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倾歌》 乱世倾歌-第一章 少女贱儿 飞泉落韵怡然夏,飘叶成诗好个秋。 游鱼雀跃,水碧山青,昆仑山下某一幽谷,此时正是桃花蜿蜒,落英缤纷。 这风景当真极美,极美。 而在这极美的韵致中,幽闻暗香浮动,香烟袅娜,间或一两声清脆的环佩,叮咚响于风中,再凝神细看之时,水花飞溅之上不知何时已袅袅娜娜站了一位身形纤细的白衣少女。 少女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气质清冷,身形单薄,绝世的容颜隐于水雾弥漫之间,让人看不清楚真容。但看这负手而立的身影,浓纤合度,葳蕤生姿,想来那水雾氤氲中的容颜也该是非同寻常的。 这是一个极静的意境,静得让人觉察不出哪里在动,静得让人能听见风的声音。这也是个极动的意境,风在动,水在动,山在动,动得能听见千里之外黄沙沸腾中哒哒的马蹄。 而少女只是背负双手悠闲的站着,仪态体娴,傲世孤芳。 “噼啪!” 银白如练的瀑布中传来两声微弱的异样。这样的异样,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除非他天生的听力就比别人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静止的少女应声掠起,轻盈的体态如雨燕惊飞掠上半空。但见她右掌弹出随手一引,翻开水袖掌中已安安静静托了一条两寸多长的大白鱼。 原来这瀑布之上还连着江水,这条大白鱼便是不慎被水流冲下来的冒失鬼,若非少女出手相救,任它再没份量从这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怕也是凶多吉少。 “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怎么做了畜生,还这般不小心呢?!” 少女开口,幽远空灵的低叹如梦幻般凄迷,听着不觉让人心颤。语毕身形一动,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轻盈纤细的身体已经掠回地面,此时氤氲的水雾散去,露出少女惊世的容颜。 那是一张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的脸,青瓷般细致的肌肤略显苍白,一根浅色发带将如云青丝简单束于发端。眼神顾盼之间清波流动,神采飞扬,嫣然绝世不可方物。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罢?! 泠泠似水,冷冷若冰,眸底一丝清愁燃尽万丈红尘,眉角半寸相思通透十方世界。 这样的一个女子,该是世人顶礼膜拜般仰望的,只因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美好的人儿来。 “啊!” 前方溪边的桃花林中蓦地一声尖叫,女子亢奋的喘息伴着男人压抑的低吼响彻林间。 少女冷冷扬眉,然而,也只是无关痛痒的扬了扬眉而已。 俯身将鱼儿送回水中,悠然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微风吹起裙踞,一只银色小狐跑过来讨好的蹲在脚边。 身后瀑布声震如雷,林间喘息媚叫不息。 少女低头盘算,这是第几个了? 此事说来话长。 话说五年前,她在樊川遭遇一个禽兽。 话说五年前,她在樊川捡到一个师父。 禽兽打了她,师父救了她。 她不知道禽兽的名字,只知道他生得好看,好看得让他想忘记都难。 她也不知道师父的名字,只知道他很坏很坏,坏的让她想起来都心颤。 师父有个怪癖,每次出谷都会带回一个女人,花前,月下,林间,水潭,任何一个暴露的地方,天地为被做和谐的事。 师父还有个怪癖的婆娘,每次师父带女人回来都发狂,发狂的时候不吵,不闹,不骂人,就爱折磨她。打她,骂她,毒她,师父从那些女人身上得到多少快感,师娘就会从她身上得到多少满足。 她哭过,从泪如雨下到终于不再相信眼泪。 她求过,从卑躬屈膝到终于不再相信魔鬼也有人性。 她逃过,从机关算尽到终于放弃挣扎。 甚至,她也死过,从割腕服毒到终于百毒不侵。 最后的最后,她选择了接受,每一个日落之后再见到明天的日落便是幸运,每一个清晨能呼吸到花间的清香便是享受,而人,活在当下便该快乐,至于明天如何?鬼才知道呢。 “贱儿啊,你知道吗?你不能笑,因为你的笑,可倾国倾城,祸国殃民。所以你只能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才是你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在一次痛入骨髓的折磨后,这个怪癖的婆娘如是说。 他们都叫她“贱儿”,顾名思义就是卑贱的人儿。 她不让她笑,只因嫉妒那笑的妖娆,可她偏偏要笑。峨眉淡扫桃夭夭,一树梨花压海棠,生而流离,最是荒唐,此时不笑待何时,此世不笑待何世? “贱儿啊,你的美太过高贵。所以这世间会有无数的男人想要摘到你,但那不一定是爱,仅仅是采摘的那个过程,他们喜欢那个过程的冒险,刺激!你的师父亦如此。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的师父想要冒犯你,你就用这把刀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非要杀人麽?” 少女皱眉,从袖中轻轻摸出一把小刀,微风吹过,青丝凌乱,一根长发划过刀锋,霎时断为两截,悠悠落入碧水寒潭。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这婆娘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竟是如此锋利霸气之物,难道她还真希望自己杀了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不成? 乱世倾歌-第二章 危机 “啊!”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与前次不同,这次是惨叫,利器穿胸而过那种惨烈的叫喊,极度的凄厉恐怖。 忘记了介绍,这个师父的另一个怪癖,那便是所有带回来的女子,玩完了都会杀掉。 他给她们极致的快乐,巅峰的享受,然后在她们欲罢不能的瞬间一刀刺穿她们的心脏。 女人的叫声极其凄厉。 从肉体到灵魂,从天堂到地狱。 这样的叫声,若是初次听到的人,当会引为梦靥,午夜时分亦会砰然惊醒。 少女依然恍若未闻,轻轻将小刀收入袖中,然后蹲下身抱起脚边的银色小狐,浅浅一笑转身离开。 少女前去的地方便是刚才发出惨叫的桃林,桃林深处伫立着一座小木屋,上下两层,独门独户。虽说简单粗陋,倒也五脏俱全。 这是她生活了五年并且将继续生活下去的地方。 里面住着她深恶痛绝并且将继续深恶痛绝下去的人。 “贱儿,进来!”沙哑的男声毫无意外的响起。 少女推开门走进木屋,轻唤了一声“师父”,其音如黄莺出谷,娇柔婉转,甜美清灵。语毕低下头,如玉般细腻白皙的双手熟练的附上尸体,开始清理这一地狼藉。 地下是一具赤裸裸的尸体,如玫瑰凝脂的肌肤红潮尚未褪去,满屋都是欢爱的气息。 而旁边站着的是十五岁的少女,一个身上自然带着梨花清香的少女。 这样的对比是鲜明的,鲜明得让血腥的人更加血腥,疯狂的人更加疯狂。 司徒虹向少女招了招手,锐利的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贪婪。 “贱儿,过来!” 少女垂下头,听话的往前走了一步。 没错,她只能听话的往前走。 我们觉得她该是覆雨翻云的侠女,但实际她只是弱肉强食的世道里一只待宰的羔羊。既然是待宰的羔羊,便没有反抗的余地,除非有一天这只羔羊变成穷凶极恶的野狼。 此刻,她希望师娘马上回来。 即使她会有无穷无尽折磨人的方式,她也甘心,因为她实在不想再去尝试接受另一种新的折磨了。 曼妙无暇的女体在斜阳笼罩下出奇的妖媚。 司徒虹吞了吞口水,不待少女走到身前,肥厚的双掌一伸已将纤弱的少女抓入怀中,油腻的嘴唇迫不及待的向少女凝脂般的秀颈贴了过去。 他的行动一向都比眼神来得直接,而在他眼前的,是他用眼神剥了无数次的女人。 “啧啧,就算冰冷得像一具死尸,也足够令人热血沸腾,汐儿,真不愧师父养你这么多年!” 司徒虹连连称叹,心中得意于剥夺那抹冷清高贵的圣洁。 少女冷冷抬头,冰冷的双眸看向空洞的屋顶,胃里一阵阵的翻江倒海,恶心欲呕。 噩梦似乎比预料中来的更快,尽管她早已经知道如果逃不开,这是既定的结局。而这世间,还有没有一种人生比死更让人绝望? 晃神中司徒虹一双肥手已移到胸前。 少女厌恶的吸了吸鼻子,还好自己的消化功能好,不然今年早前吃的年夜饭该吐了。 年夜饭吐不出来,早饭总是会吐的,为避免一顿饭白吃,少女还是果断的提气一掌击向司徒虹光裸的胸腹。 这一掌就算不能杀了他,至少可以将他打成重伤,那么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自己大概还是安全的。 乱世倾歌-第三章 转折 少女自是想的天真,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顺心如意的道理。她和司徒虹的武功原本同出一脉,功力又相差甚远,这一掌打在司徒洪身上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不仅伤不了司徒虹,反而被他护体功力反噬,半边手臂顿时酸痛不已 但饶是如此,少女明目张胆的反抗也激怒了司徒虹,但见他肥掌挥出,“啪”的一声,少女白皙的左颊已经印上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臭婊子,竟然敢反抗!老子养你那么多年还不就为了今日?”一语未罢肥手一抄,少女娇柔的身子再次被重重抛回床中。 “贱人,你和你那不中用的师娘一样,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就让老子好好调教调教你!”司徒虹肥胖的身躯重新压上少女身体单手一扯,莹白如玉的处子之身便暴露在炽热的双目之下。 少女拳打脚踢奋力挣扎,单纯的思想却不明白这样的挣扎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让禽兽的男人更加禽兽。 司徒虹狂笑:“贱人,你挣扎罢!你挣扎得愈是厉害,老子便愈是欢愉!”一面笑着,油手轧过少女晶莹的肌肤带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淫邪的兽目紧紧盯着身下惊慌无助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贱人,这便是你反抗老子的代价,老子定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少女忽然的就绝望起来,冰冷的眼里由一开始的漠然天真,渐渐化为一望不到底的决绝。 也许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不应该在意把身子给谁。可作为一个女人,她不能选择像一个女人那样活着,最起码可以选择像一个女人那样死去。 少女凄然一笑,含泪凝聚全身功力一掌击向自己天灵盖。 学武功就是有这点好处,打不过别人的时候还可以用来自杀。少女活得天真,自然以为死也是一件天真的事。 可她怎么会死?像她这样的女子,本就该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的比谁都要明朗,都要幸福。 “贼老头,又背着老娘打野食,看招!” 绝望中只听得房外一声厉喝,身上的压力顿时放松不少。少女顺势手腕一翻,原本击在自己天灵盖那天崩地裂的一掌硬生生扣上司徒虹面门。 “拍!” 一掌正中司徒红头骨,磅礴内力呼啸而出,瞬息间只听“卡擦”一声脆响,司徒红坚固的头骨便是寸寸龟裂。 “贱人!”司徒虹厉喝,凝聚全身功力一拳轰上少女单薄的身体。然而这般反应终究是太迟了,焦头烂额的伤势谁也喘息不得。 “扑哧!”少女身子倒飞出丈余方摔倒在地口吐鲜血,而司徒虹一代奸邪,绝世枭雄,刹那亦是双眸突出,七窍赤血,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栽倒在床上。 这变故,来得委实太快,太快。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尖叫,来不及思考。 “我……我……” 温热的鲜血滴在如雪玉般透明的肌肤上,一滴滴充满异样的嘲讽。 少女怔怔的看着,怔怔的看着,良久,回头看向房屋中多出来的红衣丑妇喃喃自语:“我……我,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真的杀了他……师……师娘……” 乱世倾歌-第四章 师娘的疯癫 没人能想到少女这一掌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司徒虹想不到,红衣丑妇想不到,就连少女自己也想不到。 “贼老头……” 红衣丑妇的表情异样的复杂,震惊的双眸怔怔的看着司徒虹伏在被子上的身体,半晌,走过来拉开少女抱在怀中柔声安慰:“好孩子,你做得对,你做得很对,贼老头……他早就该死了,早就该死了,可恨我杀不了他,我杀不了他……好孩子,去吧,去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莫要冻病了……” “师娘?”少女诧异的抬起头,愣愣的看向红衣丑妇和床上的尸体。 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他们是夫妻。 她杀了她的丈夫,却被她称为好孩子。 一个女人,会称赞一个杀了自己丈夫的仇人?一个男人,会不理会自己的妻子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个又一个的女人? 这该是一个怎样荒唐的世道? 这么些年,她杀他,他躲她,天南地北,你死我亡。可她从来也没杀不了他,而他,也从来躲不开她。 红衣丑妇放开少女,枯瘦如柴的双手轻柔的覆上司徒虹面目全非的脸:“贱儿,你可真调皮,你怎么把阿虹的脸打坏了?阿虹的脸可是好看的紧呢,好看的紧!”半晌方似回过神来一般,扑到司徒虹怀中又哭又笑:“阿虹,你到底是死了,哈哈哈,你到底是死了,你辜负了我半辈子,欺凌了我半辈子,如今终于死在我面前了,终于死在我面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罢三声,回头看向少女厉声道:“贱儿,我给你的匕首呢?” “匕首?” 少女晃了晃神,从凌乱的破衣中找出之前那炳削铁如泥的匕首递给红衣丑妇。 红衣丑妇接过匕首,前一秒还是声色俱厉,下一刻便是笑靥如花:“贱儿,你可知道这是阿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送给我的,我拿着它,都过了二十个年头了。二十个年头,好快是不是?” “二十年啦,我曾想死在他前面,这样你便可以用这把匕首杀了他,让他死也记着我,记着……我在黄泉路上等他,可惜他那么好的武功也比我先死……比我先死……罢了,罢了,阿虹,他逃了我半辈子,躲了我半辈子,如今死在我怀里,也是上天的成全!贱儿,你过来,师娘有些事要同你说说!” 少女愣愣的站着,对红衣丑妇的疯疯癫癫百思不得其解。 罢了,这两夫妻的所作所为,她又有什么时候是理解的? 红衣丑妇见少女不动,伸手一把将她拉过来坐在身边:“贱儿啊,你杀了你师父,师娘不怪你。可你以后出去了,务必要帮我做一件事情,你答应不答应?” 少女木然的点头:“我答应!” 她能不答应吗? 再不答应便是死了。 红衣丑妇闻言哼了一声,双眸看向少女明净的双眸高挺的鼻梁,良久,轻声一叹幽幽道:“若我的女儿还在世,也该如你这般年纪啦!”顿了顿,摘下颈间的半块玄铁令牌替少女戴上,“贱儿,这么些年师娘对你不好,临别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唯有这块令牌,你把它带上,或许危机之时还可救你一命!” 少女眼圈微红,手心轻轻抚上半块带有余温的玄铁令牌默然不语。 师娘,你悔改得好快,这些年你对我怎么能算不好呢?满满都是残忍好不好? 乱世倾歌-第五章 赐名 红衣丑妇似是陷进了回忆里,严厉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 “贱儿,当日你师父救你的时候,你便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姓名身份。为方便你日后行走江湖,今日师娘便赐你身份姓名,如此可好?” 少女愈发恭敬,俯身下拜。 这些年本就如此,师娘待她越是诚恳,她身上所受的折磨便越多。故今日她对她越好,她便越不安。 “你不必紧张!” 红衣丑妇看穿了少女的防备,微微一笑单手扶起少女,“好孩子,师娘能有你这么个柔顺的徒弟也算是师娘的福气。你生性纯善,玉洁冰清,而自古君子上善若水,女子柔而福绵,师娘今日便以水为姓,赐你双名‘冰汐’,但盼你以后凡事圆满,若冰之笲素,若水之清扬,福泽绵延恩及子孙。” 少女含泪再拜:“弟子谢师娘赐名!” “冰之笲素,水之清扬”,水冰汐,莫说,这还真是个用了心思的好名字,她喜欢。 红衣丑妇叹了口气:“贱儿,你也莫要感动,师娘赐你姓名,放你出山,并非还你自由,言归正传还是要你帮师娘办一件事!此事说来简单,要办好却又极难,贱儿,哦不,应该改口叫汐儿,汐儿可还记得两年之前师娘写的那部《毒经》?” “《毒经》?”少女皱眉,遥远的思绪回想起这些年为写这部书,师娘拿她做实验的次数不下千百回,如此印象深刻的东西她怎么能忘,又怎么会忘? “它丢了!”红衣丑妇苦笑,“此书写就之时便被你师父抢走了,其后便再没带回来。汐儿,这书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里面记载皆是一些阴狠毒辣的毒物秘术,落到一般人手中也罢了,若它为有心人所有,这世上想必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汐儿,你此次出谷务必要把它找回来,至于如何处置,便单看你自己的决定,你要留着便留着,要毁了,也是你自己的意愿,师娘不会再干涉!” 这可真是一句动人的承诺啊! 山不转水转,《毒经》到底是落到她的手里了。少女恍恍惚惚的想着,是不是该把它碎尸万段才能一解心头之恨呢? “汐儿,你师父师娘罪孽深重,为避仇家躲在这里原也咎由自取。但你不一样,你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不能再受我二人拖累。故以后出去行走江湖时你万万不可提及我二人姓名,更不可将你我的师徒名分传扬出去,否则仇家找上门来,连累你一生就不好了。” 红衣丑妇絮絮交代,沉静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婉,仿似用尽了一生所有的温柔,来祭奠这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汐儿,我和你师父一生的孽缘,如今是是非非都了结于此也算天不负我,以后的路坎坷曲折,但愿你时时随心如意,事事逢凶化吉!好了,汐儿,你走吧,好好收拾一下行李,该带走的都带走,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 若说世界上最美的事物是犯人解禁后的第一抹阳光,那少女的心底此刻应该是最为欢喜的。可少女只是轻轻的动了动嘴唇,冰凉的视线落在司徒虹僵直的身体上,生前怨憎,死后凄凉。 “师父,师父……怎么办?” 红衣丑妇冷冷一哼:“人不是你杀的吗?死了便埋能怎么办?!你给我滚,立刻!马上!” “……” 从来只见变脸快的,没见过变脸比这更快的。 少女瞬间没了脾气,当下起身揉着眼睛去收拾行李。 然而走到一半,蓦然折身返回,霞光璀璨的瞬间但见手起刀落的剪影,一代毒仙的生命其实也和别人一样脆弱。。 “师……师娘……” 少女踉跄摔倒,一时间只觉得这世界好生的凌乱。 她不是恨他的么?她不是做梦都要杀他的么?可为何结局却是这般,他生,她活,他死,她也死? “生既不幸,死而何怨?忘川一醉,任你双飞!阿虹,落英到底是解脱了,你呢?”红衣丑妇轻轻一笑,软倒在司徒虹怀里,那微笑,如梦似幻,竟是前所未有的缠绵。 “生既不幸,死而何怨?忘川一醉,任你双飞!落英?落英?” 少女爬在地上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良久,伏下身子放声痛哭。 “师娘,师娘……” 那一日,水冰汐杀了抚养自己多年的师父,不为淡漠仇恨,只为留住尊严。 那一月,水冰汐埋葬了授自己六艺的师娘,十日刻碑,十日跪拜,不为感恩授业,只为怜惜飘零。 那一年,水冰汐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幽谷,忘记繁华,断送伤痛,只身闯入身不由己的红尘。不为天涯浪迹,只为夙愿能偿。 有人说眼泪便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可水冰汐却默默的告诉自己:水冰汐,从今往后你的眼泪便埋葬在这里了,外面的世界容不下软弱,你要微笑,学会微笑,学会生存,学会习惯弱肉强食,也学会享受风尘孤独,这样你才能活下去,鲜明生动的活下去。 当然,这是前说。 这个时候故事还没有真正的开始,世间还没有倾国倾城的女子水冰汐和惊才绝艳的男子夏侯君晟,只有颠簸于乱世身不由己的少女贱儿和轩辕帝宫心机深沉的少年。 乱世倾歌-第六章 萧寒与小夏那点事 公元10年,楚后独孤斯人宫庭政变,囚禁少帝项戎,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安辰,是为独孤女帝。公元50年五月,女帝一意孤行御驾亲征北国,中箭身亡。长期隐藏在盛世背后的矛盾一触即发。六月,幼帝登基,国号耀辰,不久禅位于左相司寇权翼,朝政为右相周绍把持。公元51年六月,定国大将军西门邺反出京都洛川,回归封地举兵讨伐权相。 西门邺的声讨拉开了诸侯割据的序幕,同年八月,襄南侯夏侯未,南越侯萧霖,姑苏侯独孤徽,巴蜀侯郑虢同时起兵。公元59年,上官权翼诛灭周绍,改国号为辰。至此,天下群雄并起,诸侯割据局面形成,各路诸侯为统一中原进行了长达两百多年的兼并战争。 公元289年,局势稍安,天下一分为五,正东为西门长歌属地,封号赵,辖河南、河北、山东三省,都燕京。东南为独孤皓邪所有,自江淮一带至苏杭,都临弘,封号镜。正南包括南越、湘南、赣州、渝襄皖诸地,则为天晟君夏侯君晟治下,都城为樊川。而巴西、蜀中、滇黔等地,则为蜀君司空莫所辖,封号蜀。北部黄河流域,关中、汉中大部分地区,仍由司寇权翼之后,司寇瑾瑜统治,是为天耀。各路诸侯各自为政,明争暗斗,但都以天子名号牧野社稷,故各路诸侯虽不受天子司寇瑾瑜节制,但仍在名义上奉司寇瑾瑜为王室正统。 乱世,是苍生的梦魇,流血飘橹,颠沛流离,也是英雄的舞台,风云际会,挥斥方遒。生在这个时代,是命,是劫,亦是缘。没有人不想主宰这个时代,却也没有人,能真正主宰这个时代。 公元290年,耀湣帝司寇瑾瑜改国号为天佑,是为天佑元年。 同年三月,天晟帝都,樊川 酉时刚过,夜火阑珊,巍峨的轩辕帝宫一片灯火辉煌。 一骑轻乘驰过长街,千顶山门次第开启。 蓝衣华服的男子面容俊朗,线条刚毅,一路目不斜视掷出手中腰牌,两面侍卫齐齐下跪。 “恭迎萧将军回宫!” 萧将军,本名萧寒。 要说当今君上与萧家的渊源,原该从萧寒的生母独孤江雪说起。 独孤江雪原为神族后裔,因预知未来惨遭灭门。战乱中是先王收养了颠沛流离中的女子,并成全其与萧家小将的一段恋情。对于这段过去,独孤江雪甚是感恩,故三大世家祸乱朝堂时唯有独孤江雪和幺子萧寒选择了忠于少主夏侯君晟。其后三大世家兵败,夏侯君晟收回政权,独孤江雪成全了忠却背弃了夫妻之义,终不堪自我谴责抑郁而亡。 独孤江雪死后,萧寒不告而别。 有人说萧将军功高震主为当今君上暗中处决,有人说萧将军遭君上猜忌外放戍边,但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天晟最大的主子夏侯君晟自己知道。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萧将军的失踪,一去便是三年。 半个月前君上忽然降下严旨,说只要见到萧将军回来,便以君上同礼待之,宫门不闭,百官叩拜。 旨意一降,天下哗然,君上此举何意? 而说到这个君上,世人莫不额手膜拜。 只因这君上本身就是个传奇。 五岁为储,八岁为君,十二岁定朝纲,清君侧,十六岁连根拔除三大世家权利网。治下俞今不过十五年,天晟宇内已是四海承平,夜不闭户。 这样的君王,一举一动注定风流。便是他打一个喷嚏,天晟的地界都会动三动,更何况这样一条没头没脑的严旨? 一时间坊间各种传言,相同基情不同版本扰人清耳。 