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一个小道姑》 第一章 下山,初遇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师父说:“世间那些两条腿三条腿的玩意儿,都是化形几千年几万年几千万年的大妖怪!” 师兄说:“大妖怪不仅会化形,而且会吃人!” 师姐说:“最厉害的大妖怪,就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还扎着萝卜头的小师弟说:“师姐,你小心不要被最漂亮的大妖怪吃了哦!” 小道姑云兮兮抱着桃木剑,认认真真地点头,“好的,师父师兄师姐,长得漂亮的都是妖怪,我见一个收一个!” 师父师兄师姐一起嘴角抽抽。 傻乎乎的小师弟,捧着心爱的地瓜干眼巴巴地望着她,“师姐,你要早去早回哦。” 云兮兮接过地瓜干,点点头,“嗯,等我收了最漂亮的大妖怪,我就回来!” 师父师兄师姐又一起眼皮子跳了跳。 山中雾岚飘渺,似仙境,似蜃楼。 大锦朝开元七年,一心收妖的小道姑云兮兮,第一次,下了山。 ……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小狐狸!你别跑!敢偷本道姑的干粮,看我收了你!” 云兮兮一个纵身,跃上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枝头,再伸手一拽,提溜着那弯垂下来的枯藤往下一荡。 青灰色的道袍荡开一朵青莲的盛开,映衬着小道姑白透干净的小脸,竟生生多出一股子仙女下凡的意思。 “我看你哪里跑!” 红尾的小狐狸一下子被挡住了去路,吓得“吱吱”乱叫,一个扭身,竟朝那云雾浓密不见寸许的深林处蹿去! 云兮兮气得直跺脚。 回头看了看那边渐渐被浓雾遮蔽的下山路,又想到那干粮里,有小师弟珍藏多年没舍得吃却转送给她的发霉的地瓜干。 一咬牙,提着桃木剑,追了过去! …… “哗啦啦。” 水声漫漫,白蒙蒙的雾气里有一股子奇异的香味。 那味道有些冷,却又莫名带着一股子让人脸红心跳的勾人缠绵。 云兮兮一步步地往前探,心里想:可恶的小狐狸!待本道姑抓了你!一定把你那皮毛扒下来做围脖! “啊呀!” 忽然脚下一空,黑澄澄的眼睛一瞪。 下一瞬,就猛地摔进了一个热乎乎的大水坑里! “噗!” 她挣扎着从水里站起来,惊慌地吐出满嘴的水,手脚并用地爬上岸,吓得小脸都白了。 好险好险!她不会水呀! “哗啦。” 身后水纹波动轻响。 云兮兮扭头,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眨巴。 就见。 眼前本是屏障一般的浓雾,忽而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一层层地稀薄开来。 露出那水雾后,慵懒转眸,淡淡瞧过来的长发男人。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 一双眸,黑邃似那无边无际的夜,不带有一丝的亮光,却又让人莫名想到最亮的星子。 那眼眉微挑,眼角飞起,只这么轻飘飘地睨过来时,便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寒。 鼻若悬胆,一张嫣红菱唇。 云兮兮圆溜溜的眼睛一点点地瞪圆了一圈又一圈。 大约是瞧见了她的模样。 男人忽而勾唇,轻轻地笑了起来。 云兮兮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原本面清寒如谪仙的面容,还有那深到让人血液凝固的眼神,竟然都在这一笑间,生生地鲜活了起来! 一瞬间。 从仰望不及的神,堕入了血海里的魔! 那笑,仿佛绽开的曼陀罗,让这人刹那染血,化成了那面如妖色如魔的暗仙儿。 只一眼过来,便叫人觉得,他那幽幽眼神,更是诡谲如鬼。 云兮兮瞬间便是寒气四起,毛骨悚然!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伸手要去抓桃木剑,却发现剑已经掉在了水里。 呆了一瞬。 立刻并起剑指,朝那精魅似妖的男人大喝,“你你,狐狸精,不要以为你化作美人,我就会被你迷惑!还我的干粮!” “咔嚓。” 周围不知哪棵树上的树枝断裂。 泡在温泉里的男人斜眉微挑,“狐狸精?” 声音隔着层层叠叠的水纹传来,有种雌雄难辨的暗哑低沙。 刮蹭得云兮兮耳膜一颤,手脚酥麻! 一颗小心脏更是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 登时大怒,鼓着腮帮子朝那男人大怒,“妖孽!还敢对本道姑施展迷魂咒!” 男人那仙魔极致的脸上浮现一抹玩味,“小丫头,你唤本宫……妖孽?” 那声音里不止苏沙,更多了一抹子幽凉,有透骨的寒气,隔着温暖的水雾森森地渗透进云兮兮的肌肤里。 她下意识就是一抖,却忽然想起师父师兄师姐之前的叮嘱——最漂亮的就是大妖怪! 眼前这个,比她从前那些画本子里看到的仙女还漂亮,肯定不是人! 难道是化了形的几千万年的大妖怪?! 当即淡眉一竖,剑指一变,朝那妖孽结出一个如花手诀,娇喝,“妖孽!还不快快显形!看本道姑收了你!” 然后,张口就来了段降魔咒——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 “急急如律令!” “……” 一片寂静中,飘绕的水雾依旧缠缠绵绵,紫色的蝴蝶从池边的花朵上,翩翩掠过。 “扑。” 云兮兮指尖绽放的华丽金光,毫无波澜地,熄灭了。 她傻眼地望着那个单手支着侧脸靠在大石边上的男人,又望了望自己不见动静的手指。 片刻后。 忽而嘀咕一句,“这妖孽,看来道行很深啊!” “呵。” 水里的男人忽然低笑起来,笑声低凉,莫名勾人。 云兮兮抬头,就见男人,竟缓缓地从水里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 瞬间僵木——啊啊啊!这只可恶的妖孽,居然没穿衣衫!!!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典故,来自《水经注》卷四十《浙江水》引《东阳记》。