《单身战争》 第一章 从此以后,整个清江市你顾艺可以跟螃蟹一样横着走 这是一个三线末小城的老旧小区。 一条铁路之隔、高耸入云的cbd楼群,剥夺了这个曾经辉煌的小区阳光的同时,连同住户们曾经的优越感和尊严一起夺走。 “救命啊,救命啊!” 几声凄厉的惨叫从靠马路的16号楼4楼东户的窗口传来,被铁路上塔卡塔卡经过的车轮迅速碾碎。 沿着杂乱滋生的蔷薇花丛往上看,声音的源头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那便是顾艺的姥姥了。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在改革开放的第二年就赶潮流,踹掉了自己好吃懒做的老公,成为了共和国第一批单身母亲,并且成功地将自己的女儿培养成另一位单身母亲。 如今,老年痴呆的她患上了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整天对着楼下大喊救命。 顾艺至今都记得自己八岁那年,妈妈赶爸爸滚蛋时的情形。 头顶上四叶吊扇有一搭无一搭地转着,笨重的背投电视机里滚动播放着南联盟大使馆被轰炸的消息。 闷热无比的空气里,头发凌乱,穿着一个肥大的花裤衩的妈妈,面无表情地用透明胶带一圈接一圈地将烂醉如泥的爸爸缠在咯吱作响的躺椅上。然后,细脚伶仃的她又默默地走进厨房,打了一盆水放在爸爸脚下。她就那样,坐在小马扎上,用水蘸湿面巾纸,一张张地贴到爸爸的脸上。 这种方法,是她从小说里学来的审讯手段。 彼时,坐在一旁凌乱的茶几上写作业的顾艺记得清清楚楚,面部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出的爸爸是在妈妈慢悠悠地贴到第12张面巾纸时猛地睁大眼睛醒过来的。 事到如今,顾艺都惊讶于当初自己的冷静。 对父母的打斗场面司空见惯了的她,就那样握着铅笔静静地看着爸爸惊恐万状地挣扎着,低吼着,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层层缠绕的胶带。 也不知过了多久,爸爸整张脸几乎都已经变成了紫色,四肢的挣扎也变得越来越细微时,一直坐在马扎上拖着下巴看着这一切的妈妈,才摇了摇头,起身,从愣怔在一旁的顾艺手中抽出铅笔,折回去,在他的嘴巴上戳了一个小洞。 于是,爸爸重生了。 他祈求般地看着俯视着自己的爱人,贪婪地呼吸着失而复得的,混合着楼下公共厕所浓重氨水味的空气,听她颁布懿旨。 “宋南安,我马上就会给你松绑,松绑后你可以打我,我绝不还手,但最好把我打死。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下一次宋艺恰巧在这边做作业。” 是的,顾艺原本叫宋艺。 只不过,那一天爸爸灰溜溜跑掉再也没回来之后,妈妈就给她改名顾艺了。 这个名字是那样的响亮。 “故意?” 每当新学期开学,老师这样点名时,顾艺都会成为全班的焦点。 爸爸走后,原本细弱的妈妈开始暴饮暴食,用短短两年的时间变成了一个大胖子。 所以,顾艺很小很小的时候,脑海里就有这样一个概念,男人的到来和离去,都能让一个女人变得面目全非。 一天天长大,顾艺从姥姥和妈妈口中得出的结论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懒惰的猪猡,是专门吸附在女人光洁小腿上的嗜血蚂蟥。 而如今,面对自己已经过了26周岁生日的大龄女儿,妈妈却又一反常态,整天逼命似的让她去找一个男朋友。口口声声安利她,一个女人的生活有多孤独,多悲苦。好像,当初那个一直埋怨自己瞎了眼的女人一下子脱胎换骨,立地成佛了一样。不明明是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才好不容易跳出的火坑吗,如今却又迫不及待地把女儿推进去。 在喂姥姥吃了一粒佐匹克隆,服侍她睡下后,顾艺戴了一顶灰格子鸭舌帽,帽檐尽量压低,推开门向着楼下走去。长长的过道里遇见的每一位邻居,都像是可以审判她的原告似的,让亲人严重扰民的她抬不起头来。 “姥姥睡下了,我回家了,两小时内你最好回家。” 是的,她要回自己的“家”。 那间只有39平的一居室,虽然面积很小,却在高高在上的32层。一百米的高度,巨大的落地飘窗,能让顾艺有种天使俯视人间的错觉。纵使每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都要用在房租上,但她觉得值得。因为,她喜欢那种独处在繁华市中心的感觉,至少可以证明自己没被这座飞速改变的城市遗忘。 公车上,妈妈的电话一遍遍地打来,按时间推算,她应该是知道了顾艺搞砸了刘姨安排的相亲见面会,倘若接起来,当着一车的人,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跟妈妈狡辩。 为了给她找了一个合适的男朋友,妈妈几乎从三年前就开始发动亲朋好友。 如今,随着顾艺年龄的增加,亲朋们给她介绍对象的层次似乎也越来越低,最可气的就是刘姨了。这位手眼通天的居委会大妈似人物,居然给自己介绍了一位有儿子的离异男。而且,那奇葩还带着儿子来相亲,说什么自己的另一半儿子必须喜欢才算过关。想来,约会地点肯德基肯定也是他家太子钦定的吧。 当顾艺把脸上笑开了花的刘姨拉到卫生间问话时,她还狡辩说,你不是要有车有房有存款,还要是事业单位公务员吗? “还有还有,阿姨特意帮你问了,他超爱吃榴莲的哦!” 顾艺有种想打人的冲动,那只是她拒绝各色奇葩的借口好不好?但最后碍于是长辈,对她不尊恐怕引起杠精们的公愤,声讨自己不尊老爱幼,顾艺只得咬着牙挖苦道:“得,这下好,连儿子都有人帮我生了。” 结果,那一天,顾艺直接给对方看了一条姥姥发疯时喊救命的视频,说是等价交换,要想我跟亲妈一样对待你儿子,你必须像亲孙子一样对待我姥姥。 说到此,她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名“公务员”,尴尬一笑纠正道:“抱歉,把您说小了一辈,按您的年龄应该跟我那胎死腹中的小舅舅差不多。” 就这般,又黄了。 …… 好不容易挤下车,妈妈的第n次电话打过来。 想来,那是顾艺有生之年对妈妈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您老放心,我现在有工作有前途还有上进心,工资虽然不多,但足够养活自己,还能让您和姥姥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入土为安!” 说完这句话,她就关了机。 公寓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里,五块钱就能买到一大听原产地在江苏的“正宗”德国黑啤。 她蹲在人流稀少的大厦角落里,将冰镇啤酒一饮而尽,妈妈曾不止一次地交代过,女孩子不能喝冰镇饮料,尤其是在倒霉的那几天,说什么对卵巢之类的器官不好。现在看来,留着也没什么卵用了。 顾艺苦笑一下,眼泪顺着光洁的下巴砸在水泥地面上,氤氲成了一朵小小的菊花,好像在为什么人送终。 她突然想起了高二那年,自己是谈过那么个小男友的。 小男生的白衬衫就像是初夏雨后天空中的云彩,边缘闪烁着七色光晕,笑起来的时候一枚小小的虎牙像极了明星刘浩然。 对了,他也叫浩然,不过也姓宋。 他每天早上都会骑单车,特意绕十五分钟的远路来小区接顾艺上学。有一次,还偷偷折了植物园的花枝给16岁的顾艺做了一个花环。顾艺之所以对这个场景记得那么清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那一天男孩借着给她戴花环的机会蜻蜓点水般地亲了她额头一下,另外一个是当时植物园里的石楠花正放肆地开放着,满世界特么都是荷尔蒙的无耻味道。 当然,16岁的顾艺胆子还没发育到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的程度,何况,自己的小男友还姓宋。 在妈妈的心目中,男人是蚂蟥,姓宋的男人是蚂蟥精。 可悲的是学校里好像总有那么几个自甘堕落的少女,喜欢当老师卧底,老师又特喜欢打着挽救花朵的名号,使出江湖传闻名叫“喊家长”的杀手锏。 于是,16岁的顾艺第一次挨了妈妈的巴掌,并被班主任用班会的方式,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你不知道那些个夜晚顾艺是怎么过来的,真可谓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她真怕妈妈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脸也用面巾纸给糊上了。 她最难过的是妈妈竟一语成谶,那个名叫宋浩然的尖子生,为了在师长面前证明自己是无辜的,是被顾艺拖下水的,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顾艺吐口水,好在,仁慈的他吐在了顾艺的脚下。 那一天,顾艺的妈妈跟宋浩然的妈妈互相挠得昏天暗地。 那一天,顾艺一个人冲出了教室。 那一天,班上坐在最后一排的刺头杜江,在放晚自习的时候,用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套住宋浩然的脑袋,将他打成了一只真正的猪头。 想来,这也是顾艺后来能跟杜江成为铁瓷的原因吧。 高考落榜后,杜江就去葫芦岛当了特种兵,三年前退伍回到老家,居然组织战友成立了一家保安公司,成为了一名合法“老大”,而且公司离顾艺住的地方很近,他曾站在顾艺面前,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如今我杜江回来了,从此以后,整个清江市你顾艺可以跟螃蟹一样横着走。 第二章 这座城市里每个人似乎都各得其所,每个人又都想得到更多 哒哒哒,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将顾艺的思绪从回不去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蹲在地上的她猛抽了一下鼻子,抬起头,顺着那双红底黑帮的高跟鞋向上看去,一双雪白的长腿挑着一条墨绿色百合暗花连衣短裙,裙子似乎裹不住那凸凹有致的身材,像一枚剥开了皮的荔枝般呼之欲出。 “又失败了?” 娇艳欲滴的女孩从口中抽出时刻形影不离的棒棒糖,翻了顾艺一个白眼:“赶紧站起来去开门,老娘穿成这样不能蹲!” 说话的“老娘”名叫皇甫阑珊,名如其人,眼神好像从来都不会聚光,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是顾艺的死党。不过,许多男孩都特别喜欢她那种眼神,美其名曰桃花眼,特别能勾人。顾艺想不明白,这个老爹超有钱名下明明已经有一套别墅的女孩,为什么喜欢整天死皮赖脸地来她这里蹭睡。每个周末,她都会上班打卡似的来顾艺的小房子,然后鸠占鹊巢,让顾艺睡沙发。 “都说了,大姨妈们介绍的对象不靠谱,她们怎么懂我们新一代的想法呢,往高了说,也顶多给你找个知青。” 顾艺伸了个腰,站起身,把她手中的棒棒糖重新塞回她口中:“把那个妈字给我吃了好不好?” 皇甫阑珊微微一笑,将另外一只手中连锁水果店买来的榴莲举到顾艺的眼前,顾艺赶忙饿虎扑食般抢过来。 顾艺特别爱吃榴莲,曾公开发布找男友的第一要素——必须爱吃榴莲。 “啵”的一声,皇甫阑珊把棒棒糖重新拔出来,低头用上个月才在莆田系削尖的,价值三万七千块的下巴盯紧顾艺的双眼:“怎么?又是个对榴莲深恶痛绝的?” 顾艺甩开她,自顾自地往电梯井边走,红底小高跟哒哒哒地跟上来:“其实要我说,跟人家爱不爱吃榴莲根本没1m流量的关系,你是没找到那个能让你从此跟榴莲挥一挥衣袖的男人。” 电梯在百米高空停下,顾艺按下了杜江帮换的指纹锁的瞬间,皇甫阑珊已经把那双特撩骚的高跟鞋踢飞,四仰八叉地砸进了同样是杜江买的kingkoil床垫里。当时,杜江帮顾艺换这些装备是因为顾艺心太大,一年内丢了四次钥匙,而且她还有背疼的毛病。但你猜当时的皇甫阑珊是怎么挖苦顾艺的? “拿什么丢钥匙说事啊,还不是担心房东偷偷藏把钥匙,趁你熟睡时悄悄溜进屋,嘻嘻。就算是他把故宫里慈禧太后的床垫给你搬来,都不如搂个男人睡得香。” 想到这里,顾艺长舒一口气,杜江对她是挺好的,但总找不到那一点感觉,他是那种孔武有余,优雅不足的男生。跟他在一起特别有安全感,你见过几个男生手底下潜伏着一个老兵连啊。然而,顾艺却妄想着能追求那么一点点刺激。 站在落地窗前的顾艺慢慢摇晃着玻璃杯中b1层佳世客买来的红酒,这种廉价到连壁都不挂的液体,顺着细长的食管抵达胃部后,一样能给人带来短暂的放松。 此时原本躺在床上翻着手机的皇甫阑珊却一下子坐起来:“快快,赶紧补妆,我在酒吧上班的姐妹说今天有几个特别正点的小开……” 说话间,已经跳下床,自作主张地打开了顾艺的化妆盒。 “我不去啊,不喜欢那种地方!” 顾艺把1/3杯红酒一饮而尽,顺势坐进了窗边的躺椅里:“今天还有个策划文案,周一上班就要交!” “扫兴,那我自己去。” 火速补妆完毕的皇甫推门要走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交代顾艺:“没出人命之前,别把我去酒吧的事情告诉杜江啊,那人太传统。” 顾艺苦笑一下,她对杜江的那点小心思没人比顾艺跟了解了,有一次喝醉时她曾哭着对顾艺说,她皇甫阑珊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利用自己家的钱和杜江的人脉开一家劫富济贫的雇佣军公司。 她美国大片看多了,而且看片时脑子全都用在了啃爆米花上。 顾艺点点头,顺便扫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挂钟:“才7:30啊,谁家酒吧那么早开门?” “我不得先去做个头发啊,不得染个指甲啊,不得……” 顾艺赶忙摆摆手,让她赶紧消失在自己眼前,像她这种每个月掐着点熬到发工资那天,生怕某天被车撞拿不到全勤奖的女孩是不会彻底了解皇甫阑珊这种夜行动物的。她们喜欢搜罗一个个猎物,如同猫抓耗子一般玩弄于鼓掌之间,最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颗骰子。她们就是喜欢这种刀口舔血全身而退的感觉,让自己觉得自己特别有魅力的同时,又特别的出淤泥而不染。 手机时不时地“叮”一声,屏幕上已经有三五条婚恋网站发来的交友信息,那些网站是妈妈背着顾艺帮她注册的,联系方式填的全都是她的号码。 顾艺索性再次关掉手机,低头望向脚下这座努力想要挤进“大都会”圈的小城。 落地窗的左边是市里规划的新城区,三年不到的时间,一座座高楼已经拔地而起,房价也一路推高。如今,已经聚集了润华、达万、创融、红城等一系列著名吸血鬼,不久前还刚刚拍出了一家新地王。皇甫阑珊名下的新别墅就在那里,某著名小区的32、33两层,第33层还带着一个巨大的空中花园,物业早先种下的绑得像是一只木乃伊的大榕树今年长了几片叶子,要死不活。那里也是皇甫阑珊经常带着朋友们开轰趴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岌岌可危的天上宫殿。 “却不是我的家。” 皇甫阑珊这样说。 脚下是一条十车道车水马龙的柏油路,路的两旁种满了极易成活的石楠,夏天一到整条街都弥漫着滥情的味道。目光越过马路对面那座据说有700亩之巨的公园,便是铁道了,铁道南北是新城和老城的分界线,也是两个阶层的分界线。 姥姥尚清醒时,曾不止一遍在在顾艺耳边唠叨:“想当年,南城不就是一片荒地吗,最繁华的地方是咱们铝厂所在的地方好不好,连职工都是事业编。” 如今,由于治理环境,政府似乎早就忘记了南城的那一片片老旧小区,职工宿舍区南面新建的大楼遮挡了大半天阳光,曾有几个严重缺钙的老人去市府要说法,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他们换回来的说法是南城马上就要开发了,到时候,也会跟北城人一样,住进摩登大楼。 而如今,姥姥还是每天用枯瘦的长满老年斑的双手抓着窗棂,对着楼下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很快的,也许在撒手人寰之前。 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各得其所,每个人又都想得到更多。 顾艺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落在眼前因逆光而变得半透明的巨大落地窗上,玻璃中倒影着自己的身影。 倒影中的大龄女孩穿着一条水洗白,膝盖破洞了的牛仔裤,白色板鞋,脸上画着跟皇甫这样的王者比只能算是青铜的淡妆,慵懒地躺在米白色的单人沙发里。她从不缺少人爱,姥姥、妈妈、皇甫、杜江,甚至还得算上总是偷偷往她支付宝里打钱的爸爸,但却在幸福地长大了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弄丢了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顾艺打开放在手边宜家买来的小圆桌上的透明餐盒,浓重刺鼻的榴莲味扑面而来,她闭上没戴假双眼皮的双眼,享受着明码标价126.4元的短暂满足感。她曾在一篇微博热门视频上看过,据说每一副假眼贴都产自大叔脚掌上的死皮,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戴了。 她伸出涂了透明指甲油的食指,剜了一块榴莲,塞进嘴巴里。 她对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地,自言自语般地说:“你在哪啊,浑蛋!” 第三章 这朵娇艳欲滴的百合花,成了橱窗里无人敢碰触的曼陀罗 公司所在大厦的15楼,是两家公司公用的餐厅。 一家是顾艺就职的风信子广告公司,另一家是他们公司隔壁的dna鉴定中心。那家dna鉴定中心跟清江市的大部分医院都有合作,却在私底下半公开地对全社会开放。 于是,每天中午鉴定中心的小护士们来吃饭时,都会跟她们分享最近遇到的好玩的事情。 “前天一位公公带着孙子来做鉴定呢,你说他是希望孩子是自己的呢,还是不是,嘿嘿……” “上周,上周那个金丝眼镜男鉴定结果出来后都崩溃了,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你知道我去给他送水时,听见他给自己的‘养子’说什么吗,居然让他别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妈,真够孙子的……” 通常,她们的话题顾艺从来不插嘴,也莫不关心,毕竟她又没有一个私生子。她默默地给本就患有“恐异症”的自己洗脑,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是阳奉阴违的浑蛋,只不过这群小护士遇到的是特殊人群罢了。 本来,她没想跟那些女孩有太多交集,可偏偏不凑巧,那天顾艺办公室里的打印机坏了,只得拿着u盘到隔壁的dna鉴定中心借用。 命中注定,头发用一根2b铅笔草草盘在脑后的顾艺,就是在那时候遇见那个名叫沈一白的男人的。 那是那么多年来,除了高中时那个名叫宋浩然的家伙,唯一一个让顾艺只一眼就面红耳赤,心跳不已的人。 捏着u盘的顾艺溜墙角经过坐在排椅上的他身边时,偷偷打量了一番。他穿着一件长袖黑衬衣,质地良好,袖口两枚菱形的扣子熠熠生辉,一如剑眉星目。他的脸颊棱角分明,趋渐收窄,下巴末端却又恰到好处地放缓,不像是如今流行的那种小奶狗,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能跟其成为好姐妹似的。 彼时的他,正坐在排椅上聚精会神地玩着消消乐。 玩这种游戏的男人跟玩王者的不同,他们不沉迷于游戏,只是单纯地打发时间。 他的手机是最新款的苹果xp,却没有手机套,似乎也没贴厚厚的保护膜。这一点,符合顾艺的要求,她一向特讨厌那种恨不得给手机来套防护装甲,仿佛全部身家都压在了一部手机上的男生。她喜欢的是简简单单,却又卓尔不凡。 望着聚精会神的沈一白,有那么一刻,顾艺甚至产生了冲上前去问一问他吃不吃榴莲的冲动。 “家长沈一白,20分钟后拿结果!” 说话的同时,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小护士,已经扶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将捏着手指头一脸不高兴的男孩推向了他。 “行。” 名唤沈一白的男人在拍拍身边的座位让男孩坐下,并安慰刚刚抽了一点血的他“下午给你买套破军”后,顾艺几年来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一下子就又熄灭了。原来,他也是来这里做亲子鉴定的。 顾艺悻悻地走进小医生桃子的办公室,把情绪都释放到了正在做dna比对的桃子身上,冷冷地说道:“用下打印机!” “呵,相亲又失败了吧?” 桃子头也不抬,29岁的她虽然只比顾艺大两岁,却有着80后和90后巨大的代差,如今已是两个孩子妈的她,每次看见忘年交顾艺都是一副唉声叹气的表情,就跟顾艺是她生的一样。所以,顾艺很不愿意承认她也算自己一个朋友。 奇怪的是,那天只有20几张策划要打的顾艺,却偏偏磨蹭着,似乎要一直磨蹭到沈一白父子的鉴定结果出来。爱而不得的她偏要看看那家伙的洋相,既然自己得不到,上帝最好慷慨地把所有的绿色都送给他。 “什么?你确定没弄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磨蹭着吃掉桃子姐第三块醒脑薄荷糖的顾艺听见门外传来了沈一白几乎崩溃的喊叫。她嘴角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意,拿起早已码好的打印纸,推开桃子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对面,一脸愤怒的男人正拿着鉴定结果质问一脸无辜的小护士:“怎么可能相符呢,一定是弄错了,不可能相符。” 嘿,倒是奇怪了,这还是顾艺遇到过的唯一一个希望别人代劳的爸爸。 “看什么看?” 恼羞成怒的沈一白把怨气撒在了路过的顾艺身上,顾艺吐了一下舌头,连忙穿过长长的走廊冲回了自己公司。杀气太重,必须用后背牢牢抵住玻璃门,才能背对着他偷偷笑出声,这应该叫什么呢,来自亲爹的愤怒?遗失了环保头盔的懊恼? 人们都疯了,不敢想,不去想。 当天晚上,顾艺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轶事告诉皇甫阑珊时,对方正在聚精会神地为坐在她们对面的杜江剥麻小,刚刚几百块装的水晶指甲就那样应声断裂在一堆红色的虾壳中间。皇甫却一点儿也不心疼的样子,顺便把其他指甲也却都拔了下来,一排整整齐齐地列队在桌子上。 “杜江,你看这像不像你手底下的兵哦。” “不像,我手底下没那么怂的兵,一掰就断。” 杜江顺手接过皇甫阑珊剥好的虾仁,丢进嘴巴里,放肆咀嚼着这朵水仙对自己的纵容。两个人似乎都对顾艺的话题没什么兴趣。 杜江和顾艺都特别爱吃麻小,高三那年,因为臭揍了宋浩然而跟顾艺成为了朋友的他,经常带顾艺翘课去校外吃麻小。杜江晚自习翘课从未被班主任抓住过是因为他摸准了班主任的心理,只在班主任穿正装打领带并且抹了发蜡那天翘,他断定班主任那天晚上肯定有约会。他说,男人跟女人不同,闷骚起来特喜形于色。 而皇甫阑珊就惨了,从小吃惯了皇家猫粮的她根本经不住麻小的洗礼,在跟杜江吃了一次麻小拉了三天肚子,紧接着便秘一周后,脸上冒出一层痘的她决定从此以后充当杜江的专属剥虾员。 “怎么,听说这次一位单亲爸爸又栽你手里了?”大口喝下小半杯扎啤的杜江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要我说咱俩凑合过得了,要不我再把宋浩然约出来揍一顿,重新感动你一下?听说他现在是一协警,也不知道揍他算不算袭警。” 带着塑料手套的顾艺狠狠地剜了一眼低头佯装无知的皇甫,一定是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杜江。夜深人静时,顾艺曾偷偷分析过,皇甫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想告诉杜江,她顾艺对你不忠,成天相亲压根就没在乎过你感受,你干嘛还一心扑在她身上? 不过也好,反正杜江不是自己的菜。 他不爱吃榴莲,不爱穿衬衣,头发也经常不打理,通常顶着一个鸟窝,就睡眼惺忪地来跟两个人聚会了。 在有点小文艺的顾艺心目中,这样的男人注定是早晚会给她娶回一位泼辣嫂子的邻家哥哥。 顾艺用吸管轻轻地嘬了一口瓶子里的维维豆奶,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转向正专心致志对付另一只麻小的皇甫:“你们俩怎么不凑合过啊,不对,皇甫家有的是钱,根本不用凑合,你婚后就带领你的小部队专门保卫你们家那跟冰箱一样大的保险柜就行了,肯定是全清江最幸福的一对。” “对啊对啊,保险柜里装满麻辣小龙虾。” 见死党将丘比特之箭引向自己,皇甫阑珊赶忙恬不知耻地接箭:“还是十三香口味的。” 对面的杜江长舒一口气,生无可恋般地躺进沙发里,在他的心目中,自己跟皇甫就跟这家开在市中心,装修豪华喝着血一样贵的红酒却又提供绝味小龙虾的怪异饭店一样,是怎样变态的偏爱,才能让他这种麻小般的人物,一登皇甫家的大雅之堂。 “好了,得回去了,晚点还要去帮一家会所押运巨款呢。” 杜江抽出一张湿巾,擦干净双手,摸过椅背上的保安服,穿在了身上。那件灰蓝色的保安服他一进门就脱掉了,只留下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露出了古铜色好看的腱子肉。仿佛连他自己也觉得那件灰蓝色的保安服跟这家高大上的麻小店不太般配。 如今,连街边卖菜的大妈都支付宝、微信二维码双配,还在使用大额现金支付的,恐怕也只有会所里那些喜欢隐姓埋名的真土豪了。 对他们来说,隐私才是最昂贵的东西。 出门之前,花痴皇甫又贪婪地看了几眼杜队长身上的肌肉,迷离的双眼在顾艺面前泛起点点星光:“就是喜欢他这挥之不去的市侩味。” “那你怎么不去菜市场找个穿皮裤的庖丁啊?” “你懂个屁。” 皇甫阑珊骂道,冷哼一句将剥到一半的麻小丢进虾壳里,擦干净手后掏出一根棒棒糖舔了一下。当着杜江的面她从不吃棒棒糖,因为有一次,杜江曾说她吃帮帮糖的样子让自己想起了小学时总是留着清鼻涕舔棒棒糖的女同学。 想来,对于杜江,白富美皇甫能甘愿堕落至此,还是拜顾艺所赐。 一年前,皇甫阑珊去泡吧,被几个混混下了药,险些晚节不保。好在认识她的一位小蜜蜂用她丢在桌子上的手机给顾艺打了一个电话,并告诉了顾艺那几个小混混的车牌。那天晚上,杜江受顾艺之托,动用自己在市警局的关系,查到了那辆车的信息,并带着自己挑出来的几个前侦察兵,成功地将一起刑事案件扼杀在了一家连锁酒店的摇篮中。 彼时可谓千钧一发,大厅里的几个小混混都打算扛着皇甫上楼了,保安队长杜江上去就是一个飞踹,顺势接住了眼神已经彻底迷离的皇甫阑珊。然后,小混混们就被杜江的军团给练了。 顾艺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自己跑飞了一只达芙妮的高跟鞋,保安队长杜江出门是还用甩棍敲碎了那家连锁酒店门口的巨大花瓶,要当时他知道皇甫家有钱赔,肯定命人把整座见死不救还提供作案场所的酒店给拆了。 从那以后,皇甫阑珊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迷恋上了杜江,她时常泡吧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重演当初的英雄救美。无奈的是,清江城本来就不大,她有一只“部队”罩着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于是,这朵娇艳欲滴的百合花,就成了橱窗里无人胆敢碰触的曼陀罗。 第四章 一厢情愿的总是低三下四地衬托着被爱者的有恃无恐 是的,皇甫阑珊那条墨绿色的小连衣裙上的白色花朵不是百合,而是曼陀罗。 两种花长得很像,几乎没有收到过男生送花的顾艺曾傻傻分不清楚。 当然,高中时宋浩然送的不算。 情人节那天他送的康乃馨被顾艺转手送给了她妈。 而如今,这位曾收到过二手康乃馨的母亲气势汹汹地站在顾艺小房间的门口,她手上拿着的还是没换锁之前的钥匙,敢把娘亲拒之门外让她如火中烧。她生气并不是担心女儿的房间里藏了什么人,而是房间里她帮女儿买的那张巨大的双人床上,如今都还只有一个人的压痕。 用心良苦,明月沟渠。 “说吧顾艺,你到底打算单到什么时候?” 生母大人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用来浇仙人掌的水,双目突出地瞪着顾艺。顾艺没有提醒她,她怕这个更年期比自己青春期还长的女人直接把玻璃杯甩过来。 妈妈继续诉说着这些年来自己的悲苦。 “你知不知道,我为你这事操了多少心,这两个星期我都愁瘦了,现在只有170斤了。” “噗。” 顾艺想笑又不敢笑,刚忙捂住了嘴巴。 “笑!还有脸笑!妈妈三高你知不知道,说不定某天脑血管一崩两腿一蹬就去见你爸了,到时候你孤苦伶仃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爸没死!” 顾艺忍不住提醒。 “在我心中早死了!” 妈妈把喝到一半的水猛地顿在窗台上,从顾艺淘汰的小皮包里掏出一张宣传页:“三天后世贸大酒店顶层旋转餐厅,大型相亲会,市妇联组织的,你打扮的招人点!我已经给你交了报名费了,1500块,整整1500块啊。” 妈妈说话时的表情就像是顾艺如果没去就会拧开喝了她一样:“男士的费用更高,能掏得出那么多钱的肯定都是精英。” 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些话,妈妈就来抢顾艺手中的手机,顾艺知道,她曾偷偷记下了自己的密码,索性懒得再改。 “你干嘛?” 望着打开了微信的妈妈,顾艺忍不住问道。 此时,妈妈已经找到自己的头像,点开,给自己转账1500,并强行拉着顾艺的手完成了指纹支付。 “不花自己的钱你不心疼,不会珍惜这次机会!” 说话间,这个体重170的女人已经风一样地吹出顾艺的房间,忽忽悠悠地飘向了电梯间的方向,只有一个幽怨且极具有威胁性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别让你妈死不瞑目~目~目~目~” 后半句应该是“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吧? 把惨遭洗劫的手机贴在胸口,顾艺无力地将那副“不争气”的身体甩进大床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手里的宣传页。 用她这位专业人士的眼光来分析,这张宣传单做得太次了,形式老土,格局蹩脚,那条“资产千万,仪表堂堂”神秘男嘉宾的宣传居然放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对于这种头像用一个大大的“?”代替,故作神秘的男嘉宾顾艺不感兴趣,就算没有夸大,这种人也不是离异就是丧偶,或者有神秘特殊嗜好。曾有婚介机构做过统计,城市里单身女孩比单身男人要多很多,狼多肉少的年代,真有这样的唐僧,恐怕早就被白骨精们给分尸了吧。 除非,唐僧肉有毒。 彼时彼刻,顾艺脑海里唯一的想法是三天后的那个夜晚,自己如何才能在几十人的聚餐大会上,把1500块钱吃回来,那本来应该是一只闪闪发光的lv零钱包的,那家皇冠级别的网上代购她已经收藏很久了。皇甫阑珊的原话,用几千块的零钱包装十几块零钱,这就叫逼格。 三天后周六,顾艺硬着头皮去参加了那场相亲会。 早上,她站在飘窗前刷牙时看见妈妈的白色小电车就停在楼下的喷泉边,显然她也想让顾艺看到,就像被劫持的人枪顶在脑门上。 本来,主办方是同意每一位嘉宾可以带一位帮忙掌眼的家属的。 但顾艺是故意甩开她妈,她曾打电话给皇甫,被对方无情地鄙视了一番:“我才不要那种别人挑剩下的货色,狼吃肉狗吃屎,老娘只吃新鲜的。” “新鲜的什么啊?” “滚!” 嗒。 是价值8000块的手机挂断时的声音,仿佛身处两个始终无法理解的异次元,一个灯红酒绿人声鼎沸,一个云淡风轻,静默无声。 把手机打到微博红人的化妆教程,坐在化妆镜前的顾艺开始心无旁骛地拿自己的脸做实验。 虽然三番五次的打击让她几乎对“相亲会”这种活动丧失了信心,但妆还是要化的,毕竟现今社会,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女孩少之又少。 差一刻不到十一点,顾艺踩着皇甫昨晚专门送来的恨天高出门,一楼走出电梯时,她感觉大堂巨大衣帽镜里的那个女孩似乎有那么点风尘,于是忍不住冲进洗手间,把喝了血一样的“斩男”色口红擦了个干干净净,换上随身携带的裸色。 她换口红时隐约听见外面似乎打了一声闷雷,走到大厅一看果然下雨了。 “x”。 顾艺暗骂一声,正准备转身回去拿伞,才猛然间想起自己没伞。原本她是有一把某电瓶车品牌搞活动时送的彩虹伞的。却被皇甫阑珊直接从32楼丢了下去,在她的词典里,伞这种东西是那种失败没人疼的女孩才该配备的东西,真正有魅力的女孩,应该车接车送,偶尔走几步,也有细心殷勤的男士撑伞。 “呼~” 顾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喷泉边负责监视她的那辆白色电瓶车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她却丝毫不敢松懈,电瓶车的主人此刻说不定正猫在什么地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好在是半开放式小区,车子可以直接开到楼门口。顾艺掏出手机,叫了一辆滴滴。悲哀的是,也许因为下雨打车的人多,足足等了十几分钟,竟没有一个人接单。她的脑袋飞速转动着,过滤着一个个有车的朋友。 桃子,不行不行,现在她那辆小破polo应该正扎堆在一堆接送孩子的人群中,把周末要上补习班的大宝接回家。 皇甫呢,皇甫有车啊,名下三辆,而且全都是50万起步的豪车,可是,丫没有驾照。据说他爸每年给她买辆车,就是想逼着不思进取的她赶紧把证考下来。 她曾换过三个教练,第一个中年大叔想泡她,被她约出去灌了酒,并怂恿他送自己回家。大义灭亲的皇甫半路上借口下车买套,却猫在角落里打电话给交警。于是,满脸的期待混合着酒气一起喷到交警脸上的老流氓就被抓了,居留15日,罚款两千。第二个教练很正派,却在教了皇甫整整半年后忍无可忍地辞职了,据说在当皇甫教练的那些天,整天被皇甫乱点鸳鸯谱,努力往顾艺身上撮合。后来他便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已经不再适合这个职业。第三个教练是个帅哥,在教皇甫练车的第五天,他女朋友就气势汹汹地找到了驾校,结果被皇甫结结实实地甩了两个嘴巴,拉着男朋友一起跑了…… 现在想来,能帮忙的也只有杜江了,虽然他平常就爱骑一部川崎250到处瞎野,但他公司里应该有车吧? 电话拨通,顾艺开门见山:“有车吗?没有就借一辆,下雨了,送我去相亲!” “神经啊顾艺,这么风餐露宿的赶去相亲?让我陪你去跳楼,楼层都可以让你随便选。让我陪你去相亲,你脑袋不会是被刚才那声炸雷给劈了吧?” 电话里杜江的满心不情愿被顾艺的一句“来不来?不来我冒雨去”击得粉碎,连连认错:“行行行,姑奶奶,我去还不行吗,十分钟。” 爱情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东西,一厢情愿的总是低三下四地衬托着被爱者的有恃无恐。 第五章 好久不见啊沈先生,您亲生儿子还好吧? 杜江开着公司那辆装甲运钞车闯进顾艺她们小区用了仅仅13分钟。 “武装押运,请勿靠近”几个白色的大字一头扎到顾艺面前时,顾艺有种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冲动。 “看什么看,上来啊,两辆小车都被开出去跑业务了,只剩这辆了。” 按下了车窗的杜江大叫着,从驾驶室爬过来,推开了副驾驶的门。 在确定手机上的app依然没有人接单,眼下似乎并没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后,顾艺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 雨越下越大,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嘎达嘎达地扫动着。 杜江猛抽了一口并不呛人的iqos电子烟,翻了对着化妆镜整理头发的顾艺一对白眼:“你说你是不是欠,相亲会上那些男的能有什么靠谱的,有我靠谱吗?” 顾艺并未理他,而是反手做了一个要开车门跳下去的动作,于是杜江连忙收声。 现在想来,好在那天杜江是开着特种车辆来送她,要不是她拉响了警报直接冲到了世贸大酒店的大堂前,就算是停在了露天停车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顾艺在冲进酒店大堂前也已经会变成一只落汤鸡吧? “一会雨停了我在停车场等你,雨没停就给我电话,我到这来接你!成了的话,晚上叫上皇甫给你庆祝一下。” 车里的杜江对着顾艺的背影这样喊,而顾艺却头也不回,只是对着背后竖起了中指,她仿佛能听见杜江的腹诽:“能成才见鬼!” 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楼下喝酒中风,走路一瘸一拐的张大爷,他的口头禅就是:“彩票总是要买的嘛,万一中了呢。” 事实上,那天踩点进入酒店顶层旋转餐厅的顾艺真的中奖了,因为她居然在将近一百名五光十色的男嘉宾当中,一眼就认出了沈一白。 彼时,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正举着高脚杯,跟一位打扮的像是外围女的“婚托”相谈甚欢。说她是婚托是因为顾艺几乎每次相亲会都能看到她,不知道,在她的心目中,顾艺又是怎样一个“高大上”的存在。 “哟,顾艺,又来了啊!” 婚托唐小糖故意提高了分贝,大庭广众之下挖苦着常客顾艺。 “快来快来,帮你介绍一下,沈一白沈大公子,家族资产过亿哦。”她大方地把金主介绍给顾艺,是吃定了沈一白看不上顾艺这种只想找个公务员安安稳稳过一生的灰姑娘,何况,顾艺那蹩脚的水晶鞋还是借来的。更大程度上,她是想向顾艺展示,看,我钓了多么巨大一条凯子啊。 原来,他就是广告宣传单上那个巨大的问号。 沈一白似乎也认出了顾艺,但这个早已是孩子他爹的伪单身脸上却丝毫没有愧疚感,居然走上前来,特绅士地跟她打招呼:“顾小姐,我们好像哪里见过?” 听到这句话,站在他身边的唐小糖脸一下子就黑了,在她的印象中,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感兴趣后标准的开场白。她哪里会知道,他们的确是见过的。 其实,那天顾艺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礼貌性地跟他打个招呼,擦肩而过,躲在角落里看这两个虚伪的家伙,像武林高手过招一样互相伤害。可是,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的顾艺,居然迎上前去,特熟悉一般地大声对笑容满面的沈一白喊道:“好久不见啊沈先生,您亲生儿子还好吧?” 顾艺确定屋子里一多半的女孩都注意到沈一白了,相亲会中这种凤毛麟角的男人注定是各方妖精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拖进自己巢穴的对象,就算表面上假装矜持的那些,也会偷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期待着他能发现“与世无争”的那个自己。 果不其然,炸雷骤降,一片死寂。 沈一白举过来的酒杯僵止在了顾艺那并没有傲人海拔的胸前,眉头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好像突然接到了医生的死亡通知书。 顾艺的嘴角微微上扬,揭穿这个可恶的已婚男,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如果他那么有钱,想要吃点新鲜的,夜店、酒吧、会所有的是水灵的用钱就能买到的鲜荔枝,干嘛非得来这种地方欺骗她们这种只一心想着多子多福的西红柿。 “都有孩子了还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真是的,可能是离异了吧?” “看起来长得还不错,怎么是这种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耳边响起了人们的窃窃私语,那些本来就有些嫉妒沈一白的男嘉宾更是迫不及待地抓住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 “男人还是踏实点好,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拼爹的能有什么前途。” ……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唐小糖,上前猛推了一下顾艺的肩膀:“有病吧顾艺,瞎说什么?” 看她一脸花痴的样子,似乎还沉浸在沈一白的谎言中,仿佛自己在“相亲会”这座十八层地狱里修炼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遇见沈一白一样。刚刚才开始做的美梦,断没有让他人一盆冷水泼醒的理由。 旋即,沈一白惊讶的表情被一个好看的苦笑代替,停在半空中的杯子重新碰到了顾艺手中的玻璃杯上,叮,好听的声响,且并没有什么东西破碎。 “顾小姐排除异己的方式挺特别的啊,” 他环顾四周,原本围在他附近的女孩们,此时此刻都像躲瘟疫一般躲远了许多,叹了一口气,换上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现在看来,你马上就成功了!” 说话的同时,他用眼角撇了撇身边已经不死心的唐小糖,似乎在告诉顾艺——就差最后一个大boss了。 从那双好看的细长眉眼里流露出来的神情,竟没有一丝埋怨,倒像是在央求顾艺,赶紧把这个最粘人的也给处理了。 他穿了一件烟灰色的羊毛衬衫,袖子挽起了一点,又似乎不是在故意露出手腕上的constantin。有些人,戴着只高仿浪琴都像是在炫耀,而有些人戴着constantin也像是戴只电子表那样自然,让人毫不反感。 杯中的红酒微微晃动了一下,顾艺歪着脑袋,眼中露出了挑衅的表情,倔强得有些虚张声势。她断定,像他这种绅士,是不会在公共场合揍她的,出了这个门就不怕了,她还有一辆装甲车。 “到底怎么回事啊?” 在确定顾艺不会回答自己后,唐小糖把目光转向了沈一白。 “顾小姐说得很清楚了啊,我有一个儿子啊!” “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唐小糖恨恨地跺了一下脚,红酒不小心溅到了一对高耸的填充物上,懊恼不已地看着沈一白。一系列绿茶标志性的动作,就好像自己真的多在乎他有儿子似的。 “你刚才也没问我啊。”说话间,沈一白已经侧身从旁边的案子上抽出一张餐巾纸,递到了她面前。他的动作很自然,表情很镇定,就像是那杯红酒溅到了平坦的桌子上。 “切!” 唐小糖冷哼一声,夺过餐巾纸,气冲冲地走掉了。 她以为沈一白会去追,可沈一白转眼已经不再记得她是谁。 “终于承认了?” 顾艺品了口红酒,用塑料小叉子叉起一小块慕斯蛋糕,却被沈一白顺手抢过去丢进了嘴巴里,搞得跟她已经很熟了的样子似的。 “承认什么,那是我弟弟。” 虽然对方是在轻描淡写,但顾艺听得眼珠子几乎都快弹射出来了:“那天那个男孩是你弟?dna鉴定中心那个?你还有个弟弟?”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有三个小妈呢。” 沈一白把那一小块慕斯蛋糕吐到了一旁的垃圾桶中,擦了擦嘴:“还五星级酒店呢,真难吃。” 顾艺不得不再一次仔细打量眼前这家伙了,她难以想象一个人说自己有三个“小妈”时跟说有三个“变形金刚”般淡定。估计如果沈一白当时告诉她其中一个小妈还是他大学同班同学,顾艺能直接被120拉走。 见顾艺惊讶得不知如何开口,沈一白摊了摊手:“怎么办啊顾小姐,你把我的相亲搞砸了,本来我觉得自己还挺有希望的,你是不是得补偿我啊?” “我……” 一脸尴尬的顾艺张了张嘴,打死她也想不到会有人带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做dna鉴定,原本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管他是不是清江某地产大亨的长公子呢,就算是买房时找他能给个团购价,他家开发的那些楼盘,顾艺这样的小白领也万万买不起。本来可以擦肩而过,却偏偏犯贱伸腿绊了人家一个趔趄。 “要不这样,反正找谁也是找,你当我女朋友得了!” 顾艺简直要疯了,他那像是找对象吗,菜市场买菜还要挑挑拣拣看看是不是无公害呢。 “我……我为什么要当你女朋友?”顾艺一紧张就有些结巴,情不自禁微微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旁巨大的香槟塔,结果,本来就岌岌可危的香槟塔,在被撞塌一个角后,如同坍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连汤带水地扑向了顾艺。 好在请过六个私人健身教练的沈一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下子把还妄想把一米多高的香槟塔扶稳的顾艺扑到了身下。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过后,等人们转身看时猴急的沈一白已经把顾艺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然后,一地狼藉的旋转餐厅里,杜江便把沈一白给揍了。 一拳下去鼻血横流,被身下的淡黄色香槟稀释成好看的粉红色,流进了按面积算比顾艺裙子还贵的波斯地毯里。 滚在一旁的沈一白躺在地上,仰面看着面前这个威武的男人,看对方的表情由愤怒变为疑惑,又由疑惑变为懊恼。 顾艺听见杜江几乎是哭咧咧地叫沈一白的名字:“沈,沈总?” 第六章 眼前这个男人,有种让她不忍失之交臂的坏 杜江把自己的雇主给揍了,沈一白就是清江城最有名的“后宫”夜总会的幕后大老板。 杜江的保安公司不但给他押运钞票,还负责帮他看场子。 换句话说,杜江在夜里是属于他的。 怪不得他不喜欢去夜店沾花惹草呢,那就像是去自己家的菜地摘菜,一点刺激感都没有。 在此之前,顾艺还以为夜总会的老板都是那种戴着可以锁车的粗链子,恨不得把整部山海经都文到身上的大光头呢。 五月末的清江城,大雨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杜江似乎即将砸饭碗。 他本可以坐在装甲车里听着收音机,玩着王者等顾艺的,可他偏偏也犯贱,偷偷溜进酒店,本想看看有没有人会对自己有威胁,结果,却正巧看到顾艺被流氓扑倒,于是一不小心把提款机给砸了。 要怪就怪沈一白啦,这种地方是他该来的吗,搞得跟微服私访似的。他有一座后宫哎,难道还嫌不够吗? 丫精力有够旺盛的。 狼狈坐在一堆高脚杯当中的沈一白猛抽了一下鼻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依旧一脸疑惑的杜江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女朋友啊?” 也不知道当时的杜江是不是吓傻了,居然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呵,那就算了,本来还想借用几个月呢。” 女朋友居然还有借用的? 望着摇摇晃晃走向旋转餐厅门口的沈一白,同样能够拧出水来的顾艺猛踢了一下杜江小腿:“干嘛啊你,刚才他是在救我。” 杜江依旧傻站着,只有走到门口的沈一白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对着屋子里的杜江大喊:“我说杜江,以后看好你女朋友,都有男朋友了还来相亲……” 他的声音很大很刺耳,明显是要满屋子人全听到。 说话间,他朝着顾艺眨了眨眼,嘴角那抹调皮的坏笑,似乎是在提醒顾艺,一报还一报,我们两清了。 …… 很久很久以后,顾艺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那天自己为什么会冲出去。更无法解释自己气喘吁吁地在电梯口堵住沈一白时说的那些话。 “杜江不是我男朋友。” 这句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是那样的急切,仿佛自己正在万丈深渊里坠落,只有这句话能召唤出飞龙背负起自己重返云间般。 眼前这个男人,有种让她不忍失之交臂的坏。 不等靠在墙壁上的沈一白开口,她又连连追问:“你刚才不是说要借用我吗?租金,租金怎么算?” 皇甫阑珊曾教导过顾艺的,那些有钱的土豪男看似挥金如土,对金钱毫不在乎,其实他们是最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明码标价的,具象的价格可以让他们有种掌控感,也最容易引起他们的兴致。说的,就像是菜市场里等待脱毛的家禽。 沈一白用中指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你定!” 第七章 齐天大圣到此一游 沈一白有三个小妈,从小便对那些恨不得用艳丽的包装纸,把自己包装成一件礼物摆到男人面前的女孩子很反感。 好在眼前名叫顾艺的女孩,并没长着一张让男人看一眼就会妻离子散的脸,所以她开出的条件似乎也并不怎么过分。 “我可以答应你每个月跟你去见一次你妈,证明你已经找到了男朋友,但你必须保证除此之外互不干涉生活。” 沈一白的手始终按着电梯的开关键,期间有几个人想上电梯,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又纷纷退了回去,在他看来,顾艺开的价倒更像是一个对租协议。想来,作为相亲会常客的她快被她妈逼疯了吧? “当然,除了偶尔陪我参加些活动外,我也不干涉你的生活。” 见顾艺不说话,仿佛怕其反悔似的,沈一白赶忙补充道。 彼时,原本懵在旋转餐厅里的杜江也已经缓缓地走了出来,站在顾艺身旁,一脸戒备地看着对面的沈一白。 他穿着一件背后印着大大的“特勤”二字的工作服,左胸口袋里还别着一只中性笔。顺别人笔是他高中时就养成了的习惯,就跟有些烟鬼,借别人火后,顺手就把打火机揣进自己口袋一样。那只笔,就是上午他去接顾艺,在门口签字时顺其自然地揣进自己口袋的。 沈一白明显也发现了他口袋里的笔,向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把中性笔摘了下来。 冷气开得太足,气温有些低的电梯过道里,沈一白就那样当着杜江的面,明目张胆地摊开了顾艺的左手掌心,用那只中性笔沿着她的中指轻轻写了一串好看的阿拉伯数字:“我号码,随后联系!” 他写那串数字时,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就跟孙悟空在如来佛祖的掌心里写下“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如出一辙。 说完话,不等杜江反应过来,已经闪身进了电梯门,只留下两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事后,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顾艺依旧觉得有些恍惚。 要不是自己曾在dna鉴定中心跟沈一白有过一面之缘,要不是这个万千少女心目中殿堂级的男人突发奇想来相亲会找个替死鬼,恐怕明显生活在两个阶层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吧。如果有交集,也是某天骑着电瓶车赶去上班签到的她不小心把他豪车给蹭了,而他大方地不用她赔偿。 “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许久,杜江才摸了摸自己胸口已经空空如也的口袋,转身盯着顾艺的眼睛问道。 “让我做他女朋友啊。” 顾艺微微一笑,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本着契约精神,第一个需要保密的对象应该就是他杜江了吧。 然而,回话的时候,顾艺却鬼使神差地把目光转向了一边,她突然间不敢看杜江的眼睛。虽然,明明知道爱情不是搞慈善,不是谁喜欢你多一点就该义无反顾地投入他怀抱,但对于杜江,她还是不忍心那么决绝。 “你知道他是谁吗?什么样的男人你都敢碰?第一次见面就以身相许?” 气急败坏的杜江说话已经丧失了逻辑,什么叫以身相许啊,再说了,这是什么地方,相亲会啊?来这里的人确立下关系,恐怕再正常不过了吧。虽然,沈大公子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确有些不正常。 紧接着,气鼓鼓的杜江在确定电梯一时半会不会上来后,居然选择走步梯的方式,从30多层,冲向了楼下。 顾艺不知道那天杜江有没有成功堵住沈一白,造他老板的反。 反正等她从电梯里走进一楼大厅时,原本停在门口的那辆装甲车已经停到了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上。她向门童借了把伞,走到那辆押运车前才发现杜江也没在车里。她小心翼翼地将中指上的那串号码输入手机后,拨通了杜江电话,电话却一直没人接。 正当顾艺打算撑伞去世贸酒店对面坐公车时,一群保安从酒店大厅里冲了出来,握着电话的顾艺定睛看时,才发现,彼时彼刻,那个趴在一名保安背上,脑袋上流着血的家伙,可不正是杜江? …… 后来,据脑袋包得像是一只粽子的杜江回忆,他是在冲到第16层时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后脑勺缝了四针,右脚大拇脚趾骨折的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吃着皇甫阑珊专门冒雨跑了五里地买回来的蘑菇鲜肉包,一脸忧伤地看着对面的顾艺,几乎是在央求道:“听我的顾艺,离沈一白远一点……” 话还没说完,嘴巴里便被皇甫塞进了一只肉包:“怎么?你还想看她单一辈子啊?好不容易碰到个眼瞎的,必须得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话间,皇甫阑珊一时忘情猛推了一下杜江的脑袋,疼得对方龇牙咧嘴,连忙道歉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手。 想来,顾艺的妈妈就是在这时冲进医院病房的。 彼时,顾艺刚刚把一条内容为“顾艺,微信同号”的短信发到沈一白的手机上。 “哎哟,儿子唉,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连顾艺都不清楚杜江是什么时候成为她妈儿子的,反正老太太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感觉杜江才是她亲生的。曾有一段时间,这老太太极力想要撮合他们俩,每天都打电话喊杜江回家吃饭,直到顾艺搬了出来,并且冒着五雷轰顶的风险骗她说杜江其实喜欢男人,这种情况才略微好转。后来,发现顾艺是铁了心不愿埋进杜家祖坟里,才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始四处搜寻相亲信息。 “我说顾艺啊,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还不接我电话,要不是我灵机一动给阑珊打了个电话,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居然把我好儿子给推下楼了呢。” 顾妈妈一边向杜江走去,一边装腔作势地拍了一下顾艺的脑袋,上前捏了捏杜江那裹着一层层纱布的脚趾。 嗷的一声,杜江疼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嘴里还含着半只肉包,一脸忧伤地看着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妈”。 “您小心点阿姨,骨折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皇甫猛地推开顾妈妈的手,轻轻地扶杜江躺回病床上,白了这位没轻没重的妇女一眼。 顾艺知道“把杜江推下楼”这件事情肯定是皇甫阑珊在电话里给妈妈杜撰出来的,在她心目中,顾艺之于杜江无异于是扫把星般的存在,要不是因为她,自己跟杜江恐怕早就已经比翼双飞了。据说她那土豪老爸连他们生第三胎的罚款都准备好了。 所以,对于推人下楼这件事,顾艺也懒得解释,正好也让妈妈看一看,自己对杜江是多么的深恶痛绝,彻底断了她乱点鸳鸯谱的念头。 “对了,还没问你呢,相亲的事怎么样?” 吃一堑长一智的顾妈妈,在“轻手轻脚”地帮杜江盖了盖被子后,转身看着顾艺,像是瞬间恢复了战斗力的元气少女。 “唔,成了!” 盯着手机屏幕的顾艺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刚百度出来的沈一白的信息——沈一白,男,31岁,清江市泛海集团董事长之子…… “成了?”顾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像不敢相信体重计上的数字突然掉下了一公斤。 “什么样的男孩,有照片吗?干什么的?” 面对妈妈连珠炮似的追问,顾艺所幸把手机屏幕举到妈妈面前:“诺,就他。” 顾妈妈一下子把手机抢过去,对着屏幕翻看了半天,最终得出了结论:“故意逗你妈呢是不是?你怎么不说王思聪找你当女朋友呢?” 说话间,她已经把手机甩回顾艺手中,举手投足间都是对这个拙劣谎言的不屑。 “真的啦阿姨,不信你问杜江,您儿子不会对你撒谎吧?”皇甫阑珊轻轻拍了拍杜江的肩膀,跟他使了一个眼色,这种时候,他们三个人必须站在统一战线,才能让顾艺早点脱离逼婚苦海。 “真的?” 顾妈妈的语调上扬,鼻子微微皱了一下。 在看到杜江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后,又一下子把手机从顾艺手里抢了回来,把刚才那个网页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不罢休,又把网页分享给了自己。 那一刻,顾艺特别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教老太太用微信。 “这……这下可算是瞎猫碰着一只耗子精了。” 在确定那个网页已经成功地发到自己手机里后,顾妈妈把手机丢进挎包,又想到什么似的,迫切地补充道:“不行,妈妈还是不信,毕竟你是惯犯了。要不,你把他请家里来吃顿饭,饭店也行,妈妈请客。要不然,你就是在骗妈妈。” 顾艺无奈地摇了摇头:“改天吧。” “改什么改,就今天,把他请家里来,妈妈现在就去买菜。算了算了,还是直接请到你那去吧,你姥姥的情况不方便。”说着话,顾妈妈已经快速向门外走去,看起来恨不得急诊楼里就有个菜市场。刚走到门口,却又一下子折了回来,一脸抱歉地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杜江:“放心儿子,老妈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 “不用您找,他有!” 皇甫阑珊声嘶力竭的吼叫被顾妈妈甩门重重地关在了病房里,旋即,叹了口气,转向顾艺:“你妈不会是焕发第二春了吧?” 顾艺手中调成震动的手机亮了一下,微信里沈一白申请了她好友。 她通过后的第一条信息就是:“沈一白,我可能有个你不太喜欢的妈。” 第八章 她与他的荒诞关联本就应是浮华散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沈一白没有参加顾妈妈迫不及待张罗起来的那顿晚餐。 顾妈妈做的好吃的,全都被顾艺搬到了医院里。 不过,对于“贤婿”爽约,顾妈妈却一点也不生气。因为,当她在顾艺那间其实只能泡面的小厨房里张罗大餐时,贴心的沈一白通过顾艺的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今天有个特别重要的会议,改天自己肯定会主动登门拜访。 那个电话自然是顾艺授意的,郁闷的是,顾妈妈居然嚷嚷着让对方加了自己微信,并且还特热情的把位置发给了他。 好不容易才把妈妈打发走,顾艺给沈一白发微信致歉,而对方似乎却很坦然:“当时不都已经约好的吗,既然是演戏肯定要演得像一点啊,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啊,我这边对你来说恐怕更棘手。” 他说:“我已帮你成功渡过一劫,对等的,下次要看你表现了。” 对于见识过各种奇葩相亲男,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某种断子绝孙取向的顾艺来说,还有什么好棘手的。 顾艺想不出沈一白所谓的“棘手”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能,指得是他那三个尚未到更年期的小妈吧? 令顾艺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本想在家睡个天昏地暗,享受完美好礼拜天,再去买个卤猪蹄帮杜江补脚的她,却被沈一白的女人给堵屋里了。 确切的说,是沈一白的女助理。 阳光普照的礼拜天上午,门铃声响过后,穿着比卡丘睡衣的顾艺躲着猫眼后面闭着一只眼睛往外看。她记得上个月被她当众拒绝了的那个理工男曾威胁她已经通过木马查到了她的住所的。在此之前他曾一脸得意地向顾艺吹嘘,能信手控制她家的任何一个摄像头,于是刚走出相亲会的顾艺就把这个猥亵油腻男给举报了。据说警察倒是没在他家发现什么监控屏,而是从硬盘里搜出了好多导致他营养不良的小电影,请进去免费喝了半个月的茶。 好在,猫眼里出现的不是那个鬼。 门外的短发女孩穿着职业装,一根镶着碎钻的胸针微微闪着光,别在烟灰色小西装胸前,整个人精致得就像是一只前来参加葬礼的芭比娃娃。 “你谁啊?我物业费都交了的。” 把门打开一条缝的顾艺揉了揉惺忪睡眼,上下打量着对面面无表情的芭比,在她的印象中,自己公司里那整天板着一张脸的hr也没她的眼神更有杀伤力。 “程倩,沈先生的私人助理!” 说话时同样毫无感情,就像是一只写好了程序的复读机。 “沈先生?”顾艺自言自语着礼貌性推开房门的同时,对方已经上前一步,将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和一只钢笔举到她面前,露出了一个程式般的微笑:“请把您的身高,三围写在上面。” 说话间,芭比娃娃又从随身的kelly皮包里掏出了一个卷尺:“如果拿不准,我可以帮您量一下。” 顾艺连连后退,正犹豫着要不要照做并适当虚报一点某部位的尺寸时,屋子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打电话的正是沈一白。 “程倩已经到你那了吧,你把你的资料给她,今晚你得陪我参加一个聚会。” “可……” “忘了我们是怎么约定的了?昨天我是不是按你的要求圆满完成了任务?” 顾艺还想再问些什么,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于是,只能走回屋子里,硬着头皮将自己的资料写在了那个笔记本上。 依旧礼貌地站在门外的芭比娃娃从她手中接过笔记本,翻开看了一眼,又迅速地合上,抬头对她说:“顾小姐是没睡好吧,最好再去补个美容觉。”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9点47分,下午3点,我会带造型师来这里接你!” “到底什么意思啊你们?” 芭比娃娃没有回答顾艺,只是把一脸茫然的她丢在了门口,转身向着电梯走去,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只有高跟鞋敲打在地方上发出的哒哒声。 “沈一白,你什么意思?” 微信发过去,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复。 许久,才传回一个慵懒的声音:“有点合约精神好不好啊顾艺,说到底,我们两个人互为挡箭牌,挡箭牌不需要太多知情权的。” 挡箭牌只需要受死就行了。 他说:“如果必须要像对其他女孩那样解释这,解释那,我干嘛还要去相亲会那种地方找什么合伙人啊。” 手机开着免提,不得不承认沈一白的声音很好听,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风月场里长大的男人有时候理智到很无情。 她与他的荒诞关联,本就应是浮华散尽,各回各家,她找她亲妈,他找他小妈。 第九章 刀给你留下了,搞不定沈一白,就搞定你自己 那天下午三点,虽然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但顾艺还是被那个名叫程倩的芭比娃娃给吓着了。 在顾艺打开房门,把她和另外一位娘炮造型师放进屋里后,程倩将怀里的大包小包一股脑丢到了顾艺那徒有虚名的双人床上。 望着床上诸如chanel、versace之类的一个个购物袋,还有那只普拉达的黑色手包,顾艺似乎有点重心不稳。 “与以前跟沈先生合作过的女士一样,这些东西都由沈先生免费提供,合作完成后归女方所有。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配合他把戏演好。” 芭比娃娃话音未落,细脚伶仃的造型师已经毫不见外地上前一步,从背后撩起了顾艺的头发:“哟,姐,你看这头发都分叉了,要不就做个大波浪吧,大波显得妩媚些。” 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根本就不在乎顾艺的想法,活生生的顾艺嫣然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就像是美发沙龙里用来给小学徒练手的头模。 彼时,顾艺还沉浸在程倩那句“与以前跟沈先生合作过的女士”里,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千千万万个合作对象之一。更让她反感的是,那个不知是该叫姐姐还是哥哥的造型师,居然伸手量她脖子的尺寸。要知道,后脖颈处一向是顾艺最敏感的部位,那里就好像有只隐形的开关,一旦碰触,天崩地陷。 在造型师的小指在顾艺脖子后面轻轻勾起那缕头发时,悲剧就注定要发生。 于是,当天顾艺那有力的粉拳便慷慨地赐予了小造型师一只非对称熊猫眼,并且挥舞着顾妈妈留在家里的冒牌双立人把两个人赶了出来,一同丢到房间外的,还有那一堆似乎是用人民币糊起来的衣服。 小造型师在楼道里跳着脚骂了一通后,捂着嘴巴哭着跑掉了。 只有程倩,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掏出手机给沈一白打电话:“沈总,您还是亲自来一趟吧。” …… 顾艺第三次见到沈一白时,手里依然握着那把菜刀。 顾妈妈留刀时的原话:“刀给你留下了,搞不定沈一白,就搞定你自己。” 对面的单人沙发里,穿得人模狗样的沈一白蜷起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鼻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有点欠砍。 “反悔了?” “……” 顾艺不说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按照契约,她本应该逆来顺受地被他妆点成交际圈里成功人士都喜欢的样子。他需要的麻豆,什么都要有,有胸、有腿、有身材,唯独就是不能有性格。 “就算反悔,也必须帮我度过今天这个难关,我爸世交的女儿要来,现在我再去找其他人已经来不及了。” 沈一白站起身,脸上又出现了旋转餐厅电梯间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就当你是还我昨天的人情。” 说话间,他随意拎起被程倩重新搬到了床上的一件长裙,又漫不经心地丢了回去:“不喜欢这些衣服大不了不穿,你可以穿自己的衣服,随意点。” 看样子,沈大公子已经放低了自己的要求,明显是给顾艺找了一个又宽又大的台阶。 顾艺抽了一下鼻子,好歹把菜刀放到了桌子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输在了太入戏上面。 顾艺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纨绔子弟,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伸手礼貌地做了一个请君出门的动作。房门重重地关上之前,甩给对方一句:“老娘自己会化妆。” 第十章 顾艺,沈一白一见钟情也会一世钟情的女朋友 某个夏日周日的傍晚,顾艺到底是去参加了沈一白的聚会。 她穿着自己喜欢的破洞仔裤,大白t,坐在沈一白的总裁里,像走迷宫似的穿梭了大半个清江城,又沿着两旁种满粗壮梧桐树的滨海大道开了差不多半小时,才在一片野海旁停下。 巨大的停车场上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而停车场对面有一座几乎是全部用钢化玻璃建造起来的会所。 会所建在一片白色的人造沙滩上,以几根深深扎入海床里的柱子支撑,巨大的玻璃墙直面大海,仿佛每一个海浪都能尽收眼底。不面朝大海的另外三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蔓植物,零星细碎叫不上名字的花朵,宛若星辰般时隐时现。 “这是什么地方?” 从车里下来时,手搭凉棚遮蔽阳光的顾艺忍不住问帮其开门的沈一白。 “老头给自己建的钓鱼台。” 沈一白一边甩上车门,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后来他嫌晒,就成了商业聚会专用地。” 说着话,沈一白已经重新钻进车里,为了配合顾艺般,脱掉了小西装,换上了一件黑色的t恤,下身则是一件肥肥大大的沙滩裤。 重新下车的他在顾艺面前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总有一个要妥协的。” “我可告诉上面的那群人你是我女朋友的,至少应该装得像一些吧?”不等顾艺回答,沈一白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对面的玻璃宫殿,并且朝着背后伸出了左手,示意顾艺上前挽住自己的胳膊。 顾艺悻悻地紧追几步,例行公事般挽住了他的胳膊,抬起头沿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彼时彼刻,正有一位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女孩站在玻璃幕墙后面,端着一个小而精致的果盘,看向他们俩的方向。 