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戏》 第1章 抢亲 城东的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可怜那傀儡,好不容易生出些人性,却因着那男人的几句话纵身火海,化成了一抹灰!” 我坐在轿子里,心头一动。 媒婆掀开窗子的挡巾,捏着嗓子道,“周小姐,马上就到城外了,你莫怕,我们会在暗处守着你,直到马司令把你接走再离开!” 血红的头纱下,我弯了弯嘴角,软了声音答道,“谢谢刘姨。” 说什么守着我,不过是怕我跑了罢。我若跑了,今天送我来的这群人,都要死。 三天前,马司令来城里征粮,看中了我,许我做第九房姨太太。 我的养父母无权无势,为了护得他们周全,我主动应承下了这门婚事。 在这乱世,谁有枪杆和军队,谁就是王道。 轿子突然剧烈的晃了一下,我一惊,正欲掀开轿帘看看怎么回事,轿子却突然“咣当”一声落地,我头上的红纱应声飘落。 “吁——” 马蹄声落下,须臾,一只细长的手将轿帘掀开。 我抬头,对上一双狂妄不羁的黑眸。 “千娇百媚,顾盼生姿,那老头子倒是会享受!”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不屑的嗤一声,“叫什么名字?” “周狸。”我轻声答。 男人突然俯身捏住了我的下巴,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我脸上的细肉,有些疼,他看了我半晌,忽的笑了,“这么细皮嫩肉的姑娘,怕不是要便宜了那个老东西!” 他说罢便放下了轿帘。 我听到他在外头吩咐,“把她抬到我府上去,我先替那老不死的尝尝他这第九房姨太太的滋味!” 外面响起男人们心照不宣的笑声,我心里一慌,连忙掀开窗帘往外看,先前熙攘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是马司令派来护送我的人,殷红的血从他们身上的窟窿里汩汩的往外淌。 看那样子,估计是没命了。 刘姨脸色惨白的缩在路边,头上那朵牡丹花摇摇欲坠,狼狈极了。 有士兵模样的人跑过来把轿子重新抬起来,我伸长了脖子往前看,一群背着枪的士兵训练有素的往城门的方向走。 最前头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着一身墨绿色军装,身影挺拔。摇晃的视线中,我隐约能看清男人的侧脸,坚毅如铁。 刚刚掀开轿帘看我的就是他。 我放下窗帘,浑浑噩噩的想,我这是,被抢亲了吗? 队伍行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城外一处隐秘的院子里,这院子从外头看不过是普通的三进三出,却没想到穿过长廊,里头竟是假山流水,花树环绕,不比城里的大户差! ———— 三月的天已经露了暖意,我换上丫鬟送过来的白纱裙,躺到床上。 丫鬟进来把灯吹了。 我盯着头顶上的红鸾帐,一下都不敢眨眼。 下午被送到这里之后,我就没再见过那个男人。管家把我领进这个屋子,连晚饭,我都是在屋里吃的,门外守着的那两个丫鬟,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算是,软禁了吧。 只是不知那个男人还会不会来。 第2章 惊险 正这样想着,门突然被推开了,厚重的皮靴踩在地上,一下一下,很快来到了床前。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蓦地,锦被翻飞,下一秒,我便落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黑夜里,男人的呼吸微重,细碎的吻落在我的耳后,一路往下。男人的手粗鲁的在我身上揉捏,一阵一阵的钝痛,我不由得闷哼一声。 男人的声音便带了笑意,“看样子还是个没经过人事的丫头——” 我轻咬下唇,强迫自己迎着男人的脸吻过去,声音也掺了甜腻,“将军可会好好疼惜阿狸?” “那当然——”男人突然翻身压上我,下一秒,他却猛地捏住了我的手腕,逼迫我将右手抬起来,“可我的阿狸却似乎不乖啊——” 手腕一软,我藏在袖中的匕首便掉在了地上,暗夜里发出一道寒光。 男人轻笑着凑近我,滚烫的唇在我脸颊上缓缓擦过,他说,“你想将这把刀插在我的心口?” 声音淡淡的,可我却听出这里面的肃杀之意,还未等我想出完美说辞,男人突然一把捏住了我的脖子。 “真是单纯,这徐州城,有多少人想要老子的性命,荷枪实弹尚且做不到,你一个小女子,竟也能有这等勇气,”男人松开我,起身下床,声音蓦地冷下来,“倒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心中一惊,连忙爬下床,跪在男人面前,“阿狸一时糊涂,望将军原谅!” 黑暗中男人身影一动不动,我的心沉下来,低下头,轻声道,“乱世苟活不易,何况阿狸一介女儿身,如果将军不嫌弃,阿狸愿献身,只求将军护我周全!” 不知等了多久,男人终于弯下腰注视着我,“乱世苟活不易,护你却也容易,只是你需叫我看出来你的价值——”顿了顿,他站起来,背对着我,“你这身子,还是等你心甘情愿的时候我再来拿罢!” 男人离开之后,我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刚刚他眼中的杀气那般明显,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 天刚亮,王管家就敲开了我的门。 “周小姐,这是将军配给你的丫环,”王管家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人,“将军还说了,望你好自为之。” 我抬眼,这两个正是昨天看了我一天的丫鬟,海棠和海柚。 “周小姐,陆将军吩咐了我们好生伺候你,”二人走上前,款款的行礼,“您有什么事只管使唤我们姐妹俩就成。” “等等——陆将军?”我一愣,下意识的开口,“你说,陆将军?莫非……” “没错,”王管家点点头,“我们将军就是名震八方的陆喻川。” 管家离开之后,我坐在窗前,海棠端了杯茶水过来,我看了眼门外,轻声问她,“陆将军不是在江南一带打仗吗?怎的会到这徐州城来?” 海棠抿嘴一笑,“将军说了,这天下终归是不太平的,在哪带兵都一样,还不如回来保护生养他的这方土地呢!” 陆喻川竟然是徐州人士。 第3章 傀儡 春日的午后总让人困倦,我趴在桌子上,听到海棠和海柚说起晚上的宴会。 “什么宴会?怎么没见有人张罗?”我奇怪的问。 海棠笑着说,“晚上将军要宴请徐州城的大小财主,说服他们支援军队,就在后头的大厅里,小姐你不知道罢了——”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听说将军的部队已经很久没有粮草供给了,这么一直吃老本可不是办法。” “唉,真希望这些土财主能大方一点,将军已经请了他们三次了,一个个都装听不懂的,”海柚在一旁插嘴,“要是这次还没什么效果,军队那么多人可就撑不下去了!” 我心头一动,忽的想起昨天夜里陆喻川跟我说的那句话——“你需叫我看出来你的价值!” 思绪翻转间,我已有了主意。 ———— 天刚擦黑,我换上一套火红的低襟纱裙,坐在镜子前细细的上妆,末了又想起什么,拉开橱子翻出一根红色的纱带。 橱子底下有个小箱子,我心生好奇,打开箱子,里头竟放着一个绘的极为精致的傀儡! 珠泪盈睫,宛如娇女,惹人见怜。 我的手不自觉一抖,箱子便掉在了地上。 海棠听到动静跑进来,看到我手里的傀儡,抿嘴轻笑道,“这东西好久找不见,还以为丢了呢,没想到竟被小姐翻出来了!” 我捏着傀儡的丝线,小心问道,“这是谁的?” “还能是谁的,将军的呗!”海棠将箱子捡起来,从我手里接过傀儡,笑着说,“陆将军素爱这些东西,平日里兴致上来了还会自己来两段,自打回了徐州,这傀儡就找不到了,还以为搬家弄丢了呢——” 我讪讪地笑笑,“那可要好生保管——” 海棠拿袖子轻轻擦拭傀儡身上的土,半晌突然停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傀儡,抿嘴一笑,“周小姐天人容貌,竟跟这傀儡有八分相像,不经心的看,还以为是一个人呢!” 我心头一跳,连忙说,“巧合罢了,这种傀儡,手艺人做的精致,多半有比真人还婉媚的。” 海棠出去之后,我心神未定,草草的将纱带绑进头发里,镜子里的女人,五官精致,红衣黑发,顾盼生姿。 ———— 后厅里,陆喻川高坐首位,长达十米的宴客桌上坐满了人,我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陆喻川眼睛一眯,却并未赶我出去。 我心下一动。以海棠和海柚的机灵,不可能随便在我面前提起陆喻川的公事,更不可能让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出来,除非是陆喻川授意的。 而陆喻川的反应更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笑了笑,本以为是自己的主意,却没想到一步一步,都走在他的安排里。 我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去,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又挨个给在座的男人斟满酒。 “这姑娘生的着实美,老汉的眼珠子都不舍得从她身上挪开了,陆将军,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尤物?”一个肥胖的男人流着口水问。 第4章 侍奉 “自个送上门来的,求我相护,不值什么钱!”陆喻川大手一挥,哈哈大笑,目光转向我,“阿狸,给先生们跳支舞。” 我千娇百媚的做了个揖,提起裙摆转了几个圈,藕白色的手臂从红纱里露出来,又嫩又纤细。 我搭着男人们的肩膀一路舞过去,曲终刚好到先前开口的肥胖财主身旁。 “哎呀——”脚下突然一软,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歪进财主的怀里。 胖财主一把搂住我,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 我只迟疑了一秒,便依偎在这个恶心男人的怀里,轻轻扭动身子。 “先生可会疼惜奴家?” “疼,疼,疼!”胖财主抱着我话都不会说了,嘴里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小娘子不如就跟了我吧——” 我羞涩的低下头,眼角的余光里,我看到陆喻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阿狸身体柔软,皮肤细腻,床上又是千娇百媚,叫人欲罢不能。先生们若是不嫌弃,尽可随性而为,也算是我陆某人的一点心意,”陆喻川端起酒杯,吟吟笑着,“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们来个不醉不归,否则岂不是可惜了我陆府的几大坛子好酒!” “陆将军性情中人,叫我等敬佩!来,大家痛饮三百杯!” 我抱着酒坛子,旋转着身体给每一个人斟酒,如此几轮下来,在场的财主们都喝得面红耳赤,晕头转向起来。 ———— 酒宴到了尾声,我寻了个没人注意的空档从后门溜了出去,到底是心里没谱,我没回房间,坐在后花园里荡秋千。 未几,秋千绳子突然被一双手用力抓住,我心头一跳,转头就对上了那双桀骜不驯的黑眸。 月光下,陆喻川脸上的笑容很是玩味,“还没伺候好客人,怎么逃了?” 我咬了咬嘴唇,迎着他的目光,“将军给他们喂了药,我怕是招架不住的吧——” “倒是有几分小聪明,连我下药都看出来了——” 陆喻川脸上的笑容不变,抓着秋千的手越加收紧,我的身体被他提了起来,他看着我,“我下了药,你就怕了?” 我朝他靠近了些,将头偎在他的胸口,娇笑着说,“后门那里等着的姑娘是将军一早就安排好的吧?将军明明没打算让我侍奉,又何必说这些?” 陆喻川扬手给了我一巴掌。 我的头偏在一旁,嘴里有隐隐的血腥味。 “我还没开苞的女人,让那些畜生先糟蹋了太可惜,”陆喻川拿出手帕来擦手,神色淡淡的,“阿狸,你最好记住,我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我不敢再招摇,低下头恭顺的说,“阿狸记住了。” 陆喻川冷哼一声,蓦地松开手,秋千猛地落下去,我整个人都摔进土里,身体几乎要散了架。 月光下,男人笔挺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第5章 巫蛊 陆喻川在后头院子里还养了个窑姐,这事我是第二天听海棠说起的。 那窑姐也不是普通的窑姐,而是徐州城有名的头牌,夏柳。 据说陆喻川回徐州的头一天,夏柳就派人递了帖子,两人一来二去,陆喻川就把夏柳接回来了。 海棠说,“这位夏姑娘精通诗词歌赋,擅长琴棋书画,算是将军的红粉知己了。更难得的是懂进退,从没主动出过后院,说自己的身份低微,怕给将军抹了黑,倒真是个好女子。” 乱世里还有这般沉静的奇女子?我听得啧啧称奇。 没成想,刚用过午饭,海柚便在外头敲门,“周小姐,夏姑娘来了。” 我挑了挑眉,还没回话,海柚已经把人带了进来。 “听说将军新带了个妹妹回府,阿柳想着该过来打个招呼,冒昧之处,还请妹妹见谅。” 眼前的女子皓肤黑发,嗓音柔婉,着一身淡粉色的对襟大褂,眉眼低垂,婉约动人。 分明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我笑着拉起她的手,“姐姐见外了,快请坐。” 夏柳的目光里便带了些探究,藏得很深。 枣红色的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布头做的小人,夏柳好奇的将小人拿起来,随即惊呼一声,小人掉在了地上。 “这,这,妹妹屋子里怎的会有如此肮脏的东西?” 海棠不明所以的走过来,捡起小人,“怎么了——” 她的声音蓦地顿住,转头震惊的看着我,“周小姐,你怎的——” 我往她手上瞥了一眼,做工粗糙的小人,背后写着陆喻川的名字,一根发着寒光的银针不偏不倚的插在心脏的部位! 夏柳后退一步,脸色发白,颤着声儿说,“怪道将军如此这般喜欢妹妹,原来竟是这巫蛊之物做的祟——” 她的戏做的太真,难怪一向精明的海棠也会看走了眼。 ———— 我被关进了柴房。海棠说我的行径触了陆喻川的禁忌,要等他回来亲自处置我。 夏柳本欲替我求情,被海棠一口回绝了。 柴房里没有窗户,我的手脚被绑缚,门口又守着两个大汉,我便是插翅也难逃。 不过角落里堆满柔软的桔梗,卧着倒也舒服。 我正昏昏欲睡,柴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夏柳款款的走进来,拿手绢捂住嘴,轻笑,“妹妹倒是心大,在这种地方都睡得着。” 我歪着头看着她,“我也没办法啊,都被你弄到这里来了,我还能怎么办?” 夏柳神色微变,架子倒是端的正,“妹妹说的什么话,你被送到柴房是你自己心怀不轨,对将军用那肮脏的巫蛊之术,跟我可没半点关系——” 顿了顿,她的眼神一闪,微笑着凑近我,轻声道,“就像——妹妹在这污秽的柴房里被奸污,也是你自己耐不住寂寞,勾引门口的长工,同样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心头猛地一跳,夏柳已经款款的走出去了。 柴房门忽的又被撞开,守门的两个大汉淫笑着朝我走近…… 第6章 要命 “这小娘子生的可真水灵,瞧那细腰长腿儿,咱哥俩今天艳福可不浅呐!” “可不是,听说还没被将军开苞呢,老子今天也享享将军的福,哈哈哈哈哈……” 我胆都吓破了,连滚带爬的往后缩,“你们别乱来啊,当心,当心将军回来找你们算账!” 却不料被他们一把抓住了脚,男人常年干粗活的手布满厚厚的茧,沿着我的小腿往上摸,一边揉捏,“小娘子说的什么傻话,你勾引我们在先,将军怎的会跟我们算账呢——这皮肤可真嫩啊,摸着比野鸡堂子那些女人爽多了!” 冷不丁腰上环上来一只手,用力掐了一把,我尖叫一声,拼命的踢打,好不容易挣脱了他们的桎梏,还没等我站起来,又被一把拉住了胳膊。 男人的手粗鲁的摸到我的胸前,抓着抹胸猛地一扯,裙子顿时散开,露出里面的又短又窄的衬裙来! 男人的眼都直了,“我操,这胸,这屁股,这腿,可真是人间尤物——”大手在我胳膊上抹了一把,“这皮肤嫩的都能掐出水来,老子今天就是把命丢了都不亏!” 我被扔到草垛上,男人壮硕的身体随即压了上来,不知是谁的手探到我的腿间,将我的底裤一把扯了下来,我甚至能感觉到腿间顶住的硬物! 我都快哭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我以为今天难逃一劫的时候,柴房的门突然被人踢开,随即我身上的男人就被扔了出去! 我抓起一旁的裙子盖住自己的身体,惊魂未定的看着正在掏枪的陆喻川,“砰——砰——”两声,那两个大汉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就咽了气! 陆喻川吹了吹枪口,突然将枪顶住了我的脑袋! 我吓得连气都不敢喘,看着陆喻川讪讪的笑,“将军这是何意——” 陆喻川冷冷的说,“这点自保的本事都没有,留你在身边有何用?不如杀了——” 说着,他的食指扣上扳机,似乎下一秒就要取了我的命! “将军饶命!”我连声音都打颤儿了,扑通一声跪下,“阿狸始终是个弱女子,如何敌得过壮汉的力气?将军只看到阿狸差点被奸污,却不知,一旦……一旦事情真的发生,阿狸必当自刎以向将军证明清白!” 陆喻川盯着我,目光阴冷。 我头上的枪却慢慢的挪开了。 陆喻川将枪塞回腰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语气淡淡的,却透着杀气,“你这身子我虽没碰,可若是叫旁人占了先,我是决计不能忍受的,你且记着,再有下次,我必不留你!” 我哆嗦了一下,垂下眼睛,低声道,“阿狸记住了。” 陆喻川蹲下来望着我,大手轻轻拂去我脸上的干草,半晌弯了弯嘴角,“记住就好。” 他的手忽的一转,覆住了我的双眼,旋即有什么东西与我的嘴唇相碰,温热的触感,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陆喻川的唇! 男人清冽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烟气,毫不客气的霸占在我的唇齿之间,我迷迷糊糊的想,原来这便是接吻的滋味儿啊…… 第7章 下风 今个天气晴好,我坐在窗边,怅然若失。 自打那天在柴房被陆喻川给亲了,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他了。听海棠说他在忙活征粮的事。 微风起,卷了几片杏花瓣飞进窗子里,其中一片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唇畔,我心头一跳,忙将花瓣摘下来。 心口却怦怦的跳了起来,越来越快。 我一向凉性,没成想今日竟为了个男人乱了心。 还是个时时想要取我性命的男人。 午后王管家带了陆喻川的口信过来,“周小姐,将军说晚饭让你随他去前厅吃。” 我眉心一跳,问,“可还有旁的人?” 王管家想了一下,回我,“除了你和将军,还有夏姑娘,再无旁人。” 我点点头,心下了然。怕是跟前两天出的事有关。巫蛊闹剧之后,陆喻川没追究我,也没惩夏柳,好似这事没发生过。 可毕竟搭了两条人命进去,怎可能真的无事? 王管家离开之后,海棠找出那夜我穿过的红裙,站的离我老远问,“周小姐还穿这件?” 自打我从柴房回来,这丫头就一直不敢靠近我,想必是扎小人的阴影还未散去。我没怪她,也没解释,日子还长,孰是孰非总能看得清楚。 我摇摇头,“这种勾引男人的衣衫,将军怕是不喜欢,你把箱底那件金色的旗袍给我拿出来熨熨吧。” 海棠应了声,没多久就把熨好的旗袍拿来了,“小姐,这衣裳颜色怕是俗了些——” 我没说话,接过旗袍走进里间换上,出来的时候如期看到了海棠眼底的惊艳。 “初初以为小姐容貌艳丽,适合大胆奔放的衣裳,竟没想到这般俗气的颜色也能叫小姐穿出气质来,”海棠揉了揉眼睛,感叹道,“真好看。” ———— 天色擦黑,我来到前厅,在门口跟夏柳碰了个对面,她穿了身嫩绿色的衣衫,小家碧玉般清新可人,看到我,夏柳脸色一变。 我冲她扬了扬嘴角,将身子扭得更带劲,率先走了进去。那日她要置我于死地,这仇我可跟她记着呢! 厅堂里,陆喻川正在饮酒。我搬了圆凳紧挨着他坐下,先夏柳一步将酒壶拿起来。 夏柳杏目圆瞪,未几又收敛起来,款款的坐到陆喻川对面。 “妹妹初来乍到,怕是不懂这宅院里的规矩,”她盈盈笑着,“大户人家的女人都不会贴着男人坐——” 我低低一笑,轻柔挽住陆喻川的胳膊,回道,“姐姐竟不喜欢这般做派?那倒是奇了,窑子里不是惯常会这样的吗?” 夏柳脸色一白,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 陆喻川没反应,依旧浅浅的啜饮。我端了酒壶给他斟满酒,又看向夏柳,浅淡道,“不过我出身平民,本就不懂大户里头的规矩,不跟姐姐似的,麻雀装凤凰那一套我可使不来——” 说罢,我缠上陆喻川的脖子,娇声道,“将军说,是也不是?” “够了!”陆喻川猛地掷下酒杯,冷冷的看着我,“惹是生非,去跪祠堂!” 夏柳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第8章 祠堂 陆家的祠堂大且阴森,连盏灯都没点。寒气从膝盖侵袭,刺骨的痛。阴风不时吹的门窗簌簌作响,我裹紧了身上的衣衫,瑟瑟发抖。 身后突然传来冷清的男声,“让你跪你就跪,怎的平日里就不能这般老实——” 我猛的回头,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个人,墨绿色军装,眉眼冷清,端的挺拔,正是陆喻川。 我背过身,规规矩矩的跪好,低声道,“将军惩处,阿狸不敢不跪——” 陆喻川来到我面前,负手看我,眼神犀利,“跟我叫板?” “阿狸不敢,”我跪的笔直,平视着前方道,“阿狸只是觉得委屈——” “哦?”男人蹲下来同我对视,“委屈何来?” “将军若是想听,阿狸就一桩桩说给将军听。” 我轻咬下唇,“三日前,夏姑娘借拜访之名进我的屋子,拿了个提前做好的小人冤我给将军下蛊,把我关在柴房里,还使两个长工奸污我,幸得将军赶到救了阿狸,将军可是忘了?” “未曾。” “夏姑娘表里不一,端的高风亮节知书达理,内里却处处跟我比较,与我说话句句诛心,将军可知晓?” “知晓。” 我抬眼,男人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没有半点反应。我委屈的差点落泪,“既是如此,将军凭何罚我跪祠堂?” “陆家宅院不允许出现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你便是看阿柳不顺眼,也做的太明显了,”陆喻川负手而立,嗓音淡淡,“这一点,你就不如阿柳做得好——” 我不服气,“只要不登台面,背地里做多少坏事都可以?这算哪门子道理——” 陆喻川冷哼一声,“你且记住就够了——” 说罢,他不知从哪里拎了个蒲团扔到我的身上,又递给我一床毛毯,淡声道,“夜里冷,你好自为之。” 