萧寒对此甚为头疼。 君上,说好的低调回京呢? 骏马一路狂奔行至乾德门时方有守门公公迎出来,萧寒弃了坐骑随公公徒步行走,约莫半个时辰后二人进入君上寝居麒麟殿。 淡淡龙涎香萦绕鼻端,紫檀木精雕细琢的案上一方太湖石砚浓墨晕染。 月白风轻的男子手持卷宗靠于案前,狭长凤眸隐约于书页之间,唇角微弯,似笑非笑,烟视媚行又霸气独生,妖冶轻狂又睥睨众生。 萧寒跪下朗声参拜:“末将萧寒,叩见君上!” 传言甚嚣尘上,萧寒的眼里却永远只有一个主人。 只因这个天下,再没有一个人能驾驭他,也再也没有一个人,配驾驭他。 “将军免礼!” 夏侯君晟视线不离手中书页,清冷的声音带着三分随性七分慵懒。 “将军倒是舍得回来了,可不枉寡人为你背这一身骂名。” 萧寒:“……” “无故使君上圣誉蒙尘,末将深感惭愧。” 夏侯君晟:“无妨,前几日寡人昭告天下你的归期,如今也算沉冤昭雪了!若将军实在惭愧,便去殿外守着吧!” 萧寒:“……” 乱世倾歌-第七章 天下圣主,唯君上一人 三天后。 百官早朝,群臣环伺。 夏侯君晟凉薄的双唇微勾,含笑凤眸看向地下跪着的萧寒。 “将军,这青石板可还温柔?” 萧寒微微一愣额地而拜。 “回君上,青石无心,不曾温柔。正如末将心如顽石,一愚成痴,不可饶恕!” 话说萧寒这一守,守的日子可不短,长长的三天三夜,文武百官看得见,殿下群臣看得见,天下百姓看得见。 他们都说当今君上英明,感激将军当年救驾之功以诸侯之礼相迎。可将军忠义,连跪三日拒不受礼以表赤诚。 这样英明的君主,何处能寻?这样忠心的属下,何处能见?故百官联名上书君上,请求君上莫要辜负将军赤胆忠心,赐将军归朝造福于民。 君臣猜忌的一页似乎已经从民间不着痕迹的翻了过去。 可其中的缘由又有谁知道呢? 夏侯君晟看着初升的旭日笑得优雅。 “一愚成痴?将军好一个一愚成痴。百官联名求将军还朝的折子都将寡人的书桌压坏了,将军如何看待此事?” 萧寒冷冷一哼:“荒唐!” 百官应声下跪,黑压压一地“微臣惶恐!” 萧寒怒骂:“匹夫无知,误解了末将的本意,也误解了君上上意,该打!” 夏侯君晟挑眉:“将军先说说,寡人的本意如何?他们如何该打?” “君上是以末将为戒,警示百官:乱世尚刑,盛世尚法,刑法所至,始有方圆。君上以上礼待末将,是赏功,罚末将跪拜,是罚过,罚三年前末将不告而别授人话柄之过!” 萧寒低头,视线扫过一地乌黑的身影继续道: “末将的本意只是想告诉列位同仁,是末将求着君上回朝,并非君上开口请末将。此次末将能跪在这儿全赖君上仁慈,若有下次便该躺在东市刑场之上了!” “哦?” 夏侯君晟薄唇微抿,蹲下身视线与萧寒齐平:“三年不见,将军倒让寡人刮目相看了,那将军不妨跟寡人实话实说,三年前为何不告而别?” 萧寒:“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德,况萧寒身为人子乎?” 夏侯君晟:“……”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夏侯君晟开口打破这压抑的寂静:“将军既然已经离开,今日又为何归来?” 萧寒:“千金易得,明主难求,今天下圣主,唯君上一人耳!” “今天下圣主,唯君上一人耳!” 故天下虽大,惟君上麾下能容我萧寒。 这顶高帽戴得可谓不轻。 夏侯君晟定定的看着萧寒,定定的看着,良久,淡淡一笑直起身来。 “来人,即刻拟旨。已故大将军萧廉慷慨谦和,清正端方,今追封为恭孝仁康侯,移其忠骨厚葬南山郡。萧廉稚子萧寒,忠孝节义,文武双全,今特封为本朝一品大将军,赐号定国,世居定国府。同赐良田百亩,黄金万两,轩辕剑一柄,并……” 夏侯君晟浓眉一挑满眸揶揄:“美女无数!” 向闻萧大将军家有醋坛子一枚,不知这数十美女萧大将军是收呢还是收呢还是收呢? 萧寒叩首谢恩:“末将谢过……” 等等,君上明知他家有悍妻还赐他美女是几个意思? 乱世倾歌-第八章 只谈国事 次日,麒麟殿上。 百官散去,萧寒灰头土脸跟上夏侯君晟。 “君上……” 夏侯君晟:“将军有事儿?” 萧寒:“君上送来的美女……” 夏侯君晟:“今日张茂全的奏章你如何看?” 萧寒:“内容写得好,但没什么新意!君上,关于那些美女……” 夏侯君晟:“寡人也觉得如此,听说将军这几年周游列国,日子闹得甚是欢腾,却不知将军这些年听了些什么?看了些什么?” 萧寒:“走遍天下,自然是听遍天下,看遍天下,只不知……君上想听什么?” “……” 夏侯君晟挑眉,凤眸看向侍立一旁的小太监,“唐笑,你说寡人想听什么?” 唐笑肩膀一抖,摸了摸鼻子斟酌着用词:“萧将军,君上想听的,自然便是将军想说的。” “哦!”萧寒垂首,“既然如此,那末将便说了。君上,关于那些美女……” 夏侯君晟:“唐笑……” 唐笑再次脖子一缩:“咳咳,萧将军,麒麟殿上,只谈国事!” 萧寒仰天长叹。 国事就国事吧,国事谈完了咱们再来谈美女可否? “末将此次游历所得概有三点:其一,如今形势,天下五分,东面镜国偏安江南,虽国小兵寡却财力雄厚。北面天耀位居关中,地理位置险要,易守难攻。而赵国,居齐鲁,辖燕赵,精兵强将,军事力量雄厚。这三国,分则易攻,合则难胜,当此之时,正是发兵良机。” 夏侯君晟点头:“甚合孤意,接着说!” 萧寒道:“第二件:赵国和镜国已结成盟国,他们目的自然是对我天晟不利。眼下时局多变,诸侯离心,君上若真有意重整山河匡复华夏,便该早作打算。” 夏侯君晟继续点头:“言之有理,我天晟长期屈居南方,秣马厉兵数十年,是该在这乱世中有一番作为了。只是各国苦战已逾百年,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却不过数载。此时寡人若无理兴兵,岂非陷天晟于不义,给那些所谓忠义之师以攻击寡人的理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锋芒毕露,终究不是王者之道。 夏侯君晟有野心,但一个乱世枭雄仅仅有野心是不够的,他还得有谋,有勇,最重要的,他还得有眼光。 萧寒迟疑:“那么,君上的意思是……” 夏侯君晟不答反问:“萧寒,你可知天耀能以方寸之地立足中原,靠的是什么?” 萧寒略一沉思:“天耀乃皇朝旧都,独霸关中已逾两百多年。而关中,北靠黄河,南接秦岭,辖泾渭而临中原,可谓人才济济,民丰物阜。天耀能鼎立五国之上始终不灭,便是因了此地利人和之便!君上何以突然问起此事?” 夏侯君晟微微一笑:“将军可知现在天耀的‘俊杰’是谁?” 萧寒不假思索:“自然是老将司马明!此人出身名将世家,为人谨慎,志虑忠纯,武艺高强而精于谋略,我军在他手下吃的暗亏可谓不少。” 乱世倾歌-第九章 无良的夏侯君晟 夏侯君晟道:“将军以为,这个人能否为寡人所用?” 萧寒断然道:“自是不能!司马明乃当年独孤女帝手下大将司马晋的后人,世代将门虎子,忠于节义,要他背主投降,恐怕比杀了他还难!” “是吗?” 夏侯君晟轻笑,“司马明在战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智勇双全而战功显赫,在天耀口碑极佳。将军以为如此良将若是含怨而死,那些敬重他的臣民会如何?” 萧寒:“……” 淡定的低头喝茶。 最毒君心啊最毒君心,司马明如果含冤而死,平民百姓自然会千方百计为其申冤,而仁人志士则会为之切齿心寒,但不管结果如何,天耀都会民心涣散,元气大伤。所以,夏侯君晟的打算不是便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会是什么? “不能为己所用者,必先除之!不可利己之势,必先乱之!司马明,非死不可!天下大势,亦非乱不可!” 夏侯君晟勾唇一笑,妖冶的面容云淡风清。 冤死司马明,孤立关中天子司寇瑾瑜,移祸江南独孤徽宇,令天下大乱,民心惶惶,如此便可乘乱发兵中原,坐收渔翁之利。 一箭三雕之技天衣无缝,谈笑间时局已是风起云涌。夏侯君晟之城府,要不作孽实在可惜了他。 萧寒苦笑:“君上之计固然不错,但据末将所知,当今天子心思缜密,为人谨慎,对司马明也一向忌惮在心。若被他发现了我们的目的,会不会反过来利用我们之手除掉司马明,并以此顺水推船,将战祸转嫁到我们身上?” “是吗?” 夏侯君晟冷哼:“他司寇瑾瑜心狠手辣,难道我夏侯君晟便可欺不成?一个月后便是司寇瑾瑜生辰,按照惯例,各路诸侯会齐聚洛城为其庆生。我们便乘这个时候下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让司寇瑾瑜防不胜防,查无可查!” “什么?”萧寒怔住:“君上的意思,是要亲自前往帝都?” 夏侯君晟合上奏章站起身来:“此事非同小可,寡人不去,你去?” 萧寒:“……” “将军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要紧之事?” 萧寒大喜:“君上,那些美女……” 天可怜见君上终于发善心了,上百美女赤橙黄绿青蓝紫往前那么一站,晃得他堂堂一代名将后花园都烧成废墟了好不? “美女?” 夏侯君晟视线落在萧寒身上,定定的看了一会忽然间有些伤感,动情的道:“将军瘦了……” “咳咳……” 萧寒一口茶水没憋住,硬生生给呕出来。 “谢君上挂怀,明日末将回去多吃几根人身补补!”末了擦擦嘴继续谈美女的事,“君上,那些个美女留在府中甚为不便,末将可否将其遣散?” 夏侯君晟:“将军调理身子的人参够不够用?不够到库房去取!” 萧寒:“……” 夏侯君晟:“将军无事了?无事便散了吧!” 萧寒:“……” 乱世倾歌-第十章 洛城 半个月后,帝都洛城。 九王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梦中的洛城,离人陌上,草长莺飞。 正是晨曦时分,浓云四合,蒙蒙的暮春粘雨笼罩京都,城中一片清冷萧条。 金鞭玉辇的长安道,此刻门庭寥落,车马萧疏,赤裸裸的昭示着“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的盛世繁华已经远去。几家稀疏的酒楼客栈不甘沉寂,挂着陈旧的残旗在风雨中招摇,狂风吹过,残旗呼啦作响 “得得,得得!”轻快的马蹄声自寂静的街道响起,一匹栗色小马驶近长安道,最终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客栈前面停了下来。马上的少女白衣修身,姿容绝世,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条发带收束满头如云青丝,眼神顾盼间幽冷空灵,颇有几分北方佳人的遗世风范。 “真好,终于到帝都了!” 少女抬头看向雕龙画栋的酒楼,见朱漆牌匾上斗大的“天缘客栈”四字会心一笑,翻身下马。 门前早有店小二出来殷勤招呼,得到少女首肯便牵着马匹下去喂粮。少女回过头来细细打量客栈,只见客栈门封两侧,泛黄的纸张上写了一幅对联“天不管地不管酒管,兴也罢亡也罢喝罢”。 “天不管地不管酒管,兴也罢亡也罢喝罢……” 少女偏头琢磨着这一副对联,良久,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玩味:“有意思!有意思!” 同样的文字她似乎是见过的。 什么时候? 梦里! 梦里的世界是另外一个世界,那里钢筋水泥,高楼林立,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分离。她曾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在那里她有亲人,有朋友,有属于自己的快乐和幸福。 后来如何到这里?如何成了贱儿? 她自己想不起来,一直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梦里她有个甜美的名字叫水灵汐,后来师娘死的时候又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水冰汐,现在她就叫水冰汐了。 是人都会选择忘掉不好的记忆,单单留住那些美好的,她想,她的失忆也大概如此吧。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水冰汐轻轻一叹,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 一样文字,别样心境,原来梦中历经沧桑的古都洛阳,也曾在某一个历史的转角凋零成这般光景。而乱世之中,到底还有没有一份土地是干净的? 她幽居昆仑时总想着外面世界该是别样风光,但近一月的风景看下来,外面也不过如此罢了:萧条,动荡,朝不保夕。 人都是会变的,寂寞了想不寂寞,空虚了想不空虚,安定了想不安定,不安定了又觉得脆弱。究竟要如何才算幸福,自己大概也不知道。 乱世倾歌-第十一章 一身天青色 “姑娘当真好文采,可惜对着这人间食府感时伤怀,岂非大煞风景?” 似曾相识的声音在空寂悠长的街道响起,突兀,清冷。 这样清冷的声音,似乎从前也是听过的。 在哪里听过? 记忆中一个叫樊城的地方。 樊城还有一个名字叫襄阳,襄阳有一座宫殿叫轩辕帝宫。轩辕帝宫里有个少年,他曾对她说过:“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为何水冰汐的记忆里却一直觉得,只有襄阳的空气才是最安定的,只有襄阳的土地才是最安逸的,只有襄阳的人才是最好看的? “那么,依公子的意思,该当如何?” 水冰汐含笑回头,恰逢宝马雕鞍的男子从马上下来,彼时上君黑发如墨,锦衣碧靴,一城烟雨织就一身天青色。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水冰汐忽然的想起一句话来,不早不晚,不疾不徐,恰恰便在此时此景,此人此地。 她想起了洛阳陌上,公子无双。想起了人说人之美丽者,以花为容,以玉为骨,以珠光宝气为精魂。 夏侯君晟剑眉微挑淡然一笑:“在下只是一介俗人,不如姑娘诗情画意。自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酒楼驿馆便是吃穿住行,食邑天下!” “食邑天下?” 水冰汐凝眸,澄净的双眼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良久,轻轻一笑敛饪为礼:“公子潜龙在渊,志向高远,小女子无心之言有辱圣听,还请公子见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真正能食邑天下的,除了国之天子还能有谁?眼前的男子,志向之远恐怕远远高于常人。 可问鼎中原也好,食邑天下也罢,与她有何关系?连日奔波追查经书下落的她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饿! 饿了怎么办?吃呗,水冰汐的视线落在对面的包子铺上,民以食为天,大事小事饭饱才是正事,那白生生的馒头当真诱人。 可惜眼前这位似乎没有要吃包子的意思。 夏侯君晟唇角微勾:“在下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姑娘不必介怀,只是这潜龙在渊何以见得?” 废话,你老人家野心都写在脸上了,别人能看不见吗? 水冰汐腹诽着腹诽着,扬眉笑的讨巧。 “公子气质非凡才貌出众,自非池中之物,不是潜龙又是什么?” 语罢转过身来,关注的焦点又落在了包子铺上。 夏侯君晟鉴貌辨色淡淡一笑:“姑娘可是饿了?” 水冰汐摇头:“不饿,不饿!” 男神面前,洁身自好最重要,包子神马的都是浮云。 可是,水冰汐的双眼忍不住与包子笼中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包子含情对视,我去,这小包子的样子怎么就那么勾魂呢?每一道折线都在昭示着赤裸裸的诱惑啊:主人,热,主人,好热! “咕咕……” 奇怪的声音响的相当不合适宜。 水冰汐顿时黑线:“呃……猪哼……猪哼……” 夏侯君晟扬眉:“猪哼?” 水冰汐:“……” 眨巴眨巴着眼睛低下头,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大耳刮子,我说这嘴咋这么贱呢? “小娘子,何以刚开张就要走啊,不留下来陪爷喝一杯?” 尴尬中一个奸笑的声音自客栈中适时响起。 水冰汐刹时如蒙大赦,抬首看向声音来处,只见大厅中一间用帘幕隔着的雅阁前站了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乱世倾歌-第十二章 失落的记忆 男人手中抓了一个娇小瘦弱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生得明眸皓齿,清秀可人,此刻正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周围。但酒楼上的几人似是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一般,一个个表情木然,对小姑娘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即使有那么一二个年轻人面露不忍之色想出手相助,碍于男人身后那三四个家丁模样的壮汉也只得作罢。 小姑娘似乎很是失望,水汪汪的大眼睛掠过一个个沉默的看客,最后停在夏侯君晟脸上。那眼神,极致的凄切,热烈,似乎认定了这么多人中,只有他能救她。 一个真正的人,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不会轻易祈求别人的,小姑娘绝望的眼神实实在在触动了水冰汐记忆深处的某根弦。 多么像那时候的自己! 水冰汐身形微颤,莫名的心悸刹那间漫无边际的涌来。那是属于生命特有的,无能为力的味道。 水冰汐一时间疼得无力站稳。 遥远的记忆暗如潮水,无边无际。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爸爸妈妈,救救我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抢救无效已宣布死亡!” “不可能的,医生,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 后面便是一大段一大段记忆的空白,她来到这里,秭归山下做了两年的乞丐,昆仑幽谷当了五年的活死人。 然后,便是现在,她始终想不起后来的事,她为何会在这里? 每想一次,便疼一次,万刀剐心,痛不欲生。师娘将其总结为间歇性心绞痛,治了五年也没任何起色。 “公子,求你救救她!” 水冰汐祈求的双眼看向夏侯君晟,疼得忘记了自己有武功的事实,忘记了只要她愿意,她的能力她的智慧其实可以救任何人。 可谁处在她的位置会记得呢?一个人背负着惨痛的记忆,而记忆还来得那么突然,如决然而来的洪水,顷刻间泥沙俱下势不可挡,谁的防线不会崩溃? 夏侯君晟表情复杂的看着臂上白皙的双手,若非一股内力撑着,他怀疑这双白得有些过分的纤纤素手会毫不费力的折了这根硬骨。 这似乎是他这辈子最容易被人逮住的一次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靠近他,也还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抓着他。 “姑娘希望在下救她?” 水冰汐点点头。 夏侯君晟薄唇微抿。 抬首就近看向楼上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 记忆中洛城帝都一直都有这么一号人,他们打家劫舍却世代高门,他们衣冠禽兽却非富即贵,他们不事生产却锦衣玉食,他们胡作非为却官运亨通……他们便是皇亲国戚。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这是一群只拿钱不办事专业坑蒙拐骗的高级流氓。 乱世倾歌-第十三章 夏侯君晟的冲动 而眼前这个高级流氓又不是一般的,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钱国舅。钱国舅的身份是与生俱来的优越,姑妈是当今天子的妈,姐姐是未来天子的妈。要从这样的流氓手上救人,若无万全之策,下场相当于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恶心死人。 夏侯君晟这一生什么都不怕,单单就怕恶心。况且诸侯未有召见不得入京,他暗入帝都已是重罪,如何还能招惹这等抛头露面的事? 夏侯君晟不救人的理由那么多,远远超过救人的理由。 可他终究还是出手了。 这实在怪不得他,在一个女人这样凄楚的凝望下,又有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呢? “姑娘在此安坐片刻,在下去去便回!” 回头递给水冰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夏侯君晟转身走开。 人这一生,总该有那么一次冲动的,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 这个人不一定是朋友或者亲人,也不一定是仇人或者情人,甚至不一定是你道得出姓名的任何一个人。他只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恰当的撞进你心灵最柔软的地方,让你心甘情愿糊涂一次,冲动一次。至于以后,陌路天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天想起来的时候,会微笑的说:我不后悔。 夏侯君晟承诺的一会便好,真的只是一会,待他从钱国舅手中救下少女出来,水冰汐斜倚楼台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姑娘……” 夏侯君晟视线落在水冰汐之前站过的地方,深邃的双眸掠过一丝细小的冰凉。 她走了?就这样消失不见? 她来自哪儿,去向何方? “公子是在找人吗?” 身边救下的姑娘突兀问起。 夏侯君晟摇头。 一叶落絮罢了,这样别了,也好。 夏侯君晟打发了救下的姑娘转身走进雨幕,渐渐的,天青色的身影消散在桃花零落的雨巷,再也找不到一丝似曾来过的痕迹。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水冰汐的身影从热闹的包子铺钻出来,手上提了大大小小七八个包子,足够三个人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公子,看我带什么来了?这是犒赏你的!” 水冰汐豪气干云的将包子放在桌上,回头才陡然发现眼前已是人走,茶凉。 “公子……” 水冰汐怔了怔,其实经历了那么一疼她的饥饿感已荡然无存,只是想到这公子那么早出现在这里肯定也没吃什么东西,便去给他买了点,没想到包子铺人那么多竟然耽搁了。 “罢了,走就走吧!反正这么平凡的东西,他也未必吃得下!” 水冰汐自嘲的一笑,摊开袋中包子,细心的商家用朱砂将包子点成了各种小动物的形象,看着煞是生动有趣。 水冰汐好奇的拿起一只小猪模样的包子咬了一口,却觉这包子实在没想象中那么美味,于是放下,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来得及询问他的名字。 名字? 算了,名字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乱世倾歌-第十四章 世道 吃过午饭,一连阴雨的天气算是稍稍放晴。水冰汐搬了把椅子在窗前看着窗外微雨初霁的街景,思索着该如何寻找经书下落。 那日自出幽谷后,水冰汐面对茫茫苍山着实茫然。好不容易花了半天的时间走到山脚,向山下的村民一打听,才知道自己幽居的地方竟然是距离中原千里之外的昆仑山。 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不过转眼之间,来这个时代已经是五年了,这个幼小的身体也由当年的弱不禁风长成了亭亭玉立。 前世今生,时而渺茫,时而虚无,她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位博学多才的大学生,有父母,有亲人,一家人安之若素,过着简单的生活。 岂料平地风起,父母出差遭遇车祸,她的灵魂亦不知何故沦落到这里,作为一个无主游魂寄宿在无名小乞丐的体内。 这样的经历于别人,大概是几辈子也遇不到的。水冰汐一直把它藏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别人叫她臭乞丐,她不反驳,师父师娘喊她贱儿,她也甘之如饴。在她心里,这里的生活不过是一个噩梦,梦醒了一切便该结束了, 可惜这个梦境实在太长了,长得让人绝望。 水冰汐时至今日总算看开,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庄周梦蝶与,蝴蝶梦与周欤,说穿了都是一样的,而人太过纠结于过去终究不是生存之道,她只能往前走,一步也不回头的往前走,也许走到头了,生命便该是另一种圆满了。 