故事的大意是,古代有一年轻人上山砍柴,下山时遇见一个山洞内有两位年长者正在下棋,他便将柴火和斧子搁于洞旁而站立一边观棋,双方精彩的对弈使其忘记了返回。后经老者提醒才匆忙下山,此刻发现自己的斧子柄已经朽烂,下山后更是令其一片茫然,发现原来的村庄早已变换,经打听,自家的亲人竟早已成了几代人的先祖了。原来他在山上是误入了仙境。这就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出处。) 第二章 妖孽,色诱 “小丫头。” 男人半身没在水中,嘴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地看岸边的云兮兮,“是谁派你来的?” “啊?” 云兮兮还有些傻。 她分明可以转身就跑,可是在男人一步步靠近过来时,那无形释放的气势,以及那幽深如墨的眼神,都仿佛一张纠葛的网,将她缠得丝毫不得动弹。 她眨了眨眼,还没说话。 那边的男人,却再次幽幽笑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本宫的面,唤本宫妖孽?” 分明是笑着的,可这说话的声音里,却又无端多出一抹叫人无法忽视的森冷戾气。 云兮兮愣了愣,须臾后,忽而蹙眉看向那水里如玉似仙又暗血噬魔的男人,“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不是人啊!” 男人诡美的笑容有一瞬极短暂的僵硬。 片刻后,忽而笑意更深地挑起眉梢,“小丫头,胆子倒是很大,就这么不怕死么?” 云兮兮惊讶——哎呀!修道十六年,还头一回遇到个敢威胁她性命的妖怪! 看来师父师兄师姐说的没错,越漂亮的妖怪,修行越高,就越凶残啊! 不过不怕! 云兮兮朝那男人恶狠狠(并没有)地瞪了一眼,“妖孽,休要猖狂!看本道姑打你个原形毕露!” 说完,从随身携带的百宝兜里一掏,掏出一张湿漉漉的符篆,往前一扔! “啪。” 符篆落地。 云兮兮呆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地上那软趴趴的一团,以及黄色的符纸上,那被水渍晕染散开的朱砂符咒。 她木木地张着嘴。 片刻后,忽而眼眶一红,恼羞成怒地伸手指对面水里的男人,“妖孽!你欺人太盛!抢我的干粮,还想用水淹死我!现在还威胁我!我我,本道姑……要咒你变成丑八怪!” 说着,还愤愤地抓起地上的湿符篆往男人的方向一砸。 瘪着嘴转身就跑。 可没等她抬脚走出两步,胳膊却从后头被人一把抓住。 她吓了一跳,完全下意识地抬起手肘朝后狠狠一击,却被身后那人轻松化解。 下一瞬。 身体便被强行一转,不受控制地朝后,面对了那个不知怎么从水里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妖孽男人。 温泉池边,雾气弥漫,花香幽然。 有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男人的发梢缓缓滑落,掠过他沾满了雾气的睫毛,转过黑沉似冥河的幽眸,掠过绝尘似仙的脸颊,最后,在菱唇的一畔略停了停。 便淹没在了男人勾起的嫣红唇角里。 云兮兮张着嘴,突然‘鼓咚’地咽了口口水。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傻乎乎的反应,刚要张口,却忽然眼神微变地朝她脸庞微微靠近。 幽暗似妖的神情里,浮起一抹诡异的古怪,幽冷目光掠过云兮兮的身上,随即不见情绪地淡声问道,“小丫头,你身上的味道,从何而来?” 云兮兮一怔——她身上的味道? 哦,那桃花香。 师父说她是桃花妖转生的,所以身上会有天生的桃花香味。 不过……这味道,连师兄和师姐还有小师弟都不知道呢! 这个妖孽又是怎么闻出来的? 当即紧紧地抿着嘴,警惕地看向抓住他的妖孽,嘟嘟囔囔地推他,“本道姑才不会告诉你!你这只大妖孽,休想吃了本道姑!” “吃了你?” 男人前一瞬还冰冷阴寒的脸,此时又拂过一抹缠绵如丝的低笑,“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说着,便捏住云兮兮的下巴,不容她反抗地左右看了看,“嗯,细皮嫩肉的,想来味道应该不错。” 云兮兮大惊失色,立即挣扎着往后退,“我不好吃的!我的肉比山里头的野狐狸味道还苦!还柴!美人妖孽,你咬不动的……” “嘶啦!” 向后退的云兮兮呆了,看向自己被妖孽抓在手里的胳膊。 薄薄的道袍袖子,竟然被扯断了! 一截在那男人手里。 而自己,却露出了细腻透白粉嫩嫩的小胳膊。 她张着嘴。 男人则是挑了挑眉,越发肆无忌惮地靠近过来,低笑勾人,“方才不是还要色诱本宫么?本宫给你一个机会。” 云兮兮懵懵地看了眼这眉眼如浓墨笔画的妖魔般男人。 突然抬手,朝着那霞举无双的脸上,直喇喇地呼了过去! 嘴里还愤恨地大怒,“我抽死你个色胆包天的大妖孽!敢对本道姑不敬,让三清爷爷放雷劈死你!” 男人俊眉未动,随意地翻手一挥。 云兮兮的手掌被挡住,捏在指尖的引雷咒,被掌风一刮,轻飘飘地吹散了。 她踉踉跄跄地歪了两步。 霎时,云兮兮变成了惨兮兮。 也不知是怎么动作的。 那破掉的道袍,竟松垮垮地敞开了一片。 她又呆了。 男人的视线扫过那敞开的内里一片微微翘起的鼓鼓囊囊,少女的身体分明青涩未开,可却仿佛又蕴含了无限含苞待放的娇弱待采之态。 如二月枝头的花,垂垂弱弱,惹人怜惜。 男人眸色浅深,微眯了眯斜长的凤眸。 云兮兮注意到他的视线,一把抱住胳膊,咬唇,像是真得气得狠了,死死地瞪着那大妖孽,“妖孽!你还敢脱本道姑的衣服!我……” 话音未落。 那原本还俊脸戏谑一副玩弄姿态的男人,却猛地脸色一白。 本就邪美的脸上,陡然覆盖一层寒霜,眉目之间的水晕,都以肉眼可见地,迅速凝结成冰! 那张欲媚横生的魔面儿,竟瞬息变成了一只雪中的妖魅,冷中幽艳,慑人魂魄! 她惊讶地睁大眼。 却见那妖孽,忽然往前,一把将她扑倒在地! 像着了魔一样地,抱着自己的脖子,极尽缱绻缠绵地轻嗅起来! 她吓坏了。 挣扎着往前爬,试图逃出这妖孽的束缚。 却又被妖孽修长冰寒的手给拖了回去。 一把撕开她那毫不牢固的道袍,迫使她露出半片光洁的后背。 她瞳孔骤缩,几乎哭出声来——师父!