我抓着蒲团和毛毯,仰头看着他,男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这让我感觉很谜,心里的委屈却隐隐散去,变得暖融融的。 男人转身欲走,到了门口却又顿住了脚步,淡淡的说,“跟个窑姐儿互称姐妹,平白降了自己的身价——” 我一愣,正想开口,男人的身影却已渐行渐远。 ———— 第二天一早,海棠过来接我,看到蒲团和毛毯,略一怔愣,“小姐胆子怎得如此大,要是被将军知道了——” 我打断她的话,“这便是将军送来的。” 海棠一惊,“什么——” 我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这便是将军送来的——把东西捡起来,我们回去吧。” “哦——”海棠拿起蒲团和毛毯,拍了拍上面的土,看着我道,“将军对小姐可真是上心,哪怕明着处置了,私底下还要来关照一番呢——” 门口白影一闪而过,我抿嘴轻笑,暗斗是吗?我可从没怕过谁! 第9章 他爹 出祠堂的时候天刚泛白,月牙还没隐去,我哈气连天的往回走,隐约听到院子外头传来吵嚷的声音,越来越近。 “个王八羔子,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你不想活了?我草你娘的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把你宰了不成!” 我停住脚步,惊奇道,“这是谁?他骂的可是将军?” 海棠迷茫的摇了摇头。 我困得实在撑不住,也没再探究,回到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正想上床睡觉,王管家就来了。 “周小姐,将军唤你去前厅。” ———— 我站在厅堂中央,跟上头坐着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陆喻川,另一个,是我最初许配的夫君,马司令。 无论如何我也没料到这个场面,手不自觉的捏紧了帕子,陆喻川该不是要把我还回去吧—— 上首,陆喻川端起茶碗啜饮一口,打破沉寂,“马司令说的可是这个女子?” 马司令大眼一瞪,“就是她!老子娶得九姨太太,被他妈你小子抢去了!老子今天得把她领回去!” “哦?马司令说这女子是你的九姨太太,可有凭据?”陆喻川淡淡的看着马司令,“既是嫁娶,礼单文书之类的总要齐全,这些手续,马司令可能拿得出来?” 我松了口气。马司令是徐州一霸,娶姨太太就跟闹着玩似的,当初要娶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从没办过什么手续。 马司令沉下脸,“老子娶女人用不着那些个东西!你别他娘的跟老子整那些虚的!” 陆喻川笑了笑,从王管家手里接过来一张纸,递给马司令,淡声道,“你没有文书,我却有。这上头写了阿狸与我合二姓以嘉姻,按民国律法来讲,我跟阿狸是合法的夫妻。”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陆喻川。我竟不知自己已经结婚了? 马司令气的蹦起来,一把掏出枪指着陆喻川,怒吼道,“我去你娘的礼单文书!老子看中的女人,那就是老子的!小王八羔子,有几个兵就敢跟老子叫板,老子今天就把你宰了!” 我都没看清陆喻川是怎么动的,下一秒,马司令的枪就掉在了地上,两只胳膊被陆喻川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疼的嗷嗷直叫。 “我草你娘的!你敢动老子一根毫毛,老子明天就带人来把你这将军窝给你掀了——哎呦,疼!疼!” 陆喻川一把将他扔出去,拍拍袖子上的土,“滚!” 马司令屁滚尿流的跑出了院子,连枪都忘了拿。 我实在是对这马司令没有好感,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既是制服了他,何不干脆将他杀了?也省的他再为害百姓——” 陆喻川负手而立,闻言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那是我爹。” 我瞪大眼,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道,“既,既是你爹,又为何——” “一山不容二虎,”陆喻川狂傲的笑了笑,抬脚往外走,“更何况,我是军,他是匪。。” 第10章 进城 我睡了一整天,傍晚醒来,听到外头敲敲打打的声响,不由得奇怪,“怎的今日这般热闹?” 海棠抿嘴笑道,“没几天就是端午节了,镇里的乐鼓队在排练呢——听说城里面连花灯都扎起来了,夜里都是明亮的!” 我心里一动,“将军呢?” “将军不在,说是晚上有酒局,不回来吃饭了——” 我想了想又问,“将军可有命令不许出门?” 海棠摇摇头,“倒是没有——” 我笑起来,“那咱们进城瞧瞧去——” 海棠犹豫起来,“可大户人家的女子不能随便——” “如今这徐州城是将军的天下,将军既是没下令禁止,就是可以做的,”我看着海棠,盈盈笑着,“你说是也不是?” ———— 一个时辰过后,我跟海棠已经站在了城门口,不知怎的,今日进城盘查的格外严,还有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在一旁守着,要身份证明,还要搜身。 轮到我的时候,官兵仔细的打量了我几眼,“你叫周狸?” 我点点头,“是的。” 官兵又看了我一眼,才将身份证明还给我。 虽然顺利地进了城,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街上挂满了花灯,卖糖葫芦的小贩沿街吆喝,倒是热闹的紧。海棠在一处面具摊子前停下,兴奋的指着一个白毛面具说,“小姐,你看这个真有趣!” 我忙走过去,步子迈的急了些,没留神撞上了个人。 那人一身藕色长袍,一脸的书卷气,看打扮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我忙道歉,那公子哥打量了我几眼便笑了,“不妨事的。” ———— 我跟海棠沿着街逛了一圈,一人手里抓了几个小玩意,玩的心满意足。 正想回去,前头突然起了些动静,不多久,一群官兵便围住了我,后头跟着我刚刚撞到的公子哥。 先前在城门口检查身份的小兵指着我道,“乔公子,就是她!” 海棠紧张的抓住我的衣袖,问,“小姐,你认识他?” 我摇摇头,也觉得奇怪,正想着,那位乔公子朝我走近,含着笑打量我,“原来你就是周狸。” “不知公子有何事?”我看着他道。 “受人之托,”乔公子摸了摸下巴,咂咂嘴道,“倒是没想到你生的这般美貌,怪不得——” 他说罢停住了,我皱了皱眉,追问道,“怪不得什么?” 乔公子却不再应我,大手一挥,对身后那群官兵命令道,“把她给我带回去!” ———— 我被关进了一间小屋子,海棠不知道跑了没有。 外头传来隐约的枪声,不知道哪里又起了乱子,过了一会,门突然开了,乔公子带着几个兵走进来,进门就开始解衣服。 我吓坏了,连忙后退,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干什么!” 他将外套搭在椅子上,坏笑着朝我走近,“有人托我毁了你的清白——” 眼看着就要被他捉住,我吓得尖叫起来,“你,你别乱来啊,我,我可是,可是陆将军的女人,陆将军你,你知道吗——” 第11章 要人 本以为陆喻川的名号能让他忌惮一些,却没想到听了我的话,乔公子却笑了。 “没错,我玩的就是陆将军的女人——”他扯住我的衣领把我拉过去,低头打量我,“听说姓陆的还没来得及碰你?倒真是便宜我了——” 我吓傻了,冷不防被他给扔到了床上,乔公子随即压了上来,猴急的在我身上乱摸,嘴唇也拱了上来——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听起来是他的手下,“公子,陆将军来了——” 乔公子正要扯我的裙子,闻言不耐烦的道,“让他滚——” 那手下默了一下,又开口,“——公子,陆将军带兵把咱们府上围起来了,眼下正在茶厅等你呢——说,说给你五分钟让你滚,滚过去,不然就炸了你的院子——” 乔公子身体一僵,动作停了下来,我推了推他,“快去吧,不然他就炸了你的院子,多可怕——” 半晌沉默。 “给我好好看住她!”乔公子咒骂着从我身上翻下来,叫进来两个官兵,咬牙切齿的道,“看紧点!别让她跑了——” 我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妆容,我可不希望一会陆喻川进来再拿枪指着我。 ———— 半个时辰之后,我被陆喻川领了出来。 回去的街上漆黑,我犹豫再三开口,“是夏姑娘做的——” 陆喻川没说话,我以为他不信,急切道,“是真的,那个乔公子都跟我说了,他是受人之托毁我清白——我跟谁也没仇没怨的,你忘了,上次夏柳就把我关在柴房里找人奸污我——” 陆喻川猛地停下脚步,厉声喝道,“够了!” 我更加委屈,“你怎么不信呢?肯定是夏姑娘做的——她以前是窑子里的头牌,这徐州城多少达官显贵都是她的人脉,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事跟她脱不了关系——” “我说够了!”陆喻川凌厉的看着我,斥责道,“一个姑娘家,大晚上跑出来鬼混,你还有理了?”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还讲不讲道理?” 眼看着到了将军府,陆喻川冷冷的扔下一句,“这几日你给我待在在屋子里好生反省反省!”便率先进去了。 海棠红着眼迎出来,抓着我上看下看,“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摇摇头,心里头始终不是滋味,又听海棠说陆喻川一听我出事的消息,立马带兵进城,还在城门口跟守城的官兵起了争执,打伤了人家好几个人。 我愤愤的想,既是在意我,又为何对显而易见的始作俑者视而不见?到底是人家知书达理,又懂诗词歌赋,比我重要些罢了—— ———— 夜里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海棠进来了,“小姐,夏姑娘来了——” 我撇了撇嘴,“她来干什么,就说我认输了,让她走罢。” 海棠迟疑道,“小姐,听说昨个将军罚夏姑娘在雨里跪了一整夜,这会,怕不是来赔罪的?” 第12章 牺牲 夏柳脸色苍白,浑身湿透,头发还往下滴着水,看到我,她眼中露出怨恨。 “我救过将军的命!”她上前一步,脸上满是疯狂,“那日百花楼内,将军遇袭,是我不顾性命替他挡的枪!这里——” 她扒开上衣,露出胸口的伤疤,神色激动,“这是我拿命换来的!你可知我命悬一线的时候,将军与我说过什么?他说此生都会护我周全,绝不让我再受一点伤害!可如今他却为了你屡次伤我——” “起了口角,你罚跪祠堂,我却是三日不得出屋,写了两百遍女德!昨夜出事,你只被骂了几句,我却要在雨里跪一整!他甚至为了保你,被逼成婚!你告诉我,你凭什么——替他死过的人分明是我!” 她那眼神太可怖,我忍不住后退一步,夏柳笑容悲怆,“怎么,你怕了?” 我摇摇头,平静的望着她,轻声道,“不怕。” 夏柳便疯狂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外走,“周狸!你且记着,我们之间,没完!我便是拼着这条命,也要让你从这个院子里滚出去!” 我捏紧了帕子,没有动。 海棠迟疑的看着我,“小姐,夏姑娘怎的变成如此——” 我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 房间里安静极了,我定定的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走到橱子边,将那日的傀儡拿出来。 这傀儡做得这般精致华美,偏生眼角带泪。 盈盈微动间,仿若女子在哭泣。 我抚摸着傀儡婉媚的面容,慢慢的垂下眼睛,喃喃叹道,“你可知,替他死过的人,不只有你……”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在念叨什么?” 我一抖,傀儡从手中滑落,身后伸出一只手堪堪接住,陆喻川低头打量我,“怎的这般惊慌?” 我仰头看着他,“提线者手中的傀儡,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操纵里,至死方休——将军说,这傀儡可不可怜?” 陆喻川好笑道,“不过是个木头娃娃,怎惹你如此感慨?” 我转身背对着他,轻声道,“关于傀儡,阿狸这里有个故事,将军想不想听听?” “哦?”陆喻川好奇起来,“你且说说——” “宋朝有个书生,爱傀儡成痴,本已考取功名,封官进爵,却因整日研究傀儡之计,荒于政事被罢官。 书生被罢官后,走遍天南海北,寻求世间最精致的傀儡,后来真的在一老翁手里找到了—— 那傀儡面容婉媚,珠泪盈睫,宛若娇女,书生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傀儡,就拿出所有的钱将傀儡买了下来。 可傀儡不能当饭吃,书生没钱,也没傍身的本事,过的十分潦倒。 有一年冬天,大雪连绵不绝下了七天,书生卧在破庙里,饥寒交迫,庙里的柴火眼看着就要烧光,而大雪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书生抱着傀儡,感叹自己一生被傀儡误,如今竟要落得冻死的下场——未料怀里的傀儡突然跃身而起,跳入火堆, 那火直到雪停方熄——” 第13章 嫁娶 “讲完了?”陆喻川将手搭在我的肩头。 我转身望着他,点头道,“讲完了。” 陆喻川笑道,“故事令人唏嘘,那傀儡用自己的方式报答书生,只是书生与傀儡,早已合二为一,没了傀儡,书生怕也不会独活吧——” 我心头一跳,声音颤了颤,“你怎的知道——” 陆喻川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半晌笑着摇摇头,“胡乱猜测罢了——” 我盯着他手里的傀儡,默了一瞬道,“听说将军素爱这牵丝戏,不如阿狸陪你唱上两段?” ———— 三尺红锦之上,我轻轻牵动傀儡身上的丝线,闭目吟唱,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灯火葳葳,揉皱你眼眉,假如你舍一滴泪,假如老去我能陪,烟波里成灰,也去的完美……” 陆喻川忽的夺下我手里的傀儡,皱眉道,“这般哀婉,叫人平白没了心情!” 我走过去,将头贴在他的胸前,轻声问,“昨日那位乔公子,很有背景?” 陆喻川“嗯”了一声,“乔公子是袁大元帅的侄子。” 我的手一抖,“听说袁大元帅的部队已经到了金陵,眼看着就要来徐州了——” “那倒不怕——”陆喻川笑笑,“我这些年闯南走北,手底下的兵个顶个都是好手,护这徐州城自然不在话下——” 我仰头看着他,“可夏姑娘说,你被逼着应下了婚约——” 陆喻川眉心拧起来,“她又来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是,”陆喻川叹息道,“乔家小姐看中我许久,我若是不应,昨日便带不出你来——”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明日。” 我咬了下唇。 “我,我新扯了块嫩黄色的纱布,做了身睡裙,你明晚若是,若是有空,就来看看我——”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好久才应我,“好。” ———— 第二日,将军府内张灯结彩,锣鼓声震天。 午时,乔家小姐在一片连绵的鞭炮声中进了府。 我偷偷跑去看,随在人群外头,只能隐约瞧见新娘子曼妙的身姿,被一身军装的陆喻川牵着,走到厅堂里行礼。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竟是乔公子。 他拿手里的纸扇敲了敲我的头,“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跳开老远,一手捂头,不耐烦的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躲了!” 乔公子轻笑道,“就连被他养在宅子里的窑姐,这会都跑去前头装大度装深情了,你却藏在人群最外头,不是躲是什么?” 我恼羞成怒,“你这人好没意思,你一个当哥哥的尚不去前头守着,倒来管我在哪,有毛病吧你!” 他晃着纸扇摇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姓陆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我妹妹便是处心积虑嫁进来怕也是不幸福,倒不如——” 他眨眨眼睛看着我,“姓陆的娶了我妹妹,我娶了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无耻!”我用力在他脚背上踩了一下,转身回了房。 第14章 春宵 一直到傍晚,外头的动静才渐渐停下来,我洗完澡,换上一身轻薄的衣衫,坐在镜子前忐忑不安的等待。 他——会来吗? 洞房花烛,春宵苦短,新婚的美娇娘——他就是不来,也说得过去。 想着想着便怒火中烧,我扯着手帕恨恨道,“陆喻川,你今晚上要是敢碰乔家小姐,我就——” “就怎样?”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下一秒,后背贴上来一个结实的胸膛。 陆喻川环住我的肩膀,看着镜子里的我,问,“你刚才说,我若碰了那乔家小姐,你就怎样?” “我——” 我嗫嚅半晌,脸红的厉害,“我就远远离开,再也不见你!” 陆喻川一把拥住我,低头埋在我的肩头,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没碰她。” 男人身上淡淡的酒气飘来,我身体僵硬,不知所措的坐在那里,任由他抱着。 忽然,陆喻川弯腰将我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他的身体随即覆了上来,我傻傻的看着他,忘了反应。 “昨天不是说新做了嫩黄色的睡裙?”男人的大手轻轻抚摸着我肩头的白绸衣衫,嘴角带了笑意,“睡裙呢?” 我撇开眼不去看他,脸上烧得厉害。睡裙本就是个幌子,没想到他还真问! 陆喻川轻笑一声,吻上我的耳垂,我瑟缩了一下,就听到他在我耳边低笑着道,“穿的哪件衣服都无碍,反正最后都要褪去的——” 这话太过亲昵,我更加无地自容了。 陆喻川在我额头轻轻印下一吻,随即往下,细碎的吻一个一个落在我的鼻尖,脸颊,最终含住了我的唇。 他的大手从肩头一路往下,带出奇妙的电流,我忍不住呻吟一声。 陆喻川低低一笑,故意问我,“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双手交叠,缠上了他的脖子。 男人身体一震,突然粗鲁起来,一手毫不客气的攀上我的身子。 我颤了一下,有些害怕的抱紧了他,“不要……” 男人的呼吸粗重起来,极尽忍耐,在我耳边问,“阿狸不要么?” 一边说着,手指的动作却越加重了起来…… 陆喻川目光一瞬不瞬,“告诉我,阿狸想要么?” 我羞的说不出话来,扭捏着点了点头,在他越来越烫的视线里,小声应了一句,“要……” 第15章 我咬了下唇,攀着他的脖子仰起头,在他耳边轻声道,“阿狸……是喜欢你的——” 陆喻川身体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我浅浅的笑,亲了亲他的脸颊,双腿自觉的缠上他的腰间,闭起眼睛,紧张地等待。 男人的身体缓缓的沉下来,我疼的额头上都起了密密的汗,却死死咬着牙没吭声。 蓦地感觉身体一轻,陆喻川停下了动作,灼热的唇吻上我的,在我嘴边轻声道,“时间还长,我们慢慢来——” 我看到他额角暴起的青筋,不由自主的弯起了嘴角。 这一夜,却是格外的短。 感觉还没睡多久,就听到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我迷迷糊糊的张开眼,陆喻川正站在床边穿军装,他手指翻飞系扣子的动作格外好看。 笔挺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霸气。我模糊想起那天城内初见他,他骑着马,掀开我的轿帘,谁能想到那一眼,如今竟成了枕边人。 “醒了?”陆喻川低头看到我,动作一顿,温声道。 想起昨夜的疯狂,我不由红了脸,拿被子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看着他道,“将军怎的起这么早?” 陆喻川笑了笑,弯腰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声音依旧温和,“无事,我去处理些公务,你接着睡。”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离开,打了个哈欠,重新闭上眼。 身体疲惫的紧,可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海棠捧着个精致的盒子走进来,笑着道,“小姐,这是将军一早吩咐我给你送来的,说是新鲜玩意。” 我心生好奇,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是一件嫩黄色的洋装。 “这衣服可真好看——小姐换上试试吧,”海棠道,“听说金陵那边的夫人小姐都兴起来了呢!” 我又想起昨夜厮缠间,陆喻川带着笑意在我耳边问,“不是说新做了嫩黄色的衣裙?” 顿时又是一阵燥热。 我换上那身洋装,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裙子确实好看的紧,又是从没见过的款式,衬得人都亮丽了三分。 我正想叫海棠替我看看,一回头,却见海棠拎着被子,正呆呆的望着床上那一抹暗红。 “小姐昨夜可是,”海棠结结巴巴的问,“可是与将军——” 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昨天将军在我这里没走——” 海棠看了看床单,又看了看我,低声道,“可昨天是将军和乔家小姐的洞房花烛——” 她不说我差点忘了,昨天是陆喻川的婚礼——乔家小姐一夜独守空房,怕不会放过我的。 “将军呢?”我问海棠。 海棠摇摇头道,“一早金陵那边来了电话,袁大元帅的部队正准备攻打徐州城,将军一早就带着人出去了——” 我一抖,手里的玉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徐州城,也要打仗了吗?” 第16章 吃过早饭,夏柳过来找我,“妹妹,按规矩我们得去给新太太请安。” 她收拾的简单利落,脸上始终挂着笑,一派和乐的模样,比起昨天的狼狈和疯狂仿佛是两个人。 只是在看到我身上的洋装的时候,目光猛地顿了一下。 我并不想去,正想找个借口把她打发走,海棠凑到我耳边小声道,“小姐,不管将军如何在意你,那乔家小姐始终是明媒正娶的大太太,你跟夏姑娘——” 她顿了顿,才又接着说,“是该去请个安的。” 我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海棠没说出来的那半句话我听懂了,我跟夏柳始终是没名没分的,要搁以前,我们连通房丫头都不如。 