顾艺看不见那女孩的脸,却明显感觉到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毒辣。 “钟小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爸世交的女儿,很难缠的,今天能不能摆脱她就看你了!” 沈一白目视前方,嘴唇几乎察觉不到动弹,就像是武林高手在用腹语跟人说话。 “唔。” 顾艺若有似无地答应了一声,那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方才臭清高死活不穿程倩买来的那些名牌了,来这种地方参加聚会,穿着仔裤t恤的她,似乎气势上明显输了。好在沈一白为了配合她将自己的那身范思哲揉成一团丢抹布似的丢进了车里。 她下意识地挽紧了沈一白的胳膊,鼓起勇气迎着钟小蔓的目光对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已经渐次看清了对方的眉眼。顾艺报以一个微笑,对方也礼貌性地扯了扯嘴角。此时,又有几个年轻人站到了玻璃墙后,对着楼下二人指手画脚。看样子,这是一个专门为年轻人准备的聚会。楼上那些抑或花枝招展,抑或油头粉面的家伙,应该每一个都身世不凡吧。 那一刻,顾艺突然明白沈一白为什么会去相亲会了。只有在那种地方找到的“合作伙伴”才能与他的交际圈彻底划清界限,让别人不容易看出马脚吧?也只有在自己圈子以外找到的“合作伙伴”才可能轻易用金钱摆平,让对方言听计从。可惜,瞎了钛合金狗眼的沈一白居然找到了骨子里似乎残存那么一点点傲气的顾艺。 二人还未到楼上,人群已经呼啦一下围到了楼梯口。 “哟,一白啊,还真找到女朋友了,完了完了,今晚整个清江城的女孩都要以泪洗面了。” “是啊是啊,看样子这对新人还都挺朴素的,你爸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不会又跟前几个似的,是来糊弄你家老爷子和钟小蔓的吧?” 看样子,钟小蔓和沈一白的事情已经是沈一白朋友圈人尽皆知的话题,而且这帮从小颐指气使的富二代,说话时似乎从来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哎哟,你踩我干嘛,你脚上那可是十公分的恨天高啊,踩死人要偿命的。”在被钟小蔓无情地践踏了一下,顺手推到一旁后,最后一个说话的男孩恶狠狠地嚎了一嗓子。再看时,钟小蔓已经迈着猫步,走到了二人面前,朝着顾艺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钟小蔓,苦追沈一白整整十年未曾得手的钟小蔓。” 一句话,已经挑明了双方的立场,转瞬之间剑拔弩张。 “你好,我叫……” 顾艺伸上前去的右手却被沈一白握在了手中,似乎就连身旁的这个男人也觉得顾艺不是钟小蔓的对手。 虚荣心作祟,那一刻穿着廉价牛仔裤的顾艺,居然一下子把手抽了出来,重新牢牢地握住了钟小蔓的手:“顾艺,沈一白一见钟情也会一世钟情的女朋友!” 此语一出,原本聒噪不已等着看笑话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纷纷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开始仔细把她的样子刻进脑海里,表情就像是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亲人们。 钟小蔓轻轻地抽回了细长好看的手指,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细长的眉梢微微一挑:“见识了!” 旋即,率先向着二楼的大型宴会厅走去。 沈一白侧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顾艺看了一眼,他压根没想到身旁这个灰头土脸的姑娘居然还是位高手。 顾艺记得清清楚楚,在自己走进宴会厅不久,沈一白忙着跟狐朋狗友们寒暄时,一位长得跟某位电影明星似的,笑容甜美的女孩,曾经借着一起取果盘的机会,好心小声地提醒她:“顾艺是吧,你要倒霉了。钟小蔓可不是好惹的,高中时她就追沈一白。整整十年。最近消失了几年,我们都以为她放弃了。前些天才知道,她消失的这几年专门去法国学习社交礼仪和营销策划,这次回国,就是专门来收服沈一白的。” 说完这些话,不等顾艺回答,已经飘然远去,投入了对面一个男孩的怀抱,那男孩还朝她举了举酒杯,似乎在为某位将士的慷慨赴死而壮行。 顾艺用鎏金的小叉子将一块水果沙拉丢进嘴巴里,看向十点钟方向,她不知道,此刻,正襟危坐在靠窗的白色真皮沙发里的钟小蔓,正用瞬身携带的ipad查看着她的资料。 “风信子广告公司,广告文案。” 钟小蔓心里默念着那行字,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如果把追求沈一白当成西天取经的话,这一路上她遇到的鬼怪实在太多了,像顾艺这种毫无天界背景的小妖,只不过又是一头前来送分的路边怪罢了。 “一白,你爸不是说支援我们一箱从法国空运来的红酒吗,怎么还没到?小心我晚上告诉我家太上皇说沈叔叔小气,让他那单别签了。” 顾艺的目光从钟小蔓身后那片蔚蓝色的海面上收回来,落在大厅正中央一个大喊大叫的男孩身上,只见他悻悻地把手中的酒杯丢到桌子上:“要是全喝这种货色,还不如随便去一酒吧。” 看样子,他跟沈一白很熟,因为面对他的无理取闹,沈一白却一点也不反感,只是摇了摇手中的手机:“刚催了,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到。好酒需要藏在酒窖里,哪能随便摆这里。” 说话间,沈一白忍不住走向窗边向着停车场的方向看去,一辆白色的冷柜车正从门口驶进来。那些顶级的红酒,必须恒温保存在16度左右的环境里。 “这不,来了!” 人群呼啦一下围到了窗口,顾艺放下手中的果盘,缓缓跟上前去时,发现坐在沙发里的钟小蔓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是啊,在法国留学多年的她什么样的红酒没见过啊。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顾艺才得知,其实她家早就在波尔多买下了一个小酒庄,当天沈一白他爸支援的那些红酒,就是钟爸爸送的。 好不容易蹭过一件件奢饰品店的最新款,与一个个数万元擦肩而过,重新挤到沈一白身旁时,顾艺看见沈一白正给负责运送红酒的人员通电话:“直接搬二楼来吧,先搬一箱,剩下的放在车上的冷柜里……” 叽叽喳喳的人群里,顾艺低头向着停在车场边缘的那辆冷柜车看去,接着,便傻在那里了。她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正从副驾驶位置跳下车来,一瘸一拐去车厢搬红酒的那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杜江。 她没想到,这才仅仅只过了一天,大母脚趾骨折的杜江居然能轻伤不下火线。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他的那只白色的鸭舌帽下面,还掩盖着一条缝了四针的伤口。 要说沈一白也是的,干嘛要用一瘸子啊。 沈一白转过头来,对着愣在原地的顾艺微微一笑,仿佛是在用那个笑容告诉她:“我偏偏就是要让杜江来看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到底能够有多大。” 第十一章 公是公私是私,公司是公司 那些比医院里rh阴性血的血包还贵的红酒,的确是沈一白点名杜江亲自押运的。 只不过,那时他还不知道杜江负伤了。 而杜江,也正好想趁着这个机会完成昨日未尽的事业,于是在医院里接到任务的他,趁皇甫阑珊中午去给他买小肉包的机会,偷偷单腿蹦出了医院,打电话租了一辆上帝要求必须要用的冷柜车。 他押着那辆小破冷柜车,以时速六十迈的速度,杀到这个百度地图显示为“陌海静居”的地方的初衷是想面对面地跟“老板”下战书。 他要明确地告诉对方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我要跟你公平竞争,有种你别辞退我。 公是公私是私,公司是公司。 …… 顾艺狠狠地瞪了沈一白一眼,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质问他:“不是说好不影响彼此的生活吗,为什么要把杜江扯进来。” 沈一白转眼看向已经走到楼下的杜江,同样压低了声音:“你搞搞清楚啊顾艺,当初是杜江自己闯进来的,而且他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再说了,既然是在演戏,情节跌宕起伏点更好玩。” “你!” 不知不觉退到了沈一白身后的顾艺重重地踢了下沈一白的后腿,那一刻她特后悔没穿那种尖头小高跟,美不美倒在其次,至少能先解了心头恨。 “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千万别!” 杜江她太了解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之所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姥姥和妈妈的毁人不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跟杜江脱不了干系。有一次,她们部门新来一个后期,人长得干干净净,是顾艺能够勉强凑合过的类型。小男生对顾艺也有那么点意思。可是,你猜杜江干了什么,这家伙居然潜伏在顾艺和小男生晚上约会的公园,自己扮演蒙面劫匪,美其名曰一试真心。结果,小男生被吓得屁滚尿流,连警都没敢报。扯下了蒙面头套的杜江,在业已被吓瘫了的顾艺面前双手一摊:“你看,早就跟你说过,带金丝眼镜的男人全都不靠谱。” 那一天之后,顾艺就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她觉得自己幸亏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正要冲动时被他这么一吓,估计早就没功能了。 顾艺一遍遍地祈祷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跟在人群的最后面,向着门口走去,迎接私家藏酒的人群似乎比刚才迎接沈一白还热闹,就跟那酒喝了能长生不老一样。 一瘸一拐的杜江在把那箱红酒放到桌子上后,正了正头顶上的遮阳帽,缓缓地向着沈一白走来。他本来想找对方借一步说话,但当目光落在沈一白身后的顾艺身上时,突然跟在部队喊口号似的大叫一声:“顾艺!?” 他很疑惑,他很愤怒,顾艺觉得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他的喊声就像是一个信号,瞬间激活了坐在沙发里的钟小蔓,她将屏幕上还在显示着顾艺难看证件照的ipad丢到沙发里,急迫却不失优雅地站起身,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像一个曾被雪藏的大明星,重新走到舞台聚光灯的正中间。 在确定已被杜江看到,藏无可藏之后,顾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抬起头向着杜江走去。可那时毫无眼色的杜江干了什么呀,他居然一把甩开沈一白想要阻拦的手,身残志坚一瘸一拐地冲上前来,一下子拉起尴尬不已的顾艺,不由分说冲向门外:“这种地方是你该来的吗,给你点阳光你还真灿烂了呀,你知道沈一白是干什么的吗,后宫里那些美女有多少想要露肉上位的啊,你也不想想凭什么轮到你!” 他的声音很大,而且话说得没差,沈一白所执掌的后宫里的确有很多长腿细腰的大美女想尽千方百计吸引沈一白的注意,无奈,沈一白很少去那家夜总会,就算偶尔出现在那里也都是走专用楼梯,留给那群妖精的机会其实少之又少。据说,那些妖精们还私底下偷偷送了一个“唐僧”的外号给沈一白。如果这样,每次负责给他看场子的杜江应该就是“大圣”了吧。 而如今,气势汹汹的大圣似乎要大闹天宫。 他的力气很大,想要抽手的顾艺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然后,就轮到白骨精上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钟小蔓已经站在宴会厅的门口,似露非露的后背轻轻地抵在已经被她关上的房门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笑意盈盈地看着怒不可遏叫其让开的杜江。 “来这里的都是沈一白的朋友,你凭什么带她走,你是她什么人!” 说话的间隙,她还没忘拿眼神轻轻地瞟了瞟不远处的沈一白。 “我……我跟她是朋友!”杜江沉默了片刻,最终说了这么一句似乎连自己都没什么底气的话。 “仅仅是普通朋友吗,那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 白骨精已经开始把杜江往沟里带了,她料定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不会跟自己动粗,如果动粗的话那就更好了,也让大家都看看她顾艺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看着咄咄逼人的钟小蔓和一脸为难的杜江,有那么一刻,顾艺突然很想大声告诉其他人她是杜江的女朋友。那样,至少可以保全这个从高中时就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男孩的颜面吧。但她也比谁都清楚,一旦撒了这样的谎,自己就真的输了。 “好了好了,” 打破尴尬的是沈一白,只见他缓缓地走上前来,紧盯着杜江的双眼,两只手分别抓着杜江和顾艺的小臂,猛地一按,将两个人分开来。顾艺曾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当初沈一白到底用眼神告诉杜江一句什么样的话,一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杜江才会乖乖就范,不应该是抱起媳妇就跑的吗?后来她想明白了,他的眼神里写着的一定是——小心下个月扣你奖金。 “既然杜江也来了,就一块玩儿吧,忘了告诉大家了,杜江,我的御用掌门人,后宫要是没有他照看恐怕早就被那群酒鬼给拆了。” 一句话,给足了杜江面子,其实什么掌门人啊,是看门人才对吧。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放开了顾艺,双手顺势搭在了杜江肩膀上使劲捏了捏的沈一白又补充道:“也是我女朋友顾艺的发小,看得出来哦,这对发小的感情还不一般,好在,我和顾艺还没有领证,他还有机会。” 一句看似自嘲的玩笑话,让尴尬紧张的气氛重新缓和下来,杜江小臂上原本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松弛。沈一白不失时机地朝带着白手套的服务生使了一个眼色,对方便端着不知何时倒好了红酒的茶盘毕恭毕敬地走到了他面前。沈一白端起两杯酒,一杯递到杜江手中,轻轻地碰了一下,率先喝了一口:“怎么样杜江,你老板算不算是公私分明?” 杜江没有回答,而是仰头把整杯一饮而尽,那个坚定的眼神仿佛是在回答自己的老板:“说好了,不许扣奖金。” 煽风点火失败的钟小蔓瘪了瘪嘴,小细高跟踩在地上发出当当当的声响,一路走到有些懵的顾艺面前,也学着沈一白的样子递给她一杯红酒,轻轻碰了一下。而那杯酒顾艺根本就没喝,而是当着她的笑脸,缓缓地倒进了服务生手中的茶盘里,把杯子倒扣在了上面。她不是不敢应战,一向心直口快的她只是单单不喜欢某种笑里藏刀的动物,才不管这动物稀不稀有,是不是美艳到应该放在博物馆的玻璃橱窗里展览。 第十二章 他与顾艺之间只有利用,没有感情 皇甫阑珊来顾艺的小房间里接烂泥一般倒在陌海静居沙发里的杜江时,顾艺也已经有些微醺了。 要不然,打死她都不敢坐进皇甫那辆埃尔法里。 要知道,她是无证驾驶,而且科目三考了六次都没过,第四次考试时,还把考试车开进了路边的花坛里。她是拼上一条老命来接杜江的,而顾艺亦是拼上一条老命坐上了皇甫人生中的第三辆车。买这辆车的时候,皇甫爸爸已经对女儿能考出驾照这件事完全不抱任何希望,所以才选了这么一辆能在里面打滚的大块头,还给女儿配备一个小司机。无奈,那天小司机请假,皇甫阑珊只能自己亲自操刀上阵。 而皇甫之所以选那辆车,是因为座椅可以当床用,她估摸着,喝高了的杜江迫切地需要一张床。 顾艺上车时,钟小蔓已经走了。 她要去上海参加一个大型的营销界精英聚会,送他去机场的车是沈一白礼貌性地派的。 钟小蔓的车尾灯刚刚消失在大门口的拐角处,端着酒杯站在玻璃幕墙后的沈一白就翻脸不认人,转身程式般地笑着对顾艺说:“虽然有点意料之外,但今天你的表现还算合格。” 说到此,他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7点42分,从这一刻开始,今天的任务结束,你的时间再次属于你了。” 目视着远方黑蓝色海面的顾艺没有说话,玻璃窗外潮水的声音若隐若现,旋转着的灯塔光每隔90秒会射进窗户里一次,打在她有些疲惫的脸上。她转身看了一眼倒在沙发里的杜江,他的身边,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他几个人。剩余的,稍微清醒些的人已经冲向了楼下的沙滩,沙滩上早已有人点起了篝火。彼时彼刻,正有几个人从陌海静居的库房里搬着一箱一箱的烟花,摆在篝火旁的空地上。 而沈一白呢,已经走进一旁的休息室里,睡着了。 他关上门前对顾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打电话叫辆车吧,车费下次有任务一起给你报了。” 顾艺没理由怪沈一白的,早在来这之前,他就曾让机器芭比程倩转告过顾艺,他是坚定的单身主义者,他与顾艺之间只有利用,没有感情。换句话说,就是别他妈玩真的。 顾艺打开一直关机的手机,上面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其中大部分都是皇甫打来的,估计杜江从医院逃出来后顺手把皇甫的号码屏蔽了。 顾艺把电话拨回去,在被对方臭骂一通后,将位置发了过去。 …… 坐在那辆埃尔法副驾上驶离陌海静居时,顾艺从后视镜里看见有人点燃了烟花,大朵大朵炽热的花朵破空而起,映亮了整片山海,映亮了整座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玻璃宫殿,尘埃落尽,是无法碰触,转瞬即逝的辉煌与灿烂。 皇甫阑珊的咒骂声中,撕掉假睫毛的顾艺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而瘫在老板位上的杜江还在迷迷糊糊地说着醉话——哼,我对你多好啊……他算老几……凭什么…… 一阵尖利的刹车声后,顾艺睁开眼睛,努力坐直险些被甩出前档的身体。她看见皇甫阑珊居然不要命地把车子停在了大马路中间,转眼已经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去,心有余悸的顾艺连忙打开四角闪,转身看向已经拉开后门,坐到杜江身旁的皇甫阑珊。只见对方在弓身倒腾了一番后,将自己的一只丝袜团成一团,强行塞进了杜江的嘴巴里。 接着,她甩了一下头,迎着顾艺惊恐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别吐我车上,座椅可都是nappa皮的。” 半分钟后,皇甫阑珊重新发动了汽车,一路开着远光灯,吸引着其他司机的咒骂,从几十里外的野海,杀回了清江市区。 这期间,已经被那条丝袜吓醒了的顾艺一直死命地抓着头顶的扶手,生怕一不小心就陪皇甫阑珊一起殉情了。那样,整个清江市的小报可就有素材了——两个半老徐娘孤独难耐绑架保安队长。 好在顾艺最终活生生地见到了她妈。 当两个不知道该将杜江送到哪里的女孩,合力将这个身高186体重160斤的庞然大物扛到顾艺所在的32楼时,顾妈妈正满头大汗,蹑手蹑脚地对比着手机屏幕,用一直黑色水笔往顾艺家门上画符。 看到顾艺三人,惊叫一声:“欸?你不在屋里啊?” 在把杜江丢给皇甫后,顾艺上前一步,细细打量着那扇已经被画了一张鬼画符的白色房门:“妈,你干什么呀?” “哎呀,你不懂啦,妈妈专门请一个世外高人画的,说是画到你门上,能招桃花的。”顾妈妈一边解释着,一边平伸双手,踮起脚尖,妄图把那个“桃花符”挡在身后。看样子,明知道沈一白存在的她,到底还是替女儿做好了两手准备。 身心俱疲的顾艺已没有气力跟妈妈撕扯,伸手无力地打开了指纹锁,顾妈妈被狂了一个趔趄,一转身满床的名牌扑面而来。 “哎呀,这可都是名牌啊,很贵的吧,不是我说你啊顾艺,你不能跟人家皇甫比,你还要过日子的。你这个样子,哪个男人敢娶你啊。” 顾妈妈一边收拾着铺满整整一床的衣服,一边埋怨着,可悲的是,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女儿居然是能买得起这种衣服的有钱人。 “沈一白买的。” 顾艺冷冷地解释了一句,赶忙上前帮皇甫一起把杜江拖回屋子里,杜江被扛进屋时,迎面撞上了抱着一堆衣服的顾妈妈,结果哇的一口,翻江倒海了一路的红酒全吐那些衣服上了。这也不怪他,甭说喝高了的杜江,就算是正常人坐一路皇甫阑珊的过山车也得吐。 “哎哟,我说儿子欸,你这是专门瞄准了跟钱过不去吗?” 顾妈妈一边尖叫着,一边冲进洗手间,将那堆衣服丢进面盆,拧开了水龙头,她得趁着红酒还未完全浸透衣物纤维之前,给它们来一次全力抢救。 那一夜,皇甫阑珊一直手忙脚乱地照顾着吐个不停的杜江。 那一夜,顾妈妈带走了一堆洗好的衣服,说是等熨好了帮顾艺拿回来。 她在拿那些衣服走之前,还跟个孩子似的眨着眼睛对顾艺说:“要我看那个姓沈的不错哦,至少舍得为你花钱,就说你那死去的爹吧,他给我买过最贵的一件衣服也没超过300块。” 顾艺觉得妈妈为自己操心操得有些神经失调了,要不然怎么有种返老还童的感觉呢。她一遍遍地咒爸爸死,而对方却活得好好的,据说,跟妈妈离婚后,爸爸反而一路顺风顺水,酒也戒了,当年年底还成功地晋升为了车间主任。她怎么不说爸爸当年的月工资只有1600呢,要是沈一白也大方到拿出收入的五分之一,估计能把顾艺捧上富豪榜。 顾艺无力地摇了摇手,把妈妈送出去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她回转身时,看见皇甫阑珊居然哭了,认识那么久,她从来都没见皇甫哭过。而那时,静静坐在杜江身边的她,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砸进杜江的上衣里。她一直紧紧地握着杜江的手,摸索着食指骨节处那个白色的弧形伤疤,那个伤疤是他上次英雄救美时,其中一个小流氓趁其不备给咬的。 顾艺倒了一杯水,递到皇甫阑珊手中,她听见对方猛抽了一下鼻子,恶狠狠地威胁自己:“等他醒了,你要告诉他我往他嘴里塞臭袜子,小心我让你一辈子鳏寡孤独!” …… 第十三章 她回这句话时,肯定不清楚如今尚方宝剑握在谁手中 顾艺曾试想过再次遇见钟小蔓的情形,但万没想到是在自己所在的风信子广告公司里,而且身份居然是市场与创意双总监。 冷气开得十足的会议室里,穿着一身黑色小西装的她,在李总的引荐下作自我介绍,目光有意投向坐在斜对面的顾艺:“其实在来风信子之前,有很多大型的公司和外企给我发了邀请函,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风信子,因为我有信心把风信子做成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因为,这里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于是,我毛遂自荐,找到了李总。” “想要的东西”这几个字,她着重加重了语气,就像行政秘书周momo放在她左手边那杯不加糖的浓咖啡。据说每一个左撇子上司都是极其聪明、执拗和变态的,她一来,就抢了两个人的饭碗。她一来,就给公司带来了江城医疗每个月利润高达7位数的超级大订单。而江城医疗的董事长钟旗正是她爸。 按顾艺的想法,钟小蔓完全可以公报私仇,要挟李总直接把小文案顾艺开回老家,可是,她却没有那么做。而且第一次会议就指名道姓,让顾艺当她助理:“你们的很多策划案我都看了,我觉得顾艺有几个案例就做得不错,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她当我助理。” 顾艺想起了小区保安收养的流浪猫,有一次,它在花坛里抓了一只老鼠,却不吃掉,用爪子拍皮球似的拍来拍去。它享受的是这整个过程,自己的洋洋得意,与猎物的惴惴不安。 “当然当然,以后大家都要全力配合钟总监,我们共同的目标就是把风信子做大做强嘛!” 主席位的李总赶忙接话,顺势对顾艺投来一个赞赏有加的目光:“小顾一向兢兢业业,我们一直都把她当作重点培养对象的。” “嘁”顾艺冷哼了一声,腹诽道:“是重点加班对象才对吧?” 纵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是端别人饭碗,大局还是要顾的,如果现在就掀桌走人,无异于战争还未开始,就在挖战壕时被铁锹给敲死了,这才是钟小蔓想要看到的吧。想到这里,顾艺缓缓站起身来对二位领导报以一个微笑,像少先队员宣誓一样保证道:“以后一定全力配合钟总监工作。” 窗外晴空万里,看样子并不会突然一声惊雷,好心劈死哪只妖。 顾艺确定钟小蔓是冲着自己来的,像她这种自带光环的海龟,别说能带客户入职,就算是光杆司令一个,也有很多更好的公司争抢着拉她入伙吧。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顾艺起身去茶水间为自己泡了一杯奶茶,在将包装纸丢进垃圾桶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既然是沈一白的女朋友,这种垃圾饮料以后最好不要喝,里面全是防腐剂,对自己不负责事小,丢沈家的脸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顾艺触电似的起身转头看,才发现钟小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茶水间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据说是在法国特别定制的咖啡杯,暗条纹的喇叭长裤恰到好处地将裸色高跟鞋隐藏了一半,优雅得就像是一朵有毒的水仙花。 “多谢关心,穷人命贱,死不了的。” 顾艺冷冷地回敬了一句,端着奶茶,侧身从她身边经过,刚走到走廊上,背后却再次传来了钟小蔓的声音:“其实我倒蛮喜欢你直来直去的性格,如果没有沈一白,说不定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顾艺笑了一下,重新折返到她身边,她发现钟小蔓脸上的笑容一成未变,就像是卢浮宫里的某张名画,让人不自觉地有种疏离感。 穿着平底鞋的顾艺看起来比对方矮了半头,抬起脑袋看向对方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惧色:“我们现在也可以做好朋友啊钟总监。” 说完话,便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办公室。 她走回到自己的隔断小位置时,经过了重新布置了的总监办公室,那里摆着一张跟双人床差不多大小的办公桌。桌子上的玻璃花瓶里插满了当天的新鲜花朵,那部有按摩功能的真皮座椅,可以在钟小蔓工作累了时,用最短的时间帮她恢复斗志。曾几何时,成为这间独立办公室的主人是顾艺的奋斗目标,所以,她才会没命工作,别人不愿意接的小案子她接,别人愿意加的班她加,别人不愿意喝的酒,她喝。 可是,现在…… 顾艺将插着吸管的奶茶杯放在只有不到一平米的办公桌上,动一动鼠标晃亮电脑屏幕,屏幕里是一家花店的小型策划案。这种总造价不超过三万元的小案子,利润少的可怜,因为提成少,工作又琐碎,没人愿意接,又不能把客户拒之门外,一般都推给顾艺来做。表面上说得好听,说她能力强,挤一点时间就能做完,其实还不是欺负她公司里面没关系?就连每天只负责收发快递的前台,因为爸爸是这家公司的一个小股东,年底领的奖金都是顾艺的双倍。 做完最后一张易拉宝的图片,杯子里的奶茶也正好见底,顾艺双手交叉在脑后,伸了一个懒腰,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正对面的总监办公室。 办公室里李总正和钟小蔓谈笑风生,面对这样一位财神级别的员工,这个平常为了立威而不苟言笑的败顶中年离异男,居然笑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厌恶不已的顾艺将目光收回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走出了办公室,沿着并不算长的走廊向着对面的dna鉴定中心走去。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每次完成一向工作,都会沿着走廊散一会步,走廊两旁茂盛的绿植可以适当缓解眼部疲劳。 “桃子姐?” 桃子的办公室门前,猫在门口的顾艺伸手敲了敲玻璃门。 看见是顾艺,桃子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去。 “皇甫他爸从巴西带回来的,给你家两位少爷的。”顾艺把巧克力放到桌子上,弯腰看着电脑屏幕里那些跟藤蔓一样缠绕不已的dna图谱。 “说吧,又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桃子笑着将巧克力推向一旁,用笔轻轻托了托顾艺几乎已经贴到她脑袋上的下巴。顾艺她太了解了,属于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类型。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给查个结果,看看那家伙是不是在骗人!” “什么结果?”桃子微微撤远了一点,打死她也想不到连男朋友都没有的顾艺会对dna鉴定结果有兴趣。 “就是一个叫沈一白的家伙,上次我见他带一个男孩来查dna的,我想知道是不是他亲生的。” 虽然顾艺尽量表现的漫不经心,但桃子在听到“沈一白”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时,还是吃了一惊:“你不知道啊,那根本不是他儿子,是他弟弟,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据说我们主任为此还亲自登门道歉了呢。” 不用再问就知道一定是那熊孩子言而无信,把哥哥带他来鉴定dna的事情告诉了沈家老爷子,所以沈老头才大发雷霆怪罪到了鉴定中心头上。也不知道越俎代庖的沈一白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肯定也一样不好过吧。 “那他为什么带弟弟来做鉴定啊?”顾艺顺手拿了桃子桌子上的一块水果糖,丢进嘴巴里,这个身材瘦小为两位公子疲于奔命的伟大母亲,有严重的低血糖和营养不良,一身的病,说出来都没人相信她居然还是一名医生。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为了分家产呗,据说沈腾飞病了,还很严重,太子肯定要提前铲除异己的……”说到此,桃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疑惑不已地反问:“你关心这事干嘛?” 顾艺微微一笑,心说,好在沈一白没有骗我。 “没事,只是好奇,那天那个叫沈一白的在走廊上凶我你没听见啊?只是单纯地希望他头顶长出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 “无聊!” 在被桃子姐骂了一句后,顾艺灰溜溜地退出了她办公室,她走回自己公司时,发了一条微信给皇甫。 “钟小蔓来我公司任职了!” 皇甫的回复很快点亮了屏幕:“钟小蔓谁啊?” “我情敌。” “弄她丫的。” 顾艺敢断定,她回这句话的时候,肯定没搞清楚如今尚方宝剑到底握在谁手里。 第十四章 心脏跳个不停的钟小蔓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 起初,顾艺并没意识到钟小蔓的第一枪就瞄准了自己。 她还以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她之所以一开始就搞一个关爱老人生活的公益短片,在市电视台滚动播出,仅仅只是想提高风信子广告公司的知名度,从而真的把公司做大做强。 但她没有想到,钟小蔓特意从各行业挖人组织起来的拍摄团队,选择的第一个采访对象居然是她姥姥。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顾艺进行的。 彼时,钟小蔓将一个很大的案子交给顾艺全权处理,完全把她套牢,顾艺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她是一位公私分明的好领导呢。 当某个周末,窝在懒人沙发里,吃着烤馍片,用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扫台的顾艺,在电视里扫到姥姥那张脸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救命啊,救命啊!” 电视里,姥姥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一个极富磁性的男中音旁白响起:“她曾是改革开放后共和国第一批股份制员工,她曾不顾家人的反对离开相守13年的丈夫,无怨无悔地选择自由。……而如今,这个名叫秦翠兰的古稀老人,生活在老旧的小区里……” 电视屏幕中,镜头在那间熟悉的屋子里移动着,最终走进了顾艺的房间,镜头朝着照片墙拉近,将顾艺的整张脸都投射在屏幕上:“这是外孙女顾艺的房间,据顾母介绍,这位已经将近30岁的新时代女性,也是一位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嗡的一声,顾艺的脑袋大了起来,手中的烤馍片撒了一地,摔得粉碎。 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公益片拍得的确有些水平,姥姥的身份也确实很典型,能引起一部分人的共鸣,可是整部公益片看起来是在关怀特殊群体,矛头却分明指向自己。既然是公益片,干嘛要用真名,干嘛脸上不给打码? 顾艺几乎要疯了,她直接把电话打给钟小蔓,可是钟小蔓的工作号周末却不开机。 她将遥控器狠狠地摔向电视,百度出了电视台的电话号码,得到的答复确是,公益片的播放是得到了她妈授权的,合同都已经签了,素材费顾妈妈收了人家6万块,违约金是合同金额的五倍。 她把电话打给妈妈,一连打了三个,第四个电话打过去,对方破天荒地关了机,仿佛自己也知道酿成大错似的。 在将屋子里不值钱的东西摔了一个遍后,顾艺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她突然有种带妈妈到桃子那做鉴定的冲动,她严重怀疑顾家慧根本不是自己亲妈,哪有把女儿架火上烤的亲妈。她还不如跟白雪公主里的毒皇后一样,直接塞给自己一只咬起来很甜的毒苹果。 皇甫的电话是在两个小时后打过来的,彼时的顾艺哭着哭着睡着了。 她无力地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对方异常兴奋的喊叫:“嘿顾艺,你出名了知不知道,清江台所有频道滚动播放呢,朋友圈也都传疯了,要不是他们把视频推给我,我还不知道我有一姐妹成明星了呢。” 她说:“你不知道你那张脸到底有多大,我家电视70寸,还是曲屏的,全满了嘿。” “滚~~!” 顾艺几乎是使出了浑身力气,对着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她明白脑袋从来只有一根筋的皇甫根本就没意识到那部短片的邪恶性。那明摆着就是在搞臭顾艺,让沈一白看到,让沈家人都看到,沈一白的女朋友到底有多不堪,她所生活的环境到底有多恶劣,多市侩。 电话的另一头在听到顾艺呜呜哭了起来后,嗒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那一天,在成功撞了五次车之后,皇甫阑珊最终把自己那辆530li开到了顾艺楼下,令人惊喜的是,那辆车居然还剩了四个轮子。 她将顾艺的房门拍得震天响,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那一天,皇甫阑珊又开着那辆被交警四处追查的宝马车,流窜到了六家银行。当她把整整三大捆百元大钞砸到顾艺床上时,天已经微微擦黑了。 “违约金三十万,拿去砸烂那贱人的脸!” 那一天,尾随而至的交警直接把皇甫阑珊从顾艺家带走了,无证驾驶,肇事逃逸,罚款2000,拘留15天。 而那一天,因为第一天夜班补觉的杜江,在接到顾艺的求救电话,杀到顾艺家来,一起想办法捞皇甫时,无助的顾艺第一次扑进了他的怀抱。 她只是单单想要找个怀抱投靠,在这个连亲妈都能为了几万块钱摆自己一道的世界上,能够找到一个可靠的怀抱来依靠,多少应该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吧。 顾艺的啜泣声越来越小,最后被几声细微的敲门声彻底打断,泪眼朦胧的她抬头去看,才发现门并没有关,而此时站在门口礼貌性地敲击门框的那个人,正是一切罪孽的源头——沈一白。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顺手将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丢到顾艺面前,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口罩:“戴上它,跟我一起去找钟小蔓!” “你还有脸来,都是你害的。” 愤怒不已的杜江仿佛再次把他老板的身份抛到了九霄云外,刷的一下站起身,紧紧抓住了沈一白的衣领。 沈一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艺,仿佛把杜江当成了空气。 顾艺猛抽了一下鼻子,站起身,拉开了将揍未揍的杜江,对沈一白点了点头,冲进洗手间,洗了一个脸。 “我也去,开着我的防弹车跟在你们后面。” 出门时,气鼓鼓的杜江是这样说的。 半个小时后,三个人两辆车就一起杀进钟小蔓家了。 在这期间,沈一白打了一个电话,挂掉电话后转头对顾艺说:“皇甫没事了,简单笔录后就能回家了。” 看起来,他们这种人的能量之大,弹指间就能让顾艺这种小市民灰飞烟灭一样。 钟小蔓家所住的地方,是郊区的一个小型庄园式别墅,篱笆外面就是沙滩和海的那种。别墅外面的围墙上,爬满了橙红色的凌霄花,巨大的院子里,居然还有一部除草机在工作。 笑容满面的管家似乎已经跟沈一白很熟,没去通报就按下手中的按钮,打开了庄园大门。沈一白把车子停在车位的同时,杜江直接把那辆“装甲车”开到了刚刚打理好的草坪上,一瞬间草泥横飞,园丁辛辛苦苦一整天的劳动成果化为灰烬。 “谁在家?” 将车钥匙丢给管家,沈一白一边往别墅里面走,一边随口问道。 “钟董和太太都去新加坡了,好像跟那边有个合作,只有小姐在家。” “好。” 沈一白冷冷地应了一句,一条腿已经跨上了别墅前的大理石台阶。 “钟小蔓,钟小蔓!” 一楼大厅里,一向温文尔雅的沈一白终于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对着楼上大喊。两分钟后,穿着真丝睡衣的钟小蔓才出现在二楼的过道处,越过栏杆看向楼下。顾艺简直怀疑,刚才那段时间,她是专门跑进房间里换上了那件性感的一字肩睡衣。 在笑了一下后,钟小蔓缓缓地走下楼梯,坐进巨大客厅的沙发里,给自己点了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为公益片的事来的吧?” “知道就好办,我劝你现在就给电视台打个电话,把那档广告给撤了!” 说话的是杜江,彼时的他已经冲到钟小蔓面前,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那么容易,说撤就撤啊,有违约金的明不明白。当初是你妈签的字,她又不是未成年人,要负法律责任的。再说了,不仅仅只是一个素材吗,如果不是顾艺她家,换成别的张家李家,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现在是她家!” 这次回答钟小蔓的是沈一白,他回话的前一秒,顾艺已经重重地将30万摔在了对面面前那张价值300万的阴沉木茶几上。钟小蔓微微一笑,用夹着烟的手指轻轻地推了推那只装满钞票的牛皮纸袋,翻起眼皮,看了怒气冲冲的顾艺一眼:“现在我就可以给电视台打电话,让他们撤了。可是你想过李总那怎么交代吗?毕竟这个案子他是很支持的,也是风信子一举成名的好机会。” 其实,钟小蔓卖这个面子给沈一白时心里比谁都清楚,预期效果已经达到,现在撤不撤已经无所谓了。就算是电视台撤下了那则公益广告,小视频一样也会在微博、朋友圈传播下去。她有意将战火引到李总身上,就是想要撇开关系,用事实告诉李总:“看吧李总,任务我圆满完成了,是您的员工顾艺不识大体,拿公司的前途当儿戏。” “你们老总那我去说,大不了后宫全年的广告都给他。”沈一白向前一边,将她手中的香烟夺下来,狠狠地按灭在玻璃烟缸里,将那30万重新推到了她面前,恶狠狠地盯紧了对方的双眼。 顾艺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刻钟小蔓的目光里居然闪过一丝不安,连忙把目光转向了一边。顾艺不知道的是,十几年来,那还是沈一白第一次离钟小蔓那么近,一呼一吸之间,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钟小蔓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顾艺更不会知道,佯装坚强的钟小蔓那一刻到底有多想哭。所以,她只能匆匆站起身,用转身向楼上走去这个不礼貌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 “你们回去吧,电话我会打的,既然沈一白都来了。”最终走上二楼,依旧背对着众人坐到楼梯口那架佩卓夫钢琴旁的钟小蔓冷冷地对楼下众人说道。 “你说打就打啊,现在就打!” 杜江上前一步,语气咄咄逼人,楼上的钟小蔓根本没理他,而是轻轻地按了一下高音琴键,发出叮的一声响,似乎杜江根本不值一提。 本也跟杜江一样心思的顾艺,看了一眼沈一白,在看见他已经转身向着门外走去后,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放心,钟小蔓至少还是说话算话的。” 仿佛知道顾艺心里是怎么想的,沈一白用背影朝着迟疑不决的她说道。 …… 从钟小蔓家别墅里出来以后,沈一白就独自一人钻进汽车,发动引擎将下意识想要上他车的顾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顾艺心里暗骂一句,只得第二次踏上杜江那辆装甲车。巧的是,车子刚开离别墅不久,皇甫阑珊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在电话里大呼小叫,要顾艺给她摆酒洗尘,晚上还要请她去泡温泉,将霉运一扫而光。 顾艺无心地应承着,眼前却再次浮现出电视机里自己那张大脸,就在不久前,就连忙着照顾孩子,消息一向闭塞的桃子姐也发来了一条微信,微信上是视频里她照片的截图。那条信息顾艺没有回,而是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了包里。 杜江点燃了一支电子烟,破天荒一路沉默着没有说话,等把顾艺送到小区门口,对方下车时,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顾艺道:“给皇甫洗尘的局我就不去了,毕竟忙是沈一白帮的。” 再次提到“沈一白”时,他的表情明显很失落,语气里也是满满的挫败感。 顾艺记得清清楚楚,为了把皇甫捞出来,他打了不下十个电话,求爷爷告奶奶的,却不如沈一白随便一个电话有用。其实不用沈一白,只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皇甫爸爸,他也一样能解决。可惜,他们俩都没有对方号码。 疲惫不堪的顾艺微微一笑,推门下车,双脚刚刚落地,耳边就响起了皇甫的声音:“顾艺,顾艺,我在这儿呢。” 杜江显然也听到了皇甫阑珊的喊声,连忙发动起车子,一路绝尘而去。 顾艺回转身,沿着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彼时的皇甫阑珊正从一辆出租车上跳下来,朝着这边飞奔:“那是杜江的车吧,干嘛让他走啊,怎么不把他拦下,今天还有局呢。” 望着气喘吁吁的皇甫阑珊,顾艺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这种能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连撞数车,甩手就是几十万的朋友,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吧。 “干嘛每次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我又不吃人。” 眼睁睁看着“武装押运”四个白色大字消失在熙来攘往的车流中,皇甫沮丧地跺了一下脚,回转身看着顾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们刚才去找那贱人了?怎么样,手撕成了几瓣?” 顾艺白了她一眼,率先向着小区内走去,没有了杜江的参与,皇甫估计也对“接风洗尘”这件事情丧失了兴趣,悻悻地跟了上来。 “那30万,我慢慢还!” 电梯里,顾艺一边按下32楼的按钮,一边低头对皇甫说。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停地盘算着:“也不知道那些被杜江吐花了的衣服卖到中古店人家收不收。” “还,你拿什么还?以身相许,陪睡抵债吗?你那工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描口红的皇甫阑珊头也不回:“不就那点钱吗,友谊是钱能买来的吗,就当我爸今年少给我买了俩包。” “我……” 顾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皇甫用口红猛地在脸上画了一个巨大的“x”,把话堵了回去,电梯门恰巧打开,于是,两个人追逐打骂着跑了出去。 32楼小小的一居室,就像是一座隐匿在云层间的狭小洞穴,出门狩猎或者被狩猎的小兽,总会在精疲力尽,鲜血淋漓后,躲进其中,默默地舔嗜伤口。 巨大的双人床上,打闹累了的顾艺和皇甫脸上分别糊着一黑一白两张面膜,就像黑白无常似的目不转睛地守着电视,随时准备去索钟小蔓的命,而那则公益广告果然没再出现。 “要我说,你得主动出击,总是这么被动防守会让那贱人觉得你好欺负。” “还有,你得好好管管你妈了,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家领,什么套都敢钻,什么虎都敢谋皮啊。” 虽然皇甫是在说顾艺她妈,但在顾艺听来那分明就是在说自己,是她把沈一白领回了家,是她一厢情愿地钻进了沈一白的套,又是她想要谋取一张皮。 从落地窗看下去,夜晚九点的清江城更是泾渭分明,灯火辉煌的南区与烟火零星的北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人与人之间划下了一条线,七月七都不带给修座鹊桥相会的。 第十五章 钟小蔓连忙补刀,每个音节都能刮起一阵挫骨扬灰的阴风 顾艺被扣了一个月的奖金,是对她不顾大局,替母毁约,构陷公司的惩罚。 “要不是看在你做事还算勤恳,钟小姐又不断替你求情表示谅解的份上,信不信我早把你给开了!” 这是秃顶李总的原话,顾艺知道,更深层的意思应该是——要不是看在钟财神还没玩儿够的份上。 好人都让钟小蔓给做了,而且顾艺似乎还应该感恩戴德。 皇甫曾不止一次地让她主动出击,但从小就不擅长勾心斗角的顾艺思来想去也没能做出一个像样的作战计划,总不能趁上班时间偷偷溜进地下车库,把她轮胎给戳了吧。 她手上的2b绘图铅笔不停地转动着,对面总监办公室里,钟小蔓在用一把精致的白银小勺优雅地搅动咖啡。就在两天前,钟小蔓又跑到了一个房产宣传项目,而顾艺还在给那个三万块的小案子收尾。 “顾艺,顾艺!” 周momo敲了敲桌面,把顾艺的思绪从一堆等待定稿的文案中拉回来:“总监让你过去一趟。” “哦。” 顾艺回答了一声,抬头看向了总监室,发现端着咖啡的钟小蔓正看着自己笑,仿似正有一把把焠了毒的锋利小刀从那个笑容里飞射而出。 顾艺硬着头皮走进总监办公室时,钟小蔓已经坐回了位置里,她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顾艺,半含讥讽地说道:“今晚跟我去见地产大亨,你就打算穿成这样?” 顾艺没有回话,冷冷地看着对方。 “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怨言,但这是个大项目,作为文案,你有必要了解客户的宣传意图。我也希望你能暂时把咱们俩的恩怨放到一边……” “总监放心,顾艺从来都不会假公济私。” 顾艺打断了钟小蔓的话,“假公济私”四个字说得很重。 钟小蔓品了一口咖啡,笑了一下:“那再好不过了,放你半天假,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别让客户觉得我们风信子没实力。晚上的宴会地点我会让momo发到工作群里的。” 钟小蔓重新将目光转向了电脑屏幕,顾艺只好默默地退出总监室。 在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钟小蔓却再次叫了她的名字:“如果家里没合适的衣服,你可以在那里挑一件,送给你。” 钟小蔓敲了敲手中的咖啡杯,将残存在勺子上的液体敲掉后,指了指侧面的巨大衣柜。那个衣柜也是她入主后新添置的,里面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品牌。 顾艺冷笑一下,摇了摇头,回敬了一句“我怕里面有大头针”后便推门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周momo很明显听到了方才的对话,一脸惊恐地看着下巴高高扬起的顾艺,那么久一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公司里有人这么跟钟小蔓说话。 从公司大楼出来以后,顾艺没有回小公寓,而是骑着那辆48伏的小电车,直接杀回了老家。 她将车子停在楼下已经被李大爷开发成菜园的草坪上时,再次听见了姥姥的喊叫声。 “救命啊,救命……” 顾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头从一片豌豆架中穿过时,拿着一直小铲子的李大爷还是认出了她:“嗨,顾艺啊,你姥姥上电视了,你一家都成名人了哟。” 顾艺知道,李大爷那些话并没有恶意,但是当下听来却难免让她心里窝火,于是,故意踹翻了路旁的椭圆形塑料桶,桶倒向一边,里面的水撒了一地。 “哎呀,这是我好不容易接了整整一夜的,你看你这孩子……” 顾艺知道,那桶免费的自来水来之不易,必须把水龙头调到足够小,每两秒一滴,水表上的数字才不会转动。爱占便宜的人,总能想到办法揩共和国的油。 在重重地拍了几次,老旧外置式防盗门上的铁锈纷纷震落,躲在里面的妈妈也没敢开门后,顾艺掏出了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等她走进屋子里时,才发现妈妈居然躲进了卧室,反锁了房门。 “顾艺,妈妈不是故意的,没曾想他们会拍你房间,还拍了你照片。我也是想赚点钱,六万块呢,够你姥姥做12次理疗了。” 帐她算得倒是清清楚楚,却差点把女儿算进去。 “12次哪用得完啊,还能买斤猪脑补补呢。” 顾艺恶狠狠地回敬,眼睛在家里四处搜寻着那些名牌衣服的踪影,事到如今也只能说说狠话逞一时之快了。 “上次你从我那拿回来熨的衣服呢?” 在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衣服的影子后,顾艺走到卧室门前,对着里面的顾妈妈隔空喊话。 这一下,顾妈妈拉开了房门,像是得了小红花的孩子般,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我给卖了呀,洗得干干净净跟新的似的,四件衣服,一个包包,服装店那冤大头一共给了6000块呢。上面还带着标签,估计她把那衣服当成新的了。” 望着一脸兴奋的妈妈,顾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既然还带着标签,难道她就不会看看标签上的价格吗。 “你不会看看标签上的价格?” “标签上没有价格啊,写价格的那一页都被撕掉了。放心,你妈没少要!” 顾艺不再说话,后来她才知道,那些价格页是程倩撕掉的,用来去向沈一白报账。发*票和标签页一对照,就能证明自己没有虚开。 “别,别生气啊,大不了我退你3000块,你再去买几件自己喜欢的。” 看到女儿脸一下子黑了下来,顾妈妈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做错了,连忙冲进屋里,翻箱倒柜给顾艺拿钱。 顾艺当然没有要她的那些“辛苦钱”,坐在沙发上的她望着对面已经彻底认不出自己的姥姥,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抽了一下鼻子,在对屋里把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的妈妈说了句“那些钱给姥姥买些营养品吧”后,起身,匆匆离开了那个生她养她“塑造”她的家。 …… 当晚,顾艺借了皇甫的那条墨绿色曼陀罗短裙,又到皇甫的御用造型师din那里做了个头发。她之所以借那条短裙,是因为其他的更短。郁闷的是,她跟皇甫阑珊一起去做头发时,并没有神灯的din居然还认出了她。 “嗨,你不是电视上那个……” 后半句话,被皇甫凌空一脚踢了回去,只见神灯朝皇甫眨了眨眼,心领神会般压低了声音:“说实话,真人比电视上好看多了,且看我今天锦上添花。” din到底有没有锦上添花顾艺不清楚,她只记得那天送她去参加宴会的出租车司机一直从后视镜里偷偷瞄自己,眼神色眯眯的让人很不爽。作为回敬,下车之前,她悄悄地从同样属于皇甫的小皮包里摸出一只眉刀,划烂了他后座的人造皮座椅。 超五星级酒店的门口,化身成了迎宾小姐的周momo早已等候在那里,她头顶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播放着同一条信息——热烈欢迎泛海集团领导莅临洽谈业务。 “泛海集团?” 顾艺的脑袋再次大了起来,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泛海集团正是沈一白他爸的公司。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趁双方还未谋面,赶紧落荒而逃时,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停在了酒店大厅前一尘不染的红毯上。 只见花枝招展的钟小蔓先从副驾位上跳了下来,脸上堆着笑,毕恭毕敬地拉开了后门,把一位鬓角花白的男人从车上扶了下来。几乎是与此同时,奔驰车后又停下两辆考斯特,贵宾们三三两两地走下车来。 “不用这么铺张吧小蔓,生意在家里也可以谈的,咱们两家又不是外人。” “那怎么行呢沈伯伯,我现在代表的是风信子公司,不是我个人。” 说着话,钟小蔓向周momo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带人上楼,自己又去迎接其他贵宾。 “沈伯伯?” 顾艺确定了,来人肯定是沈一白他爸了。 那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赶紧消失在这个地方,于是转身,三步并作两步,想要跨下台阶。可是,平常很少穿高跟鞋的她,却崴到了脚。 “哎呀!” 大叫一声后,整个人重心不稳,险些直接扑倒在地。 她的惨叫声成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只见狩猎者钟小蔓连忙走上前来,一边装模作样地将她扶稳,一边转身谄笑着对沈腾飞说道:“正巧正巧沈伯伯,这就是专门负责这次合作文案的小顾,顾艺……” 在钟小蔓的搀扶下,顾艺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对正上下打量自己的沈腾飞投以一个抱歉的微笑。 “顾艺,好像哪里见过的。” 沈腾飞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再次舒展开来将目光转向钟小蔓:“想起来了,她是不是就是你给我看过的那个案例里的女孩,那个公益片做得不错的,有水平!” 要不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在沈一白他爸面前失态,顾艺几乎要骂人了,她想过钟小蔓会给自己下套,但没想到会下这种连环套。声色未动,已经水到渠成地把顾艺的身世背景全都展现在了沈腾飞面前。不知不觉间,已然把顾艺的釜底之薪抽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啊,沈伯伯要多多提携提携顾艺,她家庭条件不好,要照顾妈妈和姥姥的。” 钟小蔓连忙补刀,每一个音节都能刮起一阵挫骨扬灰的阴风。 沈腾飞微微一笑,算是同意了钟小蔓的提议,转身向着大厅里面走去。 看到沈腾飞走远,钟小蔓立马甩开了顾艺的胳膊,脸上也重新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咬牙埋怨道:“专门跟公司过不去是不是?搞砸了这次合作,李总面前我可保不了你了!” 顾艺的手里还握着那把眉刀,她完全可以冲上前去,趁其不备划烂钟小蔓那张脸。 好在,她最终还是吞下了这口恶气,跛脚跟在众人身后,向着电梯走去。事已至此,撕破脸或者临阵脱逃,应该让沈家人更看不起吧。 她就是要把沈腾飞的文案做得漂漂亮亮的,赤脚踩着荆棘,笑对一切冷眼,让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动物们,被自己折服,为自己肝儿颤。 第十六章 人一生总要不自量力一次的 很显然,钟小蔓还没有傻到将顾艺和沈一白的事情在沈腾飞面前和盘托出的地步,那样,就显得太功力,太心机婊了。 何况,那样做还很有可能彻底激怒沈一白。 她只能迂回着,把沈一白身边的人全都架空,全都搞定,让全世界都觉得沈一白不娶她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站在顾艺身边的她,望向主席台上正在作祝酒词的李总,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比上周李太太响应国家号召给他生了二胎还灿烂。像风信子这样的小公司能接连拿到两个巨头的项目,比秃顶上一夜间长出了几根头发还要让人兴奋。 顾艺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志得意满的钟小蔓,冷笑一下:“下作了些,但的确好手段!” 钟小蔓的目光和表情丝毫未变,盯着前方摇了摇玻璃杯中的红酒:“丑媳妇终究要见婆婆的,我只是替你铺好了一条路而已!” 是的,她铺了一条笔直大道,又慷慨地在路面上撒满了金光闪闪的荆棘。 顾艺懒得去跟她争辩,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努力在婆婆面前证明,她这个媳妇并不丑。 这样想着,她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缓缓向着不远处正被人群簇拥着的沈腾飞走去。宴会厅里的灯光有些暗,为短裙上的曼陀罗覆上了一层神秘的绯色,高跟鞋踩进绵软的地毯里,就像尖刀刺入温热的身体。 她挤过人群,对沈腾飞微微一笑,敬了一杯酒,单刀直入:“其实我认识您的沈总,我跟您儿子沈一白是好朋友。” 现在坦白,总好过以后被揭穿,那样还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在隐瞒。 “哦?” 沈腾飞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红酒虽然一滴未粘,但眼神里却写满了惊异,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沈一白还是那么一位礼贤下士的人。 “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全力配合钟总监把这个项目做好的。” 一句话,既卖给了钟小蔓面子,又把锅全部甩给了她,如果做不好,也是钟小蔓的事,毕竟自己只是打打下手,决策最终是对方拿。 说完这几句话,顾艺就礼貌地笑了一下,从簇拥着前去给沈腾飞敬酒的人群中退了出来,这种情况下多说无益,反而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在谄媚。顾艺知道,自己说过的这句话,日理万机的沈腾飞可能一转眼就抛到脑后去了,但是总有一天,当沈一白将自己带到他面前时,他会一下子想起来,眼前这个女孩一开始就曾不卑不亢地在自己面前亮过剑。 宴会开始,像顾艺这样的小职员是轮不上主桌的,她索性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冷眼旁观着对面的一切。说是让自己来交流一下想法,方便以后做文案,其实泛海集团早已有人把整理成册的宣传意向书交给了钟小蔓。钟小蔓之所以让顾艺前来,根本没看起来那么铁面无私。 两个小时后,脚踝肿胀不已的顾艺跟在人群最后面,送泛海集团的人离开,本来站在最前面送行的钟小蔓,在车门即将关闭那一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伸手挡住了推拉门,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哎呀,不好意思沈叔叔,下午去您家请你时,好像把包忘到您家了,我得再跟您走一趟。” 顾艺看得清清楚楚,沈腾飞向里挪了挪位子,像个长辈似的和蔼地笑着挥了挥手让她上车。 顾艺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也是再向整个风信子广告公司示威呢。 包,肯定是她故意丢到沈家的。 车队走远,秃顶的李总还在对着车尾灯不停地挥手,顾艺冷冷一笑,独自一人离开了酒店,钻进了停在酒店门口的一辆出租车。 “刚才你不会是在跟泛海集团的人吃饭吧?” 出租车里,胖胖的司机推了推一条腿用黑线缠起来的眼镜,通过后视镜饶有兴许地看着倚在后排闭目养神的顾艺。顾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却一下子点燃了司机的兴致。 “沈半江啊,很牛的,能跟这种人接触,说明您也很厉害!” 红灯亮起,司机把车子缓缓停稳,语气里满是羡慕与嫉妒。 “沈半江?” 顾艺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前面的八卦男,没想到沈腾飞还有这样一个小名。 “对啊,半个清江都是他的,当然叫半江了。” 说话间,司机索性把四个车窗都摇下来,伸出左手大拇指指着马路左边一排排高楼大厦:“这条路往西,二分之一的楼都是泛海集团开发的。再往前,酒吧一条街,也都是他家族的人在打理。你说牛不牛,配不配叫半江?” 顾艺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把脑袋转向窗外,看向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以及掩映在两座cbd之间的酒吧街。她看见酒吧街街口的小广场上,站满了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小男生,正向每一位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人分发着手中的名片,介绍着自己所属的那个酒吧。那些人,就是皇甫阑珊口中的小开了。 顾艺很少去酒吧,她觉得自己不适合那种表面聒噪不堪,实则是由成千上万个小空虚构建起来的巨大空虚的地方。 出租车开得很慢,似乎是在有意向故意展示沈家的产业:“看见了吗,中间那家,大门比别家店面都大的,是沈半江儿子的会所。” 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家建的有些像印度泰姬陵的会所,门口甚至还有喷泉,巨大旋转门的上方,两个金色的大字映入眼帘——后宫。 晚上十点,已经有酒吧陆陆续续开始营业了,一位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也从四面八方乘坐着不同的交通工具涌来,期待着今晚能够猎获或者被猎获。 顾艺知道,这些小蜜蜂可不是靠采蜜为生的,她们采酒,而且每一个酒量都大到吓死人。 因为那是沈一白的“后宫”,原本打算回家洗个澡早早睡下的顾艺突然来了兴致,让司机把车停在了酒吧街口,推开车门下了车。 酒吧街门口的小开们练就了火眼金睛,在发现顾艺的穿着打扮不像一般前来猎食的小蜜蜂后,一窝蜂拥了上来:“美女,来我们家吧,我们家女士免门票,所有酒水一律八折。” “你那话什么意思,这条街那个吧不对美女免票?我们七折。” “六折,六折……” 顾艺皱着眉头,双手不自觉在胸前抱紧,一边抱歉地笑着,一边径直朝着后宫的大门走去。 刚刚接近喷泉,原本跟在身后的小开门却仿佛踏入了雷区一样,全都停在了地上的那条黄线之外。看样子,整个酒吧街都没人敢跟沈一白抢客户。 后宫门口的门童也跟那些小开不同,没有特意将自己打扮得跟个金领似的,而是穿着一件胸口印着简单logo的黑色t恤,对顾艺微微一笑,非常礼貌地将她引进了x光检测门。 顾艺也就是在那时候看见杜江的,穿着一身制服,手持步话机的他正在门口给其他几个保全开会,似乎是在安排着当晚的注意事项。 怕被他发现,顾艺赶忙闪了一下身,小跑着冲进了最远处的角落里。 因为还没到正式营业时间,会所里面放的还是舒缓的轻音乐,这极大程度地减少了顾艺的不适感。有一次,她跟皇甫来去一家酒吧庆生,还没进门,就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轰了出去。她曾问过皇甫酒吧里为什么喜欢把音乐开那么大声,皇甫的回答很暧昧:“只有音乐声足够大,小开和小蜜蜂们跟客户说话时才能更亲近些,才能暖风熏得游人醉啊。” 皇室装修风格的大厅里,已经零零星星地坐了几个穿着暴露的姑娘,离顾艺最近的一个女孩,打扮得跟麻将牌里的幺鸡似的——头顶插着两根染色羽毛,身上穿着一件布满鳞片闪闪发光的金丝软猬甲,灰色的长筒丝袜最大限度地把双腿拉长,交叉搭在面前低矮的茶几上。彼时,她正对着手中的小镜子,用一支撕掉了标签的口红一丝不苟地塑造一对性感红唇。 后来顾艺才知道,她之所以把那支口红的标签撕掉,是因为牌子不好,补妆时被其他女孩看到会被笑话的。其实,很多时候,同一个阶层里也会分出很多个小阶层。 通过镜子里的反光看到顾艺的女孩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侧转身,看了顾艺一眼,顾艺只得尴尬地笑一下,连忙把目光转向一边。但令顾艺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发现顾艺身上那件曼陀罗短裙和手里的包包都是名牌后,那姑娘居然缓缓走了过来,特自来熟地坐到了她身边。 “第一次来?” 幺鸡把镜子收进手包里,掏出一支薄荷烟点燃,慵懒地靠进了沙发里。 “你怎么知道?” 幺鸡微微一笑,重新上上下下将顾艺打量了一番:“像你这种身份的女孩,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找钱,何必跟我们一样来那么早呢,肯定是对这种地方的营业时间不清楚啦。” 怪不得皇甫以前说夜场里的女孩其实每一位都是侦探呢,看来,此言非虚。 女孩优雅地吐出一个眼圈,仰起脖子用目光追索着眼圈消散的轨迹:“给我来瓶酒,我今天就带你玩儿。” 顾艺微微一笑,看样子眼前这只小蜜蜂打算男女通吃。顾艺当然不吃这一套,掏出手机给皇甫发了一条短视频,她相信凭借皇甫的实力,肯定能一眼就认出这是哪。 “一会有朋友要来,她会带我玩的。” “唔~” 女孩悻悻地应了一句,拿起桌子上的包包,走向了远处的洗手间。 “嘿,我说顾艺你怎么跑后宫去了,对哦,那是你家沈一白的产业,这是在微服私访吧?”微信里皇甫的声音满是兴奋:“等着我啊,马上杀到,今天必须让你家皇太子免单。” 很明显,在直肠子皇甫阑珊的心目中,顾艺和沈一白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一对,什么挡箭牌盾牌之类的借口,不过都是沈一白为了接近顾艺而找的蹩脚由头罢了。 顾艺之所以敢把她和沈一白的实情告诉皇甫,是知道她绝对不会告诉杜江,她恨不得把顾艺和沈一白扒光了双双摆床上让杜江看呢。 皇甫阑珊赶到后宫时,那种舒缓的轻音乐已经换成了让人耳膜充血的重金属,人也越来越多。期间,有两个香水味比顾艺还浓的小开曾走上前来跟角落里的顾艺搭讪,被顾艺找理由拒绝了。她无比清楚地知道,那些人肯定是冲着她一身名牌,而不是脱掉这一身名牌来的。 看见皇甫从门口杀进来,坐在角落阴影里的顾艺对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挑这么个位置啊,你又不是在隐居。”在把包包丢进沙发里后,顾艺一边大喊着,一边招手将那个名叫tony的服务生叫了过来,看样子两个人已经很熟了。 “皇家套餐一份,帐记到你们沈总头上。” “这恐怕不好办吧阑珊姐,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的,我们沈总平常都不来这里,要不,我打个电话核实一下?” 小服务生一脸为难,那还是他第一次听皇甫阑珊打出了沈一白的名号,虽然知道对方绝不是那种信口胡说的主,但是皇家套餐非同一般,光其中的一瓶红酒就足以扣光他两个月的工资。 “用得着你打?”说话间,皇甫阑珊朝顾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给沈一白打电话。 “知道这谁吗?