水冰汐本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想通这些便不会再多纠结,于是用身上的银钱向当地居民换了一匹栗色小马和足够的干粮,顺着洛川的方向一路颠簸行来。 水冰汐的行程大抵自昆仑山脚开始,一路向东过风沙肆虐的西北边塞沙漠,转道玉门,然后乘船经由黄河渡水南下,最后的目的地方是洛川。 这一路上条件恶劣自是不必说,更头疼的是要面对关外的流寇蛮夷,贼子强盗,她一个年轻姑娘家独身行走在外,说道理没人听,动手行凶更非她所愿,逼急了也就只能使出无上轻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所幸塞外民族崇尚武力,轻身功夫却是外行,更兼坐下小马乃百年难得一见的良驹,日行千里,灵性十足,每每救主于千军万马之中,因此数回争持下来,倒也没人能真正伤得了她。 关外劫波重重,生死难料,关内则战火纷纭,生灵涂炭。许多边陲小镇因临近朔漠常遭蛮军洗劫,早已无人居住成了空镇,流离失所的难民无处可去,只能成群结队的守在有关内军驻扎的地方等待接济。战场前线流血漂橹,白骨成堆;边塞重镇民不聊生,颠沛流离。 杀戮,瘟疫,死亡……这样的乱世,似乎连空气都是沉重而血腥的。水冰汐的心是一日比一日低落,却又找不到办法救赎,只盼着能自己能快点找到毒经下落,完成师娘遗愿后便飘然远引,从此终生不再踏入红尘。然而,天下之大,世事纷扰,这样毫无线索的寻找一部经书,又岂是想象中那般容易的? 一路走来经书的下落如石沉大海,水冰汐找来找去反倒淡定,就当完成一段乱世之旅吧,说好听了也叫浪迹天涯。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日子若是一直这样过,又有什么不好? 乱世倾歌-第十五章 诡异的洛城 “咚咚,咚咚!” 门外响起两声轻微的敲门声,水冰汐收回思绪起身开门。 “姑娘好,这是姑娘早前要的墨宝,请姑娘验收!” 门外站着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出来殷勤招呼的店小二。 水冰汐含笑点头,拿了点散银打发他,顺便问道:“小二哥,此时已是午后,为何城中还如此安静?” 从吃完早饭到现在,她在这窗口坐了少说也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街上除了偶尔一两个行色匆匆的生意人外,基本上见不到一个人影。洛城天子脚下,六朝古都,无缘无故怎会萧条至此? 店小二闻言呵呵一笑:“看姑娘是个外地人,小人就实话实说了。最近城中正闹人口失踪,乱着呢!姑娘若是没事晚上便不要出门了.” 水冰汐扬眉:“是吗?”顿了顿掏出一只银窠放到桌上,笑道:“小二哥若将这人口失踪的事情好好儿与姑娘我说说,这些酒钱便归你所有,如何?” 人都是会好奇的,尤其是女人。但水冰汐不是因为好奇,而是--直觉!直觉的认为此事或许会与自己追查的东西有关。 店小二收了银子,笑呵呵道:“姑娘放心,看在钱大爷的面子上,但凡小的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掌柜那里么……” 水冰汐不觉一笑,从来知道世人爱钱,却也是从投机钻营中得来而没有敢于大声承认的,这店小二如此坦白倒也率真可爱。 “小二哥放心,若说得好了,赏赐是断不会少的,掌柜那儿我也会守口如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店小二嘿嘿一笑:“那小的便说了。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家客栈原为朝廷所办,一直作为帝都的迎宾驿馆招待南来北往的行客商旅。早先城中未出事的时候,客栈每天车水马龙,迎来送往,那景象可是热闹得很。” “后来不知怎么的,便是上个月的二月十五寒食节那天夜里,我们客栈住着的客人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我们客栈是老字号,上下三层的四合院木楼共有几百个房间,少说也住了几百人,这么多人要去哪儿要做什么,走路声吆喝声都会震得耳朵发麻。可怪就怪在这里,那天晚上,小的和掌柜的不曾听到半声响动,便是一个人走路的声音都没听到。” “官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惊动了上面,于是官府派人来查探,早先来的是洛州刺史周振大人,可周大人不查还好,这一查之下真相没找到,倒把前来查案的官员连同自己一并给查没了。” 水冰汐皱眉:“小二哥的意思是这周大人也失踪了?” 店小二点头:“没错,不仅周大人不见了,属下一并案探也全部凭空消失不见。那样浩浩荡荡一队官员住在我们客栈,却也走的一样无生无息,次日我们醒来,人就不见了!” 水冰汐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官府没再查么?” 店小二道:“有啊,周大人走后又来了个曹大人,官名没听过,好像叫什么洛州牧。这位大人来了也是住在我们客栈,说是办案总督。可这一次,闹失踪的不是我们客栈,换成了城北的潇湘馆驿。” “而就在不久后,城南的国清馆驿,城南的才子客栈,短短一个月时间,各家客栈商旅都以同一种方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上面来调查的官儿越来越大,从最初的刺史到现在的少将军司马少康,都是一些平常我们小老百姓面儿也见不着的人物,调查的结果却都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坊间甚至都有传言,说是阎王要大修宫殿,把这些人招去做苦力了。” 乱世倾歌-第十六章 秘辛 “阎王还招苦力?” 水冰汐轻笑,这话儿听着新鲜,看来这战争还真不是人干的事儿,估计死的人太多阴间都没地儿搁,只能从阳间招苦力再造广厦千万间了。可话说回来,阴间也就一次轮回罢了,谁去还不得回到人间,乱世一百年,大概够一个人轮回好几次的。这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转来转去都在同一个时代打转岂不无趣? “这么多案子发生,不可能一点线索都寻不到的吧?小二哥,你倒仔细想想,这案发之前,客栈可有怪异的地方?比如奇怪的人或事什么的。” “这个……”小二哥嘻嘻一笑,“姑娘问这些做什么?我看姑娘初来乍到,又生得柔弱,不像会管闲事的样子!此事蹊跷,万分凶险,小的劝姑娘还是闲吃萝卜淡操心,莫管闲事的好,以免被阎王抓去做了镇殿夫人就得不偿失了!” “哦?” 水冰汐扬眉,再挑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小二哥若想不起来姑娘我也不强求,只是姑娘的银子可得另投明主喽!” “别别别!”店小二手一伸将银子抓在手中,乐呵呵道:“说说话就能赚银子的事儿不干才是傻瓜,小的不多嘴了,不多嘴!” 水冰汐浅笑:“那小二哥想得起来也不?” 店小二点头如捣蒜:“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记得事发前的头一个晚上,好像有几个天竺商人住进了客栈。他们说的话很奇怪,我们听不懂,因一个月后便是当今陛下寿诞,我们以为是前来朝拜的使臣并未加注意。另外,他们好像带了一整车的麻袋,里面装了一些像谷子的东西,大约有五六袋那么多,不是很重。我亲眼看见他们搬进去的,那种子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像寻常大户人家用于古书防虫蠹的那种熏香,闻着极是清淡舒服。” “天竺商人……种子……熏香?”水冰汐皱眉沉思,忽而挑眉一笑道:“小二哥,第二日案发后现场可有同样香味?” “这个嘛!”店小二回想一番连连点头,“有,有,而且味道还很浓郁。姑娘又不在现场,怎知客栈有香味?” 水冰汐呵呵一笑,不答反问:“其他人口失踪的地方还有没有同样香味?那几个天竺客商呢?”“ 店小二摇头:“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了,另外几家客栈跟我们一样都被官府封锁,除了查案的官员其他人不能随便出入。至于那几个天竺商人,案发后也失踪了,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原来如此!” 水冰汐淡淡一笑,灵动的,清幽的双眼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不是正在烦恼经书的下落吗?这不线索便来了。 师娘曾经说过,在天竺有一种香料,名唤“紫霞”,味道与中原大户人家防虫蠹的熏香极为相似,却又在该种熏香的味道之外多了一股甜香。从性能上而言该香料本身无毒无害,但其香却是中原至蛊“阴蚀”的最爱。 “阴蚀”,顾名思义,便是暗中慢慢腐蚀人的意志进而为其所控。其母蛊源自西南苗疆,两百年前由南诏公主蓝心湖带入中原,其后在将近百年的时间里,“阴蚀”充当着各路诸侯控制下属的工具。 一百年前,南越侯箫诗翎率兵攻下苗疆,一把火烧了“阴蚀”的召唤香料“蓝翎”。阴蚀失去了召唤物,对人心不再有控制作用,但其本体却仍蛰伏在人体之内,通过血液代代相传。一旦另有替代香料出现,这些潜伏在士兵体内的蛊虫便会遵从香料主人的意愿再度控制人心,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场天下大乱。 一百年来不断有人尝试找到阴蚀的替代召唤物,企图以此掌控天下大势,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直到柳飘飘西进吐蕃,误打误撞遇上天竺商人,这才找到阴蚀的另外一种召唤物“寒烟”。可惜她刚小有所成便殉情追随而去,这个发现也就随之进了坟墓,唯一的记载只有她生前所著的《毒经》。 水冰汐这个半吊子的徒弟对此事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她一直幽居空谷不可能将此毒物泄露出去,如今唯一有可能将此事浮出水面的便只有那本经书。而经书流落到何处?在谁的手中,又是谁看了这方子找到这香料?恐怕这一切的答案还得从眼前这一件震惊朝野的人口失踪案说起了。 乱世倾歌-第十七章 排队等饭 水冰汐打发了店小二便离开客栈前往另外三家客栈。 午后的洛城相比早上热闹了许多,阳光穿过雨后的阴霾稀稀落落的洒在过往的行人身上,点点滴滴,跳跃如金。 水冰汐随着人潮一路漂流,到这家名为“国清客栈”的事发点时身上已出了薄薄的一层香汗,彼时的水冰汐还是第一次如此毫无情绪的沐浴在云影天光之下,心中莫名的温暖幸福,似乎连那跳跃的阳光都是无限活泼生动的。而隐居世外的宁静无争,身处红尘的冷暖世态,这世间的万般造化,终归到底都有着宿命的因由吧? 水冰汐就这样无聊的自娱自乐了一阵,这才擦干额上的汗走近客栈,大概是刚出过大案的缘故,客栈四处都站着穿了白衣银甲的守卫士兵。 天耀官服一向以暗红主打,白衣银甲却是世袭高门司马将军府的府兵服,这里由白衣银甲守卫,说明办案的并非官府,而是将军府的人。师娘曾经说过,遇到白衣银甲兵一般别打歪主意,因为他们软硬不吃铜臭不腐。当时她还暗自嘲笑师娘来着,说流氓怕无赖,无赖怕光棍,如今看来,师娘这句话倒是实在,这群白衣银甲军脸上还真没一个写着好惹二字,和电视里演那些塞塞银子就放你通融的腐败分子相比实在太不在一个层次了。 水冰汐想想这个地方进不去,那就去另外的两家客栈吧。但等去了另外两个案发地点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个平民百姓的身份好累人,四家客栈除了天缘提前解禁之外,其他皆被将军府兵封锁,别说进人,怕是变成只苍蝇飞进去也得被腰斩。 罢了罢了,白天去不了,晚上也成。水冰汐抬头看了看日头,满洛城奔波下来已是残阳如血,斜日偏西,当下便找了家临近最后出事地点的酒楼,打算上去点几样清淡小菜,先填饱肚子以等待深夜的来临。 也许是地理位置选的好,这家酒楼的热闹与今日午间天缘客栈的清冷萧条形成了鲜明对比,原本该是百鸟归巢的薄暮,酒楼中却仍是熙熙攮攮的客流,好似白天见到的萧条只是种错觉一般。 大凡吃客拥挤的地方,总会有同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座位! 水冰汐也不列外。 食色性也,食总是排在色之前,说明两者冲突的时候,大抵还是色该退而求其次的。水冰汐纵有非凡的容貌,也只能伸长脖子慢慢等。 可人怕无赖,还有更无赖,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座位,刚要坐下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蛮力给拎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麻辣爆炒:“大爷还没坐呢,哪轮到你这小妮子的份儿了?也不看看谁的地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滚!” 水冰汐沉默。 大哥,本姑娘这会儿肚子还饿着呢,你这狂轰滥炸的节奏是要闹哪样? 忙于吃喝的客人听到骂声纷纷抬头看过来。 然而,也只是毫无表情的看了看而已,看完了便低头吃饭,好像从未有这一幕,从未多这一个人。 熙熙攘攘的酒楼一直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潮一直川流不息。 乱世倾歌-第十八章 想请公子一品 水冰汐淡淡一笑,不怒不恼,转身看向已坐得稳如磐石的男子轻轻敲了敲桌缘。 “公子!” “干嘛?”男子极不耐烦的抬头。若蛮不讲理该有一个模子,那么这个模子当是最好的一个。 “没什么!外面桃花开得正好,想请公子一品!” 依然是那般不加装饰的一张小脸,依然是那般素静不见悲喜的一双明眸。 然而就在这“品”字出口的瞬间,坐上体型庞大的男子已自窗口飞出,整个人如一只吃饱了的大笨熊般跌在窗外一株环抱粗细的大桃树上。 没有人看到水冰汐如何出手,也没有人看到她何时出手,她出手的速度,大概只是那含笑敛眉的瞬间。 “此间风景独好,桃花如此妖娆,大哥何妨为小女子采摘一朵呢?!” 水冰汐勾唇浅笑。 三分遗世独立,七分人间烟火,仿似一个人苍凉了千帆过尽,看透了万里层云。 捉摸不透,却又耐人寻味。 埋头喝酒的人纷纷拍手叫好。 这大桃树少说百年有余,枝繁花好开得正茂,可惜枝干距离地面遥远,壮汉半吊其中欲上欲下皆是求而不得,模样实在狼狈,为人耻笑也是难免的。 水冰汐摇头。 越冷的世道,越多的看客,哗众取宠实在不好。可又有什么不好?没听说过生活百般滋味,人生需要笑对? 水冰汐点了几样小菜便坐下来安心等着。料想接下来应该没有什么不省心的事了,一顿饭的功夫容不下太多意外。 事实也正如水冰汐所料,这一顿饭吃得极为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惊。 日末的余晖渐渐散去,晚霞也从血色的天幕收起精致长裙,暗夜深沉的方圆百里,但见酒楼一方灯火辉煌。 牧童的牛羊归家,宿醉的酒鬼匍匐墙根。 夜,终于在一顿饭的时间后安静下来。 水冰汐悠悠的数着窗外凋零的桃花,一片,两片,三片…… 热闹的酒楼现在只剩下四桌人,一桌是西南角上紫衣玉冠的贵公子,约摸二十一二年纪,自进来便一直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仿似跟酒有仇似的。 一桌是东南角雅间内的蓝衣白衫的侠客,这人比较神秘,修长挺拔的身影在烛火掩映下极致的完美,面容却始终背对着客人不露出半分念想。 水冰汐想,这个男子应该是很有好的吧?他不一定会有今天早上遇见那位公子万分之一的颜色,也未必有记忆中司寇瑾瑜身上一分的贵气,但他一定是这世间唯一一个配得上“翩翩浊世佳公子”这一称号的男人。 蓝衣侠客的对面还坐了一个男子,从水冰汐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身形,衣着,看不见长相,气质。就算努力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那略略高于蓝衣侠客的一头泼墨青丝,华丽如水墨画中扑倒的墨汁,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全是空白,任你涂抹,任你渲染,始终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不出来。 他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因为他自始至终处在蓝衣侠客守护的位置。而一个人要成为强者不难,难的是如何驾驭一个强者,像蓝衫侠客这样的人,天下还有谁能做他的主子受他如此忠诚的保护? 水冰汐忽然有些好奇了。 好奇这酒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好奇这三个如神祗般傲岸的男子从何而来,从何而往? 乱世倾歌-第十九章 司马少康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胡笳入耳,声声含悲,如怨如慕,欲说还休。 这是此时留在就楼上的第三拨人。一位卖晿的歌女带着体弱的老父。他们的身影淡淡蜷藏于帘幕之后看不见容貌,唯有烛光跳跃的瞬间还能于帘幕隐约里分辨出歌女窈窕的身形。那身影,如果身体可以比较,那身影的妖娆,当是水冰汐自己也自叹难及万分之一的。 第四桌人便是水冰汐自己了,没错,这张桌子只有她一人。 一人吃饭,一人喝酒,一人看夜里风吹桃花,叹花开花落。 白天繁华的酒楼,一时间归于死寂,四拨人皆是沉默不语,互不交流,静听笳音,动听蝉鸣。夜,真的是很静,很静。 “姑娘,回家吧,这个时候不回去,家里人该着急了!” 酒过三巡,紫衣玉冠的男子起身走到水冰汐身边,顺手接过水冰汐手里半杯葡萄美酒放到桌上。 水冰汐微微一愣:“公子……” 她自认不认识他,从来不认识,可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为何要她回家? 沉思中少年公子不知何故打翻了杯子,鲜红的葡萄酒液溅满衣襟。水冰汐心中恼怒,抬头方看见少年眼中冷厉的颜色。 “快走!” 桌上浓墨重彩的画了四个字:“司马少康!” 司马少康? 原来是他,洛城人口失踪案的办案大臣。他为何在这里?酒楼与人口失踪案有何关系?蓝衣侠客和他对面的主子是谁?弹奏胡笳的女子与其父又是什么来头? 水冰汐想不通。 唯一对付想不通的办法便是不想,水冰汐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裣衽为礼:“小女子告辞!” 这楼中早已四面八方不知藏了多少人马,相比起晚饭前的热闹,现在的宁静才是真正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水冰汐一向奉行闲事不管万事不休,不关己事绝不搀和,她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如今差不多也该走了,这里的事情如何其实与她无关。 水冰汐起身离开的时候,蓝衫侠客的也恰好要走,于是狭窄的走道上俊子佳人不偏不倚撞个正着。 “啊?” 水冰汐轻呼,一撞撞得这么痛,这得多硬的骨头啊? “姑娘,没事吧?”耳边响起温润而阳刚的声音,一双长满厚茧的大手有力而不失风度的支撑起水冰汐摇摇欲坠的身子。 水冰汐抬头白了男子一眼,捂着鼻子万般爱怜:“我可怜的鼻子,该撞扁了都!” 男子微微一笑,声音如和风淡雅:“鼻子没有扁,只是出血了!” 水冰汐:“……” 忍住十万个骂人的冲动,水冰汐现在就只想说一句:你还真他妈的实在! 男子见水冰汐不支声,有些尴尬的掏出一块方帕递到水冰汐手上,赔礼道:“姑娘对不起,是在下走得急,冒犯了姑娘,实在抱歉!姑娘若不嫌弃,且先用这个擦一擦,待会再送姑娘上医馆!” 水冰汐轻哼:“算你有点良心!” 腹诽归腹诽,还是感激的伸手接过方帕,却在看清方帕上的字时,整个人蓦然怔住。 乱世倾歌-第二十章 长大一相逢 “萧?” “末将恳请君上,不管这孩子犯了什么错都放过她吧!” “我说你这丫头,如此重责还能喘气儿,命够硬的啊!” “小丫头,拿着这点钱走吧,离开这儿,越远越好,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小丫头……” 回忆,又是回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都赶上回忆纪念日了么? 方帕上绣的只有一个字:萧! 一个“萧”字,牵动了多少温暖记忆? 五年之前,她还是个乞丐,樊川城外因不慎拦截夏侯君晟车驾而遭夏侯君晟鞭笞。 生死命悬一线之时是眼前的男子开口求饶保下她一命,并用今日这样一模一样的帕子为她擦拭伤口流出的鲜血。 若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这救命之恩又当如何偿还? 这些年来她一直留着那方巾帕,为的就是重逢之日还可报恩吧? 怪不得眼前的男子从背影到长相都似曾相识,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水冰汐怔怔的看着方帕上娟秀的萧字,这应该是出自一位美丽的姑娘之手了,同样的丝线,同样的针脚,一绣就是那么多年。而他,一用就是那么多年。 “姑娘,说话啊,你怎么了?” 萧寒半天得不到回应,略显尴尬的拍了拍眼前魂不守舍的女子。 “姑娘看起来很累,可是哪里不舒服?若是不舒服的话可以说出来,在下即刻送姑娘就医!” “我……” 水冰汐怔了怔,突兀的开口,才知道有些话想来容易,说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还好吗?” 流年似水,沧海桑田,五年时间,岁月给她的是一段苛刻的成长,给他的又会是什么?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当年那个亲手为她拭血的少年,可他呢?他是否还会记得,当初樊川城外救下的那个卑微乞怜的小乞儿? 萧寒微愣:“在下很好,姑娘……可是认识在下?” “我……” 水冰汐语塞。 他果然是记不得她了。 也罢,岁华如流水,谁会记得谁?他记不得的事情,她记得便好。 水冰汐淡淡一笑以帕拭血:“我没事,谢谢公子好意!”语罢伸手在鼻翼两端穴道轻轻的按了按,暂时止住鲜血外流。 “姑娘!” 如此真挚的问候,如非至情至性之人是装不出来的,看她的神态语气并不像是认错人,萧寒正有意探个究竟,但转念想起夏侯君晟吩咐的事,心念一转笑问道:“姑娘如果真的认识在下,可否告诉在下芳名?在下定当铭记五内,以后永不再忘了,如此可好?” 水冰汐点点头,想起当日相识短暂,二人尚没有机会互通姓名,他不知道不记得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当下笑道:“小女子姓水,双名冰汐,公子唤我冰汐即可。” 萧寒道:“水冰汐,水冰汐……”低声吟诵两遍,笑道,“好个水冰汐,姑娘果然人如其名,冰清玉洁。在下记住了!”顿了顿复抱拳道,“在下俗务缠身,不宜久留!若姑娘伤无大碍,可否就此告辞?” 水冰汐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再见面却又匆匆别离,心中一时有些感伤,不觉叹道:“公子既然有事,小女子不便久留!公子请自便罢!” 萧寒“嗯”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临到楼口蓦然回头看向水冰汐笑道:“此处是非之地,姑娘不可久留,你还是快回家吧。” 水冰汐含笑点头,略显怔忡的看着萧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半晌,回过神来轻声道:“樊川城外赠食之德,永不敢忘,他日若有机会,必当结草衔环,倾力报答!”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水冰汐忽然就想起五年前的樊川城外,她也是这样看着他消失在城门口。所不同的是,五年前,他是去为她买包子,而五年后,他却连她是谁都不认识。 罢了,人的记忆本身就是一个反复强化的过程,而人生,多多少少都是会被一些人遗忘的罢? 水冰汐总是觉得,当一段命运无法选择的时候,接受便好。却不知道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每个人都是生而孤独的。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生命没有交集的时候,便得接受遗忘。 乱世倾歌-第二十一章 夜访 酒楼过去不远便是第二个出事地点,潇湘馆驿。 水冰汐翩然下楼,不过片刻的功夫已至此处。白衣银甲的守军和白天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这一次似乎又用不着偷偷摸摸了。 “少将军命小女子传话,求见刑司李政大人!” 水冰汐抬头看向客栈斗大的潇湘二字,掏出适才司马少康打翻酒杯时顺手塞进手中的腰牌。 俩门神见牌如见人没有多加为难,连通报都省了,直接带着水冰汐去见刑司李政。 这大抵就是有牌和无牌的区别罢?有牌鸡鸣狗盗之徒也可上金銮殿,无牌天大本事也只能游离于朱门玉户之外。看来这以牌论人也不是千年以后的特列,倒是古来共有的规范了。 水冰汐跟着两位守卫上楼,很顺利的见到了传说中的李政大人。 都说时乱无好官,这个李政倒是个老实的料,老实到多说一个字都费神。 “名字?” “水冰汐!” “事?” “将军已写下,小女子不便多看!” “拿过来!” “……” “走吧!” 于是水冰汐就这样华丽丽的被请出了潇湘馆驿,其程序比交请假条还简单。 “哎……” 水冰汐站在潇湘馆驿外风中凌乱,我说李大人,你这一个字一个字说话是几个意思?说好的浑水摸鱼呢? 一时想起刚刚才被客客气气的送出来,现在怕又得偷偷摸摸混进去,如此遭遇实属可笑。而自己适才暗笑李政说话节省直白,自己却又如此直来直去办事,这份痴愚怕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可是这又如何呢?送信是忠人之事受人方便,夜探是为己之私不得不为,看着似乎曲折矛盾,实际也在情理之中,倒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了。水冰汐自嘲的笑了笑,抬头观察四周风景,但见潇湘馆驿的前面便是蜿蜒的护城河,两排古树随着河流绵延向东一望无际。而就在客栈围墙约一丈外的地方,参天荫蔽的一株百年古树叶茂枝繁。 水冰汐飞身遁入其中,借着古树掩护重新遛进客栈。 彼时正是半阴半晴的天气,云层虽厚却难掩皓月清辉,客栈中勉强可以视物。 正如店小二所说,这里的现场已经多次取证弄得有些凌乱,而案发第一现场证物此时也是不可能找到的了。水冰汐只能就着月光,遁进现场勘察最后的蛛丝马迹。 学武之人一向六感敏锐,即便是在各方条件都不利的情况下还是让水冰汐找到了一丝破绽。原来就在客栈正中心有一个小型花坛,花坛中几株山茶开得正茂,恰恰掩盖了三四根即将烧尽的香柱残骸。 水冰汐取出残香就地点燃,刺鼻的异香立刻充斥鼻端,而其中浓烈刺鼻的味道,却是水冰汐再熟悉不过的了。当日幽谷之中师娘曾在她身上私种蛊毒以验证香料本性,为此她受的折磨可谓一言难尽,如此印象深刻的东西她怎么会忘,又怎么能忘? 水冰汐熟悉归熟悉,一时操作不慎还是被呛得打了个激灵,当下熄灭残香,将剩下几根收好便离开客栈。如此依样画葫芦,一夜连访另外几家,得到的结果大体一致,每家客栈案发现场都有或多或少即将燃尽的残香灰骸。 看来洛城人口失踪案和经书的联系是必然的了。 水冰汐回到住处,当即关上房门用刀划破手腕,并在伤口涂上蜂蜜,同时食指运劲如飞连点身上各大要穴,完了坐下运劲调息。 不过半刻的功夫只见白皙如玉的皮肤下似有爬虫蠕动,三四条金黄色蠕虫自伤口处爬出来贪婪的吸食伤口上的蜂蜜。 如果路边的臭水沟里飘着这么几条浊物,大概不会有人觉得如何,浊物养在浊地也算实至名归。但这些软绵绵粘乎乎的东西出现在一只羊脂白玉雕就的美人手上,那给人的视觉冲击就不是一般的别扭,那是真正的恶心妈妈哭恶心--恶心死了! 水冰汐睁开眼睛,用刀轻轻将蜂蜜合着虫子一并刮下装入瓶中。末了淡淡一笑道:“好兄弟,乖乖呆着,等姐姐给你找到了那位丧心病狂的家伙就送他来给你做点心!” 想来这几位仁兄便是刚才潇湘馆驿中不慎吸进去的那点杂碎了,好在水冰汐对这玩意儿还算熟悉,否则就算武功独步天下此刻也得乖乖认栽。而巫蛊之术一向神不知鬼不觉,由此可见一斑。 有句话说人在家中坐,祸害找上门。但也有好日子不过,没事去招祸的,水冰汐不觉苦笑:香料?经书?无论如何,自己终归是入了这凡丝尘网了,现在就算她想息事宁人,恐怕事情也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一路上总觉着暗夜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一刻不停的盯着。从初入洛城到现在,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她前后便甩掉四拨人。这些人是敌是友,受何人指派,为何事跟踪? 她一点都不了解。 她觉得这样的气氛很压抑,压抑到窒息。 仿似千军万马已经将自己当作了箭靶,自己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抹黑走夜路,长长的除了漆黑还是漆黑。 这样的处境是人都会胆怯的,更何况还是个没有任何亲人朋友的女人。 可越压抑的处境,越容易让人心生斗志。 这片古老的王都哪一天不在见证着血雨腥风? 人不管在什么样的处境下终归是要活着的,要好好的活着。 水冰汐打开窗看着夜幕笼罩下的千年帝都,清冷空灵的双眼一片柔和淡然,一如这沉寂的夜,一片寂静安详却暗潮汹涌,澎湃不息。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假若五年的隐忍淡泊仍然换不回自己想要的平静,假若一来到这世间便注定背负着阴谋。那么,接受这一切又有什么难的呢? 乱世倾歌-第二十二章 真真假假 次日午后便有官府张贴告示,说洛城失踪案已告破,幕后黑手正是水冰汐前日吃饭的酒楼掌柜与其女明珠。两人利用饮食之便私种蛊毒蛊惑人意,并将所有中毒百姓秘密藏于地窖之中,取百姓之血培植香料。 负责侦破此案的是将军府三杰之一的司马少康,他不惜以身犯险打入酒楼内部,探取隐情后与刑司李政大人于昨夜里应外合攻破酒楼,救出了被困百姓数百人,现已将其一一遣返归家。 持续一月笼罩在帝都上空的恐怖疑云似乎随着失踪百姓的回归变淡,而大案告破的人们奔走相告传递消息,整个帝都仿似都在一夜之间欢欣沸腾起来。 水冰汐站在客栈楼顶看着快活的人群,回思昨夜酒楼之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包围酒楼的是将军府的人马,而司马少康请她转交的那张字条上写的大概就是此次的行动暗号了。 轰动一时的洛城人口失踪案就这样结束了,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潦草。 接下来的事情生者送归亡者安葬,有功者赏有罪者罚,主犯明珠父女则押赴东市处以极刑。 可水冰汐的心底愈发的不安。 眼前的繁华如同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暂时的安宁往往预示着更大的血腥和罪恶。 司马少康为何会把传递信息如此重要而机密的任务交给一个陌生女子来做? 明珠父女的犯案动机何在? 上千的百姓无故失踪,为何查出来的却只是户籍在京城的部分百姓? 若水冰汐没有经历过前世今生两朝繁华,大概也会天真的相信眼前的一切便是既定事实。若水冰汐是一般的女子,大概现在便会肯定经书在明珠手中而去要回。 但水冰汐没有。 因为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或许这只是一个谎言吧。 一个官府精心炮制的谎言。 谎言的起点是以两个无辜之人的生命为代价,终点是安定民心掩盖真相。 水冰汐原是不经世事的,她也没想过要经历多少的世事,不过如今形势已成水火,她不出手便意味着两个生命的终结。 生命,对任何人来说都应该是宝贵的, 明珠父女是否罪有应得她不能定论,唯一肯定的是,他们现在不能死,他们若死了,寻找经书的线索也就断了。 小黄马一路狂奔驶过长街,刽子手中大刀堪堪落下,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蘸上热血的瞬间,半空中石子一枚破空声响,“铛裆”两声大刀应声断落。 “司马大人抱歉,小女子来迟了!” 水冰汐长鞭起处,明珠父女连带上马,“此二人杀不得!恳请将军看在小女子的面上,让小女子带他们离开!” 司马少康微微一怔。 大概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姑娘,也从来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而又光明正大的姑娘。那是一种属于男人才有的气质,一种沉静若水的气质。 “姑娘凭什么认为此二人杀不得?” 司马少康微笑。 这样的姑娘,大概没有一个男人会对她严厉的,只因那样干净的明眸,让人狠不下心来严厉。 水冰汐扬眉:“凭小女子的身份!” “身份?”司马少康唇角微弯,身子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姑娘有何身份?” 水冰汐浅笑:“蛊毒与香料的秘密原是世间绝密,只记载于一代毒仙李落英所著《毒经》之中,而小女子恰恰是毒仙李落英唯一的再传弟子。故香料之事,天下间没有人比小女子更清楚了,明珠是否真正凶手,让小女子与她一对便知!” 水冰汐承认自己的身份看似轻描淡写,却不知道这是一个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承担起来的身份。 司徒虹与李落英号称“关外双魔”,生平杀人无数恶名传遍大江南北。 两年前官府以黄金万两买二人的头颅,黑白两道莫不闻风而动,怨者报怨,仇者报仇,因二人而起的大小战役不下数百。故无论江湖还是庙堂,他们都是争相追杀的对象。 他们的徒弟,想来日子也是不会太平的。换做常人当是躲都来不及,更何况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昭示? 司马少康脸色微变。 “姑娘真是关外医仙的徒弟?” 水冰汐含笑点头:“没错,如假包换!” 依然是那般清浅的微笑,淡然如芙蕖出绿波。 师娘临死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她不可自报家门,她不是不知道这个身份会给她带来多少的麻烦。可又能怎么办呢?貌似她天生就住在麻烦里,想逃也无处可逃。如今为了救人,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实在没有后悔的必要。 司马少康定定的看着马上衣袂飘飘的水冰汐,定定的看着。 良久,淡淡一笑。 “看在姑娘昨夜送信的面子上,本将可以无条件答应你放人,但作为交换,姑娘须得答应本将一事!” 水冰汐挑眉:“何事?” 司马少康略一沉思:“姑娘既然说这二人不当死,总该用事实来证明,否则你让本将如何信服?” 水冰汐微笑:“好!将军果然光明磊落!我答应将军,十日之内必破此案找出真凶,给将军也给所有失踪的百姓商旅一个交代!” 司马少康皱眉:“十日?” 好大气的女子,好勇敢的姑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长江溃于后而气不喘,果然风华绝代,无人能及,司徒虹能有这样的徒弟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水冰汐点头:“没错!十日,十日之后,要杀要剐但凭将军处置!”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把握十日之内破惊天大案的,除非青天在世。 水冰汐自己也不能,但她不能承认自己不能,因为承认了,今日就走不了了。她一向不爱动手,尤其不爱跟忠臣良将动手。 俗话说民不与官争,但也要看什么官,佞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忠臣良将却得三思而后行。这是道德底线,亦是攻心之计。而十日,十日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呢? 谁都无法预料! 既然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情,何不往好的方面想? 水冰汐自是想得开,乱世的日子本是有今日没明日,想再多都是徒增烦恼的。可她想得开的事情,别人未必都想得开。 司马少康浅笑:“好!既然姑娘快言快语,本将应你便是!姑娘放心,十日之内,将军府自会派人保护姑娘安全,此间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姑娘!十日之后,姑娘若破不了此案,那么本将也会秉公执法,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明珠父女了!” 《毒经》若不出世,世人便不知香料配方,既不知香料配方,又何来的私制巫蛊祸乱天下?洛城人口失踪案说穿了便是《毒经》流传于世惹来的祸端,而司徒红夫妇未曾入世,能引出此祸端的除了水冰汐这个徒弟还会有谁? 责任最后自然是落到水冰汐的头上,到时候不仅明珠父女,水冰汐自己也是难逃一死的。 水冰汐淡淡一笑,云淡风轻。 “世事朝晖无常,何况十日呢?” 语罢转身离去,一如来时倏忽袅娜,来去自如。 司马少康怔怔的看着水冰汐离去的背影,良久,叹了口气幽幽道:“无端的将这样一个姑娘牵扯进来是对还是错呢?可此案因她而起,若不牵扯上她,若不牵扯上她,此案又如何破得?” 乱世倾歌-第二十三章 攻心计 水冰汐带着明珠父女回到客栈即让小二送上热水熟食,供二人沐浴用餐。 人还是那两个人,脸还是那两张脸,只是一夜之间从生走到死,又从死走到生,这感觉必然是不同的。 两人梳洗出来水冰汐便让人给他们换上干净衣服,安排二人入座用餐,彼时明珠美女尚未转过魂来,大眼一瞪甩开筷子道:“水冰汐是吧?你别以为救了我们我们便会感激你,想从我和爹爹身上问话儿,没门!” 彼时水冰汐正喝着一碗素菜汤,闻言“咳”的一声汤汤水水都呛出来。 我说姑奶奶,奔波了一下午姐也想吃顿安生饭,事情就这么简单好吗? 明珠她爹闻言连忙陪着笑:“谢谢姑娘救了老汉父女性命,明珠这孩子天性直,脾气冲,您别怪她,老汉这厢给你赔礼了!” 能于刽子手下救人的人向来都是不简单的,明珠莽撞她爹却不笨,这样的人得捧着。 水冰汐用丝帕优雅的擦了擦嘴角,淡淡一笑:“性子直的孩子好啊,喜怒都写在脸上不用猜心。老爹不必赔礼,这顿饭本就是给二位洗尘的,二位该吃吃,该喝喝,尽情尽兴便好!” 一个人若能将死都不当回事,心甘情愿的走上刑场作替死鬼,那么,她的内心一定很强大。 这样的人,刀削不破,火烧不灭,金刚不坏,水土不朽,故对付这种人,三十六计不如一计--攻心。 水冰汐始终相信,不怕死只是某种信仰下的一时信念,过了那个时候,人,终究是害怕死亡的。正如壮士断腕是因为知道此腕的存在已经危及生命,若非如此,壮士又怎有勇气断腕呢? 两人吃过饭便要告辞回酒楼,水冰汐随便找个理由和他们同去了。权当是改善伙食吧,昨夜酒楼上吃的那个饭菜可比今天吃的这个好多了,实话说,水冰汐自打来到这个时代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原来这家酒楼的名字叫“饕鬄居”,昨日天黑未及细看,今日一见才发现这酒楼装修得煞是富丽堂皇。清一色的红木家具,配合精雕细琢的古董屏风,看着便觉赏心悦目,也无怪乎昨夜会如此热闹拥挤。 酒楼出了今日之事,这生意自然是没做了,三四个长工懒在长凳上昏昏欲睡,见到掌柜回来便似见到鬼一般。 水冰汐由得他们寒暄,自己找个地方睡觉去也,从来没见过救命恩人活得这么悲催的,食宿自己掏腰包也就罢了,还得随时看着明珠大美女的冷门白眼委屈受气。到底她是恩人还是仇人哪? 次日醒来天光乍明,外面隐约听见人语之声,貌似明珠大美女要带着长工们去买肉了说。 水冰汐立刻起来梳洗打扮,软磨硬泡跟着去。 酒楼的鲜肉一般都是特供,由专门的屠户和摊位负责宰杀。水冰汐和明珠到达肉铺的时候屠夫才将猪拉上案板,还没进行其后一系列的解剖动作。 “哎呀,猪还没杀呢,我们先去买别的菜等会儿再回来取!”明珠说着话转身便要走,水冰汐拉着衣袖一把给逮了回来,“明珠忙什么呀,反正我从小到大没看过杀猪,就在这儿看看呗!你看这锋烈的刀锋,凌烈的惨叫,哎呀,太有劲儿啦!” 明珠闻言斜眼一脸的鄙夷:“杀猪这么残忍的事儿你也想看热闹,有病吧?!” 水冰汐偏头:“我有病吗?”完了呵呵一笑,“有病也不怕,反正咱俩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案子破不了十天……哦不,九天,九天以后一块下阴曹地府拜见判官老爷,有病没病都不重要了!” 明珠:“……” 话说回来还真是这个理儿,可是,怎么感觉这事儿哪里不对劲呢? 水冰汐再接再厉:“你看啊这屠刀,明晃晃的往猪脖子那儿一戳,‘吱’的一声长嚎过后,眼前这头肥头大耳眼泛泪花的猪哥哥就这么完了,无论它生前多么的温顺听话,招人喜欢,总会被人送进嘴里满足口腹之欲。明珠你知道吗?一头猪的死亡其实没有应不应该,只在于人们想不想吃。我们十天后的死亡也一样,无所谓有不有罪,只在于那些在我们命运里做主角的人需不需要。” 明珠脸色瞬间大变。 “水冰汐,你到底想说什么?” 水冰汐淡淡一笑。 “我说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任由人做主的人还不如猪喽!好好看清楚,这头猪今日如何死的,九日之后咱们也会如何死,咱们只会比它惨,不会比它好!它死了还能成全人温饱,咱们死了首尾不相顾扔在山村野地喂狼,你觉得你坚守的很有意义么?死有重于泰山,轻于--” 水冰汐伸手自猪屁股上拔下一根猪毛,原本乖乖待宰的肥猪立刻四蹄一扬滑下案板连滚带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了 “呃……” 水冰汐摸摸鼻子,回首将猪毛往明珠眼前一吹:“死有重于泰山,轻于猪毛。猪都知道夹缝求生,咱们想活着还不得自己想办法?” 一连三日水冰汐都对着明珠父女狂轰滥炸,从猪之死到庖丁解牛,再到凌迟之刑再到斩立决,将所有死法一一进行慢动作分解。 明珠到底坚持不住,于第四日午后跳到水冰汐房间大吼: “水冰汐,我受不了了,我坦白,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毒经》是我偷的,你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明珠贱命一条,不足珍惜,我只求你放过我爹……” 彼时水冰汐看书看得昏昏欲睡,碍于某人聒噪口齿不清的问:“‘阳中之为少阴,肺也,其原出于太渊’出自哪儿?” 明珠愕然:“什么阳什么渊?” 水冰汐冷冷一哼坐直起身:“你连师娘《毒经》中的句子都不知道还想给我交代些什么?你根本没看过《毒经》吧?” “我……”明珠语塞,她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水冰汐。哪怕同样的措辞她复述过千百遍,在这样的眼神下说起来还是一样的底气不足,“我就看过一两页,不成么?” “看过一两页?”水冰汐冷笑,“事到如今还想说谎,明珠姑娘是要怎么死才会觉着痛快呢?” “……” 明珠盛气凌人的架子瞬间端不下去,使劲的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一时间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当下小脸憋得通红。 “此事还是由老汉来说吧,明珠这孩子不懂事,请姑娘莫要与她计较!” 二人正无言中,门外响起苍老疲惫的声音,明珠老爹开门进来,不待水冰汐说话已屈膝跪下:“姑娘,此事千错万错,都是老汉的错,实在与女儿无关,还请姑娘看在老汉的面上,救我父女性命!” 水冰汐微微一怔,容颜冰冷。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非我不愿意相救,但二位如此遮遮掩掩又是何意?” 三天的心里攻防战对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来说已经差不多了,而如今形势,既然水冰汐已在刑场保证十日之内破案,那幕后凶手为坐实明珠父女的罪证,这十日无论如何也不会犯案给水冰汐机会,而线索总要由案子中来,他们既不犯案,又何来的破案? 明珠父女无论是否罪有因得都是此案成败的关键,水冰汐肯花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来打这场心理战终究是有原因的。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水冰汐自然不会再给他们太多的耐心。 明珠老爹闻言脸色一白,沉声道:“并非我们不愿意告诉姑娘实话,而是背后的人物非我等小老百姓惹得起。老汉一人行将就木也就罢了,可饕鬄居还有几十名杂役,他们何辜呢?姑娘,老汉可以告诉你所有的答案,但姑娘也得答应老汉护他们周全!” 水冰汐轻轻点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自当尽力而为!”语毕抬起头来,冰冷的视线朝窗外扫了一圈,水袖轻扬掷出手中书卷,只听“咚”的一声,一个黑影应声自虚空中掉出。 “军爷每日在这对着小女子盘膝打坐,可得立地成佛之慧根?” 水冰汐清冷的视线看向窗外狼呗爬起来的黑衣军士,淡淡一笑略微无奈。自从那日她自刑场救下明珠父女后,这饕鬄居上上下下便多了一些莫名而强大的气息,这个司马少康,到底是想干什么呢?虽说有这些人日夜守在这儿安全可有一定保障,但身为女孩子每日被人窥探的感觉总是不好。 “是将军好心让我等前来保护姑娘等人,除此之外并无他意,还请水姑娘见谅!” 黑衣军士尴尬的摸了摸被打的额头,略有些羞涩的解释。 水冰汐嫣然一笑并未纠缠,司马少康此举说好听是保护,说难听了是监视,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但以两者的立场也难说信任,故如此倒在情理之中。 “回去告诉你们家少将军,这饕鬄居的防护已经无法让明珠父女及相关人等得到安宁,故此地不可久留,让他立刻前来接人!” 黑衣军士微微一怔,点头应道:“是!”语毕转身离去,显然在来之前也是得到司马少康的许可,暂时服从水冰汐调度。 乱世倾歌-第二十四章 死灵子 水冰汐目送黑衣军士离去,方回过头来看向明珠老爹笑道:“老丈此时可放心了?” 明珠老爹闻言尴尬一笑:“谢谢姑娘为我父女所做的这一切,但这些杂役面对的危险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体内。” 水冰汐微微一怔:“体内?” 明珠老爹点头道:“不错,他们都中了毒!若是老汉十天后身死,他们的毒自会有人解开,若老汉苟且活着,所有人便会毒发身亡,包括老汉自己和女儿明珠!” “是吗?”水冰汐玉指探出轻轻落在明珠手腕上,片刻后脸色一变怒道,“无耻!” 明珠身上所中之毒名为“鸳鸯”,本身大部分成分源自于催情草,混合极寒之地的冰蛇之毒,所中者毒发后身体时刻处于极寒与即热之间,反反复复承受九个时辰的冰火煎熬方会痛苦的死去。 简单来说,这是一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边缘毒药。但就是因为它的边缘化,很少有人会专门研究怎么解它。故就算是水冰汐尝遍百毒,此时也只能暂时以药物压制,至于解毒却是极为麻烦的。 “你们先将这两粒清丹丸服下,可暂时压制一些!”水冰汐从袖带中取出两粒丹丸交与明珠父女,顺便保证道,“老丈放心,此毒虽然麻烦却还不至于无药可解,待得此事过了我得空便可以为你们解毒!”。 明珠老汉接过药丸服下,立时感觉体内压抑多日的隐痛有了一些好转的迹象,当下便相信水冰汐的话,拱手称谢道:“老汉相信姑娘的能力,若老汉能度过此劫,必定感谢姑娘的大恩大德!” 水冰汐摆了摆手,她从明珠老汉这里得到有利的信息,同时也对他们的安全提供相应的保障,这是很公平的事,没有谁欠谁,自然也没有所谓恩德之说。反倒是她每日在这里白吃白住甚为不妥,待此间事了必定是要一并算还的。 明珠老汉见此也就不再多说,挥手示意明珠退下,正色道:“实不相瞒,我和小女都未曾见过什么经书,也不知道什么蛊毒香料,我们都不过是替人待罪罢了。关于姑娘所说《毒经》之事,我们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水冰汐皱眉:“那你们是如何成为这天字第一号死囚呢?” 明珠老爹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饕鬄居乃三代家业,小老头世居于此本为良民。可半个月前,便是天源客栈人口失踪案后的第九个晚上,我起来如厕见对面的潇湘客栈隐隐有人移动,于是便想过去看看,哪知这一看,便看出了大祸……” 水冰汐道:“什么大祸?” 明珠老爹道:“姑娘也知道,我们饕鬄居与潇湘客栈相对,平时两家亲近,往来串门也是常有的事。小老头见他们半夜人影闪动,还以为是哪里新来的贵客过去搭把手。可是到了那儿才发现,小老头错了。这些进进出出的人皆是熟客,平日常来我们酒楼吃饭,三下五除二的也就混熟了。小老头见这些都是熟人便过去打招呼,可他们却都像中了邪一般,流着口水哈利呆呆的看着小老头,不说话也不答应,就只顾着傻呆呆的往前走!” “小老头见事有蹊跷便跟上去看,这才发现他们去的方向是洛阳南门。