夏柳面带微笑的看着我,神情隐隐不屑。 路上,夏柳问我,“听说昨夜将军在你房间睡的?” 我看了她一眼,虽然她极力表现的云淡风轻,可我还是在她眼里看到了疯狂的嫉妒。 心里一动,我挑了挑眉笑着道,“该不会——将军还没碰过你吧?” 夏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我知道我猜对了。 捂着嘴笑了两声,我摇摇头感叹道,“怪不得总是看我不顺眼,原来一直被嫌弃着呢——不过也对,毕竟是个窑姐儿,那身子多少个人碰过——” 夏柳气的浑身发抖,脸上的笑容再也端不住,扬起手就想打我,被我侧脸躲开了。 我看着她,冷声道,“你为将军丢过命,我敬你为情付出,是个性情中人——可你若总是这般不识抬举,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性子!” 夏柳嘴唇颤抖,死死的盯着我,半晌她不屑的笑了。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将军若真是在意你,岂会委屈你给新太太请安?不过玩玩你罢了,你还当了真!”夏柳朝我啐了一口,“说到底,也只有新太太能名正言顺的站在将军身边!” 她这话说中了我的死穴,一生一世一双人,能堂堂正正与陆喻川并肩比立的,只有乔家小姐。 我始终是介意的。 捏紧了衣襟,我看着夏柳轻声笑了,“至少,我比你还强点,不是吗?” 说罢,我不再看夏柳的反应,径自朝前走。 来到新太太的房间外面,却被拦住了,丫鬟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几眼,才倨傲的开口,“太太还没起,你等会吧。” 已经过了九点,天气燥热熬人,我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多小时,丫鬟才出来叫我,“太太叫你进去——” 乔家小姐正坐在窗前喝茶,看那样子,绝不是刚起来。 “太太早。”我轻声道。 “你就是周狸?”乔小姐放下杯子,并没有让我坐下,神色不屑的打量我,“陆将军抢回来的女子?” 我早料到她不会给我好脸色,只垂了眉眼,点头回道,“是的。” 乔小姐笑了笑,“听说将军对你很是喜爱,就连昨夜与我的洞房,都是在你那里过的——你很得意?” 我摇摇头,“阿狸不敢。” 第17章 乔小姐盯着我身上的洋装,许久没说话。房间里一片安静,过了许久,她才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淡声道,“我二叔带兵要打徐州城的事,你知道的吧?” 我不知道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点点头应道,“今天早上刚听海棠说起——” 乔小姐弯了弯嘴角,道,“二叔在打仗方面一向粗暴,手底下的兵和武器又格外充分,陆将军虽是有勇有谋,恐怕也不能同我二叔抗衡——” 我皱了皱眉,“太太想说什么?” 乔小姐眼神悲悯的看着我,摇摇头道,“一旦陆将军不能抗衡,势必要谈判,拿些东西换回徐州城的掌控权——我二叔膝下无子,视我和哥哥如己出,你说到时候将军会怎么做?” 我的心猛然一跳,抬起头看着她,“我以为你既然千方百计的嫁给了他,就是爱他的——” 乔小姐的脸上露出向往,“我当然爱他,从他还没回徐州城的时候就爱他,你可能不会信,只在人群中看了那一眼,就忘不了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正因为太爱他,所以我更不能容忍你留在他身边!” 我咬了下嘴唇,轻声道,“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我可要好好想想,得绝了后患才成!”乔小姐抿嘴轻笑,然后看着我,意有所指的道,“我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就听说,我哥哥看上了你——” 我死死的捏紧手,没有说话。 乔小姐眉眼弯弯,大方的道,“我并不怕你去跟将军说这些,事实上,你就是告诉了他,他怕也是没有法子的——” 她忽的伸手挑起我的下巴,仿佛看货物一般看着我,半晌轻蔑的笑了笑,道,“虽是个残花败柳,又没什么家世背景,不过所幸这模样还说得过去,给我哥做个妾室倒也够格——等我哥玩腻了你,再把你送到烟花巷子里,也算出了我这口恶气。” 她神色平静的说完这番话,甚至脸上还带着笑。 我头一次发现这个女人的可怕。 一直到我回去,夏柳都没出现,不知是被什么耽误了。 海棠在房间里点上了熏香,淡淡的杏花味,我的心绪始终静不下来,抓着她问,“你可有打听过,外面的形势怎么样了?” 海棠被我吓了一跳,“小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外面纵是翻了天,咱这将军府也不会有事的——” 我讪讪的笑了笑,道,“我只是担心将军安危——” “小姐无须担心,我听说,将军带了人在跟袁大元帅协商,”海棠笑了笑道,“将军手底下也有不少人马,真打起来也是两败俱伤,再说了,将军才娶了他的侄女,这仗啊,有转圜的余地呢——” 她这般一说,我心里更没有着落,想了想,对她道,“你给我找一身简单的衣服来,我想进城去看看。” 海棠愣了一下,“小姐可别糊涂啊,将军前两天才罚了你,你——” 海棠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可眼下我心里头如乱麻一般,哪里坐的住? 许是看我神态坚定,海棠犹豫了一会,说,“那小姐等我先换身衣服——” 我摇摇头,“我想一个人出去。” 第18章 城门口盘查的越发严了,进城的人并不多,没一会就排到了我。这次倒是没有人盯着我看,我很顺利的进了城。 进城之后才发现街上冷清的厉害,不知是不是听说了打仗的消息,没有一家商铺开门,往日热热闹闹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没了踪影,诺大的街上,只有偶尔几个来往匆匆的行人。 “姑娘可要算上一卦?”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我回头一看,竟是个道士,穿着褴褛,手里头举着个牌子,上面写着,“借问天机,不准不要钱。” 看他年纪,少说也有六七十了。 我只当是骗钱的,没有理会,正欲走,道士突然上前拦住了我。 “美人在骨不在皮,姑娘这骨,着实是美,”道士看着我,摸了摸胡子,笑着道,“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副骨架,能与姑娘相媲美了——” 我的脚步生生顿住,心剧烈地跳了起来,打量了他好几眼,确定这个人我从没见过。 我沉默半晌,才开口,“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明白人不说糊涂话,老道的意思,姑娘应该懂——”道士指了指自己举着的牌子,“借问天机,不准不要钱,姑娘真就没什么想问的?” 我盯着他,半晌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道士摇摇头,笑笑道,“老道不过是个算卦的,混口饭吃罢了——姑娘不必惊慌。” “你既能窥天机,”我定定的看着他,缓声道,“不如告诉我,我可能——活着撑过这乱世?” 道士轻叹了口气,闭起眼睛一遍一遍的捋着胡子,半晌睁开眼,眼中不复先前的浑浊,竟是清明一片! “姑娘可已找到那个命中人?”道士问。 我的心一颤,佯装不懂,“什么命中人?” 道士摸着胡子笑了,叹息道,“姑娘乃无心之人,世上能取无心之人性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自己,另一个,便是你最在意的命中人。” 我的手在袖子间不自觉的捏紧,半晌又听道士道,“那一世情债,惹你几世追寻,此情固然动人,只是无心之人只有两条命,姑娘既已浪费了一次,这次可要好生娇贵着些。” 我低下头去,死死咬住嘴唇,半晌才颤着声问,“那你能否告诉我,这一世,我与他,可能——白头厮守?” 许久没有动静,我抬起头来,街上已经早已没了老道士的身影。 身后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吓得尖叫一声,退开好几步,定睛看到乔公子拿着纸扇拍打心口,一副被我吓到了的样子。 “你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乔公子试探性的在我眼前晃了晃手,问道。 我看了他一眼,“乔家好歹是徐州城的大户,怎的乔公子整日就会游手好闲——” “我叫乔安。”他并没有理会我的嘲讽,反而上前一步,看着我摇着扇子道。 懒得理他,正想越过他离开,没料突然被他抓住了胳膊。 乔安摇着扇子问我,“既是心情不好,我带你去散散心如何?” 第19章 徐州城最大的赌坊里,我抱着乔安给我买的筹码,赌了个天昏地暗。 我本没想来的,可心里头实在是烦乱,被他厮磨了几句,不知怎的就进来了。 手气不好,把乔安的钱输了个底儿掉,傍晚的时候我两手空空从赌场出来,乔安说,“心情可是好些了?走吧,我带你去吃饭,吃了饭送你回去。” 一天的相处让我觉得这个乔安并不如外表那般纨绔,心里头对他有了些许好感,可我还是拒绝了他,“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乔安也不恼怒,舔着脸凑上来,“你要去做什么?我陪你去吧——” 我一把将他推开,“女孩子家的私事,你跟着不方便,该干嘛干嘛去——” 摆脱乔安,我径直来到城东一家破败的院子,院子年久失修,院墙和大门都有些坍塌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要将我没过去,我掏出钥匙,打开屋门进去。 房间里斑驳一片,废弃的家具东倒西歪,不知道遭过了多少波贼了。 我寻了个锄头,走到角落,比划了一下,找准那个地方,开始奋力挖掘。 挖了好久才终于听到“咚”的一声,锄头碰到了东西。我扔下锄头,蹲下去拿双手去刨,没一会儿,一只斑驳的皮箱被我挖了出来、 许是在地下埋的太久,皮箱上的铁钉早已有了锈蚀,我拍去皮箱上面的土,抚摸着那个开关,轻轻一摁,只听“咔嚓”一声,皮箱打开了。 里头的珍珠翡翠和金银细软发出刺眼的光芒,我定定的看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麻袋,将箱子里头的东西尽数倒了进去。 拎着这么一大袋子东西,我不敢招摇,一直等到天都黑透我才小心的往城门走。 城门口的盘查虽严,可那些士兵到了晚上终归是放松了一些,我在暗处瞅着,等他们轮班换岗的时候,趁着那一小会的乱腾偷溜出了城。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我屋子里头却是灯火通明,我以为是海棠在等我,没想到推开门进去就看到陆喻川铁青着脸,双手背在身后,正冷冷的看着我! 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麻袋掉在了地上,我正要去捡,陆喻川突然走过来,一脚将麻袋踢开了! 听到稀里哗啦的声响,我顿时心疼起来,这里头可有不少易碎的珍品,万一摔碎了…… 抬起头看到陆喻川紧绷的脸色,我有些委屈,一早就在他的新太太那里受了气,跑到城里散心还遇上了个戳人心窝子的老道,这些财宝我挖了两个多小时,一个人千辛万苦避开官兵,费劲的背回来,想要献给他,他就这么一脚踢开了! 他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重! 第20章 我也上了火,没有管陆喻川的冷脸,闷不吭声的将麻袋拎到角落,坐在梳妆台前松头发,换衣服,准备睡觉。 陆喻川在一旁看着我,脸色渐渐的缓下来,半晌,他沉声道,“我一回来就过来看你,连新太太的门都没进过,等了你一晚上,忧心如焚,又不知道该去哪找你,最近徐州城不太平,我真的怕你再出事——” 他的话没说完,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抓起手边的枕头用力朝他砸过去,恨恨的哽咽道,“我可没有拦着你,你想进她的门只管去就是!” 陆喻川低笑一声,走过来把我拥进怀里,轻声叹息道,“不进,除了你的门,我谁的门也不进——” 我还是意不能平,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陆喻川叹了口气,伸手给我擦泪,一边擦一边好笑的摇头,道,“分明是你自己不乖,玩到半夜才回来,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倒生这么大的气——” “我才不是去玩了!”我鼓着腮帮子看他,咬咬嘴唇说,“我听说,袁大元帅要来攻打徐州城了——” 陆喻川给我擦泪的动作一顿,随即放松下来,云淡风轻的笑笑,道,“没那么严重,你不必怕——” “你今天去跟他谈判了,不是吗?”我仰着脸看着他,看到他脸上蓦然变了颜色,我顿了顿,笑了一下道,“——这场仗,势在必行了,对吗?” 陆喻川松开我,走到边上拿毛巾擦了擦手,半晌才背对着我,带着笑意道,“阿狸只管待在屋子里,照顾好自己,别的都不用管——” 我默不作声,低头将那袋财宝拎到他面前,打开袋子,看着他道,“你莫唬我,我心中有数。袁大元帅本就比你兵强马壮,背后又有乔家做经济支撑,你要是想跟他打仗,得需要大量的钱——” 我弯腰从袋子里掏出来一只玉壶,递到他面前,咬咬唇道,“这是明朝宫里头的东西,珍贵的紧,能值不少钱——” 陆喻川脸色一变,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定定的看着我,问,“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我摇摇头,轻声道,“那你别管,”又把袋子往他跟前放了放,“这一袋子都是顶值钱的宝贝,不一定比乔家的钱多,可至少能保证军队的供给,你都拿去用吧。” 陆喻川眼神闪了闪,突然抓起我的手问,“这伤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到手上被麻袋磨破的皮,笑了笑道,“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他牵着我的手走到桌子边,拿了医药箱给我抹上药,又仔细的包扎好,才看着我叹息道,“你总是这般懂事,其实你不明白,我更想叫你永远躲在我的怀里,什么都不必做,只管让我给你挡风遮雨就好。开心了会笑,疼了会哭,永远像个孩子。” 我伸出手搂住他,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闭起眼。 半晌,我才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将军只管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必顾虑阿狸。不管将军做什么选择,阿狸都不会怪你的——” 陆喻川的身体僵了一下。 第21章 我坐在窗前,杏花已经落尽了,树上挂了一个个青色的小果子,风一吹摇摇晃晃,很可爱。 那日陆喻川没有将那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我给他的那袋子珠宝他也没拿,只嘱咐我妥善放好。 到如今,已经第八日了。 他没有再回来过。 海棠说,外头的形势越发的乱了,袁大元帅的军队已经驻扎在城外,同陆喻川的军队只隔了一条河,便是城中的所谓“政府”,都不敢出面。 这场仗,绷在了弦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起来。 “先前将军刚到徐州城的时候,就有底下的人劝他,不如把徐州城拿下来,可将军不听,只在城外驻扎了下来,默默的守着,若是早知有这一天,怕将军会后悔罢,这会若是军队在城中,袁大元帅多少会忌惮些的。” 海棠拿了帕子坐在我旁边绣花,一边绣一边同我道。 我笑着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看法,“将军素来爱护百姓,若是当初拿徐州城,势必要让百姓受苦,他便是早知道有这一天,也不会后悔的。” 海棠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也是。” “小姐,那日你去给新太太请安,她跟你说什么了?”海棠担忧的看着我,想了想道,“我总觉得,自那之后,你就有点不对劲——” 我的手一僵,随即笑了,“没说什么,不过是些普通的训诫,倒也不难听——我这几天心里头总装着打仗的事,可能沉默一些,让你觉得不对劲。” 海棠叹了口气,安慰我道,“小姐不必忧心,便是打起仗来,我们在城外,也不会受波折的。更何况将军府多少人守着,没人能攻的进来,小姐和将军都是好人,定能白头相守。” 我的心隐隐刺痛,顿了下,我笑起来,看向她手中的帕子,问,“你这绣的可是鸳鸯?我从没绣过什么东西——不如你教教我吧?” 海棠来了精神,“好啊,我这就去再拿块帕子——” 刺绣看着简单,真做起来倒繁杂的很,我只看着海棠纤纤手指翻飞,一针一线没一会儿便绣了一小块出来,轮到自己就笨手笨脚的,好半天扎不进去一针,还时不时把自己扎一下。 好半晌,海棠终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可能这图案对小姐来说太难了些,不如小姐绣些简单的青松图吧——” 青松图果然比鸳鸯好绣一些,我窝在一边,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的盯着,想着回头这方帕子绣好之后送给陆喻川也不错。 这样一想更加动力十足了,海棠叫了我许多次该吃午饭了,我都没有理会。 下午王管家突然来了,说陆喻川回来了,让我去前厅。 我依依不舍的将帕子放下,奇怪的问,“既回来了,为何不进来歇着,还要去前厅——有什么事吗?” 王管家垂眉顺目,端的方正,“老奴不知,周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到底是许多天没见他,我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同海棠一道翻遍了衣橱,终于找出一身让我满意的纱裙。 换好衣服,我站在镜子前转了几圈,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海棠在一旁捂着嘴笑道,“小姐天人之姿,衣衫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将军也不会在意的——” 第22章 王管家只说是陆喻川回来了,却没说一同回来的,还有传说中的袁大元帅。 陆喻川也并非只叫了我,还有夏柳和乔家小姐也一并叫来了。 看着她们身上端庄的衣服,我捏紧了纱裙的袖子,有些无地自容。 自打我一进来,袁大元帅的目光就一直毫不客气的打量我,待大家都坐下之后,他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笑着同陆喻川道,“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周狸小姐?怪道听说得你万千宠爱,这容貌果真是万里挑一的,连我这亲侄女都比了下去!” 我攥紧了双手,这袁大元帅话里有话。 抬头去看乔家小姐,只见她端着架子,坐的腰挺背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很是大方得体。 果然,没等陆喻川说话,袁大元帅第二句话已经来了,“男人嘛,见了美貌女子难免冲动,玩几个女人也是正常,更何况周小姐如此天仙。只是侍妾始终是侍妾,同正牌太太还是要分清楚的,不然岂不是叫人笑话?” 字字诛心。 不管心中如何汹涌,我始终低着头,安静的坐着。 乔家小姐掩嘴轻笑,同袁大元帅道,“二叔说这个做什么?陆将军心中有数的。” 陆喻川许久没有动静,我等的心焦,抬头望了他一眼,他也正望着我,眼神深邃,不知道看了多久,袁大元帅和乔家小姐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我咬了咬嘴唇,站起来看着袁大元帅道,“元帅说得对,这院子里的规矩,将军一向泾渭分明。阿狸也知晓自己的身份,不敢乱来。” 大厅里的人都愣住了,兴许是谁也没想到,我自己会站出来说这番话吧。 我瞧着陆喻川的脸色,看到他神色恢复了正常,才松了口气,刚刚他沉默的那几分钟,我真的怕他会不管不顾,当着这么多人让袁大元帅下不来台。 如今还没到打仗的时候,能缓和一分便是一分吧。 “周小姐如此美貌,又识得分寸,便是本元帅看了,也禁不住心动三分啊!”袁大元帅看着我,意有所指的道。 陆喻川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挑了挑眉道,“我倒是不知,元帅竟有觊觎他人之妻的喜好?” 袁大元帅有些下不来台,脸色难看的紧,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手里的酒杯扔掉,拿着枪对着陆喻川,气氛一时有些紧绷,乔家小姐连忙站起来给他倒酒。 “二叔,这酒是父亲给我的陪嫁酒,在地底埋了十八年,酒香醇厚,您多喝几杯!” 袁大元帅给了个面子,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哈哈大笑着点头道,“倒真是好酒!”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吃完饭,陆喻川摆摆手对我们道,“你们先回去,我同元帅商量点事。” 第23章 从大厅出来,夏柳双手环胸,冷笑着拦在我面前,轻蔑地看着我,“整日装得对将军一往情深的样子,一看要打仗了,竟不顾廉耻的勾搭起了袁大元帅,你倒是真有两把刷子!” 我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夏柳又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甩了我一下道,“你装什么聋子?我在跟你说话呢!” 她掐的我手臂生疼,我终是没耐住性子,一把推开她,冷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勾搭元帅了?” “哼,你明知道元帅在,还穿成这个样子,不是勾引是什么?”夏柳双手环胸,鄙夷的看着我,“将军这还没垮呢,你就急着找下家了?真贱!” 乔家小姐远远的站着,阴阳怪气的加了一句,“一个窑姐儿都知道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你竟还不如个窑姐儿,我真是替将军伤心,枉费将军为你做了那么多——” 夏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我冷笑了一声,乔家小姐是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一句话怎么说能最扎人,她就怎么说,在这方面,我和夏柳都不是她的对手。 