这才是你们家正宫娘娘。” “正宫娘娘”几个字从皇甫口中说出来时,顾艺突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只是想偷偷来看看沈一白的工作环境,没想要惊动他,现在看来似乎要引火烧身了。 “打啊,要不tony还以为我诈他呢,告诉你啊顾艺,我不是花不起那几个钱,我是丢不起这人!” 皇甫的声音很大,舞台上不停变换着颜色的灯光扫到她那张精致且霸道的脸上,顾艺甚至能听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于是只能犹豫不决地用指纹开锁,找到了沈一白的电话号码。 就在她按下拨打键的前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却把手机按了下来,一转身,正对着杜江那张似乎有些生气的脸。 只见他微微挺直了后背,对tony点了点头:“去吧,帐记在我头上!” “疯了吧杜江,你一个月赚多少钱啊,你知道皇家套餐长什么样吗你?” 皇甫阑珊大叫着拉住tony:“不要了不要了,姐姐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 她是在心疼杜江,知道他赚钱不容易,手下还有几十号人要吃饭的。 “去拿!” 杜江并不理会皇甫,瞪圆了双眼,几乎是在对tony嘶吼了,于是,tony只得乖乖向着吧台走去。 “有病啊杜江,请我喝酒也没必要不自量力吧,你知道那套餐多少钱吗?” 说着话,皇甫就要往吧台冲,却被敏捷的杜江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了手腕。 “我不退,我去说算我的还不行吗?” 皇甫几乎都要哭了,努力想要甩开杜江那铁钳一般的大手,可是对方却死死地抓住不放,顺势将她甩进了对面的沙发里,自己也坐了下来,却是盯着顾艺的双眼:“人一生总要不自量力一次的,你说对不对顾艺?” 他是在不自量力,顾艺也是在不自量力,一个可能搭进几十天的收入,一个可能输光一辈子的幸福。 其实,杜江早就发现了顾艺,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暗处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当“正宫娘娘”那个词从皇甫口中说出来后,起了歹心的他决定要篡权。 皇甫阑珊狠狠地在他后背上打了一拳,将自己整个人摔进沙发里不再说话,画了烟熏妆的眼圈看不出红没红。 笑得像朵花似的tony正带领其他几名花枝招展的女服务生将皇家套餐摆到三人面前的桌子上,与此同时追光灯打过来,高级音响里暴躁的摇滚也变成了一个小开兴奋的喊叫:“19号桌,杜先生,皇家套餐一份。” 周围响起了激烈的掌声,一排小开小蜜蜂拉响了花炮,几个人的影像也被投射到了对面的大屏幕上。 那是酒吧里的一种营销手段,用来激将其他桌的男士。 看到自己出现在大屏幕上,顾艺赶忙低下了脑袋,另外两个人黑着脸,就像tony是奉旨端来了一瓶鹤顶红一般。 音乐声重新响起来,追光灯也终于转向另一面,杜江咕咚咕咚地将三个酒杯倒满,分别推到两位女孩面前,看样子,在酒吧里工作那么久,他还没有学会酒倒三分。 率先将酒一饮而尽的是皇甫,喝完后重新躺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顾艺看得清清楚楚,两行眼泪正从她眼角无声滑落,染花了刚刚画好不久的妆。她的样子极其难过,就像是刚刚喝了杜江20鲜血。 在将杯子里的红酒喝掉后,杜江起身向着工作岗位走去,临走前,他曾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告诫皇甫阑珊:“以后,不许带她来这种地方。”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一向暴烈的皇甫却忍气吞声地背了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猛擦了一下眼睛,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对一脸歉意的顾艺说:“是不是必须等到你大婚,把捧花丢给我,才能解除我身上的魔咒,与王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她说:“你倒是抓点紧啊顾艺,姐们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第十七章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万幸,双肾还在 第二天早上,顾艺和皇甫是在missq与其他两个女孩合租的房间里醒来的。 missq原名秦昭昭,就是后宫里面曾主动跟顾艺打招呼的小幺鸡。 她们租住的房子就在酒吧街对面的公寓楼里,住在那里,是为了晚上去酒吧方便。 她的工作其实就是一个酒托,利用风姿把对方迷倒后,喝的酒水有20%的提成。 一开始,顾艺不知道一面之缘的她为什么那么热情,甚至早上还特别殷勤地给她们两个人买了早餐。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其实那晚坐在顾艺她们隔壁的missq偷听到了她们和tony的对话,认定她跟沈一白的关系非同一般。于是,才把她们忽悠到了自己房间里。能在特种兵杜江的眼皮底下,将顾艺,特别是久经沙场的皇甫带出后宫,并成功地忽悠到自己床上,证明这小妖的法术非同一般。 也许因为同样经常在不同的盘丝洞里织网,皇甫对她很眼熟,才会着了她的道吧? 据说,那晚她是自掏腰包让其他两位室友去住了酒店,而且还亲手帮皇甫洗了吐花的衣服。 街道对面,昨夜灯红酒绿的酒吧街恢复了平静。 率先从床上爬起来的顾艺伸腿踢了踢四仰八叉的皇甫阑珊,与皇甫一样喝断片了的她四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第一个念头就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万幸,双肾还在! 其实,她仅仅只喝了两杯红酒,剩下的都被能者多劳的皇甫借酒消愁灌进了胃里。 “这是哪啊皇甫,你快起来看看这是哪啊?” 虽然顾艺不停地磴踹着,睡意未消的皇甫却只是呜哝了几句,拉起薄毛毯重新盖到了脑袋上。 顾艺揉了揉太阳穴,渐次看清了屋子里的摆设,以及晾在阳台上的皇甫阑珊的d罩杯bra,她连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好在自己的还在。 从并排放在床头柜上的两部苹果手机可以推断,她们遇到的并不是劫财害命的歹徒。 顾艺长舒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微微平静了一下,就在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顾艺慌忙赤脚跑过去开门,跑到门口,才发觉不对,把防撬链扣好后,才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昨晚酒吧里遇到对方时她并未喝酒,记忆还在,所以一眼就认出了门外那个手里提着早餐的女孩正是幺鸡。 “我呀,你不记得我了,酒吧里那个女孩,missq,扑克牌里的女王!” 门外的女孩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刚才给你们买早饭,忘带钥匙了。” 顾艺摇了摇疼痛不已的脑袋,又是麻将又是扑克的,让她的思绪有些混乱。 “你可以拉开床头柜看看嘛,里面有我照片的,我不是坏人。” “昨天晚上你把你家地址给我了,让我送你们回去,可是出租车司机怕吐车上,全都商量好了似的拒载,没办法,我只能找了几个姐们把你们抬我家来了。” 顾艺凭借脑海里残存的记忆碎片模糊的记起,昨晚自己起先好像是找杜江送她们回家的,结果被其他小保安告知杜江有事出去了,一会就回。想来,小幺鸡也就是这个时候找到机会主动上前跟她们搭讪,说能送她们回家的。 顾艺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杜江骑着摩托找了大半个城,才找到一家尚未关张的夜宵店,花高价从老板那里买了一瓶醋,可惜,等他风风火火赶回后宫,帮两位娘娘解毒时,包座上已经空空如也。他给顾艺和皇甫打电话,两个都不接,再打,索性都关机。 她模糊记起,电话好像是皇甫关的,关电话之前似乎还对着屏幕大吼了一句:“去死吧杜江!” 那晚杜江匆匆查看了后宫门口的监控,在发现两个人是被几个女孩带走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好赖把幺鸡放进屋来的顾艺摇醒了骂骂咧咧的皇甫,打开了整整关机了一夜的手机,当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后,才大叫一声“不好”,抓起一杯幺鸡买的豆浆就往外冲。这期间,她的手机提示音一直响个不停,屏幕上有杜江的7个未接电话,3条微信。 从酒吧街到自己家,再到公司,期间还穿插画了一个淡妆,换了一身衣服,她一共只用了1小时17分,硬是在八点半打卡之前赶到了公司。 她坐在电脑前,翻看着手机上杜江发来的一条条责怪信息,笑着一条条删除。 直到看到了沈一白的名字,和他发来的那两条信息。 一张图片明显是用手机拍摄的监控屏,屏幕里顾艺正和皇甫聊天,杜江黑着脸站在一旁。 而那条信息上,冷冷地打着几个字:“以后来后宫,不要提我。” 意思再明了不过了,后宫你可以来,就像千千万万其他顾客一般,我沈一白开门欢迎。但是,千万不要狐假虎威,跟我扯上任何关系,契约之外,我们不影响彼此生活。 顾艺把手机丢到桌子上,她断定昨晚发生的一切,坐在总裁办公室里的沈一白全都通过监控看到了。她难过的是,沈一白居然可以这么不近人情,不就是一份皇家套餐吗,他又不是请不起? 早上8:49周momo将一沓泛海集团闻涛苑项目的资料丢在了还在生闷气的顾艺面前,微微蜷起食指在上面点了点:“钟总监让一周之内必须拿出方案,因为是从别家公司手中撬下来的案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顾艺程式般地点了点头,信手翻看着令人头大的资料,复又抬起头,幽怨地看向对面的办公室。那时的钟小蔓正端着一杯咖啡,坐在总监室面朝墙外的按摩椅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悠闲地欣赏着楼下马路上为了生存奔波忙碌的人群。 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七分袖连衣裙,后背的镂空将一副好看的肩胛骨若隐若现地呈现在顾艺面前,让人心生妒忌。 她拿起手机,镜头拉近,拍了一张钟小蔓的背影,本想发给沈一白,让他看清对方的嘴脸。但最终却还是把那张照片删除了,她想,如果连这种情况都对付不了,都要迫不及待找外援的话,恐怕会让沈一白看不起吧? 她起身走到茶水间,为自己泡了一杯浓茶,又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将淡妆卸掉后,习惯性地用铅笔盘起了头发。这一系列的动作证明,她要开挂了。 “闻涛苑,听海闻涛,海上城堡,空中花园。”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当时从沈腾飞那里听来的宣传侧重点,绞尽脑汁地想着文案该怎么开头。 “嗡”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上面显示着杜江发来的新信息——没死的话,回个信。 她快速地打开手机,眼睛甚至都没离开电脑屏幕,盲打回复:“嗯,还活着。” …… 第十八章 有生之年生无可恋,长眠之地山花烂漫 沈一白能找到风信子公司,这一点顾艺一点也不奇怪,像他这种在清江城几乎一手遮天的家伙,想要查到某个人的工作地点简直易如反掌。又何况,他曾经在隔壁的dna鉴定中心有业务。 她奇怪的是,口口声声不影响彼此生活的沈一白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抓起她的手腕,气鼓鼓地往外冲。 正端着咖啡准备送往总监室的周momo似乎被他的气势吓到了,连忙闪到一边,杯子里荡出的咖啡溅到了她那双平常恨不得烧香供起来的菲拉格慕上。 被沈一白拖着经过总监办公室时,顾艺还下意识地朝着房间里的钟小蔓看了一眼,钟小蔓正在打电话,笑容满面的她轻轻往这边瞥了一眼,旋即背转过身,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两个人的存在。顾艺所不知道的是,彼时跟钟小蔓通电话的对象正是沈腾飞。 他在电话里交代钟小蔓,要作为上司的她看好自家员工顾艺,让她离沈一白远一些。电话里沈腾飞的语气很决绝,很气愤,好像养了沈一白三十年,才突然发现儿子的眼睛居然是瞎的。 在将顾艺拉出办公室,走到那条熟悉的走廊上后,沈一白放开了手,气愤不已地质问:“是你主动告诉我爸你跟我是朋友的?” 看样子,他已经知道了那天的事情。 顾艺轻轻咳嗽了一声,用来掩饰心中的不安,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沈一白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皱紧了眉头,连忙解释道:“那种情况下我不好隐瞒的,毕竟以后还要在他面前做你的挡箭牌的,我不想让你爸觉得我是在骗他。” “哼,” 沈一白冷哼一声,隔着磨砂玻璃门向办公室内看了一眼:“都是她设计的吧?” 顾艺知道那个“她”代表着谁,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不说话。这种情况下,如果迫不及待地将矛头对准钟小蔓的话,反而显得自己太奸诈。 好在沈一白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而是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道:“早上我爸在总公司问起这事了……” “你……你是怎么回答的?”这一次,顾艺真的有些害怕了,她甚至打断了沈一白的话。 盯着顾艺双眼的沈一白左边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坏笑:“当然是顺水推舟喽。” 顾艺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的脑海里迅速地勾画着一副小舟被推向汪洋的情形——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狂风肆虐,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是对的,又好像都是错的。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钟小蔓来你公司!” 沈一白突然加重了语气,似乎这才是今天他生气的最主要原因。 “你不是说彼此不影响对方生活吗?”沉默良久,顾艺才想到这么一个明显是在敷衍的借口。 “她来你公司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吗?你怎么不想想像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沦落到选你们公司。” 话说出口,沈一白似乎意识到了不对:“我不是说你们公司差劲,我的意思是,你们公司可能不太适合她。” 顾艺冷笑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钟小蔓初来公司时的那句话:“谁知道呢,可能这家公司有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吧。” “算了,” 沈一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总之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及时通知我。” 说话间,即将转身的他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身重新走到顾艺身边,四下张望无人后,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家老爷子心目中儿媳妇的最佳人选是钟小蔓。” 他说:“你得帮我,不让她得逞!” 因为离得太近,顾艺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嘴巴里呼出来的气,听到穿堂风吹起他衣领的声音。 望着打算穿过dna鉴定中心离去的沈一白,顾艺咳嗽了一声,叫了他的名字:“沈一白。” 已经拉开了对面玻璃门的沈一白停下了脚步,探寻着望向顾艺。 “我想问一下,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你既然在后宫,既然看到了我,为什么不下楼。” 沈一白沉思片刻,微笑着回答道:“因为没义务!”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顾艺怔怔地站在那里,不争气的眼泪似乎就要夺眶而出,又似乎怨不得任何人。 所以,她只能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身后那道“影影绰绰”的玻璃门上,猛地一推,咚的一声,险些把对面贴在门上偷听的周momo掀翻在地。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呀momo。” 她装模作样地前去查看周momo的伤势时,又故意彻底打翻了她手中的咖啡,再次泼向了周momo那双刚刚小心翼翼擦干净的小皮鞋。 她故意扬起下巴从总监室门口经过时,屋子里的钟小蔓敲了敲玻璃幕墙。 “闻涛苑的文案做得差不多了吧,沈叔叔下周要出差,这周末之前初稿必须准备好,周六你带上文案,我们一起去泛海集团。” 初步准备好了闻涛苑的文案,顾艺最后一个下班回家时,公司里已经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在小区楼下的蛋糕店,买了一小盒蛋挞,坐电梯上楼,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差点没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小小的一居室已经被各色各样的气球占领,一筒拉花迎面射来,嘭的一声,彩带散尽才发现茶几上摆着一只巨大的蛋糕。 桌子周围,除了笑容满面的杜江和皇甫阑珊外,居然还有另外一个姑娘。等顾艺扯掉头上的彩带定睛去看时,才发现,另外那个人正是后宫里认识的幺鸡秦昭昭。 蛋糕的形状是一如既往的小猪佩琪,一看就知道是皇甫定的,她特别喜欢佩琪,而且每次只吃蛋糕上用葡萄做成的小猪佩琪的眼睛。只不过,蛋糕上的数字由去年的“26”变成了今年的“27”。 “顾艺同学27岁生日快乐。” 当那个似乎被下了咒的“27”从兴奋不已的众人口中喊出来时,脸上被拍了蛋糕的顾艺瞬间被一种绝望的感觉击中。 27了呢。 这几日,她拼了命工作想要用疲惫和困倦来代替的,偏偏有人帮自己隆重地记起。 她记得清清楚楚,去年今日,她吹灯拔蜡时许的愿望是“27岁之前一定把婚给定了”。 愣在原地的她,伸手抹了抹眼睛周围的蛋糕,在众人的怪笑声中缓缓蹲在了地上,哭了。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曾陪她过过无数个生日的皇甫和杜江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个样子。被临时拉来凑数的小幺鸡秦昭昭更是手足无措起来,连忙蹲下身来,将早已准备好的浴巾递到她面前:“我早就告诉他们不要往脸上拍蛋糕,他们就是不听!” 是的,那是皇甫阑珊第一次往顾艺脸上拍蛋糕,而且拍得特狠。 她这人就跟动物世界里那种被称作“非洲平头哥”的蜜獾差不多,喜欢跟你玩命,从来不记仇,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要怪就怪杜江,谁让他前几天在后宫里为了护着顾艺完全不给皇甫面子的。 在顾艺被蛋糕击溃后,手里只剩一只托盘的皇甫阑珊显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连忙上前:“你眼瞎了啊顾艺,怎么不躲啊,别舍不得那蛋糕啊,姐姐准备了另外一只让你许愿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江推到了一边,只见他直接把蹲在地上的顾艺抱了起来,径直走进了一旁的洗手间。而且,他还替顾艺拧开面盆的水龙头,将水调到了合适的温度,然后走出来,轻轻关上了房门。 洗手间外,三个本想给顾艺一个惊喜的人面面相觑。 洗手间内,顾艺望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一脸的蛋糕,葡萄挂在鼻子上,脑袋后面还插着一根铅笔。她伸手,猛地抹了一下脸上的蛋糕,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27岁了。 13岁失去父亲,17岁失去第一个男朋友,27岁好不容易遇到了心仪的男子,对方却只是想要跟她过家家。 仿佛还未来得及好好去爱,就已经老了。 她反锁房门,把水调到最凉最大,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妄图用水声来掩饰悲伤。 于是,雪上加霜,杜江把她家洗手间门踹飞了。 那是顾艺有生以来过得最狼狈的一次生日,一地狼藉宛如自己的生活糟乱不堪。 她猛抽一下鼻子,踩着倒在面前的木门走到幺鸡身旁,从已经变成一只木鸡的她手中抓过浴巾,将脸擦干,顺手摸过床头上的大白布偶,走到了窗边的沙发里。 怀抱布偶的她,背对着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冷冷地说道:“明年还是单身一人,就给我买块墓地吧。” 她甚至在说这话的第二秒,就给自己想好了一个特别应景的墓志铭。 “有生之年生无可恋,长眠之地山花烂漫。” …… 第十九章 再大的雨水也稀释不了大龄女孩顾艺的倔强 一个小小的宣传文案,顾艺改了整整七遍,最可气的是,当她第七次拿着改好的文案去找钟小蔓时,对方居然不痛不痒地来了句:“你第一次拿给我的那个文案呢,我又考虑了一下,觉得各方面还不错。” 她说这句话时笑得特别无害,搞得顾艺都不好意思搬起桌子上的键盘直接拍她脑袋上了。 “有意思吗?” “你什么意思啊顾艺,这完全是为了工作。” “既然最终还是选第一个,为什么还让我出那么多个版本?” “如果一开始就敲定了第一个,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拿出更好的?” “……” 顾艺张了张嘴不再说话,而脸上依旧挂着笑的钟小蔓,却对顾艺身后的周momo使了个眼色:“把第一次的方案打印20份,要精装的,下午去泛海集团要用的。” 钟小蔓把目光从周momo身上收回来:“据说今晚的会议沈一白也要参加的,作为泛海的接班人沈叔叔不会再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了,也不知道你想好今天怎么面对他们父子俩了吗?” 顾艺能听出那句“不会由着他性子胡来”的分量,其实是要告诉她不会再任由他跟自己交往了吧。毕竟门不当户不对的顾艺,对他们家的生意一点帮助都没有。其实地位越高的人婚姻越不自由,这一点从古至今一向如此,比如古代那些远嫁和亲的公主。 顾艺冷笑一下,凑近了一点,紧盯着那双含笑的双眼:“这好像是我们俩的事情吧,不劳总监操心。” 坐在椅子上的钟小蔓伸了一个懒腰:“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你很无知,这也不怪你,毕竟你又不是从小跟沈一白一起长大的,你不可能知道沈家的家教有多严。” “青梅竹马又如何,还不是白白搭上了十年青春。” 顾艺一边将桌子上的资料收起,一边冷冷地甩给钟小蔓一句话,打蛇要打七寸,同为女人她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能有多大。 她推门走出总监室时还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钟小蔓脸上虽然还在笑,但心里一定在滴血。 十年,从20岁到30岁,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她都献给了他,输了他,就等于输了一切吧。 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顾艺又是无比同情钟小蔓的,这个家世良好,学业有成的女孩,偏偏得不到最想要的他。 顾艺刚刚走出总监室,就被走廊外传来的一声惨叫吓了一跳。 “啊~~” 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穿透厚厚的玻璃门,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向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就连一向冷若冰霜的钟小蔓,也忍不住欠了一下身,看向了门外。 顾艺顺势推开门,向走廊上看时,才发现发出惨叫的那个人正是桃子。此时此刻,被其他几个医生紧紧拉住的她正挥舞着手中的文件夹,拼命想要砸向对面的女人。 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 而对面的女人穿着一双尖头小高跟,把两条本来就很长的腿趁得更加性感,她笑笑地看着对面的黄脸婆,在确定方才的所作所为已经成功将她击溃后,毫不恋战,迎着顾艺走过来,推开风信子公司的门,从对面的另一部电梯撤退了。 顾艺后悔当时还为她让了道,要早知道她对桃子做了什么,肯定伸腿绊她个人仰马翻,硅胶假体都给她摔出来。 对面的桃子在看到敌人已经成功撤退,而自己还被同事们牢牢按住后,大叫一声,一下子晕了过去。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抬进办公室,放平在沙发上。顾艺从桃子办工桌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一包常备的葡萄糖,一点点滴进她惨白的嘴唇里。过了好久,桃子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照顾桃子姐就行了,大家都去工作吧?” 顾艺将其他几人支出了办公室,回转身伤心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已被整个家庭掏空的女人,听见她气若游丝地对自己说:“我们家完了。” 顾艺这才知道,那个名叫周琦的女孩是桃子姐老公的同事,一位风姿卓越的单身母亲。以前桃子就察觉到老公跟她的关系不正常,但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上周,桃子曾带着两个孩子去他们公司礼貌地对峙过,让老公当着周琦的面给她娘仨一个交代。结果,老公没交代,周琦却交代来了。 当天,她径直走到桃子办公司,将分别放着两撮毛发的密封袋拍在桃子的办公桌上,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一包是她一岁半女儿的胎发,一包是桃子老公遗落在床上的脱发,让桃子这个dna鉴定界的权威验一验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桃子直接疯掉了,喊打喊杀地把周琦追了出来。 周琦不要脸,林小桃却不一样。她从小学到大学到研究生,从来都是学校里的前十名,脸皮比桌子上包糖果的糯米纸还薄。 恢复了一点体力的桃子挣扎着坐起身,想要把桌子上那两包毛发收起来,却被顾艺一把抢了过来,快速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丢了下去。 “你干什么?” 桃子几乎是在咆哮了,喊完之后,扶着额头踉跄了几步,倒在了顾艺怀里。 顾艺心里清楚,桃子如果真去做了鉴定,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在伤口上撒盐。 “你想知道什么样的结果呢?是匹配还是不匹配?匹配可以证明你老公不忠,不匹配可以证明你对他不信任!” “姐,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把身体养好,才能更好地投入战斗。” 她重新把桃子扶到沙发上,转头走出了她办公室,去她们主任那帮她请假,回自己公司给自己请假。她还给皇甫阑珊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到32层小公寓照顾桃子,下午自己还要赶到泛海集团参加会议。 顾艺回到自己办公室,把那两包佯装扔了出去,其实揉成一团握进了掌心里的毛发塞进了抽屉里。 让顾艺感到难过的是,在跟她回公寓时,桃子还一直担心孩子放学没人接。 “学校会给你老公打电话的!” 顾艺夺过她手中的电话关机塞进了自己包里,她想,不用太长时间,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男人就会疯掉的,正好借此机会让他感受一下桃子是怎么熬了这么多年的。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那个臭男人知道,桃子姐到底牺牲了多少,才换回了他在人前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 小公寓里,皇甫一来,先把受害者桃子姐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她说自己活了那么大从没见过那么窝囊的原配,那么嚣张的三儿。然后又把矛头指向了顾艺,怪她没有路见不平一声吼,直接用整天扎在头发上的铅笔花她脸。 最后,居然变成了桃子姐在安抚她。 顾艺为二人叫了外卖,洗了一个澡重新打理了一下自己,赶回公司去参加泛海集团的选题会。 出租车上,她给沈一白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时,沈一白还在蒙头大睡,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接管大企业,意气风发的接班人。 “怎么还没睡醒啊,不知道今天的会议你也要参加吗?” 听着对方迷迷糊糊的声音,顾艺突然有些生气。 “纠正一下,是旁听。” 电话那头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他难道就没看出来,这次的会议明摆着是钟小蔓设下的鸿门宴吗?按顾艺的层次,沈腾飞根本没必要直接接触。 “可是,我们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你爸啊?” “糊涂了吧顾艺,上次不都告诉你我已经顺水推舟告诉我爸你是我女朋友了吗?我可告诉你,咱们是有约定的,这时候你要是打退堂鼓,等于把我往火坑里推!” 沈一白越来越激动,干脆挂了电话,关机,不给顾艺任何推脱的机会。 沈一白刚刚挂掉电话,周momo的微信就发过来了——下午会议地点,闻涛苑新建成的商务会所。 地点顾艺很熟悉,这些天为了把这个主打高端商务人群楼盘的文案做好,顾艺曾不止一次实地考察。在顾艺看来,那哪里是小区啊,差不多就是一座皇宫——最顶层的挑高大复式楼顶上种着树,简直就是一座座空中花园。 说起来跟皇甫家的空中别墅差不多,但价格却是对方的三倍,小区里居然还自带一座国际标准的高尔夫球场。而且闻涛苑还制定了几近苛刻的购房资格,祖孙三代必须没有任何刑事犯罪记录,必须全款,文化水平必须本科以上,包括函授。他们旨在打造全清江第一高素质小区。能来这里买房的人,连皇甫爸爸那种土豪似乎都不够格。 “我们已经帮您选好了邻居!” 这是顾艺写在文案里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自己最满意的神来之笔。 “也不知道沈腾飞会不会满意?” 从出租车下来时,顾艺还在惴惴不安地想。 彼时,公司里专门为钟小蔓新购置的商务舱已经停下大厦门口,看见顾艺,一直急得团团转的周momo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倒是快点啊顾艺,全公司的人都在等着你呢。” 顾艺踏上那辆商务舱时,坐在里面补妆的钟小蔓看了她一眼,居然破天荒地关心起了除了沈一白之外的事:“把你那朋友送回家了?挺可怜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看样子,短短一两个小时时间内,dna鉴定中心发生的闹剧已经传得两个公司人尽皆知。 “送我那了,这时候她不方便回自己家。” 顾艺点了点头,坐进了后面一排,周momo关上车门,坐到了钟小蔓身边。 “今天会议结束本来所有人都要回公司做总结的,你不用回了,直接回去照顾她吧,别出什么岔子。”钟小蔓收起小镜子,原本关切的语气也立马变得公事公办起来:“但是泛海集团的案子一定要拿下,开会时先把别的事放一边。” “对对,所有人都不能出问题,要全力配合小钟。” 坐在副驾座上的李总连忙回过头来补充,对钟小蔓的称呼也变成了亲密的“小钟”,就跟坐在老板位上的钟小蔓才是风信子广告公司的一把手似的。 车子在经过了三道保安岗后,缓缓地驶入了闻涛苑会所门前的塑胶停车场,刚刚停稳,就已有一个谦卑有礼的礼宾员拉开了车门。 会所门口,前来迎接的是泛海集团的某位副总,闻涛苑的项目负责人,仿佛他也知道谁才是主角似的,率先握住了钟小蔓的手,随后才跟李总客套般地打了一个招呼。 那一刻,顾艺清清楚楚地看见李总的脸上笑得很难看,但为了眼下足够风信子开张吃三年的项目,又不得不吞下了这口恶气。 顾艺跟在队伍的最后,走进了一楼会客厅。 会客厅的整整一面墙居然是一个小型的水族馆,就跟缩小了的清江市海底世界似的,五颜六色的海洋生物游弋其中,让人目不暇接。 “等业主门入住了以后,这里要改造成观光大厅的,对业主们免费!” 陈副总一脸骄傲地做着介绍,他身旁的主席位还是空的,也不知道沈腾飞他们什么时候到。 顾艺四下张望着,发现沈一白正走进会客厅。 他穿着一件长袖白衬衣,没有系领带,发型也像是刚刚打理过,径直朝着众人走来。陈副总连忙迎上前去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沈总的公子,沈一白,小沈总。” 听了他的话,李总连忙上前一步,迫不及待伸出手去想要跟沈一白握手。可是,沈一白却完全不给他面子,将他的胳膊撞开后,走到了顾艺跟前,当着众人的面故作亲昵地嗔怪道:“不都跟你说了,让你跟我一起来吗?” 李总脸上的尴尬刚刚露出端倪就被接踵而来的震惊扼杀在了摇篮里,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下名叫顾艺的员工,估计打死也想不到原来她才是深藏不露的大boss。 顾艺知道,那是沈一白有意做给钟小蔓看的,他什么时候说要一起来了呀?然而,却难免还是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靠在了背后冰冷的玻璃墙上。 沈一白却完全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居然顺手拉了两只椅子,自己坐下后,拍拍另一只示意顾艺坐下。 “沈一白,今天我们是来谈项目的!”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钟小蔓,只见她上前一步,顺势坐进了沈一白对面的椅子里,抬起头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四只眼睛里的火花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对方点燃。 “你来谈你的项目,我来谈我的啊,你难道不知道婚姻才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大的,最应该审慎的项目吗?” 沈一白抬高了声音,转瞬却被另一个更高更严厉的声音压了下去:“可以了沈一白!” 说话的正是在秘书群的簇拥下走进会客厅的沈腾飞,话音未落已经有个年轻的秘书小跑着跑到主席位,为他拉出了椅子。 看到沈腾飞,沈一白立马蔫了,连忙站起身乖乖地走到了甲方所在的位置上,“小鸟依人”地坐到了沈腾飞身边。 沈腾飞咳嗽了一声,会议算是正式开始。 顾艺已经忘了那次会议具体讨论了些什么了,她只记得泛海集团的评审团在提出了几点小的修改建议后,最终敲定了风信子的策划案,而对自己负责的文案,沈腾飞团队赞赏有加。虽然明明知道文案是由顾艺负责的,但沈腾飞却明显在打压她似的,敲了敲桌子上的资料,笑着对钟小蔓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闻涛苑的策划案小蔓功不可没啊。” 夸赞钟小蔓的同时,沈腾飞故意看了身旁的沈一白一眼,仿佛在用眼神谴责儿子——这么精明能干的女孩,你小子到哪里去找? 沈一白却装着没看见,抬起头来眼神四处游移,刻意回避着沈腾飞的目光。 剩下的便是两家公司制定相应的实施细则,签订合同了。 “剩下的事让老陈跟你们谈就行了。” 沈腾飞缓缓地站起身,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到楼上的休息室,又转身看了顾艺一眼:“顾小姐,你也来一趟吧。” 顾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虽然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跟在二人身后上了楼。 二楼休息室。 坐在沙发里的沈腾飞再次将局促不安的顾艺打量了一遍,他双手十指交叉,双唇紧闭,两根拇指互相打着圈,估计这个见多识广的老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顾艺有比钟小蔓更闪亮的地方。 “爸……” 沈一白想说些什么,却被沈腾飞用眼神打断了,只听他微微咳嗽一声,看着顾艺道:“想必顾小姐也听说了,我的身体出了点状况,这在清江已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这种局面下难免会对一白的感情问题有自己的看法。他的弟弟妹妹都还小,眼下能接管整个集团的是他。”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着重强调道:“但也不是非他不可,我完全可以把集团委托给某家管理公司,等其他孩子长大了再进行交割。” 他的直白让顾艺有些不知所措,她明白,像自己这种身份的人,还没有能让沈腾飞说话时有所顾虑的资格。 顾艺抬起头来,尽量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看着沈腾飞:“所以沈总的意思是?” 沈腾飞的眼睛一亮,他没想到顾艺也跟他一样喜欢单刀直入,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我的意思是一白的另一半以后必须是要能对集团有利的。” “爸!”再次想要插嘴的沈一白被对方狠狠地瞪了一眼,气鼓鼓地坐到了对面的沙发里,看了顾艺一眼,仿佛在用那个眼神祈求顾艺千万不要抛弃他,把唐僧肉拱手推给白骨精。 沈腾飞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那个能给泛海集团带来实际利益的“另一半”明显是指钟小蔓了,沈钟两家若是联姻,便是强强联合,互为依托。 顾艺缓缓地坐到沈一白身边,微微一笑:“沈总又怎么知道我对集团是有害的呢?” “咳咳。” 被将了一军的沈腾飞轻咳了几声,往后仰了仰背来缓解腹腔里传来的疼痛,对着站在门口的生活秘书招了招手。小秘书赶紧上前,倒了一杯温开水,从公事包里拿出两粒易瑞沙,递到了他的面前。 在仰头把药物吞进肚子里后,沈腾飞挤出一个微笑:“顾小姐恐怕听错了,以你的实力恐怕还无法对泛海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说的是对集团有利。” “那您……” 顾艺还想狡辩,却被沈一白拉了一下,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双眼通红地看着沈腾飞:“爸,您身体都这样了,就少为我操点心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 “你若心里真有数,就不会到现在仅仅只能管理一个破酒吧了!”沈腾飞的语气很重,看样子已经对这个绣花枕头般的儿子失望透顶:“等我不在了,你能对付得了那些一直躲在暗处的竞争对手,能压得住那些在泛海呆了几十年的老家伙?” 沈腾飞越说越气,又咳嗽了几声:“一白,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你知不知道我还没死呢,现在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要记住,你是有责任的,将来有很多人要靠你生存。” 沈腾飞的话说得不无道理,能力越大的人责任越大,如果能力不够大,就给他找个强有力的靠山。 见儿子不再说话,沈腾飞索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支票是空白的,数字可以随便填:“说吧,要多少才能离开沈一白?” 看样子,他早就想好撕破脸了,顾艺难过的是,他把自己当成了沈一白小妈们那种女人,以为全世界所有人都能用钱摆平。但是话又说回来,顾艺敢肯定,当时只要自己开了价,为了整个集团的前途,沈腾飞一定会兑现。 可是,她却偏偏错失了这个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顾艺记得清清楚楚,当沈腾飞祭出那张支票时,沈一白的脸都白了,很明显,他不敢肯定眼前这个自己并不怎么了解的女孩会不会见财起义,毕竟后宫里面,这样的女孩他见过太多太多。 估计,他没想到父亲会入戏这么深。 所以,他才会紧张到一下子握住了顾艺的手吧。 那可是他家的钱! 气氛变得更加尴尬,玻璃杯里的温开水喝了一半,中央空调的风扫过来,打在那张支票翘起的边角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那一刻,顾艺想起了请不起护工的姥姥,想起了为了帮奶奶做理疗买颗白菜都要斤斤计较的妈妈,想起了自己那个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一辆火车叫嚣着经过的家。 她咬了咬牙,推开了沈一白的手,站起身,向着成竹在胸的沈腾飞走了两步,然后,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休息室。 他听见沈腾飞对着自己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大喊:“我调查过的,你家很需要这笔钱。” 是的,顾艺很需要钱。 所以她才没命地工作,忍气吞声,哪怕领导的决定有多外行,有多扯淡。 但是,她还没有低三下四到出卖尊严。 顾艺没再回去参加楼下的会议,而是一个人快速地走出了会所大门,沿着塑胶跑道一路向前。 夏天的天空说变就变,下午来时还艳阳高照,热气逼人,此时却已经阴云密布,空气也比刚才凉了不少。从云层深处隐约炸响的雷声推断,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这样想着,顾艺不免加快了步伐。 闻涛苑所在的地方,属于未来城市中心,但那是未来,如今,虽然有几家具有前瞻性的地产公司来这里建了小区,但大都未交房住人,在这种地方打车一般需要等很长一段时间。 顾艺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打开了打车软件,正要下单,沈一白却从背后叫着她的名字追了上来。 顾艺没有回头,而是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沈一白紧追几步,气喘吁吁地与她并行,目视着前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啊,曾带过那么多女孩去骗我爸,你是第一个让他碰壁的。” “有吗?” 顾艺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当然有啦,那可是沈腾飞沈总哎,我小小妈都不敢跟他那么说话。” “那是因为你小小妈有求于他。”顾艺索性把装着厚重资料的包从肩膀上摘了下来,摔进了沈一白怀里,今天帮了他那么大的忙,让他拎包算是便宜的了。 “瞧吧瞧吧,现在你又变成了第一个敢让沈一白拎包的女人!” 顾艺定下脚步,转头歪着脑袋狠狠瞪了沈一白一眼,对方立马改口:“沈一白第一个心甘情愿拎包的女人还不行吗?” 乌云越压越低,雷声也越来越近,两个人就那样并肩边走边说,似乎忘记了马上就会变成两只落汤鸡。 “说真的,这次能不能彻底摆脱钟小蔓就看你了。”沈一白把女式包背在了肩上,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要不是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他这种家伙,肯定不会这么不顾形象吧。 “怎么才算是彻底摆脱呢?”顾艺再次停下脚步,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两个人现在就冒着大雨杀到民政局把证领了才算是彻底摆脱钟小蔓吧,如今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雪山草地都还没看见呢,喝的哪门子庆功酒。 沈一白不傻,他肯定知道顾艺心里当时在想什么,所以只能故意转移话题道:“要下雨了,要不我回去开车送你回家?” 然而,沈一白的话还没说完,豆大的雨滴就呼的一下扑下来了。 沈一白下意识地举起皮包帮顾艺挡雨,却被顾艺一把夺过来抱在了怀中,那只古驰背包是她借皇甫的,为的是衬托沈一白,不在众人面前显得太寒酸。 沈一白苦笑一下,一边拉着顾艺的手飞奔,一边四下张望着能暂时避雨的地方。周围都是刚刚种下的榕树,有的还挂着吊瓶,叶子都还没有长全。不远处有一个正在施工中的小型体育场,可惜却是露天的。在看到网球场外的那几个乒乓球台后,沈一白计上心头,居然拉着顾艺钻进了低矮的乒乓球台下面。 那是顾艺有生以来躲得最狼狈的一次雨,两个人岣嵝着背蹲在球台下面,就像两只一露头就会被敲的地鼠,眼睁睁看着激烈的雨水在身旁汇聚成了溪流,向着不远处的下水道流去。 因为穿着高跟鞋,蹲在地上几乎是煎熬,顾艺索性把鞋子脱了下来,赤脚坐在沈一白身旁的塑胶上。而且,居功自傲的她居然还胆大包天地抬起脚来,在沈一白的名牌西裤上蹭了蹭方才粘到了脚心里的泥。 原本将脸侧向一边看雨的沈一白反应迅速,条件反射般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脚,结果,两个人的脸刷的一下就都红了。沈一白猛地放手,像是抓到了一条电鳗,许久才反应过来,特无辜地看着顾艺道:“你是在撩我吗?” 瞧他那话说的吧,从小到大顾艺从来都不知道“撩”字怎么写,她单纯地只是想要蹭一蹭脚上的泥。 在看到对方居然那么矜持后,顾艺黑下一张脸,掏出面巾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皇甫阑珊的古驰包。 “这不是我让程倩给你买的那个?” “衣服好像也不是。” 后知后觉的沈一白似乎才刚刚发现事情不对。 “程倩买的东西都让我妈给卖了。”顾艺冷冷地回答:“放心,如果你想收回,我砸锅卖铁还你!” 再大的雨水也稀释不了大龄女孩顾艺的倔强。 沈一白笑了起来,他居然像安慰孩子一样,轻轻地摸了摸顾艺的脑袋:“我才发现,你有时候挺可爱的。” …… 第二十章 凭什么你负责吃喝拉撒,他负责招蜂引蝶啊 可爱的顾艺因为淋了一场大雨,跟抑郁成疾的桃子姐一起得了重感冒。 她们两个人窝在床上,喝着皇甫阑珊炖的毒鸡汤,比赛谁的喷嚏打得响。 窗外的大雨还在下个不停,从落地窗上汩汩流下,将对面大厦的霓虹灯折射成了迷离七彩。 那一刻,顾艺突然有些庆幸两个小时前自己毅然决然地做出了那个冒雨跟沈一白赶往地下停车场的决定。要不然,到现在自己肯定都还跟沈一白躲在乒乓球台下。 当时,雨小了一些。她拎着高跟鞋,率先钻出去,对着沈一白大喊:“沈一白,你车在哪,去开车。” 当她跟在沈一白身后,啪嗒啪嗒地踩着水,冲到地下停车场后,钟小蔓一行人也正好赶到地下车库。而沈一白就是在那时候,当着钟小蔓的面,弓身在顾艺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顾艺打了一个哆嗦,挂在眼角的假睫毛掉了下来,慌乱不已的她接了两下没接住,索性把另一只也揪了下来,丢在地上,踩两脚。 她转过脸,挑衅般地看着正在上车的钟小蔓,下意识往墙角躲了躲,说不定钟小蔓下一秒就指挥司机撞死她。 好在,车子最终贴着二人的脚尖驶出了空旷无比的地下停车场。 看见红色车尾灯消失的那一刻,顾艺才猛地把沈一白推开。沈一白的后背撞在墙上,嘴角却挂着坏笑,从兜里掏出钥匙,对着前方按了一下。 其实,那天开车来送顾艺的沈一白是被皇甫阑珊吓跑的。 当时,自告奋勇的她正在用顾妈妈上次带来的古董高压锅给桃子姐煲鸡汤,结果,煲着煲着锅盖飞到了沈一白面前。然后,她又做桃子姐最爱吃的香菇油菜,毫无生活经验的她居然把香菇直接往热油里放,霹雳啪嗒一阵乱响后,香菇飞满天。几个人好不容易躲开了从天而降的香菇,轰的一声,锅又起火了。 于是,沈一白就跑了,拎着一只要顺便丢到楼下垃圾桶的高压锅。 皇甫阑珊的鸡汤要发扬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才能喝得下,喝完还得饱受良心的谴责,违心地竖起大拇指。她说,要是不好喝就直说啦,大不了我再去买个锅。 在皱着眉头将碗里跟可乐一个色的鸡汤喝完后,伤心了一整天的桃子姐脸上终于露出回光返照般的笑容,一遍遍地央求二人把手机还给她。 “下那么大的雨,两个孩子怎么办啊,他会不会去接啊,我家二宝最怕打雷的。” “那不光是你儿子。”皇甫阑珊把碗从桃子的手中抢过去,递给还在发烧的顾艺,一边惨无人道地示意她去洗碗,一边摸起茶几上的蛇果帮桃子削苹果。她削苹果从来都是用砍的,一整个苹果削完后往往只剩下一只苹果核。 “最看不起你们这种居家女人,一生了孩子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母爱了,除了锅台灶边、学校门口好像哪里都去不了似的。凭什么你负责吃喝拉撒,他负责招蜂引蝶啊。”皇甫把成功砍成了长方形的苹果塞到桃子口中,晃了晃手中特别定制的大马士革水果刀,继续教育桃子姐。那把纹路让人眼花缭乱的大马士革水果刀,她每天都揣在兜里,好在进夜店时女孩子不用搜身。 “应该他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他……他的确在赚钱养家啊!”可怜的女人试探了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给自己的男人找台阶。 “那你呢,你没有赚钱吗?你的貌美如花呢?” 看到柔弱的桃子姐胆敢忤逆自己,皇甫阑珊一下子跳了起来,用刀尖贴在桃子的面颊上,上下游走着:“瞧瞧这张脸吧,蜡黄蜡黄的,多久没去做保养了?你这个样子,我要是你男人也出去找!” 桃子姐的神情一下子暗淡下来,皇甫手中的水果刀也已被顾艺夺下。 “别听他瞎说桃子姐,你现在最主要是要把身体养好,孩子他会管的,他不可能那么毫无人性。”顾艺忙着安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桃子,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桃子姐无论如何是放不下那个家的。不过,现如今把她“软禁”在这里,让那个该死的男人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也不是件坏事。只有被两个儿子搞得焦头烂额后,他才能明白什么叫“妈”吧? “可是,那孩子怎么办?周琦的孩子。” 最终,桃子姐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办什么办,有什么好办的,她又不喊你妈!”皇甫阑珊几乎是暴跳如雷了:“你把你老公公司地址告诉我,看我怎么教训她!” 桃子当然没有把地址告诉皇甫阑珊,告诉了也没用,在桃子去丈夫公司闹过一次后,周琦就已经辞职了。 估计,已经被那个臭男人金屋藏娇在了某间公寓里。 第二十一章 12岁叫少女,36岁是少妇,24岁才是好寿辰 那一次,桃子其实只在顾艺家过了两天。 第二天下午,她就趁顾艺去上班,皇甫补觉的时候,打着喷嚏偷偷溜出公寓,从32楼重新堕入了凡间。 她是风筝。 她有两根牢牢拴住自己的引线,飞不高,也飞不远。 她打算向老公摊牌,让他在周琦和自己之间选一个,若选自己周琦的女儿她可以帮忙养,但必须不能管周琦叫妈!要彻底干净地断绝关系。毕竟,生了两个儿子的她一直都想要个女儿。 “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 她抽着鼻涕,掩耳盗铃般地安慰自己。 如果选择周琦,她断然会带走两个儿子,脱一层皮也要将两个小家伙养大,绝不让他们认别人当后妈。 想到这里,眼中的委屈又变成了钢铁一般的倔强。 当桃子坐着刚刚建好的轻轨1号线,逃离皇甫的监管,朝着自己那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急速飞驰时,两个太阳穴几乎就要爆炸的顾艺,正站在总监室门口敲响房门,她的手里拿着的是带病第四次修改好的闻涛苑文案。 原本请病假在家的她是被钟小蔓强行叫回公司的——本来选题会上双方已经敲定了的方案却又被出尔反尔的沈腾飞一下子推翻。 对面的钟小蔓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薄纱上衣,手腕处的灯笼袖口用黑丝带扎着好看的蝴蝶结,正慵懒地躺在皮椅里,用一把精致无比的小锉刀打磨指甲。身为总监的她自然知道那是沈腾飞在故意找茬,一个小小的闻涛苑项目,本不必他这个集团董事长出面。 望着顾艺推到面前的新文案,钟小蔓吹了吹手指上的指甲粉,信手翻了一下,又重新推到顾艺面前:“还要改!” “麻烦领导给个建议,从哪里入手?”顾艺又把文案重新推回去,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 钟小蔓笑了一下,伸出细长好看的食指点了点文案:“那我就给你点建议,文案如果一次又一次都不能让沈董满意的话,为什么不想想做人是不是要改一改?” 顾艺猛地将文案从她手下抽出来,站远了一步,在对钟小蔓鄙夷般地苦笑了一下后,快速走出了总监室。 “文案总是要出的,不信沈腾飞会拿自己家的项目开玩笑,想拖就拖呗,光脚不怕穿鞋的,看谁拖得起!” 这样想着,顾艺重重地摔上了总监室的门。 平常总喜欢守在总监室门口的周momo不见踪影,如果顾艺猜的没错,此时此刻,她已经在钟小蔓的授意下,带领团队去帮闻涛苑做宣传了,文案都很有可能还是用的第一个。 顾艺把文案随手丢在桌子上,从抽屉里拿起那个装着毛发的塑封袋,和早就准备好的口罩墨镜,推门走向了两家公司共用的走廊。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李总居然会主动追上来。那还是善于欺下媚上的李总第一次用讨好的语气跟顾艺说话,手里端着一只不锈钢保温杯的他,眼睛笑成了两条线:“真人不露相啊小顾,李哥看出来了,你跟沈一白那小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以后咱们公司可就指望你了!” 顾艺背过身去,透过玻璃窗看向楼下的小公园,并不算大的景观湖边有一棵树冠很大的榕树,榕树下两个老头正在对弈,气定神闲的样子如同金大侠小说里的绝世高手。 “我看您还是把希望寄托在钟总监身上吧,毕竟沈董才是最终拍板的那个人。” 顾艺漫不经心地回答,目光始终不曾从楼下收回来。 “嗨,” 李总上前一步,四下张望无人,压低了声音:“眼下是沈董说了算。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得了肝癌。你觉得沈一白还会潜龙在渊多久啊?” 看样子,眼前这个男人把宝押在了未来。 顾艺不再说话,其实那一刻她很想把实情告诉眼前这棵墙头草,当惯了普通员工的她突然被人像散财童子般供起来,还真有种说不出来的如芒在背感。可是,很沈一白的信约未解,也只能淡淡一笑,默认了被人强加的光环。 “你这么多年来都为公司默默付出,职位和薪资也该动一动了!” 看顾艺似乎不为所动,秃顶灵光一现,又连忙自以为是地补充道:“当然,到时候你很有可能看不上咱们公司了,李哥向你保证,那时你尽可以辞职不干,风信子会照常给把工资奖金按时打到你卡上。” 顾艺转过头来,对着满脸期待的李总微微一笑:“到时我跟沈一白分手了,也照常发吗?” “这……你们怎么会分手呢……” 顾艺不再说话,抬脚向着对面的dna鉴定中心走去,把李总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那还是顾艺第一次以客户的身份走进桃子姐供职的dna鉴定中心,负责接待的前台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跟一台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无异,俨然已不再是每天中午在餐厅里捕风捉影的那个八卦妞。好在,程序机器人没认出带着口罩墨镜的她,要不然,她的光辉事迹还不知道会如何添油加醋地流传。 在她的引领下,顾艺走进了一间办公司,办理了简单手续,缴上一大笔鉴定费后,拿着一张签名龙飞凤舞的收据回去等鉴定结果。顾艺敢确定,如果让那名男医生再签一遍名的话,绝对签不出刚才的样子。想来,这也是他们规避风险的一种方式吧,亲子鉴定非同寻常,万一有人医闹就麻烦了。 这样的鉴定是万不能让身为当事人的桃子姐亲自来的,也不能让她知道。 结果不符自然最好,顶多算是周琦虚张声势。 结果如果相符,现在也不能告诉桃子姐,黑纸白字的判决书足以把这个为了家庭付出一切的女人彻底击溃。 顾艺刚刚从dna鉴定中心走出来不久,墨镜都还未来得及摘下来,皇甫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坏了顾艺,桃子不见了,我还以为她想不开跳楼了,跑楼下来找了好几圈,也没发现尸体残渣。她不会真的想不开吧?” 电话那头的皇甫阑珊气喘吁吁:“她手机还被我泡在马桶水箱里呢,这也联系不上,可急死我了!” 顾艺在靠墙的排椅上坐下,缓缓地摘下墨镜,胸有成竹般地安慰乱了阵脚的皇甫:“你就放心吧,天底下谁都可能寻短见,桃子姐绝对不会。” 她的整颗心都是丈夫和儿子,就算如今真能把丈夫剔除出去,产生的空隙也立马会被更加膨胀的母爱塞满,又怎么可能会轻生。 “为什么,你怎么敢这么肯定?” 皇甫焦急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但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些担忧。 顾艺把电话拿远了一点,大声对着屏幕,几乎嘶吼道:“因为那傻x的命是别人的,她自己说了不算!” 顾艺的眼圈红了,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工作上的委屈,还是因为替桃子姐感到不值。就在刚才从dna鉴定中心出门时,她还听见桃子姐的助理小崔再跟另外一名小护士议论桃子姐。 “林医生以后不会来上班了吧?整天帮别人亲子鉴定,现在倒好,贼喊捉贼了!” 她那话说的,就跟犯错的那人是林小桃一样。 刚才顾艺只顾着低头从dna鉴定中心出来,害怕会被别人认出来。 现在接到皇甫的电话,在确定顾家的桃子肯定是偷偷溜回家了后,牙齿差点咬碎的她挂掉电话,刷的一下站起身,走到电梯口,按下了下楼键。 她从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一袋番茄酱,又买了一套diy染发剂,在把番茄酱和染发剂勾兑在一起,自己戴上染发剂盒里配备的浴帽和防护塑料衣后,重新踏上了电梯。 她直接冲进dna鉴定中心,将一大包番茄染发剂全都喷在了那名崔姓护士身上。然后,在小护士悲惨的嚎叫声,和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扬长而去。那一刻,这么多天来的委屈,仿佛全都随着那一袋番茄酱捏了出去,整个人一下子清爽了许多。 没人知道,作案时的顾艺多想在那名小护士的脸上喷一个“婊”字。 那一天,她直接冲进李总办公室,越钟小蔓的级向对方请了假,约好皇甫,直接杀到桃子家。 “叫上杜江!” 她这样命令皇甫。 桃子姐夫虽然人人得而诛之,但两个弱女子一旦起什么冲突,恐怕不是对方对手,又何况软骨头的桃子姐很可能会反水。 半个小时后,当顾艺按响桃子家的门铃,桃子打开房门后,差点没被眼前的情形气吐血。 穿着围裙的桃子正在收拾凌乱不堪的厨房,已经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客卧想必不久前也是一片战场。 “早就跟你们说了吧,他不会照顾孩子的,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居然给孩子点外卖,现在外面的东西多脏啊,全是地沟油……榨个果汁也能溅得到处都是……” 桃子姐夫不在,看样子是去上班了。 皇甫和杜江还没有来,杜江刚才电话通知顾艺,他们已经快到桃子姐家小区了。 瘫坐在沙发里的顾艺突然不想再说话,她喝了一口桃子递过来的温白开,起身,一句话没说就从桃子姐家走了出来,留下了一脸茫然的桃子。 一楼电梯口,顾艺拦住了想要冲上去的皇甫,摇了摇头,安抚她又像是在安抚自己似的说:“算了皇甫,他们毕竟还要在一起生活下去的。” “凭什么算了呀,你男朋友在外面找女人你能善罢甘休吗?” 皇甫的声音很大,极力想要甩开顾艺,好在被杜江拦了下来。 “现在正是桃子姐不想追究了,我们都他妈是外人!” 顾艺大吼一句,率先从大厅里冲了出去,随后,杜江把皇甫也拖了出来。 楼外,停着杜江的那辆重型机车,看样子刚才他就是用这车把皇甫载过来的。 “我带刀来的,准备很充分的。” 楼门外,皇甫阑珊很不甘心地从皮包里掏出那把明晃晃的大马士革小水果刀,被杜江一把夺了过去,举到眼前端详:“带这刀干嘛?剔牙啊?” “没收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装备”被杜江揣进兜里,皇甫义愤填膺地踢了一下他的腿,脸上却泛起了笑意:“平常不是担心走夜路有色狼嘛,要不以后你当我护花使者?” 杜江没有接话,而是把目光聚焦在席地而坐在台阶上生闷气的顾艺身上,向前一步,坐在了她身边,与她一同抬头向着远处那座高高的摩天大厦看去。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厦顶端有一个圆形的徽标,蓝底白浪,泛海集团。 “听说你去见他爸了?” 顾艺知道杜江说的是谁,也知道是谁把她去见“家长”这件事情告诉他的。 顾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心想——好在只是契约关系,按照沈一白的身份地位长相以及他的交际圈,如果以后真走到了一起,肯定会比桃子姐夫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杜江不再说话。 许久,顾艺才想到什么似的,回身看向气鼓鼓的皇甫,彼时要是利刃还在她手的话,肯定早就冲着并排坐在台阶上的二人扎过来了吧? “把桃子的手机还给她吧。” “早丢马桶里泡烂了,再给她买一部就是!” 皇甫冷冷地回答,眼里却喷射着炽热的火焰,像是在用眼神询问顾艺:“你他妈到底要哪个?” 太阳已经偏西,泛海大厦的影子仿佛能遮蔽半座清江城。 皇甫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接完后,索性也坐到了顾艺身边,望着被泛海大厦群压缩得只剩一条缝的天空对顾艺说:“幺鸡打来的,今天她24岁生日,本命年,晚上要在海边办一个篝火晚会,让我们带人捧场,每人都得带男票的,没有随便大街上拉一个也得去凑数!” 说完话,她转身一脸期待地看向杜江,杜江又看向顾艺:“顾艺去我就去!” 顾艺必须得去了。 而且还得找个男票凑数。 她不去杜江就不去,皇甫肯定会失望。 又何况幺鸡那小姑娘挺不错的,为人仗义,而且特别有母爱。她曾不止一次地主动给顾艺送早餐,通常是顾艺还没起床,拎着早餐的她就开始敲门了。有时候,爱睡懒觉的顾艺真后悔把家里的地址说出去。 而且人生能有几个本命年啊,最重要的就是24岁这一个,12岁叫少女,36岁是少妇,24岁才是一个女人最该过的寿辰。 想到这里,顾艺不禁哑然失笑,她记得皇甫曾对她说过,如果顾艺29岁之前还没能成功把自己嫁出去,就帮她筹备30大寿,她要帮她把以前随出去的份子钱全部捞回来。要不然,就再也没机会了。 但是,幺鸡的寿辰她要去也不能一个人去,那样她和皇甫到底谁该排第三啊? 也许正好可以借机邀请沈一白,朝着这口井丢块石头,试探一下深浅。他若拒绝就说明真的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合约对象,若应约,事情似乎才会有转机。 顾艺这样想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沈一白的感觉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心目中他的角色早已不再那么单纯。 第二十二章 心中想要的,还远远未曾抵达 顾艺没想到沈一白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 当她的电话打过去,他甚至连到底是她哪个朋友的生日派对都没问,就一口应允。 “为彼此制造非单身假象本来就是约定好了的。” 电话那头的他似乎是在刻意为自己那碎了一地的矜持找借口。 “穿得随便点,是海边的篝火晚会。” 挂掉电话之前,顾艺没忘细心交代一番,仔细想来,沈一白和她的几次会面都是在比较正式的场合,穿着上难免给人留下死板的感觉。 让顾艺感到意外的是,沈一白那天傍晚来参加聚会的时候,没有开车,也没有让司机送,而是骑了一辆共享单车,沿着滨海大道一路蹬过来。 后来,他曾向顾艺解释,说他本以为顾艺的朋友应该都特别朴素,不想开豪车让他们自惭形秽,为的是充分照顾到他们的面子。最主要,晚会结束后,他还可以骑单车载顾艺吹吹海风。他觉得顾艺很瘦,可以直接放在单车前面的行李筐上。 可一心为别人着想的沈一白却被幺鸡的那群朋友们打了脸,她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女朋友们,几乎个个身边都带着一个飞扬跋扈的富二代。那些纨绔子弟的座驾更是五花八门的各种小跑或者改装车。据说,平常总喜欢在酒吧街那一带轰足了油门炸街。 所以,当沈一白骑着那辆黄色的ofo呼哧呼哧地赶到时,难免被人看低。 当然被看低啦,又不是ufo。 当他把单车扔在海滩上,叫着顾艺的名字朝这边走来时,只有顾艺和幺鸡赢了上去。 令顾艺感到意外的是幺鸡迎接沈一白的时候,比迎接其他人热情百倍,笑得像个刚得到限量版芭比娃娃的小女孩。她早顾艺一步,赤脚跳到沈一白面前,伸出右手:“沈一白对吧,我叫秦昭昭,感谢你能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沈一白看了顾艺一眼,在用眼神争得她同意后,礼貌性地伸出手,跟幺鸡蜻蜓点水般地握了一下。 “我叫秦昭昭!” 幺鸡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自己的名字刻意加重了语气,仿佛是想让沈一白加深记忆,又仿佛是想勾起他的某段回忆。 “生日快乐秦小姐。” 沈一白轻轻地抽回还被幺鸡紧紧握着的右手,祝福得漫不经心。 借着远处传来的微弱的篝火光,顾艺看见幺鸡的神情一下子低落下去,又赶忙笑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率先朝着篝火堆跑去:“篝火我们已经点好,就等你了。” 瞧她那话说的吧,就跟沈一白才是今天的主角似的。 目光从幺鸡的背影上收回来,沈一白茫然地看了顾艺一眼:“我认识她吗?怎么跟我很熟似的?” 顾艺微微一笑,现场的七八个女孩中,大部分都对深居简出的沈一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能把他本人和名字联系起来的,恐怕只有幺鸡了。 顾艺跟在沈一白身边,还未走到篝火堆旁,先几步赶回去的幺鸡已经奋力将一个巨大的烟花箱搬到了远处稍微暗一些的地方。在用一根燃烧着的木棍点燃引线后,特大声地对着众人喊道:“热烈欢迎沈帅哥莅临指导!” “嘭” 烟花腾空而起,映亮了她的眉目,映亮了整片山海,映亮了众人脸上那挥之不去的疑云。 “幺鸡,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24发烟花好不容易散尽,人群中开始出现不满的声音:“我们带帅哥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鸣炮奏乐,他谁啊?” 一位穿着暴露的女孩悻悻地说道,坐在她身旁的公子哥连忙帮腔:“要说这位朋友也够勤俭的,没车开的话可以打个车啊,不知道骑车来很耽误大家时间吗,我们都足足等了你半小时了,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重新走到人群中的幺鸡却只笑不说话,傻傻的表情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烟火表演中无法自拔,后知后觉到让人痛心疾首。 顾艺上前一步,正要跟那一对理论,却被身旁的沈一白拉了一下,小声对她说:“今天你朋友才是主角。” “好啦好啦,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我宣布,秦昭昭同学24岁寿诞正式开始!”闻到了火药味的皇甫赶忙从杜江身边站起来打圆场:“今天秦昭昭才是主角,谁他妈都别想抢戏啊!” 刚才说话的一对男女悻悻地嘟囔了几句,重新把目光转向了篝火堆,火堆之上驾着的那一只全羊是皇甫买的。当时,顾艺正惆怅着该给幺鸡买什么生日礼物,皇甫灵光一现,说不是要举行篝火晚会吗,索性就直接买了只羊。 穿着沙滩裤的沈一白缓缓地坐在了顾艺身边,他的右手边,是正在用那把大马士革小刀割羊腿的杜江。