此事说来可笑,小老头本是个生意人,平日见多怪事并不怎么爱管闲事,可那日却只想跟着看个究竟,于是也就迷迷糊糊的跟着去了。一路上并没什么意识,好像翻山越岭的走了几个时辰,大约东风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方到一处山上,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昏过去了!” “昏过去?” 水冰汐拧眉,“你醒来的时候在什么地方?路上可闻到异样的香味?” 明珠老爹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家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那一夜的经历便如同梦境一般,不瞒姑娘说,到现在小老头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么的不真实。至于姑娘所说的香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像老汉平时用来预防账本被虫蠹侵蚀的那种,闻着很是清淡雅致!” 水冰汐道:“那你为何会成了此案的主犯呢?” 明珠老爹叹了口气道:“冤就冤在这里,小老汉第二天听说潇湘客栈也丢了人。便去官府报案陈述一切。可当时负责审理此案的大人却说老汉老眼昏花胡言乱语,硬生生的给老汉打了二十板子。其后那位大人又半夜派人抓了老汉两次,一次是让老汉到国清客栈点香,另一次是到才子客栈燃香。两次燃香后便发生了人口失踪案,老汉也就怕了,可那位大人却又以此要挟,说少将军已经查到了老汉头上,要老汉将从才子客栈掳来的客人关押,等少将军来老汉便将人交了就没事了!老汉原本想带着女儿远走高飞,出了这事便只能作罢。” “原来如此!” 水冰汐皱了皱眉:“如此说来,此事该是冤案才对,那你们为何会乖乖认罪?” 明珠老爹苦笑,“老汉又何尝愿意做这代人受过之事?只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罢了!那日少将军查到此处,破了地窖,那位大人便在饕鬄居上下几十人的饭菜下毒,以他们的性命老汉做这替死鬼,老汉就算千般不愿意也没办法!可怜明珠这丫头,无意中闯进关押那些傀儡的地窖,不然也不至于受我这老不死的连累啊!姑娘,老汉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只是明珠……明珠她还年轻,老汉求求你,救救她,保她安好,除此之外,老汉已别无所求了!” 水冰汐闻言叹了口气,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她可以对任何人云淡风轻,但对这样一个父亲,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若是每个人中都有个柔软的地方,才能装得下人情冷暖,那么她心中的这个地方,便是亲情吧。 她记得父母待自己的好,一直都记得。所以她容不下亲情里任何支离破碎的存在。 “老丈放心,我会竭尽所能保护好明珠姑娘的!”水冰汐点头,頓了顿问道,“你说的那个大人是谁?若见到他你可还能认得?” 明珠老爹呵呵一笑:“老汉怎会不认得?就算他化成了灰老汉也不会忘记的,他便是奉旨查案的李……”话未说完,忽地身子一挺,呆呆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丈……”水冰汐轻呼,见其不应又唤了一声,依然不见回应。当即心中“咯噔”一下警铃大响,起身一步掠至明珠老爹身前,食中二指飞快探出按上其脉搏。 “可恶!” 指下脉息全无生机已断,片刻间一个鲜活的生命便是阴阳两隔。 水冰汐冰冷的双眸闪过一丝冰寒的杀意,折身追出酒楼,不过短短数息其冷清的身影已经娉娉婷婷利于闹市一家红楼之上。 “跑啊?!混账东西,在本姑娘的手里杀了人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清冷的声音伴着微凉的红粉清香淡淡的消散,一身素衣的少女傲然立于桂殿兰宫最高处,微风吹起群角,整个人衣袂翩跹如梦似幻。 “小姑娘胆子倒不小,这些年死在我死灵子手下的人可不计其数,这样的我你也敢追出来?” 少女对面,黑衣蒙面的男子抱臂而立,寒气凛冽,脚踏之地五步以外皆有黑气笼罩,阴寒煞气咄咄逼人。 男子全身上下光秃秃的,看不到一件堪称像样的武器。 但只有这样的人,才让人分外的害怕。因为一般武道高深的人,大多都是不用武器的,他们本身便是世间最凌厉的武器,至若司徒虹,李落英等等,都是这样的一类人。 当然,水冰汐还达不到这一步,所以她得依靠武器。 她的武器是一根柔软的丝绸,昆仑山千年冰蚕丝所制,一半挂着九个青铜葫芦,内含九九八十一种毒药,一半挂着九个灵木宝瓶,内装九九八十一种解药。故她的身上,一半是医,一半是毒,一半活死人肉白骨,一半死活人白肉骨。 “无论我敢不敢,总归是追上你了,不是吗?”水冰汐风眸微眯,容颜冰冷,即便是面对眼前这样一个瞬间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杀星也丝毫不见頽态,“既然我追上你了,你便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告诉我谁是幕后主使?第二,死!” 她不是好人,还不至于杀个把人就会颤抖。对于在魔鬼窟中长大的水冰汐来说,没有魔鬼的心性才不正常。只是她善于隐藏罢了,那些邪恶的,冷酷的心性,她平时总把它们藏起来,等到遇到了极为讨厌而又危险的人的时候,才稍稍绽出血腥的獠牙,直接杀人于无形。 她的性格里,本就是半面天使,半面魔鬼。 乱世倾歌-第二十五章 激战死灵子 “哈哈哈!” 死灵子朗声大笑,“小姑娘好大的口气,我突然间都有些喜欢你了。看在我突然间这么喜欢你的份上,现在我也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拿着你未喝完的羊奶回家,等长大了叔叔再来娶你!第二,现在就跟叔叔走,你虽然看起来年纪还小,但看这般身段做个小媳妇也还是可以的。你说,你选哪一个?” “是吗?”水冰汐柳眉微扬,“看来你我之间是没什么好谈的了,既然如此,那便用一点不和谐的方式得到答案吧!”语毕身形一动轻飘带舞,内力吐处冰蚕丝带挥动一招直取死灵子咽喉。 明珠老爹一死酒楼中想必已乱成一片,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水冰汐还得尽快赶回酒楼,故此时最好的方法并非拖延时机,而是速战速决。而死灵子虽然刁钻毒辣,但要比起邪恶狂暴的司徒虹夫妇恐怕是小巫都算不上,这样的认识吓不倒水冰汐的。 “小姑娘手段好生毒辣,难道你便是这般对待未来夫君不成?”死灵子身形暴退险险避过一招,虽然嘴上不落丝毫下风,心中却是为眼前少女的果决狠辣略感震撼。 水冰汐冷哼,双臂舞动罗袖翻飞,足踏虚步穷追猛打,左手冰蚕右手捻诀,一顿狂风暴雨劈天盖地砸下来,饶是死灵子这样的江湖老手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对待。 “啧!哪里来的小姑娘,如此残暴?” 红楼中显然有人看到了空中的激斗,忍不住惊呼,随即引来一票人的啧啧称奇,接二连三的不断有惊呼声响起。 “哇!好漂亮的小姑娘,这是哪里冒出来的?”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美!真美!” “好凌厉的武学,这小姑娘真是个天才!” 也有头脑发热的,惊艳的同时也有着幻想。 “好空灵的女子!要是能娶回家就好了!” “对啊,对啊,赶快去查查这是哪家的姑娘,明天本少爷就上门提亲去!” 接着就有人泼冷水:“啐,也不看那名震江湖的死灵子正被追着打吗?这样的女孩子娶回家,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按趴下!” “别做梦了,这样的女孩子可不是常人能染指的!难道你还指望一个仙女给你洗手做羹汤不成?!” “对啊对啊,做人还是实在点好,不然天鹅没吃到,反惹一身腥。我看这姑娘,能配得上他的怕只有那名满天下的天耀五杰了!” “啥?天耀五杰?哪五杰?” 接着就有嘲笑声响起:“啧,寡闻了吧?这都不知道,天耀五杰便是如今名满天下的五位少年人杰:当今天子司寇瑾瑜,天晟侯夏侯君晟,蜀国王子司空临翔,天晟勇将萧寒,镜君独孤皓邪,这五人无不少年得志,雄霸一方,其姿容气度可都是传奇一般的存在啊!” “原来如此,传闻那天晟侯五岁为储,八岁为君,十二岁定朝纲,清君侧,十六岁连根拔除三大世家在天晟的权力网。如此作为,实属罕见,我看着五杰的首位怕是非他莫属了!” “嘁!当今天子圣明贤德,威慑天下,难道又比那邪恶莫名的夏侯君晟弱了不成?!” “……” 舆论的特性总是广泛而多变的,就这么一会儿范围便已经从惊艳的少女转到了少年人杰的排名上。 水冰汐恍若未闻,冰蚕银丝舞动,攻伐凌厉。进退之间动作果断,招式狠辣,短短数息双方对峙已超过一百多招,招招径取人要害,而令人震惊的是这一百多招里死灵子几番遇险颇为狼狈,反观水冰汐却是占尽先机如鱼得水,一番拳脚交错罗袜生尘好不畅快淋漓。 显然眼前的女孩子无论心智还是阅历都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年龄的范畴了,即便是面对一个成名已久的江湖恶魔也能做到攻守合一,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寻不到一丝瑕疵。 “啊……吼!小姑娘,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实力,如此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死灵子张嘴吐出一口血沫,冰冷的双眸泛上令人胆寒的杀气,原本就死气沉沉的脸被青铜葫芦砸的青一块紫一块好不狰狞。 “如果刚才还是娶你的人,现在便是要收你的命了!你应该很庆幸,能死在我这‘天雨暴罗’之下的人可不多!”语毕手腕一翻,劲风鼓动,抬手竟是几百颗密密麻麻的银针,夹杂着无限阴煞之气铺天盖地向水冰汐呼啸而去。 如此攻势一般人怕是早就胆寒了,一枚银针尚且杀人于无形,更何况这漫天席卷的银针飞雨?这攻势若是落得实了,即便再好的功夫也得被戳成刺猬不可。 “哼!见不得光的家伙,本姑娘今天让你知道,何为不作死就不会死?!”水冰汐冷哼,冰蚕丝雨抖动,体内劲气呈阴阳二极顺向旋转,瞬息之间无数夺命飞针已尽数卷入冰蚕虚影中,无一列外。 “太极之道,阴阳逆反,开!”水冰汐轻喝,阴阳二极瞬间逆向旋转,冰蚕虚影中的银针携着惊天声势暴射而出,不仅保持了原来死灵子的劲力不变,而且还带上了水冰汐的内力加持,一路狂风暴雨般暴射向死灵子。 如此磅礴的内力加持,随便沾染上一颗都够喝一壶的,死灵子观之也是脸上变色,当下身形一震侧身让开,一时大意之下竟没能发现水冰汐嘴角那一抹奸诈笑容。 “呵呵!要的便是你这一闪!” 水冰汐唇角微勾,内力吐出,冰蚕丝带上九个迷你铜葫芦借势后发先至,虚空中以一个诡异的弧度狠狠的扪在迎面而来的脑门上。只听“咚”的一声,惨烈的嚎叫应声响起,片刻前还不可一世的死灵子已重重挨了一记暴力的闷敲嚎叫着自高空暴跌下来。 原来银针的攻击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背后蛰伏待机的铜葫芦。 死灵子算得过先机,却算不到后手,显然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机之深,已是超过眼前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腥狂魔。 这样的结果是惊人的。 红楼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天空中那一幕精彩对峙,此时眼睁睁看着这自高空中暴跌下来的天外飞魔皆是神情错愕。其中有一些眼尖的自然是认出了死灵子的身份,当即惊叫一声:“这不是名满江湖的暗夜杀手死灵子吗?”成功引来各色人等华丽围观,刹时议论纷纷嘲笑不断。 对于失败者大家向来不吝于口水,更何况一个坏蛋的堕落? 水冰汐飞身掠下,水袖一招,银白如练的冰蚕丝带恢复柔软,略显缠绵的绕回水冰汐臂弯,将少女本就柔软纤细的身姿衬托得愈发清冷出尘。 死灵子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一时间被水冰汐天外飞来的一串小葫芦给抡傻了,半晌方从惨败中回过神,苦笑道:“没想到我堂堂一代杀手,竟然会折在你手中!也罢,此事也是我大意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你这个小姑娘也不是兔子!” 水冰汐红唇微翘,冰冷的视线扫了死灵子额头上明显突出的几个地方一眼,不置可否。 围观的众人随着水冰汐的视线转了转,一时间只觉得这气氛好生怪异。 满头包? 平时都只有死灵子一身寒气到处杀人,何时也见到有人能将这恶贯满盈的光棍打得满头包了? 不过死灵子这个样子,给人的感觉还真是-- 爽! “我刚刚说过,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告诉我谁是幕后主使,第二,死!我想同样的话不用我再重复一遍吧?” 水冰汐淡淡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落入众人耳里,交头接耳的人群刹时安静下来,无数道带着好奇或者惊艳的目光怪异的看向一直沉默未语宛如路人的水冰汐,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显然一个能把死灵子一葫芦扪晕的少女是值得众人行注目礼的,若说声名狼藉的死灵子是煞星,那煞星的克星是什么? 而此时这被无数道目光关注的对象却依然是冷冷清清的站在那里,神情淡漠,容颜冰冷,仿似眼前拥挤的人潮并不存在似的。 死灵子呵呵一笑:“小姑娘,你的手段和心智让我佩服!但作为一个杀手,失败了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 一语未毕,银牙暗咬。 水冰汐脸色一变身形爆出,一把抓住死灵子下颚试图阻止其服毒自杀。 然而这一手终究是太迟了,死灵子齿缝根本未藏毒药。 他的毒藏在掌心,便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以内力催动,如此设计强如从小药山毒海泡大的水冰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灵子毒发身亡。 “混蛋!”水冰汐泄气,明珠老爹已死,死灵子服毒自杀,至于最后留下来的明珠,恐怕知道的也不会比现在的水冰汐多,这下辛苦追出来的线索又该断了。 “这洛城的水,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能趟的!奉劝姑娘一句,哪儿来的哪儿去吧,相信我……”死灵子苦笑,一语甫毕嘴角溢出腥臭诡异的黑血,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没了呼吸。而随着死灵子生命力的枯萎,原本鲜活的躯体渐渐腐烂龟裂,到得最后竟是萎靡融化成一摊古怪诡异的黑色液体。 “化尸水?”水冰汐轻呼,这莫非师娘《毒经》上所记载的第二十八种古老毒药?一般来说凡是能够排在古老毒药谱上的名字都属于近乎绝迹的东西,这化尸水怎会在死灵子的手中出现,难道师娘的化尸水药方已经泄露了? 水冰汐黛眉微蹙,俯身在死灵子的尸水之上查探了一番。 果然是化尸水没错。 看来死灵子虽然断了一条线索,却为她找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这次总归没有白出手。 明珠老爹死前没有说出全名的断案大人显然成了寻找经书的关键,假设死灵子前来刺杀明珠老爹是那位断案大人授意,假设死灵子手中的化尸水也是这位大人所赐,那么,化尸水和蛊毒召唤香的线索显然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就绝不是巧合。 而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断案大人,他是谁? 明珠老爹临死之前似乎提到了一个“李”字,姓李的断案大臣? 乱世倾歌-第二十六章 再见司马少康 水冰汐回到饕鬄居,这里的场面果然如意料般的失控。 几位杂役因为掌柜之死惶惶不安的守在外面,一些看热闹的百姓聚在堂前窃窃私语,也有一些心中同情的,直接招呼着家丁开始料理明珠老爹的身后事,不过片刻便将这第一现场破坏得干干净净。 看来自己又慢半拍了。 水冰汐叹了口气,这次是她大意,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杀人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实在不好,不好。 明珠见到水冰汐进来柳眉一扬,“铛”的一声长剑出鞘,刁钻毒辣的一剑携着滔天怒意疾掠而出。 “水冰汐,你还敢回来,我杀了你!” 一时满堂寂静,众皆呆滞。水冰汐这几日虽是不动声色,但偶尔显露出来的凌厉气势着实让人头疼,明珠这小姑奶奶是要闹哪样? 然而他们的反应终究是太迟了,待要出手阻止的时候明珠冰寒的剑气已经刺破虚空暴掠向水冰汐。 只差一分,只差一分而已,长剑便要洞穿水冰汐胸口了。 水冰汐冰冷容颜微微苍白,平日淡漠的双眸闪过一丝罕见的沉痛。明珠幼年丧母,如今因她的疏忽而丧父,她的愧疚无法用一语明了。 她明白失去亲人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绝望,当年父母出事的时候,她好想身边有个亲人可以依靠,就算没有依靠,能找到一种方式发泄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 一直都没有。 她只能一个人,孤独的对着无数个黑暗的夜晚白天。默默的,一个人回忆,一个人流泪,一个人……思念。 那样的日子,回忆起来都是心酸的。 从那以后她再也见不得一份亲情生离死别,也再也容不下一份亲情支离破碎。 可如今算什么呢?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一剑,她似乎不想还手! 不仅不还手,简直是躲都懒得躲。 众人呆呆的看着沉默的少女,一时间不明白她的淡漠? 以她的能力,比明珠武功高出十倍的人都不够看,可她为何不反击,不躲避? “水冰汐,若非你苦苦逼问,爹爹他老人家也不会死……”明珠美眸血红,剑势微顿,“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不要怪我!” 语毕内劲暗吐,一剑刺出,这穿心的一剑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水冰汐抬头,清冷的双眸看着明珠含泪的双眼,即便到了这一刻依然没有任何出手或者躲的意思。 “明珠,不要!”眼看身形单薄的少女就要葬身剑下,围观众人忙出声制止。 明珠这一剑是真的要人命,要杀了她,而非无理取闹。 然而就在明珠长剑落下的瞬间,虚空中只听得一声“住手”,一柄乌黑长剑泛着寒光疾掠而来堪堪挡开明珠的剑势。 “铛”的一声,两剑互灼,火花飞溅。剑上所携带的罡气陡然爆开,一丈之内惊爆连连,尘雾飞扬。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水冰汐纤细的娇躯落入一具宽阔的怀抱。 刹那间景物变换,罡气呼啸,不过瞬息已掠过罡气波及范围安然降落地面。 “是你!” 水冰汐微微错愕,侧头看向怀抱自己的司马少康,一时不明白他为何会来得如此及时,不早不晚,恰恰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司马少康淡淡一笑:“我接到姑娘的传信便带人过来了,还好及时赶到,还来得及英雄救美。” 水冰汐闻言略显尴尬,收敛情绪轻轻道了声:“谢谢!” 明珠对水冰汐怨念颇深,这一次若非司马少康及时出现难免要伤筋动骨,这份恩情她自然感念在心。 司马少康闻言轻笑:“谢谢就不用了,案子固然重要,但也没见过姑娘这般拼命的,难道姑娘真以为明珠姑娘手中的剑是泥塑木雕不成?以后做事清醒些,过去的事情总归是过去了,临敌发呆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话说到后面两句语气颇有些包容的柔和,想来水冰汐那一闪即逝的脆弱终究没有逃出司马少康锐利的双眼。 水冰汐闻言干笑,顾左右而言他:“明珠姑娘因我而丧父,如此待我并不为过,等她发泄好了就没事了!”嘴里说着,心中还是因为司马少康这份陌生的关心略感温暖。 “是吗?”司马少康剑眉微扬,显然对水冰汐的做法不甚赞同,“这样的发泄,恐怕等她发泄完了姑娘也就没命了!姑娘还是先顾好自身的安危罢,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姑娘算不上好姑娘!” “……” 水冰汐无言,这都是什么话? 司马少康语毕即转过身,看着面色不善的明珠冷然道:“明珠姑娘,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令尊死亡的事实,但你给我记着:任何人都没有义务为你父女的生命负全责,在令尊这件事情上,水姑娘已经尽全力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找他的麻烦!” “另外,我可以为你们的安全提供最大范围的帮助,但谁也无法预料意外何时会发生,这一点,即便以后你们进了我将军府也是一样,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如果说水冰汐对明珠的威慑力不足,那么将军府的威慑力无疑是绝对的。 司马上康一语落下,满堂喧哗尽皆归于沉寂,再没人敢有丝毫不满。 明珠一双通红的大眼睛看向沉默的水冰汐冷冷一哼,终究咽下心中的不满细声道:“是!” 司马少康见震住了明珠,这才提高声音朗声道:“饕鬄居作为案发现场从今日起便封锁,除本案办案人员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另此处家什,器物,包括受害人尸体等皆属于呈堂证物,任何人不得移动﹑买卖或者带出,否则视为妨碍公务,违令者,杀无赦!” 随着司马少康指令的传达,拥挤在饕鬄居中的闲杂人等纷纷撤离此地。而明珠等饕鬄居一干杂役也作为重点保护对象送往将军府,这里算是得到了最大的保留和还原。 明珠走的时候再度看向水冰汐,眼中的愤怒和无助显而易见。 水冰汐鉴貌辨色,幽幽的叹了口气,看来明珠对她的怒火是难以排除了。 但人活着,总归是要求个无愧于心的。 水冰汐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将从死灵子那里缴获来的银针递给明珠。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恨有多深,但还是想跟你说声抱歉!刺杀令尊的凶手已经死了,这是他的凶器,我想这应该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吧!” “你……”明珠微微一愣,双手接过银针查看了一番,血红的双眸掠过错愕,“是你杀的?” 水冰汐摇头:“他是自杀,与我无关!” “无关?” 明珠挑眉,怔怔的看着水冰汐,良久,突然对着水冰汐转身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谢谢!” “对不起!” “谢谢!” 严格说来,这是不能放于同一个语境的两句话。 可明珠到底是说出来了,那般坦荡,那般自然。 水冰汐空灵的背影微微一颤,顿了顿,终是迈步离开。而背后,随着护送车队的越走越远,明珠红肿的双眸渐渐掠上一抹难以察觉的异色。 暴雨飞针传闻是江湖杀手死灵子的成名暗器,而一个能把死灵子那样的人逼得自杀的人除了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女还能有谁? 原来就在无声无息之间她已经做了那么多,在她还只懂得守着父亲的尸体哭泣的时候她却已经为她报了血海深仇,在她还只懂得任性耍泼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了宽恕原谅。 水冰汐,你还真是个让人自惭形秽的人啊!即便面对那麽深重的误会也不解释,不回头! 这样隐忍的你,只是在等一个懂的人罢? 可是这个天下,谁能真正的走进你的心底,真正的--懂你? 明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刹那间成熟了好多,以前想不到也不会想的事情,慢慢都会浮现而来。 