懒得跟她们解释,我加快脚步回了自己的房间,海棠在桌子上准备了几个菜,忐忑的望着我道,“我听说大厅里不只是有将军——小姐这顿饭吃的是不是不痛快?我叫人做了几个菜送过来了,小姐你——吃点吧?” 我哪有胃口,即使知道海棠是在担心我,我也提不起精神来,冲她摆了摆手,我走进卧室,躺在床上。 一旁还放着我绣的青松,歪歪扭扭,就像一堆绿线胡乱缠在一起,难看极了。 躺了没一会儿,我就听到外头海棠恭敬的叫了一声,“将军。” 陆喻川淡淡的“嗯”了一声,问她,“小姐睡了吗?” 海棠犹豫了一下,说,“小姐回来就躺下了,应该还未睡——” 我叹了口气,海棠到底是陆喻川的人。 门被推开,陆喻川一身酒气走进来,他的军装外套已经脱了,只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衬衫,扎在裤子里,走得有些不稳。 我下床站起来,扶着他坐在沙发上,轻声道,“怎的喝了这么多酒?我去给你拿杯醒酒茶来——” 话没说完,衣襟突然被陆喻川抓住,他将头凑到我的胸口,用力的嗅了一下,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问我,“你喷了什么?” 他的语气发冷,我愣了一下才回道,“将军上次送的香水——” 他终于冷笑起来,掐着我腰上的细肉,声音沉了下去,道,“只是见客吃饭,用得着喷这东西?” 我的心尖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哑声道,“将军是在怀疑阿狸?” 陆喻川紧抿嘴唇,大手用力扯开我的裙子,毫不温柔的往我腿间探去,粗鲁的揉捏,一个一个的吻带着霸道的力度,从我的脸颊一路到胸前,最后一口咬住顶端的敏感。 有些疼,我禁不住痛呼一声。 陆喻川冷淡的嗓音从我耳边响起,“我既已告诉了你,无需担心打仗的事,就自有能力护你周全,阿狸,你这般着急做什么?不信我能保护你吗?” 第24章 冷,迫人的冷,从心底蔓延出来,几乎要将我的四肢百骸冻僵。 我死死的盯着身上的男人,一下也不敢眨眼,身体僵硬的厉害,心口的疼一下一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火光漫天的夜晚,又冷又疼,又无能为力。 我怎么也没想到,陆喻川竟会不信我。他同大厅里所有人想的都一样,觉得我穿成这样去大厅是为了勾引袁大元帅。 我能骄傲的推开夏柳,从乔家小姐面前挺直脊梁的离开,却在这个男人面前,无能为力。 百口莫辩。 他不信我,已经让我没了解释的勇气。 男人毫不温柔的将我扔到床上,壮硕的身子重重的压上来,他用力的,带着惩罚性的亲吻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却唯独避开了我的嘴唇。 粗糙的大手从我身上抚过,下一秒他便分开了我的双腿。 男人的坚硬毫不客气的冲撞进来,没有丝毫准备的身体干涩的紧,疼得我眼泪都掉了下来。 我的指甲不由自主陷进他肩膀上的肉里,划出一道道红痕,陆喻川的身体剧烈的动了起来,我死死的咬住嘴唇,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划过脸颊,落进耳朵和头发里,凉凉的。 身体再疼,也及不上心里的半分。 我想起那夜,他温声笑着,无奈叹息,“你总是这般懂事,其实你不明白,我更想叫你永远躲在我的怀里,什么都不必做,只管让我给你挡风遮雨就好。开心了会笑,疼了会哭,永远像个孩子。” 他说,“我不碰她,我只喜欢阿狸一个。” “我没进她的门,我只进你的门。” “我定能护你周全的——” …… 一句句,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模模糊糊的,同很久远的记忆重合在一起。 “你整日里随我奔波,也没有个名字,我唤你阿狸可好?” “我姓周,你便随我,叫周狸罢——” “今年粮食收成不好,没几个人有闲心来听戏了,你跟着我,怕要受苦了。” “日子越发的不景气,若我当初没有放弃功名,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都怪你!便是再精美的傀儡又怎么样?不过是块破木头而已!拿来烧火尚不能暖半刻钟,要你何用!” 漫天的大火,焚骨焚心的痛楚,穿越了几世,同此刻的真实重叠,依旧疼的蚀骨。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动作,抽身出来,倚在一旁静静的看我,见我抬头,他问,“刚刚在想什么?要如何才能爬上袁大元帅的床吗?若那真是你想要,你只管告诉我,我将你送去便是——” 我真是低估了这个男人伤人的本事,一次一次,我以为自己已经够痛了,他却总还能叫我再痛一些。 第25章 我背过身去,伏在被褥间,没有言语。 身后的男人点了支烟,也没再说话。 一夜无眠,睁眼到天亮,我小心的撑着发麻的手臂坐起来,正要下床,不经意看到身后的男人,倚坐在床头,还是昨夜的姿势。 目光幽深,也正看着我。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突然被击中,我不由自主的扑进他怀里,陆喻川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腰间,环抱住我。 他也没将我推开,静默了半晌,我趴在他的怀里,闷声道,“昨个儿王管家来的时候,只说你回来了,要我去前厅见你,却没说还有别的人,我以为只有你一个——我们许久未见,我就想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这点小女儿心思,我拿自己的性命起誓,若我想着旁的,出门就叫车撞死——” 话没说完,就被陆喻川捂住了嘴。 男人黑眸深邃,久久的望着我,半晌他低头,在我眼睛上轻轻印下一吻。 “我差王管家来之前,明明白白让他带话给你,说袁大元帅来了,让你格外小心一些——” 陆喻川的话音未落,我便僵了一下。 昨日王管家来的时候,分明说的是陆喻川在大厅等我,我还追问了一句,有没有旁的人,他只说我去了就知道了,绝口没提袁大元帅的存在。 是以我才放心的换了衣服,却没想到事情后来发展成那样。 陆喻川显然也明白了过来,坐直了身子,神色复杂。 我咬了咬嘴唇,没有再多说。 王管家到底为何故意隐瞒,是有人收买了他,还是他本身就有问题,我无法臆断。 他算是陆喻川身边的老人了,从江南那边带过来,听海棠说,跟了陆喻川也有十来年了,如今出了这事,我虽心中不忿,却也只能沉默。 至于陆喻川会怎么做,那便是他的事了。 半晌,陆喻川叹了口气,下床开始穿衣服,穿好衣服,他立在床前,抚摸着我的长发道,“阿狸,你且放心,这件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说罢,他顿了许久,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却没停,然后他再次开口,“——昨夜,是我的不对——” 又是一顿。 “我不该——不信你。” 似是叹息,又似是愧疚,我鼻子一酸,差点要落泪。 他怕不明白,这句话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第26章 陆喻川没吃早饭便离开了,他走了之后,我才慢吞吞的起床,穿衣服,洗脸刷牙,推开门出去的时候海棠才刚起来,看到我诧异的惊叫,“小姐今日怎的起的这般早——还不到六点呢!” 我从桌上的盘子里捏了块桂花糕,三两口吃完,才道,“我去趟新太太的屋里。” 海棠愣了一下,“这个时间,怕是新太太也没起来呢——小姐何故如此急切?” 我冷笑了一下,咬牙切齿的道,“有些话,不同她说明白了,她怕是不能记住——我周狸天地尚且不怕,又如何会怕她?我一向自诩聪明,却不防被她摆了一道,这口气我如何都咽不下去——” 说罢,我也没管海棠的反应,径自出了门。 周管家传假话,是谁指使的几乎是一目了然,陆喻川能处置周管家,却定然动不了乔家小姐。有袁大元帅在背后撑着,乔家小姐再怎么过分,陆喻川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可我无所谓,除了陆喻川,谁也不能让我打碎了牙并着血往肚子里咽。 这个时间,丫鬟们也才刚起来干活,乔家小姐养尊处优,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定没起来。 门口两个丫鬟一见到我,便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神情倨傲的道,“太太还没起来,周小姐先回吧——” 我没等她们说完,就一把将她们推开了,踢开门就往里闯,那两个丫鬟终于慌了神,却还是趾高气昂的呵斥我,“周小姐怎能这般不顾礼数——” “礼数?呵,礼数于我而言,就是个屁!”我冷笑着将她们关在门外,又在里头插上插销,任凭她们在门外怎样拍打叫骂。 活了太久的人又怎会在意礼数这种虚妄的东西?只是面对在意的人,多少收敛一些罢了。 卧室里,乔家小姐披头散发,裹着被子坐起来,一脸紧张的看着我,道,“周小姐,我知晓你自小家规不严,可你也不能行事如此莽撞——这般闯进我的房间,你是想干什么——” 我迎着她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她的床前,看到她眼中渐渐泛起惊慌,我笑了笑。 “能叫你下这么大一盘棋,也是我的荣幸,只可惜我不吃你这一套,”我看着乔家小姐,一字一句说的很平静,“你当我是软柿子,那你就尽情的揉捏,只是我也把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陆喻川这个人,我便是死,也不会放手的——” 乔家小姐大睁着黑白分明的眼,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我弯下腰望着她,淡笑道,“你为他一眼付终生,这是你的事,既是喜欢他,便正大光明的争取他的爱——你一次一次的逼我,便是把我逼走,他也依旧不爱你,有何用?” 乔家小姐咬了咬唇,昂起头道,“那又如何?与他成婚的终归是我——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太太——” 我耸耸肩,“是啊,除了一个太太的名分,你还有什么?他到现在连碰都没碰过你,这便是你苦苦追寻的爱情么——”我嗤笑了一声,“你若是愿意,自可以在将军太太的位子上坐到死,我不会在意分毫——我周狸,向来对这些表面的东西看得不重,我只要这个男人!” “你——你——”乔家小姐面色肃然,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如何?”我弯着眉眼看着她,道,“我便是这样一个人,我不爱麻烦,可你要是来找我麻烦,我也不怕你,只是我把话放在这,不管你如何做,陆喻川,我终归是不会拱手的!” 乔家小姐微张着嘴,许是没见过我这般不讲理又张狂的人吧,竟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冲她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身走到门边,将插销拔了,外面一直拍门的两个丫鬟便倒了进来。 第27章 许是那日的话让乔家小姐的心里起了嘀咕,接连几天,她都没有在我面前出现。 院子里新换了一位年轻的管家,姓周,与我是本家。 听说那日陆喻川从我这里离开之后,便将王管家叫进书房,足足的三个多小时,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之后,便将王管家撤了。 自那之后陆喻川没再回来过,若河边上开始偶尔有炮火升空,大家都在背地里议论,这场仗,恐怕就要开始了! 我不在意打仗,我只在意陆喻川。 可陆喻川一直都没有消息送回来。 城里我是不敢去了,只闷在家里,偶尔出去看看若河的方向,我送给陆喻川的那袋珠宝他始终没动,我实在担心他的物资不够用。 乔安最近倒是经常过来,一开始只是去看他妹妹,后来也来找我,此人死皮赖脸的功底忒深厚,便是我不理不睬,一个人也能坐那说上好半天。 这日,我刚吃过午饭,海棠便紧张兮兮的进来了,“小姐,乔公子来了。” 我心里一咯噔,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厮已经人未到声先到,“阿狸,你在做什么——” 我将正绣着的帕子匆忙塞进抽屉,一抬头,乔安已经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好奇的盯了两眼抽屉,问道,“你藏的是什么?” 我没理会他的问题,只皱了眉头一脸的不耐烦,“你怎的又来了?” 乔安纸扇一开,颇为飘逸的摇了摇扇子,回道,“我来看看我妹妹,顺道过来看看你——”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并不给他面子,“我跟你有什么关系,需要劳你来看我?嫁给陆喻川的是你妹妹又不是你!” 乔安摇摇头,眉飞色舞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哪天我就把你娶回去了呢!” 我瞧他那志在必得的样子实在好笑,不禁道,“你别不是把戏言当真了吧?你可知我已是将军的女人?我与你妹妹是情敌,你娶我作甚?” “娶了你,你便碍不着我妹妹的道儿——”乔安笑了笑,忽的伸手,从抽屉里掏出来我藏的帕子,跳出去老远,端详了半晌,才皱着眉道,“你是在绣花?这绿呼呼的一团,可是石头?” 去你妈的石头! 我将帕子抢回来,面不改色的道,“这是青松。” 既是被发现了,我也懒得再遮掩,索性坐下来继续绣,乔安凑过来,看着半晌,皱眉道,“你这绣花的水平也着实太低——” 我抬起头来瞪着他,他便消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这方帕子绣了打算送给谁?不如给我吧,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我打断他的话,“我绣的这般认真,自然是要送给将军的——” 乔安一脸受伤的看着我,半晌撇了撇嘴,不屑的道,“不就是块帕子,反正最后你我也要娶回去的——” 我侧目望他一眼,“总说这种话,就不怕我告诉将军?他虽忌讳你的二叔,可也不会轻饶了你的——” 乔安的目光便幽深了几分,半晌笑道,“你且等着吧,说不定到最后,偏生是他将你嫁进乔府呢!” 这种话,不管是乔安,还是乔大小姐,都从我耳边说了无数遍,可我从没信过。陆喻川他亲口跟我说过,他只喜欢我一个,他要护我周全的。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会从陆喻川的嘴里说出来。 第28章 若河边上的炮火声从偶尔一响,变成了每天响好几次,我看着梳妆台下面的那袋子珠宝,好几次都在犹豫,要不要给陆喻川送过去。 可又怕路途太远,路上要是出点什么意外,就全完了。毕竟这乱世,多得是流寇和乱民。 就这样纠结了几天,我却没想到,陆喻川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周管家前来报备的时候,我正在给绣的那方帕子结尾,刚把线咬断,就听到他说,“小姐,将军回来了——” 手里的针生生在指头上扎了个口子。 我将帕子和针线一扔,也顾不得手疼,连忙站起来,激动的看着周管家问,“将军回来了?他在哪?可有吃午饭?” 周管家面露难色,半晌摇了摇头道,“我只看到将军进府之后便去了太太房间里,便来跟您报备了,至于将军有没有吃午饭,我是真不清楚——” 我的手一顿,嘴角的笑容呆滞起来。陆喻川去了乔家小姐屋里? 我愣了半晌,才勉强冲周管家道,“麻烦你专门来跑一趟了——你先下去吧。” 周管家弯了弯腰,恭敬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不麻烦。” 便弯着腰退下去了。 房间里安静的吓人,我重新坐回床上,拿起那块被我绣的乱七八糟的帕子端详了一会,好半天,我才将帕子收进口袋里。 这帕子怎么看怎么丑,挺拔的青松被绣的歪七扭八,一点都不符合陆喻川的形象。 实在是拿不出手,还是改天再给他绣一块吧。 这样想着,又发了一会儿愣,陆喻川还是没来。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海棠进来问我晚饭想吃什么,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先等等吧——” 海棠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一点点暗下来,便是再想让自己相信陆喻川,这会儿心里也不由自主的有点难过。 有什么事需要一回来就往乔家小姐的屋子里跑,有什么事需要谈一个下午都说不完,晚上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乔家小姐在等他,可我——也在等他啊。 半晌又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也许陆喻川只是跟她商量打仗的事,毕竟袁大元帅始终是乔家小姐的二叔,能不打还是最好的。便是打起来,陆喻川能争取下乔家的支持也是极好的。 远处还有炮火连天的声音,我的心愈加慌乱,海棠又进来问我什么时候吃饭,我想了想,还是让她再等一等。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外头传来海棠恭敬的一声,“将军!” 我猛地站起来,急匆匆的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陆喻川沉着脸进来了,看到我,他弯起嘴角露出笑容,柔声道,“怎的这次这般隆重的迎接我?” 我本想问清楚他去乔家小姐房里的事,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我走过去,依偎着他的肩膀,轻声问,“将军晚饭吃了吗?阿狸一直在等你一同吃饭——” 第29章 陆喻川的身体一僵,随即握住我的肩膀,看着我道,“你还没吃饭?”顿了顿,他又道,“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汤圆糯子,”我眉眼弯弯的看着他道,“芝麻馅的最好吃了——” 我说话的时候,海棠刚好走进来,闻言笑了一下,插嘴道,“小姐和将军的爱好最一致,将军也爱吃芝麻馅的汤圆糯子,十几年也吃不腻——” 我软软的笑了,转身背对着陆喻川,轻声道,“今晚你陪我吃汤圆糯子吧——” 海棠顿了一下,看着陆喻川问道,“将军不是已经吃过——” “好啊,”陆喻川摆摆手让海棠别再说,低头在我发顶落下一个吻,柔声道,“我这就让厨房给你做,我陪你吃。” 没多久海棠便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糯子进来,给我和陆喻川一人一碗,我迎着腾腾的热气,舀了一个出来,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滚烫的馅料淌出来,虽然烫嘴,但也格外的香甜。 “慢点吃,别烫着,一碗不够,我这里还有,”陆喻川将勺子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我嘴边,道,“张嘴。” 我傻傻的望着他脸上的宠溺,忘了反应。 “在想什么?吃个东西都能走神,真拿你没办法,”陆喻川说着,走到我这边坐下,将汤圆糯子喂进我嘴里,又舀了一个轻轻的吹。 我索性放下了勺子,偎在他的肩头,只等着他来喂。 没一会儿,一小碗汤圆糯子已经进了我的肚子,看到陆喻川又拿过他的那一碗,我连忙摇头,“吃饱了!不吃了!” 陆喻川低笑,“你是吃饱了,我却还没吃呢——” 我顿了一下,坐直身子,低下头撇了撇嘴,“反正你都吃过了,吃不吃又有什么关系——” “果真是在闹别扭,”陆喻川轻笑了一声,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目光柔情,“你气什么?我只是同她商量了点事——” 我斜眼看着他,淡漠的道,“商量点事能商量好几个小时,你们这是商量了多大的事——” “天大的事,”陆喻川勾了勾我的鼻尖,笑着道,“而且跟你有关——” 我好奇道,“跟我有关?到底是什么事——你要做什么?” 陆喻川的眼里带了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但还是笑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奇怪的看着他,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天的他有哪里不对。 却又说不上来。 顿了一下,我问他,“现在外面的形势怎么样了?这场仗——会打起来吗?” “这场仗——”陆喻川欲言又止,半晌笑着摇摇头,抱住我道,“你放心就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与我说,可是形势很严峻?” 陆喻川亲了亲我的额头,大手从我的腰间往上摸,笑着道,“没那么严峻——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真的要同我这般浪费时间吗——”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探到了我的胸口,话题转得太快,暗示来的又太明显,我红着脸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横着抱起,放在了床上。 第30章 红鸾帐里,连空气都变得炽热无比,陆喻川轻轻褪去我的衣衫。 细碎的吻落在我的耳畔,锁骨,一路往下。 我颤了一下,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感觉到自己慢慢沉沦,那种原始的满足。 一夜春宵。 第二日,我腰酸背痛的醒来,陆喻川还没醒,深邃的五官近在咫尺,我忍不住看着愣了会神。 男人的眼睛突然张开,我顿时落入一双深邃的黑潭中,陆喻川胳膊环住我的腰身,用力将我抱住,笑道,“好看吗?” 我傻傻的点了点头,道,“好看。” 真的好看,这张脸,我看多少年都看不腻。 陆喻川将头搁在我的肩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道,“阿狸也很美,还很香,抱住就不愿意放手——” “那就别放,”我眨眨眼看着他,轻声道,“一辈子也别放手——” 陆喻川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奇怪,半晌他笑了笑,轻声道,“好,不放,一辈子也不放——” 他这话,不像是情话,倒像是叹息,无能为力的叹息。 