救命啊!妖怪要吃掉她啦!!! 身后,面白如雪妖的男人,一点点地覆盖上来。 玉色的鼻尖,在少女娇滑的脊背上,一点一点地往上,贪婪地轻嗅着。 直到攀登上少女脆弱而纤细的脖颈。 然后,像是极轻极淡地笑了一声,嫣红的菱唇勾起,微微开启森白的牙齿,朝那蛊惑了他内心最可怕的毒欲的血脉跳动处,咬了过去…… 第三章 明媚,闹鬼 云兮兮再醒来时还是躺在那白淼淼水氤氲的温泉池子边。 只是不见了那男人。 温泉四周晕染的水雾里,也没了那勾人脸红心跳的香味和奇异的流动。 她呆呼呼地眨了眨眼,忽然一下子坐起来,伸手摸脖子。 左揉揉又捏捏,圆圆的小脸上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妖怪没有吸我的血……嗯?这是什么?” 提溜起身上盖着的一件云白的披风,眨了眨眼。 白白的小手在那矜贵缂银线的面料上摸了摸,暗自嘀咕,“好值钱的样子……是那个妖怪的么?” 说着又想到了那美得跟魔仙儿一样的妖孽,光着半个身子,死死地缠住自己时,那冷寒瘆人仿佛幽冥夜鬼的样子。 顿时又满脸的不高兴,“哼!臭妖孽!敢非礼本道姑!下次再遇到你,非要扒了你的那层美人皮!” 云兮兮自个儿可能都没料到——第二回再见这个大妖孽时,还真的……将那妖孽的那层美人皮,给扒了下来。 嗯,连带她自己个儿,都差点被妖孽给扒光了。 这是后话,暂压不表。 只说云兮兮在温泉边上坐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身上凉嗖嗖,不由打了个寒颤。 苦着脸站起来,就见自己身上的道袍都被那可恶的妖孽给撕烂了。 委屈地瘪了瘪嘴,又小心翼翼地朝左右看了看。 然后将身上的道袍和同样被撕裂的里衣脱下,小心地伸着白晃晃的小脚,往温泉边上探了探水温。 随即才一脸战战兢兢地慢慢滑了下去。 温泉池边郁郁葱葱的密林里,欣长绝美的男人,黑眸幽邃,勾着唇,却满目清寒地看着温泉里,那小女孩儿近乎不着寸缕的身体。 不一会儿,少女美好的身躯完全隐没在水里,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头顶。 男人斜长的凤眸微微一挑——不是说不会水?果然是又一个想要谋害他性命的杀手…… “哗!” 突然,没在水下的小女孩,猛地站了起来。 水花从她的头顶被带出一圈如朝露洒落的弧度,那些在雾气下都显得模糊的日光,仿佛都因为这出水少女挥动出来的水珠,骤然明媚起来。 少女身上唯一的小衣已经完全湿透,贴紧在她那已经初成花形的饱满上。 湿漉漉的头发,黑如夜云地搭在那白皙又小巧的肩膀和脖子周围。 更显得那肌肤玲珑剔骨,肤色娇嫩如樱。 男人眯了眯眼,便见少女兴奋地举起手里的物事,高兴地大喊,“找到啦!”接着便是一阵不识水性的剧烈咳水。 而她手里的,正是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桃木剑。 身后,一身黑衣的暗卫悄无声息地靠近,低低道,“殿下,宫里……有动静了。” 男人幽冷的目光暗潮浮沉一瞬,凉色的黑瞳最终在少女明妍璀璨的笑脸上停了一瞬,便幽幽勾唇转开视线,似笑非笑地说道,“呵,看来又有魑魅坐不住了。” 暗卫迟疑地朝温泉的方向转了转脸,却并不敢看去。 只望了一眼前方已经转身离开的那位尊贵无双诡谲魅惑的殿下,快步跟上。 温泉池边。 云兮兮艰难地爬上岸,忽而若有所察地朝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有发现,自己那白腻肩膀后侧,一粒米珠大小的鲜血,滴落出来,没入水中,晕散而去。 …… “哎呀,你听说了没?南山庙里,好像闹鬼了啊?” 云兮兮捏着个皮薄肉厚的大包子,正心满意足地在路上边溜达边啃着,突然这么一句话就钻进了耳朵里。 她眨了眨眼,朝声音的方向侧耳。 就听另一妇人不相信地摇头,“寺庙闹鬼?张铁匠,你是酒喝多了,说胡话吧?” 那张铁匠立刻拔高了声音,“千真万确!可是我家那在南山庙里做木工活的堂兄弟在寺庙亲耳听庙里的和尚说过的!” “你可拉倒吧?寺庙闹鬼?那敢情菩萨都是瞎的么?哎呀,啊呸!阿弥陀佛,菩萨恕罪,瞎说话瞎说话!”那妇人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 有旁边几个一起闲聊的,也一脸的不相信。 偏偏张铁匠也较了真,更加急躁地吼道,“当真确有此事啊!那南山庙不是最近要修厢房么。我那堂弟就接了木匠的活计。谁知道,才做了半个月不到,突然就听庙里的人说,有一处禅房,每到半夜,总能看到女人身影!” 庙里看到女人?这可稀奇! 大家伙儿立刻就被吸引注意力,有人就问张铁匠,“哎?那不是闹鬼,是哪个六根未净的小和尚,偷偷摸摸私会的女鬼吧?” “哈哈哈哈!” 一时众人也是哄堂大笑。 那妇人素来信佛,见状瞪了那几人一眼,“对佛门不敬,小心遭天谴。” 众人也没理她,只顾让那张铁匠继续说。 张铁匠见有人终于信了自己的话,略微得意地抬起头,继续说道,“一开始啊!我堂弟他们这些做工的,也以为是寺庙里的和尚私底下不清净呢!可南山庙毕竟名声在外,谁敢胡乱编排啊!就悄摸摸地议论了几句,结果,让庙里的和尚撞见了,大概也是想保住名声,那和尚就偷偷地告诉了我堂弟他们,是闹鬼呢!” 可有人就不信了,“这鬼也是神智不清了吧?去庙里闹腾?急着想魂飞魄散?” 虽是调侃,却实实在在是这么个理。 哪有寺庙道观正气浩然这种地方闹鬼的啊?一听就是瞎胡扯么! 偏偏张铁匠却一脸神秘地摇了摇头,朝那几人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我那堂弟几个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哪想到……” 他还故意顿了一下,然后又更加惊恐的语气,一下子快速说道,“连我堂弟,都亲眼看到那女鬼了!” “啊?!” 正全神贯注听着的几人齐齐被吓了一跳,脸上也隐约露出了一丝惊惧。 纷纷看向张铁匠。 张铁匠也是一脸深以为惧地紧张神色,“我堂弟那晚啊,因为吃了许久的斋菜,实在馋不过,就寻思着到后山去打个野鸡什么的,打打牙祭。大半夜的想从那偏门出去,结果,路过一个禅房院子外头,就听到有女人哭。” 