司马少康带来的一干人等正忙着检查证物恢复现场,水冰汐一时间倒没什么事可做。虽然水冰汐作为明珠老爹遗言的陈述者留在这里协助办案,但对于已经查到化尸水的水冰汐来说,明珠老汉的死亡现场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证物的搜查进展得很快,司马少康带来的仵作不愧为整个天耀皇朝最好的验尸大师,经验极其的丰富,不一会儿便在明珠老爹的额头取出一枚铁钉,经初步断定为明珠老爹的致命凶器。 铁丁约莫寸长,钉头泛着幽蓝之光,细小的尾巴则呈四棱之状,表面上看起来与死灵子所有暴雨飞针并无差异,但水冰汐仔细检查之下却发现,这不是暴雨飞针,而是比暴雨飞针厉害百倍的幽蓝厉煞。 幽蓝厉煞,玄铁打造,全身淬毒,中针者活不过三息既肠穿肚烂,麻木而死。传闻幽蓝厉煞也是当年心湖皇妃珍藏之物,因其毒性剧烈药效歹毒,一直藏于大楚皇室并不外传。 关于此暗器最后的流向,可靠的正史记载中寥寥数笔无法交代,野史传说中则各执一词,众说纷纭,其中流传最广的却是大楚末年一代暗器大师逍遥子所著的《历代名器简谱》。 按照《简谱》中记载,大楚分裂后各国争霸,幽蓝厉煞随着大楚国破流入一个名叫百花教的邪教组织手中,其后作为百花教教主的嫁妆一起辗转嫁入赵国皇室,其后便一直藏在赵国皇室中再未流出。 幽兰厉煞在师娘《毒经》中所载古毒名药中排名第十三,凶名赫赫,绝世罕见,霸道程度远在化尸水之上。 死灵子的暴雨飞针名冠江湖,但充其量不过幽兰厉煞的山寨版罢了,与真正的幽蓝历煞相比怕是废物都不算。而据师娘《毒经》所载,幽兰厉煞即便在赵国宗室都十分珍贵稀少,除宗室长老之外寻常王子根本不可能持有,这么稀世的东西,死灵子怎么会拥有? “难道又是那位大人所赐?”水冰汐皱眉,回头看向司马少康随意道,“朝廷派来查案的人中有几人大人姓李?” 司马少康闻言想了想道:“两位!一位是第一次委派,姓李名子厚,已经在第二次人口失踪案中消失了!另一位近在眼前,便是这位刑司李政李大人。”语罢招了招手,将不远处忙碌的李政召过来与水冰汐相见。 水冰汐早前已经见过李政,对其惜字如金的性格可谓印象深刻,如今见面倒也不算尴尬。 李政的年龄约摸三十六七,口阔鼻方,络腮胡子,粗手大脚给人以粗狂豪放之感,而其言语之间,木讷谨慎,惜字如金,却是比较沉默寡言,算是个矛盾综合体。 水冰汐随意的试探了几句,李政回答皆是滴水不漏,当下也不再纠缠什么,转身与司马少康告辞离去。 如今明珠老爹已死,明珠等人也得到了相应的保护,这个地方她自然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而根据这两天追到的线索,一个比一个诡异,百年前祸乱天下的阴蚀蛊,召唤香,远古奇毒化尸水,赵国禁药幽蓝历煞,桩桩件件,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实际却无一不是《毒经》榜上名单。看来死灵子最后的那一句话还真是说对了,这洛城的水很深啊! 乱世倾歌-第二十七章 暗夜寻踪 水冰汐回到出来时所在的那家客栈,这里的情况倒是没有因为水冰汐长时间的离开而有所不同。 安静的房间中她的东西一应还在,掌柜见到水冰汐回来便派人过来收拾房间顺便送上饭食。 水冰汐用完餐后便上床休息,直到午夜时分方才按时醒转。 是夜,云淡风轻,夜幕深沉。 万家灯火先后熄灭,午夜的帝都除重重宫闱中那片昏黄之外别无光亮,天地间一片沧桑的寂静。 水冰汐伸了个懒腰,起身打开窗子,平静的双眸看着夜幕下的千年帝都微微一笑:“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此时此景,还真是个干坏事的好时候啊!”语毕收回手来,水袖一动一根寸长的玉色短笛便出现在手中。 按照明珠老爹的说法,水冰汐找到两个方向:第一,洛城外的伏牛山。明珠老爹曾说跟踪那些失落人口至洛阳城南外的一座高山上,而洛阳城南最高的山为伏牛山。 其次便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大人。 按司马少康所说,奉旨查案的李大人只有两个:李政和李子厚。但这两人一个百毒不侵,一个下落不明,调查起来都颇为棘手。 水冰汐显然不会浪费时间仔细调查,她与司马少康约定的十日之期眼下已过去四日,再不加快速度恐怕到时候明珠等人就危险了。 既然如此,那便丢弃原来的线索,彻底化被动为主动,直捣狼窝守株待兔。而这个狼窝的具体地点,显然就要依靠那个又懒又馋的小家伙了。 水冰汐口中又懒又馋的小家伙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隐居昆仑幽谷时有过惊鸿一瞥的银狐小白。 小家伙自出幽谷后便跟着水冰汐,偶尔出去厮混,不到水冰汐召唤它便不回来。 “嗯,几日不见小白这家伙也不知道混哪儿去了,看来事情还得落到这小家伙身上啦!” 清冷空灵的少女微微一笑,柔软的樱唇附上碧绿的短笛,刹时仙音缭绕,玉笛飞声,清雅空灵的笛声随着风声散入古老的帝都洛城,为这座千年不衰的城市平添一层柔软的情怀。 然而,似乎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是用来打破的。 悠扬的笛声响起不大一会儿,一团银白色的东西疾速掠过层叠的屋瓦留下一道道银白的弧线。 片刻后,敞开的窗口。 “砰!”。 “啪!” 银色的弧线不再跳跃向前,反而以一种流光般的速度砸向地面。 “啪!” 又是一记重物落体的沉闷重击,寂寞如雪的夜空应声响起一声凄厉的狐狸嚎叫。 “啧!好疼啊!” 翩然立于窗前的水冰汐一脸黑线,抿了抿唇自窗口飞掠而出,不过瞬息已蹲在惨不忍睹的小狐狸身前。 “这都能出错,别告诉别人我认识你啦!” 水冰汐蹲在地上喃喃自语,伸出双手一只一只的为银狐检查着爪爪,“还好,没有受伤!不过同样的高度再摔两次,约莫四分之一的爪爪该碎了!小白,你得好好保重啊!” 地上的银狐摔得晕头转向,莫名其妙从阎王殿前转了一圈想死的心都有,于是眯眼呆呆的看着青瓦房梁,一时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跟了这样一个没出息的主人还对她死心塌地的? 水冰汐检查完怀中的银狐松了一口气,还好银狐身子柔软不受力,这掉下来的若是个人,恐怕此刻非死即残了。既然银狐没事,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直接取出那日自各家客栈搜来的香料点燃在银狐面前哀怨的道:“小白,能不能完成师娘的遗命就全看你了,你老人家发发慈悲帮小女子指引一条明路,好不好啊?” 小白翻了翻白眼转过身,屁股对着水冰汐泫然欲泣的小脸表示生气。 刚才是谁说的不认识它来着? “呃……”水冰汐干笑,掏出一块熏肉放到地上可怜兮兮的赔罪,“对不起嘛,你大人有大量……”话未说完眼睛一直,这家伙吞肉的速度比她说话还快? 银狐吞下熏肉再次转身,屁股对着水冰汐很是傲慢。 小样儿,本狐可不是那种一块肉就能收买的人! “……”水冰汐黑线,再次抛出一块熏肉。 银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吞。 水冰汐再抛,再吞,再抛,再吞! 如此三番四次之后,水冰汐嘿嘿奸笑,一手拎起银狐白色的小耳朵咬牙切齿的威胁:“哼哼,小样儿,这些肉全被本姑娘种下了阴蚀骨,你吃的越多,肠子里的小虫就越多,到时候,本姑娘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看你还不跟我合作!” 银狐:“……” 那谁谁谁,说得真好: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不过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该办事了! 银狐耳朵扇风的吞下最后一块熏肉,满足的拍拍肚子伸了个懒腰,这才在水冰汐见鬼般的视线中淡定的嗅了嗅一旁点燃的熏香,身形一动对着南城疾掠而去 “嘿,出息!” 水冰汐不屑的撇撇嘴,当下施展身形急追而上。 这便是一人一狐的交流,看似复杂,实际简单-- 有肉就可以了! 一人一狐飞檐走壁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方到南城。银狐停下来跳上水冰汐的臂弯,一边抬头看看高高的城墙。 水冰汐会意,抱着银狐一个旋身,轻飘飘落在城墙之上。 夜晚的城楼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侍卫往来巡逻,防卫异常严密。水冰汐隐在暗处,趁着一个侍卫转身的瞬间飞身下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隐入城外的一棵千年古松。 城外站了两排守夜的军官,约摸一二十人。一个个膀阔腰圆,高大威武,水冰汐不愿多生事端。遂屏住呼吸,借侍卫换班的时间抱着银狐移形换影退开丈余,顷刻间即隐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出城往前一路疾行,约莫个把时辰后一片黑压压的大森林出现在水冰汐眼前,森林中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枝叶参差间留出的空隙将本就不是很明亮的月光分解得支离破碎,弱如萤火。 水冰汐跟着银狐一路披荆斩棘,躲避着各种毒蛇猛兽的同时也追寻着那一丝微弱的香气。如此又疾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方到一处悬崖边上。森林到此完全绝迹,万丈高崖将厚重的原始从林一分为二。 银狐在悬崖边上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水冰汐一脸的小人得志。 水冰汐瞬间黑线:“好吃懒做的小家伙,至于忘形成这样么?” 嘴上暗骂,心里却不糊涂:银狐不再前行,便是目的地到了,这儿极有可能就是香料的来源地。 水冰汐心中肯定,回身开始查看周围地形,然而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胆颤心惊。 刚才攀登上来的哪里是山,分明就是一座长满灌木的万丈悬崖。朦胧的夜色之下但见此处云雾缭绕,怪石嶙峋,高大的落叶乔木早在半山腰就已绝迹,只剩下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一路延伸上来,越到山顶越是矮小稀疏。 灌木丛延伸到水冰汐所在的顶峰时已近绝迹,方圆十丈之内竟是连棵半人高的灌木都找不到了,触目所及皆是暗赫色的苔原植物,密密麻麻的在各种奇行怪状的岩石间生长得如火如荼。 “难道这里就是失踪人口最后到达的地方不成?紫霞香料就出现在这儿?”水冰汐皱眉,沉思了一会,终究是摇头。 她记得师娘曾经说过,“紫霞”原是一味防治瘟疫天花等传染病的好药,只可惜来自天竺,性喜高温湿热,移入中原很难成活。由此看来,这万丈危崖四季寒洌,当不会是此香料的生产地才是,银狐怎会莫名奇妙把自己带到这儿?难道是因为那些失踪人口? 水冰汐百思不得其解,回头看向悬崖,却见一向好动的小白正一动不动的坐在悬崖边上,认真的看着什么东西。 水冰汐走过去,顺着银狐的目光只见悬崖下面的石壁平滑如镜,层层叠叠,刀削斧刻般整齐的岩石上布满暗青色的青苔。当下伸手摸了摸,只觉触手湿滑无比,心中不觉奇怪:“这山崖如此之高,平日里风吹日晒,哪来这么多水分?莫非,山崖下有湖?” 有湖就有充足的水分,加上谷内地型封闭,气温较常温为高,原则上便符合了紫霞的生长条件。只是如此险恶的地势,就算此事可行,那些人又是怎样下去的? “不管如何,下去看看再说!” 水冰汐取下肩上冰蚕丝带,卷住崖边的一株灌木,抱起银狐便要下去。然而就在她即将飞身而下的瞬间,暗沉的夜色中忽听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似乎有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行来。 “呀,看来捡上好时候了,今天晚上这儿怕是要热闹啦!”水冰汐轻笑,身形一动火速收回飘带,退到之前的位置上找了个隐密的位置躲起来。 听脚步声先来的似乎只是一男一女,男的落脚较重,声音凝重,女的落脚较轻,声音轻快。两人一前一后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来,速度奇快无比,不过片刻已掠至水冰汐之前所在的山崖。而在其身后大约半里之外的山道上,隐约可见人影绰绰,一支上百人的队伍正慢吞吞的逶迤前行。 乱世倾歌-第二十八章 柳暗花明 夜黑风高,天穹阴沉。 光秃秃的山顶之上,偶尔有淡蓝色的火焰跳动着划过,然后化身一抹诡异的流光迅速消失。 四野寂静。 百兽蛰伏。 而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之中,两条黑色的人影迅速在山崖顶峰会合。 水冰汐原以为他们会立刻有所动作,却见那女的行到此处却不再动,停下来看着前方的茫茫色夜低声笑道:“李大人,好久不见你还是这般慢吞吞啊?”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月色下的背影窈窕婀娜,想来也是个绝色美人。 黑暗中只听一个低沉又略显粗狂的嗓音答道:“公主恕罪,因为最近风头很紧,药肥极难收集,所以微臣又来晚了!”紧接着,呼吸声落,灌木分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施展身形轻飘飘出现在女子身前。 水冰汐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刹那间如遭雷击。 “果然是他!” 李政,原来那个惜字如金沉默寡言的刑司李政大人才是明珠老爹口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幕后主使,原来他才是藏得最深的人。 而他们所说的药肥是什么?难道是…… 水冰汐的视线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向山道上匍匐而来的身影,心中“戈登”一声,似乎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清冷的面容微微一沉。 “呵呵,如今药草的种植已经接近尾声,今晚是最后一批了,李大人,此事你功不可没,回去夫君自有奖赏!”绝色女子微微一笑,语气愉悦,顿了顿轻声道:“时间紧迫,你我之间也不必多说了。李大人,本宫让你办的事情有有眉目了没?” “回公主,幸不辱命!”李政道:“几月不见,公主还是如此快言快语。不过微臣的调查也有结果了,那女子的确是司徒虹的徒弟不错!”谈话间虽有说笑,但语态恭敬,一丝不苟,显然对眼前的美人多有敬畏。 水冰汐闻言心中激荡:“看眼前这样子,李政似乎还不是最大的大鱼呢!这洛城的水得该有多深?等等,他们在调查的……是我?他们为什么要调查我?” 晃神间只听那女的“哦”了一声,淡淡道:“我看过她的画像,长得的确是国色天香!就不知真人如何?” “……” 看来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但没有女人会喜欢另一个女人比自己更美。 女人如此,漂亮的女人更如此。 故与此相对的,踩闺蜜踩情敌踩对手都能让她们得到相同的愉悦。 李政斟酌着用词,“和画像上相比,多了几分不染尘埃的味道。虽说天生丽质,气韵脱俗,到底是山野村姑,及不上公主金枝玉叶,万人景仰!”语毕悻悻的摸摸鼻子,马屁容易,仕途不易,且拍且珍惜! 水冰汐暗暗嗤鼻,看不出来这老家伙挺会说话啊,一句话既点出了事实,又抬举了自家主子,倒是八面玲珑得很。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这些人费尽心机就是想知道她长得怎么样? 无奈中只听少女又道:“虽说如此,又怎么样呢?就只是一幅画像,夫君已是茶不思,饭不想。若是个人,夫君还不定要怎么疼呢!大人自小看着我长大,身份便如我的父王一般,我的心思,您老还不明白麽?弱水三千,要的也就那一瓢而已,若是那一瓢都没了,我留着个躯壳,又有何用!” 声音低沉,略显疲惫。 水冰汐闻言心中略显动容:“听这位姑娘的口气,似乎来自王族之家,所嫁之人身份应该也不低!而向来世人皆艳羡富贵荣华,圣恩隆宠,又有谁知无情最是多情子,由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女子到是有情有义,一往情深,却不知那个守着陌生人的画像喜怒嗔痴的人值不值得?”转而又想,“我自成年后就一直幽居空谷,从未到过洛川,这女子怎会看到我成年后的画像?这事当真莫名奇妙得紧。” 沉思中便没听清楚那李政说了什么,想来也应该是奉承之语吧。只见那女子闻言一改之前的惆怅,笑道:“怪不得人家说能在仕途之上风生水起的人都是人精。李大人,便是你这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便是那人精中的人精了!” 顿了顿又道,“司徒虹那老淫贼,当真可笑!三番五次跑到帝宫撒野也就罢了,还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家徒弟的画像,当真奇怪得紧!” 水冰汐听得一怔,待到反应过来气得咬牙切齿:“司徒虹,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我这一生的清白,到底是被你毁得一干二净了!” 李政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公主,此次司徒虹这弟子的来意并不简单,若微臣猜测的没错,她应该是冲着……”话到此处,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显然两人所说之事极为重要隐秘,即便在这荒芜人烟之处依然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水冰汐凝神细听,但饶是以她异于常人的听力且将听觉调整到最佳状态,还是没什么效果,断断续续中只听到几个字,“女……秘……地形图……”,似乎完全与《毒经》二字风牛马不相及。 女子听毕李政的话,微微一怔肃容道:“没想到司徒红那样一个愚蠢的淫贼还会有如此聪明的弟子,竟然能识破李大人的瞒天过海之计,既然如此,饕鬄居那老家伙的尾巴你可曾斩干净了?” 李政轻咳:“公主放心,此事微臣处理得很完美,所有的知情者包括派去的杀手都已经非死即痴,想来就算是司马少康也查不出任何问题,至于明珠那女娃子,就算知道事情始末也没有任何证据,再翻不起任何波浪了!” 女子含笑点头:“这样便好!李大人此事处理得很圆满!不过司马少康这个人倒是不错的,能拉拢便尽量拉拢吧。至于司徒虹那个女弟子,你派人暗中监视,若她有什么动作,该怎么办你知道!总之,我是不愿意见到她在我眼前出现的!” 寂静中两人又交谈了一会才各自分开,李政照着原路返回,而绝色女子则是细细查探了周围一番,待确定没人追踪后方走到一块巨大的沙山岩面前,俯身在岩石上有规律的敲了三下。 只听“轰”的一声,巨岩应声而开。原本严丝缝合的山崖凭空多出一条黑漆漆的正方形通道,四边宽度目测大约一米。 “原来如此!”水冰汐深吸一口气,“这山崖果然有古怪!” 沉思中只见女子以密道为中心,在通道周围插了约莫十一二注异香。这些香上粗下细,直径比一般市面上的香料大了差不多两倍有余,而在其根部隐隐有暗红色的标记,正与前几日水冰汐从四家客栈搜出来的残香无异。 女子插好香,又鬼鬼祟祟的往四周看了好大一会才彳亍着走入密道,身后十二株奇妙异香在夜色掩映下散出幽幽的蓝烟,说不出的诡异奇怪。 水冰汐待绝色女子走得差不多方举步跟上去,却见偌大的山崖除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之外再无他物,刚才苔原满地的景象早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消失不见。 “真是个诡异的地方!” 水冰汐轻叹,俯身拔出一注香凑到鼻端闻了闻,但觉一股异香扑鼻,清新甜雅,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再到细品时却别有一种辛辣刺鼻,直击心肺,心中顿时激动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这一招破釜沉舟是用对了,这里果然是一切的源头!” 银狐走到密道入口,啪啦两下短腿一磴进了密道。 水冰汐皱了皱眉,跟在银狐身后钻进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倒想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将人做药肥的? 入口是一段楼梯,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口大铜锅烧满柴火,似乎是专门用来增加内中温度,密室内气温对比外面至少高了十度。 水冰汐原就不喜闷热,此时此地更如烈火焚身,痛苦无比。好不容易耐着性子走了一段路,身上已是汗流颊背,衣衫尽湿。 “好个人造大沙漠!” 水冰汐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坚持下去。 她修炼的武功本是至阴至寒,在这样的高温热气侵蚀之下可谓占不到什么便宜,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密道之中似乎被什么阵法笼罩了,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丹田内气息的缓慢流失。 水冰汐往前又走了一会,密道中压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水冰汐能够感觉到内力像被什么东西疯狂的抽走,无论如何都收不回来。 “还是先出去吧,如此内力消耗怕是支撑不住!”眼看体内元气渐渐稀薄,而密道却似无边无际,黑洞洞永远没有尽头。水冰汐叹了口气,毅然转身向外走去。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洛城,将军府。 “什么?李政去了伏牛山?” 寂静的书房内,虎头灯台错落,闪烁的烛火淡淡的晕染出男子俊逸不凡的侧脸,一身灰色锦衣将原就英伟不凡的男子衬托得愈发挺拔修长。 “没错,昨日属下得到将军指示后便派人埋伏在伏牛山,果然在今夜子时发现了李政的踪迹,这个老狐狸,平日隐藏的那般深。此次若非水姑娘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恐怕现在我们也还怀疑不到他头上!” 男子对面,一身银甲的军士恭敬的回答。似乎也是对李政颇有不满,言语中隐隐含着愤愤之意。 “呵呵!是狐狸么,迟早总是会露出狐狸尾巴的!”男子淡笑,倒没有因为李政身份的暴露而产生太大情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水姑娘应该也到那里了吧?” 水冰汐,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呢。 虽然从心智,个性到容貌,每一点都完美的无可挑剔,但是为何总给人感觉,她的生命并不完整?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再怎么样都应该是有感情的,单纯的悲或者喜。可是她没有,就连一缕悲伤的情绪,都收拾得那般干净。像个透明的白瓷娃娃,完美,剔透,却缺失了生命的圆满。 男子轻叹,不完整的白瓷娃娃,还真的让人心疼啊。 军士微微一愣,不明白眼前男子一时的失神,想了想答道:“水姑娘的确在那儿,而且比我们更早的知道人口失踪案的真相,此刻恐怕已进入女帝迷宫了!” “是吗?”男子轻笑,“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既然他都这么努力了,我们也不能无所作为,走吧!” 随着男子一语落地,寂静的将军府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脚步声化零为整,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缓缓走出将军府,向着夜色中的伏牛山疾奔而去。 乱世倾歌-第二十九章 原来你还记得我 水冰汐休息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过了没几步,忽觉身后不对劲,当下转过身,顿时和后面的人来了个鼻对鼻,眼对眼。 “啊!” 水冰汐轻呼,没想到后面会有人,这一惊差点没背过气去。