我的心不由得沉下来,我不知道他没有说的那些话里,究竟瞒了我什么,但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他不想让我知道。 陆喻川起来穿衣服的空档,我披了件外套,将梳妆台底下的麻袋拖了出来。 陆喻川系扣子的动作微微一顿,问道,“阿狸要做什么——” 我抬头望着他,小心的笑道,“你手底下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别说打仗了,就算不打仗,粮草怕也是不够的,你别觉得拿女人的钱不好意思,我的不就是你的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罢,我抓着他的手,让他来拿麻袋。 陆喻川无奈的笑了笑,揉了揉我的头发道,“阿狸,你可知你这一袋子珠宝,值多少钱?” 我摇了摇头,老实道,“这个我倒真没算过,不过这里头有不少都是历朝的古董,想必能值不少钱——最起码能叫你的军队支撑下去。” 陆喻川笑道,“这里头任何一样东西,拿出来,都足够买下整个徐州城的——这些东西你自己收好了,粮草的事我自有办法,用不上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顿时萎靡下来,“啊,用不上啊——” “但你的心意我都瞧见了,”陆喻川又加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安慰我的,“以后如果有用的上的地方,我再跟你要,可好?” 便是安慰我,也叫我重新弯了眉眼,点点头道,“好,我给你留着!” 第31章 陆喻川离开之后,我将麻袋拖到床底下,刚收拾好,就听到外头传来吵嚷声。 我有些奇怪的走出去,海棠正红着眼走进来,看到我,嘴角耷拉下来,叫了一声,“小姐——” 我愣了一下,连忙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替你欺负回来!” 海棠摇了摇头,咬了咬下嘴唇,半晌才道,“外面传来消息,说将军在路上遇袭了——” 我的脑子空白了一下,抓着她问,“什么——将军遇袭?是谁做的,将军现在怎么样?他现在在哪?” 一连串的问题,海棠全都是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将军现在是死是活——”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良久,我才摇摇头道,“将军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说着,我就想往外跑,海棠一把拉住我,焦急地问,“小姐,你干什么去——” “我得去看看——”我慌了心神,一把推开海棠,“你别拦着我,我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不能看到他没事,我怎么能放的下心来——” “我跟你一起去!”海棠不再拉我,跟着我出了门。 我没有阻止她,也没有心思去想许多,海棠还要去叫轿子,我已经直接跑着出了府。 海棠没法,也只得跟着我跑出来,“小姐,你小心看着脚下,别摔了自己——” 从将军府到陆喻川在若河边的部队,大概有二十里地,我跟海棠一路走过去,并没在路上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一直到了傍晚,我们才终于来到军队外面。 整个部队扎了十几个营帐,门口守着两个兵,看到我跟海棠,立马拿长枪拦住,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海棠杏眼一瞪,“你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吗——” 我连忙拦住她,抱歉的冲着守卫笑了笑,道,“我们是陆将军的家属,陆将军在吗?” “陆将军?”守卫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道,“陆将军不见客——” 不见客——那便是在了? 我的心里压抑不住的激动,稍微松了口气,又看着守卫求道,“大哥,能不能劳烦您进去跟陆将军通报一声?就说阿狸来找他——他会让我进去的!” 守卫犹豫了一下,我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钱递给他,陪着笑说,“麻烦您了——” 守卫把钱接过去看了两眼,道,“你在这等着,我进去问问——” 我松了口气,笑着说了句“谢谢。” 我没想到陆喻川会亲自出来迎我,守卫低着头跟在他后头。 陆喻川步履急促的走到我面前,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拉着我看了好半天,才不悦地道,“怎的自己跑到这里来了?现在外面这么乱,出点事怎么办——” 他打量我的时候,我也在打量他,看他好像没有受什么伤的样子,我怕他自己藏起来,伸手就去扯他的衣服,想看看里面,陆喻川脸色一红,连忙抓住我的手,低声道,“阿狸,你做什么——” 第32章 “我听说你遇袭了——”我哭丧着脸道,“他们说的太可怕,什么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你给我看看你身上可有什么伤——” 陆喻川笑了起来,“谁跟你说的——你先进来,我再告诉你——” 说罢,他拉着我就往里面的营帐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守卫一眼,冷声道,“把钱还给她。” 守卫连忙把我刚刚给他的几块钱拿出来,我摆摆手道,“没关系的,这钱你不用——” 陆喻川瞪了我一眼,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收受贿赂这一套,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把钱收起来,军队里没有这些破毛病!” 我吐了吐舌头,连忙把钱收了起来。 营帐里,我好奇的打量这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地方,看了半晌才想起陆喻川,连忙过去脱他的衣服,陆喻川笑着打掉我的手,摇摇头道,“你要在这里调戏我吗?随时可有人进来的——” 我顿时红了脸,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我是担心你!” 陆喻川笑着叹了口气,拉着我走到一旁坐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遇袭。” 我愣了一下,“可是他们都说——” “是我让人放出去的消息——”陆喻川笑了笑,抓着我的手道,“烟雾弹,没想到却让你着急了——” 我傻眼的看着他,感情我忧心如焚,跑了一整天跑到这里,竟然是个大乌龙? 陆喻川亲了亲我的额头道,“阿狸这么担心我,我很开心——” 我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陆喻川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我,道,“你先在这里歇着,到处看看,玩一玩也行,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会处理完了,我送你回去——” 我抱着水杯点了点头,看着陆喻川走出去。 这帐子里没什么意思,我转了一会儿就想去外头看看,刚出了营帐,就听到拐角处两个小兵在对话。 “这仗应该是不打了吧?将军受伤的消息都放出去了,袁大元帅应该明白将军示弱的意思——” 我听得一愣,禁不住停住了脚步,这仗不会打了?我怎的没听陆喻川跟我说起过? 正想着,又听到另一个小兵道,“想必是不会打了,将军不是已经跟袁大元帅谈好了条件,把自己最宠爱的一个小妾送出去吗?” “这事我知道,袁大元帅的侄子看上那个小妾了,千方百计的想娶回去,将军这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还能免去战乱之苦,一石二鸟,也算合适——” “对啊,我娘还等着我回去给她养老送终呢,这要是真打起来,我就回不去了——唉,咱们将军还算明事理的,要是为了个小妾犯糊涂,可真就不值当了——” “对了,听说那小妾今天还跑到军营里来了?你知不知道?” “我也听说了,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被嫁出去,心中不甘,来找将军闹一闹呢!” “有什么可闹得啊,乔家不错了,也算是大户人家,衣食不愁,吃香的喝辣的,你看前两天咱们还愁粮草的事呢,乔家的粮食一送来,整个军队都壮实了!” “可不是——乔家的粮食送来的真是及时——” 他们说着话,很快就走远了,我一个人站在营帐门口,心中像是翻滚着巨浪,顷刻之间,我的世界坍塌了。 第33章 很多事都慢慢的对了起来。 陆喻川拒绝了我的珠宝,告诉我他有些的办法——所谓别的办法,原来就是乔家送粮。 他争取到了乔家的援助。 或者说,他面对这场仗,选择了退让,满足袁大元帅开出的条件,给百姓和手下的士兵一个安稳的日子。 而袁大元帅开出的条件,便是让我嫁给乔安罢。 怪不得,乔家小姐自始至终都是那么淡定,哪怕我在她面前张狂的宣示我对陆喻川的主权,也没见她有半点慌乱——原来她早就知道,在小爱和大爱面前,陆喻川始终是会牺牲我的。 怪不得,乔安几次三番的提起陆喻川会主动把我嫁给他,这些事,这些我不知道的事,他们早就一目了然了吧。 可笑我还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乔家小姐听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应该觉得我很好笑吧。 原来一切都是演戏。 真是难为了他们,我不过是个普通女人,甚至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还能让他们这般看得起,真是我的荣幸呢—— 我弯起嘴角笑了笑,只是嘴里的苦涩却始终散不去,转身回到营帐里,我坐在陆喻川办公的桌子后面,看着桌子上堆得高高的文件,那般浩气,恍然间仿佛看到男人在办公的身影,浩然正气。 陆喻川回来的时候,我正拿着他的毛笔写字。钢笔是近些年才兴起的东西,我始终用不惯。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身后突然传来陆喻川清清淡淡的声音,我一回头,他正盯着我刚刚写好的两句诗沉思。 我踮起脚来亲了亲他的侧脸,笑着道,“将军可知这诗是什么意思?” 陆喻川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神色温柔,目光流转,“我倒是不知,阿狸的字这般好看——” 他顿了顿,将那张宣纸折起来,妥帖放好,笑着道,“这幅字送我可好?” 他脸上的笑意很清淡,眼神却温柔至极,我看着他,不自觉的就沦陷在那样的温柔里。 “好啊,”良久,我才笑了笑,道,“将军喜欢就送将军了,反正也是随便写写的——” 我伸出手,拥住男人的腰身,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陆喻川顿了顿,伸手拥住我,试探性的开口,“阿狸,你怎么了——” 第34章 我长久的沉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告诉他我都知道了,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过了好半天,我才仰起头,望着男人坚毅的下巴,轻声开口道,“将军把百姓放在什么位置?” 陆喻川低下头,看着我笑了,道,“阿狸怎的突然说这个?我作为一方势力,自然是要守护百姓安稳的——” 我也弯起嘴角笑了,看着他道,“将军一向正气,胸中皆是大爱,阿狸——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将军。” 陆喻川眉头皱了起来,奇怪的看着我道,“你到底怎么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将军——要将阿狸嫁给乔安吗?”我低下头,轻轻的呢喃,“那个整日里游手好闲,最喜调戏女人的乔家公子吗?” 男人的身体猛的一僵,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原来,是真的啊。 陆喻川紧紧抓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道,“阿狸,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歪着头看着他,“我无意间听到的——将军告诉阿狸,这是真的么?” 陆喻川眼中染上痛苦的神色,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昨天晚上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意味不明。 “是真的,但是阿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望着他,道,“那是什么样的?” 虽然面上一派淡然,可我心中却因着他的话而紧张了起来,会不会——只是误会? 然而下一秒,陆喻川的话便让我重新陷入了黑暗。 他那般深情地望着我,道,“阿狸,将你嫁给乔安只是权宜之计,你也知晓,我如今的实力不能同袁大元帅抗衡,徐州城的百姓也经不起流离失所——” 我突然就松了口气。 半晌,我闷声问道,“将军说爱阿狸,可是真的?将军说会护阿狸一生周全,可是真的?” 陆喻川沉沉的叹了口气,拥着我道,“阿狸,我无法将所有的因果都讲给你听,但我发誓,那些话都是真的,那是我一生要努力的目标——” 他的怀抱依旧是那般的温暖,我却觉得仿佛坠进了冰窟,我不明白他如何能这般淡然的告诉我那些承诺都是真的,在他选择将我嫁出去之后—— 心里像是扎了几万根针,疼得我要喘不过气来,鼻子酸的厉害,可是眼泪却倔强的不肯掉下来,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低头道,“阿狸曾经说过,不管将军做什么样的选择,阿狸都不会怪将军的——可那时候,我把自己想得太大度了,我一点都不心甘情愿——” 我抬起头,怀着最后一点期待望着他问,“将军能不能不要——把阿狸嫁出去?” 陆喻川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阿狸,你知道我现在——” 没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的话,我望着他笑了,道,“将军不必说了,阿狸不过是随口一问,将军放心,阿狸既然说过不会怨将军,就不会有怨言的——” 陆喻川叹息一声,将我紧紧拥进怀中,低声道,“阿狸,对不起——” 我摇摇头声音轻快的回他,“没关系的——”却趴在他肩头,忍不住泪如雨下。 第35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喻川终于松开我,我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冲着他甜甜的笑。 陆喻川又叹了口气,道,“我送你回去吧——” 我点点头道,“好啊。” 营帐外,他将我抱上马背,我看到不远处有看热闹的小兵,正在议论着什么,想起先前听到的议论,也不难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陆喻川跃身上马,坐在我身后,用力的拉了一下缰绳,马嘶鸣了一声。 陆喻川在我耳边问道,“坐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 身后传来清澈的一声,“驾!”马扬起四蹄朝前跑去。 我从没骑过马,这是第一次。马背上并不如我想的那般平稳,反而有些颠簸,似乎是怕我掉下去,陆喻川抱得我格外紧,他笔挺的军装有些硌人。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来到将军府外,陆喻川将我抱下来,看着我道,“你这几日——” “不会乱跑,乖乖待在家里,等着乔安来娶,成为乔太太,”我笑着道,“将军放心好了,阿狸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陆喻川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我已经跑了进去。 回到房间,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再也无法若无其事下去,我爬上床,抱着棉被哭了个天昏地暗,许多的委屈,许多的不甘,许多的绝望。 我多么爱他,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到。我甚至不敢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敢要求我对他而言有多特别,我只想能在他身边,静静的陪伴,可如今,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了…… 他养侍妾,娶太太,我都无所谓,我对他的要求太低太低了,能看见他已经让我很满足了,可他也要把我嫁出去了。 哭了很久,眼睛已经肿的没法看,连嗓子都哑了,我倚坐在床头,开始怀疑,这份厚重的感情,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当了真。 漫长的岁月里,从来都是我一个人,在追寻,在期待,欣喜若狂也好,黯然绝望也好,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是我自己把这份感情当了真。 而我对于陆喻川,或许只是个看着还顺眼的侍妾而已,没有丝毫的特别…… 心情沉痛的厉害,我无法保持平静,下床换了身衣裳,我背起一旁整整一麻袋的珠宝,出了门。 这袋子珠宝,曾经连着我满满的情意和羞涩,送给了陆喻川,如今我却想收回来了。 我哭着进了城,将那一麻袋珠宝送回到那个破旧的院子,重新埋了起来,埋完我坐在土里,心如死灰——我将自己的爱情一并埋葬,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爱的人了,我把那个人丢掉了。 坐了许久,我才拍拍身上的土从地上起来,正要出去,却猛然看到一个道士站在门口,鹤发朱颜,手里举着个幡布,上头写着“借问天机,不准不要钱”,正摸着胡子看着我! 竟然是那日在街上碰到的老道士! 第36章 我吓得后退几步,差点尖叫出来。这个宅院是我早些年买下来的,如今已经荒芜成了这个样子,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我刚刚进来的时候锁了大门——他是怎么进来的! 道士见我后退,反而笑了起来,并没有往屋里走,只站在门口,笑问道,“姑娘最近憔悴了许多啊——” 我想起那日在街上他轻而易举便看出我是什么人,又一瞬之间消失了,而今天他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这院子,不禁有些恐惧,颤着声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道士依旧是以前的那套说辞,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幡布道,“老道早就说过了,不过是靠着算卦为生罢了——只是见姑娘着实命苦,才忍不住几次三番的想帮助你。” 我依旧狐疑的盯着她,半晌道,“那你这次出现,又想告诉我什么?” 老道摸着胡子叹息道,“依旧是那句话,姑娘千万记得,人活一生着实不易,切莫像以前那次,轻易丢了性命——凡事都要看开一些,也许会是另一番柳暗花明。” 我狠狠地愣住! 半晌,我才轻声道,“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这个念头,如今也不过才在脑子里兴起来几个小时而已,你竟知道了——你还要说你只是个普通的道士吗?” 道士脸上倒没有露出局促,只是望着我道,“若是想死,不妨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决定——” 我苦笑了一下,淡声道,“尘埃落定?等花轿将我抬进乔家,等乔家公子与我洞房花烛的时候吗?我忍不到的。” 道士叹了口气,半晌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锦囊,道,“这个送给你,但你现在不能打开看。需等到再也受不住的时候,再打开看。” 我接过锦囊打量了几眼,粉色的绸缎做的锦囊格外精致,实在不像是这个脏兮兮的道士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我接锦囊的时候碰了一下道士的手,道士的脸色顿时一变,看着我,急切道,“姑娘可是已有身孕?” 我手一抖,差点将锦囊掉在地上。顿了一下,我慢条斯理的将锦囊收起来,看着道士道,“是又如何?” 道士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我以为我来的足够早,却没想到还是迟了——” 我没吭声,轻轻抚摸着小腹。其实一直没有确定,只是最近吃东西越来越挑嘴,沾点油腥的都吃不下去,身子也越来越乏,只是一直都是猜测而已。 如今看这道士的神色,我知道我是怀孕了。 道士神色正经起来,道,“姑娘这一胎——留不得。” 我如何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他,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姑娘放心,老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劝告,”道士看着我,道,“姑娘乃无心之人,无心之人腹中的,皆是死胎。这一胎对姑娘而言,更是凶煞,老道劝姑娘最好还是把这一胎落了去——” 第37章 这怎么可能呢? 这可是我和陆喻川的孩子。 我警惕的后退一步,看着老道士,沉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我绝不会把孩子打掉!” 老道士长叹一口气,“时也,命也——” 我再定睛看的时候,门口已经没有了老道士的影子。 只是那句深深的“时也,命也”,让我久久陷在不安中。 从院子里出来,我径直来到徐州城里最大的一家医馆外面,最近街上乱,医馆大门紧紧闭着,不见有人。 