第四章 寺庙,高僧 众人全都望着张铁匠,仿佛是亲眼看到那场景,不由有些寒气森森的。 便听张铁匠又道,“我那堂弟当时心里也奇怪啊,想起最近的传闻,也没信是闹鬼,寻摸着是不是小和尚欺负了人大姑娘了呢!就悄悄地往那院子里头走了几步,结果就看到……” 又停了下来。 有人‘鼓咚’一声咽了口口水,胆战心惊地催促,“你倒是快说啊!你堂弟看到啥了?” 张铁匠看了那人一眼,声音又压了下来,“他啊……看到了女鬼!” “啊!” 有人惊吓地白了脸,往后退了几步。 “据说啊,那女鬼,穿着一身白衣,用袖子掩着嘴巴,一双眼睛啊,出落得真是十分又艳丽又漂亮。可就一直看着那禅房的方向啊!” 有人听了,又觉得不对劲,“张铁匠,你别是胡乱编个故事,瞎忽悠咱们吧?” 什么漂亮的女鬼,还朝禅房的方向看着,这又不是戏本子里头良家女夜会情郎!怎么听都怎么像瞎编的呢! 张铁匠见人不信,也是一瞪眼,“你急什么!听我说完啊!” 接着又道,“我那堂弟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花楼里的头牌,想要去勾搭庙里的和尚呢!于是就想走近看看。可谁想,没等他动身呢,那禅房里头,忽然走出来个提灯的和尚,而那一直站在院子里头的女鬼就顺势放下了遮着嘴的袖子。” “可了不得!” 张铁匠忽然一拍大腿,唬了众人一跳。 “你们可知,那女鬼,竟然是个没嘴巴的!” “啊?” 有人惊恐地瞪大眼,“没嘴巴的女鬼?” “是啊!”张铁匠就跟亲眼见到一样,压低了声音说得仔细,“听说那女鬼,生得是丹凤眼小巧鼻,一张脸也是花容月貌,可唯有嘴上那块儿,就面团儿一片,啥东西都没有!” “哎呀!” “那后来呢?”好几人又是惊叹又是连续问。 张铁匠却摇了摇头,“我那堂弟当时就被吓得叫了出来,女鬼跟着就不见了,只剩那和尚站在禅房门口,提着灯,看到我堂弟,还把他带去南山庙住持那儿了。” “那住持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张铁匠说着还有点艳羡的样子,“给了他一笔钱,叫他不要乱说出去呗。” “那你还到处乱说?”那个后来一直没出声的妇人不满地皱了皱眉。 张铁匠立刻一瘪嘴,满脸的鄙夷,“这怎么是我乱说?分明就是真真的事儿啊!我看哪,那南山庙也是不干净,竟然能出现女鬼!啧啧,牛娃他娘,你也别常去上香了,搞不好那里头的和尚都是尘缘未了的,嘿嘿……” “我呸!” 妇人大怒,朝着那满嘴胡言乱语的张铁匠啐了一口,“菩萨也敢乱说!小心被雷劈!” 张铁匠回骂,“哎哟,只许他们做丑事,还不许别人说了?我看你也是被那些和尚给迷傻了吧?我瞧着牛娃他爹走得早,你也是耐不住的,呵呵,那些年轻和尚各个身强体壮……” “我撕了你这只会喷粪的嘴!” 这边两人一下子就打了起来,旁边本是听个热闹的人又赶紧去拉架,一时闹得也是鸡飞狗跳。 云兮兮一手捏着包子,一手摸了摸下巴。 想起临行前师父说的话——下山之后,先去找南山寺的住持。那位大师跟为师多年前曾有过一段恩缘,可前往善终因果。 抬头瞧了瞧南山庙的方向。 一提桃木剑,往那青烟袅袅的山头走去。 …… 南山庙,是一座存在大约五十多年的寺庙。庙里供奉的是赐福天官,又名紫薇大帝。 云兮兮拎着桃木剑从山脚爬上来后,抬头正好看到这座庙里某个方位,有袅袅青烟,悠然升起。 她挑了挑眉。 又看了看左右。 许是正午的原因,洞然大开的庙门前没有香客。 只有一个穿着旧僧袍的小和尚,正在扫庙门前的落叶。 云兮兮抱着剑瞅了瞅风水,又跺了跺脚下,然后笑眯眯地走到小和尚身后,“这位小师父,你们方丈在不在啊?” 小和尚回过头来,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他惊讶地看了看云兮兮身上的道袍,以及手上拎着的桃木剑。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佛家礼,“不知居士找敝寺方丈,是有何要事?” 云兮兮眨了眨眼,随即眼角一弯,“嗯,来抓鬼呀。” …… 南山寺内庙宇不多,除却正殿之上威风堂堂的紫薇大帝,还有另外两座偏殿,内有天官星君不一。 后头各有庵房禅房厢房以及柴房等不一,分落两排。 云兮兮跟着明慧方丈,一直走到最后一排禅房的最西面,便见一座不同于其他崭新的庵房,相反略微有些陈旧古色的草庵,孤零零地坐落在那里。 草庵的院子里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花草,不过却精心修葺过,倒是显得十分幽静。 一条蜿蜒的十字路,从院门口,直通庵房,庵房的上头,挂着一个牌匾,正书“如草之兰”四个大字。 大约是因为年代有些久远的原因,那牌匾之上原本的绿漆斑驳脱落,那游龙走凤的‘如’字,脱落了一个‘口’字,只余‘女’字而已。 云兮兮摸了摸下巴,瞅着那个牌匾。 明慧转着念珠,道了声,“阿弥陀佛。云小居士所听说的异鬼,便是在此出现的。” 云兮兮点头,正要说话,却见那庵房里头,走出一个容貌极其俊雅的男子来。 那男子双瞳漆黑,面皮白净,鼻直唇红,容貌真是说不出的端正俊俏。 而且……黑发高束。 不过,身上却是穿的一件灰蒙蒙的僧袍。 见到门口站着的几人,略一怔愣,随后抬手行礼,“阿弥陀佛,不知方丈到此。” 明慧方丈与他回礼,又道,“断尘,这位是云小居士,乃是我一旧友之徒,得闻我寺中怪事,前来相助。” 又转向云兮兮,“云小居士,这位是断尘,乃是本寺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那异鬼,最开始,便是由他发现的。” 第五章 古琴,兰草 那名叫断尘的男子,朝云兮兮谦逊和善地再次行佛家礼。 云兮兮看了看他,然后双手一搭,行了个道教礼。 抬头时,顺手又指了指头顶的牌匾,“不知这匾,是何人所书?” 断尘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正是小僧所作。” “嗯——” 云兮兮哼着鼻音点点头,再次看那和尚,只觉得这和尚生得真是漂亮呀!唇红齿白,笑起来,跟她从前在山上养过的太阳花一般,又明媚又好看。 弯了弯眼角,“那……能麻烦大师,给我讲一讲,遇到那位女子时的情形么?” 