而待她抬起头看清楚来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萧……萧……萧公子?” 萧寒没有回答,两眼目视前方眼神呆滞,见水冰汐挡在前面,皱了皱眉,抬足绕个弯继续朝前走。 “萧公子!”水冰汐不解,又唤了一声,萧寒仍是笔直往前,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神态动作似是跟本不认识自己。 水冰汐微微一怔,再白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萧寒这样子显然是体内的阴蚀发作。如果她没有猜错,萧寒应该是南越侯萧诗霖的后人。楚末的南越侯兵强马壮,国富民昌,又兼掌握着整个南部边境的海上贸易权,楚帝要边境安宁,自然会用阴蚀控制这位自得一方的边地霸主。只是,他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这萧诗霖会火烧阴蚀大本营吧。 南疆一役之后萧诗霖失踪,藏在其子体内的蛊虫自然没有消失。如今传到萧寒,体内的阴蚀蛊会被“紫霞”召唤也在所难免。 水冰汐数了数跟在萧寒背后进来的人,老老少少约有四五十个,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跟着。 他们应该就是李政今夜找来的那些“药肥”吧? 这些人有贵有贫,有老有少,贵的绫罗绸缎,贫的衣衫褴褛,老的年逾古稀,少的黄发垂髫,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肢体麻木,眼神呆滞。 水冰汐叹了口气,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萧寒头顶百会穴刺了下去。 百会穴是手足三阳经及督脉阳气交汇之所,银针刺入此穴有提神醒脑,清醒神志的作用。依此类推,水冰汐又在萧寒风池、印堂、太阳等穴道一一下针,这几处穴位都连通人体各大经脉,刺激这些穴位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虽说不能从根本上解除蛊虫的控制,却可以暂时阻断蛊虫对大脑的攻击,让中蛊者获得短暂的清醒。 不过虽然只是短暂清醒,但要用来逃离这个鬼地方却是足够了。 果然,不过片刻萧寒的眼神便渐渐恢复清明。睁眼见到面前亭亭玉立的水冰汐,怔了怔道:“水姑娘?怎么是你?我怎么会在这儿?” “嘘!”水冰汐伸出食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改天再慢慢跟你解释,现在我们先离开这里!” 萧寒打量了下四周,想了想疑惑道:“这什么破地方,这么热?我们为何会在这儿?现在为何又要出去?” 水冰汐:“……” 虫啃过的脑袋果然不一样,都快赶上十万个为什么了。 “公子请看……”水冰汐指了指身旁缓步前行的两人问道,“萧公子,你可看出他们有何不同?” 萧寒侧头,顺着水冰汐的目光只见身旁这位面色枯黄,神情呆滞,鼻涕哈蜊流了一脸愣是不知道擦。 “……”萧寒连忙转移视线,看向另外一人,“水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们……”水冰汐尚未开口,另外那人似是感应到萧寒在看他,当下缓缓转过头来冲着萧寒呵呵一笑,满口黄牙伴着顿时一览无余,粘稠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道哗啦啦流在同样枯黄的衣衫之上。 “呵……呵……” 萧寒笑比哭还难看,默默转身表示无视。 水冰汐也没想到那人会回头,莞尔一笑解释道:“他们都中了蛊毒,这种蛊毒至阴至邪,不仅能控制人的身体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而且还会依蛊主的召唤,控制人的意识使宿主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公子别看他们一个个像木头人,若放在战场上,恐怕精锐铁骑也得认栽!” “是吗?”萧寒轻轻一笑,语气很是不屑,“区区蛊毒,不过行尸走肉而已,又怎么比得上战术精练的军队!” 名将之后,一向清高,自是看不起此等歪门邪道。就算摆在眼前的事实的确邪门,又怎会轻易相信江湖邪术能胜过千征百战的沙场精锐? 水冰汐知他不信,既然不信也就没有多做解释的必要,当下淡淡道:“不管公子信不信,这些人没有自己的意识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希望公子能跟我一起出去,到了外面我替公子将阴蚀蛊解了就不会有事了!” 虽然再次相见物是人非,萧寒也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但水冰汐的心底,多多少少还是有所感念的。故今日无论如何,她都会把他带出去。 “这样就要走了啊?” 萧寒皱眉,“水姑娘,此处如此古怪,内中必有蹊跷,在下这样走了也太遗憾了,要走你一个人走吧,我想进去看看,顺便也试试能不能让这些人恢复神智。” “……”水冰汐无语,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被虫子将脑袋吃坏了吗?想了想还是善意的提醒道,“此处有阵法破坏丹田之气,萧公子确定应付得了?” 萧寒轻笑:“姑娘放心,女帝迷宫内有阵法压制强者,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那只是对强者而言,若是将气息压缩到一般人的正常状态,那又另当别论了!” “原来如此!” 水冰汐微微一怔,“这里叫女帝迷宫?你不是不知道这是哪儿的吗?” 原以为是必死杀局,没想到只是自己孤陋寡闻。而刚才清醒之时还十万个为什么的萧寒,眨眼间便成了万事通。 这,有可能吗? 水冰汐蹙眉,事情的两极分化,似乎转变得太快了些。 “……”萧寒干笑,“可能是刚刚清醒的原因,刚才有些辩不清风向,现在想起来了!” 水冰汐淡淡一笑:“既是如此,我不勉强!怕只怕你今夜进了这个秘道,以后就再也出不来。” 水冰汐何等聪明,怎会听不出萧寒在说谎?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既不愿说,她又能如何? 人终归只能遵循自己的本心去做一些事,却不能让所有的事都能遵循本心。 萧寒本是笑的尴尬,闻言剑眉微扬。 “姑娘何意?” 水冰汐声音清冷:“你也中了和他们一样的蛊毒!怎么,你不知道?” “不知道!”萧寒摇头,对这诡异的氛围浑不在意,“在下虽然愚笨,但也不至于被人下蛊都无从查觉.水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目的,我只希望你不要淌这趟浑水。过去已经很不幸了,以后的日子,健健康康,平安喜乐的走下去,不好么?” “以后的日子,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平安喜乐的走下去,不好么?” 水冰汐轻轻的重复着这句,顿了顿,蓦然怔住,一向平静无波的双眸刹那间波浪起伏。 “你……记得我了?” 原来你记得我,却又装作不记得,这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我……很让你失望,对不对?” 水冰汐轻语,慢慢的低下头来,清冷的双眸里有安静的失落,“其实,不用伪装的,我们又不熟,曾经认不认识其实不重要!” “我……”萧寒愣住,淡然的脸上神色变换得有些精彩. “对不起,水姑娘不是故意的,我……” 萧寒语塞,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解释,或许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因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他都骗了她了,一如多年以前,不管他承不承认,都是他害了她。 “对不起!”萧寒低头,为曾经,也是为现在。 五年前的樊川,他买下整笼的包子把她引出城外,然后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在泥土中挣扎,嘲笑她面对屈辱的无能为力。那时,他以为,一切都是注定的,他的高高在上,她的卑贱如泥,命和命,一切与生俱来。 后来,他把她一个人扔在城外,明知道那是夏侯君晟御驾回归的闭经之路,明知道夏侯君晟马上就会回来,可他却没有只言片语的提醒,冷冰冰将懵懂的她丢在尘埃散漫的路上面对所有的危机和屈辱。 亲眼见她在夏侯君晟的鞭下辗转翻滚,逃得开的疼痛屈辱,逃不开的命运枷锁。那一刻,他开始后悔,如果不因了他的那一笼包子,她还会不会遇到夏侯君晟?如果他提前带她离开那里,她会不会身心俱伤,体无完肤?隔着烟隔着雾,他看透她的屈辱,从身体到灵魂,伤痕累累,无所遁形! 她坠落悬崖,没有怨没有恨,初升的阳光洒在亘古未变的山崖上,斑驳的印迹点点滴滴,触目惊心。那是她的血,斑驳陆离的晕染,层层叠叠的铺开,一如心伤,无数次的屈辱隐忍过后只剩下麻木,那是毒藜加身也无法超越的绝望。第一次,他和夏侯君晟有了不同的想法。 东宫事变,三大世家一朝败亡。他以大义灭亲的名义活了下来,从此沉沉浮浮,忧忧患患。那时,他终于明白,所谓的富贵尊荣,不过一场云深雾罩的戏码,曲终人散烟消云尽,看到真实的才是所谓的贵人。只是,那时已经没有她了,风吹雨打洗净了所有她曾来过的痕迹。他把愧疚和后悔刻在心里,时时翻看时时祭奠。 那样的垂死挣扎,没想到她仍能活下来,并且,活得如此风华绝代,倾国倾城。那日饕鬄居短暂的相遇,他一度回忆不起来,不是记忆中没有,而是不敢将回忆与现实相连结,他害怕失望,害怕幻觉,害怕回首一望,仍是樊川城外光滑的青石板,风吹雨打永远的空空荡荡。可她却说:“樊川城外赠食之德,永不敢忘,他日若有缘相见,必当结草衔环,倾力报答!”她的念旧,让他无地自容。 乱世倾歌-第三十章 当真不肯原谅我麼 “樊川城外赠食之德,永不敢忘,它日若有缘相见,必当结草衔环,倾力报答!” 萧寒苦笑:“我怎会不记得,世间竟有如此念旧的女子,我怎会不记得?只是,不是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罢了!水姑娘,洛城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地方,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让这些尘世纷扰牵绊着你了,可好?” 这世间有些人注定是看一眼便要用尽一生去铭记的,而眼前的水冰汐太过出色了,出色得让人想忘记都难,在这样的乱世里,越是这样的人活得越身不由己。 他是打心里希望她能远离人世纷扰,做是非之外的自由人的啊。 水冰汐咬唇,轻轻道:“不好!” 顿了顿,终究是坚定的抬起头来,淡淡一笑:“我来这洛城本就是为了完成那些推不掉的责任,寻找那些忘不掉的故人,如今,使命还没完成,故人还没找到,我怎么能走!” 离开幽谷回到繁华的人间,她不仅是为了完成师娘的遗命,更多的是想找回那段失落的记忆,就算回不去,至少能找到一条通往过去的路也是好的。 这么些年了,前世的繁华,她终究还丢不掉,也还放不下。 她想找到一点链接过去的东西,一段路,一座桥,哪怕只是记忆的零碎拼凑,只要是心有所属,也不至于那般念念不忘啊。 “汐儿!”萧寒轻呼,为水冰汐刹那间的透明而震撼,本能的伸出手来想抓住一点东西来让眼前的女子变得真实一些,可水冰汐却让开了,身子轻盈得像一阵风,轻轻的避开萧寒的双手,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 “萧寒,我不怪你的,当年也不来来说过一面之缘而已,现在你能想起来,已经很不错了,谢谢你,还记得我!” 水冰汐轻笑。 今世之初,她不过是一街边乞丐,即使换了高贵的皮相骨子里刻着的仍是乞丐的卑微,又何德何能让人念念不忘?萧寒之于她,不过是乱世流离的世界里唯一能回忆起来的温暖而已。 可是这样的温暖,不是她能靠近的,毕竟这是乱世,一个人所能仰仗的温暖太少了。 “汐儿,你当真不肯原谅我麼?!”萧寒怔怔的看着不断后退的水冰汐,没想到她会这样的在意,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隐隐的不知所措。 “不会的!”水冰汐摇头,清冷的容颜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淡雅:“萧寒,你没做错什么,不用感到亏欠.放心吧,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语毕水袖轻扬,一个白玉般的瓶子隔空落入萧寒手中:“萧寒,你中了蛊,却又不肯跟我走.这是你选择的路,我也没有法子了!此药是我自制,里面的香丸由七七四十九种香兰做成,可压制阴蚀蛊毒,也可解百毒。你把它带在身上,也许能够有所帮助。” 萧寒轻叹。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选择原谅他,即便不是因为过去的种种,面对这样一个女子他也是硬不下心肠来的吧? 可是这怎么说呢? 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子,又有谁会硬着心肠。连夏侯君晟那样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为她情不自禁的恻隐,更何况他? “汐儿,谢谢你!”萧寒用力的握了握这重如千斤的瓶子,轻声道。 他懂她,或许这话说的有些讽刺。但他知道,如果她把所有情绪都压制在心底,那么,他说多少的抱歉都不会有用。 她若在意,一粒尘埃也天翻地覆,她若不在意,千言万语也可自动忽略。 这就是水冰汐,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辞了!萧寒,保重!”水冰汐点头,语毕盈盈一笑,转身翩然而去。那衣袂飘飘的背影,宛若昙花迎月夜,又如幽兰临春雪,极度的飘渺,亦极度的轻柔。 萧寒怔怔的看着人群中一闪而逝的倩影,良久,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轻轻道:“我还是那句话,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可以来找我!我萧寒不是什么好人,但五年前可以站在你的身后,五年后,依然可以!” 萧寒的声音很小,极淡极淡的响在沉闷的密道里。 但他知道,她听得见。只要能听见,她便记得住。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疾步行走的少女纤细的身形微微一滞。 “还真是个……爱说大话的家伙啊!” 柔软的双唇漾出一抹醉人的弧度,淡雅如月的少女微微摇了摇头,再抬起头来时,清冷如霜的眸中已多了一分柔软的风情。 果然,女人还是要靠哄的呢! 辗转奔波了一会,水冰汐回到秘道入口。只见狭窄的悬崖上此刻密密麻麻的挤了约四五十人,一个个目光呆滞,精神恍惚,趁着惨白的月光说不出的诡异骇人。而洞口插着的十二支巨型香料,此刻差不多才烧到一半。 “她们用紫霞引来这么多的中蛊者,到底要干什么?那个女人说这是最后一批药肥,药肥?” 水冰汐微微蹙眉,略一沉思,忽然间想起当年师娘为改变紫霞的生长环境,曾以含有蛊毒的人血养之。这种以血腥阴湿之气种出的紫霞虽是跳出了本身的地域限制,但其产出的香料却因长期被蛊虫依附渐渐成了剧蛊之物。也就是说,它既可以控制中蛊者,也可以让体质完好的人中蛊,效果比原始的阴蚀蛊恐怕毒上十倍不止。 “难道……他们都是用来种植香料的?”水冰汐娇躯微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些人会不会太丧尽天良了?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这些人如愿啊!” 水冰汐低喃,走出秘道对着石门一侧运劲一推,只听“轰!”的一声,巨大的石门应声合上,插在石门两侧的香料顿时被巨石碾成碎末。而围在密道入口的中蛊者眼见石门被堵,一时入地无门,竟然集体咆哮着朝门口的水冰汐扑了上来。 “啧!闯祸了!”水冰汐轻呼,本能的后退一步,不想一脚踩在了悬崖边上,身子一歪差点飞出去。 学武之人,本就讲究个熟能生巧,水冰汐踏错的这一脚若换了常人必定失足坠落,粉身碎骨,但她自小劫波重重,这悬崖勒马的遭遇也不是一回两回,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当下足尖在崖壁上轻轻一点,一个旋身飘然落在距人群丈余之外的一块地势较高的巨岩上。 水冰汐稳住身形便回头看向人群,思量着如何让这么多人恢复清醒。然而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傻眼: 乖乖,逆天了!只见这些人没了自己的阻拦,一个个竟然把悬崖当成密道入口,二话不说直接跳了,一点悬念都不留! “……”水冰汐无语,左手轻扬,一个浪里翻身水袖缠住坠崖者抛回岸上,与此同时右手挥出,掌中一把银针扑扑直飞众人麻软穴。 不管怎样,先救了人再说,否则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后果不堪设想。 原则上来讲,阴蚀既能控制神经系统,那么颠倒人体阴阳,破坏人体经络自也不在话下,水冰汐这些控制穴道的方法应该是没有用的,不过是情势所逼而勉强的将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然而,奇怪的是,水冰汐飞出银针后,便只听得“砰砰”声响,数十个中针之人先后倒下,不一会儿竟全摊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 “咦?有效?”水冰汐轻呼,心中大喜,抬手欲再发银针,但想到人数太多银针不够。当下跳下巨崖,随手捡起两块石头轻轻一撞,两块石头从中裂开,化成数块指甲大小的碎石子儿。 水冰汐抓起这些石子,反手扔了出去,直奔众人气海穴。 如此依样葫芦,先后封住众人全身上下四处大穴。水冰汐方停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香丸一一喂其服下。 “真是不小的代价啊!”水冰汐低喃,眼见得一颗颗费尽心机从师娘药田中搜刮而来的香丸就此伟大牺牲,水冰汐肉痛得心都滴血,“你们可要一个个好好的活着,不然就可惜了我这些药了!” 香丸并不是什么平凡之物,算起来也算大有来头。 当年师娘为寻找香料替代物,没少拿水冰汐做实验,每一次都是水冰汐耗尽内力把蛊虫逼出来,师娘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种回去。弄到最后水冰汐也麻木了,随她怎么折腾吃饭练功照做不误,反正她怎么折腾也没办法让自己体内的蛊虫醒过来不是? 然而,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百年难题还真让柳飘飘误打误撞给碰上了,最后一次试药,只差没把水冰汐一条小命折腾死。好不容易拼着最后一丝理智等到银狐小白拿来药草,水冰汐几千年古井不波的心终于怒了,当下二话不说,拎着银狐扛着小锄头就进了药田,没到半天便把谷内师娘辛苦培植的香料端了个干干净净。 水冰汐气是出了,蛊毒却在身体里四处蔓延逼不出来。也是水冰汐福大命大,阴差阳错昏倒在师娘从各地搜罗而来的名兰苑里,阴差阳错的被阵阵的幽香唤醒。这才发现这群兰飘香的妙用,虽然不至于直接将蛊毒杀死,却能够最大限度的压制体内的蛊虫。 兰本高洁,其香幽冷却是“阴蚀”的克星,正如蔓沱罗花美丽却可以让人麻木一样,香兰之气同样会让“阴蚀”陷入深度睡眠,任人摆布,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水冰汐得意之下用香兰麻翻了体内所有的蛊虫,再用内力将之逼出体外。当然这个发现她聪明的没有跟师娘提及,完了还不解气,又把蛊虫杀死给师娘做了一盘油香大闸蟹,直把师娘吃得上吐下泄,三天三夜出不了茅房,结果可想而知。 在师娘颤抖着身体把水冰汐第n次赶进人鬼莫测的蛇窟住了半个月之后,轰轰烈烈的试蛊事件总算告一段落。但水冰汐却从此盯上了师娘的那一苑芬芳香兰,有事没事常拔几株来炼炼。 当然了,预防柳飘飘时不时发作的小神经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这东西实在好吃。食用之后全身清香,经月不散,无论多远的地方都能让小白这个无比忠诚的小间谍找到,从而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苦楚和麻烦。 这便是水冰汐这“香丸”的由来,说来也算因祸得福。如今她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拿来喂水一般的送人,不心疼才不正常。毕竟这香丸中的每一种兰花都极为珍希,常人能寻到一种已是极致,更何况是三十六种? 乱世倾歌-第三十一章 别乱认亲戚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众人总算幽幽醒转,见自己半夜三更莫名其妙的在这山崖上,俱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水冰汐消耗了这么多的香丸,肉疼的胃酸心酸,于是便胡乱编个理由将其打发了,打算回洛城找司马少康搬救兵。 然而,这边正想着该回去怎么跟司马少康合作呢,忽听身后呼呼风响,当下身子一沉,一个“贵妃听雨”侧身翻入厚厚的苔原之中。 寂静中只听“叮”的一声,火花飞溅,石屑纷飞,一枚细小的银剑擦过耳根稳稳地插入身后巨石。 “谁?!” 水冰汐冷喝,抬手自岩缝中取出银质暗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青苔,冷声道:“好家伙,本钱不低啊!哪位高人既然有胆子来了,还没胆当面赐教?” 她这一招躲得极其狼狈,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哟,水姑娘好大的火气,难道不怕我等将你生吞了不成?”虚空中只听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女声道,紧接着,三条人影越过岩石风驰电掣般疾驰而至,一黑一白一黄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攻向水冰汐。三人俱是方巾蒙面,动作利落迅捷,其身手似乎不在水冰汐之下。 “背后出手者,皆是耍流氓!想吞我,也不怕磕牙么?”水冰汐冷笑,翩然姿态不为所动,待三人攻近了,取下肩上冰蚕丝带,身形移动间一招“西子浣沙”直取红衣女子上肢肩井穴,右掌横劈击向黑衣男人面部,左足“西子凌波”侧取白衣男子胸部气海穴。 水冰汐手中兵刃原是不差,所习武功更是精妙无比。 “西子浣纱”“西子凌波”“西子画眉”这三式均出师娘自创武功《西子拳法》,除此三式外还有“西子捧心”“西子挽月”“西子闻琴”,总共六招二十四式。整套拳法使来柔美飘逸,轻灵如燕,颇有杜牧诗中“楚腰纤细掌中轻”意境之美,故此,《西子拳法》也称“武中舞”“美人笑”,想来师娘外表虽丑,对自己的容颜到底还是在意的,否则也不会给自己的武功取这些美人的名字了。 西子拳法姿势优美,形同古舞,听起来妙不可言,真正动起手来却招招致命,故在江湖上也有美人一泪阎王见,美人一笑神鬼哭之说。 而水冰汐此时使出来的这三式,一取肩井,一取面门,一取檀中,处处致命,非死即残,若被击得实了,下场绝非一个惨字了得。 果然,三人似乎也是见过世面的,眼见飘带携着劲风呼呼攻到,心中俱是一惊,想都不想便起身跃开。 岂料水冰汐取此三穴是假,攻另三处要害是真,眼见三人挥开飘带,手中掌势一变,一招“贵妃踏雪”,右掌直取黑衣男子肋下商曲,左足踏出,踢向白衣男子膝下足三里穴。与此同时,左手掌中劲气一收,待飘带垂至红衣女子胸前膻中穴前方运劲一点。只听轻轻柔柔的一声“着”,黑白两男已应声倒下,而红衣女子则一身狼狈,侧身滚出丈余方逃开水冰汐石破天惊的一击。 然而,红衣女子虽然躲过了要害,但关外双毒的功夫何等霸气凌厉,水冰汐纵使没学到其三分之一的残忍,武功招式到底是一路,这一下,红衣女子胸部要害是躲过了,脐下气海穴却不偏不倚水冰汐飘带上所携的劲风拂了个正着。 “哎哟!”红衣女子惨呼,“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全身上下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酸麻不止,痛苦难当,当下娇吟道:“好厉害的功夫,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水冰汐冷冷一笑,淡定的收回冰蚕丝带。 “一代毒仙柳飘飘的成名绝技都不认识了?!就这点阅历还敢半夜三更出来游荡?!”语罢俯身取下红衣女子脸上的方巾。 她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有那么大的本钱发射纯银暗器?本事不大身价倒是不低!用银子砸人,这不活活是作死的节奏么? 水冰汐自是不把眼前的三人放在眼里,不料,先开面纱一眼见到蒙面的女子却是怔住了,这眉这眼,不是之前离开山崖的绝色女子吗?她不在密道里面好好呆着跑外面干嘛?况且,密道入口自自己出来后一直封着,她是怎麽出来的?难道密道之中另有出路不成? “肯定是的!”水冰汐皱眉,她听萧寒说这个地方貌似叫女帝迷宫。像这种大规模的建筑群出路绝对不止一个,红衣女子既然能从这里进去,自然也可以从另外一个地方出来。 “水妹妹好功夫!”红衣女子轻叹,见水冰汐没有下一步动作便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淡去脸上的寒意,整个人如春花初放,妖艳异常。正应了那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虽是处境极为狼狈,脸上亦看不到半分沮丧之情,如此定力,不是有恃无恐,便是心机太深,还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姑娘半夜三更来这儿,难道就为了看看在下功夫好不好吗?”水冰汐淡淡扬眉,唇角微弯勾起一抹冰冷的讽刺,“再者,我和姑娘长得可不像!姑娘千万别乱认亲戚!” “……”红衣女子语塞,怔了怔,继续厚着脸皮倒贴,“妹妹可真是快言快语,心直口快,姐姐我喜欢!”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如果此时站在这儿的是个少年,恐怕骨头也会酥了。 水冰汐淡淡一笑。 “美丽的女人总是招人嫉妒的,姑娘如此在我面前卖弄风情,是觉得我不会划花你的脸吗?再者,刚才那一剑我若躲不开,此时怕也只是一具死尸了,对吗?” 她可没忘记不久前眼前的女人在山崖上提起她时那冰冷的杀意,所以也不会天真的认为她说了一句“姐姐喜欢你”就是真的喜欢她了。 “呃……”红衣女子干笑,她同样不会单纯的以为眼前的少女留着她的命只是为了在这别有风味的地方聊聊天。如果她给不了少女满意的信息,那么,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心念间的对峙就是如此,不过片刻便能交手数个回合。 所幸的是,水冰汐在这场对峙里占了绝对的优势,同样的,为免红衣女子狗急跳墙,她也会给她相应的喘息的时间。 “从现在开始计算时间倒数,姑娘能给我多少的信息决定了你有多长的时间恢复功力!” 水冰汐淡淡道,顿了顿,适当的补充,“别指望你的两个同伴能帮上什么忙,他们不会在你恢复功力之前醒来的!” “你……” 饶是红衣女子心境极佳,也被水冰汐接二连三的挑衅气的不轻,“你不要太过分了,难道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一面说话,试着运了下功,发现全身上下虽然麻木,但体内真气流转自如,如此下去不用半个时辰便可充开穴道。 显然,眼前的少女还是留了一丝余地的。 水冰汐清浅一笑:“这是很公平的交易,生命与真相孰轻孰重,你比我清楚!当然了,我也不强人所难,你若不愿意可以告诉我,残废或者彻底报废,左右也不过一指的事而已!” “……” 红衣女子黑线,这还不叫强人所难? 是谁跟老娘说死灵子只是意外而死的?李政,回去本宫非剁了你! “那好吧,姑娘想知道什么?” 内心咆哮千百遍,红衣女子终究妥协。话说过了还可当没说,命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水冰汐淡笑,朦胧的夜色笼罩在纤细的身上有种飘渺的不真实。 “我的问题不多,第一:你们的药方从哪儿来?其次,家师司徒虹可到过这里?” “这个……我不知道,可以换个问题吗?” “可以!换两个都成!” “好,那换吧!” “《毒经》是不是在你们手里?其次培育香料工程浩大,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算了,我还是回答前面两个问题吧!” 乱世倾歌-第三十二章 美人图 “姑娘问的问题,其实我一个都回答不了!”红衣女子轻叹,“但是我可以为你讲一个故事,一个我对你从陌生到熟悉的故事!” 水冰汐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大概也不能选择想听什么。那便人家说什么,她便听什么吧。红衣女子怎么会认识她,为何她人在家中坐,还会引来这样一段风流债?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呢。 “我是从夫君的书房中看到你的画像的……”红衣女子似是陷进了回忆里,低沉的嗓音略有几分淡淡的疲惫。 “那天,我因有事去夫君的书房……” 红衣女子的故事很长,长到足够她恢复被水冰汐禁锢的九成内力。 这个故事经国税屏息的逻辑加工起来,内容大致如此: 一年之前,司徒虹曾经带着水冰汐的画像到过中原。落脚点正是洛城,并在洛城最大的妓院“凝香阁”住了半年之久。 这半年里,司徒虹日日欢娱,夜夜笙歌,身上带的银钱没过多久便花了个七七八八。为凑足花楼费用,司徒虹打起水冰汐画像的主意。 然而,“凝香阁”是什么地方?妓院,妓院里最不缺的便是女人,更何况,再美的女人只要成了画像,便没了那份颠倒众生的魅力,如何敌得过妓院里那些可玩可赏活色生香的女人?这画像,自然是卖不出去。 如此悠着过了一月有余,司徒虹靠着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本事,倒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但“凝香阁”并非一般的妓院,它的背后是整个天耀皇室(天耀衰微,皇朝极少诸侯上供,国库空虚。统治者要维持表面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必须自立更生,从民间捞钱),阁内卧虎藏龙,高手如云,怎容得他占着茅坑不拉屎?果然,没过几天,司徒虹便因付不出高额银钱被护院打伤送出“凝香阁”。 此事原本到此为止,可没过多久,司徒虹便又捧着大把大把的银钱回了凝香阁,把阁内上至红楼头牌下至洒扫婢女一一睡了个遍。 众人自是不解,司徒虹除一身惊人本事之外,基本上是穷酸一个,一时之间哪来那么多的的银钱花天酒地?就在众人疑惑之际,凝香阁头牌落离设计灌醉司徒虹,套出实情:原来,就在凝香阁把司徒虹赶出后不久,一个神秘少年便以五千两的高价买走了司徒虹手中的美人图,并与司徒虹达成协议,若有真人,愿付黄金一万五千两并一座城池作为交换条件。而司徒虹在妓院吃喝嫖赌所用银钱,则全部由神秘少年所出。 “那个神秘少年便是你夫君?”水冰汐道,贝齿咬住下唇,冰冷的双眸掠过一抹异样的波动。 司徒虹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活着时欺辱她,觊觎她,死了亦不肯放过,还要给她留下一堆理不完的麻烦。然而,不管怎样,她终究是欠了他一条命,恩与怨,迟早都是要报的。 “不是!他只是我夫君的一个朋友!”红衣女子摇头,“我夫君身份特殊,不宜出面,所以让他的朋友代替买下美人图!”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并不知道,还以为是一般的古董玩物,夫君沉溺一段时间便会束之高阁,也就没有在意。谁知,一个多月了,夫君还是一样,神思恍惚,不言不语,每日饭后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任下人怎么敲门也不出来……” “而几乎同一时间,洛城因为五千两黄金的美人图闹得沸沸扬扬,一时洛阳纸贵,多少王公贵族一掷千金只为求得一页相似美人图。坊间甚至有童谣传唱‘金缕衣,玉无双,不如美人图上一缕香;粮满库,银满楼,不如美人图在家中留……’” “什么?”水冰汐听得一怔,“金缕衣,玉无双,不如美人图上一缕香,一缕香,一缕香……莫非,司徒虹在画中放了紫霞?” “我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总之那画像极其诡异!”红衣女子道,“画像上面没有名字,只是旁边题着一行小字:春雨春风写妙颜,幽情遗韵落人间。而落款,正是夫君!” “春雨春风写妙颜,幽情遗韵落人间……”水冰汐轻笑,“看来尊夫倒是个风雅之人!” 红衣女子闻言轻叹:“何止风雅呢?夫君博闻强识,文武双全,集天下所有完美于一身。可是这样的夫君,却每日对着你的画像神魂颠倒,如果是你,你会开心吗?你可知道,每一次见到夫君对着画像发呆的时候,我都想杀了你,想让你永远不在夫君眼前出现你知道吗?” 没有一个女人会真正的容忍所爱之人心有所属,除非那颗心是在自己身上。 红衣女子说到这里的时候情绪已经有些失控,撕心裂肺的恨意背后是支离破碎的疲惫心凉。 水冰汐对此也是无辜,她长居幽谷,与世无争,什么时候就变成拆散别人家庭的罪魁祸首了? “真是……我不在江湖,江湖却有我的传说啊!”水冰汐轻叹,无意的低喃倒是把红衣女子明显飘走的神思给勾了回来。 “水姑娘这么聪明,后面的事情便不用我说了吧?”红衣女子苦笑,看着水冰汐一脸的无辜心中也是无奈。 眼前的少女真的很美,说是红颜祸水也不为过。 她值得成为她西门静訾的对手。 可再美的人一旦成了她的对手,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的,再美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红衣女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内息运转间,体内力量铺天盖地的涌来,将最后一道禁锢彻底冲破。 “拥有功力的感觉还真是好啊!” 红衣女子轻轻的握了握怀中的玉琴,妖娆绝色的脸上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我想,你还没给我想要的答案吧?” 水冰汐面色平淡,仿似没发现红衣女子的异样一般。 美人图上的异香,百年前的传说,洛城疯传的童谣……所有线索抽丝剥茧下来,结论便只有一个:美人图上的异香正是紫霞,而所谓红衣女子的夫君大概也是从美人图上才查出紫霞与阴蚀蛊之间的联系吧? 红衣女子说来说去,不过说了一点皮毛拖延时间,真正核心的信息,可是一点都没有。 罢了,没鱼虾也成,这些东西留着迟早总会有用的。抱着包公查案的觉悟,所有与案子有关的细节都不是细节。 “那么,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红衣女子冷笑,“《毒经》还是洛城人口失踪案的背后主谋?” “呵呵!”水冰汐轻轻伸了个懒腰,“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尊夫的名讳便成!” 前面出了一个集所有线索于一身的李政,现在又来了一个集诸多疑点于一体的“夫君”,这大鱼一条接一条的蹦出来,洛城失踪案的真相也应该大白于天下了吧? 算算时间距司马少康约定的十日之期还有四日,这进度……可会太快? “夫君的名讳,不是随便可以说的,不过我的名字,倒是可以告诉你!”红衣女子轻笑,眼中蓦地寒光一闪,反手抽出背上古琴,身子一跃轻盈的落在水冰汐之前站过的巨岩上。 “记住我的名字,西门静訾,一个终结你祸水之命的人!”红衣女子冷笑,“你的确聪明,可惜,越是聪明的人,活得便越短!” “谢谢你的故事,很动听!”水冰汐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心中暗叹这公主果然厉害,身体恢复的速度可谓登峰造极。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彼此间这一场仗迟早都要打,早一刻和晚一刻倒也没什么区别。 “放心,以后我会每天来这里说给你听的,动手吧!”红衣女子道,左手托琴,右手拨弦,只听“铮”的一声,迸石裂帛的琴音顿时响彻山崖。紧接着,素手起处,琴声叮咚,如行云流水,如清风拂面,如子规悲啼,又如月洒千江,起承转合间无比流畅自然,婉转清悦,实是美妙无比,人间上品。 然而,再美妙的音律,也得有命欣赏才行。琴音中所暗藏的层层杀机,若非功力深厚之人,恐怕半曲都听不上便要胸闷气短,吐血而亡了, 水冰汐调整内息,凝神静听,片刻后,拍手赞道:“好曲!公主殿下果然好琴艺!”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之前的点穴不过是借着巧劲为众人离开争取一些时间罢了,要说到真功夫,还真算不上。此刻红衣女子虽说功力不及自己,但以这样的功力能做到以气驭琴,以音御人,于高山流水之间杀人于无形,却已经比自己那等投机取巧的把式困难了不少倍了。 乱世倾歌-第三十三章 “是吗?水姑娘还懂音律?”红衣女子冷喝,“难得遇到一个知己,不知水姑娘能否对本宫的这曲《离殇》指点一二?”语毕纤指颤动,七律变换,磅礴的劲气随着琴音无孔不入,愣生生将悬崖上稀薄的雾气划成两半,咆哮着向水冰汐疾掠而去。 水冰汐凤眸微眯,素手反弹,一道柔和的劲气携着丝丝冰寒之力轻轻按下。 “膨!” 劲气相撞,白雾沸腾,西门静訾堪堪退后两步,抬头看向对面青丝如墨的水冰汐一脸震惊之色。 这一弹她虽不曾动用全力,但也是她内力的四成,可眼前的女子直接是动都没动,一弹就没了? “公主此等仙乐,普天之下能有几人听得起?民女能阴差阳错听得公主天籁之音,已是三生有幸,还怎担当得起这‘指教’二字?” 水冰汐轻笑,一脸的云淡风轻。 “是吗?” 红衣女子杏眸微眯,指上的劲力蓦地提高了三成,“既然你知道,还敢来招惹我?” 招式凌厉,心中却忽而踌躇起来:此女看似不识人间烟火,实则对人情世故了若指掌且为人滴水不漏,看来自己是从一上山崖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只是,关外双毒中司徒虹目光短浅,心胸狭隘,柳飘飘愤世嫉俗,胸无城府,那样的两个人,怎么能教出这样一个徒弟来? 水冰汐冷然一笑,水袖翻飞内力喷薄,扬手一招将红衣女子七成的攻击接下。 “非我招惹姑娘,一直咄咄逼人的反而是姑娘自己吧!既然有人一心想置我于死地,难道还要我洗净脖子等着不成?” “你倒是伶牙俐齿得紧,只可惜,满嘴的胡说八道!”红衣女子银牙一咬,指上的劲力又加了三成。只听“铮铮琮琮”之声如行云流水般划过,琴声携着劲气猛然间排山倒海压向水冰汐,刹时山风呼啸,阴云蔽月,两人之间厚达数尺的苔原植物竟被硬生生卷起一大层,和着飞沙走石打向山巅那一抹清冷身影。 “应该是全力一击了吧!” 水冰汐轻笑,正欲出手,忽听“哇”的一声,原本昏睡在岩石上的白衣男子突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从岩石上跌倒下来,浩荡的劲气卷开面纱,露出一张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陌生到一无所知的脸。 “是他!”水冰汐一怔,手中掌印陡然变幻,原本对撞的攻势瞬间变为牵引。 “砰!” 寂静的山崖再次响起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屑纷飞,枯藤飘零。漫天纷飞的碎腾中但见白影一动,不过瞬息已掠至地上昏睡的男子身前。 “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水冰汐手掌一掠扶起男子修长挺拔的身躯,平静无波的双眸划过一丝罕见的冰冷。 是他,那个说她不配活在世界上的人,那个满城烟雨里染一身天青色的人。这个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在生命中最颓废的时候依然拥有这般惊世的气度容颜。 “你对他是做了什么?” 水冰汐冷喝,一时竟有些罕见的失措,忘记了自己天下无双的医术,忘记了其实只要冷静的看一看,就会知道眼前的男子不过是中了蛊毒。 “夏侯君晟!”西门静訾观之玉容变色,“你放开他,不是你把他打成这样的吗?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夏侯君晟?”水冰汐微怔,“原来他叫夏侯君晟!” 她从来没有机会问他的名字,所以从来就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让她震惊的不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他是谁,而是很难相信一个在几天前还锋芒必露的人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至少,在她的记忆里,眼前的男子一直是飞扬跋扈,放浪洒脱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半身麻木,一脸呆滞。 “少废话!妖女,你给我放开他,若是他因你而受丝毫的损伤,我非杀了你不可!”西门静訾厉喝,双手舞动,内劲勃发,“铮铮淙淙”又是一波凌厉的攻势袭向水冰汐。而在这琴音袅娜间,只见夏侯君晟呼吸愈发急促,脸色苍白,看着竟似哮喘发作一般。 “糟了!”水冰汐暗叫不好,一时大意竟忘了夏侯君晟没有抵抗能力,再这样玩下去,恐怕不等这公主玩死自己,夏侯君晟就要挂了。心中一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当下盘膝而坐,左手手腕一翻,接住西门静訾的攻势,右手则扶起夏侯君晟,以掌抵脐,将体内的真气源源不绝的输送至夏侯君晟体内,助他抵抗琴声中携带的煞气。 如此一来,夏侯君晟是没事了,只是苦了水冰汐,一心二用,一分的功力拆成两分,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力,都差了西门静訾一大截。这样下去,虽说不至于被打死,但输赢也是两说的事。 果然,两人对峙不到半个时辰,水冰汐已觉力不从心,额头上便见了汗了。而西门静訾虽说心力上占了不少便宜,毕竟自身功力有限,支持了约摸刻钟的时间,身上便起了腾腾白雾。而此时双方正是内息胶着的紧要关头,收又收不得,攻又攻不下,实在是进退维骨,风险万分。 双方正在焦灼中,忽听西门静訾道:“夏侯……夏侯君晟……你……你醒了……”声音微弱,奄奄一息。 水冰汐一惊,睁开眼睛,只见方才还沉睡不醒的夏侯君晟不知何时已幽幽醒转,正睁着一双星月寒谭木然的盯着自己。 “你醒了?!”水冰汐轻笑,心中一松便要抽回手掌。然而不待她有下一步的动作,西门静訾含恨的声音已经冷冰冰的响起来:“晟哥哥,杀了她!” 水冰汐蓦然怔住:“晟哥哥?晟哥哥?他们……他们是什么关系?!” 夏侯君晟回头木然的看了一眼红衣女子,没有理会水冰汐眼中的疑惑,直接便是一掌拍出。 “夏侯君晟!”水冰汐轻呼。 措手不及。 太近的距离,太快的速度,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 她怎么忘了?夏侯君晟木然的眼神!怎么忘了,其实只要多看一眼,就会发现夏侯君晟的不同寻常? 是心慌了吗? 心慌了,所以就会乱,就会变成最脆弱的人,对不对? “夏侯君晟,你醒醒!”水冰汐低喃,拼着承受夏侯君晟一掌,生生将一枚香丸弹入夏侯君晟口内。即便是死,也要换回他的清醒。 “砰!” 冰冷的掌风生生印上水冰汐胸口,原就柔弱的身体倒飞而出。 她坐的地方正在悬崖边上,这一推正好把她推得飞向悬崖,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西门静訾骤然发难,凝聚全身的功力猛然推出一掌。只听“铮”的一声,琴崩弦碎,二十弦丝混合着自身反噬的功力狠狠的打进水冰汐胸口。 世界忽然安静了,静得只能听见琴弦穿过心脏然后又被抽出的声音,水冰汐抬起头,看着眼前人,眼前事。蓦然的眼前一黑张开口,“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向悬崖倒去。 来不及躲开,这是已知的结局,水冰汐想,这样也好。也许一觉醒来时间已经定格在二十一世纪,她还是那个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都不会想的小丫头。如果可以,她要拥抱每一个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告诉他们,她想念了,想念这个世界,想念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哪怕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物是人非,人是物非。 “訾儿,你这是做什么?”夏侯君晟轻呼,刹那间恢复神思的清明反手挥开西门静訾,身子往前一扑,堪堪抓住水冰汐右臂。 他夏侯君晟纵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犯不着残害救命恩人的性命。如果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一个女子因他而死,以后他当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世人? 夏侯君晟自是没有害人之心,却也没有舍我之意。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夏侯君晟手掌弹出之际,忽觉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斜斜的飞进悬崖。 “夏侯君晟!”西门静訾惊呼,扔开古琴翻身一个“猴子捞月”倒吊于崖壁一古木之上,伸手便去抓夏侯君晟手臂。 可西门静訾动作再快,时间空间上终究已是慢了半拍,恍惚中只听“哧”的一声,却是没抓住夏侯君晟,倒把夏侯君晟的衣袖给生生的撕了一半下来。 “夏侯君晟!”西门静訾一愣,月影魅离中只见两人的身子已落下丈余,心知此事再难挽救,当下不再做无谓的救援,翻身跃上古木落回地面。 “殿下!”之前倒下的男子功力较弱,此时方冲开穴道站起身来,见周围满地狼籍,孤风残月,之前的女子和夏侯君晟却已不见,一时不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门静訾没有回答,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锦袖,半晌,低低道:“夏侯君晟……他坠崖了!”心中一时酸涩无比,“他竟然……竟然为了那样的一个女人,不惜付出生命。” 然而,一切终究是值得的吧。一个.素不相识却愿意用生命保护他的女人,一个如他般清冷高贵却又令人忍不住想靠近的女人。 “殿下……夏侯君晟……要不要查一下他提前来帝都的目的?”男子道,怔怔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子,不知眼前的主子又在唱哪出。 西门静訾不悦,眉柳眉一扬道“他来过吗?” 一国之主暗入帝都,意外坠崖。说出去不好听,后果更不好看,天晟边关百万屯兵可不是吃素的,一旦消息泄露必然会有所动作,届时中原六国兵戎相见,生灵涂炭,帝君这些年来的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就白费了。 “回去吧!”西门静訾低声道,看了一眼悬崖上斑驳的血迹,转身离去。 这世间,本没有地久天长,一切都是对错了位抒错了情,然后天亮了,所有人各回各家,各活各法,没有谁能代替得了谁。她是如此,他又何尝不是? 腰上忽然的一紧,温暖的胸膛挡住了刺骨的山风。 水冰汐缓缓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白衣白绸,青丝交织纠缠成结,说不出的单薄缱绻。夏侯君晟,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会跟下来的?他是那样的一个人,那样一个如星月般高高在上的人。 “看到我,你就这么失望麽?”夏侯君晟脸色发青,看着水冰汐一脸大受打击的表情,直觉就想把她摔下去。但一想到自己在看到她坠崖那一刻本能的想救下她,无语了,一颗钢铁般的心开始风中凌乱。 “没有!”水冰汐摇了摇头,轻轻的靠近夏侯君晟,“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死的时候会有你陪着!” 如果此生再没有了那一世,可不可以让我留住这一刻。没有喧嚣,无关风月,只是单纯的亲近,就像迷路在冬雪里的两个人,彼此牵手,只是为了给对方一个暖暖的,走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