我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道清脆而警惕的男声,“谁呀?” “我——我想看病,”我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想请大夫给我瞧瞧身子——” “那——你等一下,我去问问。”那声音回我。 我便耐心地站在门口等着,过了没一会儿,医馆的大门缓缓的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条小缝,里头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药童,笑着道,“姐姐请进来吧——” 我走进去,诺大的医馆里摆满了药草,看我打量,药童笑了笑道,“近日医馆没什么生意,师傅便要我好好熟悉一下药材——” 小药童领着我来到大夫的面前,便出去了,大夫指了指椅子,让我坐。 “姑娘身体哪里不舒服?”大夫问。 我伸出手去,咬咬唇道,“先生可否帮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了身孕?” 大夫捏着我的手腕把脉,过了一会儿才笑道,“恭喜夫人,腹中孩儿已经两月有余。” 我看着他,小心的问道,“那这孩儿可健康?” 大夫点点头笑道,“很是健康。” 我猛然松了口气,付了钱从医馆里出来,外头已经是华灯初上,我独自慢慢地往回走,心想孩子总归是健康的,这说明那个老道的话不可信。 怎么可能会是死胎呢,我笑了笑,轻轻摸着肚子,那道士怕是胡乱蒙我的。 回到将军府,一进门周管家就迎了上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松了口气道,“小姐这是去哪里了?将军晚上回来没见到你,差点把将军服都掀了!” 陆喻川回来了? 他下午把我送回来就离开了,我以为他还要在部队上待几天。 “他找我做什么?”我笑了笑,“乔家小姐和夏姑娘都等着他盼着他呢,我在不在府里的,又没什么重要。” 周管家脸色一变,“小姐说这话——” 我笑着望向周管家,轻快道,“管家应该比我早知道吧?过几日,我便要嫁出去了——” 周管家没有言语,他身后的暗影里却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军装皮靴,五官坚毅,竟是陆喻川。 我刚刚说的话,想必都被他听去了。 他听了我也不怕,横竖是他对不起我在先。 周管家讷讷的退下去了,陆喻川大步走到我面前,眉眼清冷的看着我,问,“去哪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听的出来,压抑着怒火。 我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浅笑道,“反正都要嫁给别人了,阿狸去哪,已经跟将军没什么关系了吧——” 第38章 陆喻川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我。 开始我还天不怕地不怕,高昂着脑袋,可是在他越加发狠的目光里,我突然有些胆寒了。 然而还没等我有所反应,陆喻川突然一把把我扛了起来,大步朝我的房间走去。 我挂在他的肩头,倒看着地面,生怕他把我扔出去摔个半死,吓得紧紧揪住他的衣领,颤着声道,“你,你干嘛!” 陆喻川不说话,我更加害怕,连忙道,“你,你过两天还要拿我去换徐州安稳的,你记得吧,你要是,要是让我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可就得不偿失了!” 陆喻川脚步一顿,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便继续往前走了。 我见说什么也没用,索性便什么都不说了,不多时,他便来到我的房间,将屋门反锁起来,然后一把将我扔在床上! 陆喻川脱掉衣服压倒我身上来的时候,我抓着他的肩膀,笑着道,“将军可别是忘了,过几天阿狸还要嫁人的——将军这样做合适吗?” 陆喻川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淡声回我,“既是过几日,现在也没什么关系。等你嫁人之后,我自然不会这样做了。” 我胸口一疼,依旧浅淡笑着,轻快地在他耳边道,“将军可想象得出,过几日这般将我压在身下,同我行夫妻之事的,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反正阿狸一想,就觉得尤其刺激——” 男人突然挺身冲了进来,带着怒气拼命地冲刺,仿佛要惩罚什么,又仿佛要发泄什么。 他的粗暴吓到了我,本来还有许多话想要说出来气他,可想到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我便哑声了。 可不能拿肚子里的孩子冒险。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喻川终于放过我,他躺在我的身边,想要拥抱我,被我推开了。 他便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阿狸,以后你会明白我的——” 我只是冷笑。明白什么?明白他终是做了那样的选择,明白他在徐州百姓和我之间,选择了将我推入地狱吗? 不,我不会明白的。 我找了你那么久,陆喻川,我孤身一人在这世间寻你,寻了几百年,你不会明白的,那是一种怎样的孤寂,怎样的无助,反复的希望又失望,你不会懂得。 你不会明白的,那日在轿中见你,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你不会明白我有多激动,上天终究是可怜我,让我再次见到你。 你不会明白的,为了留在你身边,我让自己变得有价值,我换上暴露的衣衫去勾引那些人,我想替你解决粮草的事情,让你觉得我是有价值的。 你不会明白的,那夜你拥着我,对我说你喜欢我,我有多么感激,我感激上天让我重新跟你走在一起,感激这段隔了几个生死的爱情,终归是圆满了。 你怎么会明白呢,那些——都是我一个人的记忆啊。 于你而言,我只是个抢来的,长得还不错的女子,必要时,可以拿出去牺牲,换来百姓的安居乐业。 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你的,陆喻川,就如同你不能明白我一样,我也无法原谅你。 第39章 陆喻川并没有留下来过夜,没一会儿,他便起来开始穿衣服。 他出去的时候,我冷笑着道,“原来只是来睡我一次——怎么,觉得我就要嫁出去了,没睡过几次不够本吗?” 陆喻川走到门口的身体猛地顿住,却并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便带上门出去了。 我独自倚在床头,沉默。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很简单,我不再出门,每日在房间里练习绣花。 周管家领着人抬来一大箱一大箱的东西,全都系着红绸,说是乔安让人送过来的,我打开一看,里面全都是些值钱的新奇玩意儿。 我让他们都给我堆在屋子的角落,“这些既是送给我的,就别入将军府的库房了,等我出嫁那天,我要全都带走!” 这不合规矩,却也没人敢说什么,管家应该是报告过陆喻川,得到了陆喻川的同意。 出嫁前一天,乔家小姐来看我,望着屋子里堆积成山的箱子,笑着道,“周小姐这次结婚,可赚了不少,比跟着将军强多了——将军一分钱都没有给过你吧?” 我斜觑着她,也笑了,“太太说笑了,将军不也是还没碰过你?相比较而言,我还是挺满足的,毕竟不管是在将军府,还是在乔府,我都是被男人喜欢疼爱着的——” 乔家小姐脸色顿时惨白成一片,我看她那样子着实可怜,可谁叫她偏生在这个时候往我这枪口上撞?我心情差的恨不得拖着所有人去死。 “你嫁进我乔家,也不过是个小妾,有什么好得意的?”乔家小姐恢复元气,冷哼一声道,“我终归是乔家的大小姐——”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太太现在再回乔家,恐怕已经不能跟往日同日而语了吧?”我耸耸肩,浅笑着道,“我即使是个小妾,至少能得乔安庇佑。可太太就不一样了,娘家已经拿自己当外人,嫁的男人又不把你当回事,砸。” 乔家小姐手里的帕子搅成一团,恨恨的看着我,半晌扔下一句,“这将军府里只要没有你,我得他垂青,不过是早晚的事!可你却再没有机会同他亲近了!” 她离开之后,那句“可你却再没有机会同他亲近了!”还久久盘旋在我的脑子里,怎么都散不去。 半晌,我站起来,望着一屋子的东西也笑了。我终是等到了这最后一天,这桩婚事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陆喻川——也没有再出现。 最后一丝期待随着外头的打更声渐渐熄灭了。 我本想找出那日绣的青松图帕子,将帕子剪了,那个帕子如今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可不怎的就是找不见了。 我睁着眼坐了一夜。 第40章 第二日还不到四点,海棠便进来叫我起床,七八个丫鬟摁着我化妆盘头发,末了给我穿上大红色的嫁衣,盖上了大红色的纱巾。 我端坐在大厅里,听着外头的锣鼓唢呐响彻不停,心中觉得好笑。至今为止我穿过两次嫁衣,第一次还没见到我的丈夫便被陆喻川抢了回来,第二次他便是要把我嫁给别人。 这两次嫁衣,没有一次是为他穿的。 过了不多久,我听到陆喻川的声音,似乎是在问周管家,“都准备好了?” 周管家道,“准备好了,如今只等着乔家来接人了。” 陆喻川“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我强迫自己忍下想掀开头巾的欲望,从透明的头纱里往外看,陆喻川一身军装站在不远处,眉目清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家的轿子很快就来了,我在海棠的搀扶下,朝外走去,迈进轿子之前,我回头望了一眼,陆喻川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神色一如他的人般坚硬。 我便认命的上了轿。 鞭炮声响了一路,到达乔家大门前,却忽的停了。 我掀开头纱往外瞧,似乎是将军府的人正在跟乔家的人交涉,过了一会,乔府的小门开了,轿子安安静静的抬了进去。 我笑了笑,乔府的规矩果真是大,都已经民国了,娶妾室进门依旧是要走小门。 陆喻川请了那么多的乐队,安排鞭炮响了一路,想叫我风风光光的嫁人,可架不住我只是个小妾,到了乔家,依旧要安安静静的进府。 乔家连酒席都没办,院子里也干干净净,叫人看不出来嫁娶的样子,轿子停下,乔府的管家领着我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摆设倒是喜庆,床上也铺上了红绸的被褥,里面放了一些花生和桂圆。 海棠红着眼道,“真是委屈了小姐了——将军他怎的忍心这般——” 我笑了笑,道,“别说了,给我倒杯水吧,还真是渴了。” 海棠倒了杯水递给我,站在我面前不走,问道,“小姐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小姐明明心悦的是将军,况且乔家也没有把小姐当回事——小姐,要不然我们回去吧?将军若是听说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定然不会同意你嫁给乔安的——” 我苦笑了下,海棠至今都不知道这门婚事我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在她的心里,陆喻川始终是有情有义的好人,可她不知道,我受不受委屈,于先进的陆喻川来说,根本不重要了。 我顺利成为乔安的女人,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我现在哭着回去,告诉他我受了委屈,陆喻川也只会差人再将我送回来,说不定还要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 “事已至此,”我叹了口气,轻声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是要在这里待下去了,你若觉得委屈,我让人送你回去——” 海棠瞪大了眼睛,哽咽的道,“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第41章 我在屋子里坐了一天,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我却始终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人送饭进来。 海棠端了盘子糕点,放在我面前,道,“这乔府里好大的规矩,不到饭点,厨房根本不给吃的——小姐你先吃块点心垫垫吧。” 我笑了笑,再有规矩的府邸,也断没有不给吃饭的道理,这恐怕是有人提前交代下了吧。 而这个人,除了乔大小姐,我想不出还有谁。 不过我这会哪有心情吃东西,摇摇头,将糕点递给海棠,道,“我不饿,你忙活了一天,先吃点吧——” 海棠就不住的掉泪。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终于,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乔安一身红衣站在门口,看到海棠,沉下脸道,“你出去!” 海棠不放心的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笑着摇摇头,道,“没事的,你先出去吧。” 于情于理,洞房花烛夜,海棠没有陪着我的道理。 虽然,我真的很怕—— 海棠出去之后,乔安关上门走进来,我紧张的看着他,双手死死的搅在一起,从早上我就在思索该如何面对这一刻,却直到现在也没有答案。 他将纸扇放在桌上,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我,低声道,“虽是委屈了你,可不管怎么说,今儿个也是我们的大喜日子,陪我喝了这杯合欢酒罢——” 不知怎的,我觉得乔安的语气似乎有些复杂,抬头看他,影影绰绰的红纱里,乔安正低眸看着我。这种眼神我很熟悉,一如先前的陆喻川。 可他—— “好。”我轻声答道,接了那杯酒,举起手绕过乔安的手臂,两个人的胳膊交缠在一起,灯光下的影子竟好像是一个人。 我率先喝了那杯酒,乔安却没有,他举着那杯酒,静静的看着我,眼神明亮,嘴边一抹不明意味的淡笑,半晌,他轻声道,“这也许便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刻了吧?” 我心里有些奇怪,他却已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罢酒,乔安便松开了我,径直走到橱子前,拿了床被褥出来,在地上铺开。 我看的一愣,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乔安铺好了被褥,才转过头看着我,他背对着灯光,浅笑着道,“怎么——你想同我洞房花烛不成?” 这一瞬间,他似乎又恢复了先前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连忙摇头,这种事当然是能免就免,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的主动。 “狠心的女人——”乔安笑着摇摇头,率先躺了下去,道,“睡吧。” 看着他躺下之后,我心里放松了一些,关了灯躺到床上身下的锦被微凉,凉到了我的心里。 既是嫁了人,这辈子,就再同那个男人没什么关系了吧。 一滴泪从眼中滑落,落进了头发里,也是微凉。 第42章 我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没想到一睁眼竟到了第二日,太阳暖暖的照进来,我微眯起双眼,模糊看清床前坐着的,正含笑看着我的男人。 乔安拿纸扇敲了敲我的额头,笑着道,“好了,今天起你便是我乔安的老婆了,走吧,起来我带你出去玩!” 我低眸,地上的被褥已经被收拾起来了。 “我不想出去,”我一边坐起来一边道,“让我自己安静的呆一会吧——” 话没说完,又被纸扇打了一下,乔安不赞同的看着我,道,“自己待着有什么意思?街上今天可热闹得紧,我带你去玩玩,也好散散心——” 我苦笑了一下,失恋了,还不允许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起床洗漱好,换了身衣裳,我才想起另一件事,看向乔安,犹豫的问道,“按理说新媳进门,是该去跟——你爸妈,敬茶的——” 乔安的神色一顿,随即笑笑,摆摆手道,“不用,我跟他们说了,别来烦你——” “话怎的能这样说——” 顿了下,我又摇摇头,“罢了。” 反正都是些陌生人,关系好与不好,于我也没什么重要。 乔安,又不是陆喻川。 海棠端了饭菜进来,乔安摆摆手道,“今儿个新婚,不吃这些东西,我们出去吃好的!” 说罢,拉着我便出了门。 街上果然热闹的紧,许久不开张的铺子都开张了,街上也摆满了摊子,卖糖葫芦的小贩继续满城里吆喝,乔安转头笑着看着我道,“看,我没骗你吧?百姓又恢复了安居乐业的安稳生活,这城里多热闹啊——” 他这话勾的我心中猛地一疼——是啊,徐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可这热闹,是拿我的爱情换来的,于我而言,有何用? 世人皆道陆将军好生坦荡,为了百姓的安稳,牺牲自己的小妾眼睛都不眨一下。世人只侧了眼看了一场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伤痕没在他们身上,他们又如何会懂? 我不要百姓,不要和平,我只要我的爱情。 我只是一只活了数百年的,成了精的傀儡。和平于我何用?百姓于我何用?我为了情成精,为了情辗转几世,为了情在这世间孤独寻了几百年。 可我追寻的那个人呢?他却将我丢弃了。 嘴边绽开一抹苦涩的笑,我点点头,回乔安道,“是啊,好生热闹。” 眼中却不受控制的湿润了起来。 “来,”乔安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个糖葫芦,递给我,“酸酸甜甜的,很好吃的——” 我抓着糖葫芦,扁了扁嘴,终是没有忍住,眼泪大颗的掉了下来。 一口咬了一个山楂,用力的咀嚼,嘴里的苦涩同酸甜的香味混在一起,却只让我更想哭。 乔安拿了手帕给我擦泪,好半晌叹了口气道,“别哭了——再哭我就亲你了——” 我哽咽着道,“这里这么多人呢——” “这么多人我也亲你,不信你试试?”乔安的语气有些狠。 我呆呆的望着他,抽抽搭搭的,却不敢再哭,好半晌乔安叹了口气,将我拥进怀里,道,“你还是哭吧,好好哭,哭够了我带你去买好玩的东西。” 第43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乔安的肩头平静下来,乔安低头给我擦干净脸上的泪,然后拉起我的手带我继续往前走。 “这个钗子好看吗?”乔安随手拿起一个玉钗给我看,道,“白玉倒是很衬你的肤色,来,给我包起来吧!” 我哑然失笑,分明在问我不是吗?怎的最后自问自答就买下来了? “你看这个铃铛——”乔安转身又拿了串彩色的铃铛,冲我晃了晃,清脆的响声听来很是悦耳,他递给我,自顾自的去付钱,“呐,不用找了——” 不多时,我的手里已经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先前阴霾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乔安又领着我进了一家店,一进门他就喊,“老板,上次我要的上好头饰来货了吗?” 老板连忙跑出来,恭敬的道,“来了来了,我这就给乔公子拿出来看看——” 乔安拉着我来到柜台前,老板去里屋拿东西,我们便等着,我的目光却不自觉的被柜台里陈列着的一排香囊吸引住了。 那香囊——做的很是精致,粉色的绸缎绣花,好生眼熟。 看了一会儿,我才想起这跟那日老道士给我的那个香囊是一模一样的! 心中猛然一颤。 老板已经神秘兮兮的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了,将盒子放在柜台上,一边打开一边同乔安道,“乔公子,这次的头饰可是真真的稀奇,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来的——” 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套蝴蝶的头饰,这头饰做工精湛,蝴蝶的翅膀都好似要飞起来—— 乔安打量了我一眼,将头饰拿出来给我戴上,眼神蓦地一亮,随即干脆的同老板道,“这一套多少钱?我要了!” “乔公子果然识货!”老板笑眯了眼,道,“这一套我得来的时候花了七千块大洋,转手卖给你,乔公子也是老顾客了,便看着给吧!” 我一惊,连忙将头饰摘下来,看着乔安道,“这太贵了,七千块大洋够整个徐州城百姓好几年的开销了——我不要。” 乔安笑着拿扇子敲了下我的额头,我捂着脑袋瞪着他,他却已经将支票递了过去。 我阻拦不及,只好气鼓鼓的道,“你便是给我买了,我也不戴!” “那随你,既是送了你的东西,你怎样处置都随你,只一点,不许弄丢,不许当掉。”乔安拿起老板包好的盒子,牵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却突然停住了,“等等——” 乔安奇怪的看着我,“怎么了?” 我冲他笑了笑,转身看着柜台里的那一排香囊,问道,“老板,这香囊可有来历?” 老板摇了摇头,“不过是普通的小玩意,我看着精致便拿来卖了,姑娘若是喜欢,我送您一个也成——” 乔安看着我,“喜欢吗?” 我笑着摇摇头,低声道,“并不喜欢,只是随口一问。” 第44章 出门的时候,陆喻川和乔家小姐正走进来,我的心跳骤然一停,呆呆的望着那个男人忘了动。 乔安不动声色的挡在我面前,看着陆喻川道,“妹夫也出来逛啊——” 一声“妹夫”,将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陆喻川打量了我一眼,才沉声道,“出来买点东西。” “哥哥同新娶得嫂子可真是恩爱的紧,出来逛逛都手牵着手,”乔家小姐抿嘴笑着道,“不像我跟将军,早就没了新婚的激情呢——” 蓦地一道火热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咬了咬唇,抓着乔安的手下意识的往后缩,却被他拽紧了,抽不出来。 那道视线很快就消失了,乔大小姐抓起陆喻川的手牵着,笑着道,“咱们今儿个也学一学他们。” 陆喻川并没有挣开。 乔安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拉着我离开了那家店铺,一直到走出去老远,我还感觉到身上那股滚烫的视线,一直没有消散。 曾经最为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却成了陌路。 乔安看我神色厌厌的,也不再强行拉着我逛,体贴到,“累不累?