她没用异鬼,也没用女鬼,妖怪,精魅。 她说的是,女子。 明慧方丈低头,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断尘看了云兮兮数息,旋即展颜,错开半步,“请居士入内说话吧。” 断尘有两爱。 一乃兰草,一乃古琴。 且习惯每夜入睡前,弹奏一曲。 那夜他照例在房中弹奏古琴,却突然被某种声响惊扰。 起初,他还以为是庵房外头的野猫或者狸子,可随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庵房外,那幽咽低鸣的声音,像极了冬日里山风幽幽吹过的寒冷。 可现在……却是春日。 他便起身点了油灯出门查看。 断尘记得,那晚是他第一次见到那女鬼。 当时虽是夏夜,却到底夜深山风冷,他挡着油灯,却还是在一出门时,便让那风将灯吹灭了。 一轮半月挂在院外的紫薇树枝上,树叶与花,在月色下,呈现出十分模糊又美丽的姿态。 月辉清亮,在门前庭院里,洒下一片青蓝幽光。 断尘站在庵房门口,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再没听到什么怪异的山风呜咽,可也没了弹琴的兴致。 便索性放下熄灭的油灯,往院中踱步而来。 才修葺过的庭院里,有一股香甜的草木味道。 他悠然自得地踩在石子路上,却在这时,看到了院中兰草扎根的角落里,有一个漆黑的影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当他看过去时,那影子又往前挪动了半步。 似是从阴影走进了月辉里。 断尘便在那时,看清了这个影子。是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兰色曳地望仙裙,黑如夜云的长发披在身后,直垂到腰侧。 她低着头,抬着手臂,用她宽大的宫袖遮住嘴部的位置。 只露出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在对上断尘视线的时候,突然又往侧面垂下眼,露出洁白的脖颈与脸颊。 像是羞赧的,又有着一丝说不出的空谷姿态。 “你是何人?”断尘问道。 女子未答,原本羞涩的眼睛,突然变得有些哀怨。 她看了一眼断尘,往后,退了一步,再次没入到阴暗中去。 断尘往前追了半步,“你是何人?” 可话音刚落,便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俏生生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倏然消失。 只余黑暗中,一片幽幽兰草香,虚幻弥漫。 云兮兮听完,手里的花茶也喝完了。 笑眯眯地对身旁的明慧方丈说道,“这个花茶很好喝。” 明慧方丈慈眉善目地笑着点头,“云居士若是喜欢,离开时,可带一些下山。” 云兮兮也没推辞,道了谢,才转眼又瞅断尘。 见他似乎沉入到某种沉思里去了,便笑着问道,“那后来呢?” “嗯?” 断尘顿了下,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后来……又见过那女子数次。” 云兮兮点头,“都是如那夜一般的情况么?” “居士何意?”断尘不解。 云兮兮放下茶盏,“那女子,都是在你与她说话时,便消失的么?” “这……” 断尘细细地回想了片刻,“似乎有些许不同。” “如何说的?”云兮兮看他。 隔了数日。 断尘再次见到那女子时,却是一夜骤雨倾盆,他担心兰草被雨淋伤了根本,便匆匆冒雨做搭建挡雨之物。 谁知一扭头,便见那女子,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 依旧是那一身曳地望仙裙,长发黑亮垂落,娇眸动人,一双手抬着宽大的广袖,遮着嘴的位置。 天上落了那么大的雨。 她却干干净净,不曾受了一滴水珠。 断尘正要与她说话,她却忽然像是受惊了一般,往他跟前一扑。 惊得断尘用手臂一挡,却没有任何人撞过来。 再睁眼时,那女子又不见了。 云兮兮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见断尘再次停了下来,便问,“那之后呢?大师是何时知晓那女子面上无唇的?” 断尘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不好的回忆,本是和煦温善的脸上,露出几分不适。 略默了片刻后,才说道。 应该是第四回见到那女子的那次。 那一晚,断尘提着灯笼在庵房外廊下坐着抚琴,只弹奏了一曲,那女子便再次悄然出现。 她依旧站在那片兰草地上,遮着唇,望向断尘。 断尘似乎已习以为常,并不为异,依旧继续,抚了一曲《碣石调·幽兰》。 曲音幽幽,于夜色庭院里,徐徐荡开。 断尘正回味着这琴音带来的玄妙美好之意境。 便见那边的女子,突然有些急切地往前一步。 断尘望去。 便见那女子,慢慢地放下了遮唇的宽大广袖。 “啊!” 他大叫一声。 女子也似是被吓到了,倏然消失。 说到这,断尘转了转手里的念珠,垂下眉眼。 云兮兮放下手里的粗陶茶杯,看着里头浮沉飘绕的茶叶,侧过眼,视线落在断尘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捻着念珠的指尖,与红木深沉的念珠颜色相映衬,十分的赏心悦目。 云兮兮忽然想起,大师兄那双白玉十指拂动琴弦,引来百蝶纷飞的春景。 师父喝酒,师姐舞剑,小师弟追着蝴蝶奔跑欢呼。 下意识地弯了弯唇。 这时,断尘抬眼,正好看到了云兮兮那浅笑的侧颜,微微一愣,随后含笑温声问道,“居士可是已心有所断?” 云兮兮的笑意瞬息敛没,看了眼断尘,不答反问,“那之后呢?无唇女子便出现频繁了么?” 断尘意外,又看了她一眼。 陡然发现,面前这头扎道姑髻,一身青灰道衫的小丫头,那一双眼里黑澄澄的瞳仁,似乎比常人的要大上几分。 黑白分明的颜色,清晰又干净,只一眼,仿佛便能看穿他人痴痴念念妄想终生的欲孽。 第六章 生魂,隐匿 他顿了顿,随后垂下眼帘,点头,“不错,自那之后,她便夜夜出现。时而落于门外,轻轻扣门。时而立于庭院,静默而望。只待小僧出现,便不再掩唇,急急靠近。” “初时,小僧以为她是有心吓唬,本不予理会。