方才,他是开着皇甫那辆刚修好不久的宝马拉着全羊来的,索性没被幺鸡的狐朋狗友看低。 “沈总挺清闲啊?” 杜江一边把片好的羊肉塞进口中,一边冒天下之大不韪挖苦自己的老板。 沈一白微微一笑:“有你这样的好员工帮我顶着,生意不劳我费心。” 此时,幺鸡已经亲自割好了一盘羊肉,笑嘻嘻地递到了沈一白面前,沈一白翻了一下眼皮,很自然地接在了手中。可能当久了大少爷的他被人伺候惯了,根本没多想。但这却彻底激怒了幺鸡身后那个穿黑衬衣,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的男孩。 那男孩名叫李泰银,是中韩混血,爸爸是个小型出口公司老总,曾苦追过幺鸡很长一段时间。如今,看见心爱的女孩居然一次次地向别人献殷勤心里自然很不爽,站起来,一脚把沈一白手中的餐盘踢飞了。 “干嘛啊你!” 幺鸡嘶吼一声,连忙蹲下身查看那一脚有没有伤到沈一白,结果更火上浇油,只见李泰银一下子把她推开,抬腿便向沈一白踢来。 只听一声闷响,众人定睛看时,不知何时被踢飞出去的李泰银正捂着肚子在两米开外的沙滩上打滚。 那一脚是特种兵杜江踢的,在他的思维里,自己的老板只能自己奚落,别人休想插足。 沈一白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看着一脸尴尬的幺鸡抱歉道:“看样今天我不该来的,多谢你的邀请,有机会改请你们。” 说着话,沈一白已经朝着刚刚停下不就的单车走去,顾艺也慌忙跟了上去,毕竟今天的不愉快也有她的份,如果她没有邀请沈一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许是被杜江一下子踹懵了,在看到沈一白居然想“临阵脱逃”后,气急败坏的李泰银居然忍着腹部的剧痛,一下子从沙滩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到那辆共享单车旁,双腿并拢,跳将起来,狠狠地踹向了单车的前轮。 望着严重变形的单车,李银泰得偿所愿地回过头来挑衅道:“想跑啊穷鬼,事儿还没完呢!” 像他这种小富则满的家伙,能用来制造优越感的资源也就只有钱了。 “想走也行,不过得从这里跑回清江了。” “刚才是你想要打我的,还踢翻了我的食物,我们俩扯平了!” 沈一白冷冷地回答,很显然,他不想跟这个年龄只有十九岁,却喜欢上了小姐姐的幼稚鬼有过多纠缠。 李泰银擦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鲜血,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憋掉的前轮上。 彼时,人群已经围了上去,幺鸡撕扯着,想要把他从单车上拉起来。然而,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的李泰银却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对着不远处的那辆typer按了一下,在车子闪了几下后,抬起头望着沈一白笑道:“扯平是吧?我把你车给砸了,有种你也把我的给砸了,那样才算我们扯平了!要不然,你就没种。” 他料定对方没胆去砸那辆车,因为他压根赔不起。 “李泰银你……” 幺鸡猛踢了一下李银泰的屁股,看样子是想要忠言逆耳地教育一下对方,却被沈一白伸手打断了。 其他几对男女唯恐天下不乱的怂恿声中,沈一白向前一步,蹲在了李泰银面前,在歪着脑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遍后,笑着劝慰道:“小兄弟,以后你还是离幺鸡姐姐远一点吧,她不缺儿子!” 李泰银握着车钥匙的拳头迎面打来,被沈一白牢牢地握在了手中,又猛地甩了出去。 那一刻,望着沈一白恶狠狠的目光,这个19岁的幼稚大男孩居然怂了,缓缓地收回了手臂。 “好了好了,大家回去吧,羊都快烤糊了。” 皇甫连忙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顺势拉了一下顾艺的胳膊,示意她赶紧把沈一白领走。 坐在单车上的李泰银被幺鸡连拖带拽地拉回去时,顾艺也已经拉着沈一白的胳膊走到了远处的老旧的石栈桥上。栈桥属于附近的渔村,两边停满了那种早上开出海,晚上不知道还能不能开回来的旧渔船。 “晚会结束了你可以跟皇甫的车回去。” 一脸抱歉的顾艺抱歉地安慰沈一白,那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叫他来参加这种聚会的。 “今天的事情,对不起啊……” 沈一白却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抬起头看向几公里外那座名叫星海的小岛。几年前,那里还仅仅只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岛,而头些年将岛屿整体买下的泛海集团,用了短短7年的时间,就把那里建成了第二个清江。如今,星海岛上高楼大厦的灯光若隐若现,嫣然已经是一座配套成熟的小城市。 “今天我不回清江的家了,去星海的家。” 沈一白把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转头看着一脸茫然的顾艺。 “你到底有几个家啊?”顾艺抬起头来,怅然若失地向着星海岛眺望,自己只有一间小小的一居室,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只需要吹一下口哨,对面就能建起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沈一白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掏出手机用极度流畅的外语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的是法语,所以,英文虽然过了八级的顾艺也一句没听懂。 这一点,钟小蔓倒是跟他很般配。 她只隐约听见沈一白唤对方叫“alex”,而且从说话的语气可以推断,他们两个人之间关系很亲密。 挂掉电话,发了个位置后,沈一白重新将目光投向顾艺,故意撩人般地问道:“要不要一起去我星海的家看看?”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本该断然拒绝的顾艺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顾艺见到那个名叫alex的大胡子希腊男人是在半个小时以后,彼时,不远处的篝火堆旁一群人正在大声合唱生日歌,手拿烟花棒的幺鸡还朝着这边大喊顾艺的名字,让她过去吃蛋糕。 顾艺当然没有去,她已经隐约察觉到幺鸡的目的似乎不太单纯了,倒不是害怕她会把沈一白抢走,而是怕那位中韩友好的结晶又搞出节外生枝的幺蛾子。 想来,alex驾驶的那搜豪华游艇就是这个时候鸣响汽笛,开着射灯,从海面上朝着栈桥驶过来的。 游艇靠着栈桥停稳后,站在甲板上的他用生涩的英文大叫沈一白的名字:“一白!” 彼时,对面开派对的一众人也都已经安静下来,烟花忘记放,歌也忘记唱,只定定地看着射灯下的沈一白牵着顾艺的手,缓缓地踏上了那艘价值千万的游轮。游轮的前部,那个巨大的蓝底白浪徽标,向世人昭示着那是泛海集团的财产。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一向很少争强好胜的顾艺,居然跑到游轮边上,扶着围栏,对着篝火堆大喊道:“皇甫,我坐沈一白家的船去星海了,你们自己回清江吧!” 那句话,她是有意喊给幺鸡的那群朋友,特别是李泰银听的,当然,还有他那辆金光闪闪的typer。 “刚才那男的到底是谁啊?” 篝火堆旁,一个女孩这样问。 “泛海集团沈一白。” 将一块烤焦了的羊肉狠狠吐到沙滩上的杜江这样答,如果皇甫那辆5系能水陆两栖的话,估计他早已经发动引擎扎进海里追过来了。而如今,他却只能默默将一行告诫敲到屏幕上,用微信发给得意忘形的顾艺——开了盖的水不要喝,任何他给的食物都不要吃! 这是沈一白的“后宫”里印在吧台告示牌上的警语,看样子,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x,幺鸡你怎么不早说?” 一开始羞辱沈一白的女孩,懊恼地推了一下秦昭昭,而彼时秦昭昭的手里还端着刚刚切好,想要亲自送到栈桥上去的蛋糕,蛋糕上面特意放了两枚大樱桃,她记得沈一白小时候最爱吃樱桃的。 顾艺不知道那天沈一白到底是不是有意在向众人显摆,所以才打电话叫alex开船过来,她只记得站在甲板上端着alex递过来的红酒的他,背靠着船头的栏杆,像泰塔尼克号里的男主角般挑逗自己:“今晚要不要把假戏真做了?” 很久以后,顾艺才知道,沈一白当天的行程本就包括星海岛,那几日,他正筹备在那里给“后宫”开一家分店,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去那里“踩点”。 顾艺接过一杯红酒,品了一口,早已将保安队长杜江的告诫抛到了九霄云外。 “谁怕谁啊?” 她本想这样回答,又觉得似乎太奔放,只能故作羞赧地转过头看向海面。 星幕低垂,倒影在黑蓝色的海面上,与不远处新城的霓虹相映成趣,海风吹起裙摆,发出哒哒的轻响,身旁的男子绅士而不失风趣。这样的情形,是多少像她这种大龄单身女孩梦寐以求的啊? 可是,这一切却只是幻象。 如今,她倒宁愿没跟他签那一纸合约了,与其跟他一起飞入云端,再重重地跌入凡间,还不如从来都是站在地面上仰望星辰。 星海岛越来越近,沈一白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近到顾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她满怀期待地闭上了双眼,她感到他用手指在自己的眉心处轻轻弹了一下,笑着对她说:“我们到了。” 到了吗? 真的到了吗? 心中想要的,还远远未曾抵达! 第二十三章 我甚至怀疑钟总监上厕所的时候是站着的 沈一白星海的家真的是一片星海。 那座位于星海一号大厦楼顶的大房子,有一个巨大的玻璃屋顶。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抬起头就能拥有一整片低垂的星空。 而令顾艺多少有些遗憾的是,那天晚上并没有任何计划外的情况出现。回到家后不久,刚刚在船上喝了两杯红酒,疲惫不堪的沈一白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据说,那些天他不仅考察了很多地段,还专门往泰国飞了两趟,为的是向同行吸取经验。 “就把这当成自己家好了。” 这是当天沈一白对顾艺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跟顾艺分用两个巨大的浴室洗澡,等顾艺穿着一件男士浴袍走到客厅是,躺在沙发上的沈一白已经睡着了,而对面的电视机里还在播放动画片《麦兜的故事》。 顾艺洗澡时仔仔细细检查过,那间浴室里没有任何女生捷足先登过的蛛丝马迹,衣柜里没有女士浴袍,化妆台上没有口红、项链、遗落的耳环或戒指,下水口也没有超过十厘米的长发。整间接近300平的房子里甚至都找不到一双女士拖鞋。连管家帮忙养在阳台上的那一对鹦鹉都没下蛋。 顾艺不禁窃喜了一番,要么除了自己之外沈一白不曾跟任何女孩交往,要么,她是第一个被带到星海一号来的异性。 难以名状的优越感瞬间充斥了顾艺瘦小的身体,在确定对方已经睡死后,她搬了一只换鞋凳,坐到了沈一白面前,拖着下巴仔细打量这个传奇般的男人。眼皮内双,眼角却又开得很大,所以很好看。眼角没有鱼尾纹,皮肤年轻紧致,微微有些褐黄色。下巴不是很尖,但棱角分明,有两毫米左右的胡茬……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沈一白皱了一下眉头,顾艺触电般的后退,好在对方翻了一个身,整个人骑在了沙发靠背上,并没有被吵醒。与此同时,背上的浴巾脱落,露出了强健有力的倒三角后背。 顾艺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连忙站起身,搬着凳子踩着柔软的地毯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旁,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 微信是皇甫发过来的,点开链接,经过了剪辑的视频里出现的却是不久前沈一白和顾艺共同登上游艇的情形,期间还穿插着他们在篝火堆旁的画面,以及沈一白蹲在李泰银面前,看起来像是在教训他的影像。而那个已经开始在清江年轻人朋友圈疯传的视频的标题起得很惊悚——泛海一哥游艇夺爱! “谁发的啊,损不损,这不明摆着歪曲事实吗?” 快速跑到洗手间,反锁了房门的顾艺对着电话那头的皇甫低吼。 “谁发的重要吗?反正现在大堤已经决口,洪水是挡不住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面对沈腾飞和钟小蔓吧。” 挂掉电话后,顾艺顺便翻看了一下皇甫的朋友圈,让她恼火的是,那条视频皇甫居然也转发了,而且还特傲娇地配上了一句解读——悄悄告诉你,那女孩,我姐们! 顾艺刚想把电话打回去将皇甫臭骂一顿,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没想到,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钟小蔓,而是她。 “小艺,网上传的那是真的吗?原来你跟沈一白都已经发展到这程度了啊,怎么不早点告诉妈妈。”电话里的中年女人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等顾艺回答,又连忙补充道:“你可要珍惜这段感情啊,我告诉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再跟沈一白黄了,我只有答应你王姨,把你介绍给铝厂那程工了。” “您还是我妈吗?既然看到了那视频,你怎么不担心我安全,不问问沈一白有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终于抓到一个空挡,顾艺没好气地谴责。 “有什么好担心的啊,你以为你是十八岁小姑娘啊,不趁早把生米煮成熟饭……” 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似乎还夹杂着谩骂。 “好了好了,妈妈不跟你多说,总之一句话把握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刚才你姥姥把炒锅丢楼下,好像砸老刘车顶上了,人家找上门来了……” 望着挂掉了电话的手机屏幕,顾艺长叹一口气,有她这样当妈的吗,搞得自己女儿是柴,沈一白才是米似的。 “算了算了,天塌下来有沈一白顶着呢。” “反正,没人会信孤男寡女居然看了一晚上的小猪麦兜。” 顾艺索性关掉了电话,把电视调成静音后,钻进了沈一白早就安排好的客房。 躺在床上时,顾艺忍不住联想第二天见到钟小蔓时的情形,估计她那特意飞了两趟韩国垫高了的鼻子都该气塌了吧? 第二天沈一白没有回清江,他还有个想法要跟设计师沟通。 他让alex开船把顾艺送到了第三码头,那里离顾艺上班的地方最近。 下了船,顾艺直接打车到公司,却在楼下遇到了眼圈有点黑的钟小蔓,看她憔悴的样子,昨晚似乎一夜没睡。 看到顾艺,她径直走上前来,顾艺把皮包推到背后,做好了对打的准备。 而钟小蔓却对昨晚的事情只字未提,反而公事公办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闻涛苑的案子定了,还是用的第一次的文案。” 说完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大厅里面走去。 顾艺踟蹰了几步,没有跟钟小蔓同上一部电梯,其实她早就预感到会是这个结果了。文案这种事,就跟女人生孩子似的,头胎肯定才是最好的。望着缓缓闭合的电梯门,顾艺长舒一口气,看来沈腾飞的刁难已经鸣金收兵,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但顾艺不会知道的是,沈腾飞收兵的主要原因不是突然间良心发现,而是为了集合力量打出更致命的一击,而且还将攻击的对象变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第二部电梯门即将关上时,被一只手臂挡住了,站在角落里的顾艺抬头去看,才发现刚刚经历了重大变故的桃子姐居然来上班了,而且脸上的笑容像个傻缺似的,仿佛前两天那只被斑鸠堵在办公室里羞辱的喜鹊根本不是她。 她背了一直巨大的乳白色布包,包里还露出了一撮茂盛的芹菜。 看到顾艺疑惑的眼神,尴尬地解释道:“早上的菜最新鲜,上班路上刚好路过一个菜市场,先买了下午下班也不耽误接孩子。” “你跟他和好了?” 桃子姐微微一笑,却不敢看顾艺的眼睛:“算是吧,又能怎么办,大宝二宝又不能没有爸爸。” “对了,他向我保证过了,以后再也不跟周琦联系了,他说那妖精的孩子跟他没有关系。” 顾艺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既然眼前这个女人都在不停地为丈夫找借口,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 电梯在两家公司的过道中间停下,顾艺率先出门,却被公司门口的周momo直接叫到了会议室。 那天的会议一共有两个议题,一个是闻涛苑项目的后续跟进工作,一个是李总提议将顾艺升为副总监。 顾艺记得清清楚楚,会议结束的时候,泰山凌绝顶的李总还跟个孩子邀功似的朝自己挤了挤眼。 “厉害啊,没想到她跟沈一白是真的。” “但还是没有钟小蔓厉害啊,人家认识的可是老姜,而且本身就很辣!” “是哦是哦,我甚至怀疑钟总监上厕所的时候是站着的。” 洗手间里,一个对着镜子挤痘痘的小文员这样跟另外一个小女孩说,恰巧被去倒垃圾的顾艺听到,吐了下舌头,闪掉了。 仿佛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成果都不值一提,所有的辉煌都来自于沈一白这颗太阳的衍射。 顾艺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27岁的她眼角已经有了几条细细的鱼尾纹,皮肤也比刚大学毕业时干瘪了很多,要每天打一层粉底才敢出门。她想起大学的时候,自己总是随便套上一件t恤,在洗手池胡乱用清水抹一把脸就出门的。她还记得皇甫曾说过爱情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化妆品,可惜,自己从未在最美的年华遇到。如今好不容易碰上沈一白这样一个冒牌货,也不知能不能让自己回光返照。 在将垃圾篓放在李总办公室门口后,顾艺鼓足勇气,推门走了进去。 正打算收拾东西走人的李总看见顾艺后,脸上一下子堆满了笑意:“怎么样,李哥说话还是算话的吧?” 从上一次谈话开始,他就变成了顾艺的“哥”。 “不满意!” 顾艺冷冷地回答。 “要么,你把总监前面那个副字给去了,要么,我还做我的小文案!” “这……” 李总明显有些为难:“咱们这么小的公司,总不能设两个总监吧,再说了,风信子现在还跟钟家有业务,不好把她给撤了!” 顾艺冷冷一笑,她心知肚明,如果现在必须放弃一个的话,走人的那个也一定会是自己。让李总现在就站沈一白的队还为时尚早,又何况钟家的医药集团是条已经吃到了嘴里的大鱼。 “副总监”是这个狡猾的男人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职位了,级别虽然差半级,待遇却几乎相同,既讨好了太子妃,又给盟国长公主留足了面子。 李总亲自倒了一杯龙井推到了沉默不语的顾艺面前:“小艺啊,你都跟沈公子到那程度了,还愁将来总监的位置不是你的吗?说不定到时候泛海集团大笔一挥,控股咱们公司,你就是股东了……” 看顾艺的脸色变了,李总又连忙为自己解释:“昨天的视频都在清江商圈传遍了,新旧交替的敏感时期,好多人都盯着沈一白呢。” 顾艺将龙井推到一旁:“多谢李总好意,我还是希望能继续做一个小文员,如果升值仅仅是因为我跟沈一白的关系的话,我不稀罕!” 在李总的挽留声中推门走出办公室的顾艺将正欲进门的钟小蔓撞了一个趔趄,对方闪了一下身,笑着回敬了一句——顾副总监脾气见涨啊。 那个“副”字她说得很响,对面小写字格里那个闲言碎语的女孩低着脑袋笑了一下。 顾艺故意将空无一物的垃圾桶踢翻,蹲下身来整理时,听见总经理办公室隐约传来一句——李总好像押错宝了吧? 第二十四章 至少那时我们都还有抛弃一切浪迹天涯的勇气 精明的李总好像真的押错宝了。 那段视频在网上疯狂传播了两天,泛海集团的股票下跌了2.7个百分点后,神秘地消失了,变成了屏幕上的404。那时顾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沈一白这种人的一举一动都意味着一场资本的血腥厮杀,怪不得沈腾飞把儿子的感情问题看得那么重呢。 人烟稀少的浮潜基地大厅里,已经换上了装备的皇甫看见姗姗来迟的顾艺后,背着气罐踩着脚蹼,像只鸭子似的啪嗒啪嗒地跑到顾艺面前:“后宫易主了你知不知道?” 在她的身后,同样穿着潜水装备的杜江正缓缓跟上来,一脸的严肃。 “什么意思啊?” 顾艺一边接过皇甫递上来的手环,走向一旁的换装室,一边问道。 “我是说后宫夜总会,沈一白已经不再是老板了!” 顾艺停下了脚步,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前两天沈一白还在热火朝天地筹备开分店呢,怎么政权一下子就被推翻了呀。 “开什么玩笑啊皇甫,沈一白还打算封疆裂土呢。” “不信你问杜江啊,杜江可不会撒谎吧?” 顾艺把目光转向了杜江,他负责后宫的治安,相当于锦衣卫指挥使,问他应该没错。 只见杜江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向前一步,把手搭在顾艺肩膀上道:“昨天沈腾飞派人接管了后宫,沈一白的东西也都收拾了……” “简而言之就是小太子被皇帝给废了!” 皇甫补充。 顾艺连忙掏出了手机,按下沈一白的号码,对方却已关机。 看样,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为什么呀?” 这个问题杜江和皇甫都没有回答,对视了一眼,他们并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怕伤害到顾艺,明摆着的事情吗,沈腾飞就是想用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胁迫儿子妥协,让他跟顾艺这个最大的“利空”彻底划清界线。 “喔,明白了!” 顾艺自言自语了一句,恐怕现在的沈一白不止是被废那么简单吧,被废的太子还能给块封地过神仙一样的生活,而他连封地都被收回了。 顾艺回过神来,看向巨大玻璃幕墙外面的海面,海面上停着几艘快艇,等待着载潜泳学员入海,教练已经很不耐烦地朝这边大喊:“你们三个快点啊,一会风大了像你们这种菜鸟就不能下海了!” 他口中所指的菜鸟是皇甫和顾艺,杜江这种前海军陆战队特种兵潜泳甚至比他都专业。也正是因为杜江平常酷爱潜泳,皇甫才拉着顾艺一起报了名,会费自己一力承担。 “好啦好啦,先不管那么多了,人家毕竟是亲生父子,顶多是吓唬吓唬他,不会赶尽杀绝的。” 说着话,皇甫阑珊已经强行拉起蔫头耷脑的顾艺,向着更衣室走去。 那一天潜泳时,杜江一直跟在顾艺不远处,似乎怕心不在焉的她一不小心被淹死。 浅海下的大陆架是另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墨绿色海藻如同希腊女神俄刻阿诺斯的长发,微波将阳光折射到粉白两色的珊瑚丛上,宛若清朗夜空里的星光。一只寄居蟹从礁石的缝隙里伸出了纤细的蟹钳,妄图抓住一条比自己大了数倍的淡蓝色小鱼,被挫败后激起了一层浑浊的泥沙。 那多像是自己啊,不自量力地想要捕获足以让自己万劫不复的猎物。 顾艺这样想着,把目光从海底收回,看向左上方的皇甫。 彼时的她正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胡乱扭动着身躯,似乎是在有意向杜江展示火辣的身材。 嘴巴的呼吸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周身一片死寂。仿佛整片海洋变成了一只伺机吞没一切的巨兽,只需深吸一口气,所有的不甘,所有希望都会万劫不复。 顾艺感到胸闷,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猛地挣扎了一下,疯狂舞动着四肢,拼命向着头顶的海面游去。她一下子冲出海面,摘下模糊的面罩,大口大口肆意着呼吸着海面上咸腥的空气,对着空荡荡的海面大声呼喊。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强大到不可忤逆的力量,偏偏要跟细弱如尘埃的自己过不去。 她只是想要一场爱情,一个看起来舒服的男朋友,可他的脑袋上却偏偏戴着掉下来能够把顾艺砸扁的24k纯金皇冠。 “怎么了?” 随后跃出海面的杜江一脸担忧地看着顾艺,在看到对方面色惨白后,使劲拍打着水面朝着不远处的快艇大喊:“开到这边来,有人不行了!” 结果那天差点死掉的人却是皇甫阑珊。 在众人七手八脚把顾艺托上快艇时,海面以下的皇甫阑珊看到了礁石缝隙里一只巴掌大小的海蚌。童话看多了的她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海蚌里面一定孕育着一只巨大的珍珠,于是一心想着把珍珠抠出来送给杜江当定情信物的她就被礁石周围浓密的海草给缠住了。越挣扎海草越紧,而且还不小心被礁石割裂了导气管。 等杜江将顾艺安排妥当,发现皇甫阑珊居然不见了,跳下去找她时,五花大绑的皇甫都已经被海水撑得打饱嗝了。 被杜江丢到快艇上的皇甫阑珊一嗝一口水,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手里还握着那只棕褐色的海蚌。 那一天,倔强的皇甫在确定海蚌里并没有珍珠后,用基地里的野营煤气灶烤熟,吃了它的肉。 她蹲在基地门口烤海蚌时,有皮肤晒得黝黑的渔民,在向零零散散的游客兜售海珍珠,35元一串,廉价到让人哭笑不得。 彼时的杜江在干什么呢,他正坐在基地门口的小栈桥上,看着对面搁浅在海中的军舰发呆,那条退役的军舰已经被改成了一家博物馆。看起来,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皇甫将烤熟了蚌肉切下一半,吹冷后,用小叉子递到杜江嘴边,杜江看了一眼,居然破天荒爽快地吃了下去。看见杜江吃掉自己夹的食物,皇甫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把另一半丢进自己嘴巴里,大嚼特嚼起来。 两个人的感情似乎有进展,顾艺会心一笑,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毛毯,隐约的歌声从基地对面的小广场上传来—— 想在一个有海的城市 搭一座被海浪冲垮的城堡 唱一首你听了就忘记的歌 就像所有孤绝的一切 时光并不会记得 …… 我听见纪念册里的自己 告诉我说—— 它叫远方 自弹自唱的男孩穿一件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白色t恤的袖子在消瘦的肩头卷起,似乎还溅着几滴油彩。男孩的头发有些自来卷,贴在白皙的额头上。而坐在她身边那个穿碎花连衣裙的女孩,正放下手中的摇铃,用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男孩回转头,对着女孩的那微微一笑让人特别感动。 “如果早十年遇到沈一白就好了!” 顾艺将下巴埋进毛毯里,忘情地看着对面的小情侣,心想:“至少那时我们都还有抛弃一切浪迹天涯的勇气。” 沈一白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再次出现在顾艺面前时闻涛苑项目已经接近尾声,而顾艺的“副总监”职位意料之中没能挺过公示期,被公司“高层”经过慎重考虑刷了下来。 再次出现在顾艺面前的沈一白几乎变了一个人,整个人瘦了一圈,皮肤也黑了不少。 这期间,他的电话一直关机,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顾艺还曾坐渡轮,偷偷到星海岛找过他。结果,却被alex用散发着爱琴海味道的中文告知,泛海集团已经收回了沈一白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三套房屋,两部车子,以及两张可以无限额随便刷的黑卡。 最让顾艺感到纳闷的是,钟小蔓还曾为了打听沈一白的事情专门请顾艺在公司楼下的上岛喝过一次咖啡。那天顾艺本来不想赴约的,后来也是抱着“兴许能从她口中套出沈一白”下落的目的赴了约。那时候,顾艺坚定地认为沈一白肯定是被父亲给软禁起来了。 钟小蔓故意选了一个下午的上班时间,那时咖啡厅里的客人比较少,要不然又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知道沈一白在哪里吧?” 咖啡厅最角落的位置上,坐在北欧风格真皮沙发里的钟小蔓开门见山。 顾艺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在她对面的位置上轻轻坐下后,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用那个明知故问的眼神追问对方——他在哪你不应该最清楚吗?他变成现在这样,还不是拜你和沈腾飞联手所赐? 聪明绝顶的钟小蔓苦笑一下,不忘挖苦道:“看样她连你这个‘女朋友’也没告诉哦,还以为你会有什么特权呢。” 说到此,钟小蔓用小勺敲了敲咖啡杯的边沿:“他从小就这样,看起来强大无比,其实都是假象,本身受不了一丁点打击的。初二那年,他数学成绩不及格,被老师当众骂了几句,第二天居然不来上学了。沈叔叔没办法,只得给他转校……” 她那话明显是在告诉顾艺,她钟小蔓是跟沈一白一起长大的,没人比她更了解沈一白,也没人比她更配谈论沈一白。 顾艺冷冷一笑,将钟小蔓早已点好的拿铁向桌子中间推了推:“我不喝拿铁。” 钟小蔓太强势,就连请别人喝咖啡也是率先点好自己认为最好的品类。这样的女人很少会博得男人的好感,特别是沈一白那种众星拱月般的皇子级人物。估计,这也是她多年来苦追不得的最主要原因。哪个男人不喜欢小鸟依人点的女孩啊,性格可以适当有,却总不能整个人都像是用钛合金锻造出来的。 顾艺想,如果我是沈一白,肯定会找钟小蔓来自己公司任职,把所有棘手的事务都放心地交给她,但绝对不会找她当女朋友。 钟小蔓也不勉强,索性将那杯拿铁推到了一边:“那就不喝了,反正请你就是想打听沈一白的消息,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那告辞!” 顾艺向后推了一下单人沙发,正欲站起身来,却看见钟小蔓招了招手,让她坐下来:“你有没有想过沈一白为什么那么惨呢?” 顾艺重新坐下:“那是他们父子间的事情,皇帝想把江山传给谁,不是我这种平头百姓该考虑的吧?” “都是聪明人,装傻就没意思了吧?”钟小蔓品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很明显,杯子里的棕褐色液体没达到她的要求:“你觉得沈一白真能过这种没权没势没钱的生活吗,他就是一只养在保温缸里的金龙鱼,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一旦放进江湖里,连一天都活不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得,离,开,他!” 只有你离开了他,沈腾飞才会鸣金收兵结束对他的制裁;只有你离开了他,他才可能重返皇宫,过上挥金如土的生活;只有你离开了他,我才能跟他在一起,泛海集团的股东们才会继续看好公司前景。 这才是钟小蔓想对顾艺说的话吧? “前些日子,泛海集团内部已经有人在减持股份了,他们觉得泛海的第三大股东江城药业说不定会撤资!如果江城药业撤资,资金链就会断,银行的债务,其他公司的股权质押也会争先恐后地清偿兑现。那样,整个集团就有可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瞬间坍塌。而彼时的沈一白,将真的会变得一文不值,甚至还可能欠下巨额债务。” 这是赤裸裸地要挟了,可是钟小蔓打错了她的如意金算盘,泛海集团再大,也没有顾艺一毛钱的股份,就算是天塌地陷,她也顶多是多看一眼当天的新闻。而她喜欢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住在金砖建成的宫殿里,其实并不重要。 “我不在乎他变成什么样。”顾艺轻声回答,不知为何,这句话说出口时连自己都觉得特别没底气。 “可是他在乎!” 钟小蔓几乎是在咆哮了:“泛海集团那么多员工会在乎!” 瞧她那话说的吧,就像是自己是名救世主。 顾艺依然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似笑非笑,能把优雅冷艳的钟小蔓逼到这份上让她很有成就感。 “你好好想想吧!” 撂下这句话后,自言自语着“夏虫不可以语冰”的钟小蔓便拿起沙发上那只白色的古驰小皮包向着门外走去,把顾艺一个人甩在了座位上。 顾艺摇了摇头,正准备收拾一下离开,却发现钟小蔓又折了回来。 这一次,她脸上的表情明显与方才的冷酷理智不同,两只大大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和慌张。 小跑回来的她居然像个欢悦跳脱的高中女生般,情不自禁地拉起顾艺的胳膊,将她拉到了咖啡厅一个隔断的侧面,指着原本被隔断挡住的两个人问一脸茫然的顾艺:“那是隔壁鉴定中心的林小桃医生吧?坐在她对面的是不是传说中那个三?” 顾艺定睛去看,才发现,对面坐着的正是桃子姐和周琦。 然而令人感到郁闷的是两个人的角色好像互换了,周琦趾高气扬正襟危坐,而桃子姐仿佛做错了事情似的,一遍遍地央求对方不要破坏自己的家庭。 “妈的,不要脸!” 顾艺骂了一句,甩开钟小蔓的手就要冲上前去,却被钟小蔓一下子拉住了。 只见她坏笑着朝顾艺使了一个眼色,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后,居然亲自端起桌子上那杯拿铁,一边朝着周琦走去,一边对身后的顾艺说:“我出钱买的,我有权支配。” 然后,一杯浓浓的,不加糖的拿铁就泼到周琦身上了。 紧接着,超级大金领钟小蔓拎着一双价值7000块的高跟鞋,光脚穿着丝袜,众目睽睽下撒丫子飞奔,一边跑一边把战火引到顾艺身上:“顾艺,接下来看你的了!” 旋即,顾艺也跑了。 她上前拉起惊慌失措的桃子姐,在尖叫着的女人反应过来之前,大笑着落荒而逃。 她把惊魂未定的桃子姐拉到大厦拐角的一个自动贩卖机背后,从口袋里掏出上午刚偷偷到dna鉴定中心拿回来,还没来得及给桃子姐的鉴定报告,递到她面前:“周琦的女儿跟你老公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妖精料定了桃子姐不敢真拿去检验。 桃子猛地把那张鉴定报告抢过去,急不可耐地展开仔仔细细看了好多遍。 顾艺看见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圈也红了起来,苍白的拳头握紧,顾艺本以为她会杀回去好好教训一下周琦那个大骗子的,可是,她却缓缓地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想来,顾艺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沈一白的。 他穿着一件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肥大蓝色衬衣,带着一副几乎把半张脸遮起来的墨镜,胡子拉碴,溜墙根接近顾艺,伸手拍了怕她的肩膀。 顾艺下意识地后撤一步,正欲大声喊救命,他却摘下眼镜,率先开口:“是我啊,沈一白。” 顾艺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对面的男人没等她开口,就命令般地对她说:“借我200万,晚上去你家拿,记住,不要告诉钟小蔓你见过我。” 说完这句话,他就重新戴上墨镜,快速地消失在了顾艺面前。 呵,果然是沈大公子,出手不凡,借钱一开口就是200万,也许在他的心目中顾艺这样的穷人也配拥有七位数的资产吧? 望着那件渐渐隐匿在人群中的蓝衬衣,顾艺苦笑一下,估计他已经在附近猫了很久了,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不被人发现的机会,搞得跟革命先烈地下街头似的。她蹲下身,安慰了几句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的桃子姐,挽着她的胳膊,一同向大厅里走去。 回到公司时,周momo正拿着一双新买的丝袜轻轻敲响总监室的玻璃门。 玻璃门内,钟小蔓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 顾艺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低头从周momo身边走过。 她躲在写字格里给皇甫发微信——沈一白出现了,要借200万。 皇甫的微信很快回过来,字里行间仿佛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发家致富的机会——利息多少啊,我利息可高,特别是借给沈一白这种龙太子。 “不是向你借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顾艺赶忙将她邪恶的资本主义萌芽扼杀在摇篮里,就算是要发动皇甫开仓放粮也得先搞清楚沈一白的状况再说,银行放贷前不也得先考察考察吗? 第二十五章 幺鸡把你家沈一白的牌子给翻了…… 沈一白的银行卡信用卡全都被停用了,手机也换了新号码,而且号码只告诉了程倩,因为平常都是程倩帮他管钱的。 他带着一个巨大的鸭舌帽,低头站在小公寓的门口等顾艺。 熟悉的一居室里,这个曾经趾高气扬的男人瘫在沙发里,笑笑地看着顾艺自嘲:“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这一定是你现在的想法。” 顾艺白了他一眼,将特意从楼下带上来的烤鸭推到他的面前:“这么多天你都去哪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早已把形象抛到了九霄云外的沈一白撕下一根鸡腿,大口朵颐着:“去朝圣了!” 是的,废太子沈一白去了西藏。 在被父亲变成一个废人之后,他带着从小卡里抢救出来的八万多现金,从清江出发,途径二十几个城市,每个城市都住五星级豪华酒店,每列动车都坐商务舱。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玩儿,结果还没等到拉萨,就把所有钱给挥霍光了。直到那时他才发现自己理财方面真的是一窍不通,他打电话向自己以前的那些朋友借钱,结果全都找理由推脱。他那些有钱朋友的父辈几乎全都跟泛海集团有业务往来,沈腾飞的绞杀令下达后,哪有一个敢冒着被自己家老爷子断钱断粮的风险给沈一白雪中送炭啊? 悲哀的是,沈一白还以为老爷子会找他。 结果,沈腾飞却像是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一样,根本没把他的出走当回事。 小时候,沈一白离家出走父亲可是几乎发动了所有关系来找他的。 沈腾飞托程倩之口告诉沈一白,他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有些东西该自己面对了。 他还告诉沈一白,如果他能不靠泛海集团的关系,一年内赚到100万的话,就可以不跟钟小蔓在一起。 于是,接到了程倩电话的沈一白就回来了,一路上搭便车,吃百家饭,像个神经兮兮的流浪汉。 他一开口就向顾艺借200万,他算过了,如果省一点的话一年100万零花足够了,剩下的100万,他要拿去买回自己的皇位! 顾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几乎啃光一整只烤鸭的沈一白,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匆匆划过,她无法相信那个曾经自信笃定的男子,在卸下了闪耀的光环后居然会变得这么一无是处。 这还是那个钟小蔓苦苦追了十年的沈一白吗? 这还是那个弹指间美女灰飞烟灭的少宫主吗? 在狠狠地将一盒抽纸丢到沈一白怀里后,顾艺没好气地对他说:“不就是100万吗,你正好趁机向你爸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大不了,我帮你一起赚。” 其实那句话刚一出口顾艺就后悔了,冲动是魔鬼,她要是知道一年赚七位数的方法,干嘛还要委曲求全地在钟小蔓手底下当个小职员。 “怎么赚?卖身吗?” 果不其然,在倚在沙发上,重新好好把对面信誓旦旦的女孩打量了一遍后,沈一白用一个反问句证明了自己对顾艺的知根知底。 “那你还问我借200万?” “你不是还有个土豪朋友吗,你告诉她,利息往高了开!” 早就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着对面讪笑着的沈一白,顾艺无奈地摇了摇头,推门走出房间,把沈一白那句“你去哪”重重地摔在了房内。 她在马路对面的超市买了一条浴巾,一件男士衬衣,还有一个剃须套装,等气鼓鼓地重新回到家时,沈一白已经躺在沙发里睡着了。 望着鼾声轻微,一脸疲惫的沈一白,那一刻的顾艺居然有些心疼。 端详许久,她撕下一张便签纸,写下一段话,连同两千块钱一起压在了桌子上。 “房间可以借你住一段时间,门锁密码是52594,你可以自己录指纹。” 52594,无爱我就死。 她几乎已经忘了26岁生日时,自己录下这串密码时到底有多绝望,多孤勇。 然后她便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带了两身替换的衣服后,回看沈一白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她给皇甫阑珊打电话,说自己家被沈一白占领了,自己要去她的别墅里住些日子时遭到了对方的强烈抨击:“傻啊你,不趁机把他收服留着等钟小蔓摘果子吗?要知道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用你那娇小的身躯填满他宽阔的胸膛。” “不是我说你啊顾艺,你以为沈一白真会这么一穷二白下去?沈腾飞那是恨铁不成钢,就算以后泛海掌门人不是他,随便分点家产也够你飞黄腾达了……” 顾艺将听筒拿远了一些,在隐约听到皇甫阑珊已经打光了所有子弹后,说了句“备好榴莲,要马来西亚的”便一下子挂掉了电话。 皇甫阑珊家离风信子广告公司远是远了点,但无业游民皇甫有车啊,而且据说最近车技精进,想来,每天早上让她开车送自己上班不成问题吧。 电梯里,顾艺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心中有种“金屋藏娇”般的窃喜。 “叮。” 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噗。” 是顾艺撞进妈妈怀里的声音。 “你妈没教你出门看路啊!” 被撞了一下的更年期妇女顾家慧一边躲闪提防着保温盒里的鸡汤会溅到自己的波西米亚风睡裤形长裙上,一边对面前唐突了自己的熊孩子破口大骂。那只早就该淘汰的保温盒盖子拧不紧了,汤汁很容易溅出来。 在看到对方居然是自己女儿后,立马改口:“你个有妈生没爹养的破孩子!” “妈,你怎么来了?” “还有脸问我,你多久没回家了啊,你以为每个月给我转钱就尽到一个儿女应尽的义务了?还有,这些天我给沈一白发微信他为什么不理我啊,你们俩不会掰了吧?” 后面半句才是重点,也是最让顾艺心惊肉跳的。要是现在带她上楼,让她看见其实沈一白就在自己闺房里躺着,恐怕事情要搞大。 于是,顾艺连忙亲昵地挽起妈妈的胳膊:“这不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准备回家看望您和姥姥呢嘛。” 顾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妈妈往楼外拉:“正好,我们回家吃饭,我想吃您做的糖醋里脊了。我也想姥姥了。” “想她干什么,她都不认得你了!” “可是我认得她呀!” 顾妈妈一边极不情愿地跟着女儿往小区外面走,一边抬起头来看向楼顶,在快要到小区大门口时,一下子甩开女儿的胳膊,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她说:“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人?我可告诉你啊顾艺,全清江市恐怕也找不出一个比沈一白强的。” 顾艺翻她一个白眼,她怎么忘了半年前还给女儿介绍二婚男的事情了。 顾艺上前重新挽住妈妈的胳膊,脑袋飞速运转着,突然灵光一现:“哎呀妈,秦昭昭和他男朋友在楼上呢,她要借我的房间用一下,给她男朋友过生日。” “秦昭昭不是有地方住吗?” “她是跟另外两个女孩合租,不方便的!” 似乎相信了顾艺的话,顾妈妈把目光重新收回来,自言自语骂了一句“现在的女孩子啊”,甩开顾艺的手,大步流星地向着违停在小区门口的电瓶车走去。 顾艺拍了一下胸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关键时刻把幺鸡祭出去的做法似乎有那么点不地道。但谁让幺鸡也跟皇甫似的经常来她家蹭睡呢,而且,她又没有皇甫家的大房子。 坐着妈妈的小电车回到家时,被喂了药的姥姥还在安睡。 不知何时,家里所有的窗户都用厚厚的被子蒙了起来,白天时屋子里的光线也很暗。 妈妈一进屋就开了灯:“邻居们都受不了了,居委会刘姐来找过我多次,被子可以隔音。” 妈妈仿佛看出了顾艺的疑惑,漫不经心地解释着,走向前去,拉开一扇窗子,让光线透进来。 那一刻,顾艺突然特别难过,鼻子一酸眼睛一热差点没哭出来。 她站起身,帮妈妈把花草搬到窗口沐浴难得一见的夕阳红,听见妈妈自言自语地对一盆绿萝说:“让你们跟着我受苦喽。” 顾艺抽了一下鼻子,回身看了一眼躺在卧室小床上熟睡的姥姥,卧室泛黄的墙壁根脚已经长出了一块块紫青色的霉斑,老旧的写字台上还贴着小时候那种明星贴纸,一台破旧的吊扇挂在房顶,有一搭无一搭地转着。 “妈?” 顾艺喊了一声。 “嗯?” “我一定会让你和姥姥住上好房子,大房子的。” 顾艺信誓旦旦对妈妈说出这句话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姑奶奶噢,你早点把自己处理出去就算是完成妈妈最后的心愿了。” 顾家慧用了“处理”两个字,看样子似乎已经对自己制造的这个过期产品完全失去了信心。 “对了,沈一白到底怎么了?” 顾妈妈走进厨房时,突然想起了自己去找顾艺的真正目的,拿着一根里脊回身看着正在看静音电视的女儿。 “唔,好像跟他爸闹掰了,出国旅游去了。”顾艺一边回答妈妈,一边给皇甫发了条微信——被我妈堵电梯口了,今天晚点再去宠幸你。 “我说呢。不是什么大事,父子俩没有隔夜愁,等想明白了就会回来了。” 顾艺没有接话,好不容易才圆了的谎,千万不能画蛇添足。 姥姥是在顾艺吃着妈妈做的糖醋里脊时醒来的,她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赤脚飞奔到打开了的窗口喊救命。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自从得了精神病之后,身体反而一天比一天硬朗,有时候体重170的顾妈妈追都追不上。 两个人好不容易把姥姥安抚下来,妈妈起身用一把小锁锁住专门开了锁孔的窗子,为姥姥盛了一碗菠菜稀饭,像喂孩子似的一勺一勺地喂。 “小艺啊,我现在严肃地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你姥姥这样,你就给我吃一瓶安眠药,至少让我有尊严地走。” “说什么呢妈!” 顾艺将碗筷重重地顿在桌子上,恶狠狠地盯着妈妈。 “我这不是说万一嘛,与其被别人嘲笑,拖累家人,还不如死了。”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拖累,妈妈还不是把姥姥照顾得无微不至,所谓亲情,又怎是一个“拖累”可以概括的。 那是顾艺第一次在吃饭后主动帮妈妈收拾碗筷,她把碗筷洗干净,把电视调到姥姥最喜欢的少儿频道后,才跟妈妈告别,走出了家门。 其实,虽然破败,虽然让人手忙脚乱,但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真正让她感到心安的地方。 虽已入秋,空气依然闷热无比。 旧小区里的老式路灯大部分都坏掉了,只有三两盏还闪烁着微弱的光,生满铁锈的灯罩下守在蛛网正中间的大蜘蛛一动不动,静候着迷路的蚊虫。 蛛网之下,原本喜欢种菜的李大爷,在儿子的建议下,把地上储藏室改建成了一个小商店,销售小商品的同时还卖自己种的菜,据说收益还不错。 “跟沈一白一起创业吧。” 这个念头从顾艺脑海里蹦出来时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旋即,她苦笑一下,否定了自己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掏出手机正欲给皇甫打电话,对方却把电话打了过来。 “这么迫不及待让我翻你牌子啊?” “翻你妹啊翻,我在你家呢,幺鸡把你家沈一白的牌子给翻了……” 第二十六章 对他来说,谁又不是呢,云泥之别 谎不是随便扯的,秦昭昭的清白也不是随便抹黑的,一语成谶,幺鸡果然出现在了顾艺32楼的小公寓里。 她和皇甫的中指都能打开顾艺家的指纹锁,当初顾艺帮她们录指纹,她们俩是故意选的中指。因为中指不但代表爱情,还代表fucku。 据说,当皇甫用指纹打开门锁,准备去顾艺家蹭顾妈妈做的家常菜时,就看见四仰八叉躺床上的秦昭昭了。 这要怪就怪顾艺啦,她只发短信告诉皇甫被妈妈堵电梯口了,却没告诉她自己跟妈回了老家。皇甫还一厢情愿地以为顾妈妈见了准女婿肯定特高兴,会准备一屋子丰盛大餐,于是去做了一个头发,匆匆赶来。 要怪也怪幺鸡啦,谁让极其怕热的她养成了一进屋就把自己脱成三点式的破习惯啊。 浴室里的水哗啦啦地响着,给顾艺买了一个超级大榴莲的她本以为里面洗澡的是顾艺,满心想着给她一个惊喜。结果,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皇甫进门,与正擦好身裹着浴巾的沈一白险些撞个满怀,沈一白条件反射般地闪了一下身,又看见了把床当成海水浴场的秦昭昭。 “我x,怎么俩!” 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沈一白破口而出,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般的消受不起。家教良好的他,甚至惊诧到骂了脏话。 然后,皇甫便把这对狗男女给揍了。 等顾艺随便跳上一辆出租车,救火般匆匆赶回家时,一只眼圈乌青,裹着浴巾蹲在墙角的沈一白还在试图跟脑袋早已被怒火烧短路了的皇甫阑珊解释。 而那时的秦昭昭在干什么呀,脸上留着五个指印的她,正在慢悠悠地用小勺吃榴莲,仿佛挺享受这戏剧化的人生的。 彼时,两个人之所以还衣衫不整完全是被皇甫给逼的,她冲进厨房抽了一把菜刀,发誓谁敢在顾艺到来之前破坏现场就戳谁屁股。 气喘吁吁的顾艺看着屋子里的三个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嘛,她跟沈一白什么关系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就算是这种情况,也只能收他钟点房房租。 “顾艺,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的,我根本不知道有人会来!” 沈一白站了一下身迫不及待地向顾艺解释,却发现似乎有些不雅,连忙又蹲了下去。样子比刚从西藏回来那会还狼狈。 “孤男寡女,脱得跟白条鸡似的,还有脸狡辩?” 皇甫挥了挥手中明晃晃的刀,顺势把顾艺往身后一护,看样子是怕对方狗急跳墙。 “啪。” 一声脆响过后,顾艺背后的大镜子碎裂了,秦昭昭把用来吃榴莲的勺子砸到了那面跟墙一样大的镜子上。据说,那面镜子可以拓展空间,让这个狭小的一居室看起来大一些。而如今,顾艺却觉得这间小房子可真大呀,大到装下了全世界所有的背叛与荒唐。 “够了!” 秦昭昭大吼一声,她的声音那么大,似乎再稍微用力一点,整个胃都能从食管里面喷出来。 皇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虽然手里还举着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昭昭穿上了自己的小皮裙、露脐短t,将顾艺撞了一个趔趄,推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幺鸡特别爱穿夜店装,这源于她对自己的身材自信心爆棚。皇甫曾偷偷对顾艺说过——感觉幺鸡如果去坐公交车,随时都能扶着栏杆跳起来。 从顾艺身边走过时,眼圈红得像兔爷的幺鸡还转过身来对着顾艺自嘲般地说了一句——人家沈一白何许人也,怎么会看上我秦昭昭这种贱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哽咽着的,委屈得像是一个从来都没得到过小红花的小班小朋友。 可能被秦昭昭的狮子吼吓懵了,直到秦昭昭大摇大摆地消失在电梯里,皇甫手中的刀子都没飞出去。 很久很久以后,顾艺才明白,那一天秦昭昭之所以哭,并不是因为被最好的朋友误解。 “顾艺,你告诉她啊,这些洗漱用品都是你给我买的对吧?我怎么可能……” 沈一白的话重新引起了皇甫的注意:“够了,桃子姐还给她老公生了俩孩子呢,你们男人不都这德性吗,外面的屎都是香的。” 沈一白苦笑一下,拉了拉胸口滑落的浴巾,终于恢复了几分本该有的霸道:“要不是想借你200万,我早跟你翻脸了皇甫阑珊,别说今天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就算是……” “就算是,也轮不到顾艺管!” 沈一白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他看了一眼站在皇甫身后的顾艺,没忍心当着闺蜜的面把她揭穿。 他不知道的是皇甫阑珊早就知道他们俩的真实关系。 顾艺苦笑一下,把菜刀从皇甫手中夺过来,沈一白立马会意,抓起床上顾艺帮他买的衣服冲进了卫生间。 “你干什么啊,不分好赖是不是?” 皇甫阑珊骂了一句,猛推了一下顾艺的肩膀,把顾艺推坐到了床上。 “我相信他。” 其实顾艺不是相信沈一白,对于沈一白他还谈不上了解,她相信的是秦昭昭骂自己的那句“贱人”。她骂自己贱人时的表情和语气都是真诚的,仿佛沈一白是一只高飞在云层之上的白鹤,而她却是蚊虫横飞的水洼里可以任人践踏的污泥。 对他来说,谁又不是呢,云泥之别。 她更相信被秦昭昭吃掉一半的榴莲,她知道沈一白最深恶痛绝的水果便是榴莲。据说,他当年之所以从家里搬出来自立门户,就是因为他第二任小妈爱吃榴莲。如果秦昭昭是有意赴沈一白的约,不可能连这都不知道。 顾艺没有等沈一白换好衣服就硬拽着皇甫出门下楼了。 楼下小公园湖边,防腐木搭成的亲水平台上,秦昭昭正在抽烟,细长的爱喜,夹在两根细长的手指中间,烟雾缱绻飘渺。 她的指甲涂成紫黑色,用白色的细线勾勒出埃及猫神的形态,眼睛是镶嵌的细碎黑曜石。她的左面颊被皇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如今指痕虽然退了,却还没有消肿。 路灯的光芒从她头顶斜射下来,照亮了后脖颈处那个黑猫纹身,和耳垂上纹的那个“q”,将她细弱的身影拉长,融合进了一旁的低矮灌木丛中。 秦昭昭特别喜欢猫,随身的皮包里总是塞一袋小鱼干,路上遇到无家可归的野猫都会丢几条。可惜,她跟别人共同租房,不能养猫。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赚足够多的钱,回四川农村老家,建一个巨大的猫舍,接收网友们从全国各地发过来的流浪猫。 顾艺一出门就发现她了,径直朝着湖边走去。 皇甫上前一步,拉住了她:“别理她,重色轻友的家伙!怪不得想尽千方百计接近你呢,原来打得是沈一白的主意!” 顾艺微微一笑,推开了皇甫的手,跨过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轻轻地坐到了秦昭昭身边,皇甫却没有跟上来,跳进了自己那辆宝马里,把音乐调到最大声,收音机里播放着的恰巧是a-lin那首《好朋友的祝福》。 那年我失去最好朋友和我最爱的人…… 皇甫骂了一句脏话,调了一个频道,换成比较顺耳的不孕不育专题。 “以前就认识他吧?” 顾艺口中的“他”指的是沈一白,她看见秦昭昭手中的爱喜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长长的烟灰委顿在地,碎了一片,毫无声响。 秦昭昭猛抽了几口香烟,低垂着脑袋不敢看顾艺的眼睛,仿佛比刚才被“捉奸在床”还惭愧。 终于,她还是像一个做坏事被班主任看穿了的孩子一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掉在发霉了的防腐木地板上,氤氲成了一片。 她抬起头来,祈求般喃喃道:“求你,不要对他说!” 第二十七章 我可没有接过吻,他不会嫌弃我技术烂吧 这是顾艺一生中遇到的最多雨的一个秋天。 办公室所在大厦楼下的停车场被淹了,好在顾艺没有车,最好不过的是钟小蔓还有一辆刚办好手续的旗舰版a5停在b3层。 有人甚至从保洁大姨那里借来了水桶去抓鱼,汽车笛声响个不停的楼下已经乱成一锅粥,其中就有已经被浇成一只落汤鸡的桃子姐。她妄图把地下停车场自己那辆已经被水没过前挡的小polo开出来,却无论如何也发动不起来。 “你打火了?” 手机听筒里,出险人员程式般地问她。 “对啊,正因为打不起火才给你们打电话啊?”桃子姐焦急不堪。 “不好意思林女士,按照规定,车子在过水以后打火是不赔付的。” 水位越来越高,懊恼不已的林小桃还在一遍遍试图发动那台价值3万元的2手车,好在被匆匆赶到的顾艺从驾驶室里强行拖了出来,如果再晚来几分钟,外面水压一大,车门就打不开了。她的那辆小破车又没有天窗,将无处逃生。 而当顾艺把桃子姐拖回dna鉴定中心安抚好回到自己公司时,刚才给她报信说桃子正拼命冲进停车场救车的钟小蔓,正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专心致志地吃一只精致的蓝莓蛋糕。此时此刻,仿佛楼下泡在洪水里那辆价值大几十万的a5跟她手中价值37块钱的小蛋糕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顾艺倒了一杯热水,坐在长沙发的另一端瑟瑟发抖,刚才的一幕依然让她心有余悸。 “那个叫周琦的没再来找麻烦吧?” 钟小蔓将叉子插在蛋糕上,并不看顾艺。 “拜你所赐,没再来!” 看样子周琦肯定是偷偷打听过钟小蔓的背景了,要不然像她这种睚眦必报的女人肯定早来报仇了。 “那就好。” 钟小蔓站起身,将只吃掉一层蓝莓酱的蛋糕直接丢进了垃圾桶,她只喜欢那家蛋糕店的蓝莓酱。 “沈一白在你家吧?” 突如其来,顾艺被钟小蔓问得一愣,抬起头来看着门口似笑非笑的钟小蔓。不容她否认,钟小蔓自顾自地补充道:“这些天都是皇甫阑珊来送你上班,看样子你已经住到她家了吧?”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女人,顾艺心底难免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强迫自己镇定一笑:“是啊,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麻烦你提醒他一句,如果他再这样沉沦下去,泛海集团真就可能要易主了。沈叔叔刚从美国做完手术回来,虽然病情暂时得到了控制,但说不定哪天就又恶化。” “沈一聪虽然年龄还小,但18岁之前企业可以交给职业经理公司代管的……” 沈一聪就是那次被沈一白带来鉴定dna的小男孩,也是泛海集团的合法继承人,据说小小年纪的他不但游戏玩得好,成绩也特别出色,而且两年前就已经能大体读懂《货币战争》之类的书。这也是沈一白坚定地认为他肯定不是沈家人的原因,因为他自己大学时的经济学从来都没及格过。 望着钟小蔓消失在休息室门口的背影,顾艺苦笑一下。她又怎么会知道,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情后,自己已经很久没回32楼的小公寓了。为此,她还撒了谎骗妈妈说自己把那里的房子给退了,住到皇甫家,省钱给她和姥姥买大房子。 期间,沈一白曾打电话找过顾艺,都被顾艺拒接了。 自从知道秦昭昭的真实身份后,顾艺就觉得秦昭昭特别可怜,特别应该跟沈一白在一起。 看样子必须得去找他一次了。 在世界被洪水淹没,变成一片汪洋大海之前。 “终于肯来见我了啊海螺姑娘。” 这是沈一白开门后的第一句话,他穿着一条短裤,烟灰色的背心遮不住腹肌的线条,看得顾艺面红耳赤。 顾艺闪了一下身,走进凌乱不堪的房间,短短一段时间,从来没自己收拾过卫生的沈一白已经成功地将这间小房子变得面目全非。顾艺捡起沙发上的衣服丢到一边,缓缓坐下,抬头看着沈一白:“你刚才说什么,海螺姑娘?” 沈一白冷笑一下:“装什么蒜啊顾艺,难道不是你每天给我送饭吗,还放下就走,我猫了好几次都没抓到你。” 有人每天会把饭放在门口,而且从不跟沈一白打照面。 其实沈一白话刚一出口,顾艺就知道那人是谁了,苦于答应过秦昭昭,不把她的秘密告诉沈一白,也只能转移话题道:“今天钟小蔓找我了,说你爸做完手术从美国回来了,而且似乎准备把泛海交给经理人公司,等沈一聪成人后……” “好了好了,我不想听。” 顾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一白打断了。 “你真的甘心?” 顾艺忍不住追问,彼时彼刻,她似乎在沈一白那张满不在乎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焦虑。 “当然不甘心啦,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老爷子把我所有路都堵死了,你又不帮我借钱!” “呵” 顾艺苦笑一声,这个含着金汤匙长大,从小泡在糖水里的家伙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他难道真以为自己能拿着借来的钱在沈腾飞面前蒙混过关?沈腾飞要的是他年赚100万的能力,而不是那些钱。 “你爸是想让你证明自己能赚钱!”顾艺不禁加重了语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一白。 “哈,说的轻巧,没收了我的种子,又把周围都变成盐碱地,然后想收获一片花园?”沈一白将手中的小握力器恨恨地丢到床上,走到顾艺跟前,双臂撑在沙发扶手上,几乎是面贴面地对她说。 他偷用了她的香皂。 顾艺微微后撤了一下身子,歪着脑袋,伸手推了推沈一白,沈一白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顾艺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下一秒不会吻上来吧? 我该拒绝呢还是接受呢? 我可没有接过吻,他不会嫌弃我技术烂吧? …… 一连串问题一下子涌入顾艺嗡嗡作响的脑海,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电影里女主角被吻之前都会闭上眼睛的。 可惜,沈一白却重新站直了身体,长叹了一口气后走向了窗边。 窗外,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在巨大的窗子上氤氲成一片,将他落寞的背影衬托得更加清晰。很显然,这个曾经挥金如土的阔少终于明白了生存似乎有点儿艰难。 “皇甫说了,她可以借钱给你,但必须以入股的方式跟你合开一家公司,至于公司做什么,你得自己拿主意。” 看着他落魄的样子,顾艺竟然微微有些伤心,忍不住安慰道。其实皇甫根本没跟她说过这件事,但她有信心忽悠皇甫入股,只要他能拿出说服她们的方案。 沈一白并没有转身,干笑了几声,似乎对自己很没有信心。 “沈一白,你也该振作起来了,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做别人眼中除了有几个臭钱一无是处的富二代吗,别让我瞧不起你。”顾艺的话说的算是很重了,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能跟沈一白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你也认为我是那种人?” 明显被刺激到了的沈一白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顾艺。 顾艺鼓足勇气,站直了身体,走到门口,回转身,强迫自己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口气回敬他:“现在,你就是那种人!” 说完这句话,顾艺就跑了,她怕沈一白会把窗台上的那只烟灰缸丢过来。 好在沈一白没有追上来,背后的小房子里很安静,看样子也没有随便砸件家电搞破坏。 按下下楼键,顾艺躲在一旁的步梯间等了不到一分钟,“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她正要冲过去下楼,却看见了正提着一大兜快餐盒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秦昭昭。 顾艺赶忙重新躲进阴影里,伸出脑袋来偷偷看向对方。 穿着小皮裙的秦昭昭四下张望无人,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走到顾艺家门口,将那些吃的放在了门口,然后按响门铃,飞速地朝着顾艺所在的步梯间跑来。顾艺赶紧躲进楼梯下的角落里,听见她当当当地跑到楼上去了。怪不得沈一白一直没能亲手抓住这位海螺姑娘呢。 果然如此。 看样子,上次在湖边跟秦昭昭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在了心里。知道现在的沈一白真的是一穷二白,亟待扶贫。 小时候,她受沈家人的接济,现在,终于找到一个报答的机会。 顾艺从步行梯走到第29层才上了电梯。 她不知道今天推开门看到美味晚餐的沈一白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今天他不会还以为海螺姑娘是顾艺吧。 第二十八章 反正就算是输了,赔的也是皇甫阑珊的钱 沈一白要卖房子了。 当然,跟泛海集团那种卖房子的方式不同,他是倒腾二手房。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倒腾二手房特别赚钱,一套房子最低一百万,中介费1-2%之间,再加上贷款服务费之类,一个月只需卖出五六套房子,一年就是上百万的利润。 他乔装打扮,在顾艺公司楼下堵住顾艺,把这个决定告诉她,并让她拉皇甫阑珊入伙时,桃子姐正指挥救援拖车将自己那辆沾满泥巴的polo从地下车库拖出来。车子是没法再修了,但拖到废品店卖废铁还值点钱。 双眼通红的桃子一边跳上拖车的副驾室,一边对车外的顾艺说:“工卡我给你了,下班时千万别忘了去给我打个卡。” 手里拿着她工卡的顾艺点了点头,目送那辆黄色的拖车远去,一转身便撞沈一白怀里了。 他穿着一件肥大的防晒服,还带着风帽,风帽下面是一副几乎盖住了半张脸的巨大墨镜。若不是挂在嘴角的那一抹标志性的坏笑,顾艺恐怕早就跟姥姥似的喊救命了。 “不能让钟小蔓发现。” 沈一白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边拉着她的手往咖啡店走,一边解释着自己的装扮。 顾艺甩开他的手,苦笑一下:“她早就知道你住在我家了。” “啊?” 沈一白吃了一惊,顾艺懒得解释,将他甩在身后,推开旋转玻璃门,径直走进了咖啡店,借着玻璃门的倒影,她看见沈一白踟蹰良久,最终横下心跟了进来。 靠窗的位置上,躲在一盆茂盛绿萝后面的沈一白将自己开房产中介店的想法告诉顾艺后,后背往沙发里一靠,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说服皇甫阑珊注资,年底结算后,利润三七开。当然,我七她三。” 沈一白自顾自地说着,喝了一口咖啡,旋即猛地吐到了桌角处的垃圾桶里:“这什么破咖啡,真难喝。” 富贵病还没痊愈。 “听起来还不错,但你打算怎么开,一个人?” 顾艺递给他一张餐巾纸,同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啦,你见过老板自己亲自跑业务的吗,你帮我招工啊,可以动员你的朋友来跟我一起创业啊,报酬绝对很丰厚。”说到此,沈一白挑了挑眉尖:“当然,你如果愿意跟我一起干的话,公司副总裁的位置留给你。” 就一买卖二手房的小中介还副总裁呢。 差点没一口奶茶喷出来的顾艺很想笑,却又怕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得违心地点了点头:“皇甫那边我试试看,不过,本人能力有限,副总裁的位置还是留给有能力的人吧。” “怎么?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干?留在这家小广告公司能有什么前途啊?” 沈一白歪着脑袋向上指了指顾艺公司所在的位置,脸上流露出了鄙夷的神情。顾艺懒得跟他争辩,有些人必须丢进社会的滚滚洪流中撞得头破血流后才会明白,当初的豪言壮语都将成为后来被羞辱的呈堂证供。 她将奶茶杯放到桌子上,盯着沈一白的眼睛:“你今天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吗?” 沈一白重重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放手一搏了,反正就算是输了,赔的也是皇甫阑珊的钱。 “那好,我给你的第一个建议是把程倩从泛海挖过来。” 自打听沈一白说要开公司,顾艺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程倩。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第一眼看到程倩,她便固执地认为她是一个能坚决完成上司任务的女下属,把一些棘手的事情交给她来办,领导肯定很放心。又何况,沈一白跟她已经很熟,配合起来应该很默契。 “开玩笑呢吧顾艺,你知道程倩在泛海一年的年薪是多少吗?” “那就看她敢不敢赌了,赌你是未来泛海集团的掌门人。”顾艺微微一笑,沈一白立马明白了那笑容背后的含义。