那不如我们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道,“也好。” 回到乔府,乔安便被父母叫走了,我将房间门关上,从衣橱里翻出先前老道士给我的那个香囊,仔细打量,果然跟店铺里看到的是一样的。 犹豫了半晌,虽然老道士说不到绝路时不能打开,可是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浓,我还是忍不住将香囊打开了。 果然,同我猜测的一样,香囊里什么也没有。 我抓着香囊愣了一会,终是笑了。 也难为了那老道士的一片苦心。 即使知道这个香囊没了丝毫用处,我还是将它妥善放了起来,就当留个纪念吧。 坐在椅子上,我一边抚摸着小腹,一边想,这香囊是子虚乌有的,那老道说这个孩子是死胎……应该也是随口一说吧。 心头轻快了一些,正想着,乔安回来了,身上的锦缎衣服沾了几个脚印,我愣了一下,问道,“你挨揍了?为何?” 乔安嬉皮笑脸的凑上来,道,“没有的事,这天底下谁能揍我啊!” 他不说,可我心中也有数,恐怕是因为我吧。 换了哪个大户人家,都不会愿意自己儿子娶个残花败柳回来的,哪怕是小妾。 “我想了许久,觉得这个事还是不能瞒着你——”我看着乔安,轻声道,“我腹中——已有了陆喻川的骨肉,我——” 乔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半晌他笑了笑,道,“你放心,这个孩子便是我乔安的——” 我倒是没想到他能这般大度,我之前还想着他若是让我打胎,我便逃离出去,却没想到他竟干脆的说出了这句话。 这样的事对男人意味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所以乔安的反应才更让我动容。 半晌,我低下头去,喃喃的道,“谢谢。” 第45章 第二日是回门的日子,我从将军府里出来,自然应该要回将军府的。 这个婚结的如此儿戏,该有的规矩一样没有,所以我也打定了主意,就当没有回门这回事,却没想到刚起来,乔安便拿了东西进来,道,“你快收拾一下,一会我们就出发。”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抗拒,他却转身出去了,我听到他在外面吩咐准备轿子和马匹的事。 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场,怕是躲不开了。 吃过早饭,我随着乔安出门,他骑着马,我坐在轿子里,带的东西就放在我的脚边,一盒盒的,皆是市面上难买的珍品。 不知今日陆喻川会不会在。 不打仗了,他应该不必每天去军队那边了,若是他在——我该怎么面对他? 还没等我想好主意,轿子已经停下了,乔安下了马,掀开轿帘将我带出来,将军府门口,陆喻川在最前头站着,身后站着乔家小姐和夏柳,还有管家和一些丫鬟。 隔着人,我只遥遥的望了一眼,便惊慌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 他真的在。 乔安不动声色的牵起我的手,走到门口,笑着道,“还劳烦妹夫亲自出来迎接,真是不好意思了。” 陆喻川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和乔安牵着的手上,好半晌才笑了笑,道,“也没等多久——先进来吧。” 他转身就往院子里走,我随着众人想要跟上去,却没想到一抬腿才发现,双腿软的厉害,差点瘫倒在地上。 乔安适时地扶住了我。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境,温和的笑了下,在我耳边轻声道,“别怕——” 我心中一顿,他的胳膊已经缠到我的腰上,半搀扶着我往里走。 进了大厅,乔安先扶着我坐好,然后才在我旁边坐下,我始终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在最上首传过来的目光,炙热滚烫。 “看大哥和阿狸,真的让人好生羡慕啊——”乔大小姐抿嘴笑着开口道,“我可从没见大哥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过,阿狸嫁过去啊,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说罢,她看了一眼陆喻川,笑着道,“将军说,是也不是?” 陆喻川没说话,乔安却笑着摇摇头道,“能娶到阿狸才是我天大的福气——” 他这句话一说完,陆喻川的目光顿时厉了起来,乔安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嘴角还挂着笑。 “开心就好。” 良久,陆喻川才收回视线,淡声道。 我心中格外不好受,若陆喻川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可能还能死心一点,可他的沉默,他的隐忍,他的冷淡,都让我心如刀割。 夏柳说了几句什么,乔家小姐说了几句什么,乔安又回了什么,我全都没有听进心里,只注意到陆喻川没有再说话。 我头一次意识到,也许在这场伤害里,陆喻川经受的并不比我少。 大厅里的气氛终究太压抑,我跟乔安说了句去厕所,便去了府里的后花园。 夏天快到了,花园里的花已经没有几个还在开着了。倒是绿叶一片油汪汪的,看着让人也欢喜,我走到秋千那里,坐了下来,轻轻地摇晃,想起那日新进府,在陆喻川做东的宴会上跳了舞喝了酒,心中没谱来到这里。 那日他拽着我的秋千,将我摔在了地上。 便是那样不圆满的回忆,如今想来也是格外的怀念。 至少那时,我是在靠近他,一点一点,朝他靠近。 如今却是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第46章 突然,秋千动了起来,我愣了一下,回头去看,陆喻川站在阳光里,手抓着秋千绳子,正轻轻地摇晃。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神温和,看着我,却似乎穿越了时间,想到了别的什么。 我便回过头,静静地坐着,任凭秋千轻轻地摇晃。 过了良久,陆喻川突然开口,嗓音低哑,“阿狸可知,我最后悔的是什么?” 我没说话。 又听到他在我身后轻声笑了,自问自答道,“我算是很自负的一个人,从不曾回头望,也没什么后悔的,可唯独有一样,不管过多久,只要想起来,我就会无法平静,悔到不能自已——”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缥缈起来,接着道,“我曾经眼睁睁的看着至亲之人在我面前死去,而无能为力,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无论何时,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让自己有护得在意之人的能力,阿狸,有很多话我现在不能对你说,可我是为了让你活,你记住,我绝不会让你一人在这世间孤独无助。” 他这些话我并不认同,可还是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就掉泪,他说一句泪就掉的更厉害,直到他说完,我终是没忍住,转过头看着他,一边哭一边道,“可你把我嫁给别人,我们就再也不可能了……你说你想让我活着,可你怎的知道,我宁可死了也不想——” “别乱说,”陆喻川捂住我的嘴,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道,“不许再这么说!” 我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这个男人我从没有看透过,哪怕是到了现在。 垂眸,看到他的军装口袋里露出洁白的一角,上面有乱七八糟的绿色的线绕在一起,我一愣,下意识的想去拿,却被陆喻川侧身避开了。 他将那抹白色塞进口袋,神色不动。 我鼻子一酸,忍不住问,“那可是——我绣的青松帕子?” 陆喻川没有承认,也没否认,轻叹一口气转身就走。 我突然站起来,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你——等一等。” 陆喻川的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我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嘴唇问道,“你说——不会让我在这世间一个人孤独无助,是什么意思?你可是,另有安排?” 陆喻川始终没有回头,听了我的话便离开了,也没有回复我。 我坐下来,苦笑了一下。我真是傻,直到现在还在期待他不要放弃我。 嫁出去的女人,哪里还有安排的余地。 乔安从阴影里走出来,拿着帕子给我擦泪,轻声道,“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回家。” 我愣了愣,傻傻的看着他,喃喃道,“家?” 乔安点了点头,“家。” 离开将军府的时候,陆喻川没有再出现,不知道去了哪里。 乔家小姐将我们送到门口,笑盈盈的道,“阿狸有时间再回来看我和将军啊——” 我笑了笑,直接坐进轿子里。乔大小姐冲我耀武扬威,我能理解,我只是不明白这有什么用。 我始终是在这里待过的,我知道陆喻川和她之间是什么情形。 第47章 乔安虽然风流,但他院子里倒是干干净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和各种腌臜事。 我是他正经接进府里的第一人,除此之外,他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 而我进门的这段日子,也没见他往哪家花楼跑,更没见他对那个丫鬟侧看一眼,我不由得怀疑,这个男人整日对我摆出的浪荡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我的肚子日渐的大了起来, 海棠每日变着花样给我做许多好吃的,我却再也吃不下去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什么都不想吃了。 乔安看着我一日日瘦下去,想了许多法子哄我开心,我表面上同他笑着,可心却像是隔了起来,里面只有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为了孩子能平安生下来,我开始强迫自己吃东西,哪怕吃十分吐九分,都要比什么都不吃的强。海棠常常看着我抹眼泪,“小姐从前多么丰润的一个人,如今竟骨瘦如柴——” 每每这时,我便笑笑不说话,她不知道,我已经做好了为这个孩子死的准备。 乔家的父母我至今没见过,不过也倒省去了许多麻烦。海棠背地里同我说,乔安的父亲已经发话了,如果我这胎生下个儿子,便接受我的身份。 海棠不止说了一次,若是小姐肚皮争气些,便能在这乔府站稳脚跟了。 我从不在意能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我只在意我的孩子,哪怕她是个女儿,我也很欢喜。 至少是陆喻川同我之间最后一点联系。 我日渐的不想出门,身子乏得很,乔安也不再出门,每日在屋子里陪着我,偶尔叫小厮出去买点新奇玩意给我,隔三差五的被他爹叫过去打骂一顿,打骂完了,照旧回来陪我。 我也劝过他,乔家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却把所有时间和精力放在我这么一个妾室身上,你爹怎能不气? 可乔安每每摇着纸扇,一脸不正经的样子同我道,“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不好好陪喜欢的人,做想做的事,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别的上面才真是可惜。” 他看的倒也明白,我便不再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不算平淡但也称不上是有意思,转眼,十个月过去了。 没错,十个月。 我这一胎,生生怀了十二个月,整整一年的时间。 我嫁给乔安的时候有两个月的身孕,这事只有我跟乔安知道,旁人只看到我嫁给乔安十个月便即将生产了,可他们不知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待了整整十二个月。 因着怕孩子出什么问题,乔安找了许多大夫来给我看,每个大夫都只是摇头道,“什么问题都没有,孩子很健康。” 他们甚至,连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长了十二个月都没看出来。 后来我也想开了,只要这个孩子是健康的,便是在我肚子里待三年又如何,只要他是平安的。 想开了,我便也没那么小心了,每天该怎样怎样,却不想,这天早上一醒过来,就感到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疼得我连床都起不来。 海棠听到我的声音跑进来,我苦笑着同她道,“恐怕是羊水破了——” 第48章 海棠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看着我,我痛的“嘶”了一声,强撑着冷静咬牙笑着道,“你先去找产婆,再去找乔安,大概,热水毛巾什么的也是需要的吧——” 海棠这才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我苦笑,只希望她能赶紧把产婆叫过来,我真的疼的受不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模糊在我耳边道,“太太,用力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一听孩子,我顿时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床前站着产婆,正焦急地望着我,地上的热水一盆一盆,全都是血。 海棠在一旁哭着,看到我醒了,顿时笑了起来,声音虽哽咽,却是带着喜悦的,“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产婆松了口气,道,“太太,你若是再不醒,恐怕真要一尸两命了!” 我直到这会儿才感觉到巨大的疼痛,疼的皱紧眉头,抓着产婆的手焦急问道,“孩子,孩子可有碍?” 产婆一边帮我顺气一边安慰我道,“不会的,这种情况很正常,你不要怕,也别有压力,孩子不会出问题的!” 我稍微松了口气,产婆,让人往我嘴里塞了毛巾,抓着我的手道,“用力些,太太,就快出来了!” 我跟着她的话用力,可是下身疼的厉害,却怎么都生不出来,身上全是汗,头发都粘在了脸上,海棠在一旁帮我擦汗,道,“小姐别怕——” 她虽是安慰我,可我也听的出来她话里的紧张。 产婆焦急起来,道,“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太太,你再跟着我的节奏用力,为了孩子,再撑一会!”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好。” 没人比我更想让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有些混乱,耳旁是产婆的叫声和海棠的安慰,我的意识却只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跟着产婆的节奏,我拼了命的用力,我甚至想,哪怕我疼死,这个孩子也要平安生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感觉下身一松,随即产婆松了口气的声音,惊喜道,“好了,生下来了,是个小公子——” 她的声音却突然顿住了,似乎发现了什么事一般,房间里寂静的厉害。我有心问一问,可是眼皮重的抬不起来,没等我再多想,便陷入了黑暗中。 身体仿佛在经受世间大苦,须臾火烧一般,须臾水溺一般,那难熬的感觉让我几乎要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觉得轻松一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海棠正在给我擦拭身子,看到我醒了,她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孩子呢?”我下意识的问。 海棠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我恐慌起来,抓着她问,“孩子呢?告诉我,我的孩子呢——” 第49章 “小姐烧了三天,如今好不容易烧退下去,身体可还有不适?”海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攒了笑颜,红着眼睛问我,“小姐有没有觉得饿?海棠去给你端点吃的来吧——” 我的心里蓦地升起巨大的恐慌,抓着她不让她走,颤抖着问,“海棠,你同我说实话,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了——” 海棠哭着摇头,拼命的摇头,却不肯说一句话。 我更加害怕起来,掀起被子就要下床,海棠连忙摁住我,哭着道,“小姐,你要干嘛?你现在是月子里,不能下床,万一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啊——” “孩子呢?”我抓着她,有些疯狂的问,“我不下床,你把孩子抱过来给我好不好——” “我——”海棠紧紧咬住嘴唇,好半晌没有说话。 突然,房门被推开了,乔安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走进来。 “海棠,你先出去吧,我跟阿狸说几句话。”他走过来,看着海棠道。 海棠看了一眼他怀里的襁褓,有些犹豫,“可我——” “没事,”乔安笑了笑,道,“有我陪着,你放心。” 海棠叹了口气便出去了,我满怀期待的看着乔安,道,“你怀里的可是我的孩子?让我抱抱他吧,我生下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他呢——” 乔安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半晌叹息道,“阿狸——” 我愣住了,看着他道,“你也不想让我看看孩子吗?我的孩子究竟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看孩子——” “阿狸,孩子我让你看,但你要答应我,好好听我说,好吗?”乔安看着我,声音有些沙哑道。 我点点头道,“好啊,我答应你,你先让我看看孩子——” 乔安却并没有将襁褓递到我的手里,站在我面前,他甚至都没有坐下来,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半晌,他才开口,轻声道,“阿狸,三日前,你产下的是一个死胎——” “死胎?!”我呆呆的望着他,脑子里像被什么狠狠劈过,一片空白,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乔安,嘶哑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你是在骗我对不对?大夫看过他好几次,一直说他是个健康的宝宝,怎么会是死胎呢——” 我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狼狈的擦去,摇摇头道,“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骗我——我的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抱来给我!”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我也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那孩子在母体内已经死去多时了——阿狸,你不要难过,这种事被我们碰上也是没有办法——” 我拼命地摇头,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死胎这样荒唐的事,可是乔安却将怀里的襁褓递给我,我低头一看,襁褓里的孩子面色发青,身体早已发冷,可是那眉毛眼睛,却仿佛是跟陆喻川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一刻,我突然没了声音。 仿佛是哑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50章 这是我的孩子吗?这不是我的孩子吧。 若是我的孩子,怎的会变成如此冰冷的模样? 可他若不是我的孩子,又怎么会跟陆喻川长得这般像? 乔安坐在床头,轻轻拥住我,道,“阿狸,你若想要,以后再生好不好?你不要这副样子,我看了会心疼——” 我呆呆的看着他,摇摇头道,“怎么能再生呢?你当着孩子的面说这话,他会生气的!” 我抱紧了襁褓,笑了起来,“我不要再生了,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我连名字都给他起好了,叫箫仪,陆箫仪,好听吗?” 乔安神色一震,紧张的看着我,道,“阿狸,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虽然这个孩子是死胎,但是日子还长,你别吓我好不好?” 我摇摇头,不赞同的看着他,“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的箫仪多乖啊,你看——他还冲我笑呢,我要把他抚养长大,以后成为像他爸爸那样的大英雄!” 乔安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笑着看我,道,“好,我跟你一起把他抚养长大——阿狸,你先把孩子给我好不好?你还没出月子,不能累着,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说着就要来抱我怀里的孩子,我慌忙往后缩,避开了他的手,道,“不行,他需要妈妈,我能照顾他,你放心好了——” 乔安便只抱着我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抱着箫仪小小的身子,坐在床头跟他说话。我知道外面的丫鬟都在传我疯了,可她们哪里知道,我的箫仪有多乖,我的箫仪还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只要他睡够了,就会睁开眼睛的。 “妈妈真的好爱你,睡够了就醒来好不好?”