可后来寺庙中渐渐有烦扰之声,小僧便想着是否能问问她是何心事未遂,也好替她了却尘缘,化形而去。却不想……” 断尘又转了转念珠,轻轻地皱了皱俊朗的眉头,明慧念了声“阿弥陀佛”。 便听断尘继续道,“不想,她却手不能写口不能言,方丈也曾为她念过超度经,却让她流下了血泪。” 难怪偌大的一个南山寺,连一个不知是精怪还是女鬼的异体都处理不了了。 云兮兮了然,那女子被超度竟流出血泪,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定不会再强行为难,是以便任由那女子夜夜出没这禅房之外,引得外界一片议论之声。 笑了笑,点头,“我知晓了,不知方丈可否借我一间禅房,我稍作准备,待晚间那女子现身时,再行净除之术?” 明慧倒是有些意外云兮兮没有问更多,譬如那异鬼缘何只缠着断尘,又譬如她缘何流下血泪。 然而,云兮兮只是淡笑浅望过来,通身的从容,让明慧不由想起多年前,那个名冠天下却隐身匿迹的男人。 起身,“居士,请随贫僧来。” 云兮兮弯唇,朝断尘点点头,便跟了过去。 断尘送到门口,看那边清幽的鹅暖蜿蜒小道上,春光自树枝缝隙斑驳地落在少女的脸上肩上,和风掠起她的一抹额发,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 垂了垂眸,转动手里红木古朴的念珠。 …… 南山寺有专门提供给香客住宿的禅房,因着此时并不是年下节日,来上香问佛的香客也并没有多少,只在北边的院子里,住了几个静心读书的书生。 云兮兮在东边最僻静的禅房歇下,等明慧离开后,便大喇喇地打了个哈欠。 神情困顿地在软榻上软成一团,像个白绵绵的大团子,一动不动。 足足安静了一刻钟有余,直到门口蹿过一只扑蝴蝶的虎纹小猫儿。 软榻上的团子才懒洋洋地坐直,揉了揉眼睛,起身,翻开桌上的小布包。 这包正是她昨天后来从狐狸那里抢回来的。 看官问小狐狸有没有被云兮兮宰了做围脖?当然是没有。 小道姑拎着那狐狸本来是准备‘痛下杀手’的,结果一转眼,就看到后头一个狐狸窝里,四五只奶狐狸,正对着她‘吱呀吱呀’地叫。 手一软,把包裹里除了地瓜干的所有肉干饼子,全都给了出去。 一脸惺忪地翻开包裹,找出朱砂笔和空白的符纸,对着笔头哈了哈气,刚坐下。 “小师姐,你可看到我家的大虎了么?”奶声奶气的娃娃音。 云兮兮转脸,便瞧见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小光头,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眨巴着黑澄黑澄的大眼睛。 一身青灰色沙弥衫,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白白净净,虎头虎脑。 不由失笑,放下东西凑过去,“小和尚,我可不是你的师姐哦。” 小光头歪了歪脑袋,“可是明师叔说,漂亮的女子都要叫姐姐的呀!” 云兮兮笑出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在找什么呢?” “我家的大虎,是一只这么大的小猫儿,小师姐可看到了么?” 小光头一边说着,就见云兮兮右手剑指在面前轻轻划了个半圆,像是有流光随着她的指尖闪烁。 小光头眨眨眼,一只蓝色的蝴蝶从半空扑闪着翅膀翩翩落在他眼前。 云兮兮笑着放下手,“去吧,它会带你去找到大虎。” “哇!”小光头瞪大眼,刚要跟上那蝴蝶,却又回过头来,“小师姐是蝴蝶仙子么?” 云兮兮又笑起来,摇摇头,“蝴蝶飞远了哦!” “哎呀!蝴蝶等等我!” 云兮兮站起来,事先落在小光头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上——灵光普照的寺庙里,却有个随意行动的生魂。 嗯…… 云兮兮抬眼,供着赐福天官的正殿上看过去,便见金瓦的屋顶,在阳光下,点点生辉。 眯了眯眼。 又见不远处,有两个扫地的小沙弥,拎着扫帚,说说笑笑地朝另外一头走去。 云兮兮笑了下,背过手,晃悠悠地,跟了过去。 在她隔壁的禅房里,一身紫衣的男子背身斜躺在软榻上,三千发丝垂落如云。 一身黑衣的暗卫跪在地上,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半晌,也不听榻上男子有何声响,正以为他是睡着了。 却不想,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幽幽低笑。 刚要起身的暗卫立刻低下头去。 榻上的男子已经转过身坐起,露出一张欲念生香绝魅幽艳的脸来。 菱唇红润,微微勾起,漫不经心地朝门外扫了一眼,低笑,“有点意思。” “本宫这二弟,做了和尚也能招惹到如此丽人青睐,也算个能耐了,是不是?” 男子声音低哑,分明是带着一丝笑意的低柔,却让听者只觉一股寒凉爬上后背。 暗卫的头低得更深了。 “呵,今夜回京。” “可殿下您的身子……”暗卫刚刚抬头,却对上榻上男子那双幽深黑邃的眸子。 心下一惊,再不敢多话,低头应声退下。 榻上,男子抬起一手,一枚琉璃的珠子在他白玉指间垂落耀熠,让人惊奇的是,那珠子里,竟有一滴从云兮兮身上取下来的鲜红血珠! 红色的血珠,在琉璃的珠子里晃晃荡荡。 男子勾了勾唇,将珠子把玩在手心,重新侧歪于榻上,闭眸。 乌发垂落,神情慵懒而矜贵。 …… “喵~” 云兮兮蹲坐在南山寺的香积厨门口,虎斑纹的小猫咪窝在她的膝头,软绵绵地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心。 方才的小光头蹲在她的身旁,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它,“大虎,大虎,来呀,来捉大飞虫!” “喵呜!” 小虎猫一下子从云兮兮的膝头蹿起,扑过去跟小光头手里的狗尾巴草大战三百回合! 笑声猫叫登时在这香积厨门口不大的院子里,响成一片。 第七章 善缘,本体 从厨房里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火头僧,看了一眼,笑呵呵地将手里的碟子递给云兮兮,“居士心善,断缘这孩子,跟着大虎好一段日子啦,还是头一回能跟大虎玩的这样高兴呢。” 