她就是要他把程倩架到火上烤,让她选择站队,站对了从此以后飞黄腾达,站错了,万劫不复。如果沈一白向她发出了邀请,她就必须要权衡一下利弊了,一旦拒绝了沈一白,而沈一白成功逆袭,泛海集团恐怕就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吧。 “有够损的啊。” 沈一白品了一口咖啡,这次仿佛没那么难喝了。 “但是招人的事情你必须帮我,我认识的那些朋友全都吃不了苦。”沈一白向前凑了一下,竟然像个小男生一样撒娇央求顾艺,看样子为了达到目的,他已经放弃所谓的下限了。 其实顾艺早就想好了,招工的事情可以用皇甫,她的交际圈广,认识的人也多,到时候用注资的方式把她拴成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愁她不卖力。 顾艺点了点头,提醒沈一白:“开公司的地方你找了吗?” 书上不都说了吗,种下了梧桐树才能引得凤凰来。 沈一白把自己空空如也的裤子口袋翻出来给顾艺看——“这不,就等你买米下锅了。” 皇甫阑珊家祖传对钱没概念。 当年,皇甫她爹也是突然被征了地,一下子变成了小土豪。 而且,老人家的赚钱方式简单粗暴且有效——拿着征地款买了好多套房子,涨价后卖掉,再买。 如果说泛海这样的大地产商是巨人的话,那他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所以,当皇甫阑珊在他爹面前撒娇说要跟泛海集团未来的掌门人合伙开公司时,早已被女儿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的皇甫老爷子,直接把一张卡甩在了女儿面前。 “这卡里的钱原本是打算给你做嫁妆的,现在支配权归你了,大不了,跟爸爸回家去种地。” 其实就算是把那百十万赔光,他剩下的房产一年内也足以涨回来。 更让沈一白和顾艺意外的是,皇甫她爸非但投资,还专门拿出自己买的一间门头房免费给广厦房产中介公司使用。 他的条件是女儿皇甫阑珊要做中介公司的第一大股东,占51%的股权。而且,这些钱他们不参与分红,而是要一家接一家地开分店,把分店开遍整个清江市。如果某一天沈一白回到了泛海,掌握了大权,必须全资收购广厦。那样的话,他们家就能成功嫁接到泛海集团这棵大树上了。 直到皇甫老爹找律师专门拟定的合同摆在沈一白和顾艺面前时,顾艺才发现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皇甫老土豪一点儿也不傻。 他这才叫豪赌呢。 “呵。” 沈一白轻轻地把那份合同推到顾艺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皇甫阑珊:“算盘都打到泛海集团头上了啊,我要是不同意呢?” 穿着一件吊带鱼鳞亮片装的皇甫阑珊微微一笑,把手里的棒棒糖塞回口中,弓身,一下子将那份合同从顾艺手里抽回去,作势要走:“没人逼你啊沈大少爷,不合作,我走就是了。” 说话间,她已经把合同举到眼前,两只手作出撕碎的样子。 沈一白触电般地跳起来,猛地将合同抢回来,拿起桌子上的签字笔,刷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谁说不合作了!” 他在皇甫面前伸出手掌,作出握手的姿势。 叼着棒棒糖的皇甫脸上依旧挂着笑,在朝顾艺眨了眨那只似乎比右眼更迷离一些的左眼后,轻轻地握住了沈一白的指尖:“我占51%,以后就是沈总的幕后大老板了。我以老板的身份命令你,要对我妹顾艺好一点。” 广厦房产开业那天没有放鞭炮。 清江市那时一直在查环保,严格到放个响屁都要化验二氧化硫含量。 但这难不住皇甫,她居然去婚庆公司找人吹了两千只气球,又找了一群人,司仪刚一宣布公司正式成立,那群人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戳气球,制造出鞭炮齐鸣的假象。 为了照顾要上班的顾艺,沈一白特意选在周末开业。 那时候,杜江才完成了一单跨国押送业务,刚从泰国出差回来,就被皇甫强行拉了过来。据说自从沈一白离开,后宫换了新掌门人后,杜江就干得特别不顺心,新领导总是爱挑他的刺。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杜江在一次总结酒会上,将酒杯直接摔碎在新领导面前,离开了后宫。 顾艺不知道沈一白到底是怎么威逼利诱程倩的,反正开业时程倩已经成为了广厦房产创业团队的一员。 穿着小西装,肃穆的跟名检察官似的她站在人群最后面,脸上的表情更像是来参加葬礼。面无表情的她一边礼貌性地接过顾艺递过去的香槟,一边抬起尖尖的下巴指了指街对面那辆正避开人群缓缓驶向这边的新a5,冷冷地说道:“钟小蔓的车吧?” 钟小蔓的a5泡了水,一周前保险公司给换了一辆新的。 顾艺心下一惊,抬头看时,才发现那车的后备箱是开着的,里面塞着一只巨大的花篮,而此时正按下车窗,对沈一白大喊的那人可不正是钟小蔓。 “一白,沈一白,车停哪里啊,你们公司门前怎么没车位啊?” 她对沈一白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两座弯弯的赵州桥,跟在广告公司时判若两人。 “她是怎么知道的,没人通知她啊?” 顾艺脱口而出,换来的却是程倩的一声冷笑:“沈一白通知的呗,闹那么大动静不就是为了让沈总看见自己多上进么,不然,还有什么意义。” 顾艺回过身来看向正试图把那辆崭新的奥迪a5塞进一堆共享单车里的钟小蔓,沈一白果然热情地迎了上去,还特耐心地指挥她打方向。顾艺记得清清楚楚,以前沈一白从来都不曾给过钟小蔓好脸的,看样,为了让这位钦差大臣在自家老爷子面前美言几句,他已经放下了其实已经今非昔比的身段。 在招呼门童把花篮抬下来后,脸上堆着笑的沈一白居然亲自为钟小蔓拉开了车门。钟小蔓也不见外,下车后,居然顺势挽住了沈一白的胳膊。 那一刻,顾艺有种直接把手中的香槟杯丢过去的冲动。好在最终咽下了这口恶气——说到底自己跟沈一白没名没分,而他也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沈一白没有拒绝,钟小蔓似乎有些得寸进尺,故意跟沈一白靠得更近了些,还抬起头,挑衅般地朝着站在门口的顾艺看了一眼。 彼时,皇甫阑珊和杜江还在指挥众人戳气球,根本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况,要不然她手中的大头针肯定会精确定位到钟小蔓身上。 陪“贵宾”进屋时,沈一白的目光在顾艺身上一扫而过,似乎不敢与眼前这位“开国功臣”对视。顾艺朝着两个人的背影狠狠地剜了一眼,他怎么不去想想到底是谁把他害到这部田地的? 杯中的香槟微微起了涟漪,戳完气球的皇甫像个孩子似的一蹦一跳地跑到了顾艺面前,在看到对方脸色有些不对后,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些后悔没入伙了?现在也不晚啊,我保证,只要你从风信子辞职,广厦房产的第三把交椅肯定留给你。” 话说的就跟上山拜把子一样。 顾艺微微一笑,转身向着广厦公司一楼大厅走去,皇甫老爹提供的地方对于一家刚刚成立的小中介公司来说显得太大了,当初他买下这套上下两层每层都200多平的门头房是准备给女儿开文具商店用的,却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皇甫他妈还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尚未开发的小镇上开一家文具店。她撒手人寰的第二年,小镇开发,拥有很多土地的皇甫家飞黄腾达,皇甫老爹却再也没娶。 见顾艺不说话,皇甫阑珊快速跟了进来,不远处的杜江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加快几步,追上了二人。 人头攒动的大厅里,沈一白那些只会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的金朋银友正在打趣依旧挽着沈一白胳膊的钟小蔓——哟,钟总监这是修成正果了? “放你妈的螺旋狗臭屁!” 皇甫阑珊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当下就要捏着大头针冲过去,像容嬷嬷一样戳烂那人的嘴。 反应过来的顾艺连忙从背后抱住了她的纤纤细腰,压低声音告诫道:“今天是你公司开业,记住了,你才是老板!” 怒火中烧的皇甫这才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躁动不安的四肢,回身看着顾艺,狡黠一笑:“对哦,我才是老板,我占大头,今天我最大。” “对啊,今天能来的都是你的客人,而且他们都是都是带着大礼来的,伸手不打笑脸人……” 顾艺趁机灭火,用眼睛瞥了瞥左手边办公桌正在奋笔疾书写礼单的程倩,就在刚才沈一白的一位损友把8888元贺礼打到了公司的账户上,另外还送给沈一白一只乌拉圭天然水晶笔筒。 程倩必须把一笔笔进项全都写清楚,说不定某一天人情就要还的。 看样子,沈腾飞似乎网开了一面。 水晶笔筒、纯金派克签字笔、镶钻袖扣…… 望着桌子上满满当当价值不菲的开业礼物和程倩手中据说已经六位数的礼单,皇甫尴尬地笑了一下,轻轻地推开了顾艺依旧握着她手腕的右手:“看样子,今天得委屈你了。” 顾艺苦笑一下,没有搭话,如果礼金也算利润的话,广厦公司也算是个开门红。 去了一趟泰国的杜江又黑了不少,在见财忘义的皇甫端着酒杯走上前去,与那群败家金主打成一片后,才上前一步碰了碰顾艺的胳膊。 他那只摊开了的大手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椭圆形的鎏金佛牌。 “专门从泰国带回来的,掌管姻缘,很灵的。” 望着一脸虔诚的杜江,顾艺一脸苦笑,这算是什么?难道连他也觉得自己这辈子注定嫁不出去了吗?她只是不愿意放低要求,随便凑合而已。 “谢谢。” 顾艺将佛牌抓过来,揣进灯笼裙裤的兜里,就算是他的一份孝心吧。 见顾艺接受,杜江笑得很灿烂,皮肤黝黑,牙齿雪白。 顾艺暗暗发誓,下次他再出差去南亚,一定送他一瓶价格不高还效果奇好的防晒霜。 第二十九章 你刻骨铭心的,在他的记忆里,也许平淡到不值一提 借着公司感谢晚宴的机会,沈一白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进入后宫,而且执意要包场,大有一副“我胡汉山又回来啦”的架势。 足以让人鼓膜暴烈的音乐声中,本不喜欢泡夜店的沈一白玩得很high,在跟大老板皇甫阑珊对拼了几杯深水炸弹后,不胜酒力的他脑子明显就不好使了,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要把顾艺和杜江一起挖过来效犬马之劳。 而且,最让顾艺郁闷的是皇甫居然还随声附和,说要以太后的身份,封顾艺为皇后,杜江为太上皇。 那还是顾艺第一次听说太后可以赐封太上皇呢。 而彼时没有得到分封的钟小蔓一直靠在沙发里,摇晃着手中的红酒看戏。 “不对啊,皇后不该是钟小蔓吗?太后娘娘封错了。” 一个两只耳朵上一共穿了七个洞,恨不得把整家周大福都戴身上的红发男孩唯恐天下不乱地插话。顾艺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在陌海静居也有他,只不过那时他还没去韩国整容把塌鼻梁垫高。这家伙整容后回国,被海关整整扣留了一周,等鼻子和眼睛消肿了才对比护照放回家。 他的话就像是一根火柴,一下子点燃了皇甫阑珊这只大炮仗,只见她刷地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准确无误地揪住了他耳垂上那个纯金大耳环,拽得对方吱哇乱叫。 “有种再说一遍,到底谁是皇后?看你长得跟金角大王似的,信不信本齐天大圣用葫芦收了你。” 皇甫阑珊的确是高了,自己口中的身份也开始跟齐天大圣似的千变万化起来。 整个后宫里,喝高了的都在笑,克制着保持清醒的却很尴尬。 “不是我陈飞说大话,你们拭目以待看最终谁才是皇后,就她?跟钟小蔓比?切……算了吧。” 在强行把皇甫阑珊铁钳般的小手推开后,龇牙咧嘴的金角大王特蔑视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顾艺,最终将宝押在了钟小蔓身上。 皇甫又要跳起来,被身边的杜江强行按了下去。 音乐声还在继续,这一桌却没人再说话,顾艺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钟小蔓藏在红酒杯后的那一丝微笑。那笑容是那样讽刺,那样轻贱。那一刻,她突然觉得那只金角大王应该是钟小蔓提前买通好,专门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本不想抢戏的顾艺终于忍无可忍,她轻咳一声,微微一笑,抬高声音大声回敬道:“沈一白,我们回家吧?明天你公司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还要上班呢。” 彼时彼刻,她赌的是沈一白能够信守条约。 她赌的是,明明知道自己住在皇甫家的钟小蔓不会当众揭穿沈一白的谎言,像她那么聪明的女人应该知道当众驳男人面子的下场吧? “这一轮结束就走,急什么啊,要不你先回?” 令顾艺万万没想到的是,沈一白的声音更大,说话的同时,还转过头来,对她投来了那个标志性的坏笑。 直到那一刻,顾艺才明白,他压根就没醉。 白天的一切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给到场的人看的,他知道,老爷子肯定在那群人中安插了眼线,就算是没有,也至少可以先骗到钟小蔓的份子钱。他本打算继续装下去,等酒会散场后再跟顾艺解释的。可是现在看来,必须及时止损了。 然而两个人一迎一合的对话却给了杜江当头一棒,只见他猛地转过头来,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瞪着顾艺。估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去泰国出差才短短几十天的时间,印象中那个总能一妇当关万夫莫开的顾艺,为何已经沦落至此。 顾艺不敢与杜江对视,他在部队上学的格杀术都是一招毙命的。 她只能接着沈一白的话往下说:“那我先回去,一会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说着话,顾艺赶忙往外走,多一秒恐怕就会露馅吧,钟小蔓万一来个鱼死网破怎么办,这种知己知彼的战役最难打,最难全身而退。 然而,跟皇甫互相碰着杯的沈一白还没忘记在钟小蔓那颗鲜血淋漓的小心脏上补一刀,居然对着顾艺的背影大喊:“不用给我留门,你家门锁录了我指纹了。” 顾艺不敢回头,她突然很想告诉沈一白留心杜江那砂锅大的拳头,因为她家的指纹锁正是他装的。 前几天下过一场雨后,秋夜渐冷。 快速走出后宫的顾艺当然没有回家,而是跳上停在路边等酒鬼的一辆出租车,驶向了广厦房产中介所在地。程倩还留在那里整理账务和那些堆积如山的礼物,最重要的是她得去给程倩带路。 广厦公司无法跟泛海集团一样给她提供高档的如同五星级酒店的单人宿舍,为了节省开支,只能拉她去住皇甫家的空中大别墅。 坐在副驾座上的顾艺在车子转弯时,通过后视镜看见杜江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宫追了出来,在追着快速行进的出租车跑了几步后,最终缓缓地停在了公交站牌旁的一只广告灯箱旁。 距离太远,车里的顾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顾艺没有让司机停车,她不知道到底该跟杜江说些什么,似乎也没有跟他解释的必要和立场。 仔细算来,从高中到现在,他追自己跟钟小蔓追沈一白一样,也差不多有十年了吧?而她对他偏偏就少了那么一点感觉,这种感觉很细微,能量却又很庞大。 他们俩之间,就像是一枚小小的种子发了芽,却又土壤贫瘠,水分不足,蔫头耷脑,连片叶子都没长出来。 “与其这样,还不如连根拔起!” 自言自语的顾艺下了狠心,鲜血淋漓的残忍有时候要比若即若离的维系更加仁慈吧? 顾艺闭上眼睛,车窗外凉爽的秋风扑面而来,手机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 两条信息分别来自杜江和沈一白。 杜江说:“别忘了记下出租车司机的工号。” 沈一白说:“要不,你真去给我暖床得了,秋天了,夜里有点儿冷。” …… 人去楼空的公司里,袖子挽得老高,干练无比的程倩已经整理好了账务,顾艺进门时正在将客人们送来的开业礼物分门别类装进两个巨大的纸箱里。她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默念送礼者的名字和数量。 顾艺轻咳一声,引起她的注意。 只见她报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向前一步,指了指桌子上一个奇怪的,不知道该归类到哪个箱子里的小礼物对顾艺说:“一个女孩送的,放下就走了,也没说名字。” 那是一只铁皮迷彩小青蛙,可以上弦,发条驱动,一蹦一跳。 “怎么会送这种东西呢?” 程倩拿起桌子上好像是从上个世纪穿越来的铁皮青蛙,打量了一下,递到了顾艺面前。 顾艺将那只青蛙接过来时,眼圈红了。 是的,她知道那只青蛙是送给沈一白的,她亦知道馈赠者是谁。 与其他琳琅满目熠熠生辉的礼物相比,那只铁皮青蛙的确灰头土脸不值一提,但她却还是很难过。 她将青蛙握在手中,刻意保持着冷静:“谁知道呢,恶作剧吧。” “哦。” 好在程倩似乎对这只价值几块钱的青蛙并不怎么在意,转身用胶带将两只箱子封了起来,用记号笔分别写下了“生活用品”和“办公用品”两行字。 顾艺悄悄地把那只青蛙放进了包里,她发誓一定会找到合适的机会替不敢抛头露面的秦昭昭把那只青蛙送给沈一白。而小时候发生在他和秦昭昭身上的那些事情,她就不敢保证沈一白还会不会记着了。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某个人刻骨铭心的,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也许平淡到根本不值一提。 “收拾好了就跟我一起去皇甫家吧,六室的,足够我们三个人住了。” 顾艺把思绪收回来,与程倩合力把两只重重的纸箱搬到桌子上。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女孩了,如果不是自己出馊主意让沈一白挖人,现在她应该还领着泛海集团那跟别人年薪一样高的月薪,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唯命是从的小手下们吧。 “你先出去等着吧,我还得把地扫一下,新公司要有新气象。” 顾艺本来想跟她一起收拾的,程倩却一把将她手中的扫帚抢了过去,强行把她推出了门:“你现在还不是广厦的人,让沈总知道该骂我偷懒了。” 望着被程倩反锁的玻璃门,顾艺微微一笑,当初她就是看中了程倩做所有事情都讲原则,都一丝不苟,才认定她会对沈一白的事业有巨大帮助。 路边被戳破的气球碎片铺了一地,一直从脚下延伸到了另一个路口,五颜六色的碎片像柔软的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地面上,被车轮碾过,卷起。 繁华过后,是弃如敝屣的一地狼藉。 顾艺随便在地上捡起一张广告纸,垫在广厦公司门口的台阶上,缓缓地坐下。 秦昭昭的样子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通知秦昭昭来参加沈一白公司的开业庆典了。明明知道内心卑微的她是没勇气当面向沈一白道贺的,有些人是星星,有些人是尘埃。这世界在一开始就给每个阶层画下了清晰的界线,而秦昭昭就是属于那种认命型,恪守界限的女孩。悲哀的是,她对沈一白所有的感情加起来,也仅仅只能概括为两个字——仰望。 顾艺揉了揉发胀的眼圈,伸了个懒腰,眼睛的余光发现了躲在对面路口枫树下的那个女孩。 穿着一身套头运动装的她小时候躲猫猫一定很容易被同伴们找到,虽然藏在树后,可是那棵树却只有手腕粗细,而且还长在明晃晃的路灯下面,对方一眼便能看到。 最重要的是,大晚上的,她还穿了一套雪白的运动服。 又或者,她期待着能被什么人发现。 “幺鸡!” 顾艺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条件反射般地起身去追。 对面的女孩好像被吓到了,撒腿就跑,而且是没命地跑。 后来,顾艺回想起当晚的情形,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追,就像秦昭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反正她们两个人就那样,沿着公司门口那条长长的,被路灯照亮了的马路一直追逐着,跑出去足足二里地。最后,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力气了,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喘得就像两只得了哮喘的风箱。她们彼此没说一句话,只是扶着膝盖,疲惫不堪地看着对方。然后,转身向不同的方向,各回各家。 “再追下去,说不定她会被车撞死的。” 顾艺这样想着。 她想追上的是一种战战兢兢的,想要捧进掌心里呵护的卑微;她想逃避的是一道刺目的亮光,她怕那刺眼的光芒让丑陋不堪的自己无处遁形。 快走回到公司门口时,顾艺的手机上接到一条秦昭昭发来的微信,她说:“追我干什么呢,其实我连站到他面前,告诉他我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她说:“加油哦顾艺,一定要做这场战争的胜利者。那样,我就可以在那群夜妖面前吹嘘,我姐们的男朋友是沈一白啦。” 夜妖是她对自己那群爱泡夜店的室友的称呼,以肉身为诱饵,刀口舔血的捕猎者。 大颗坠落的泪珠氤氲了屏幕,握着手机的顾艺猛地转身,那一粒渺小的尘埃,已经消失在茫茫长夜,路灯照不亮的尽头。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起顾艺已经悄然长长了的头发,她走到路边蹲下身,从包里掏出那只铁皮青蛙,上好弦,放在地面上。 咔哒咔哒,青蛙欢快地向前蹦跳着,突然跌进一个小小的坑洼里,白色的肚皮朝上,样子那么狼狈。 对面,程倩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此刻正费力地拉下卷帘门,锁好门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窗子,才放心地朝着顾艺走来。 她在顾艺面前站定,将那只青蛙捡起来,递给顾艺:“你知道青蛙是谁送的对吧?” 顾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那只铁皮青蛙接过来,紧紧地握在手中。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程倩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换了一种语气:“看样子你是真的喜欢上沈一白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喜欢上他这样的男人,你的生活注定不会平淡静好。” 说完这句话,她就率先朝着自己那辆停在不远处的霸道走去,这个看起来各方面都冷淡的小女人其实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每年年假都会开车去西藏自驾游一趟,而且是驴友圈小有名气的拼命三娘。 上车后的程倩直接把那双黑色的小高跟丢到了后座,换上一双平底鞋后,提醒顾艺系好安全带,便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霸道车的前风挡处摆着一瓶香水,其实那是防狼喷雾。 扶手箱里有一只黑色的小小手电筒,它射出的强电流,能瞬间让一个七尺大汉变成软脚虾。 车子加装了涉水喉,进气管在车顶,能轻易从深度达到一米半的河流中穿行。 她是程倩,武装到牙齿的铁蒺藜,从不需要男人保护的钢筋丛林女战士。 坐在程倩坦克般的霸道里,顾艺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却又难免为程倩感到悲哀。 曾几何时,她也想把自己修炼成程倩这样的女人,做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考虑周全。她曾一度对这个城市的男人们失望至极,不想被任何一个过了35岁就大腹便便的雄性动物拖累,她养在玻璃钢里的热带鱼都从来没有雄性。可是,遇到沈一白的那一刻,那一座座精心构建的堡垒就已经迎风湮灭,化为了粉尘。 他好吗? 也没那么完美吧? 他身世不烦,却不思进取。 他相貌堂堂,却冷漠轻浮。 他熠熠生辉,卸下了光环后却又那么不堪一击。 可,偏偏又有种让人着迷的力量,灰姑娘般的顾艺和公主一样的钟小蔓,纷纷义无反顾地沉沦。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顾艺忍不住问程倩,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需要吗?” 程倩的反问算是回答。 然后,两个人就相继沉默了,直到车子驶进皇甫家的小区。 “与钟小姐相比,我更希望你赢!” 车子在地下车库停好后,程倩才对顾艺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为什么?” “因为可以证明这世界上还有值得相信的东西。” 顾艺愣了一下,对方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已经跳下车,去后备箱搬自己的行李了。 秦昭昭和程倩这都算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吗?难道她们真觉得我有打赢这场战争的可能? 顾艺这样想着,跳下车,帮程倩搬了些行李,一前一后走向了电梯间。 第三十章 所以,她必须一刀毙命,也算是对对手的尊重 对钟小蔓的感觉谈不上反感。 就像是喜欢春天的顾艺,对眼下一片萧瑟的深秋也谈不上讨厌。 特别是当她眼睁睁看着钟小蔓帮桃子姐手刃周琦后,反而有些微微喜欢上了办公室里冷冰冰的钟总监。 顾艺觉得,她们两个人就像是战场上互相敬畏的对手,如果不是因为立场不同,反而能成为最好的朋友。 所以,她必须一刀毙命,也算是对对手的尊重。 换言之,如果自己注定成为输家,她也希望钟小蔓下刀狠一点,让自己死得痛痛快快,留下最后的尊严。 她将秦昭昭的那只铁皮青蛙摆到办公桌上已经整整46天了,却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送给沈一白,而沈一白倒是成功地搞砸了三单中介生意。 一次,程倩因为在忙别的单,就让他跑一趟银行,帮一位客户办贷款。而这位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都干了些什么呀,本来应该对放贷员毕恭毕敬的他,居然让中午刚刚吃了韭菜小笼包的散财童姥去刷个牙再来跟他谈。于是,他和那位躺枪的购房者就被银行保安给轰出来了。 一次,他跟一位据说有五套房的房东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带客户去看房。结果,当难得起了一个大早的他,提前到达,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后,恰巧看到了一丝*不挂的房东和房东那只挂了一丝的女下属。早去了整整一个小时,本打算帮人把房间收拾干净好卖出去的他,有了新发现。事后被收缴了钥匙,剥夺了代理权的沈总还满心埋怨:“平常带客户来时这里都不住人的呀?” 又一次,他好不容易忽悠一个老太太把旧房子的独家代理权签给了自己,约定一个月内一定把房子卖出去。结果,却被老太太扮猪吃老虎,刻意隐瞒了房子漏水的事实。那一个月恰巧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房顶氤得跟地图似的,没人愿意接手。最后,不得不赔了老太太三万块钱违约金。 想到沈一白的光辉战绩,顾艺不禁苦笑。 面对皇甫阑珊那样的甩手大掌柜和沈一白这样的首席执行官,如果没有程倩拼死拼活地顶着,恐怕此刻都该找人去广厦公司扫墓了吧? 前些天,顾艺去找沈一白时在公司里见到了程倩,彼时的她剪短了头发,成天带客户出门看房,风吹日晒的,皮肤比以前驴行一趟西藏回来还要黑。 她跟顾艺在门口打了一个照面,就风风火火地赶去给客户带路看房了。 而彼时的沈一白在干嘛呀,他居然躲在二楼的休息室里,吹着空调玩手机,看抖音。而且出手阔绰,不停地为正在直播铁锅炖自己的主播打call,俨然还是那副公子哥做派。 顾艺第一次对沈一白发火。 她抢了沈一白的手机,关掉空调,带走了房间里所有的遥控器。 当时秋老虎还在发威,被太阳炙烤得有些发粘的柏油路上,穿着夹趾拖鞋沙滩裤的沈一白狂追顾艺的小电车。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来上班,倒像是来度假的。 “好意思啊沈一白?你没看见程倩都变成什么样子吗?” 在骑了三个路口,担心再让沈一白顶着烈日追下去说不定会脱水而亡,顾艺不得不将电瓶车停在一家联营水果店门口的遮阳棚下,眯着眼对着身后气喘吁吁的“周扒皮”大喊。 “以后会补偿她的,连发她三年年薪。” 终于追到近处,顺手拉开水果店冰柜,拿出一杯冰镇西瓜汁牛饮的沈一白还在大言不惭。 他对着门口的老板指了指顾艺:“她付钱!” 顾艺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电车停稳,折返到沈一白面前,从包里掏出三个遥控器摔到冰柜上:“遥控器你拿走,我现在就去找皇甫,让她把公司给关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朋友的钱打水漂。” “公司有盈利啊,打什么水漂?” “那都是程倩的功劳,跟你有什么关系!” 燥热的天气让顾艺的脾气也暴躁起来,她几乎是在嘶吼了。 从来没有女孩子敢这么对沈一白大吼,那一刻,他也似乎被吓到了,迟疑不决,没敢伸手去拿遥控器。 他的胡子至少三天没刮了,已经不复当年身为太子时的靓骚精致,看顾艺的眼神居然有了乞求的神色:“别啊,我还指望它翻身呢。你瞧我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保证,只要过了这一关,你们所有人都不会亏待……” “算了吧沈一白,你以为你爸瞎了吗,他在乎的是那100万吗,如果你自己不争气,就算我们帮你赚1000万,沈董也不会放心把企业交给你这个败家子的。” 顾艺是冒着被泼西瓜汁的风险对沈一白喊出的这句话,让她感到后怕的是说完这句话后才发现沈一白的脚下居然码着一堆榴莲。 “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带的客户从来都没成功过!” 沈一白的脸上写满了沮丧,一口气将一大杯西瓜汁喝完后,恨恨地丢向了脚下,当泡踩。 “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如果到现在都还放不下身段,鬼才愿意搭理你这个废太子。” 顾艺的话有些重了,沈一白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没有接话。 “当然,也有别的办法,你现在就去告诉你爸,咱们两个人的关系是假的,你愿意跟钟小蔓联姻。那样,你就可以重新做你的大公子了。” “有病吧你?” 这一次,换成了沈一白在嘶吼,顾艺不知道他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激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除了厌恶钟小蔓外,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愿意失去自己这个假女友。 其实那一刻的顾艺心里在笑,但又必须一脸严肃:“两条路,条条通罗马,要么痛改前非努力把公司开好,要么屈辱和亲!” 撂下这句话,顾艺骑上电瓶车,将沈一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背后传来了沈一白的喊声。 “把钱给付了呀,我真没带钱!” “付钱~~” 周momo来叫顾艺去会议室开会,议题是钟小蔓刚刚拿下的海外降压药大单。那家药品公司为了方便,直接在中国设立分公司挂靠在了江城药业名下。所以,拿到那个项目对钟小蔓来说手到擒来。 带着全家去马来西亚旅游的李总索性将风信子全权交给钟小蔓一人打理,所以对面两个主席位上只坐着钟小蔓一个人。 顾艺走进会议室时大部分人已经落座了,钟小蔓身后的投影屏上是客户列出的各项苛刻要求。 翻看着资料的钟小蔓抬眼看了一下姗姗来迟的顾艺,轻咳了一声:“人基本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圣安娜制药,澳大利亚第三大制药商,其所研发的降压药疗效显著,如今有意进入中国市场,而他们选择了清江……” 手持激光笔的周momo复读机一样叙述着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而那家被她夸得天花乱坠,宛若华佗在世的圣安娜公司,顾艺早就悄悄地百度过。他们生产的那种特效降压药,效果甚至还不如国内某些大厂的产品,如今居然也想着到中国来捞金,他们胆敢把药价定得高于国内同类药品三倍,也是吃准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一点吧? “有那么神吗?” 顾艺突然抬起头,盯着钟小蔓打断了周momo的复述。 “你什么意思?” 钟小蔓抬起下巴,她没想到顾艺会突然发难。 “没什么意思啊,只是觉得帮着外国公司骗同胞的钱良心会痛。你们不会不知道这药的效果跟国产的没明显差异吧?”顾艺默然一笑,扫视了一圈低头沉默不语高高挂起的同事们,更加坚定了离开风信子的决心。 要不是无意间在皇甫面前提起,皇甫说那种药他爸吃过,效果跟国产的差不多,顾艺也不会特意留心去查资料。 而离开风信子,是早在抢了沈一白遥控器的那一刻就决定了的。 她要去做一个披星戴月的二手房小中介了,不完全是为了帮沈一白,更不是为了帮皇甫,而是为了替可怜的程倩分担一些重担,毕竟程倩如今的水深火热是拜自己所赐。而且,同在一个公司更方便监督沈一白,更方便逼着他这只凤凰跳进火海接受洗礼,重新涅槃。 皇甫阑珊的车就停在楼下,而她本人正潜伏在隔壁桃子姐的办公室里,准备好了随时杀进风信子营救顾艺。 这未免让顾艺心里更加有了底气:“为这种药品做宣传,赚这种黑心钱,风信子的底线去哪了?” “那你赚的是谁的钱?” 对面的钟小蔓提高了分贝,不可一世地看着揭竿而起的顾艺,慢悠悠地呛声:“难道顾小姐这种吃着公司的饭却砸公司锅的做法就是底线?” 顾艺微微一笑,将早已准备好的辞职报告直接隔空丢到了钟小蔓面前。 “所以啊,顾小姐不打算在这干了。” 顾艺的嘴角挂着昨晚对着镜子练习了不下十遍的冷笑,嘴里是绞尽脑汁想了好久的台词:“我要去跟我的好姐妹皇甫阑珊一起创业了,对了,泛海集团的沈一白也在那家公司,钟总监要不要一起跟过来?” 会议室里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哄笑,既然她跟钟小蔓之间的恩怨早已在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不如索性挑明。这样一来,钟小蔓就没勇气再跟过来了吧。就算她把脸面这种问题看得很淡,愿意屈就,顾艺也敢保证皇甫阑珊这位老板不会让她到广厦插一脚。 钟小蔓把顾艺丢过去的辞职报告轻轻推到一边,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顾艺。 “顾小姐这算是战术撤退吗?” 身旁的同事又发出一阵哄笑。 这种情况下要是跟她急自己才是真的输了,所以顾艺同样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双手撑在会议长桌上,盯着对面的钟小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这里好像已经没我想要的东西了。” 顾艺转身决绝地离开会议室时没有看见钟小蔓脸上的表情,所以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些不舍。小小的写字格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东西,除了那台笔记本电脑,几个记事本,还有一盒胃药外,剩下的都不值得顾艺带走。 顾艺将所有零碎物件塞进一个收纳箱,将那只铁皮青蛙揣进兜里,昂首挺胸从会议室前的走道上通过,推门走向隔壁的dna鉴定中心。 她忍不住用余光向着会议室内看了一眼,彼时,会议已经进入正题,她这名首席文案的离职仿佛对整个会议的流程并无丝毫影响。 顾艺难免有些失落,好在这种失落感随即便被猫在风信子公司门外的皇甫阑珊给打破了。 “真辞职了?” 皇甫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上下打量着顾艺手中的收纳箱。 顾艺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那就进行第二步呗?”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昨天晚上不都说好的吗,来来来,你先坐下。” “我们可是发过誓的,谁要是怂了就一辈子鳏寡孤独。” 唯恐天下不乱的皇甫接过顾艺手中的收纳箱,把她按坐进走廊上那只沈一白曾经坐过的排椅里,在她面前摊开手掌:“把你手机给我。” 一把从迟疑不决的顾艺手中抢过对方的手机后,皇甫按着顾艺的手指强行开锁,打开了微信。 “那个经常欺负你的李总微信名叫什么?” “秃瓢。” 顾艺把自己存在微信里李总的备注名告诉皇甫阑珊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与钟小蔓相比,顾艺更讨厌虚伪世故的李总。 皇甫阑珊翻了半天,终于成功地打开了与李总的对话框,转过脸跟顾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谁不喊谁孙子哈?” 望着皇甫阑珊按下的对话键,顾艺深呼一口气,和皇甫互相对视着,顿着头打着节拍。 “操*你大爷!” 大声喊出这句脏话后,顾艺从皇甫阑珊手中抢过手机,手忙脚乱地删除了李总的好友,然后,两个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被她们的喊声下了一跳的桃子姐从办公室走出来,看着这边骂了句:“你们俩神经了?” 顾艺没有搭理她,像她这种本分的小医生,绝对不敢忤逆她们领导吧? “晚上我在地中海撮了一个局,庆祝顾艺成功反水,你这次一定得来!” 皇甫阑珊看见桃子姐后,大声对对方喊道。 “就作吧你们两个。” 看样对于顾艺辞职这件事情,皇甫阑珊早就给桃子打过预防针了,要不然她的表现绝对不会这么淡定。 “到底来不来啊?” 皇甫阑珊有些不耐烦了,抓起收纳盒里的一只笔就要丢过去。 “我得先打个电话告诉我老公一声。” 说着话桃子姐已经重新折回了办公室——用办公室里的座机给老公打电话可以省几毛钱的通话费。 几十秒后,她重新走出办公室,对着皇甫问道:“可以带孩子吗?我老公晚上也有应酬。” “那他怎么不带孩子?” 皇甫脱口而出。 顾艺留意到了桃子姐脸上的为难,连忙拉了一下皇甫的胳膊,皇甫会意,改口道:“带带带,大老爷小老爷都带上,我皇甫阑珊长那么大正好还没迫害过小正太呢。” 第三十一章 累了、倦了、凉透了,学会沉默了 傍海而建的地中海大酒店辉煌无比。 用杜江的话来说,如果放一个第三世界的小国,能直接当皇宫用。 但是,那天皇甫阑珊在这座“皇宫”里为顾艺举办的反水宴却并不成功。因为,那天成为了主角的不是顾艺,不是沈一白,不是杜江,不是程倩,更不是皇甫和她那帮专门请来助兴的小姐妹。而是桃子姐一家。 看得出来,带着大宝二宝前来参加聚会的林小桃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真丝衬衫,哺育过两个孩子,平常有些下垂的胸部换上了带钢圈的文胸,还垫了外置硅胶,稍微有了那么点风韵犹存的意思。 她带着穿的像是两个花童,还打了小领结,涂了妈妈腮红的一对公子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走向顾艺她们那桌时,甚至还吸引到了中年大堂经理的注意。那大堂经理一直目送她们母子三人落座,才举起手中的步话机,对着手下的服务生命令道——17号桌加一张宝宝椅。 桌子上的菜已经上的差不多的,为了照顾两个未成年的小帅哥顾艺还特意让服务生加了两道清淡甜口的。 “你们家那位还真有脸让你带俩活宝来参加聚会啊?” 皇甫心直口快,一脸的不睦。 “他忙嘛,今天晚上供货商要送货,他得盯着。” 桃子姐忙不迭为老公开脱,其实,她说的不对,因为那天晚上她口中那位模范丈夫也来了地中海,而且身边还带着口口声声保证已经彻底划清界线了的周琦。也许,他根本没想到勤俭的家庭主妇林小桃会有皇甫这种能在地中海请客吃饭的朋友吧? 当时顾艺的反水宴差不多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孩子胃口小,所以很快就吃饱了。吃饱后的大宝跑去大厅水池看鲤鱼,林小桃担心他调皮把酒店里的设施弄坏,就起身去喊他回来。等她把大宝拖回来,强行按到桌子上后,坐在她身旁的顾艺就发现她的脸色明显不对了。 彼时,皇甫阑珊正和一群人拼酒,声音吵得要命。 而桃子姐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皇甫举过来的酒杯,只顾低头大口大口吃菜。 期间大宝好像一直在跟妈妈说着什么,林小桃却佯装听不见,一直低垂着脑袋,像只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大宝的脑袋一遍遍地扭向身后,却被林小桃一遍遍地扳回来:“吃你的饭!” “我吃饱了。” “再吃点!!!” “我吃饱了!!!” 终于忍无可忍的林小桃抬起手,狠狠地打了大喊大叫的孩子一巴掌。 那一巴掌下去,她和大宝都哭了。 她趴在餐桌上,任凭饭菜的汁水弄脏了那件心爱的藕荷色真丝衬衣,那衬衣是两年前老公从香港回来送她的礼物,一直都舍不得穿。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调皮啊,看把你妈都弄哭了。”直到那时,对面的皇甫才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扬了扬手作势要打。 脸颊通红,眼里噙着泪的大宝却是一脸倔强,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皇甫嘶吼道:“我刚才真的看见爸爸了嘛,还有周阿姨!” 原本嘈杂不堪的饭桌一下子变成了一片死寂,顾艺终于明白刚才大宝在说什么了,原来他是一直在告诉林小桃他看见了爸爸。顾艺敢确定林小桃肯定也看见了,她只是佯装看不到,佯装听不见,佯装一切都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样子。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眼圈红了的皇甫抓起了一只餐盘,在将盘子里的菜一股脑堆进另外一只盘子后,大步流星地向着大宝手指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杜江一个键步跟了上去。顾艺紧紧握着手中的餐刀,最终心一横,离开了桌子。而那时的沈一白在干什么呀,他居然端起面前的橙汁,悠闲地品了一口,半躺进了沙发里。 想来,程倩就是在他们三个人即将冲到23号桌时追上来的。 她伸开双臂,大鹏展翅一样地挡在三个人面前。 “三秒钟,给我三秒钟的时间。” 接着,不等顾艺他们反应过来,便掏出手机,对着不远处的那对互相喂食的男女拉近了镜头,咔擦咔擦地拍了几张照。 “打离婚官司能派上用场,可以多分财产的。” 站在顾艺对面的程倩一脸冷漠,就像是一部冷冰冰摄影三脚架。 皇甫阑珊将那只油腻腻的餐盘塞进了顾艺手中,一把夺过了餐刀,这种时候,还是刀子顺手些。 她一边推开程倩,一边跟杜江制定战略:“男的你来,女的交给我和顾艺!” 杜江这个特种兵可不是白给的,只一个擒拿手,就反关节制服了还沉浸在美梦中的桃子姐夫,剧烈的疼痛使其彻底丧失了大喊的能力。 周琦本来想喊救命,皇甫阑珊手中的餐刀却一下子抵在了她的腰部。 皇甫阑珊笑笑地看着摆了满满一桌价值不菲的大餐,顺手捏起一只基围虾丢进嘴里:“哟,挺丰盛嘛,浪费粮食可不好噢。” 顾艺朝杜江使了一个眼色,杜江会意,像押犯人一样,反绞着桃子姐夫的胳膊,押向了17号桌。顾艺不知道当这个良心已经被狗吃了的男人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时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她只知道,周琦要倒霉了。 目送杜江离开后,顾艺缓缓地坐到了周琦的另一边,她要时刻提防着皇甫,免得她手中的那只餐刀真的捅进去。 “我已经说过了,浪费粮食可耻!” 皇甫的声音不大,却有种咬牙切齿的狠劲,餐刀同时向前挺了挺。 本来还一脸蛮不在乎的周琦在被刀子抵住勒骨,有些吃疼后,眉头皱了一下:“我和别人约会管你们什么事?” “跟别人约会是不管我们的事,可是你浪费食物就跟我有关系了,我这人有个毛病,从小就特节俭,特讨厌铺张浪费。” 这句话偏偏是从皇甫阑珊口中说了出来,顾艺想笑,赶忙拿起果盘里的圣女果塞进嘴巴里,嘣的一声,听它的尸体在口腔里爆浆。 “那你想怎样?” 在确定面前这个握着餐刀,明显有几分喝高了的女孩根本不会跟自己讲理后,周琦没底气地问道。她的腰部刚刚用从桃子姐夫那骗来的钱做了吸脂,现在只剩皮包骨,恐怕抵挡不了几招。 “既然点了,就全吃光,不然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皇甫话音未落,配合默契的顾艺就已经将那一大盘葱烧海参推到了周琦面前,还特别贴心地为她挽了挽散落到额前的长刘海:“别把发型弄乱了,那样就不骚了!” 然后,把脸转向皇甫,眨了眨眼,一唱一和地说道:“杀人要偿命的呀,换个玩法,不愿意吃的话,我们就把她头发全剃光?” “好好好,这个主意好,顶多拘留几天,罚款5000。上次我们在后宫搞那小太妹好像就是这么处理的吧?”顾艺扯了一个谎。 周琦没敢回话,当初那个敢去原配办公室挑事,嚣张跋扈的女人在遇到皇甫阑珊这种妖王后,似乎彻底蔫了。 她居然开始乖乖地吃海参,吃基围虾,吃水果沙拉,吃水晶虾仁包,吃澳洲空运过来的面包蟹和大龙虾。 她一边流着鳄鱼的眼泪,一边不顾形象地胡吃海塞,吃得涕泪横流,小腹肿胀。 终于,再也塞不下一粒虾仁的周琦,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顾艺和皇甫阑珊几乎是同时一个闪身,看她吐了满桌。 “真他妈恶心!” 皇甫阑珊骂了一句,悻悻地走向了17号桌。 站在原地的顾艺饶有兴趣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瑟瑟发抖的周琦,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嘴巴凑上前去,轻声对她说:“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周琦,但是还是要劝你一句,无论上次泼你咖啡的钟小蔓还是今天请你吃大餐的皇甫阑珊,你这种小妖都惹不起!” 17号桌上,已经被杜江彻底制服的桃子姐夫正抱着二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林小桃发誓,这是这些天来他跟周琦第一次联系,就是想来跟她撇清的。 杜江像个门神似的冷冷地看着身前这个满嘴跑火车的男人,而躺在沙发里的沈一白已经在开第四局英雄杀了。 “放屁吧你?” 皇甫将餐刀丢到桌子上:“那女的都交代了,你还狡辩?” “我说的是真的,是她一直在缠着我……” “你……” 顾艺正要开口回怼,却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身看时,正是那个拿着步话机的大堂经理,胸牌上一行鎏金小字写着他的名字——霍东宁。 顾艺闪了一下身,看他上前一步,把二宝从桃子姐夫的怀中接过来,打了个响舌逗了一下,塞给了一脸茫然的顾艺。 接着,那个人称老霍的家伙,居然后撤一步,抬起腿来,狠狠地踹向了桃子姐夫那滚圆的屁股,把他踹了一个大马趴。 “那个三天两头带她来地中海的人不是你吗?那个整天打着公司招待的名义开发*票的人不是你?” 那一脚踹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那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么有正义感的大堂经理,怪不得他配姓霍呢。 顾艺怀里的二宝吓得大哭起来,哭声重新唤醒了林小桃的母性,只见原本埋头痛哭的她猛擦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接过顾艺怀中的孩子,又拉起愣在一旁的大宝,快速向着酒店外面走去。 大堂经理老霍率先跟了出去,他一边跟在母子三人身后往外跑,一边对着里面想要追出去的众人喊:“这个时候她最怕熟人看笑话,交给我,你们放心吧。” “嘿,超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就是不一般,还带一条龙的。” 皇甫阑珊望着屁颠屁颠的老霍打趣,回转身,伸出脚尖碰了碰无力靠在沙发里作痛心疾首状的桃子姐夫:“懒得跟你这种垃圾废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着话,她已经开始招呼大家闪人。 “我们这桌的帐还没结呢,姐夫一起给结了吧。” 这是皇甫阑珊最后留给桃子姐夫的话,对方像是抓住了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连连点头。 顾艺跟在一群人身后往外走时,发现23号桌已经空了,估计周琦是怕她们杀个回马枪,找机会溜掉了。 “以后你不会这么对我吧?” 酒店外巨大的停车场上,等代驾的皇甫阑珊故意挑逗杜江,跳起来搂住了杜江的脖子。 “神经啊你,我跟你有那么熟吗?”杜江赶忙将她撇开,忧心忡忡地看了站在沈一白身边的顾艺一眼。 玩着游戏的沈一白眼观屏幕耳听八方,仿佛为了配合皇甫阑珊,伸出一只手来,特自然地环住了顾艺的肩膀:“今天晚上你去我那吧,让程倩开车送我们,她滴酒未占。” 为了讨好老板,他居然牺牲顾艺的清白。 顾艺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刻,杜江的眼珠子几乎都快瞪出来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吞了回去。 顾艺将沈一白的胳膊拿下来,顺势挽住:“我和程倩晚上都是属于皇甫的,改朝换代了啊殿下!” 一句话,替所有人解了围。 “那好,明天记得按时上班哦,她虽然是老板,但也别忘了我才是你们的顶头上司。”沈一白耸了耸肩,低头钻进了皇甫调拨过来的那辆凌志车里。等候在车场外的代驾们相继赶到了,一个上了沈一白的车,一个骑上了杜江那辆川崎250,估计那是一脸为难的小代驾第一次替人驾驶摩托车。 “欢迎加入广厦!” 车上的皇甫阑珊一脸严肃地看着顾艺,在她面前伸出了右手,前面开车的程倩依然面无表情。 顾艺微微一笑,伸手握上去,却被对方一下子拉过去,险些面贴面。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老板了哦顾艺,卖主求偶的事情千万不能干!” 顾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卖主求偶这种成语亏她也能想得出来。 车窗外是漫无边际的太平洋,船帆形状的地中海酒店和周围其他高耸的建筑一起,将自己靓丽的身影投射到山脚下的海面上,构建成了另一座虚无缥缈的城池。行驶在宽阔马路上的车子是渺小的,车子里的人更渺小。就像是游弋在海洋深处的鱼类,又像是躲在贝壳下的软体,它们伸了伸触角,夜色跟海水一样凉。 顾艺给林小桃打电话,被对方拒接,随后发过来一条短信——孩子们睡了,不说了。 累了、倦了、凉透了。 学会沉默了。 第三十二章 越是想要接近某种东西,越是害怕某种东西 虽然还不到十一月,气温也有十几度,但海边城市已是彻骨的阴冷。 眼前这个房源顾艺已经在网上盯了一周了,房主是一位可用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形容的中年生意人,那座定价低于市价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房子却卖了整整两个月也没有卖出去。 这一天,好不容易约了房主见面,顾艺一早就拉上一脸不耐烦的沈一白来到了那座花园式小区。 “房子肯定有问题的,何必来浪费时间呢,要不然那价格早就卖出去了。” 将车子停到小区门口后,沈一白一边向小区里走着,一边悻悻地对身后的顾艺埋怨。 “就算是有问题我也要知道具体是什么问题。” 顾艺冷冷地回敬,啃着刚刚从小区旁边快餐店买来的汉堡,超过沈一白,沿着落满细碎竹叶的小道,快速朝着8号楼的方向走去。 哈着冷气搓着手的沈一白从背后白了顾艺一眼,自从她加入广厦以后,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成天拉着他找房源,甚至还跑到大街上发传单,好在那天极有先见之明的他戴了一个巨大的口罩,要不然清江市各媒体又不知道该怎么编排泛海集团了。最让沈一白无法忍受的是,顾艺居然三天两头拉着他往各小区钻,专门找楼下遛弯、下棋、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聊天,四处打听他们所在的小区有没有哪家要卖房。 想到这些,沈一白兀自摇了摇头,把衣领竖起来挡住一直往脖子里钻的冷风。 “欸,顾艺!” 顾艺回转身,口中还叼着热牛奶的吸管。 “为什么要帮我啊?我们的约定里好像没有这一项吧?” 这是一个盘桓在沈一白心中良久的问题,聪明的他,其实早就发现了某些端倪,但为了她好,最好还是要提前把自己的立场挑明。他沈一白从高三开始就喜欢玩暧昧,就喜欢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要真是要和某个女孩在一起,贴上她的专属标签,他还真有些受不了,他烦钟小蔓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对方太粘人。 “是啊,为什么要帮他呢?” 顾艺一遍遍地追问着自己,却找不到一个充分的借口,只得折返到沈一白身边,扬起下巴,盯着他飘忽不定的眼睛反问:“那当初你从西藏回来为什么来找我?” “这……我认识的其他人不都狼心狗肺嘛?” 沈一白明显是在敷衍了,顾艺重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她突然有些害怕听到他的答案了。她怕自己在他的心目中仅仅只是一个合作伙伴,又怕他逾越了某条界线。 “必须郑重其事的告诉你,我发誓40岁之前不找女朋友的。” 背后的沈一白喊了一句, 顾艺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她努力将口中的食物吞下去,长吁一口气,背对着沈一白大声说道:“管我屁事!” 她想,其实他跟自己是一样的人吧,一种状态下生活久了,就会有种难以名状的安全感,就会给自己画下一个看不见的圈。顾艺敢保证,如果沈一白下一秒从怀里掏出钻戒单膝跪在自己面前求婚,她的反应也是撒腿就跑。 越是想要接近某种东西,越是害怕某种东西。 从高中到现在,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顾艺早就忘了爱情的味道。 她跟沈一白之间应该不是吧,虽然心里有些失落,鼻子有些酸。 房子的主人早就等在那座楼层、位置和装修都极好的房间里了,迫不及待地向顾艺和沈一白介绍:“当初光装修就花了将近20万呢,还有家具家电几乎都是全新的,全送,价格也有的商量。” 顾艺四下打量着那座房子,实在看不出这座三居室有什么必须自行放低身价的瑕疵。 “里面不会死过人吧?” 说话的是沈一白,这家伙完全不顾及房主的面子,伸脚踢了踢卧室门,看看是不是实木的。 中年房主的脸明显挂不住了,但却好像不敢得罪他们这种小中介似的,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沈先生一定是在开玩笑,这房子虽说已经买了差不多五年了,但我们很少来这里住的,哪会发生那种事情。” 顾艺狠狠地剜了沈一白一眼,早知道出门的时候给他嘴上上把锁了。 “刘先生别介意,他说话就这样,既然是这样,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低价卖了那么久还没有卖出去呢?”说到此,顾艺回转身来,看着房主,继续补充道:“您既然选择跟广厦合作,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把房子的情况全都说明白,才好尽快卖出去。我们不但要为你负责,还要为买方负责,隐瞒真实情况以后你和我们都要负法律责任的。” 刘姓房主的笑容僵止在了脸上,坐进还盖着沙发套的沙发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不瞒顾小姐,半年前我的工厂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把这房子抵押给了一位朋友,借了五十万现金。这些日子生意一直不好,现在还没有还上那些钱。所以现在想把房子卖掉,还上我朋友的钱后,剩余的投进工厂。” “哦。” 对方终于说出了实情,这也正是房子卖了那么久都没卖出去的真正原因,产权不明晰,哪有人敢接手啊。 “我可以向买方保证,只要他愿意先支付我朋友的本息60万,我把房主赎回来后立马过户!”房主明显有些急迫,从沙发上站起来,定定地看着顾艺的双眼。 顾艺把目光转向悻悻地沈一白。 “别看我!这明摆着就是在骗钱嘛,我可告诉你顾艺,生意人我见多了,哪个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说着话,沈一白已经拿起桌子上的包,率先向着门外走去。 顾艺对着一脸苦笑的房主尴尬一笑,没有去追沈一白。 “没关系的顾小姐,我能理解你们。” 房主将烟头按灭在一张湿巾里,包成一团,揣进了口袋,看样子是想下楼时丢进垃圾桶。 “情况我现在大体了解了,我是想对刘先生说,您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呢,你先向其他亲朋借一部分钱,把房子从那位朋友那解押?” “呵,” 房主苦笑一下:“这一两年来,为了维持那座工厂我亲戚朋友几乎都借遍了,但凡能想到别的办法,也不会低价卖这边的房子。这不,厂子好不容易接到一笔美国客户的大订单,却没有钱去进原料,所以才……” 望着一脸愁容的房主,顾艺叹了一声气:“要不这样吧刘先生,我先回去跟我们老板商量一下,有了合适的方案再打给您?” 房主再次苦笑一下,仿佛认定了那是顾艺的托词,坐在沙发里颓然地挥了挥手:“好的顾小姐,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了一趟。” “走不走啊顾艺,跟个骗子有什么好谈的。” 沈一白不耐烦的喊声从楼道里传来,顾艺礼貌地帮房主关上门,大步流星走到沈一白面前,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有病吧你,最起码的礼貌懂不懂。” “跟这种人谈什么礼貌,浪费时间。” 沈一白悻悻地骂了一句,率先向着楼下走去。 “房子本来差不多值200万,房主愿意150万出售,而且价格还有得谈,只要一转手就能赚50万。” 下楼时,顾艺不停地想着:“看房主的样子也不像是个骗子啊。” “沈一白!” 楼梯口,顾艺叫住了沈一白:“我觉得刘先生不像骗子。” “骗子两字会写在脸上吗?”沈一白不耐烦地呛声,加快了走出小区的步伐。 快到小区门口的停车场时,顾艺终于下定了决心,没有上车,而是站在车窗外对沈一白说:“你先回公司吧,我小姨家就在这附近,我正好去看看她。一会我自己打车回去。” 要是告诉沈一白自己打算跟踪房主刘先生,沈一白肯定死活也要把自己拖进车里吧,毕竟,他认定了刘先生是个大骗子。 “那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你妈应该把你脱单的事儿告诉你小姨了吧,要不要把戏演的更真一些?” 顾艺白了沈一白一眼,冷冷地说了句“不用”,朝着小区的另一边走去。 “那好吧,我回公司等你。告诉你小姨,改天我去看她老人家哈。” 听见沈一白发动引擎,一脚油门轰向了远方,顾艺才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她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却告诉司机不要开车,直到看见刘先生从小区里走出来,上了对面的一辆奥德赛,才让司机远远地跟上。这座靠海的小区,由于地下水位太高,没有建地下停车场,为了实现人车分离,必须把车停在小区外面。 那辆银色的奥德赛在转弯时按了喇叭,每个转角处都打转向灯,期间还停下三次礼让行人。 车子开了30多里路,最终驶进了一家工厂。 顾艺让出租车司机开了票,下车,远远地跟了进去。 那是一家专门生产玩具的小型加工厂,虽然生意不景气,院子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条巨大的条幅拉在厂房门口——全厂动员,加班加点,完成圣诞节任务。 看样子,美国客户的订单应该是真的,因为圣诞节就快要到了。而此时,在车间里忙前忙后的那些工人们恐怕还不清楚,他们的老板已经快要没米下锅了。 “欸,你谁啊,谁让你进厂的。” 一个从食堂里打了饭,穿着保安服的老大爷看见顾艺后,快速向这边走来:“这才离开门岗一会你就混进来了。” 看样子,他是这家厂子的保安。 “不好意思啊大爷,我来找个人。” “你找谁也得先登记啊,来来来,跟我到保卫室登记一下。” 为了不引起注意,顾艺只得跟在老人身后,向着门口的保卫室走去。 “你找谁?” “王刚!” 顾艺随便说了一个大众化的名字,打算蒙混过关。 可是保安老大爷却一下子把笔摔在了桌子上,中性笔的旁边,放着一张宣传页,抬头自信满满地看着顾艺:“我在这家厂子十几年了,从来就没听说过叫有叫王刚的。” 顾艺尴尬一笑,把目光从桌子上那张抬头为“玩具厂自救动议”的粉红色宣传单上收回来。上前一步,拿起中性笔,有意在宣传单上写下了大大的“王岗”俩字,举到保安大爷面前,提高了声音:“王岗,不是王刚,大爷您听错了。” “那也没有!走走走,哪来的捣乱的。” 保安大爷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把顾艺推攘出了保卫室。 站在玩具厂外的顾艺微微一笑,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缓缓地摊开了手中那张揉成一团的宣传页。 “以下内容务必对刘总严格保密!” 这是那张“自救动议”的第一条。 剩下的便是这些年来刘总和工厂对员工们的种种好了。 那张动议的最主要内容,是动员厂子里几十名员工捐款,和刘总一起渡过难关。 …… “就他了!” 顾艺把宣传单工工整整地叠好,放进包里,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正要给沈一白打电话让他来接自己,才发现,手机落到刚才那辆出租车里了。 第三十三章 不再让妈妈那么无助,不再让她在深夜里蒙头痛哭 广厦房产的大老板皇甫阑珊力排众议决定采纳顾艺的方案时,穿着一双大棉拖的顾艺朝着一脸不情愿的沈一白眨了眨眼,他的身边站着的是选择了弃权中立的程倩。 前天下午,穿着高跟鞋的顾艺从刘先生的玩具厂足足走了十里路,才好不容易遇见一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而当她踏上那辆老旧的公车时,双脚已经被磨出了五六个血泡,第二天更是肿得像个馒头,所以只能穿宽松的棉拖。 桌子上放着那张被摊开的“自救动议”,顾艺赌的是广受员工爱戴的刘厂长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而皇甫阑珊赌的是顾艺,她认定了顾艺不会坑自己。 “如果非得赌一把的话,我建议要请位律师拟定专门的合同,而且合同还得去公证处公证一下。”在确定自己这个仅占一小部分股份的“ceo”无法撼动皇甫的地位后,沈一白悻悻地说道。 “这个好办,我一位研究生同学开了一家法律事务所。” 接话的是程倩,这个比顾艺小了一岁的女孩从来都不参与公司‘高层’的决议,只是决议的坚定执行者。并且会在执行的同时想尽一切办法,调动一切资源把方案完善。 “还有,签合同的时候叫上杜江,让他拉一车特种兵过去,要让那姓刘的知道,胆敢耍我们的话,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皇甫仿佛也不甘示弱,她做事有自己的方式。 顾艺微微一笑,在用眼神扫视着询问了一遍众人后,拿起了手边那部杜江的保安公司连夜给她找回来的电话。 “喂,刘先生吗,我是广厦房产的顾艺啊……” 顾艺成功了。 她赶在圣诞节到来之前,帮刘先生以196万的价格卖出了那座房产,交给房主146万,净赚50万。 在此之前,广厦公司自掏腰包垫付60万帮房子解押,并签订了代售合同。 这件事情,难免令很多人对她刮目相看,甚至包括一直都眼高于顶的沈一白。 “看吧沈一白,从公司成立至今你还一个房子都没卖出去呢,你再看看顾艺和程倩,连两个女人都不如,我看你还真就是个绣花枕头。” 广厦公司里,皇甫装模作样地将程倩统计的销售成绩单摔在沈一白面前,背诵着前天晚上跟顾艺商量好了的台词。 沈一白伸手碰了碰那一沓表格,却明显没有勇气翻开,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了:“皇总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她们俩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成绩,还不都是因为在我的英明领导之下。” “老娘复姓皇甫,别叫我皇总,听着跟蝗虫似的。” “好的,皇甫总。” “好了好了,感谢您的英明领导。那烦请您告诉我,老娘资金入股,程倩和顾艺技术入股,你入的什么股,用脸吗?”这句完全是皇甫在自由发挥了,顾艺昨天跟她一起拟定的台词里没有这么鲜血淋漓的一句。 沈一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在确定没人会替自己说话后甩门走了出去。 他刚一出门,皇甫阑珊就朝着程倩和顾艺吐了吐舌头:“怎么样,我刚才那话够醍醐灌顶了吧?” 顾艺没有回答皇甫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门外。玻璃门外,初冬的第一场小雪正在落下,而沈一白那件奶咖色的羽绒服还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出门时的他只穿了公司的西服工装,估计不一会就会冻成一冰棍。 这种情况下顾艺便不失时机地去给他送温暖了,她拿起衣架上的羽绒服,在对屋子里的二人做了一个“瞧好吧”的表情后,推门走了出去。 小雪窸窸窣窣地下着,地上已经积了白茫茫一层。 公司斜对面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下,沈一白岣嵝着背,坐在等车的排椅上,肩膀和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顾艺向前一步,将羽绒服丢进他怀里。 耳朵冻得通红的沈一白却没有穿,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许久,才看着地面上自己的脚印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顾艺的记忆中,那还是沈一白第一次用那么低落的语气跟她说话,就连上次从西藏流浪回来都没这般泄气。 顾艺用手扫了扫排椅上的积雪,轻轻地坐到了他身边,抬头看着浅灰色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反问道:“我们大家如果都觉得你没用的话,干嘛还要跟你一起开公司,皇甫干嘛要花那么多钱,程倩干嘛要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我又为什么要辞职?” 沮丧的沈一白不说话,只是猛抽了一下被冻红的鼻子,顾艺继续说道:“其实作为朋友,我们完全可以帮你瞒着你爸,让你顺顺利利地赢得他的信任。可是,然后呢?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爸真的不在了,你要怎么在泛海集团树立威信?” 这一下,像是点到了沈一白的死穴,只见他微微坐直了身体,看向了远方,眼神跟铺天盖地的大雪一样迷茫。那一刻,顾艺突然很心疼眼前这个男人,她顺势把羽绒服从他怀里抽出来,为他披到了身上。 而就在那一刻,沈一白居然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顾艺,将湿漉漉的脑袋埋在顾艺胸前的他居然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 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似乎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哭得那么委屈,像个被父母赶出家门的孩子。 顾艺突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能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想用这种方法来安慰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一白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直到那一刻,仿佛突然间清醒了的他才猛地放开环在顾艺腰际的双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我爸进医院了!” 电话是钟小蔓打来的,接完电话的沈一白一边向着停在公司门口的汽车狂奔,一边对着身后紧追而来的顾艺大喊。 