我望着怀里婴儿安静的模样,轻声道,“你不知道妈妈有多期待你的到来,妈妈等了整整一年才终于将你等来,宝宝,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 怀里的婴儿依旧很安静,我笑了笑,将脸贴近他的,轻声呢喃,“宝宝,你是妈妈活下去的动力,还好你没事——” 海棠端了一盘果子进来,听到我的话眼眶一红,却还是走过来,逗弄了一下我怀里的孩子,只是孩子睡得太熟了,也没有睁开眼看看她。 海棠哽咽的道,“今天小少爷也很乖啊,小姐养的他很好,都能看出长身体了呢——” 我笑了笑,是啊,我的箫仪在一天天的长大,他怎么会死了呢。 海棠说完这句话,便捂着嘴出去了,我奇怪的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可能是不舒服吧,我想。 乔安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给箫仪唱摇篮曲,看到他,我笑了笑,道,“今天给孩子买了什么好玩意?” 乔安红着眼笑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拨浪鼓,道,“路上看见,觉得好玩,就买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我连忙将拨浪鼓接过去,放在箫仪小小的手里,笑着道,“乔叔叔又给你买了礼物,你喜欢吗?” 小小的婴儿很安静,手却无力地垂了下去,拨浪鼓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似乎是要打破谁的梦。 “阿狸——你别生气,我下次再——”乔安慌忙走过来抱着我道。 我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半晌,我抬起头,冲着他露出微笑道,“他好像不喜欢这个新玩具呢——” 乔安松了口气,我却低下了头,眼眶发热。 第51章 一个月之后。 我很早就醒了,穿好衣服,抱着孩子坐在床头,轻轻抚摸他的脸。 孩子的身体早已僵硬冰冷,我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他,怎么都看不够。 好半晌,我才将他放在床头,起身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的上妆,一番折腾下来,我站起来,转了个圈,镜子里的女人,五官精致,红衣黑发,顾盼生姿。 这场景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妆容,也是这样的衣服,不同的是,那时候我有梦。 我梦想着靠近那个男人,我满心里都是期待。 如今却不复了。 过了很久,我才将目光从镜子里移开,最后遥遥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我笑了笑走出门。 这些天,海棠和乔安配合我的表演,给了造了一个最美的梦境。 我又何尝不知道,怀里的孩子早已死去多时,早在刚怀他的时候,有个老道士就警告过我,这孩子是死胎,留不得。 可我不信。 我甚至按时让大夫来问诊,就是怕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测,每个大夫都笑着告诉我孩子很健康,可最后,生出来的还是死胎。 也许,这便是命吧。 我只是不愿意相信,我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了,这样的事实。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我将自己同外界隔离开来,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我不愿意承认,海棠和乔安便陪着我做戏,他们暗地里的叹息我时常听到,可我觉得这样活在一种幻想里也是很美好的,至少在幻想里,我的孩子没有死。 可是那天掉在地上的拨浪鼓,却震醒了我。不管幻想有多么美好,我终归还是要回到现实中来的,现实就是,我追寻了那么多年的那个男人,他不要我了,连我跟他唯一的孩子,我也没有保住。 我突然累了。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以前支撑我走过漫长绝望的,是陆喻川,后来支撑我的,是孩子。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是一个成了精的傀儡,我的希望尽数被剥夺,活着与死去,于我而言再没有区别。 海棠端了东西正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紧张的跑过来,问,“小姐,你去哪?” 我扬起一抹如花的笑靥,轻快道,“今天总算出了月子,一个月没有出门,太憋屈了,我想出去走走!” 海棠连忙道,“那我跟你一块出去——” 我摆摆手,“我一个人去逛吧!你跟着我也没意思——” 我很快的走出了乔府,走过了熟悉的街道,来到城外的若河旁,以海棠追不上的速度。 第52章 那位老道士说的无比正确,我这种成了精的傀儡啊,一般人杀不死,因为傀儡的命都在那个原型木头娃娃身上系着。 一般人不知道,便杀不死。 我的命,便在陆喻川手里的那个木头娃娃身上,那个木头娃娃,是我本身。 傀儡成精,多半是因尘世间有了牵挂的人,所以也只有那个让傀儡牵挂的人才能杀死成精的傀儡。 我望着平静的河面,淡淡的笑了。 陆喻川多残忍啊,他不杀死我,却生生的断了我的念想,没了念想,我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我起身,一步一步朝若河走去,河边的细沙摩挲着我的赤足,阳光暖暖的晒着,很是舒服。 舒服的让人——恨不得马上死去。 再往前走,是冰凉的河水,慢慢淹没我的脚背,脚踝,小腿,慢慢地爬上我的腰背,脖子。 水淹到我的脖子的时候,我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身体随着水流的方向倒下,倒下的那一刻,我看到湛蓝的天,耀眼的光。 耳边隐约传来乔安撕心裂肺的声音,“阿狸——” 我微笑着,这便是我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了吧—— 能活在这世上,看看风,看看水,看看阳光和绿地,我已经知足了。至于那些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东西,散了,便散了吧—— 我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冷,好像身上的衣服结了冰碴,又被冷风吹过的那种感觉。 耳边传来遥远而模糊的呼喊,“阿狸,你醒醒——阿狸?阿狸,你醒醒啊——” 我努力着抬起眼皮,视线中模糊出现一个人影,渐渐清晰,竟是乔安抱着我在给我按压腹部。 他身上的衣服湿淋淋的还在滴水,眼睛发红,疯了一般,我才意识到自己被救了。 我没死。 忍不住苦笑,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为什么——救我——”我喃喃的看着乔安道,“我既已选择死亡——” 乔安身体一震,看着我,好半晌才紧紧把我拥进怀里,他又哭又笑的抱着我,好一会才摇摇头道,“不行,你不能死——阿狸,我欠你的幸福,我还没还给你——” 我摇摇头看着他笑了笑,道,“你不欠我的,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我也很感谢你愿意陪我演戏,让我安心——” “不,不是那个——”乔安哽咽的道,“你不知道,阿狸,是我的错,都怪我——有很多事你不知道,陆喻川他,其实比谁都要爱你——” “他怎么会爱我,”我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道,“从他把我嫁给你的那一刻——” “不,那不怪他!都怪我,是我的错!”乔安闭上眼睛,痛苦的道,“全都是我的错,阿狸,他爱你,他比任何人都爱你!” 我一愣,呆呆的望着他,“什么意思?” 第53章 乔安似乎想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可最后又垂了下去,他看着我,眼神沉痛的道,“阿狸,陆喻川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他把你嫁给我,是因为我二叔看中了你,想让你做他的侍妾,不然就将徐州城的百姓尽数杀了——就连我也劝阻不了。” 我怔愣的看着乔安。 乔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太爱你了,我跑去跟陆喻川商量,对外让你嫁给我,暂时保全你,但我保证不会碰你,不过他也要给我一年的时间,如果一年之后,你爱的人依旧是他,我就把你送回去,陆喻川几夜没睡,最后找到我,红着眼答应了我的要求——” “一年……”我怔怔的看着乔安,“你们定下了一年之约?” 乔安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威胁他不能把我们之间的约定告诉你,算是对我插手帮忙的报酬,他也答应了。父亲一向疼我,二叔只能退步,所以你才嫁给了我——” 我浑身颤抖起来,怪不得,怪不得那么多次,陆喻川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怪不得他一次一次的告诉我,有很多事不能跟我说。 原来他为了我,做了这么多。 是我,是我一直不相信他。 哪怕他告诉我,绝不会让我一个人在这世间孤寂无助,我都没有相信他。 那时候的他,该有多难过? 我一把推开乔安,站起来,看着他,咬咬唇道,“我不怪你,真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也谢谢你这一年对我的照顾——但我必须要去找他。” 乔安脱下身上的外袍给我披上,温柔的笑笑道,“去吧。” 我顿了一下,将他给我披上的衣服拿下来还给他,撒开腿朝着将军府跑去。 我要找到他,告诉他我都知道了,我要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误会了你,对不起我没有相信你,对不起我那么多次故意气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要告诉他,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被我弄丢了,但我们可以再生很多很多。 我要告诉他,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 不知道跑了多久,脚上已经鲜血淋漓,我终于看到将军府的轮廓,只是不知为何,那一片浓烟滚滚,隐约可见火光。 我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来到将军府外,也才看清,将军府起了很大的火,浓烟滚滚,就看不清楚门口。 外面站了很多人,有丫鬟,有小厮,有周管家,看样子都是从里面逃出来的,有不少人还在哭。 可是这里面,没有陆喻川,甚至连夏柳和乔大小姐都没有看到。 我顿时慌了,跑到周管家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将军呢?管家,将军呢?” 周管家看到我吓了一跳,“小姐,小姐怎么回来了——” 我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疯了一般的追问,“将军呢?将军在哪?!” 周管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火起得太突然,跑出来的人本就不多,将军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却说有重要的东西忘了拿,非要进去找,怎么拦也拦不住——” 一听到陆喻川还在里面,我顾不得旁的,就要往里冲,周管家连忙拉住我,“小姐,这个时候进去会没命的!” 第54章 我挣脱不开周管家的手,便定定的看着他,道,“管家,陆喻川若是今天从里面出不来,我便是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我同他,始终是生死都要一块的。我的命就是他的命,他的命,也是我的命!你若是觉得拦住我是好的,那你就别松手!” 周管家沉默良久,慢慢地松开了抓着我的手。 我奋不顾身的朝将军府里跑去,火真的很大,时不时有猛烈的火舌来到我面前,忽的又卷了回去,我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火烤干了,滚滚的浓烟熏得我睁不开眼睛,眼泪不停地往外淌,可我还是不顾一切往里冲。 “陆喻川!陆喻川你在哪!”我拼尽力气,哪怕喊破了嗓子,我怕我这一次不拼了命的找他,那这一辈子,我都再也找不到他了。 “陆喻川,你在哪里,你告诉我啊——” “陆喻川,你要是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的,你听到没有,你快回答我啊!” “陆喻川,我要救你出去啊——” 我喊的声嘶力竭,几乎要失去全部力气,可是找不到他我怎么能甘心?我一定要找到他的—— 不知道找了多久,我的眼睛已经被熏得快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我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他,他的腿被房梁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精致的傀儡。 我鼻子一酸,连忙跑过去,蹲在他面前,拼命的摇晃他,“陆喻川,你醒醒啊!你醒醒,我带你出去——” 男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抱着他大哭起来,我想反正都这样了,不如我跟你死在一起吧,我们两个,无论如何都要生死一块的。 身下的男人却慢慢的张开了眼睛,轻轻唤一声,“阿狸——” 我一震,连忙低头看着他,又哭又笑的道,“你还活着——太好了!我这就带你出去!” 陆喻川摇摇头,声音很虚弱,看着我道,“阿狸,我恐怕是出不去了,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你听我慢慢讲——” 我拼命的摇头,眼泪不住的往下掉,“不要,我不要听!我要你好好的,我带你出去,出去后你想怎么说都听你讲好不好?” 陆喻川颤抖的伸出手,将那个傀儡塞进我的手里,轻声道,“阿狸,你是傀儡成的精,只要这个傀儡完好,你便永远都死不了——你一定要收好它——” 我低着头,闷声去推那个房梁,房梁很重,又燃着火,我的手被烫焦了皮,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我没想到陆喻川竟是为了这个傀儡才跑进来,跑进来会死的他知不知道! “这个傀儡我不要,”我哽咽的道,“我要把你带出去,你若不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便将傀儡扔进火里——不就是死吗?我阿狸从没怕过什么!” 55.———— “你以为辗转几百年,留了记忆痴痴寻找的只有你,”陆喻川笑了,道,“可你不曾知晓,我也是在这世间寻了你几百年——当初是我的错,让你丢了性命,这一世,我怎忍心再让你为了我受罪?” 我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陆喻川,他——他竟然都知晓!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鬼,我只是执念太深——”他叹了口气,执起我的手,轻声道,“对不起,阿狸,我只是害怕你知道了,会怪我上一辈子害死了你——我不敢告诉你——” 我摇摇头,死死地咬住嘴唇,看着他道,“你可知我怎样才会怪你?” 陆喻川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极尽温柔。 我也笑了起来,擦去脸上的泪,同他道,“你要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便真的恨你一万年!” 陆喻川笑着沉默,半晌道,“恨,便恨吧。只要你好好活着——” 我不能自已的痛哭出声,我拼命地去推那个房梁,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消失,就像我的生命一样,我突然害怕起来,我怕我还没把他从这里救出去,我就死了,那可怎么办—— 哪怕我死了,我都想让他活着——我不能让他死啊! 我拼命的用力,房梁终于被我推开,滚了几下在不远处停住了,我喜极而泣,低头看着陆喻川道,“你看,我把它推开了,我带你出去,我这就带你出去——” 陆喻川轻轻摇着头,“阿狸,你会没命的——” 我没在同他说话,奋力的用我的小身子骨将他背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我只知道我若是不拼命,陆喻川就要没命了。 我想,我才不在乎自己的命,我活不活着又有什么用?我只要他活着—— 一步一步,我走的格外缓慢,头发被火烧着了,很快就烧到了我的头皮,我咬牙忍着疼,用尽全部力气,背着陆喻川往外走。 手脚已经快被烧成了炭,身上的皮肤也慢慢收缩,皮肉都被烤焦,我什么都不去管,只要能让他活着,我宁可被活活烧死。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府外清澈的光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从火里走出去,将陆喻川放在地上。 颤抖的抬手,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我猛然松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 隐约中,我似乎又看到那年的大雪,飘飘洒洒,一直下了七天,我同他偎在破庙里,格外的幸福。 那时候我只是个木头娃娃,头一次觉得幸福。 风中飘来戏子的唱腔,“风雪依稀秋白发尾,灯火微微揉皱你眼眉,假如你舍一滴泪,假如老去我能陪,烟波里成灰,也去的完美……” 兰花指捻丝线,三尺红台,愿你记得,我最好的年岁。 我终于合上了眼。 火,烧的更旺了。 正文完。 番外另一个结局 今日城中好生热闹,听说是乔家大少爷乔安娶亲,亲事是南京那边的大户人家,门当户对。 如往常一样,陆喻川一大早就起来了,穿上笔挺的军装,枪别在腰里,进城之后就在街上慢慢的逛。 一如过去的三年里的每一天。 徐州城的百姓如他梦想的那般,安居乐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看到他都尊称一句“陆英雄!” 陆喻川笑笑,从没应过。 他没脸应。要说英雄,谁比她更英雄?当初要不是她,徐州城百姓怎能免去一场战乱之苦?要不是她,他又如何活的到今天? 那日府中起火,他本已跑了出来,却想到那个傀儡还在屋子里,傀儡的命同她的命紧紧相连,若是傀儡被烧成了灰,她,便也活不得。 他怎能容许那样的情况发生?她已经为自己死过一次了,绝不能再有第二次,第二次——她就真的死了。 所以他拼了命,重新跑回了府里,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他跟管家说,若是阿狸有事,我怎么都不会独活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日阿狸跑进去救他,管家去拦,她也是这般同管家说的。 你看,他们真是天生一对,不是吗?就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他不知道阿狸那样的小身板,那样浅的力气,是怎样的坚定才能将他从火里背出来的——他的体重几乎是阿狸的两倍! 他那时候伏在阿狸的背上,怎么都想不通,可是后来他醒了,看到阿狸的遗体,全身上下的皮肉都被烧焦,没有一块好肉,他似乎终于明白了。 阿狸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他的命。 头七那天,所有人都劝他将阿狸的遗体埋了,他偏不。那个傀儡还在,阿狸就死不了,她会活过来的。 她会活过来的,这样的念头支撑着他走过了三年。没有阿狸的三年。 阿狸的身体终于腐烂,再也留不下去,管家建议他将阿狸的遗体烧了,可他不同意,阿狸在火里死过两次,那么痛,他怎能再将她烧了? 他亲自在若河旁边挖了个坑,徒手,挖了三天三夜,挖完之后他的手都烂了,他那时候看着自己烂掉的手,心想当初阿狸在火里咬牙坚持的时候,该有多疼? 她那么怕疼,被针扎一下都要哭好久,却为了他两度受火烧之苦。 他将阿狸的身体埋在了若河边,山清水秀,有花有草,他想阿狸会喜欢的。 可他还是不甘心,那个木头娃娃还在,阿狸一定还活着。 他在徐州城寻了三年,每日早早的便去城里,直到半夜才回。他知道,上辈子,和这辈子,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这徐州城,阿狸若是活了,一定会回来这里的。 他也不急,每日在这徐州城里寻,反正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怕什么? 便是这辈子寻不到,还有下辈子呢! 迟早会让他找到的。 乔家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从城里往外走,陆喻川低头站在路边,等所有人都过去之后,才抬起头想继续往前走。 却没想到,一眼竟见到一个女子,牵了个三岁左右的男娃娃,正在买糖葫芦。 一人一根,两人吃的津津有味。 陆喻川眼角眉梢都挂上笑意,那女子,眉眼神态,样样都同他的阿狸一样! 他急促的走过去,走到女子面前,许是他的动作太过急切,那女子吓了一跳,待抬起眼看到陆喻川的时候,又顿了一下。 下意识的后退。 陆喻川心中如针扎,疼得厉害,他却不顾一切牵起了女子的手,管什么礼仪规矩! “姑娘可曾婚配?” 女子仰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声音清冷道,“没有心,如何相配?” “便是巧了,”陆喻川吟吟笑着,温声道,“我也无心,两个没有心的人,刚好天生一对。” 两人便这样看着,良久都笑了起来。 有稚嫩的儿童拿着风车跑过去,嘴里嘟囔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儿歌。 “你错我不肯对,你懵懂我蒙昧,心火怎甘愿扬汤止沸,你枯我不曾萎,你倦我也不敢累,你憔悴我替你明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