云兮兮瞅了瞅手里的碟子,竟是一盘江米条,上头裹了一圈白糖,瞧着就十分好吃的样子。 高高兴兴地拿起一根,放进嘴里,‘嘎吱嘎吱’嚼下,立刻两眼冒光地点头,“好吃呢,大师!” 火头僧笑着直摆手,“什么大师,跟断缘一般,叫一声明净师叔就好了。” 法号明净,那应该跟明慧方丈是同一个辈分的吧。 云兮兮又拿了一根江米条,嚼啊嚼,“这……合适么?” 火头僧瞧着她贪吃的样子直笑,“断缘既然唤你一声小师姐,那便是咱们的缘法,没什么合不合适的。” 云兮兮一想,便点点头,大大方方地唤了一声,“明师叔。” 明净瞧着她这模样真是讨喜,笑得越发慈善,“我瞧着你方才在大虎的头上拍了一下,大虎就能瞧见断缘了,那可是什么道家的法术么?” 云兮兮也不遮掩,吃着江米条一边点头,“嗯,一个小小的开眼法,不过大虎体质弱小,也撑不了多会。若是个阴气偏重的男子,有的能开眼通灵十数天呢!” 明净听着觉得新奇,点了点头,又看那边被大虎扑倒在地,仰面大笑挣扎的断缘,轻轻笑了笑,“断缘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 云兮兮鼓动腮帮子嚼着江米条,瞅了院子那边一眼,片刻后,温声温气地问:“明师叔,断缘的本体,我能看一眼么?” 南山寺靠西南的位置,是寺中僧侣所住的僧寮。 在方丈寮房的南边一间屋子里,云兮兮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安静无声地躺在那偌大的床榻上。 正是断缘。 白白净净的脸,因为长时间的昏睡,有些蜡黄消瘦。身上穿的却不是云兮兮看到他时穿着的小小僧袍,而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青布衫,因为洗过太多次,而隐隐发白,袖口和手肘的地方,还有补丁。 明净在旁边擦了擦眼,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是上个月初时候,被丢在咱们寺庙门口的。” 云兮兮想起,南山寺闹鬼,似乎也是在上月初的光景。 明净走过来,看了眼床上的断缘,脸上露出几分不忍,却还是伸手,拉出断缘的小手,掀开那打着补丁的袖子,让云兮兮看到孩子的手臂。 斑斑紫紫,还有刚刚才结痂的伤痕,以及无数陈旧的伤口。 明净没忍住,眼泪又涌了出来,颤巍巍地将断缘的胳膊小心放回被子里,“这孩子,刚刚来的时候,那身上都没有一块是齐整的,唉,抱在怀里,都没个小猫儿重。出家人不能口出诳语,可贫僧都忍不住想骂一句造孽的畜生!” 上月初,春寒刚过,天气回暖,南山寺也是一片和睦融融生机勃发的好景致。 一早,晨起的小沙弥便打开寺庙大门,准备清扫了大门前的落叶灰尘之后,就开始做早课的。 却不想,门外给香客上香祈福的大香炉边上,居然蹲着一个不过三四岁大小的娃娃。 小沙弥初始还不晓得怎么会出现一个娃娃,谁想,一靠近,竟看到那娃娃满脸青肿,浑身都是血! 把那小沙弥给吓坏了,连跑带爬地就冲去了方丈的寮房。 整个寺庙的僧人都围了出来。 明慧方丈便问这孩子,从哪里来?家住何方?父母是谁? 可那孩子却一言不发,只蹲在香炉旁,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一动不动地望着前往那条唯一通往南山寺的上山下山的路。 出家人慈悲,见孩子不肯开口也不愿动弹,便不再勉强。 明慧方丈便亲自坐在那孩子跟前,陪着他一起朝那山路望着。 另外又有僧人画了孩子的画像,下山去打听。 结果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出了孩子的下落。 原来,这孩子,是南山寺附近一个刘家村的名叫刘守成的地主家的孩子。 可地主家的孩子,为何又会满身是血的样子蹲在南山寺门口呢? 僧人又亲自去了刘家村。 结果,才知晓,就在前一夜,那刘守成一家,竟然全都被毒死了! 可把前去的僧人给吓了一跳,忙又细细打听了一圈。 这才知晓,这刘守成啊,仗着家里有几分底子,便动不动好做一些强抢民女的下作事来。 这不,去年岁末,刘家村村尾的刘强子家死了男人,只剩下他媳妇兰草一个,带着个孩子。 结果就叫刘守成看见了,强抢了兰草回去,是日日折磨。 村子里好些人都能时常听到那兰草母子被刘守成打骂的凄惨哭声,都暗暗摇头,直道“作孽”。 可村人摇头却也无能无力,只能日日看那兰草母子备受折磨。 不想,兰草终是受不住,竟在刘守成一家子吃饭的水缸里头下了砒霜,将刘守成一家子全给毒死了! 官兵来捉拿兰草的时候,她又当着满村人的面,将一包砒霜全都倒在了自己嘴里。 然后,活生生地将自己毒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据说,那场景惨烈的,可比刘守成一家子毒死在饭桌上的模样还可怕呢! 可把好些人吓了个好歹。 那村人还告诉前去打听的僧人,似乎官府还怀疑兰草那个失踪的儿子也与此事有关,正秘密缉拿呢! 僧人一听,当即回了南山寺,与明慧方丈悄悄说了山下所听闻。 明慧方丈一听,便知,这孩子,再不能放到山下去了。 正想法子要怎么把孩子哄到寺内去时,孩子却突然倒在了香炉之下。 众僧又手忙脚乱地赶紧要孩子抬到寺庙里,结果,明净就见到,孩子的身子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抬起。 而大香炉旁,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却从那抬起的身体上落下,再次蹲在那香炉底下,抱着膝盖,默默地,默默地,看着那条唯一上下山的路。 明净当时就哭了——人未死,却魂魄离体,是为生魂。 可到底是怎样的痴念,才能让一个孩子,宁愿魂魄离体,也要守着望着,望那条没有归去的不归路啊! 第八章 断缘,夜现 说到这,明净又擦了擦通红的眼睛,“云小居士,方丈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那孩子以生魂模样总是守在那香炉底下,长时间下来,会损伤魂魄的。