躺在高干病房里戴着氧气罩的沈腾飞与上次见面简直判若两人,此刻躺在顾艺面前的这个老人身形消瘦,皮肤蜡黄,已经陷入了昏睡状态。 连接在一旁的心电仪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就在刚才医生是下达了死亡通知书的,好在医院里动用了所有的专家,最终帮老爷子挺了过来。 “怎么回事?” 沈一白回转身,恶狠狠对身后的钟小蔓说道,就好像沈腾飞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她一手造成的一样。 “不知道,病情是突然间恶化的,陈秘书联系不到你,把电话打给了我。”一脸肃穆的钟小蔓解释着,同时不忘安慰焦急的沈一白:“医生说能撑过今晚就没多大问题了,等身体恢复一点,还要去美国做一次手术。” “怎么回事?还不是被你气的,你说小蔓哪里不好……”插话的是一直站在后面的沈小妈,看样子她成功地熬成了沈腾飞最后一任合法妻子。而她手里牵着的,是沈腾飞第二任妻子的儿子沈一聪。对只有一个女儿的她来说,到底沈一白和沈一聪谁接管企业都没有多大的影响。不过看起来,她似乎倒更看好沈一白和钟小蔓这对组合,如今,老爷子尚未咽气就迫不及待地讨好钟小蔓了。 “不想听你说话!” 沈一白冷冷地打断了小妈的话,重新把目光投向了钟小蔓:“美国那边怎么说,手术后还有希望吗?” 钟小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种病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若不是泛海集团有的是钱往里砸,请的都是世界级的专家,恐怕老爷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沈一白的眼圈通红,在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瘦到皮包骨的沈腾飞后,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都回去吧,今天我守着。” 早就不想在医院里呆了的沈小妈听了他的话,佯装关切地帮沈腾飞塞了塞被子后,拉起沈一聪的手向着病房外面走去。然而,快走出门的沈一聪却突然甩开小妈的手,重新跑到了沈一白面前。 “哥,你回家吧,爸不能没有你,我也不愿意当什么董事长。你和小蔓姐在一起吧,那样爸爸一高兴说不定就能好起来呢。” 童言无忌,却又让人那么动情。 低垂着脑袋的沈一白挥一挥手,让小妈把沈一聪带走时,眼泪已经忍不住落下。 屋子只剩下五个人,除了躺在床上的沈腾飞和钟小蔓外,还有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律师。他受了沈腾飞的委托,必须在他弥留之际把他的遗言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 在扶着悲痛不已的沈一白坐进沙发里后,钟小蔓看了一眼一直都沉默不语的顾艺,对她使了一个眼色,率先走出了病房。顾艺看了一眼低头沉默不语的沈一白,缓缓跟了出来。 病房外的走廊上,挤满了泛海集团的小头脑,看见钟小蔓出去后都笑着点头哈腰,而等顾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立马又都拉下了脸,跟眼前泛海集团的危机全都是拜顾艺所赐似的。 走廊尽头的半圆形落地窗前,钟小蔓双手抱臂站定了脚步,背对着顾艺看向楼下的小公园。她穿了一条很瘦很瘦的牛仔裤,淡青色宽松的一字肩毛衣露出了好看的锁骨。 “听说广厦公司的业绩不错,恐怕全都仰仗程倩那个倒霉蛋吧?” 钟小蔓的语调毫无情感,一如窗外越下越大,静默如画的大雪。 顾艺上前一步,与她并排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雪,楼下,沈小妈正把一步三回头的沈一聪塞进保姆车里。 “程倩的确很能干,但沈一白也很有生意头脑,昨天刚刚替一位小厂长代售出去一套房子,赚了几十万。” 顾艺把自己的功劳全都给了沈一白,这也是当初跟公司所有人都商量好了的,功名归沈一白,奖金归她。 “那不错。” 很明显,钟小蔓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上心:“但那点能力好像还无法管理整个泛海集团吧?” 说到此,钟小蔓猛地转过身,盯着顾艺的双眼,语速显著快了许多:“看见病房外面的那群饿狼了吗,他们等的就是泛海这头巨象轰然倒地的那一刻,等着把它扯烂撕碎,贪婪地榨干最后一滴血。” 钟小蔓一口气把话说完,轻叹了一声,居然伸出细长的食指,帮顾艺理了理搭在额前的刘海。 顾艺把她的手轻轻地推掉,抬起头来,微笑着与她对视:“好像这些事情现在跟钟小姐尚无关吧?” 一丝愠色在那张精致好看的瓜子脸上稍纵即逝,钟小蔓没有再跟顾艺硬杠,而是稍微闪了一下身,从口袋里磨出一个小小的黑色u盘,递到了顾艺眼前:“这里面是泛海集团最近的资金往来和人事调动,麻烦你交给沈一白,让他看看曹一峰是怎么一步步架空沈董的,如果想要重返泛海集团,必须先镇住这位副总。” 见顾艺不接,钟小蔓强行将u盘塞进了顾艺的羽绒服口袋,压低了声音,几乎是面贴面的对她说:“我们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是谁都不希望沈一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一败涂地。” “沈叔叔这边有专人和律师团照应的,你盯着沈一白,别让他太累。风信子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李总一家又去澳大利亚旅行了,我得回去了。” 医院长长的走廊里,细高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弱,双手插进口袋里的顾艺轻轻地摩挲着那只小小的u盘。 顾艺不知道钟小蔓是怎么得到泛海集团的那些商业机密的,但却知道那只u盘里的东西肯定很重要,要不然,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将其亲手交给沈一白的钟小蔓也不会借她这位‘情敌’之手转交当事人。 顾艺无视钟小蔓口中那些等着喝血的豺狼们,重新走进病房时,坐在沙发里的沈一白依旧低头不语。神奇的是,病床边的心电仪显示,自从沈一白来了以后,沈腾飞的呼吸倒是平稳顺畅了很多。 顾艺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沈一白,只能把手机调成震动,轻轻地坐到他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相继有泛海集团的人来屋子里跟沈腾飞告别回公司,其实都是做给沈一白看的,在他们的心目中,虽然沈一白被赶出了泛海,却仍然是接班人的最佳人选。他们认定了沈一白注定是要向现实低头的。 “把门锁上!” 在又一个部门小领导来病房里告别以后,沈一白冷冷地命令身旁的顾艺,脸上写满了对那群人的厌恶。 顾艺答应了一声,起身去锁门,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拦着我干什么,我来看我亲家,他生病了我怎么能不来呢。” “我女儿是顾艺,顾艺!我女婿是沈一白!” 顾艺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起来,她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和沈一白刚刚赶来医院不久,顾家慧就去广厦公司找她了。 这只事儿精,为了请沈一白到家里吃饭,进一步加深女儿和沈一白的感情,特意把姥姥送到了舅舅家。自己又专门狂按上百次开关,成功地弄坏了客厅的灯泡,找到了要“贤婿”登门的借口。那个家,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男人帮忙换灯泡了,换灯泡这种事情,轻车熟路的顾艺一个顶俩。 在被皇甫告知沈一白的爸爸住院,顾艺去看望了以后。 这个极有“城府”的老太太骗皇甫说自己先回家,让顾艺回来给她打个电话,结果却直接奔向了全清江最好的华侨医院。 她的逻辑很简单,也很准确——沈腾飞那样的身份肯定住在全市最好的医院,最高档的病房里。 她猜对了。 当她拎着医院门口买来的最贵的果篮,直接杀向华侨医院住院部高级病房时,却遭到了门口那群人的阻拦。 “你们让我进去啊,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气急败坏的顾家慧大声阐述着自己的身份,旁边已经有人看戏般地窃笑起来。 在听到妈妈的喊叫后,一个脑袋两个大的顾艺猛地拉开房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顾艺向来不护短,她本想拖惹是生非的顾家慧离开医院,留给沈腾飞一个安静的住院环境的。可是,那名打扮的跟黑超一样的年轻保全对顾家慧做了什么呀? 在阻拦推攘了几次,确定走正常程序根本无法彻底打消这位老太太的嚣张气焰后,他居然对顾家慧使出了擒拿手。 “哎呀。” 惨叫一声后,手中的果篮落地,绿色的蛇果,黄色的橙子,红色的火龙果咕噜噜滚了一地。 小保全顺势一推,170多斤的顾家慧就轰隆一声蹲坐在地上了,泰山压顶,水果的汁液呈喷射状,某些东西应声碎了一地。 “我*操!!!” 顾艺条件反射般地冲了上去,扑到妈妈身边,摸起散落在一旁的苹果和橙子,植物大战僵尸般重重地砸向那名面无表情的小保全。 还不过瘾。 捡起果篮的顾艺跳将起来,用果篮狠狠地拍向了那名保全的脑袋,身手敏捷的保全却顺势抓住了果篮,猛地一拽,顾艺踉跄了几步,脑袋险些撞墙。 小保全想要丢过来的果篮被沈一白稳稳地抓在了手中,眼中噙满泪花的顾艺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泛海集团的少东家轻轻摘掉了那名保全别在胸口的徽章。蓝底白浪,泛海集团。 而他摘下那只徽章时,走廊上站满了泛海集团的大小领导,他们冷眼旁观着,物伤其类,心里默默揣测着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你走吧,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沈一白的语气冰冷,把果篮轻轻地放在地上,居然蹲下身,开始捡拾地上的水果。 “你没权力开除我。” 小保全不甘心,居然呛声。 手中握着一只绿蛇果的沈一白嘴角轻扬,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坏笑,他缓缓地站起身,把那名保全逼退到墙角,用他的黑西装蹭了蹭蛇果,咔嚓咬了一口。 “滚!”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有力量,让人胆寒,小保全居然微微趔趄了一下,铁青着脸,极不情愿地向着走廊尽头走去。 周围原本窃笑着的人群没有的动静,整个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只刚刚抢果篮划破了的手掌滴答滴答地流着血。 “哎呀,你受伤了啊,为了阿姨不值得的。” 170的顾妈妈在看到沈一白受伤后,居然异常敏捷地爬了起来,抓起沈一白的手,摊开掌心查看伤势。 沈一白轻轻地抽回了自己那只几乎被鲜血染红的左手,露出了一个暖暖的微笑。 他低下头,笑着对顾妈妈说:“阿姨,要不您先带顾艺回去吧,我爸昏迷呢,等他好点了您再来看他。” 他的话明显是在给顾妈妈找台阶了。 “好好好,我这就走。” 后知后觉,自知酿下大错的顾妈妈赶忙来拉顾艺,一边拉着女儿离开是非之地,一边回身担忧地对着沈一白喊:“一白啊,你的手要去包扎一下的哦,感染的话很麻烦的。还有,记得要打破伤风哦。” 顾艺把目光缓缓地从不惜为了她跟整个世界为敌的沈一白身上收回来,心里满是担忧,无奈妈妈拉得紧,只得极不情愿地跟她一起下楼。 其实整件事情是妈妈太鲁莽,太异想天开了,可是,却又对眼前这个只一心想把女儿嫁出去的女人恨不起来。 “妈……” 电梯里,顾艺鼓足了勇气,那一刻,她特别想把自己跟沈一白的真实关系告诉顾家慧,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别说了别说了,妈妈知道错了。” 背对着顾艺的顾家慧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妈妈没想到沈一白他爸住院会那么兴师动众,搞得跟开追悼会似的。” “再说了,皇甫那丫头也没告诉我他得的什么病啊,我还以为是头疼脑热呢,这还昏迷了……” 顾妈妈自顾自地解释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转过身对顾艺道:“你今天得跟我回家,家里电灯被我弄坏了,我老了,爬不了高,得你去修,你修电灯在行的。” 顾艺苦笑一下,心说,您怎么不说是您老太重了爬不了高呢。 顾艺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她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的电器坏了,或者水管出现了问题,妈妈长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臭男人也就这时候还有点用。” 顾艺记得清清楚楚,初二那年冬天,厨房里的水管突然冻裂了,她们娘俩手忙脚乱,终于用毛巾将水管绑住后,全身都已被冷水浇透。瑟瑟发抖的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坐在布满积水的地面上压低了声音哭泣。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顾艺变得对物理特别感兴趣,并且用压岁钱偷偷买了水电类的工具书,自学成才。她这么做,不为别的,为的就是不再让妈妈那么无助,不再让她在深夜里,一个人蒙头痛哭。 想到这里,她突然不忍心打破妈妈对于沈一白的期望了。 住院楼外,雪还在下个不停,身旁被压弯的塔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而妈妈那辆小电车就违反规定地停在树下。这样的鬼天气,她居然都不舍得打车。 “算了妈,我们把车推到车棚里打车回去吧,下雪骑车不安全的。” 望着想要骑上电车的妈妈,顾艺连忙上前阻拦。 “好吧好吧,要不是怕载着你不安全,我就一个人骑回去了。” 顾妈妈无奈地应了一句,把车子交给顾艺,两个人一起推着车向着住院楼后的车棚走去。她们把车子锁好,冒着大雪从车棚里走出来时居然遇见了桃子姐。 彼时穿着一件巨大的连帽羽绒服的她正从对面妇产楼里走出来,刚一出门就连忙戴上了风帽。 “林小桃!” 顾艺大喊一声,对面的女子明显一愣,但是却不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仿佛有什么秘密怕被熟人发现似的。 “小桃,在哪里呢?她那俩活宝还好吧,有空带家来玩啊,你不知道妈妈想要外孙都想疯了。” 顾妈妈四下张望着,却没能在风雪中成功在林小桃那件白色的羽绒服上聚焦。 “没有啦,我认错人了!”顾艺赶忙打断妈妈的臆想,如果任其发展,后果顾艺很难吃得消。 “切,有什么好隐瞒的啊,就算是三胎,我又不是计生办的,也罚不了她的款!再说了,现在国家不是提倡多生嘛,她一个人代劳岂不更好?” 望着林小桃飞快消失在大楼拐角的身影,顾艺悻悻地嘟囔了一句。 估计桃子姐是没脸告诉她这个好朋友,她和那脱轨的老公又破镜重圆,种出了第三颗爱情结晶吧。 其实她和皇甫早就想到林小桃会跟丈夫和好了,她这种女人无药可救的。 “有病!” 顾艺恨恨地骂了一句,跟妈妈一前一后,向着医院大门走去。 第三十四章 爱情带着仰慕假面 咔哒咔哒咔哒。 迷彩铁皮小青蛙在顾艺的办公桌上有规律地蹦跶着,公司大厅里杜江抗来的燃气取暖炉烧得正旺。 沈一白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沈腾飞醒了,但还是不能讲话,尚未脱离危险期,他必须在医院里守着。好在,美国专家昨天下午已经从大洋彼岸飞了过来,还带来了一个据说能起死回生的团队。 下巴抵在桌子上的顾艺在铁皮青蛙即将跌落到桌下的前一秒,伸出手指将它摁住。门外,是那场整整下了两天还未停歇的大雪。 “这雪到底什么时候下完啊,耽误老娘多少生意啊,都窝在家里吃火锅没人出来看房了。” 站在门口的皇甫悻悻地骂了一句,她是一名铁血动物保护者,穿了一身假貂。黑色的皮裤,将本就很挺的屁股聚拢得更加高耸,让顾艺这个女人看了都有种想要扑倒的冲动。 “还有沈一白,他在医院里呆着干嘛?难道不知道他老爷子跟他势不两立吗,也不怕给老人家气吐血。” 上午,皇甫曾约杜江去人民公园吃着炸鸡堆雪人,被杜江断然拒绝了,这口恶气势必找地撒出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雪人便推门冲进了屋里,众人定睛去看,才发现那正是白茫茫一片的沈一白。 皇甫阑珊一语成谶,沈腾飞刚能开口说话,就把沈一白从医院里轰出来了。 众人的询问声中,坐在沙发里上的沈一白不说话,取暖炉将他头发上的积雪烤化了,滴答滴答地落着水。顾艺拿了一条干毛巾,递到他手中:“你车呢?” “被一辆皇冠堵医院停车场了。” 沈一白冷冷地回答,看样子,他是负气直接从几公里外的医院走回来的。 沈一白抓起毛巾,站起身,自顾自向二楼休息室走去,楼梯爬到一半,转过身对着楼下面面相觑的三个女生道:“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别来楼上找我。” 皇甫阑珊对顾艺吐了吐舌头,小声道:“看样吃了一头巨鳖。” 程倩嘴角象征性地给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微笑,重新把脸转向了电脑屏幕,开始在密密麻麻的房源信息中筛选可能有用的资料。 “钟小蔓给了我一个u盘,里面是泛海集团最近的账目来往和人员调动。” 顾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这行字发到了沈一白手机上。 过了一会,沈一白回了句——上来吧。 靠在沙发里的沈一白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双臂平伸在靠背上,听见顾艺进屋,也未向这边看一眼。 顾艺上前,把u盘和一台笔记本电脑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她听见沈一白长舒了一口气,于是坐下来,试探着安慰他道:“只要你能认真做出成绩,沈董肯定会重新接受你的,你很聪明的,只是还有些东西放不下。” 只有把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丢掉,才能重新抓起别的东西吧。 沈一白知道顾艺说的那种东西是什么,是那其实早已从云层上高高落下摔得粉碎的尊严,是这位前太子曾狐假虎威的所谓身段。 沈一白苦笑一下,坐直身体,将u盘插进了电脑里:“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能不能重回泛海,是我爸的身体。” 对于沈腾飞的病,顾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一白,事到如今,任谁都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的他,就算是能把华佗从坟墓里挖出来,也只能是多拖延些日子而已。 文件打开,是一份份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格。 沈一白扫了一眼,转身看向顾艺:“告诉钟小蔓东西我收到了,替我谢谢她。” 顾艺不知道沈一白为什么要让她帮忙谢谢钟小蔓,搞得跟她才跟钟小蔓是两小无猜似的。也许,他单纯地只是不想面对对方吧。 “好……好吧。” 顾艺迟疑着点头答应,沈一白已经合上了笔记本,连同u盘一起夹在怀里,向着楼下走去。一边下楼梯,一边对埋头苦干的程倩喊道:“程倩,把你车钥匙给我,我回家。” “嘿,太目中无人了吧沈一白,你老板还在这站着呢,居然敢当着我的面翘班!” 皇甫阑珊猛推了一下拿着车钥匙出门的沈一白,开玩笑似的奚落他。 沈一白却没有回话,而是轻轻地把挡在门前的她推开,一头扎进了门外的风雪中。 “拽什么拽啊,你上着我的公司,住着我姐妹的房子,开着我员工的车……” 站在门口的皇甫阑珊对着沈一白大喊,顾艺连忙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摇了摇头。皇甫阑珊恨恨地收了声,气鼓鼓地走回了自己为自己买的全皮按摩镶钻董事长宝座上,拿出一只精致的小锉刀锉指甲。 “皇甫总,属下得向您请半天假,我把一些东西落风信子公司了,趁着今天没有客户,去拿回来。” 顾艺敲一敲皇甫阑珊面前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不无讥讽的向她禀奏。 “好说好说,爱卿是享有翘班豁免权的。” 皇甫装模作样地绷得笔直,引得一旁一向不苟言笑的程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艺刚一转身,皇甫阑珊却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下来,追上正拿了包包要出门的顾艺,眨着那双迷离眼,贴在顾艺耳边,调侃道:“这一前一后的,约好了吧?就那么急不可耐?你刚才送上去那u盘里拷的是小片吧?” 顾艺猛地甩开没正经的皇甫,白了她一眼,推门走出,将色眯眯的她关在了门内,自己向着对面的公车站牌走去。 要是告诉皇甫今天自己回风信子有两件事情要办,一件是去感谢钟小蔓,另一件是去问问桃子姐,那天妇产科的事情,估计她肯定会跟来,按照她的性格还指不定把事情搞多大呢。其实,那天离开医院后,顾艺一直在想林小桃的事情,如果再跟那混蛋有了第三个孩子事情就更难办了。记得桃子姐曾跟自己说过,她生第二胎时就差点被dna鉴定中心给开了。一般公司能容忍你请一次产假就不错了,现在居然还要来第三次。 她断定按照林小桃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主动联系她这个朋友,让她帮自己出谋划策的。她喜欢把所有的委屈都忍着,严格恪守着“家丑不能外扬”的信条。 所以,作为朋友,她必须帮她快刀斩乱麻。 在去风信子公司当面感谢了钟小蔓后,顾艺拒绝了钟小蔓请她到楼下喝杯咖啡的好意,穿过熟悉的走廊,敲开了林小桃办公室的房门。 然而,当林小桃在顾艺的再三追问下,说出事情的真相后,顾艺这把快刀就也变成一团乱麻了。 林小桃的确怀孕了。 并且特意选择了一个大街上人少的风雪天去医院做了确定。 但是,她肚子里的三太子却不是桃子姐夫的。 听到“霍东宁”三个字从林小桃的口中说出来,难以置信的顾艺不知道是该惊还是该喜,一向逆来顺受的林小桃好不容易打了一次漂亮的反击,却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把自己反弹进了道德的泥潭。 “告诉你啊顾艺,我绝对不会去打胎的,那可是一个小生命啊,多无辜啊,他又没做错什么。” 办公室的门明明关着,林小桃把声音放到不能再低,拉着顾艺的胳膊,一遍遍地央求。 脑袋嗡嗡作响的顾艺大口喘气,平复着心情:“那你打算怎么办?生下来?” 眼里噙着泪花的林小桃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顾艺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放任霍东宁去送林小桃母子了,那样的话急需安慰的桃子姐就不会接触到这个很会趁虚而入的暖男了吧。也不会留下了他的号码,让他这颗良性肿瘤恶化成了该死的蓝颜。 “这事那大堂经理知道吗?” 顾艺把手抽回来,站远了一步。 “还没告诉他。” 瞧吧,这死女人总是把所有破事都一个人硬扛,等有一天扛不住了,才嘤嘤哭着装可怜。上次,周琦的事情要不是被顾艺撞到,恐怕到现在人们都还以为,她和桃子姐夫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可悲的是,顾家慧还一直拿林小桃当顾艺的榜样。 “那还不告诉他,看他怎么说?做出了这种事情总得拿出点男人的担当来吧?我的建议是,如果霍东宁有担当,你就趁早离了吧。” “唔……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姐夫,还有大宝和二宝。”林小桃心有不甘地应了一声。 那一刻,顾艺恨不得把这个反应迟钝的傻女人拖到外面的大街上,用雪把她整个人都埋起来,让她好好冷静冷静。看看春天一到,能不能从雪堆里长出一座金光闪闪的贞节牌坊。 顾艺长吁一口气,顺手拿起桃子姐放在办公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以前晚上照顾俩孩子到很晚才睡,第二天总是无精打采喝浓茶提神的林小桃,今天的杯子里泡得是养胎红枣枸杞汤。顾艺还曾一度特担心,本就严重低血糖的她喝浓茶把自己喝翘了。 咚。 顾艺猛地把那只巨大的不锈钢杯顿在桌子上,复又看了林小桃的肚子一眼,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啊?” 好不容易抓到一条自投罗网的救命稻草的林小桃赶紧追了出来。 “我不得回去跟皇甫商量商量吗,这种事情我又没经验!” “皇甫有经验?”林小桃疑惑地反问。 顾艺没再理她,自顾自地向着电梯走去。这方面皇甫是没什么经验,但是她倒打一耙有经验啊。要知道,当年实习驾驶的她,也曾是个讹了碰瓷男800块的狠角色。 “那有什么好纠结的,生,让林小桃把那野种生下来,让桃子姐夫帮忙养。这是他欠桃子姐的。” 开着暖气还嫌冷,又买了四只小太阳,把整个空中别墅搞得像是太上老君炼丹炉的皇甫阑珊一边这样说,一边将奶茶杯里的‘珍珠’挑出来放在盘子里排队。她穿了一件臃肿无比的羽绒睡衣,虽说睡觉时很暖和,顾艺却不敢轻易尝试,她怕从里面往外蹿鹅毛。 “有病吧皇甫,桃子姐跟桃子姐夫已经半年没同床了,总不能告诉他桃子姐怀的是哪吒吧?” 被顾艺逗笑的皇甫满床打着滚,好在被一粒幸免于难的‘珍珠’呛到,打了一个嗝,红着脸坐起来看着顾艺:“说正经的顾艺,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瞒着她丈夫,在肚子大起来之前赶紧把婚离了,跟那大堂经理在一起。” 想法虽然不谋而合,但从皇甫口中说出来,顾艺心情明显轻松了不少,至少她自己不会显得那么腹黑了。 顾艺点了点头,把皇甫阑珊的馊主意用手机发给林小桃后,转身关掉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台小太阳,她有种若不关掉小太阳第二天醒来变烤猪的错觉。 其实,回皇甫家之前,她是偷偷去过一趟沈一白那的,但站在门外的她没有敲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房子里没开电视,没放音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给沈一白发了一条微信,隔着门听见里面叮咚响了一声,才放下心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除此之外,上半生只跟一个人渣谈过恋爱的顾艺不知道该用那句话来安慰失落的男人。 沈一白没有回,顾艺揣测受了打击的他肯定还不想说话,就默默地离开了。 她下楼的时候,在小区门口遇到了秦昭昭,彼时,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温度却比下雪时还低。穿着小皮裙的秦昭昭虽然套着一双加绒丝袜,带着一副巨大的手套,但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看见顾艺后,这次却没有跑。 而是像只活泼的小兔子一样,蹦跳着上前跟其打招呼:“顾艺,顾艺!” 顾艺转过头来,看着白色羽绒服下那一双忽闪着的大眼:“怎么,海螺姑娘又来给沈一白送饭啊。” 秦昭昭微微一愣,在确定已经瞒不住顾艺后,索性双手一摊:“没啊!” “其实吧,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的。”顾艺上前一步,拉着秦昭昭躲开了一辆驶进小区的汽车:“当年泛海集团去乡下扶贫也并不是仅仅只有你们一家啊,你没必要对他感恩戴德。” 顾艺想起了那天晚上秦昭昭说的那些话,当初在四川偏远山村的她,如果不是受惠于泛海集团的“雏菊希望计划”,恐怕连小学都上不完吧。是的,对一直把跟自己结对子的沈一白当成偶像的秦昭昭来说,那无异于刺破雾霭的一道光,让一直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她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可是,对于沈一白来说,秦昭昭只是万千受惠女孩里的一个,事到如今,他甚至都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顾艺知道,她对他那卑微的感觉,根本不是爱情,只是戴上了假面的仰慕而已。 顾艺初中时疯狂的迷恋周杰伦,想来,就是那种感觉吧。 “听说沈一白他爸爸住院了?沈一白没事吧?” 聪明的幺鸡转移了话题,看样子,时常混迹于各种娱乐场所的她已经听到了风声。 “沈董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由美国专家团盯着,暂时不会有事的。” “那沈一白呢,沈一白呢。” 与老的相比,秦昭昭明显更关心小的,这只白眼狼怎么不去想想,当初如果没有沈腾飞,沈一白又拿什么来跟她结对子? 顾艺抬头用下巴指了指楼顶:“被他爸从医院里轰出来了,现在估计已经睡了吧,毕竟在医院里陪了两天,肯定累了。” “哦。”秦昭昭的眼帘低垂下去。 “欸,要不我将真相告诉皇甫得了,总不能让她一直误会你吧?”顾艺想到了什么似的,揪了揪秦昭昭帽子上的绒线球。 “千万别呀,皇甫嘴巴很大的,我宁愿让她误会,觉得我是一个专挖墙角的小人,也不愿意让沈一白看不起……” “那你打算怎么办?” “终有一天会云开雾散的。” 秦昭昭眯起了双眼,就像是一个固执地相信着,童话里的公主一定会跟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小女孩。 想到这里,顾艺的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身旁的皇甫阑珊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骑着被子的她小声地嘟囔着一句梦话——早晚有一天老娘把你睡了。 第三十五章 为了一场早就把结局写在了序言里的所谓“爱情” 顾艺必须要把沈一白从自己家赶出来了。 如果任其堕落消沉下去,就算沈腾飞父爱泛滥,将他招回了泛海,他也没有能力掌控大局的。 他把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一周,手机关机,不接电话,不回信息,而且还擅做主张,改了顾艺家的指纹锁,删掉了其他人的指纹。担心他出问题的顾艺只得向杜江求救,让他谎称门锁坏了,联系了一位开锁师傅。 躲进小楼成一“头”的沈一白不知道的是,这一周发生了很多事情,更不会想到沈腾飞居然派钟小蔓前来,把顾艺接到了泛海大厦。 为了保持威严,明明虚弱不堪的沈腾飞,居然选择在办公室接见顾艺。 在顾艺到达之前,他支走了身边的医疗团队,只带了一个便携式的氧气面罩,背对着办公室的大门,坐在一只高靠背沙发椅里,像个老态龙钟的皇帝似的看着泛海大厦楼下那座自己奋斗了一生的清江城。 仿佛不想把自己虚弱的一面呈现在外人面前,与顾艺会面的全程他都没有转身。 “泛海最近发生的事情顾小姐听说了吧……咳咳。” 在钟小蔓退出办公室后,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用背影对顾艺说道,虽然一直在隐忍,最终还是轻咳了两声。 顾艺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后,向前几步:“隐约听到一些风声,不过您一定能好起来的,到时候所有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沈腾飞又咳嗽了几声,干笑了两句:“我恐怕没有顾小姐那么乐观,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公司很多高层已经在悄悄做手脚了,他们认定了无论一白还是一聪,都没能力力挽狂澜。” 说到此,沈腾飞顿了一下,深吸了几口氧:“所以我现在必须要替他们多考虑考虑了。” 顾艺沉思片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倒觉得这也是个机会。” “哦?顾小姐何出此言?” 沈腾飞仿佛来了兴致,微微侧了一下身。 “比如一个严重肥胖的巨人,必须甩掉多余的赘肉,经历过最痛苦的减重期,才能跑得更快更远。”索性,顾艺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么多天来盘桓在脑海里的念头一股脑倒了出来。她曾偷偷看过那些资料,产生了些不成熟的想法。她听见对面的背影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叹了一口气:“看样,我让小蔓偷偷给一白的资料你也看了!” 果然如此,那些机密资料又怎么会是钟小蔓这样一个外人能轻易拿到的。 “曹一峰管理的那些企业的确每年都入不敷出,但具体的事务并不是一句两句就能理清的,在集团经营那么多年,像他这种人已经根深蒂固,有时候连我也要忌让三分。”见顾艺不说话,沈腾飞继续说道,是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似乎在后悔这么多年来,自己对这位元老的放任。可是,当年要没有曹一峰的鼎力相助,泛海集团也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无论是让一白接手还是交给经理公司,最后都要受制于曹一峰。” 他的话说的很慢,很艰难,顾艺耐心地听着,帮沈一白把每个字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那就要看您留给继任者一个什么样的团队了!至少您现在还是董事长!” 顾艺的回话明显让沈腾飞有些激动,只见他强撑着身体,似乎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最终却又无力地坐了回去,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这些是你的想法,还是一白的?”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孩能有这样的见识。的确,公司大到一定程度,所有环节都进入正轨后,管理公司其实就是在管人,是一种权谋了。 “是谁的想法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您得先把身体养好。”顾艺耍了一个滑头,她不想骗沈腾飞,更不想告诉他自己的这些想法压根就没跟沈一白提过,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此刻正躲在小房间里意志消沉,估计会被气死吧。 沈腾飞苦笑一下,终于切入了那次对话的正题:“顾小姐所说的这些天我也都仔细想过,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把泛海交到沈一白手中,完全凭他个人的能力,有可能服众吗?一白现在还年轻,放任惯了,把很多事情看得太简单。泛海是我一辈子的心血,那么多员工,他们的命运总不能全凭一白一个人的好恶吧?” 很明显,他是在打苦情牌,顾艺微微一笑,没有接话,沈腾飞继续说道:“对于泛海集团来说,现在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跟江城药业联姻。” 图穷匕见。 顾艺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泛海上市三年的股权质押期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如果曹一峰他们以抛售手上的股权,泛海只有得到其他注资才能……咳咳咳。” 沈腾飞剧烈地咳嗽起来,顾艺知道,他说的没错,如果真到了巨轮沉没的那一天,整个清江市能力挽狂澜的恐怕也只有钟家的江城药业了。 “所以,请顾小姐以大局为重。” 沈腾飞加重了语气:“我知道顾小姐为了帮一白把工作都辞了,付出了很多。条件你尽管提,趁我现在还说了算。” “我……” 顾艺刚想开口,却被沈腾飞抬手打断了:“请顾小姐想清楚,到时如果引起恐慌性抛售,沈家可能因此一蹶不振,并背上巨额的银行债务。你确定,那种情形是自己想看到的吗?” 顾艺不再说话,周围变得死一样寂静。 “顾小姐好好想想吧。” 在气若游丝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后,沈腾飞按下了手中的按钮,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医疗团队鱼贯而入,把他抬到一只轮椅上后,推着从顾艺身边走出了办公室。 带着氧气面罩,大口大口吸气的沈腾飞从顾艺面前经过时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意味深长,除了来自一个时日无多的老人的祈求外,竟多了一份惋惜,好像在用那个眼神对顾艺说:“可惜了顾小姐,其实我很欣赏你本人。” 办公室对面的小会议室,已经被改装成了一个病房,各种仪器,各种国际顶尖设备一应俱全。 看样子,沈腾飞动用了一切资源来为自己续命,来为沈一白赢得时间。 事到如今,儿子能不能够赚到100万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没有时间了,必须在生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必须为单纯脆弱的沈一白找到一个稳妥的靠山。 钟小蔓的奥迪a5上,顾艺一直将脑袋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匆匆掠过的一切。沈腾飞的话一直回响在耳边,遗憾的是,却不是危言耸听。 她知道,像泛海集团这样与银行和股东有着太多牵连的大型企业,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大。说到底,更像是一座用积木小心翼翼搭建起来,耸入云霄的高塔,一旦某个环节出现了问题,自己巨大的势能,反而会将一切压垮。 专心开着车的钟小蔓递过来一瓶水,顾艺接了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长叹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其实我跟沈一白是假的。” 终于还是在敌人面前摊了牌,为的是保全沈一白这个战友。 目视前方的钟小蔓并没有回头,路灯的影子在她浅灰色的美瞳上以47公里的时速闪过,映亮了她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 “我知道啊。” 钟小蔓的回答让顾艺有些吃惊,这件事情除了当事人双方,就只有皇甫阑珊一个人知道了,而皇甫绝对没理由出卖自己。 “不用乱想,没人告诉我。沈一白我还是了解的。”车子在一个路口的红灯前停了下来:“不过,你的演技比前几次的女孩强多了。我也是在沈一白从西藏回来,住进你家后才发现的。” “就因为我没跟他住在一起,搬去了皇甫家?” 钟小蔓轻轻地摇了摇头,重新挂上d档,缓缓地向前开去:“因为你一直在刻意瞒着我!” 是了,如果按照顾艺以往表现出来的样子,沈一白住进了自己家,应该迫不及待拿来向情敌炫耀吧。 顾艺不再说话,事到如今,好像一切的勾心斗角和针锋相对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钟小蔓微微挺了挺后背,转头看了顾艺一眼:“可悲的是,你好像有点入戏太深了。” 一下子被看穿,顾艺慌忙把目光转向一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沈腾飞?” “为什么要告诉沈伯伯,让他信以为真不挺好吗,就算没有了你,谁又能保证沈一白不会找来一个刘艺李艺?” 顾艺释然一笑,如今,借沈腾飞之手,彻底断绝沈一白一切退路,对钟小蔓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吧? “你应该感到自豪,至少,你是唯一一个曾让我感到焦虑的,沈一白的临时女友。” 钟小蔓继续着,每一个字都加重了语气,仿佛有人拿小刀,一下下戳着顾艺的心。 车子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直到在广厦公司门口停下,顾艺才一边推开车门,一边回转身对车里的钟小蔓说道:“我突然改主意了钟小蔓,既然你那么喜欢看戏,索性,我就跟他继续把戏演下去。” 本来,打算缴械投降的。 可偏偏就看不惯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异于战争进行到了白刃战阶段,双方已经没有秘密可言,重要的是,就算是死也得死出尊严。 “砰。” 顾艺重重地甩上了车门。 她想:“沈一白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入戏了呢。” “口口声声跟沈腾飞是世交,当年曾受过泛海集团恩惠的钟家人,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开锁师傅在核对了顾艺的身份证和物业提供的租房信息后,终于开动。 他和杜江联手,用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打开了那只的确不负众望的指纹锁。 等众人推门进去时,凌乱不堪的房间里,穿着睡衣的沈一白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他的手里还拎着半瓶白兰地,墙上贴满了打印出来的资料,那些资料全都来自钟小蔓提供的u盘。贴着壁纸的墙面上,写满了人名和一些泛海集团子公司的名字,划满了关联线,有些还打了x。 顾艺从一堆资料中走过去,轻轻推了推沈一白的肩膀。 胡子拉碴的他咕哝了一声,倒向了靠背里面。 “沈一白,沈一白?” 顾艺轻轻叫了几声,见对方并无反应,跟在杜江身边的皇甫阑珊直接冲上前来,夺过他手中那半瓶白兰地,咕咚咕咚地倒在了他的脑袋上。 沈一白一下子惊坐起来,本打算骂人,看到是他们之后,重新无力地瘫进了沙发里:“你们来干嘛?” “来给你收尸啊!”皇甫把瓶子和二两残酒甩到沙发上。 “现在你们看到了,我没死,用不着收尸,所以,都回去吧。”沈一白摊了摊手,一副就算是天崩地陷也跟自己无关的表情。 窗户是开着的,32楼的大风将贴在墙上的纸张吹得哗啦啦响。 下定了决心的顾艺蹲下身,抬头看着沈一白的脸,抿了抿唇:“沈一白,我今天是来收房子的。” 沈一白抬眼看了一下顾艺,后撤了一下身体,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为什么?” “因为房子是我的!” 顾艺加重了语气。 “我要是不走呢?”在确定顾艺不像是在开玩笑后,沈一白索性重新拾起了以往的玩世不恭。 “你凭什么不走,你有什么资格?” 这些日子,在沈腾飞和钟小蔓那里受到的委屈,就像是隔夜的陈酒一下子涌上了头顶,顾艺猛地站起身,对着眼前的滚刀肉大吼。 “因为我是你男朋友啊。”这才是顾艺想要听到的答案,她发誓,如果彼时彼刻沈一白那样说了她会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才不管天崩地裂,大厦崩塌。可是,他却没有。 沉思了片刻的沈一白缓缓地站起了身,叹了口气,以一种十分低落的语气问道:“合约解除了?” 合约,合约,直到今日,他脑袋里想着的依然是那份天杀的合约。 顾艺终于不得不承认,整部戏里,只有自己太认真。就在不久前,她还特膨胀地在钟小蔓面前装大尾巴狼呢。 那一刻的顾艺悲哀地认为,眼前这个男人,只是单纯地讨厌钟小蔓,对于她只是利用关系。所以,接下来才会那么不顾形象,大喊大叫吧。 顾艺终于爆发了,她抬起脚,狠狠朝着沈一白的小腿踢去,鞋子与骨头接触的前一秒,却有意放缓了速度。 腿上吃疼的沈一白趔趄了一步,听见顾艺几乎是声嘶力竭在嘶吼:“解除了,你他*妈自由了,滚出老娘的屋子!” 顾艺一边大喊着,一边把沈一白所有的东西都丢到大开着的门外,衣服、鞋子、公事包、手机充电线,甚至还有一台老式的插卡红白游戏机。像他这种智商,这种情商,恐怕也只能玩英雄杀、魂斗罗之类的弱智游戏了。 顾艺发起彪来连皇甫都怕,只见她连忙拉着还想上前的杜江躲到了一边。 沈一白苦笑一下,弓身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服,抱在怀里,回身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顾艺,笑了一下,转身向着电梯走去。 没人看见,背转身去的沈一白眼圈红了,他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一瘸一拐,加快了脚步。 门口的走廊里,顾艺当初帮沈一白买的衬衣、剃须刀、脱鞋,都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只带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带走了顾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往事的一幕幕浮现在那噙满泪珠的眼前,她想起了陌海静居停车场上那一对“情侣”;想起了地下停车场他加戏在她额头上的那个吻;想起了那场大雨里自己蹭到了他身上的泥,想起了寒冷的冬日里两个人缩在某小区门口,一边等待着看房客的出现,一边分喝一杯热腾腾的豆浆…… 顾艺缓缓地蹲在了地上,却没有哭出声音。 不值得吧? 为了一场早就把结局写在了序言里的所谓“爱情”。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凌乱不堪的房间。 她强忍泪水,当着皇甫阑珊和杜江的面,笑着给顾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妈,发动大姨小姨,大叔大伯们给我找对象吧,我觉得靠自己可能不行了。” 她不能让杜江看到希望。 既然,自己确定给不了他想要的圆满。 那一刻的顾艺,突然很希望电梯里的沈一白能给钟小蔓打个电话,能向沈腾飞低头。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伙,同样是带着使命的,就算是不爱自己没有缘分,自己喜欢过的,也应该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第三十六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声尖利的刹车声从楼下传来时,皇甫和顾艺正忙着收拾房间,门口的杜江正在跟上次的销售员打电话,让他火速送一部新的指纹锁过来。 “出事了?” 在听到刹车声后,手里拿着拖布的皇甫第一个冲到了窗边。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沈一白?” 听了皇甫的话,顾艺丢掉手中的工具,箭一样冲了过去。 楼下,那个茫然无措地傻站在事故车前的男人可不就是沈一白? 虽然,他在一楼的公共卫生间里换下了睡衣,又用冷水洗了脸,但是喝了酒的他依旧失魂落魄,萎靡不振。 他抱着一大包衣物,居然在绿灯亮起之前横穿马路,一辆拉海鲜的小卡车从侧面驶来,发出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于是,就有人被撞飞了。 顾艺三人坐电梯下楼,火速冲到事发地点时,沈一白的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幸亏杜江身强力壮,一个个推开人群,将顾艺和皇甫成功地护送到了沈一白面前。 怀里的衣物散落一地,跪在地上的沈一白怀里抱着一个面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女孩,虽然明显已经没有了抢救的必要,但他还是在声嘶力竭地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喊:“打电话啊,叫救护车啊,救救她啊。” 一开始,顾艺和皇甫都没有认出沈一白怀里的那个女孩。 直到凑上前去,蹲在地上的顾艺看见了她右耳垂上的那个纹身——q。 q,missq,秦昭昭,幺鸡! “昭昭,秦昭昭!” 顾艺轻轻地摇晃着秦昭昭的肩膀,仿佛眼前的女孩已经变成了一只透明的肥皂泡,微微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她怔怔地看着双眼紧闭的幺鸡,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映出了好看的剪影,可是那双总是喜欢戴蓝色美瞳的大眼睛却再也不会睁开。 一向暴烈无比的皇甫那一刻居然傻掉了,她紧紧握着杜江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落下,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她流了好多血,她流了好多血。” 在确定救护车一时半会不会赶到后,沈一白居然一下子将瘫软砸地的秦昭昭抱了起来,穿过堵成了一团乱麻的马路,踉踉跄跄地向着医院的方向跑去。 “沈一白!” 跟在身后的顾艺大叫着沈一白的名字,可是浑身沾满鲜血的沈一白却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 原本异常冷静的特种兵杜江也慌了,居然忘了去把皇甫的车开过来,送他们去医院。 他快跑几步,跟上前面明显已经体力不支的沈一白,从他怀里接过秦昭昭,两个人就那样接力着,抱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秦昭昭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飞奔。 幺鸡死了。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啪。” 顾艺甩在沈一白脸上的耳光响亮,而对方却一直木然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幺鸡的尸体,文风未动,不发一言。 在被医生强行轰出太平间后,沈一白才坐在走廊的排椅上,脑袋靠着墙,抬头看着天花板,默默地哭了。 他哽咽着对顾艺说,要不是幺鸡推了失魂落魄的自己一把,现在,躺在这里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对啊,就应该是你,那个死了的人本应该是你的,凭什么让秦昭昭替你去死!”顾艺大声咆哮:“可怜她还一直把你当成偶像,觉得是你改变了她的一生。你瞧瞧自己现在的样子,有什么资格当她偶像,被她崇拜!你知不知道,那个曾天天给你送饭的海螺姑娘就是她!” 顾艺异常后悔,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将这些事情告诉沈一白,告诉皇甫,那样大家对秦昭昭的误会就能少一些了吧。如今,她躺在冰冷的铁床上,再也无法为自己狡辩,再也不能穿上性感惹火的夜店装,放肆挥霍青春。她就像是一朵只在深夜里开放的昙花,花期短暂到来不及唏嘘。 回了顾艺家一趟,替顾艺她们拿了手机,用一把链锁锁住房门的杜江从走廊对面缓缓地走过来,拍了拍顾艺的肩膀,将手机递到她手中。不小心碰亮了屏幕的顾艺,看见提示栏里有好多妈妈打来的未接电话。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居然看见了幺鸡的名字,和她出事前发来的那条微信。 顾艺轻轻地点开对话框,幺鸡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来——顾艺,你们是不是欺负沈一白啦,他怎么六神无主地下楼了?刚才我看见你带着皇甫她们上楼了,他父母双亡已经够可怜的了,你们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她说:“等着瞧吧顾艺,我相信沈一白的,他绝对不是你们心目中的纨绔子弟,早晚有一天他会让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另眼相看。” 顾艺忍不住笑了一下,眼泪却随着脸部的抽动一起流了下来。 看样那个名叫秦昭昭的女孩消息有够灵通,可惜准确性不高,沈一白的确从小父母离异,妈妈不要他,爸爸如今也患上了绝症,但还没到父母双亡的地步。 想来,她就是在把这两条微信发给顾艺后,悄悄跟上丢了魂般的沈一白的吧,她一定是担心他会出事。 在声音从手机免提里传出来的第一秒,皇甫就一下子跳起来紧紧地搂住了杜江的脖子,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胸膛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将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她还以为秦昭昭诈尸了。 听到秦昭昭的声音后,沈一白将目光转向了顾艺,他的眼中写满了悔恨。如果时间可以倒转,一切能够重来,他绝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为自己做的一切毫不在意。有一次,他曾在猫眼里看到了偷偷送饭的秦昭昭的,可惜没有去追。因为他不知道追上后该对她说些什么,这个经常光顾后宫,多次向工作人员打听他的女孩,沈一白早就注意到了。而他,只是把她当成了那些想要借机上位的女孩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只是,她比较有耐心,比较迂回一些罢了。 他吃着秦昭昭送的饭,履行着跟顾艺之间的合约,跟钟小蔓玩着若即若离的暧昧。 真爱,对于他们这种从不缺少爱慕迎合的男人来说太奢侈,太昂贵,是轻易不能付出的东西。 顾艺一直恨恨地盯着沈一白的双眼,直到对方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颤抖着按下与幺鸡微信的对话框,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量以一种平常的语调,哽咽着对她说:“秦昭昭,我扇了沈一白一巴掌,你她妈来找我报仇啊!” 持续亮了三十秒的屏幕终于缓缓暗了下去,可是为什么,以前对她的微信总是秒回的秦昭昭还是没反应。 皇甫走过来,坐在顾艺身旁,拉了拉她的手,和她抱在一起,哭了。 五天后,在警方和医院的见证下,秦昭昭的尸体被烧成了骨灰。 这期间,警方曾试图按照秦昭昭身份证上的地址联系她在四川老家的亲人,得到的回复却是秦昭昭的妈妈早在多年前就患病去世了,家里已经没有任何能把她葬回故土的亲人。只剩下一座岌岌可危的老木房,还默默地等候在千里之外。 殡仪馆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来的骨灰还是热的,顾艺把那个微微发烫的红布包紧紧地捂在胸口,迟迟不愿放进皇甫买的水晶棺里。仿佛,刚才自己的整颗心也被丢进上千度的焚化炉里,跟秦昭昭一起化为了灰烬。 “顾艺,顾艺?” 杜江喊了两声她的名字,试探着,从她手中接过布包,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顾艺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骨灰,早已流干眼泪的她默默地从包里掏出了那只迷彩铁皮小青蛙,放在了水晶棺的一角。 她将脸贴在冰冷的水晶棺上,轻声对她说:“收回去吧秦昭昭,他不配!” 她确定自己的那句话站在身旁的沈一白能听见,她就是要让他听见,让他看一看自己那自以为是的孤傲和高贵,是多么的渺小,多么可耻,多么卑微。 从清江到秦昭昭老家所在的四川大凉山那座名叫晴水的小镇,皇甫阑珊的埃尔法走走停停,足足行驶了十七个小时。 车上,沈一白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只小小的水晶棺,粒米未进,只喝了一瓶水。 记忆里,那座少数民族和汉族混杂的小镇,是顾艺见过的最穷的地方。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跳跃前行时,车后追满了穿着破旧衣裳的孩子。虽然是冬天,气温很低,他们中有很多却赤着脚。他们追逐着汽车,期望着车子里的人能好心地施舍一些食物或玩具,眼里满是最最澄澈的渴望。 “很久很久以前,秦昭昭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吧,幸运的是,她遇见了泛海集团,遇到了沈一白。” 顾艺按下车窗,把脑袋伸出去,回头看着那些逐渐被汽车抛远的孩子,直到那一刻,她才理解了秦昭昭对新世界、新生活的渴望。也许,只有曾生活在这种最破旧落后的地方,才会把沈一白当成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吧。 “停车,杜江停车!” 顾艺大喊着,叫停了汽车。 她推开车门,打开后备箱,把车子里的食物饮料搬出来,一股脑堆在了路边。 她蹲在地上,看蜂拥而至的孩子们将那些食物哄抢了个干干净净,突然笑了。 她站起身,向着不知何时下车等在车外的沈一白走去时,看见对方一直在盯着马路左边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家已经有些破败了的小学,生了铁锈的栅栏门旁竖着一块白色的校牌,上面的红漆大字已经斑驳不堪——晴水镇泛海小学。 这个地方明显是没有幼儿园的,那些追着汽车的孩子大都不到上学年龄。 校园里,隐约有夹杂着乡音的朗读声传来: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一定是秦昭昭上小学的地方了,正是泛海集团二十几年前援建的这座小学让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沈一白把目光缓缓地收了回来,落到了顾艺身上,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么落后的地方,这种情形,对他这种从小生活在天堂里的家伙来说,应该更加震撼吧。 “我好像来过这里!” 经过沈一白身边上车时,顾艺听见他终于开口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当然来过这里了,当年正是沈腾飞带着他来这里,捐建了小学,跟秦昭昭结下了所谓的帮扶对子。 “谢谢您啊,谢谢老乡。” 杜江已经从一名放牛的老乡口中成功打听到了秦昭昭家的地址,此刻,已经重新发动了引擎。 沈一白把目光收回来,有些不情愿地踏上了车。 车子停进那片没有围墙,长满了荒草的院子里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颗粗壮的樱桃树。因为是冬天,光秃秃的樱桃树只余下树梢几片枯黄的残叶。站在樱桃树下向上望,是被枝条割裂的湛蓝天空。 如果是在春天,这里一定很美吧? 那时,巨大的树冠上结满了红色的樱桃,院子周围的野草也变成了绿色,有零星的彩色花朵,如星辰般点缀其间…… 顾艺这样想着,帮抱着水晶棺的沈一白拉开了车门。 沈一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戴上了墨镜,捧着水晶棺小心翼翼地走下车来,跟在顾艺几个人身后向着不远处哪座山石和木头建成的旧屋。 木门上的铁锁已经生锈了,看样子,这间屋子唯一的主人秦昭昭应该很久没回家了。 走在最前面的杜江在将低矮房檐下的一张蛛网扫开后,转过头看着另外三个人,在确定没人能做主后,索性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了那把形同虚设的铁锁。 玻璃碎掉三块的房门被推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老旧的高八仙,和几乎贴满了一整面墙的奖状。踩着坑洼不平的地面走上前去,才发现那些奖状都是属于秦昭昭的。由小学到高中,她几乎每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 顾艺想起秦昭昭说过,她没上完高中就辍学了,因为那一年,妈妈得了很严重的肾病。她必须放弃学业,回家照顾妈妈。如今看来,没钱继续学业的秦昭昭是在照顾妈妈入土为安后才离开的。据说之前她在很多地方打工,直到去了清江,才算“安定”下来。 想到这里,顾艺的双眼突然有些模糊,赶忙擦了一下眼泪。 屋子里除了几个落满灰尘的矮板凳,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幺鸡小时候就住这种地方啊?” 四下打探着的皇甫不禁发出了感叹:“客厅和卧室居然是连在一起的。” 本就只有一间大房子,哪有什么客厅卧室之分,住惯了别墅的皇甫估计还从没见过这么寒酸的地方。 在杜江一股脑将八仙桌上的餐具推到一旁后,沈一白上前慢慢地将水晶棺放在了桌子上。随后,这个个子将近一米八的男人,居然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也许,他是后悔当年泛海集团为什么只是帮扶秦昭昭这种女孩到初中阶段。如果能给她们提供上大学的机会,能给她得了重病的妈妈提供医疗帮助,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那一天,顾艺在屋子里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相框相册之类的东西,在这种仿佛跟外面的大城市隔着一个世纪的落后地方,拍照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村子里听说了秦昭昭的事情,前来接待的人员,告诉顾艺他们,可以把秦昭昭的骨灰埋在那颗樱桃树下。那位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红着眼对顾艺说:“昭昭小时候可喜欢那棵樱桃树了,每年熟了,都会爬到树上,摘下樱桃分给全村的孩子。” 反正那座老房子再也没人会住,不如把她直接葬在院子里。 车子是在天微微暗下去的时候离开晴水的,本来耽误不了那么久,无奈突然间善心大发的皇甫非得让杜江驱车赶往几十里外的小县城,买了几乎整整一车衣服、食物和玩具,又重新沿着难走的山路开回了秦昭昭所在的那个村子。 她不但给每个孩子都分发了礼物,还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送给了晴水小学的一位支教女老师。 而这期间,缩在车里的沈一白一直低头不语,他只是贴在车窗上,茫然看着窗外的一切,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让顾艺感到欣慰的是,他接过了自己递过去的面包,而且像一头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一般,恨不得一下子把整只面包都塞进嘴巴里。他别过头去,拼命咀嚼着,大口喝着矿泉水,努力咽下,被面包屑呛得咳嗽连连。 他瓮声瓮气地对顾艺说:“从明年开始,泛海每年援建一座希望小学。” 那话说的自信满满,就好像自己已经坐上了泛海集团的头把交椅。 颠簸的山路上,整部车子里都没人说话,就连一向话多的皇甫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靠在副驾座上,呆呆地望着前面车灯照不亮的一片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昏昏沉沉的顾艺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林小桃打来的,刚刚哄两个孩子睡下的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听说没顾艺,钟小蔓摊上大事了!” 彼时,经过了长时间思想斗争的她,已经带着两个孩子从家里搬了出来,住进了霍东宁帮租的房子里。顾艺找程倩帮她请的律师,也已经给桃子姐夫递上了离婚申请书。 第三十七章 专撩有夫之妇的奇葩 沈一白仿佛变了一个人。 秦昭昭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几乎彻底改变了以前的人生观。 而钟小蔓偷偷给他的那些资料,就像是一本神奇的武功秘籍,让他茅塞顿开,知耻后勇。 他开始把一个人掰成两个用,白天在广厦公司接待客户,带客户千山万水地看房,晚上去一家经济咨询公司,恶补这几年在泛海落下的功课。 他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话却越来越少,还让程倩的律师同学报了一个法律事务班。 他甚至直接住进了广厦公司里,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短短一周的时间,整个人已经消瘦下去一大圈。 这期间,顾艺约林小桃见了面,一来是问问她最近打离婚官司的情况,二来,是想详细了解一下钟小蔓摊的事儿到底有多大。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中心都快传遍了,说钟小蔓接了一个大活,好像是圣诞节一位很有名的歌手要来清江开演唱会。她跟人家签约,负责宣传和保卫工作。就是要帮人家联系演艺公司,提前暖场,还要请人负责保卫什么的。” 包着霍东宁爱吃的虾仁水饺的林小桃看了顾艺一眼,在确定自己这个外行的凌乱描述,眼前的内行已经听懂了后,继续兴奋不已地说道:“结果你猜怎么着,演唱会这马上就要开了,全清江市居然没有一家演艺公司和保安公司愿意跟她合作。” “为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顾艺向前探了探身,她想不明白那些公司为什么有钱不愿赚。 “听说是一个叫孟什么人放出话来,谁都不许跟她合作。” “孟凡青?” 顾艺脱口而出,林小桃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这下估计钟小蔓要赔很多钱吧?要我说,你得好好谢谢这个人,钟小蔓以前那么欺负你,现在他算是帮你报仇了。” 孟凡青这个名字顾艺太熟悉了,顾艺还曾把他当成了自己奋斗的目标,那可是清江城营销策划界的大佬级人物,有好多小广告演艺公司都眼巴巴地等着拾他牙慧呐。既然他放出话来,自然没有人敢因为钟小蔓得罪他。 一年前,他还曾派人来风信子公司挖过顾艺,但鉴于知道对方的人品不怎么样,被顾艺婉拒了。那时候,他能者多劳养了三个情妇的事情,在圈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不知道钟小蔓怎么得罪了这家伙。 现在看来,按照合同赔款倒是次要的,就算风信子公司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钟小蔓也可以找他家老爷子帮忙。最主要的是,这个案子的知名度太高了,那可是明星演唱会,而且还选在圣诞节那一天。如果这一次搞砸了,刚刚在清江城营销策划圈有了点知名度的钟小蔓,将直接被打回原形,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这件事情搞砸了,以后谁还敢跟她合作啊。 “怎么样顾艺,值得高兴吧,要不我现在给老霍打个电话,让他带瓶红酒回来,咱们吃水饺喝红酒庆祝一下?” 顾艺瞥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肚皮,没有接话。 见顾艺不说话,桃子姐用沾满面粉的手背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知道孟凡青为什么那么做吗?” 被推了一下的顾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她忘了林小桃只是一个做dna鉴定的圈外人。 “我哪知道,再说了,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想让你高兴高兴罢了。” 桃子姐悻悻地说了一句,已经站起身将包好的水饺端进了厨房,隔壁的书房里,大宝和二宝正在兴高采烈地搭建霍东宁昨天刚刚为他们买的乐高积木。 “姐,我先回去了,还有点别的事。” 顾艺拿起背包,跟两个小家伙说了再见。 “水饺马上就好了,你急什么啊?” 桃子姐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时,顾艺已经走到屋外,关上了房门。算上肚子里的,人家一家五口其乐融融,顾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钟小蔓踩雷了? 终于有人来收这只妖了。 电梯里,顾艺难掩兴奋,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给皇甫打电话。 “钟小蔓栽了,带瓶红酒来我家。” 除此之外,顾艺还在自家楼下的喜家德买了两份虾仁水饺,她还真馋了。 皇甫的建议是去孟凡青所在的一诺广告送锦旗。 她吃了虾仁水饺,喝着红酒,笑得花枝乱颤,旋即又一下子庄严而又肃穆地坐定,看着窗外自言自语般说:“如果秦昭昭还在就好了!” 是的,如果幺鸡还在的话,一定也会为顾艺感到高兴的。 “妈的,我提这干什么?” 皇甫重新转过头,虽然眼圈已经湿润,却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估计那一刻,她跟顾艺一样,想起了三个人窝在这间小房子里吃幺鸡送来的早饭时的情形。 顾艺端起杯子,将红酒一饮而尽,这些天,她必须借助酒精的帮助才能睡去,因为幺鸡的样子总是浮现在她的眼前,让她彻夜无眠。 如今,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千里之外冰冷的泥土里。 等待着春天到来,樱桃树发芽,野草发芽,山脚下的雏菊发芽。自己,却再也不会醒来。 “叮咚。” 新装的门锁自带门铃,电力充足,声音悦耳。 醉意朦胧的顾艺打个一个饱嗝,摇了摇脑袋,起身去开门,170斤的顾家慧扑面而来。 “这几天你们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我都打算报警了……” 顾家慧的声音很大:“要不是杜江告诉我你又搬回了这里,我还不知道去哪里堵你呢。” 看见妈妈,顾艺的酒醒了大半,正欲解释,却又被一句话堵了回来:“你跟沈一白到底怎么回事?还让我发动邻里街坊给你找对象,你忘了你放过人家多少鸽子了?你是想让妈妈把所有朋友都得罪光,变成人民公敌对不对?” 顾妈妈一口气把胸中的怨气撒完,一屁股把皇甫撅到了地上,自己霸占了那张单人沙发。 “我可告诉你啊顾艺,沈一白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是你要把人家轰走的。” 听了妈妈的话,顾艺条件反射般地看向皇甫这只内鬼,只见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起身钻进了洗手间。 “你是不是看沈一白现在被打入冷宫没指望了呀,能不能有点常识啊亲闺女,他的骨子里流的是沈腾飞的血,打断骨头连着筋。” 看样子,这个平常喜欢跟爱看动画片的姥姥抢台看宫斗戏的妇女没少偷偷做功课,都知道泛海集团老总名叫沈腾飞了。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顾艺见缝插针,终于在唇枪舌剑间为自己找到一个狡辩的空当。 “我才不管是这样还是那样,我只知道,我这辈子认定沈一白是我姑爷了,其他都免谈!”顾家慧再次抬高了声音,俨然已经忘记了当初给女儿介绍二婚男的光辉事迹。 “妈,您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这种事情要看缘分的。”看妈妈不依不饶,顾艺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希望自己的“孝心”能够一定程度上消除妈妈的邪火。 顾家慧斜了女儿一眼,没有喝水:“反正你总是有你的理由啦。以前给你介绍那些对象,你讲什么情商,嫌人家情商低。你倒是情商高,谈崩了一个排,搞得妈妈的血压都跟你的情商一样高了。现在又在这跟我谈缘分,你是不是嫌你妈退休了浪费国家资源,想让我早点死啊?” 顾艺苦笑一下,蹲在了妈妈身边。 这次老太太是真的动了肝火,而且她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 “妈,您先消消气好不好。是,我是把沈一白赶出去了。但您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赶他走啊?” “为什么?”顾家慧语气冰冷,一如窗外寒风刺骨的冬夜。 “我是想让他振作起来,您也不希望将来的女婿是个坐吃山空的主吧。还有,您刚才那话未免也太严重了,您哪是浪费资源啊,国家还等着您发挥余热呢。” 无论如何,得先把妈妈哄好了。小时候,她跟爸爸吵架能连吵一夜,搞得整个小区灯火通明。 被成功点到了死穴的顾妈妈噗嗤一笑,猛推了一下顾艺的脑门:“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家!” 在再三向妈妈保证,自己一定会跟沈一白藕断丝连后,把妈妈送到楼下,眼睁睁看她骑上了电瓶车远去的顾艺才终于长舒出一口气。她和皇甫并排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对面马路上的行人发呆。 不久前,就是在这个路口,年轻的秦昭昭永远闭上了那双好看的双眼。 而如今,鲜血早已被冲刷干净,绿灯亮起,五颜六色的鞋子踏过那块她曾倒下的土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顾艺缓缓地站起身,沿着斑马线,寻着秦昭昭的足迹向着对面走去。 似乎担心会发生些什么,皇甫连忙跟了上来,一边拉严紧身小皮衣的拉链,一边问顾艺道:“你去哪?” 顾艺没有回答,穿过了马路的她只是一直向前走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她记得以前姥姥说过的,死去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他们的灵魂会在生前经常出现的地方流连不返。 她在停满了共享电车的花坛边停下脚步,用手机扫码打开一辆电车,转头对身后的皇甫说:“我想去幺鸡生前最爱去的那些酒吧看一看。” “神经吧你?” 虽然嘴上在骂着,皇甫还是极不情愿地扫了一辆车,紧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算了吧顾艺,你就当是她上辈子欠沈一白的,这辈子还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说幺鸡最大的心愿就是跟沈一白在一起吗,作为最好的朋友,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代替她完成这个夙愿……” 皇甫的话还在继续,顾艺却不想回答,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去幺鸡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她明知道的,再也遇不到那个将女王的简称纹在耳垂上的姑娘。 是的,那天顾艺和皇甫没有遇见秦昭昭,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骑到酒吧街。 “嗨,顾艺,顾艺,你看看对面那人是谁?是不是桃子姐家那个叫周琦的小三?” 离酒吧街还有两个路口,跟在顾艺身后的皇甫突然加大了电门,追上前来。 顾艺下意识地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捏紧了车闸,停在了原地,她不仅看到了周琦,还看到了她身边的另外一个人。 马路对面,是一家灯火辉煌的温泉洗浴会所,那里刚刚引进了一批能啃死皮的亲亲鱼和二十多个手法独特的泰国技师。上个月,皇甫阑珊曾带顾艺来当过一次“上帝”。结果,提供跪式服务的南亚技师往顾艺对面噗通一跪,被吓到的她就一高蹿起来跑掉了。为此,皇甫还笑话她是只土鳖。 会所门口,那一串正挽着“新男友”的胳膊,缓缓走下来的珠宝正是周琦。 而她身边,那个带着鸭舌帽,穿着一身格子西服,故意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一名从民国穿越回来的老华侨的男人,正是营销策划界鼎鼎有名的孟凡青。 看着两人钻进一辆奔驰里后,单脚撑地保持平衡的顾艺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现在,她终于知道钟小蔓踩了谁的雷了。 凭自身实力根本无法与钟小蔓抗衡的周琦,在鸟枪换炮淘汰桃子姐夫傍上孟凡青之后,偶然在一次营销界精英聚会上看到了曾泼自己咖啡的钟小蔓,自然要利用孟凡青,暗地里回敬她一杯苦咖啡。 桃子姐口口声声说钟小蔓的事跟自己没关系,现在看来,那话似乎说早了。 要不是为桃子姐出头,钟小蔓跟周琦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吧? 一、钟小蔓看不上周琦这路货;二、钟小蔓没老公。 早该想到的,像周琦这种“名媛”又怎么会嗅不到孟凡青这朵年近五十,从未结婚,专撩有夫之妇的奇葩。 第三十八章 趁火打劫与雪中送炭 坐在海边的沈一白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海面,已经有足足半个钟头的时间了。 因为是冬天,海风湿冷,沙滩上只有三两个零星的外地游客,和散落满地的烟花筒。两天前的圣诞节,这里曾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因为,当时不远处的滨海广场,成功地举办了一场大型的圣诞演唱会。 从不抽烟的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笨拙地点了一根,狠狠地抽进肺里,接着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顾艺向前一步,蹲在他的身边,抬头,跟他一起向海面看去。 “我想去见我爸!” 在将并不可口的香烟扔到沙滩上,狠狠碾碎后,并未把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的沈一白开口道。 “想好见面跟他说些什么了吗?”顾艺索性跟他一样,坐在了沙滩上,抬起头看着头顶蓝白相间的天空,这样的好天气在冬天是很少见的。 余光里的沈一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心研究分析了那么久,他的心里的确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的,可是又怕沈腾飞不满意。 沈一白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为什么要帮钟小蔓?” 顾艺微微一笑。 她是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看着刚刚在清江营销策划界小有名气的钟小蔓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的。可是却偏偏还是发动杜江,从自己公司里抽调大部分人马,帮她完成了演唱会保卫任务。 除此之外,她还联系了远在几百里外另外一座城市的大学同学,请他在演唱会举办的前两天,将一整个演艺公司空运到了清江。那里,已经远离孟凡青的势力范围。若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帮了林小桃,钟小蔓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从小到大,顾艺向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爱憎分明。 想起当时带着保安公司老总杜江去找钟小蔓签约时的情形,顾艺不禁莞尔。 彼时,整个风信子公司已经乱作一团,就连一向从来不插手具体业务的李总,也开始像个接线员似的坐在办公室里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妄图能在清江城找到一家没有屈服在孟凡青淫威之下,出淤泥而不染的演艺公司。 总监办公室里,钟小蔓正在劈头盖脸地大骂周momo。 “怎么那么点事情都办不好,我就不相信全清江几十家演艺公司,没有敢接的……” 顾艺敲了敲开着的玻璃门,迎着钟小蔓疑惑的目光走向前去。 “来看我笑话的吧?” 钟小蔓喝了一口咖啡,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打量着顾艺。 顾艺没有接话,而是直接把一个蓝色的文件夹丢到了他的面前:“特种兵保安公司愿意跟风信子合作,这是我们拟好的合同。合同金额是常规金额的1.5倍。当然,钟小姐也可以认为我们这是在趁火打劫!” 故作镇定的钟小蔓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猛地把那个合同拿到眼前,打开了粗略扫了一边。 站在对面的顾艺能清晰地看见,那一刻,钟小蔓好看的薄嘴唇有些哆嗦。 “这位,就是特种兵保安公司的老总,杜江,杜总。” “杜总”这个称谓从顾艺口中说出来时,身边的杜江明显有些不自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钟小蔓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吞了回去,顺手从桌子上拿起签字笔,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把合同书往桌角一推,推给周momo:“拿到李总办公室盖章!顺便再把演唱会的流程打印两份,交给杜总!” 周momo像只小鹿一样雀跃地跑出了总监室,她怎么能不雀跃呢,如果这单搞砸了,全公司都别指望领到年终奖了吧。 在命令周momo关上房门后,双眼紧盯着顾艺的钟小蔓双手一摊:“还有什么话直说吧。” 顾艺敢保证,那一刻钟小蔓的脑子里肯定装满了“沈一白”这三个字,因为除此之外顾艺没有任何帮她的理由,虽然口口声声说是“趁火打劫”,但她的所作所为明显是在“雪中送炭”。 顾艺微微一笑,她的确还有话想对钟小蔓说,却跟沈一白或者泛海集团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说不光是保安公司,清江市的演艺公司也没人愿意跟风信子合作?”顾艺抬了抬头,看见钟小蔓办公桌上的水仙花枯萎了,应该是这几日焦头烂额的主人忘了给它们浇水。 “孟凡青知道吧,都是他背后捣鬼,我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到底那里得罪了这尊菩萨。托人约了他几次,总以各种理由推脱。”双方都是明眼人,钟小蔓索性跟顾艺交了底。 “孟凡青是谁?”顾艺装傻。 “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清江城所有靠这种大型策划案吃饭的演艺和保安公司都指望着他的,所以,没人敢为了眼前这点利益得罪他。”提到孟凡青钟小蔓一脸懊恼。 顾艺微微一笑,旁敲侧击道:“那这么说孟凡青的势力范围只是整个清江市喽?” 听了顾艺这句话,那些天忙昏了头的钟小蔓突然眼睛一亮,像个孩子似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去别的城市找演艺公司合作呢。” 看她那兴奋的样子,如果不是杜江在场的话,恨不得直接跳过来在顾艺这位情敌的脸上亲一口。 顾艺的嘴角也露出了真心的微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吧。她相信,如果不是急昏了头,按照钟小蔓的聪明智慧,肯定也能想到这个方法。 顾艺从手包里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名片,递到了满眼感激的钟小蔓面前:“我的一位大学同学,昨天已经联系过了,明天就可以带队飞过来。不过,包机的费用可不算在佣金之内!” 说完这句话,缓缓拉上手包的顾艺对杜江使了个眼色,一前一后走出了钟小蔓的办公室。 “顾艺!” 捏着名片的钟小蔓大声叫了顾艺的名字。 顾艺回转身。 “你浑蛋!” 顾艺的确有点混蛋,她早该在看到周琦和孟凡青在一起的当晚就帮钟小蔓出谋划策的,偏偏又等了三天,眼睁睁看着钟小蔓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为什么帮她?” 与沈一白一样,杜江和皇甫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顾艺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好像是为了帮桃子姐报恩,又仿佛不单单是报恩那么简单。 “也许我跟钟小蔓本来就是一样的人吧?” 顾艺拉了拉衣领,挡住海面上吹来的冷风,最终这样回答沈一白。 如果自己跟钟小蔓换了位置换了立场,顾艺也不敢保证会做得比她好。 “你跟她不一样!”沈一白索性把整包香烟都丢进了海里,只拿着一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一次次迎风打火,迎风熄灭。 “哪里不一样?” 沈一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居然特矫情地指了指自己的心房:“这里啊。” 好在沈一白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尴尬,只见接完电话的他,一下子从沙滩上站起来,朝着顾艺伸出了右手:“走吧,房主到了。” 顾艺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踩着松软的沙滩,向着不远处那一片老旧的小区走去。因为就要开发,那片原本无人问津的小区,现在居然成了抢手货。 沈一白牵着顾艺的手迟迟不愿意放开,直到走出沙滩过马路时,顾艺包里的手机响起来,顾艺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抽出手来看手机。 微信是周momo发来的。 她说:“总监特意交代,今晚风信子的庆功宴一定要叫上你这位前朝元老!” 令顾艺欣慰的是,那天一向玩世不恭天下最大的沈一白学会了隐忍,不但将房主哄得签了独家房源,还成功地说服他把想卖房的两个邻居介绍给了广厦。 当天晚上,当杜江开车载着顾艺和皇甫去参加风信子的庆功晚宴时,沈一白和程倩一起去了咨询公司。程倩帮他请了三名业界权威,一起论证沈一白的“调虎离山计”。 其实,庆功晚宴本来跟皇甫没有任何关系,但她给出的“蹭局”理由却又冠冕堂皇,让顾艺无从拒绝。 “我要是不去,人家还以为你是杜江家属呢。” 结果,那天的庆功晚宴就被皇甫阑珊给搞砸了。 原因是性格好强,一心想着向孟凡青示威的钟小蔓居然也向这位业界大佬发出了邀请,而且对方还真恬不知耻地带着周琦来了。 刚一进酒店大厅,看见了周琦的皇甫阑珊就像条缉毒犬似的嗖一下冲了上去。 等顾艺和杜江反应过来追过去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与周琦的缠斗过程中,动作大开大合的皇甫阑珊居然伸手抓住了想要上前助阵的孟凡青的头发,猛一用力,就把对方的假发套揪下来了。 望着孟凡青那颗跟自己相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秃顶,东道主李总嘴角的残笑迷之尴尬。本该发扬风格制止那场闹剧的他,居然和大将钟小蔓一起向后退了几步,给皇甫留出了更大的施展空间。 “灵光一现”的孟凡青在伸手抓了一把脑袋后,嗓子里突然发出了他这种“大人物”不该有的惨叫,居然特不绅士地搬起一部椅子,朝着皇甫的后背砸去。 孟凡青举起的椅子没有落到皇甫身上,而是连同椅子一起被杜江踹向了一边。特种兵杜江下手没轻重,居然像对付歹徒一样对付知识分子,他反关节踢在孟凡青右腿膝盖上的那一脚,直接导致他髌骨碎裂,瘫成了一团。 十几分钟后,来了两辆拉警报的车。 救护车把孟凡青送去了医院,警车则把杜江和皇甫带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直到下半夜,钟小蔓才发动爸爸的关系,自掏腰包,把杜江和皇甫保了出来。 最奇葩的是,在派出所接受思想教育的皇甫还偷吃了一位联防员的泡面,出门时接连打了三个红烧牛肉味嗝。 “行啊杜江,够仗义的。” 走出派出所大院的皇甫阑珊不由分说地挽住杜江的胳膊,脸上的表情淋漓尽致地诠释着“迷妹”这个词。 走在顾艺身边的钟小蔓苦笑一下,本来她是想借此机会跟孟凡青冰释前嫌的,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其实,早在看见周琦走进宴会厅的那一刻,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到底是谁在耍阴谋。 她按了一下钥匙,率先踏上了那台停在派出所门口的a5。 “顾艺。” 车子发动后,钟小蔓转过头来看向副驾座上的顾艺。 顾艺转头,看了她一眼。 “沈一白怎么样了,最近一直忙演唱会的事情,没来得及去看他!” “劳您费心,沈小总好着呢,他和我们家顾艺相濡以沫,蒸蒸日上……” 代替顾艺回答的是后座里跟杜江腻歪在一起的皇甫,好在理智的杜江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堵住了那些呈喷薄之势的成语们。 “呵。” 钟小蔓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说道:“他也该好好想想泛海的事情了,不知道以后帮不帮的上他的忙!” 后半句话从口中说出来时,顾艺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仿佛跟顾艺这场抢人大战中,一直高歌猛进的她突然有点认怂了。如果能选择,她倒希望顾艺这次没帮她。 车子上了一个缓坡,转弯,加大油门,快速向着顾艺家所在的方向驶去。 第三十九章 注定走不远的,那些年少无知,心血来潮的念头 顾艺又梦见了秦昭昭。 凌晨2:23,满头大汗的她一下子从巨大的双人床上坐起来,端起床头柜上55度恒温杯,大口大口喝水。 那杯子是好不容易学会用手机软件的顾家慧的第一次网购产品,也是顾艺的28岁生日礼物。 她28岁生日还早,老太太只是想用这种提前送礼物的方式告诉女儿,黄花菜要凉了。 据说那种杯子对身体特好,特别是不能喝冷水的女孩子。 这位母亲算过了,就算女儿跟沈一白的感情一路顺利的话,按照现在年轻人的操行,他们两个人结婚也是30岁以后的事情了。 这个繁忙不堪、压力巨大的社会,早就逼迫他们进化成了一种把“传宗接代”这个本能抛到了九霄云外的生物。 在22岁就生了顾艺的顾家慧看来,30岁已经算是大龄产妇了。所以必须未雨绸缪,现在就把身体养好。 顾艺赤脚踩着温暖的地板,走向窗口,向着楼下的景观湖看去——那里并没有梦中那个给自己送来了大捧樱桃的女孩。 曾经跟秦昭昭促膝长谈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那盏路灯木然地戳在那里,散发着惨白的光芒。 梦里,为顾艺送来了新鲜樱桃的秦昭昭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她赤着脚,穿着云彩一样的白色长裙,指甲用花朵的汁液染成了七彩,将晶莹剔透的樱桃举到顾艺的眉前,笑着对她说:“顾艺,樱桃又丰收了,你怎么还没跟沈一白在一起?” 捧着恒温杯的顾艺蜷缩成一团,任眼泪一滴滴地掉进杯子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是啊,怎么还没跟他在一起呢。 小区低矮的围墙外面,是一条长长的马路,凌晨光景,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落拓的野猫野狗时而夹着尾巴经过。抬头望去,南北两城的对比似乎比以前更加明显了。 悲哀的是走了那么远,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仿佛一切都还在原点,都没有改变。 顾艺探身上前,在冷冰冰的玻璃上哈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写下了一个“q”。 queen。 其实没有哪个女孩真正想当女王,谁不愿当一个有骑士保护小鸟依人的公主呢? 只是,上帝并没有慷慨的为每一个人都配备骑士。 大多时候,跌倒了必须自己爬起来,受伤了必须自己痊愈,渐渐地,就长出了坚硬的盔甲。 幺鸡如是,钟小蔓如是,自己也如是。 皇甫之所以能够幸免,也许正是因为她那颗不设防的心有够单纯,有够傻。 水汽在“q”的末端聚集成了泪滴的形状,沿着玻璃窗缓缓滑落,顾艺伸出手去,把一切抹平。 她站起身,正欲回床去睡,门铃却响了起来。 顾艺承认,当深夜敲开她家房门的沈一白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那一刻,她的神情是有些恍惚的。 他就那样紧紧地抱着她,下巴埋在她的肩膀里,一个字也不说,只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他的面颊很凉,仿佛带回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风霜。 “我去见我爸了!” 许久,沈一白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却依旧没有放开顾艺。 “那个方案他赞同吗?” 沈一白重重地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极不情愿地补充道:“赞同,但不是万全!” 只有跟钟家绑到一起,沈一白才会扎稳根基,才是他口中所说的万全吧。 顾艺不再说话,她就那样静静地被沈一白抱在怀中,妄图时间能够在那一刻定格。她仿佛看见穿着白裙的秦昭昭从洞开着的门口走了进来,将一枚樱桃举到了她的唇边,皱着眉头,像个孩子似的埋怨她:“樱桃都熟了,你怎么把他给丢了呢。” 那一夜,沈一白没有跟顾艺提“分手”。 也许,她根本还没有跟他分手的资格。 他像个因为贪玩被父亲暴打了一顿,终于学会了懂事的孩子一般,蜷缩在顾艺那张双人床的一角,在马上就要天亮的时候睡着了。 侧躺在他身后的顾艺,一直微笑着盯着他的后背,她将手臂虚空在他的上方,却迟迟没敢抱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躺在沈一白身边迷迷糊糊的顾艺被一阵拆楼似的拍门声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去开门,直到把皇甫和杜江放进屋里,听到了皇甫的惊呼才如梦初醒——自己床上还躺着一个男人。 “行啊顾艺,保密工作做得够好的呀。” 皇甫伸脚踢了踢还在熟睡的沈一白,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丢到地上:“起床了沈一白,今天是秦昭昭五七,我们得趁着马路上人少去给她烧点钱花。要说你们这对也真是的,秦昭昭都还尸骨未寒呢……” 皇甫自顾自地说着,身旁的杜江脸上阴得能够拧出水来,他的手里拎着一只小花圈,而皇甫丢到地上的巨大方便兜里,盛满了他们二人前天下午专门到白事店定做的纸扎。那些纸扎琳琅满目,有lv包包、小跑车、摇钱树、小别墅甚至还有几管logo浮夸的口红。 顾艺和皇甫都记着,秦昭昭以前补妆都用撕掉了标签的廉价口红的。皇甫甚至还亲自动手给秦昭昭扎了一辆坦克,说天堂里的她能够开着坦克横冲直撞,绝对没有哪辆汽车敢撞她。 已经是秦昭昭离开的第三十五天了,入乡随俗,清江城有给故人过五七的习俗。 东边的天空已经微微发亮,楼下的马路边做早点的小贩已经生了火。 他们必须赶在人们起床之前,把这些东西抬到出事的路口,一把火烧了。 用皇甫的话说——直接把幺鸡烧成一富婆,这些装备够她在天堂嘚瑟一阵了。 虽然一直在跟众人开玩笑,但亲自将那些纸扎点燃的皇甫到底还是哭了。 而那一次,哽咽着扑进杜江怀里的她,没有被对方拒绝。 晨风吹起焚烧殆尽的纸灰,打着旋儿扑到了沈一白的脚下,沈一白并没有躲,而是蹲下身,用一根木棍挑弄着即将熄灭的火堆,重重地垂下了脑袋。 天终于大亮起来,灰烬被趋渐增多的车轮碾成了粉末,裹挟着碾进了轮胎和地面的缝隙里。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沈一白终于缓缓地站起身,走向了路边。 顾艺跟上前去,轻轻地勾了勾他右手的小指,以此方法来安慰他。 皇甫本来也想跟过来,却被杜江拉住了,在顾艺的印象中,那还是杜江第一次主动拉皇甫阑珊的手。他就那样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大手中,从顾艺的身旁经过,走向了停在小区门口的汽车。 看到两个人走远,顾艺才放开了握着沈一白小指的手。 沈一白抬起头,悲伤地看了她一眼,尴尬一笑:“我明天就要回泛海了,我爸想让我提前适应一下泛海的环境。” 沈一白没有告诉顾艺,其实沈腾飞对他将曹一峰调往新加坡项目部的建议赞赏有加。新加坡的那个大型项目,是泛海的重点项目,也是第一次涉足海外市场。把曹一峰这位大将调过去合情合理,却又绵里藏针。就算曹一峰能看出沈腾飞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有树大根深的曹一峰暂时离开总部,沈腾飞父子才有时间有机会将他的根须一点点铲除,种下新的小树。 当然,这不是沈腾飞最赞赏的,让他感到更欣慰的是,这一次当他在沈一白面前再次提到与钟家联姻时,沈一白虽然没有直接同意,但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反对。 “那很好啊,恭喜你!” 顾艺把目光转向一边,尽量以一种平常的语气恭喜他。 沈一白的嘴角轻轻地抽了一下,许久,才再次开口:“这些日子,谢谢你和皇甫的帮忙和照顾。” “都是应该的啦。” 顾艺抬高了声音,一般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提高嗓门,这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方式。就像是弱小的动物,在面对更大的威胁时竖起全身的鬃毛。 “程倩也要走的。” “知道的,知道的,我今天就告诉皇甫,帮你们收拾东西,结算工资。”顾艺慌乱地敷衍着,她必须加快语速,要不然下一秒就有可能哭出来。 “这些都不重要!” 沈一白加重了语气,猛地回转身,紧盯住顾艺想要躲闪的双眼。 顾艺慌忙低下头来,不敢与他对视。 这些都不重要,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难道是那个形同虚设的信约,又或者是两个人之间那所谓的蹩脚感情? 明明早就说好的,谁都不许认真。 为什么到最后,忠诚地信守着约定的那个人却要被谴责? “顾艺!” 沈一白叫着顾艺的名字:“沈一聪的确还太小,我是唯一有条件继承泛海董事长职位的人选,你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吗?” 顾艺不说话,她轻轻地推开了沈一白按在自己肩头的双手。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了,我必须为所有的员工,所有的股东着想。你知道的,他们希望看到什么。” “去了一趟四川,看到秦昭昭生活过的地方后,我才突然间明白,以前那个自己有多混蛋,多不负责任。其实,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的使命,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的。” 顾艺重重地点头,两滴泪珠从眼眶滑落,坠向地面,没发出一丝声响。 她推开沈一白,猛地仰起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我都知道呀,这是你的使命。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就像是小时候两个相约离家出走的孩子,终于被匆匆赶来的家长围堵在了某个无所适从的路口。 注定走不远的,那些年少无知,心血来潮的念头。 “再见!” 最终,还是顾艺鼓足勇气把这个词率先说出了口。 她猛地背转身,不敢再看沈一白的眼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沈一白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背影,她只有加快脚步,冲进小区,躲在他看不到的方形门柱后,背靠着方形的柱子,捂着嘴巴,蹲在地上,低声哭了。 第四十章 变了的,只是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又多了三根 沈一白和程倩离开广厦公司那一天顾艺没有去送。 小老板皇甫也没帮他们准备送行宴。 她甚至开了一辆车,直接堵在了公司门口,妄图把这两个背信弃义的家伙堵在里面。 她的想法是,自己的姐妹顾艺绝对不可以让沈一白这么信手拈来,挥之则去的撩。爬到车顶上的她,挥舞着手中棒球棍形的方向盘锁,对着里面正在收拾东西的沈一白大声叫嚣:“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始乱终弃的伪君子……” 可是,低头收拾的沈一白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只有抱着一只巨大收纳箱的程倩走上前来,抬头低声对皇甫说了一句话。 结果,本想着跟沈一白同归于尽的皇甫阑珊就听话地钻进汽车,发动引擎,乖乖放行了。 她对皇甫说:“你没发现顾艺今天没来上班吗?” 于是,狗血情感剧看多了的皇甫,就自行脑补了一连串跳楼自杀、溺水身亡、浴缸割腕的镜头,跳进车里,一脚油门轰到了顾艺家。 她用手中的棒球棍把顾艺家的房门擂得震天响,搞得双眼通红,凌晨才迟迟睡去的顾艺还以为是发生了地震,迷迷糊糊拉开房门,才发现皇甫阑珊这震源。 那一天,皇甫拉着戴着墨镜的顾艺吃了平常从来都嗤之以鼻的螺蛳粉,还有适应了好久才慢慢接受的马来西亚产大榴莲。本不喜欢吃榴莲的她,在顾艺的逼迫下吃了几次后,居然疯狂地爱上这种臭东西。 某大型商场的品牌服装试衣间里,她一边一厢情愿地把自认为好看的衣服往顾艺身上套,一边恍然大悟地埋怨:“是了顾艺,你好像天生就对臭的有好感,螺蛳粉、榴莲,还有沈一白那样的臭男人。” 她说:“喜欢哪几件,姐姐我都帮你买下,出门再去四楼给你买俩包,包治百病嘛,就当是我这老板给你发的年终奖。” 她说:“要不,我把杜江借你几天,但必须得保证完璧归赵哦!” 看着镜子里那个戴着蛤蟆镜,被皇甫打扮得像是一只俄罗斯套娃的自己,顾艺惨然一笑。她把皇甫阑珊“黄袍加身”般套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丢到对方的怀里:“我没事,早就知道会是这结果的,我和沈一白只是合同关系。” “切!” 皇甫阑珊不以为然,将衣服往座位上一丢,指了指顾艺的墨镜:“那你脸上这对铃铛是怎么回事?” “反正这些衣服你必须得挑两件,过一会还要去买个包包,我得让你对这个世界有点留恋,彻底断绝你撒手人寰的念头。” 顾艺苦笑一下,伸手从衣服堆里挑出一套羊毛短风衣,递到了皇甫面前,后者才心花怒放地去付款。 想来,两个人是从服装店出门乘扶梯去二楼买包时遇见林小桃的。 当时,她正亲昵地依偎在霍东宁的怀里,像一朵被丢进水里浸泡,重新焕发了生机的风干花,笑得特别灿烂。 她跟桃子姐夫的离婚官司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胜券在握了。 如今,把大宝二宝分别送到学校和幼儿园的她,好不容易抽时间陪霍东宁来商场看场电影,却被老熟人给撞见了。 “哟,桃儿姐!” 大叫着的皇甫率先冲了上去,猛地推开霍东宁,一只手挽起了林小桃的胳膊,一只手在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肚皮上游移:“纸里就要包不住火喽。” 脸上挂着幸福微笑的林小桃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朝站在不远处的霍东宁投去一个微笑。 “哟哟哟,赶紧走吧,受不了这刺激。” 皇甫阑珊佯装生气,在扶梯即将登顶前甩开了林小桃的手,霍东宁赶忙上前将林小桃扶稳,温情脉脉地提醒她注意脚下。 那一刻,顾艺突然有些恍惚,三年前,她们三个人就是在这座商场认识的。 因为工作地点在一起,她和桃子姐是先认识。 某个周末,同为工薪族的两个人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某名牌服装店。那服装店的门口清清楚楚地写着全部服装五折,而且林小桃大眼漏神,把一件连衣裙的标价少看了一个“0”。等她和顾艺一人选了一件去收银台付款时,才得知,那两件衣服虽然打了对折,价格也相当于她们半个月的工资时,居然想逃。 结果,就被收银员奚落了。 “看你们的样子就不像能在这家店消费得起的,还装模作样,不是浪费我们时间吗?” “负一层的美邦也正在打折,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那一天,顾艺本来想上前理论,无奈被林小桃死死拉住,只得被她拖着往外走。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个画着紫色眼影,背着prada的女魔头给堵住了。她二话不说,拉着两个人冲回到收银台旁,险些把手中的白金卡直接拍到那张狗眼看人低的脸上。对顾艺她们叫嚣着说:“这里的衣服随便选,算我的!” 是的,那就是英雄本色时的皇甫了,不过遇到杜江后,她就再也没有画过那么浓的妆,因为杜江说他喜欢清清爽爽的女孩。 看着林小桃的背影消失在扶梯尽头,顾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时间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兜兜转转,皇甫还在苦追着杜江,林小桃的肚皮又大了起来,而自己,依然没有找到那个正确的“他”。变了的,只是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又多了三根。 “这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吧?” 顾艺心中腹诽,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跟在皇甫身后,向着四层走去。 而刚到三楼男装区,上天就跟她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居然看见了沈一白。 彼时的沈一白在扶梯正对面的意大利西装定制店量身定制西装,而陪在他身边的正是钟小蔓。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妮裙子,搭配着米白色的高领衬衫,银色小手包上的水钻跟眸子里的星光一样熠熠生辉。 看来,沈一白早就跟钟小蔓约好了,从广厦出来就来了这里。重回泛海的他换装备情有可原,可是换“盟友”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点吧? 那一刻,顾艺突然理解了桃子姐当初在饭店发现“狗男女”时的做法。 因为,她顾艺自己也是趁着皇甫还没发现沈一白,猛地拉起她的胳膊,快速朝着另一边的扶梯走去。 直到一口气蹿到四楼,走进一家皮包店,她的心还在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关上其实挡不住任何视线的玻璃门,用后背抵在门上,妄图给自己带来一丝心理上的安慰。 当作没看见,至少可以输得不那么难堪。 “你这也有点太迫不及待了吧,老板的钱也是你们这种杨白劳辛辛苦苦赚来的,你得给我悠着点。” 误解了顾艺的皇甫回身抛给顾艺一对白眼,踩着小高跟朝着最新款的包包走去。 见顾艺并没有跟上去,没好气地补了一句:“还不快点,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我皇甫阑珊也不是每天都当冤大头。” …… “我爸安排钟小蔓陪我买了衣服,其实她挑的款式我不太满意!” 这是那天下午沈一白发给顾艺的微信,顾艺没有回,看完以后就删了。她不知道沈一白为什么要给自己发这样一条信息,更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她只记得,沈一白从西藏回来那天,她去楼下无印良品花169块帮他买的衬衣,他时常穿在身上。 第四十一章 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戴面具的人 顾艺成了广厦公司的顶梁柱,她处理着程倩和沈一白留下的那些单的同时,还要分身为公司招贤纳士。 沈一白和程倩留下的窟窿很容易就能补上,可是心里空掉的那一块,却总是会在某个深夜带来一阵阵冷风,让人不寒而栗。 在离开广厦两周后,程倩曾开着那辆霸道来找过顾艺。 这个教科书级的精致小白领,在路边摊请顾艺吃麻辣烫。 她用粗糙的纸巾擦掉价格高昂的口红,笑着对顾艺说,我把你当成朋友,才会让你看见最本色的一面。 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戴面具的人。 她从咕嘟咕嘟冒泡的锅子里抽出一串鱿鱼,蘸着辣椒粉向顾艺坦白:“其实我来广厦就职,不单单是想帮沈一白。” “主要是帮沈腾飞监视沈一白吧?” 顾艺很自然地接话,将辣椒粉往程倩面前推了推。程倩的嘴角露出了微笑:“知道你早就想到了,也知道你不会揭穿。” 连顾艺都能看穿的真相,沈一白又怎么会看不到呢,当初他同意顾艺的建议把程倩挖过来,也是想留下一个让老爷子能看到自己“进步”的眼线吧。 “顾艺!” 程倩叫了顾艺的名字,又连忙补充道:“我能像朋友一样叫你名字吧顾小姐?” 顾艺点了点头。 “其实,作为朋友,我很希望最后和沈一白走到一起的那个人是你。”说到此,她顿了一下,看了低头不语的顾艺一眼:“我也能看出沈一白喜欢上了你。” 顾艺手中的娃娃菜不小心掉进了沸腾着的锅里,瞬间被红色的辣油淹没。彼时彼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仿佛只有埋头狂吃,把自己辣得泪流满面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聪明的程倩没有将话说完,因为她相信顾艺明白,沈一白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她的可能。他需要的是一部天梯,登上最孤绝的顶峰。 程倩换了一个话题:“你以为沈董想不到把曹一峰调往海外这一点吗?他只是需要这个计策从沈一白口中说出来而已。他通过钟小蔓给沈一白的资料,其实是在故意把他往这个方向引……” “好了程倩,别说了,这些跟我没关系。” 顾艺打断了程倩的话,与沈一白的合约解除,这些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就像当年乾隆皇帝明明可以收了和珅,却非得让嘉庆将其扳倒也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程倩微微一笑,开始掏出包包里的小镜子补妆,与此同时又戴上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具:“沈董让我告诉你,其实,他个人蛮欣赏你的!” 顾艺冷笑一下:“谢谢沈董抬举。” 她心里不怨沈腾飞,不怨钟小蔓,不怨任何人。甚至不埋怨那个曾异想天开,妄图摘下星辰的自己。 “那么……再见?” 程倩站起身,跟顾艺最后一次握手,一向清高无比的她打骨子里佩服顾艺。因为她是程倩所见过的,沈一白的冒牌女友中输得最有尊严的一个。她见惯了那种输不起,要死要活要钱的女孩。 那辆与程倩的形象极不相称的大车消失了,只留下了顾艺和一桌狼藉。 她苦笑一下,补了妆,在路口扫了一辆单车,独自一人骑回家。 马上就要过年了,路边的行道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气温很低,她得时不时地停下车来,揉搓冻红的双手。 她喜欢寒冷,因为寒冷可以让人清醒。她想起了去年冬天,自己也是这样一个人骑着电车下班的。 就当自己的27岁喂了岁月这条狗。 某个直行红灯亮起,左转箭头变绿的路口,本应该直行的她,突然决定跟随红绿灯的指引,看看到底能骑到哪里。 第一个路口左转,第二个和第三个路口直行,第四个路口右转…… 她就那样一直骑,直到双手被冻得没了知觉,直到天空开始飘起零零星星的雪花。 然后,停车在一个小型广场上的她,便看见对面高耸入云的泛海大厦了。 她的眼圈一瞬间红了起来,赶忙重新踏上单车,没命地向着相反的方向骑行。车子终于在路过一个街口时不小心撞上了路边的花坛,连人带车滚到花坛里。身上沾满了雪泥的顾艺,坐在枯黄的草坪上,愣怔了良久,才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妈,我掉沟里了。” 彼时彼刻,狼狈不堪的顾艺像一个在幼儿园里受欺负的孩子一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顾家慧这个妈。 挂掉了电话,顾艺抬起头来看向远处大厦顶端那个蓝底白浪的标志,它就像是一只镶嵌在云端的眼睛,无论多奋力地逃离,却总是对她的狼狈一览无余。 顾妈妈是带着杜江来救顾艺的,杜江开着皇甫阑珊名下的那辆宝马,顺路接上了正在药店给姥姥拿药的顾妈妈,一路杀将过来。不由分说地背起浑身沾满泥土的顾艺,塞进了汽车后座。 那一天,顾家慧出人意料地没有提“沈一白”三个字。 顾艺知道,来接她的路上,杜江肯定已经交代过她了。 顾艺把头枕在妈妈的大腿上,透过天窗茫然看着路灯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听见隐忍了一路的妈妈,终于忍不住在车子拐进小区后开口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小艺,不就是个绣花枕头嘛,一起过日子,还是得脚踏实地些的好。当年你爸爸离家出走,天不照样没有塌下来?” 杜江已经把车停在楼门口,顾艺强撑着酸痛不已的膝盖,坐直了身体,推开门,在杜江的搀扶下下了车。她抬起头看着一脸严肃的杜江,笑了一下,推开他的手,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向着楼内走去。 “要不要叫皇甫来陪你?” 拉住想要追上来的顾妈妈后,杜江站在楼外担忧地看着顾艺问。 顾艺摇了摇头,按下了上楼键。 顾艺打心里感谢杜江,她骑车摔倒打电话给妈妈,是出于儿女寻求保护的本能。而现在,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杜江是了解她的,从高中到现在,十多年的时光里,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的法眼。 电梯门关上,强撑着身体的顾艺,在按下楼层键后,终于忍不住靠着角落滑坐在了地上。她看着对面钢板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她是那样狼狈,那样无助。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爱情又何尝不如此呢。 如果,那也算是爱情的话。 “再见吧浑蛋!” 电梯在32层停稳,顾艺撑着身体,强行站起来,低吼了一句,跛着脚向着自己的小房子走去。床头柜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酒精棉可以把伤口擦得干干净净,红药水用来消毒,抗生素可以让她的身体睡一觉后就恢复如初。 她扶着墙角,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着,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他穿着刚刚定制好的烟灰色西装,皮鞋擦得一尘不染,上半身的衬衣却从皮带里拉了出来,领带也松松垮垮地垂在胸前。 他喝了酒,明显已经有些微醺。 顾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神有些迷离的沈一白——今天,他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沈……” 顾艺张了张嘴,全名还没有叫出来,就被对方强行搂了过去,顺势推到了墙上。微微散发着酒气的双唇就那样吻了上来,舌尖撬开形同虚设的唇齿,放肆而霸道。 脑袋是懵的,脊背触电般绷直。 顾艺忘记了反抗,忘记了呼喊,只是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眼前这只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将自己撕扯成了碎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一白终于放开了紧紧抓着顾艺头发的双手,把埋在她脸上的头抬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慌乱不堪的顾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点燃了走廊上的声控灯。 顾艺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个招牌似的坏笑,眸子里却是难以名状的无奈。 “顾艺,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句心心念念盼了好久的话终究还是从沈一白的口中说了出来,可顾艺却只能后退。她缩在墙角,看着眼前这个喝了一点儿酒就开始说胡话的男人,突然心疼到窒息。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任眼泪一滴滴砸向地面。 她忍着膝盖的疼痛,咬牙站起身,猛地把想要将其拦住的沈一白撞开后,冲进屋子里,牢牢地反锁了房门。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却不能跟你在一起。 这才是沈一白想说的全部吧? 后背紧紧贴在房门上的顾艺屏住了呼吸,她甚至都已经决定了,如果沈一白胆敢砸门的话,她就开门投入他的怀抱,永远跟他在一起。才不管这么做会不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从此世界毁灭天昏地暗。 可是,门外却静得可怕,悄悄从猫眼看出去,就连走廊上的声控灯也熄灭了。 顾艺的心依旧跳个不停。 她听见了门外传来的电梯“叮咚”声,她猛地拉开房门,向着电梯下沉的方向飞奔。 走廊上,早已空空如也。 失魂落魄回到屋里的顾艺打开电视,随便按到一个嘈杂不已的综艺节目,把声音调到最大。 一直握在掌心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泪眼婆娑的顾艺打开来看,却是杜江发来的信息。 他说,正把伯母送回家,到底要不要皇甫去陪你? 顾艺对着屏幕摇了摇头,回了“不用”两个字。 她是谁啊,那么多年来,早已学会了一个人哭泣一个人好的顾艺。 可顾艺不知道的是,那天把顾妈妈送回家的特种兵杜江又偷偷潜回了她所在的那座小区,整整在她门外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微亮,才打着哈欠下楼。 第四十二章 与其不得所爱终老一生,总好过貌合神离白首相伴 广厦公司会客厅的电视里,播放着清江当日新闻。 新闻的大标题是——沈氏父子和解,沈一白有望接管泛海集团。 虽然新闻中对江城药业只字未提,但却给出了很多沈一白和钟小蔓在一起的画面。 明显的,那是泛海集团在有意给各股东吃定心丸。 “早就说过了吧,泛海开发的那些房子肯定还得涨的,这么大的集团怎么会任由接班人胡来呢。” 一位中年客户端起桌子上顾艺泡的龙井,品了一口,好在没有认出顾艺,转而向她问道:“你说呢顾经理?” 顾艺尴尬地点了点头,把电视打到静音,在他身旁坐下,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您咨询的这个小区虽然不是泛海开发的,但是跟他们家的新项目只隔着一条马路,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随后,这边还要建一家九年制的实验学校,肯定坐等升值。”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微笑,似乎很认同顾艺所说:“这个我早就听说了,那座学校虽然泛海投了钱,但产权还是政府,周边的各小区肯定也得惠及。” 顾艺点了点头,心想,这单生意差不多成了,连忙补充道:“这可是我们的独家房源,原房主要去别的城市工作,才着急转手。为了早点帮他卖出,本来独家房源的中介费是2%,我们还是按一般房源的1%收取。” …… 在与郑先生约好第二天下午约房主签单,并收下定金后,顾艺礼貌地把他送出了门。正欲转身进屋,却看见妈妈正从对面的公交车上下来,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饭盒。 望着被顾家慧摆满了办公桌的美食,顾艺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顾家慧在把一碗冬瓜排骨汤推到女儿面前后,居然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叠打印纸,纸上印满了这些天她从各大网站扒下来的单身男青年的资料。不用去看,那些都是经过了她层层筛选,名下有房的主。 很多时候,顾艺甚至分不清,她是在帮女儿找老公,还是找房东。 “这个,这个不错欸,公务员,有房有车,最主要的是父母也是体制内,都有养老金的。” 咬着一片冬瓜的顾艺瞥了一眼妈妈递过来的资料:“资料是假的吧,要么就是欲求旺盛未老先衰,还29岁呢,这照片看起来都该准备后事了。” “怎么说话呢这孩子。” 妈妈狠狠地剜了顾艺一眼,又抽出来另外一张:“这个呢,家里有个小厂子,也算是一个小土豪了,不过离了一次婚,虽然带孩子,却是个女儿,没多大关系的……” 在看到只顾埋头吃饭的女儿对自己拿去的那些资料毫无兴趣后,顾家慧索性把打印纸往桌子上一拍:“你不能总拿别人跟沈一白比,他是长得好看,而且有钱。可是人家有钱又不给你花,长得好看良心却是黑的。” “妈,其实我才不到28欸!”顾艺将碗里的排骨汤喝得一滴不剩,重重地顿到桌子上,明明说好不提沈一白的,顾家慧还是越线了。 “28?28怎么了,人生能有几个28啊,我28的时候你都不尿床了!” 顾家慧有些急了,一边愤愤地收拾着碗筷,一边加快了语速:“我可告诉你,女人30岁是道坎,过了这道坎就开始走下坡路。现在那些小姑娘又发育的那么好,一个个打扮得跟妖精似的,哪有那么多好男人让你挑三拣四啊。还有,我是你妈,必须帮你认清现实,每个人都想当公主,但得看清楚自己有没有当公主的资格。” “那我就不嫁!一个人照样活得好好的。没有当公主总有当尼姑的资格吧?难道你希望我像你一样,随便找个根本没感情的人对付一生?对付得了还好,真等生活不下去了再给孩子弄个单亲家庭出来?” 顾艺没想到自己的脾气会那么大,也许跟这几天接了太多单,费了太多口舌有关系。 “感情这东西是需要培养的嘛!”明显的,顾家慧在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 “怎么培养?你跟我爸爸培养了那么多年,最后还不是培养成了阶级敌人?” “你!” 被女儿呛白的顾家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在女儿跟沈一白玩儿完以后,她成功地甩掉了五斤脂肪,整个人看起来苗条了不少。 大战一触即发,对面电视机静默的画面里,还在滚动播出着泛海集团的新闻。画面中,是沈一白在主持一个小型的内部会议。 这对整个清江市来说是件大事,却已跟顾艺毫无关联。 顾艺走过去,猛地拔掉电视机的电源线,坐进了离妈妈远一点的沙发里。 将饭盒丢到办公桌上的顾家慧没有跟上来,反而站在那里,默默地哭了。 她一哭顾艺就害怕了,顾艺从小最怕她哭。 小时候,她跟顾爸爸打架,打得天昏地暗都很少哭的。后来,厂子里效益不好,为了照顾姥姥和顾艺,她干脆停薪留职,每天早上4点就起床,推着三轮车到大街上卖早餐。一个严寒无比的冬晨,道路上结了冰,她连人带车掉进沟里,摔得头破血流都没哭。 顾艺赶忙上前,拿起桌子上的面巾纸帮妈妈擦眼泪,却被顾家慧一下子夺了过去。 只见顾妈妈猛擦了几把眼泪,收拾起桌子上的饭盒,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房门被推开后,呼啸而至的北风将桌子上的打印纸吹散,飘了满地。 顾艺没有去关门,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里顾家慧泪流满面的样子一直挥之不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听说这里招业务员?”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看起来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孩,扎着马尾辫,白色板鞋蓝色牛仔裤,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只身去风信子面试,名叫顾艺的懵懂女孩。 顾艺轻轻地咳嗽一声,强迫自己恢复镇定,转身看着一脸探寻的女孩:“进来吧,我是这里的业务部经理顾艺。” 程倩和沈一白走后空荡荡的巨大办公室里,触景生情的顾艺差点就说成了——我是光杆司令顾艺。 想来,大老板皇甫阑珊是在顾艺帮她招兵买马时临阵脱逃,去找钟小蔓算账的。她在电视上看到了钟小蔓,某个一闪而过的镜头里,她甚至还拉了沈一白的手。 同一天,被判胜诉的林小桃终于在民政局领到了离婚证,把桃子姐夫赶走后,带着两个孩子搬回了家。 从不主动撮局的林小桃破天荒地给皇甫打电话,让她晚上在酒吧帮定位置时,地下停车场里手握方向盘的她,正瞄准了钟小蔓那辆a5的屁股重重地撞上去。 她坐在车里给顾艺原来用的座机打电话,极其嚣张地对接电话的周momo说:“我把你们总监的车给撞了,让她下来受死!” 她刚挂掉电话,林小桃的电话就打进去了。 然而,坐在车里给某小开发微信定位置的皇甫,等来的却是钟小蔓的保险经纪人和律师。面对两台冷冰冰的机器人,钟小蔓虽然火力全开,却无异于泥牛入海,最后不得不乖乖认栽,走自己保险赔钱。 当她按照流程处理完“事故”,单刀赴会杀入风信子公司时,才发现钟小蔓已经不在公司了。 冷静理智的钟小蔓才不会选择跟皇甫阑珊这种人短兵相接,保险经纪和律师正是她的缓兵之计,为她从容的战术性撤退赢得了时间。 一通组合拳全都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憋气的皇甫阑珊喝了桃子姐很多酒。 地点,她有意帮顾艺选在了后宫,却最终没有遇见已经“金盆洗手”的沈一白。 让顾艺感到意外的是,那一天把两个孩子丢在家让霍东宁这个后爸带的桃子姐,仿佛完全放飞了自我。 虽然因为肚子里有崽,只能喝果汁,却也能把自己喝兴奋。 她甚至还在音乐声起来后,跟着人群大喊大叫,根本不像是医学院毕业的白衣天使。跟当初那个朝九晚五上下班,开着小polo接送孩子的桃子姐完全判若两人。 顾艺是在喝到第三杯芝华士后才渐渐找到感觉的,芝华士这种酒是后宫里的最低配,是顾艺主动请缨帮桃子姐点的。 醉眼迷离的她,似乎又在群魔乱舞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名叫秦昭昭的女孩。 穿着小皮裙灰丝袜的幺鸡,就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包座里的顾艺,投来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离顾艺很远,声音却很近,仿佛就贴在她的耳边,异常幽怨地对她说:“原来,你也跟我一样无能为力。” 顾艺猛地一惊,手里的玻璃酒杯掉到了茶几上。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口中大叫着“幺鸡”,朝着秦昭昭的方向走去。 皇甫以为她要去蹦迪,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跟了上来,她跟着音乐放肆摇摆,哇的一声,吐了一位穿绿西装的男士满身。 她拍着那男士的肩膀跟人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兄弟,你穿这一身太像一只垃圾桶了,我一个没忍住就吐了……?……” 眼前皇甫又要吐,垃圾桶来了一个漂亮的闪身,顺势打出一计勾拳,重击在了对方那张的确欠扁的嘴巴上。 那天,是因为杜江不在,所以她们才会吃亏。 这是皇甫阑珊事后得出的结论,她没想到那只绿色的垃圾桶居然还有那么多人维护。 当嘴巴被兜了一拳的她,大喊大叫着冲上前去跟垃圾桶拼命时,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小开小蜜蜂来帮他打架。 她更不会想到的是,就在上一周,泛海旗下的这间酒吧,已经转到了绿西装的名下。 对于泛海集团来说,酒吧、洗浴这种会无形间拉低品牌形象的产业,就算再能吸金,也必将成为被淘汰的对象。这也是沈一白的建议和决策,是经过了沈腾飞带病主持的董事会反复论证的。 这些娱乐场所,原本是曹一峰这位副总主管的项目。也是在他的经营下,为数不多能给集团带来收益的项目。沈家父子一唱一和,抽丝剥茧般地削弱着远在海外的曹副总的实力。 本就吵杂不堪的酒吧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等顾艺反应过来,前去帮忙时,原本坐在包座里的林小桃早已加入了战斗。 要说林小桃也真是的,她一个孕妇凑什么热闹呀,以前捉奸时怎么没见她那么勇猛啊。 乱拳之下,皇甫阑珊一边把桃子姐紧紧地护住,一边撒泼大喊:“别打了,救命啊,有人打孕妇啦……” 鬼才相信会有孕妇来买醉。 “啪。” 顾艺摔了酒瓶,冲到皇甫阑珊面前,用碎瓶口直指绿西装面门。 这是幺鸡教给她的夜店绝杀技之一,虽然以前从未用过。 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染红了断口锋利的玻璃瓶。 收了声的皇甫,在将护在身下的桃子姐扶起来后,低声跟与人对峙的顾艺说了句:“撤!” 看样子,这个从来都打架不要命的家伙,在明显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说着话,她故意拍了拍林小桃的后腰际,示意她将隆起的肚皮挺得更高些。 神奇的是,皇甫阑珊那高耸的肚皮似乎比顾艺手中的“利器”更有威慑力,原本想要试探着围拢上来的人群,在看见的确有可能“一尸两命”后,纷纷后退,给她的肚皮让道。估计,他们还从未见过这种拖家带口来买醉的母亲。 绿西装没有追上来。 “沈一白那王八蛋呢,怎么不来救驾,不是已经重掌大权了吗,这还是不是他地盘啊?”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皇甫阑珊埋怨着,伸手摸了摸林小桃肚子里的功臣。 顾艺的酒已经完全被吓醒了,她将那只血手摊开在林小桃面前,任她用从街对面药店买来的绷带将手心里被酒瓶割裂的伤口胡乱包紧。林小桃是她有生之年见过的把伤口包扎的最难看的医生,如果她也算是个医生的话。 顾艺把目光从对面那家24小时营业,主营安全套和毓婷的药店收回来,缓缓地坐到了公交站牌的等车排椅上。 直到那一刻,后知后觉的林小桃,才终于感到后怕地嘤嘤哭了起来。 估计,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让皇甫阑珊带她玩了。她颤抖着掏出手机给霍东宁打电话,让霍东宁开车载着大宝二宝来接她,她迫切需要这个大家庭的温暖。闺蜜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啦,明明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偏要找人来接,那样才能在顾艺这种单身狗面前显得有那么一丝优越感。 “切!” 皇甫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站起身,脱掉顾艺的风衣,丢到了桃子姐身上。 她们两个人的羽绒服慌乱之中都落到酒吧里了,只有一直穿着风衣的顾艺幸免于难。 “你和沈一白真就这样了?” 皇甫使劲揉搓着冻红的面颊,朝顾艺扔过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顾艺点了点头。 “今天我去找钟小蔓了,那货不敢见我!” 这一点顾艺早就想到了,周momo也曾偷偷给自己报过信,估计目的是想让顾艺以后看好皇甫阑珊。据周momo反应,皇甫阑珊贼不走空,虽然没能成功地将钟小蔓堵在办公室,却顺手拿了她办公桌上的一瓶法国香水,倒进了洗手间。 这一点周momo就不了解皇甫了,这世界上唯一能治得了皇甫的人非杜江莫属,别人给她破冷水,都会被神奇地转换成浇到火上的汽油。对她,只能冷处理。 “跟她没关系的。” 顾艺冷冷地回答,寒风从羊绒毛衣的缝隙里吹进来,瑟瑟发抖。 “怎么跟她没关系,新闻里他们都已经手牵手了。” 皇甫的声音不大,后半句几乎都听不见,仿佛是怕伤到顾艺。 虽然明明知道,电视中的画面都是泛海集团想要世人看到的,并不一定两个人感情真的迅速升温到了那种地步,但顾艺的心还是猛地一紧。她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对了,今天我给你招了一名员工,小姑娘刚毕业,老家在农村,想在清江落地生根。看起来很本分,很能干的。” 皇甫白了顾艺一眼,“跟我打太极呢是不是?我现在说的是钟小蔓。” “那你觉得泛海集团现在这种情况是钟小蔓能够左右的了的吗?” 顾艺呼出一口白雾,无奈地反问皇甫。她心里绝望且清楚地知道,在这场游戏里钟小蔓也只是一个棋子而已。只不过她要比顾艺幸运些,得到了自己想要,却永远不会把心交给自己的另外一枚棋子。 与其不得所爱终老一生,总好过貌合神离白首相伴。 顾艺这样安慰着自己,她听见皇甫阑珊暗骂了一句,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桃子姐:“林小桃,你家那位新人怎么还不到,不是口口声声有多宝贝你吗?怎么忍心你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受煎熬?” 顾艺手腕上的时装表显示的时间是晚上11点47分,距离林小桃给霍东宁打电话只过去了8分钟,而从她家到这边,没有直达火箭。 第四十三章 烤地瓜好甜,沈一白再见 重回泛海集团的沈一白变成了顾艺完全不认识的另外一个人,仔细想来,这种变化自从他从秦昭昭老家回来的那天就已经初露端倪了。 报纸、新闻和网络里的那个他,开始在智囊团的帮助下插手泛海集团大大小小的各种事务。据说,新年过后的头一个月,他就主持对整个集团科级以上的干部进行了一次毫无人性的大考核。 又根据考核成绩,一下子裁撤掉了上百名员工。 这些,对于顾艺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桌边《清江经济日报》上的那篇头条——泛海江城强强联合,金童玉女终成眷属! 新闻里刊登着的是沈一白和钟小蔓的订婚信息,同一天泛海集团的股票大涨三个百分点。 那条消息一扫前几天曹一峰团队抛售到期股权带来的阴霾,成功地让泛海的股票触底反弹,红彤彤一片。 江城药业最终还是出手了,大幅增持泛海集团的股票,接替曹一峰成为了泛海第二大股东,及时遏制住了那只股票的减持潮。 吃着泡面的顾艺将那张报纸反过来,倒扣在桌子上,摸过手机给客户打电话:“喂,陈先生吗,今天下午方不方便看房啊,有好几个客户对您的房子有意向……” 她必须让自己像只陀螺似的疯狂地转动起来,才能将有关沈一白的信息从脑海里面挤出去。 那一天,她不但给广厦公司新来的两名员工开了培训会,还亲自跑了三单业务,去银行办了两笔贷款的审批手续。 等到天擦黑时,她感觉整个身体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不会开车的她享受不到皇甫大老板的“配车”福利,只能把自己裹得像一只北极熊,骑着那辆跟随了自己两年的电瓶车,一个人回家。虽然已经是阳历三月初,但空气依旧干冷凛冽,仿似下一个春天再也不会到来的样子。 她顺路买了一只热腾腾的烤地瓜,塞进包里准备拿回家吃。 她太累了,而且今天不想与任何人有语言上的交流,就算是去饭店点个菜菜名也懒得说。她只想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吃一只香甜的地瓜,然后蒙上脑袋睡一觉。她觉得,明天天亮的时候,养在窗台上的水仙肯定会开了。 顾艺把车子在车棚里停下,打卡充电后,摘下风帽,正欲离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从出口处的影音里走了出来。 “沈一白?” 顾艺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口,迟疑着停下了本想冲上前去的脚步。 沈一白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缓缓走上前来,摘下了皮手套,似乎想要伸手抚摸顾艺的脸,细长好看的手指却定格在了顾艺眉前。 他苦笑着,缓缓地收了手。 “我要跟钟小蔓定亲了!” 许久,沈一白鼓足勇气说出了那句话。 “我知道啊,报纸都铺天盖地了,恭喜你们啊。” 顾艺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拉了拉围巾,遮住了嘴巴。那条围巾太短,若是能够把整张脸都遮起来,遮住那双不争气的红眼睛就好了。 “下个月就要去领证了,我爸想在生前看我们完婚……” 沈一白继续在顾艺面目全非的尸体上补刀,他就是要让她痛不欲生,让她惨叫出声,那样才能证明她是在乎自己的。 “哦。” 顾艺答应着,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低头匆匆从他身边经过,想要早一点从他眼前消失。沈一白却一下子将她拉了回来,盯紧了她的眼睛:“我说下个月就要跟钟小蔓领证了,你真的甘心吗?” 肩膀被沈一白牢牢按住的顾艺不得不抬起头来正视沈一白了,鼻子以下都被围巾挡住的她只露出两只眼睛,她不敢回答,生怕说的每一字都是错的,都会增加一丝重量,把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再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掩饰悲伤,两行热泪脱眶而出,又迅速被寒风冷却,滑落进米白色的围巾里,忽而不见。 眼圈微红的沈一白猛地拉起了顾艺的手,开始向着小区外面飞奔。新旧交替的敏感时期,他没有开泛海集团名下的任何一辆车,是打车来找顾艺的。害怕在电梯里遇见外人的他甚至都没敢上楼,而是选择猫在顾艺时常出没的车棚等人。 他拉着顾艺的手,一路冲出小区大门。 他就那样拖着她,沿着车来车往的马路一直走,有被挡住的汽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有胖胖的眼镜男摇下车窗对着二人的背影大骂,还有一个带着绒线帽拿着气球的小女孩茫然地看着这风风火火的一对…… 顾艺没有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反正,只要是他想去的地方,自己都会义无反顾。 亦步亦趋跟在沈一白身后的顾艺,失神地望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居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她拼命握紧沈一白的手,像是一个害怕走丢了的三岁孩童。 穿过几个街口后,沈一白终于在一家名叫‘拐角遇到爱’的花店门口放开了顾艺的手。他把顾艺丢在门口,自己冲进花店,买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不由分说地塞进顾艺的怀里。 他说:“我从未给女孩子送过花的,以后,也再不会送!” 然后,他就走了。 步履坚决,头也不会。 只留下怀抱一大束红玫瑰的顾艺怔怔地站在原地。 欣慰的是,顾艺本就知道,他和她逃不开这座城市的束缚,逃不到没有世俗,没有责任的天涯海角。 顾艺缓缓地蹲下身,坐在花店门口冰冷的台阶上,像是一只被不小心遗弃在街角的玩偶,等待着主人能够找回来。 她必须坐在灯光最亮的店门口,必须努力保持着被遗弃时的模样,因为只有那样他才容易找到自己。她闭上眼睛,抽动着冻红的鼻头,轻嗅怀里的红玫瑰。 花店的老板锁上了卷帘门,仁慈地给她留下了一盏门灯。 对面街道上的路灯渐次熄灭了。 卖云吞的小夫妻正合力把煤气罐抬上已经发动的三轮车。 …… 她摸索着拿出包里早已冰冷的烤地瓜,哭着,咬下了第一口。 烤地瓜好甜,沈一白再见。 根部斜剪,泡进阿司匹林溶水里的玫瑰花能开差不多七天。 这也是顾艺给自己的期限,七天之内,她必须要把沈一白忘了,至少要看起来像忘了。 她打着喷嚏,喝着自己用姥姥留下来的祖传秘方熬制的红糖姜水,把自己裹进羽绒被里,看一部无脑搞笑片。 她在凌晨两点多时昏昏睡去,含在嘴里的温度计滑落在枕边,水银柱显示的数字是39.6。 坐在地上受了凉的顾艺,是在早上6点17分被肚子痛醒的,她强撑着每个骨节似乎都在痛的身体,拨通了皇甫阑珊的电话。 她被匆匆赶来的皇甫和杜江丢进了医院,打了一瓶点滴,喝了一碗妈妈熬的红枣稀粥,就好了。 她振作起精神,从床上爬起来,露出白牙对着担忧不已的众人呵呵傻笑。 她想,重感冒一样的爱情击不垮的,总会起死回生的。 第四十四章 他也终于明白,他是骑士,不是王子 很少对皇甫阑珊的生活指手画脚的皇甫老爹要帮皇甫开分店了。 如今,他豪赌即将成功,沈一白很有希望获得继承权,所以,他必须加快步伐。 分店店面他一口气租了仨,此刻正忙着办理营业手续,虽然注定是空壳公司,一样能在不久后卖个好价钱。 而那些天的皇甫在干什么呀,在看到顾艺和沈一白的吹灯拔蜡之势锐不可当后,担心杜江会有非分之想的她明显加快了节奏。居然在顾艺感冒出院后的第二周,策划了一场空前绝后的求婚礼。 很久很久以后,皇甫曾偷偷告诉顾艺,顾艺住院那天她在杜江眼中看见了一种“母爱般的心疼”,认定了杜江对顾艺贼心没死,所以,才不得不那么猴急。攥进手里的人民币才叫钱,领了本的男人才叫爱情。 之所以用“空前绝后”来形容那场求婚礼,并不是因为它的规模有多大,而是因为它很劳民伤财,甚至惊动了政府,动用了海岸救护队。 她租下了海水浴场旁的露天大舞台,布置成一片花海,又请了一位清江籍的三流小歌星,专门为杜江唱情歌。这都不离谱,离谱的是她托皇甫老爹的关系请的那个清江大学的物理教授。 那教授给她在舞台和沙滩之间设计了一条钢索轨道,把她塞进一个球里,沿着轨道滚到杜江身边。而那只巨大的透明球,是她从一家冬日歇业的水上乐园买来的,夏天,游客可以缩在密封的巨球里水上漂,据说那家水上乐园也是物理教授设计的。她还自作主张地给这招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天外飞仙。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杜江进行的。 那一天,当同党顾艺把杜江约到海边后,好戏开始了。 先是小歌星跑调到了西伯利亚,接着舞蹈队里的俩女生又为了争c位撕了起来,旋即腾空而起的烟花,偏离弹道点燃了舞台上方的写着两人名字的巨型条幅。好在,这一切都没影响到天外飞球的出现。 当特意穿了一身粉色连衣裙,手拿捧花的皇甫阑珊,蜷缩在透明球里,像只胎盘似的滚向愣在那里的杜江时,海滩上突如其来的横风就把它吹脱轨了。 百密一疏,皇甫阑珊忘了请一位气象学家。 大风就那样吹着巨球,沿着海水浴场下坡的沙滩,一直滚向了海里,而且越飘越远,渐渐变成了海面上的一个白点。 最终,海岸救护队一共出动了三部快艇,才将已经在球内吐得七荤八素的皇甫拖回来。 当一脸愁容的杜江把自己的羽绒服披到只穿了一件连衣裙的皇甫肩上时,背后那个条幅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在皇甫的计划里,那个条幅要等她挽着杜江的手走向舞台中央时才会掉下来,就跟侏罗纪公园结尾镜头里,霸王龙吼叫着出现时一样壮观。 手里的捧花已经七零八落,破败不堪,花容失色的皇甫阑珊迟疑着,把残枝败叶藏到身后,却被杜江一把抢了过来。 “嫁给我吧皇甫阑珊。” 他居然抢了皇甫的台词,将瑟瑟发抖的她轻轻搂进了怀里。 搂着皇甫的杜江,笑笑地看着站在皇甫身后的顾艺。 顾艺听见他对自己说:“先走一步了,我和皇甫阑珊!” 顾艺清清楚楚地看见,杜江的脸上虽然挂着欣慰的笑容,眼圈却是红的。眼前这个苦苦追了顾艺十多年的男孩,终于缴械投降给了皇甫这名任劳任怨的专属剥虾员。 他说:“也希望你能跟皇甫一样,勇敢一点。” 认识顾艺那么多年来,她从未见过顾艺能为哪个男人如此付出,如此伤心。为了沈一白,她不惜与自己的上司针锋相对;不惜冒着成为罪人的风险拉皇甫入伙;不惜辞掉了原本稳定的工作…… 那一天,他守在顾艺门外整整一夜,听见她屋子里的电视吵闹了一夜。她知道她在哭,却突然间没了霸道地踹开房门去安慰她的勇气。那一刻,他真心乞求上天能慷慨地赐予顾艺第二个沈一白。 他也终于明白,他是骑士,不是王子。 顾艺是真心的祝福杜江和皇甫阑珊的,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瞧瞧,瞧瞧,终究还是把我儿子的心伤透了,拱手推到了别人面前。” 被皇甫邀请来见证奇迹的顾妈妈吃着订婚蛋糕,冷冷地对怅然若失的顾艺埋怨。其实,她早知道顾艺不可能跟杜江在一起。自己身上掉下来的石头到底多臭多硬,只有她自己知道。 见顾艺不接话,顾妈妈兀自发出一声巧克力味的长叹,自言自语道:“其实也怪妈妈,当初知道沈一白的身世后,就该及时制止你们的。” 顾艺微微一笑,和妈妈一前一后登上了那辆专门用来拉亲友团的考斯特。 客车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的皇甫老爹正在给亲友们分发喜糖,他的原则很简单,只要女儿喜欢的,自己都喜欢。 从皇甫老爹手中接过一把喜糖,坐到靠窗位的顾艺看见皇甫阑珊正拉着杜江钻进一旁的埃尔法里。 嘴角挂着微笑的顾艺回转身来,司机已经发动车子,跟在皇甫阑珊她们车后面,向着早已定好的饭店驶去。 “看到我大侄女有着落了,心里高兴啊,可惜哦,我家还有个老大难。” 坐在走道对面发出感叹的是皇甫阑珊的姑姑,她口中的老大难是皇甫阑珊的表哥,这个表哥每到年底都会来皇甫家领救济。 她的话立马引起了顾妈妈的注意,满脸堆着笑凑上前去攀谈:“你们家那个是男孩女孩啊?” “男的啊,都33了,到现在还不结婚,愁死我了。” “是吗是吗?那他什么工作啊,有没有照片给我看一眼啊?” …… 顾艺翻了一个白眼,缩进座位里。 车窗没有上锁,万一情况有变,可以随时跳车。 “皇甫成功了?” 已经有些行动不便的林小桃发来了微信,看样子,她刚刚看到顾艺发过去的求婚视频。 “嗯。” “那你可得抓紧点了,我家大宝在小学都谈女朋友了,昨天我还被老师叫去开小灶了呢。我跟老霍商量好了,等我把孩子生下来补办一场婚礼,要不我们仨来场集体婚礼?” 顾艺正要打字回复林小桃,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闪烁着的名字好像不太适合这个皆大欢喜的场合。 “钟小蔓给我打电话?” 顾艺腹诽着,插上耳机,把电话接了起来。 “沈一白失踪了,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钟小蔓的声音很慌张,很焦急,完全不不像上次沈一白失踪时那么淡定。顾艺知道,若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钟小蔓绝不会在她这个“前情敌”面前失了体统。 “为什么?” 顾艺下意识地去问。 对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权衡向顾艺说出真相的利弊,接着,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句让顾艺瞠目结舌的话——沈一白不是沈伯伯亲生的。 第四十五章 他静静地坐在树下,像个雕塑似的看着秦昭昭的坟墓 某家私密性很好的茶室里,钟小蔓从皮包里掏出了那张导致沈一白离家出走的合影。 合影已经微微泛黄,还掉了一角。 照片中,是一对母亲和儿女的合影。 男孩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而他的妹妹,还躺在妈妈怀中的襁褓里。女人的身边,坐着一位瘦骨嶙峋的男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顾艺首先看到的是男孩手中的那只铁皮青蛙,跟秦昭昭送给沈一白的那只一模一样。照片的边缘有一行小字,写着1990年5月,说明那张照片拍摄于遥远的28年前。 看出顾艺脸上的疑惑,钟小蔓伸手指了指襁褓里的小女孩:“秦昭昭!” 顾艺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起来,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沈一白是当初沈伯伯去四川援建希望小学时收养的,当初他被诊断出不能生育。正巧沈一白的生父得了重病,无法承担高额的医疗费,在那种地方更没法养活两个孩子。便将大一点的男孩交给了沈伯伯,希望他能有更好的生活……” “后来,沈伯伯才知道其实是伯母不能生育,担心被扫地出门的她偷偷买通了医生,把责任推到了丈夫身上。再后来,沈伯伯在外面有了女人,意外怀孕,才得知真相,跟伯母离了婚。” 关心则乱的钟小蔓毫无逻辑地解释着,顾艺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只死死地盯着男孩手中的那只铁皮青蛙,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最终,幺鸡还是骗了她。她根本不是仰慕沈一白,而是他的亲妹妹。她肯定以为,身份相差悬殊的两个人如果相认的话,一定会对有希望接管沈腾飞产业的沈一白有影响,所以才迟迟不敢相认。怪不得,伪装成海螺姑娘的她总喜欢给沈一白送川菜呢,那是她家乡的口味。 “其实沈伯伯已经决定把企业交给沈一白了,那么多年,他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他只是不愿意将真相带进坟墓,才拿出了当年的这张合影。” 合影是沈一白被人带离家乡前拍的,一共洗了两张,一张留给了他的亲生父母,一张沈腾飞留了下来。 只是,那一张如今已经不知去向。 顾艺擦了一把眼泪,把那张合照塞进了包里,站起身快速向着茶室外走去。 “如果沈一白去找你,一定要劝他去见见沈伯伯,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钟小蔓的话从背后传来,顾艺没有回答,她掏出手机给皇甫打电话。她记得当初她们俩去秦昭昭合租的房子里帮她收拾遗物的时候,是看到过一个很老很旧的日记本的。当时,抱着对死者的尊重,没有打开来看,就锁进箱子里,跟她的骨灰一起带回了晴水。 “跟我去一趟秦昭昭老家!” 顾艺几乎是带着哭腔。 “怎么了,难道幺鸡起死回生了?” 除此之外,正在招呼亲朋好友扫二维码缴红包的皇甫阑珊,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理由,能让顾艺再次踏足那个让她的汽车爆了两次胎的小山村。 约好了会面地点,挂掉电话,顾艺的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沈一白时的情形,彼时,他带着弟弟拿着父亲的dna样本,去做亲子鉴定。现在倒好,自己却成了滥竽充数的那一个。她给沈一白打了一个电话,跟上次出走时的结果一样——关机。她叹了一口气,叫了一辆出租,匆匆赶回家。她要赶在皇甫和杜江来接自己之前,收拾好出远门需要的东西。 顾艺一行三人是连夜赶往的四川,杜江和皇甫这对新人人歇着车不歇,轮番驾驶。而且皇甫阑珊还越开越兴奋,一边开一边骂秦昭昭是个蠢货。她骂着骂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最后,索性一个急刹将车子停在高速公路的应急车道上,趴在方向盘上呜呜大哭起来。若不是杜江反应迅速,连忙打开了双闪,又冲过去把她从驾驶舱拖出来塞进后排,换自己开,视线不好的晚上,很有可能出事故。 皇甫阑珊把脑袋垂在顾艺的肩膀上,变成了低声地抽泣,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为了提神,杜江在一个服务区用冷水冲了头,打着喷嚏重新钻进了驾驶室。 其实,他们没必要那么赶的。 就算那辆宝马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跑得过时间,把已经远去的秦昭昭追回来。 顾艺认定沈一白是去了晴水,也知道像他那样理智到偶尔显得有些冷酷的男人不会干傻事。但却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到那个地方。 钟小蔓把一张沈腾飞浑身插满管子的照片发到了顾艺的微信里,顾艺知道,她是想让顾艺在见到沈一白后给对方看。 顾艺按灭手机,把脸转向窗外,高速路两旁,微蓝的夜色下是一座座只能看到轮廓的大山。她觉得那像极了秦昭昭和沈一白之间隔着的层峦叠嶂,她要鼓足多大的勇气,克服多少困难,才能如履薄冰地走到他的身边啊。 “睡一会吧。” 打着喷嚏的杜江看了一眼后视镜,提醒顾艺注意休息。 顾艺乖顺地闭上了眼睛,虽然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睡的着。 第二天下午1:27。 坐在颠簸不已的汽车里的顾艺远远地看见了停在秦昭昭家院子里的那辆黑色轿车。 “果然在这里!” 皇甫阑珊加大油门,车子越过一道土沟,颠醒了双眼布满血丝的杜江。 车子尚未停稳,心急的顾艺已经推门下车,向着院子里跑去。 她先是看见了那棵早春里尚未苏醒的樱桃树,又越过那辆黑色轿车,看见了原本被车子挡住的沈一白。 他静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像个雕塑似的看着秦昭昭的坟墓。 秦昭昭那只老旧的日记本躺在他脚下,山风掀起散乱的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似乎听到了顾艺的脚步声,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的沈一白,突然猛地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看向了她。 隐忍了那么久,眼泪终于决堤。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哽咽着埋怨:“她们为什么不早点去找我啊,为什么?” 被偷看的日记本里明明有答案的,他的亲生父母将他“卖”给沈腾飞时就约定好了,以后再也不能相认的。 “以后,他就改名叫沈一白了,跟秦家再也没有关系!” 这是沈腾飞的原话,被结发妻子欺骗不能生育的他,不希望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再跟任何人有关联。 沈腾飞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虽然这些钱最终也没能救回生父的性命。但将儿子“卖”给一个有钱人,总好过留在这个举步维艰的家里吧。秦爸爸去世以后,甚至还剩下一部分钱供秦昭昭就读到了高中。这期间,虽然一直对儿子心心念念,秦母却再三制止了秦昭昭去找哥哥的念头。 她只是一遍遍地告诉秦昭昭,哥哥小时候最爱吃院子里的樱桃。 她只是在深夜里,一次次地摩挲着儿子留下来的那只铁皮青蛙黯然落泪。 直到秦昭昭高二那年,她积郁成疾,为了省钱给妈妈治病,她不得不辍学回家。 …… 整整八年,秦昭昭一边在镇子上打零工,一边照顾妈妈。 五年前,心力憔悴的秦妈妈,撒手人寰。 她给秦昭昭留下的遗言是,去帮她看一眼沈一白,但绝对不能相认。 她认定了沈一白没有她们的拖累能活得更好,认定了沈一白绝对不会原谅这个将他狠心抛弃的家。 她甚至偷偷烧掉了家里的唯一一张合影,毁掉了秦昭昭与哥哥相认的凭证。 在年幼无知的沈一白一步一回头地踏上沈腾飞的小轿车时,他就已经与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再无关联。 按照家乡的习俗,秦昭昭守孝三年。 然后,她便离开了,带着那只哥哥留下来的铁皮青蛙。 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拿到的她只能打零工,并默默地收集着泛海集团的资料,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兼职“酒托”的小姐妹口中,听到了沈一白的名字。 杜江和皇甫已经跟进了院子,却站在远处没有近前,似乎是在有意给对面二人留空间。 顾艺缓缓地蹲下身,将日记本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那一刻,皇甫终于还是忍不住冲上前来,一把将日记本抢了过去,跑回到杜江身边,翻看起来。 “她是我妹妹呀顾艺,我早该想到的,要不她干嘛对我那么好啊,我明明知道饭是她送的……在后宫里,她有好几次想要接近我,有一次,我还让人把她轰了出去……上次,我来这里,怪不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沈一白喃喃地哭诉着,这个曾经飞扬跋扈、眼高于顶的男人,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 顾艺紧紧地将他抱在了怀里:“都怪我,我早该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的。” 沈一白不再说话,事到如今埋怨任何人都起不了作用了,秦昭昭已经变成了樱桃树下那个小小的坟茔。 顾艺和沈一白就那样紧紧地拥抱着,许久,沈一白才从顾艺的怀抱里抽身,抬头看向了身后那颗樱桃树的树冠。 顾艺听见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痛恨着自己,痛恨着整个不公平的世界。 她看见他猛地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眼中露出了凶光。 他一字一顿地对顾艺说:“我必须拿到泛海的继承权!” 只有拿到了继承权,掌管了整个集团的他才有能力为自己的家乡,为秦昭昭那样的女孩做些什么。 顾艺微笑着,她绝望而清楚地明白沈一白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如果,在此之前他的心里对跟钟小蔓结合还有那么一丝忧郁,一丝不甘的话,如今也早已经被现实击的粉碎。他终究要接受现实——自己不单单是沈一白,还是秦飞,是秦昭昭的哥哥,是成百上千个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孩子的希望。 顾艺缓缓地站起身来,将手机屏幕上沈腾飞的照片举到沈一白面前。 “回去看看他吧,其实他也没有错。” 只看了一眼,不忍细睹的沈一白就连忙把脑袋别向了一边。是的,就像顾艺说的那样,他不恨这个将他养大,给了他锦衣玉食的男人。如果没有他,秦家的生活肯定更加不堪。他完全可以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的,却最终选择了坦白。 沈一白重重地点了点头,却再也不敢抬头与顾艺对视。 “对不起”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顾艺忽然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她伸脚踢了踢沈一白的小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一点,大一点。 她说:“好啦好啦沈一白,沈董和钟小蔓都在等着你回家呢。” …… 第四十六章 一次接一次打怪升级的她,成功修炼成了半老徐娘 沈一白有望继承沈腾飞36%的财产,剩下的64%分别由沈一聪,沈腾飞的另外两个女儿,和小妈们继承。最难能可贵的是,沈腾飞还给骗了自己多年的原配留下了一部分遗产。 总之,沈一白拿大头,说了算。 这个消息是程倩告诉顾艺的,彼时,她代表泛海集团来跟皇甫阑珊洽谈收购业务。 “那以后我就是泛海集团二手部的小领导了?” 吃着榴莲,成功熏跑了两名客户的皇甫两眼金光闪闪,信手翻看着面前那一摞厚厚的合同。 程倩用手在鼻前扇了扇,把脸转向了跟皇甫分吃榴莲的顾艺:“其实能有现在这个局面,江城药业也担了很大的风险。当初曹一峰团队发难减持股票时,江城药业也是冒着被拖下水的风险大幅买入的。” 顾艺礼貌性笑一下,她知道那是程倩在用她的方式安慰自己。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顾艺——为了集团,沈一白不得不选择钟小蔓,让钟爸爸瞑目。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钟小蔓马上就该去跟沈一白领证了吧。 他们必须赶在沈腾飞去世之前成为法定夫妻,一来是为了让沈腾飞安心,二来是可以让最近那个“沈一白不喜欢钟小蔓”的流言不攻自破。不用去想,那流言是从曹一峰的团队里传出来的。 “算了算了,不看了,脑袋都大了。” 看了半天也没把那些复杂的合同看明白的皇甫,索性把合同往程倩面前一推:“你就直接告诉我,这一次,我能赚多少钱吧?” 程倩微微一笑,顺手摸过了会议桌上的计算器,开始一笔一笔地帮皇甫计算进项。 顾艺端起吃空了的餐盒,推门走出了公司,她转身看了一眼头顶的招牌,用不了多久,泛海集团的海浪标就会被印到招牌上了吧。 她穿过马路,将那只散发着臭味的餐盒丢进垃圾桶,妈妈的催婚电话又打过来了,前天她曾告诉顾艺,小区对面的五金店张姨的二儿子,从尼日利亚回来了。 顾艺摇了摇头,直接挂掉了电话。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正轨,却又似乎彻底偏离了轨道。 插在花瓶里的红玫瑰早已枯萎,顾艺却一直舍不得丢掉。 她将杜江从泰国专门带回来送给自己的姻缘佛牌挂在其中一根蔫头耷脑的花枝上,伸了一个懒腰,走到了窗前。 脚下大街上行人的衣服渐渐少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是另外一个繁华烂漫的春天。 手机响了一下,妈妈的微信再次提醒她别忘了参加今晚的相亲会。 她苦笑一下,坐回沙发里,摸起桌子上的一枚硬币,向上抛去:“反面,反面,反面。” 哗啦啦一阵响动,硬币最终还是人头向上。 顾艺暗骂一声,皱着眉,回复妈妈信息:“知道啦。” 她洗了一把脸,敷了一会面膜,简单打扮一番后,约莫到了时间,下楼骑上自己的小电车,向着相亲会地点赶去。据说,这一次参加相亲会的男士大都是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和大龄军人,是市委宣传部和武装部联合起来专门为那些只顾着忙事业的精英分子准备的。顾妈妈是拖了铝厂老领导的关系,才给顾艺搞到一张内部票。 但令顾艺惊讶不已的是,当为了投其所好,特意打扮的像是一位招待所女服务员的她,赶到相亲会所在的小礼堂时,婚托唐小糖居然也在。后来,顾艺才得知她也是找关系搞到的入场券。 “顾艺,顾艺!” 远远的,穿着一件单薄旗袍的唐小糖就看见了顾艺,挥舞着雪白的臂膀跟她打招呼。 “她不会是坐在暖气片上飞过来的吧?” 这是顾艺看见前凸后翘的唐小糖后脑海里闪现出的第一个想法,那旗袍不挡风,而且高开叉,虽然名义上已经是春天,但气温还是有些料峭的。 “你不是跟沈一白在一起了吗?” 唐小糖的声音依旧很大,引得嘉宾们纷纷回头看向她们俩。 顾艺微微一笑:“又来给兵哥哥们暖场了?” 顾艺的声音也很大,在她的印象里唐小糖可不就是一位暖场选手,每次开场闹的最欢的是她,最后形单影只的也是她。 唐小糖翻了顾艺一对白眼,学乖了似的压低了声音:“咱俩彼此彼此,谁也别笑话谁了。” 说完话,举起手中的酒杯跟顾艺碰了一下,算是化干戈为玉帛。 “怎么回事,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沈家跟钟家联姻的消息。”唐小糖拉了一下紧紧裹在身上的旗袍,坐在了顾艺对面的座位上。不等顾艺回答,又自顾自地加上一句:“不过人家金童玉女,也挺般配的。” 唐小糖的语气里满满都是痛惜和酸意,就跟没有钟小蔓沈一白能便宜了她似的。 顾艺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现场照片,发给了妈妈,以此证明自己没有临阵脱逃。 “哎呀,别玩手机了。” 唐小糖不耐烦地按下了顾艺的手机,眼睛滴溜溜地瞄了一圈:“这次的男嘉宾质量都挺高的,咱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你虚岁都29了吧,我比你大两个月,你还得叫我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先说好了,这一次,咱俩可不能互相拆台啦。” 顾艺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拆什么人的台,拆唐小糖的台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呢。如果她成功脱单,自己还能分一包喜糖呢。上次沈一白的事情,只是无心误伤了她而已。反倒是她,每每都跟顾艺过不去。这也不怪她,以前几乎每次相亲都能遇见顾艺,代表对方曾一次又一次亲眼目睹了她的失败,换作顾艺,心里也会很不爽。 “嘿,过来个一毛二欸!” 一个中尉从对面想着这边走过来,眼疾手快的唐小糖赶忙站起身,娇声细雨地迎了上去。 顾艺摇了摇头,苦笑一下,开始品尝桌子上的小甜点。 她刚吃下一小块蛋糕,妖娆的唐小糖好像就已经拿下了那名小中尉,挽着对方的胳膊,走向了一个空着的桌位。 其实,唐小糖的成功率挺高的,之所以能一直单到今天,是因为她总觉得会有更好的。跟约会对象往往谈不了两星期,就又迫不及待地去参加下一场相亲会了。又或者,她根本就是喜欢这种征服的快感。 于是,一次接一次打怪升级的她,成功修炼成了半老徐娘。 遗憾的是,顾艺又一次失败了。 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相亲会上,一共有三位男士对她表现出了兴趣,但都不是顾艺的菜。其中有一位小武警,还跟顾艺炫耀说自己能做200个俯卧撑,顾艺都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的好哥们杜江单手都能做200个。而且,顾艺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炫耀的,她又不是来找镖师,俯卧撑做的多能证明什么啊,代表自己善于生养吗? 从小礼堂出来时,相亲失败了无数次的早就习惯了的顾艺,一反常态地很难过,她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拿每一个相亲对象去跟沈一白比。明明,沈一白也没那么完美的。 顾艺想去找皇甫解闷,拿在手里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拨出去。自从求婚成功后,皇甫就强迫未婚夫杜江搬进了空中别墅里。估计现在两个人正处于如胶似漆的“小蜜月期”,不方便打扰。 于是,顾艺只能一个人骑车在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里游荡,她不想回家,那样更觉孤单。她想,她终于明白了爱情的真谛,一个人离开了,好像整座城都已没有了生机。 她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区,骑向冷风扑面的海边。 电瓶车倒在了细软的沙滩里,她坐下来,看着黑压压一片的海平面,她想起了跟沈一白在一起那一晚的星空。而如今,夜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 她索性平躺在了沙滩上,闭上眼睛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想起了沈一白,想起了秦昭昭,想起了钟小蔓,想起了那一场始乱终弃的所谓爱情。 她学着电影里主角的样子,朝着天空大声呼喊,声音却最终卡在嗓子里,发不出半个音节。 手机里,依然没有沈一白的信息传来。 他已经走远了。 顾艺这样告诉自己,泪水顺着眼角轻轻地滑落,那一刻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全世界最孤单的那个女孩。 不,女人! 第四十七章 她在心里默念,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就要进行“政权交接”的泛海集团出现了新状况。 跟当初钟小蔓搞臭顾艺如出一辙,有人开始在媒体上疯狂炒作沈一白的感情轶事。 他们变着花样“诬陷”沈一白根本不爱钟小蔓,更有甚者,还翻出了“游艇夺爱”事件的视频,用国外服务代理器重新发布到了网上。 顾艺明明记得那个视频已经被泛海集团“危机公关”掉了的,这一次却比上次还来势汹汹。背后,明显有黑手在推波助澜。 虽然有江城药业这根定海神针的存在,但那几天泛海的股票还是有些不正常的波动。 “曹一峰捣的鬼。” 拖着下巴看平板里视频的皇甫这样说时,广厦公司门外的各路小报记者、自媒体从业者和无聊看客越围越多。虽然反锁了房门,但那些急于采访顾艺这个当事人,拿到第一手爆炸性资料的家伙,大有守候到海枯石烂的架势。 “x。” 皇甫大骂一声,索性拉着顾艺跑到了二楼,在二楼洗手间接了一盆冷水,推开窗子,直接冲着人群泼了下去。 那盆冷水像是泼在了生石灰上,底下直接炸了锅。 在几个被泼了一个透心凉的男记者的带领下,那群“无冕之王”居然开始砸门。虽然是钢化玻璃,却不是防弹的,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叫嚣着要把皇甫绳之以法的人群就会破门而入。 到那时,事态将更加难以控制。 在强行把叫嚣着要“以一当十”的皇甫反锁进一间小休息室后,顾艺定了定神,最终坚定决心下了楼。 她打开了那道摇摇欲坠的玻璃门,伸开双臂挡在众人面前,大声嘶吼:“想爆料的就安静!我就是顾艺!” 顾艺招了。 她像个明星似的,站在一群落汤鸡架起的镜头阵前,面无表情地向世人宣布:“我和沈一白就要结婚了。” 这是她绞尽脑汁整整想了一晚杀敌零蛋自杀一万的计策。 现场一片哗然。 她还向那群记者撒谎,说沈一白和钟小蔓只是逢场作戏,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怀了沈一白的骨肉。 得到了猛料的记者们早已把被泼冷水的懊恼抛到了九霄云外,在又陆陆续续问了很多问题后,相继散去。 只留下顾艺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原地。 顾艺缓缓地关上公司的房门,走回到屋子里,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直到楼上再次传来了皇甫阑珊的踹门声,才起身,去给她打开了房门。 顾艺火了。 而且一火就是两次。 一开始,网络媒体上开始疯传她怀了沈一白的孩子。评论里好多人为她打抱不平,痛骂沈一白是个负心汉。好在那一天恰好是周末,股市不上班,要不然泛海集团的股票一定跌得很惨。 第二天,剧情反转,网络上又神奇地出现了一份抬头为“顾艺”的化验单,医院开具的证明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未孕”。 这一下,顾艺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位城府深厚的“心机婊”。原本为她鸣不平的那些看客,也开始纷纷掉转矛头,开始对她进行尖酸刻薄的谩骂。形式又开始反方向一片倒,说沈一白绝对不会眼瞎到选顾艺这种女人。 然而,没人知道,这一切都是顾艺早就和程倩商量好的。 她自己去做了化验,又让程倩找渠道把化验单给了那家媒体。 一来一去,她便成了诬陷沈一白的那个人。 如果沈一白真的喜欢她,又干嘛要用这种方式诬陷呢? 沈一白逢场作戏的那个人,是顾艺才对,他和钟小蔓才是真正的一对。 看了报道的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吧? 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中,顶不住压力的顾艺终于开始道歉了。她同样让程倩找关系,选了清江电视台这个最正式的媒体,向关注自己的网友道歉,说自己前些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挽留沈一白。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杜撰,都是她一厢情愿。 除此之外,电视屏幕里的她还“流着鳄鱼的眼泪”特不要脸的祝福了沈一白和钟小蔓。 站在镜头前说出这些“台词”的顾艺,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还在上高中的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家长老师和同学面前向他们道歉的。她记得当初自己说的是,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努力学习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说完这句,她就从教室里跑掉了。 她向媒体、向沈一白和钟小蔓、向全清江、全世界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自不量力,介入沈一白的钟小蔓的幸福生活。 她在心里默念,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就算是,给最初的契约画上完美的休止符。 虽然用这种独特的方式给泛海的股民们吃了定心丸,但顾艺却彻底把自己搞臭了,刺鼻程度甚至让顾家慧一度产生了将她的名字改回“宋艺”的念头。 老小区里,街坊们看到顾艺也都不再打招呼。 仿佛眼前这个从自己小区里走出去的女孩给他们丢了大人。 “你也配姓顾啊?顾家的女人哪一个像你这么丢脸过?” 顾家慧看了一眼正在聚精会神看动画片的姥姥,猛地将一筐芸豆丢到低头不语的顾艺面前让她择,芸豆肉馅的水饺是顾艺的最爱。 …… “要不,你改名字吧,或者去别的城市避避风头。” 钻回厨房剁肉的妈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拉开布帘,对着客厅里的顾艺喊道。 顾艺没有回答,她觉得妈妈那是小题大做,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了“顾艺”这个名字。她又不是什么名人,以前被人关注是因为有沈一白的存在。现在,她已经跟他撇清了关系,那些八卦新闻的热度,从来都没超过过两星期。 泛海集团由此而产生的风波,似乎也快要过去了,只等沈一白和钟小蔓领证,便会彻底风平浪静。 顾艺把择好的芸豆送进厨房,站在妈妈身旁洗好后,一股脑倒进了烧着开水的锅里。 想来,顾家慧就是那个时候说出那句让顾艺忍不住泪流满面的话的。 她用油腻腻的手掌拍了拍顾艺的背,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说归说啊,毕竟你是我女儿,就算一辈子找不到男人,妈妈也养你!” 看样子,顾家慧已经做好了坏名声女儿一辈子形单影只的准备。 然后,顾艺没吃水饺就捂着嘴巴跑掉了,她难过的是,到最后,只剩下这个特意租了小房子想要逃开的家人愿意不顾一切地陪在自己身边。 她怕自己忍不住当着妈妈和姥姥的面哭出来。 她骑着自己的小电车一路飞驰,甚至还闯了一个红灯,差点撞到一辆公交车。 把车子停在小区车棚后,她低着脑袋,特意避开有人的地方加快脚步往前走。她越过景观湖周围的低矮花坛,沿着当初跟秦昭昭长谈时的亲水平台回家,从那里走可以节省几十米的距离。 可是,刚踏上平台没多久,一个黑影突然从侧面的阴影里冲了过来,一下子把她推到了湖里。 水虽然只有齐腰深,可却刺骨寒冷。 等下意识地惨叫了一声的顾艺挣扎着从水里站起来时,全身早已经湿透。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看见那个黑影还站在平台上看着她,而且用一种极其畅快的语气骂道:“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脑袋便被拍了一包,做贼心虚的他撒腿狂奔,转眼已经越过平台,在另一个黑影的追赶下向着对面跑去。 后来,顾艺才得知,特意猫在阴影里伏击她的那个中年男子,是清江某家网站的记者。当初,他按照顾艺提供的“猛料”,添油加醋写了一篇黑沈一白的文章,发布在了网站上。结果第二天剧情反转,网站反而面临被泛海集团起诉的风险,站长便抱着丢车保帅的想法把他给开了。怀恨在心的他便把矛头指向了顾艺。 那一天,黑影是被钟小蔓和小区保安联手扭送进派出所的。 在惨叫着的顾艺落水没多久,原本站在楼门口等顾艺的钟小蔓就冲了出来,在看见杵在湖里的落汤鸡居然是顾艺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缉凶。 她大喊大叫着,挥舞着手中的爱马仕,劈头盖脸地砸向想要逃跑的“凶手”,从而引起了保安们的注意,将其成功围堵了下来。 在确定凶犯已经落网后,袖子和包包都被撕烂了的钟小蔓,才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重新跑回景观湖。彼时,自食其力的顾艺已经手脚并用爬上了亲水平台,正缩在路灯下面瑟瑟发抖。 钟小蔓把自己那扯掉了一只衣袖的外套披在顾艺的肩膀上,费力地将思维好像也被冻住了的她抱起来,搀扶着向楼内走去。 是钟小蔓按着顾艺的指头开的锁。 她将空调打成制暖模式,自作主张地扒光了顾艺所有的衣服,为蜷缩成一团的她盖上了温暖的羽绒被。 她一边烧上用来洗澡的热水,一边把顾艺的湿衣服全都塞进洗衣机。 一切收拾停当后,才重新折回客厅里,木然地盯着脸上稍微有了一点血色的顾艺。 一向言辞得当的大小姐,第一次在顾艺面前骂了脏话,她说:“顾艺,你是傻x吗?” …… 第四十八章 他不爱,所以才不会在意 程倩把顾艺为沈一白所做的一切全都告诉了钟小蔓,她是一个叛徒。 顾艺没想到钟小蔓哭起来的样子跟自己一样难看,她原本以为从这种女人眼中掉下来的泪珠应该是钻石呢。 或者,她天生残疾,没泪腺。 可是,她却真的哭了。 她把一碗用独家配方熬制的白胡椒生姜催汗汤强行灌进顾艺的嘴巴里,自己却被辣出了眼泪。 那一晚,这位一向高高在上的大总监礼贤下士亲自照顾顾艺到深夜,等喝了姜汤,吃了含有催眠成分感冒药的顾艺睡着后,才背起自己那只在缠斗中被撕烂了的爱马仕离开。 这期间,她只是把程倩叛变的事情告诉了顾艺,其他的只字未提。 顾艺不知道的是,钟小蔓临走之前是对睡梦里的她说了一句话的,她笑着对她说:“我输了!” 是的,钟小蔓输了。 沈一白虽然不得不答应跟她在一起,她却能看得出来,他并不快乐。 跟钟小蔓在一起的这些天,他程式化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一切,像一部永远不会犯错的机器。毫无感情的,冰冷的机器。 难过的是,本以为会所向披靡的钟小蔓,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悲哀和恐惧。 她突然那么害怕,长长的余生里,她和他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 对于沈一白,钟小蔓明明也可以像顾艺那样奋不顾身,不计后果的。 然而,跟顾艺相比,自己的义无反顾却又是那样的可笑,那样毫无价值。 他不爱,所以才不会在意。 从故事的开头,到故事的结尾。 到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未来。 …… 沈一白和钟小蔓的婚礼很盛大。 在当初曾围攻桃子姐夫的那家五星级饭店举行。 清江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多都来了,饭店门口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穿着白色蕾丝婚纱的钟小蔓,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挽着沈一白的手,从长长的红毯上走过。顾艺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旁的人群中,眼睁睁看他们经过。 红毯的尽头,背对着众人的钟小蔓将手里的捧花高高地抛了起来,人群一哄而上,挤倒了顾艺。他们就那样踩着顾艺的后背,蜂拥奔向半空中的捧花。被踩在地上的顾艺呼喊着,求饶着,可惜没人听见她的声音。 礼炮炸响,烟花腾空而起时,就快要窒息的顾艺突然惨叫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 原来只是一个梦。 她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端起恒温杯里的温水一饮而尽。 然后,再次无力地躺了下去。 枕边的手机上,有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的微信,她有气无力的打开来,看见了沈一白的名字。 他说:“谢谢你!”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对不起。”“谢谢你。” 事到如今,他能对她说的,似乎只剩这种客套的敬语。 在床上睁着眼睛静静地躺了三个多小时后,天便亮了。顾艺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打扮了一番,到楼下永和吃了早餐,便骑车向着公司赶去。如果记得没错,昨天中午跟一位客户约好了今天上午要看房的,她得赶回公司,提前把资料准备好。 脑袋昏昏沉沉的顾艺赶到广厦时,由于距离上班时间还早,公司还没有开门,忘带钥匙的她只能坐在门口冰冷的台阶上等。结果,等着等着就把自己给等进医院了。 要不是打扫卫生的环卫阿姨,发现了高烧昏迷倒在地上的她,打120报警把她送进了医院,估计这个时候给她喂中饭的皇甫阑珊,应该正为她筹备一场感天动地的追悼会吧。 “你也真够拼的,都烧成这样了还去上班,搞得我都感觉自己有点像周扒皮了。” 用筷子扒着一只水晶虾饺的皇甫埋怨着,将虾仁抠出来丢到自己嘴巴里后,夹起饺子皮,塞进了顾艺口中:“医生说了,你大病未愈,只能吃易于消化的。虾仁这种高蛋白难消化的东西,还是让我替你分担吧。” 咀嚼着寡淡饺子皮的顾艺惨淡一笑,她没敢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皇甫,和站在病房门口的杜江,如果知道有人把顾艺推进了湖里,现在正关在派出所反省,他们两个人恐怕会去劫大牢。 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两瓶点滴打下去,在医院里休息了一下午的顾艺体温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正常。 在皇甫阑珊的强烈要求下,由杜江开车,把顾艺送回了家。 看着副驾座上将剥好了的橘子一瓣一瓣塞进杜江口中的皇甫,后排里的顾艺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付出了就总会有回报的吧? 倚在靠背上的顾艺这样想,车窗外,虽然还是一片萧条,但夹道梧桐树的枝梢顶端已经有了微微的绿意。 她对沈一白付出了那么多,不也得到了该有的教训吗? 是他让年近而立的顾艺明白了,这世上总会有个男人用痛彻心扉的方式教你真正长大。是他让顾艺懂得了,所谓爱情,从来都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情。 也许因为太过疲惫,顾艺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正有睡意袭来时,杜江却猛地踩下了刹车。 “找死啊!” 皇甫大叫着推门下车找那个突然横到了车头前的女人理论时,脑袋撞到座椅的顾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车子已经开进自己租房的那个小区。 而车外传来的那个声音却是那样的熟悉:“顾艺呢,顾艺在不在车里?” 是钟小蔓的声音! “你找她干什么?她被你们害得还不够惨吗?”皇甫阑珊大吼着,猛推了钟小蔓一下,将她推了一个趔趄。 “我真的找她有急事!” “她跟你和沈一白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在别人伤口上一次次撒盐难道就是你们这种大小姐的传统美德?”皇甫的声音越来越大,本来她就对这些天顾艺为沈一白做的傻事很不满,现在索性把所有怨气全都撒在了钟小蔓身上。 顾艺按下了车窗,正准备对二人说些什么,却被脸色阴沉的杜江伸手一把拉了回来,看样子,他也想让自己的未婚妻好好教训教训钟小蔓。 在确定硬闯根本无法越雷池半步后,钟小蔓转变了进攻的方式,居然顺势拉起皇甫的胳膊,大步流星地向着一旁走去。 顾艺不知道钟小蔓那天到底对皇甫说了什么,她只记得听见皇甫大叫了一声:“你疯了吧?” 神奇的是,等两个人再次走回车前时,居然化干戈为玉帛,一起把茫然无措的顾艺从车里拖下来,塞进了停在楼门口的一辆普桑。 “皇甫,你要干什么?” 大叫着的杜江下车追了过来,却被皇甫重新推了回去,两个人神神秘秘地耳语了一番后,杜江将信将疑地钻进了车里,开到路边,为钟小蔓让开了一条道。 仿佛怕顾艺跑掉,皇甫也上了那辆街面上十分常见的小破车,坐在了顾艺身边。 钟小蔓发动车子,掉头,蹭掉了皇甫那辆宝马一个后视镜后,一骑绝尘的驶出了小区。 财产遭到破坏的皇甫非但不恼,还手动摇下车窗,对着宝马车里的杜江大喊:“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走咱们自己的保险!” 顾艺一脸茫然地看着车里的两个女人,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皇甫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似乎担心向来没有城府的自己会笑出声,把头转向了窗外。 钟小蔓没有回答,而是顺手拿起副驾座上的一个小化妆包,丢给了皇甫阑珊。 心领神会的皇甫立马反应过来,火速打开了那只装满名牌化妆品的小包,猛地扳正了顾艺忧心重重的脸。 顾艺当然不会就这么逆来顺受,挣扎着想要从皇甫的手中挣脱。 一个急刹,皇甫手中的口红戳在了自己鼻子上,将车子停在路边的钟小蔓回过头,看向了顾艺。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带了琥珀蓝色美瞳的眸子里喷射出来的火焰几乎能将顾艺瞬间融化。 “化妆!” 钟小蔓几乎是在嘶吼了。 神奇的是,她的淫威首次镇住了一向遇强则强的皇甫。在吼声发出之后,这个死党非但没帮顾艺以牙还牙以嗓还嗓,还冲吓傻了的顾艺点了点头:“来,乖乖听钟小蔓的话,画个妆。” “我自己来。” 在确定自己双拳难敌四手后,顾艺只得乖乖地从皇甫手中接过那管香奈儿。 车子重新发动,皇甫顺手拿过了顾艺一直背着的单肩包,翻找了半天,拉开隔层,发现顾艺的身份证静静地躺在里面后,才长舒一口气,靠近了车座里。 第四十九章 不爱我的,我不要 车子驶进了一个种着两棵巨大塔松的小院子,停在了一个办公室门口。 等顾艺被皇甫阑珊从车里前行拖出来后,才发现,西装革履的沈一白就站在对面。 而在他的身后,那间办公室门口的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五个小字——婚姻登记处。 牌子的上方,是一个圆形的挂钟,显示的时间是下午5:37。看样,钟小蔓是特意选择了一个下班后没人的时间。对于她这种层次的人来说,找关系让婚姻登记处晚下一会班特事特办,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 “过去啊!” 跟在身后的皇甫猛推一下吓傻了的顾艺,将她推向了沈一白的方向。沈一白一脸的肃穆,眼里却满是期待。 顾艺踉跄了一下。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钟小蔓要干什么了。她选了这么一辆普通的破车,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吧,毕竟,现在她和沈一白都是媒体的宠儿。 顾艺傻傻地愣在了原地,看见沈一白已经走下门口的台阶,向着自己走来。 在沈一白的手就要碰触到自己指尖的前一秒,愣怔在原地的顾艺突然转头就跑。她跑得很快,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在医院里注完水的病人。她奋力地挥舞着四肢,感觉自己又返老还童,回到了初三时参加校运动会的那个夏天。那一次,全校就两个人报名参加女子5000米长跑,她拿了亚军,用得来的300块奖金给妈妈买了一套连衣裙。她想来都好运气,经常捡漏的。而今天这个漏似乎有些大,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捡。 她是在即将跑出民政局小院时被皇甫和钟小蔓联手捉住的,对面那个记忆里冷若冰霜的钟总监满脸通红,毫无规则地喘着粗气。 她就那样死命地抓着顾艺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她说:“不爱我的,我不要!” 她曾以为纨绔子弟沈一白只是玩心不死,只是还未长大。 她原本以后等他闹够了,成熟了,就会转身回到一直等候在原地的自己。 他是一只她曾自信满满不会飞远的风筝,却在某一天,突然断了牢牢握在手里的线。 跟她在一起的这些天里,除了公事,他跟自己总共说过不到十句话,脸上也没有了以往那种坏坏的笑容…… 她终于明白,就算是没有顾艺,他也不会真的爱上自己,于是放手,选择了高傲的公主该有的体面。 …… 钟小蔓的眼中溢满了晶莹的泪花,嘴角却还在笑。 她紧紧抓住顾艺肩膀的双手在发抖,一如从口中发出的声音:“王八蛋,原来这世界上真有沈一白喜欢的女孩。” “走啊!” 似乎怕钟小蔓下一秒就会反悔,皇甫又猛拉了一下顾艺的胳膊,试图将她拽向追到了塔松下,却犹豫不前的沈一白。 “滚!” 钟小蔓顺势猛推顾艺的后背,她的力气很大,顾艺根本站不稳。 被强行拖拽到沈一白面前后,顾艺原本还想跑,却被沈一白一下子拉住了右手。她像是一只被武林高手点了穴的菜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沈一白,听见他轻声对自己说:“尊重她的选择吧。” 顾艺没敢哭,她强忍着眼眶里徘徊的泪水,怕不小心弄花了刚刚画好的妆,浪费了钟小蔓的香奈儿套装。 他记得清清楚楚,沈一白拉着她的手,走进那间早已清空,只剩下一位签了保密协议的工作人员的婚姻登记处之前,沈一白是回头看了一眼的。 他在门口驻足,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钟小蔓。 穿着一件浅咖色长风衣的钟小蔓,双手交叠,垂在身前,笑容端庄而优雅。 她抬起手,朝着顾艺和沈一白挥了挥,旋即转身背向了二人。 鬼使神差的,沈一白的结婚证里落上了顾艺的名字。 当钢印重重地压在两人的合影上时,顾艺都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居然是真的。 她把那只红色的小本紧紧地护在胸口,跟在沈一白的身后,向着登记处的门外走去。早已等候多时的皇甫率先冲了上来,一把夺过顾艺手中的证件,翻开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重新递还给它的主人:“小心别弄丢了哦,下次再参加相亲会就是二婚了,更难找到眼瞎的。” 别把沈一白弄丢了,这也是缓缓走上前来的钟小蔓想要说的话吧。 强颜欢笑的她走到顾艺面前,伸手捏住了结婚证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对顾艺说:“能……能把这个借我用一下吗?” 这本来就该是她的。 顾艺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头看向身边的沈一白,在看到对方微笑着点了点头后,才犹豫不决地放了手。 钟小蔓朝着停在对面的一辆白色越野车招了招手,车门打开,跳下车来的是一名抱着单反相机的记者。 “顾艺,你让一让!” 皇甫将站在沈一白身边的顾艺拉下了台阶,似乎在顾艺和沈一白领证的时候,钟小蔓早就跟她商量好了。 “钟小姐,你往左边站一站,沈先生笑一下嘛!” 小记者一边指挥二人亲密一些,一边来回移动找着合适的机位,争取把他们头顶登记处的铭牌也拍进照片里。 “这是做给世人看的,用来稳定朝局。” 皇甫解释着,朝着顾艺眨了眨眼。 让顾艺感到心痛的是,对面的钟小蔓,在确定沈一白不会主动靠近自己后,居然踮起脚尖主动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了沈一白的肩膀上。她把红色的结婚证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咔嚓。 相机定格了瞬间。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牵着沈一白的手,连同那本结婚证一起交还到了顾艺手中。 身后那台越野车的车门再次打开了,从车里下来,踩着小高跟哒哒哒地走过来的是程倩。 她一边将一只鼓鼓的牛皮纸袋交到小记者手中,一边板着脸告诫对方:“泄密的后果你应该清楚的。” 小记者的脑袋点得像是鸡啄米,连连向众人保证:“放心,明天钟小姐和沈先生订婚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清江市。 原来程倩一直都在,她之所以迟迟没有下车,是因为钟小蔓刚才的所作所为把她弄哭了。 她从来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她的眼圈通红,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提醒跟顾艺牵着手的沈一白:“沈总,虽然你们现在已经是法定夫妻了,但还是要保密。至少,要等到公司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才可以公开。今天晚上,你还是要跟钟小姐一起出席曹一峰的送别宴!” 沈一白低头看了顾艺一眼,顾艺顺势把手抽了回来。 彼时,钟小蔓已经重新钻进那辆小破车里,发动了引擎,摇下车窗对着车外喊道:“还是我送顾艺和皇甫回家,两个人都要坐在后排。晚上,我去泛海大厦找你。” 第五十章 你们两个要么很幸福,要么,就去死 “你们江城药业怎么办?” 钟小蔓那辆隔音不好,到处都在响的普桑里,皇甫终于试探着问出了那句话,那也是顾艺想问的。不过,顾艺没她那么视死如归,不敢招惹一直阴沉着脸的钟小蔓。从民政局出来以后,钟小蔓又变回了平常冷冰冰的样子。就跟刚才那个忘情地把脑袋靠在沈一白肩上的温情小女人不是她一样。 “你以为我爸注资泛海仅仅是因为我和沈一白的关系?” 钟小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来了一句反问。 其实答案再明确不过了,像钟旗那样的商海巨头,又怎么会单单因为一点儿女私情制定投资策略呢。既然女儿喜欢沈一白,他索性顺水推舟,在沈腾飞撒手人寰之前将他一军,对江城药业来说有益无害。 如今,钟小蔓既然想开了,他也没有需要坚持的理由。 换句话说,这是泛海集团的生死关头,不是江城药业的。泛海集团需要江城药业的支持,完成新旧交替。而他,正好趁机低吸大量股权,成功地坐上了第二把交椅。生意可以有人情,但最终主导决策的永远都是利益。 “什么意思啊?” 皇甫还在继续追问,被顾艺拉了一下,才悻悻地收了声。 “放心吧,我爸不会撤资的,他要的是共赢,不是两败俱伤。” 在确定用再多的专业词汇对皇甫来说都是对牛弹琴后,钟小蔓用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跟皇甫解释。 “哦。” 皇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站起身将脑袋伸向了前排:“欸,你是怎么回心转意迷途知返的啊钟小蔓,搞得我都忍不住想跟你做姐妹了。要是幺鸡那傻妞还活着就好了,我们四个人天天去我家搓麻将。” 这句话钟小蔓没有回答,而是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直闷不吭声的顾艺一眼,不无担忧地提醒道:“最近你和沈一白不要公开见面,沈伯伯撑不了多久了,他去世后泛海恐怕还有一场风波。” 是的,沈腾飞去世后,新官上任的沈一白要想服众,必须有江城药业这个托孤大臣的鼎力相助。这个时候,他名义上必须还是钟小蔓的未婚夫。 顾艺点了点头,默默地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结婚证塞进了包里。 “谢谢你!” 下车后,顾艺终于鼓足勇气对钟小蔓说出了那三个字,而对方的反应是猛踩油门,喷了她和皇甫一脸黑烟。 “车该保养了,小心刹车失灵出门撞死!” 皇甫对着那辆普桑的后尾灯大喊,看到车子走远后,才掏出手机拨通了杜江的电话号码。 顾艺听见她特温柔地对杜江说道:“喂,亲爱的,咱们的祖传老大难终于成功摆脱了家族魔咒,被册封太子妃了。” 那还是顾艺第一次听到皇甫用莺声细语的语气说话,她打了一个喷嚏,看见花坛里一棵淡黄色的迎春开了。 她跨过花坛,走向景观湖边的亲水平台,蹲身坐在木台阶上。 太阳从西面落下,被高高的cbd大楼挡在了身后,天色已经暗下来,湖边的路灯亮了起来。 顾艺记得当初秦昭昭就是坐在皇甫那个位置的,不过,那是一个空气炎热的夏天。 “又想她了吧?” 皇甫看了目视湖面的顾艺一眼,捡起脚下的一块小鹅卵石丢向了平静的水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人长大了,变老了,终究要散的。” 是的,顾艺同意皇甫的这个观点,她难过的是有些花朵的花期偏偏那么短。 如果秦昭昭还活着,她一定会为自己,也会为哥哥秦飞感到高兴的吧。爱穿皮裙,身材跟皇甫一样好到爆棚的她,一定会忍不住跟着音乐的节拍跳起她最擅长的海藻舞,跟皇甫对拼深水炸弹。 顾艺把思绪从那个偏远的小山村收回来,望了一眼皇甫,交代道:“暂时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妈,切记!” 以前但凡有一点关于沈一白的风吹草动,这个内贼就会告诉顾妈妈,而这一次关系重大,万不能向喜欢跟老头老太太们炫耀的顾家慧透露一丝风声。 “放心啦,以前跟阿姨通气都是想撮合你跟沈一白,既然现在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干嘛还要多此一举。” 皇甫微微一笑,站起身,在顾艺面前摊开了右手:“把你脱单证再借我看一下,我得刺激刺激杜江,让也赶紧去把手续办了。” 说话间,皇甫已经自己动手拉开了顾艺挎包的拉链,抽出了那本红色的结婚证,小跑到路灯下面,用手机拍着视频对杜江说:“看清楚了吗亲爱的,连顾艺这种后进生都后来者居上了,我们那爱情的小步伐是不是得稍微加快点啊……” 打开皇甫还回来的证件,看着上面的两个名字,顾艺突然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手机响了一声,是钟小蔓发来的微信。 虽然是打字,没有声音,顾艺依然能想象出那一行字若是从这位大总监口中直接说出来,该是怎样的理性与冰冷。 她说:“别以为我有多无私,只是不想下半辈子跟永远不会快乐的沈一白在一起。” 她说,你们两个要么很幸福,要么,就去死。 明明是输了,明明拱手把最心爱的东西呈到了对手面前,却依然要留下最后的倔强,露出不屑的表情。 这就是钟小蔓吧。 那个陌海静居里坐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目空一切的女孩;那个喜欢穿深色职业装喝浓咖啡的铁面总监;那个泼了别人一杯拿铁光脚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大厦里飞奔的女人;那个把脑袋依靠在沈一白的肩膀上,欺骗自己童话里公主总会跟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小姑娘。 顾艺仰起头,目光越过高高的大楼,看向藏蓝色的天空。 冬天已经悄悄地走远了,无声无息地带走了整片天空里的乌云,几颗小小的星子在宇宙的远端静静地注视着顾艺。 有那么一刻,顾艺觉得自己应该是全宇宙最幸运的那个人。 要知道,这场宛若童话般的故事里,就连最邪恶的女巫也心存善意,让人想起来,不禁微微叹息。 夜风已经没有了刺骨的寒意,轻柔地吹拂着顾艺的发梢,她盯着西南方向的某颗星辰,在心里默念:“告诉你个好消息啊秦昭昭,在你离开后,我终于和沈一白在一起!” 第五十一章 那个有海,有爱,有圆满也有叹息的地方 泛海集团援建的晴水九年一贯制学校,是在3个月后动工的。 据说,那座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学校,实行的是免费制,计划15个月建成,来年秋天就可以正式招生。 沈腾飞去世后,沈一白在江城药业的鼎力支持下,成功渡过了暗流涌动的权力交替期。不仅如此,他还说服董事会拿出集团每年利润的5%成立了“樱苗”慈善教育基金,用这种方式为泛海赢得了广泛的社会关注,股票一度飞涨。 而晴水九年一贯制学校,就是樱苗基金援建的第一个项目。 一支车队,从学校工地前驶过,向着远处秦昭昭的老家驶去。 领头的杜江把冲到院子旁的车子停稳在一片空地上后,和皇甫一前一后从车上跳下来。 停在他们身后的是一辆考斯特,和一辆车厢盖着帆布的小卡车。 在杜江的指挥下,一群穿着迷彩服的退伍军人从考斯特里鱼贯而出,跑向了后面的小卡。 那群穿迷彩服的都是“特种兵保安公司”的员工,此刻,他们正从小卡上抬下红毯、鲜花、酒水之类的东西搬进院子里。 皇甫阑珊走上前来,敲了敲顾艺所在的那辆车的窗子,在对方打开车窗后,看着杜江忙碌的背影,特傲娇地对顾艺说:“放心好了,杜江手下那些人全都是侦察兵出身,都经过过反逼供训练的,绝对会对今天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 顾艺微微一笑,窗口的后视镜里,程倩和钟小蔓正从最后一辆霸道车里钻出,四顾着走向了这边。 “当当当。” 钟小蔓蜷缩中指,敲击着左边的车窗,在沈一白打开车窗后,眯眼环顾着远方的层峦叠嶂,对他说:“一白,这就是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吗?” 沈一白点了点头,虽然那时他才不到三岁,早已记不起当年的事情,但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命运最初就刻在了自己的骨子里。上次,他来安葬秦昭昭时,就曾有过这种感觉,只是当时还不确定那种神秘感到底来自哪里。那时他还傻傻地认为,仅仅是源于小时候沈腾飞曾带他来这里搞过慈善。 顾艺跟着沈一白下了车,站到了他的右手边。 “沈董,虽然这边消息闭塞,但最好还是一切从简。” 程倩对沈一白的称呼已经从“沈总”变成了“沈董”,理智如她,始终想不明白沈一白为什么要来这里跟顾艺举办一场秘密婚礼。 脑细胞由千千万万小天平组成的她永远不会明白,那是沈一白对顾艺,对自己,也是对秦昭昭的一个交代。 令顾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把这个计划告诉皇甫阑珊时,这个连求婚都要搞得惊天动地的小土豪,居然也要来凑热闹,口口声声说要跟顾艺一起举办集体婚礼。 她说:“就当忆苦思甜,体验生活了呗。” 林小桃本来也想来凑个三足鼎立,但鉴于她的肚皮恐怕耐不住这一路的颠簸,被众人强行拦下了。 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院子里那颗巨大的樱桃树不负众望地硕果累累。 因为低矮处的果实都被村里的孩子摘光了,沈一白索性脱掉了鞋子,光脚爬上了树杈。他猴在树杈上摘樱桃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大型商业集团首脑该有的样子。 顾艺和钟小蔓将他脱下来的外套拉平,仰头站在树下,接住他丢下来的一簇簇樱桃。 他们坐在树下的草地上吃樱桃时,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里撒落下来,光斑温暖迷离。 沈一白将一捧娇艳欲滴的樱桃轻轻放在秦昭昭的坟头,笑着对她说:“秦昭昭,哥哥回来了!” 是的。 那个从小离家的男孩回来了。 院子里,训练有素的“前侦察兵”们已经搭建成一个简单的婚礼现场——长长的红毯从院外一直铺到了樱桃树下,附近县城里顺路买来的鲜花做成了一个大大的拱门与樱桃树相映成趣。 早已迫不及待换上了婚纱的皇甫,正在程倩的帮助下,拖着那套长长的婚纱从对面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把杜江刚刚从周围山坡上采的野花,笑的跟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你们也该准备了,今天晚上必须赶回清江,来时听程倩说后天你还有个会的。” 吃着樱桃的钟小蔓忍不住提醒沈一白,沈一白把目光从秦昭昭的墓碑上收回,牵起顾艺的手,向着门口那辆被暂时拆下座位,改成了更衣室的考斯特走去。 秦昭昭的墓碑是沈一白第二次来晴水时专门开车到镇子上找人刻的,上面只有一个字母——q。那是秦昭昭最喜欢的代号,是从小就被折断了翅膀的她,注定不能成为的样子。 没有绚烂的烟花、没有动听的音乐。 只有程倩这么一个满脸严肃,搞得像是在审判四位新人的证婚人。 在她的身旁,站着会心微笑的钟小蔓。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薄纱连衣群,为程倩抚平被山风吹起的证婚词稿。 在沈一白单膝跪地,将戒指戴到自己无名指上的那一刻,顾艺的心脏停跳了一个节拍。 泪眼朦胧的她回转身看向周围笑着祝福他们的人群,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院的周围已经围满了一个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是晴水镇上的孩子,是曾经的秦昭昭,曾经的沈一白。 跟在顾艺二人身后的皇甫明显也发现了他们,她索性放开了跟杜江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撩起婚纱,跑回车里,搬出整整一箱糖果,天女散花般向着孩子们抛洒。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胆子最大,在大家一窝蜂地跑去抢糖果的时候,瞅准了机会的她索性溜到皇甫阑珊身边,一下子搬起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糖果箱,就要逃跑。 被皇甫抓住的女孩挣扎着想要逃脱,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顾艺沿着红毯走上前去,在气急败坏想要咬皇甫的小女孩面前蹲下身来,看着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倔强的小女孩一把推开皇甫,向前一步,盯着顾艺跟她交换条件。 她说:“把那箱糖都给我,我就告诉你!” 她的眼神和口气像极了初次见面时的秦昭昭,彼时,她坐在后宫的沙发里,信誓旦旦地对顾艺说:“给我买瓶酒,我就带你玩儿!” 一瞬间,恍若隔世。 那一天,名叫“小月”的女孩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糖果。皇甫阑珊却没有如愿以偿地得到自己想要的婚戒。 “不都说了不要买镶钻的吗,这得花多少钱,多浪费啊。你一个小保安能跟人家沈一白比吗,你的钱可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将无名指举到眼前,盯着钻戒的皇甫,脸上明明已经笑出了花儿,嘴里却还在埋怨不懂得节俭的杜江。好像早就已经忘了前些天拉着顾艺去帮杜江挑西装,四种颜色各来一套的事情。 林小桃的视频请求从千里之外的清江发过来,视屏里的她又比上个月胖了不少,据说去医院检查,血糖也正常了。 视频中大腹便便的桃子姐在命令大宝二宝排排站好后,把手机交给霍东宁,和三个宝贝一起对着镜头大喊:“多子多福,长命百岁。” “拜寿呢吗你?” 皇甫一把抢过顾艺的手机,对着屏幕里措辞不当的林小桃大喊大叫:“我可告诉你啊林小桃,如果到时候我怕疼不愿生,你肚子里的那个生下来得给我养。放心,我和杜江的财产都会给他继承的……” 皇甫的话还没说完,屏幕上便露出了霍东宁那张大脸。 “想得美啊皇甫,财产我们笑纳了,儿子你还是跟杜江自食其力吧。” …… 穿山而过的高速路,在深夜里静得可怕。 打着双闪的车队冲破夜色,把那个名叫晴水的小镇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把脸贴在中控台上的顾艺,侧头看着聚精会神开车的沈一白。 笑得很花痴的她,突然想起了十六岁那年的夏天,自己也是这样把脸贴在课桌上偷看宋浩然的。 可惜,那时候,她被阳光明媚的青春晃了眼。 沈一白伸过手来,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提醒她:“睡一觉吧顾艺,天一亮我们就到清江了。” 是啊,清江。 那个有海,有爱,有圆满也有叹息的地方。 “每年都来偷摘秦昭昭家的樱桃吧。” 顾艺这样提议。 沈一白嘴角微微上扬,点着头同意。 “带上杜江和皇甫,带上桃子姐的三太子,带上钟小蔓和程倩的男朋友们,我们组团一起。”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