所以大家伙儿一合计,就给孩子做了一场法术,让那孩子忘却前缘,只以为自己是个寺庙里长大的小和尚,每日里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可……” “可没想到,那孩子却依旧是个生魂的模样,没有回复本体。是么?”云兮兮看到明净脸上的尴尬与懊恼。 又摸了摸断缘袖口上的补丁,随后,轻轻地弯了弯唇,笑道,“师父说的没错,果然佛家慈善。断缘的生魂,并未受殿**奉佛祖的灵光所伤。” 魂魄的事儿其实南山寺还真无人能懂。就连断缘的生魂,也是只有几人才能看到。 明净起初是愣了下,随后大喜,“云小居士是说?” 云兮兮转过脸来,朝他笑着点点头,“不过也不能拖久,若超过七七四十九日魂魄不归,到时候,怕是佛祖也救不了这孩子的。” 明净胖胖的脸上又浮起担忧,“这可如何是好?断缘这孩子已经四十来日都是这般了……” 这时,云兮兮已经起身,走出了寮房。 明净连忙跟上,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句,“云小居士若是有法子,还请救一救这孩子。” 不想云兮兮却背过手,摇了摇头,“师叔,断缘乃生魂离体,若是强行拉回,怕是要损了神智的。” 明净一下愣住,“啊?那岂不是……” 前头,云兮兮已经绕过走廊的另一头去了,口里不知道念了句什么。 仔细听去,好像是什么——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 明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折身,又进了房内,替孩子仔细地擦拭伤口。 …… 是夜。 草庵内,断尘坐在古琴边,转脸,看了眼窗边单手撑着下巴的云兮兮。 今日半月,月色却清明如水,安静地洒在她安静绵软的小脸上。 断尘看了一眼,便转回脸,抬手,按在古琴上。 手指一勾。 幽幽琴音,绵绵响起。 窗外,有缓缓的风,吹动满庭葱翠的兰草,细微的草叶晃动声,伴随婉转回旋的琴声,缓缓地点开这夜的寂静。 “来了。” 窗边的云兮兮突然轻声笑了下,放下一直撑着下巴的手,转过身来。 断尘对上那双眼,一瞬,以为自己望见了映月的泉,恍然仿若梦幻。 他很快收回视线,按住琴弦,“那……” 云兮兮笑了笑,“别怕,按照我教你的去做。她不会伤害你。” 也许是夜太幽静,风又太过和缓,断尘忽然觉得,这小道姑的声音,绵绵软软,竟有几分动听。 便起身,提起灯笼,在云兮兮的示意下,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片兰草之中,那女子果然站在那里,用宽大的宫袖遮着嘴巴,在断尘出现的时候,缓缓放下袖子。 然后,一双目,痴痴地望了过来。 断尘侧过脸去,云兮兮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女子猛然察觉有人,想要回避,却已来不及,便听云兮兮和声和气地笑道,“且等一下。” 女子站在原地,看云兮兮径直走到跟前,面上没有丝毫惊惧,反而朝她微微一笑,转身,指了指草庵的庵门之上。 那块挂着‘女草之兰’的牌匾已经不见了。 女子微微瞪眼,又见,断尘往旁边不见光的角落里走了几步。 手里的灯笼照亮了那个地方。 女子便看到,那牌匾正横躺在那里,而断尘,俯身,在女子的注视下,在‘女草之兰’的‘女’字旁边,添了一个‘口’字。 ‘如草之兰’四字,赫然闪过一抹微弱的光亮,像是被断尘手里的灯火给闪了一下。 可云兮兮的身旁,那女子的面上,却渐渐地浮现了一张小巧的唇。 只是那唇色……却是微微发紫的。 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捂住嘴,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在断尘看过来的时候,又匆忙摇头,似是不想让他看,可又不愿就此离去。 只一双动人的眸,深深地望着他。 断尘不解,便朝云兮兮看去。 云兮兮却没说话,门外,明慧方丈走了进来。 念了一声佛语,道,“施主,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可说来。” 女子看着断尘许久,忽而转脸,对明慧方丈摇了摇头。 短暂的静默后,缓缓地开了口,“请方丈……为我超度。” 她的声音竟是无比嘶哑,完全不似外表的文静柔弱。 明慧显然有些意外,可却没有再多问,“既如此,那贫僧便为施主超度化尘。” 女子似乎还迟疑地想往断尘那个方向看一眼,却终究忍住,闭了闭那双好看的眼睛,点了点头。 明慧神情一松,在女子不远处坐下,转动念珠,刚要念起超度经,一直没说话的云兮兮,突然轻轻地说道,“方丈,请等一等。” 明慧停下,女子也看向云兮兮。 便见她走出了草庵,连断尘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不久后,就看到,云兮兮,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身影,正是白日里在南山寺中随意玩耍的断尘。 此时正眨着眼睛,一脸好奇地抬头问云兮兮,“小师姐,你要带我去哪里呀?是不是要变蝴蝶?” 云兮兮轻笑,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却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站在满庭兰草之中的女子。 在她的视线下,明慧与断尘这才注意到。 那个原本穿着一袭曳地望仙裙,通身柔婉不俗的女子,竟褪去一身华贵的颜色。 变成了另一个粗布棉衣盘着发髻普普通通的村妇模样! 明慧微惊,断尘却是轻轻地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边的牌匾上‘如草之兰’四个大字,然后,又看向那边的云兮兮。 “旺儿。” 女子跪在地上,朝断缘颤巍巍地伸出手。 明慧一听这声轻唤,神色猛变——旺儿?断缘的俗名可不正叫刘旺么? 这女子,难道是……兰草?!刘氏兰草?!! 第九章 寻找,心苦 他震惊地看向云兮兮。 而云兮兮,正柔声柔气地对断缘说道,“那个姨姨有些伤心,断缘可以去哄一哄姨姨么?” 断缘看了眼那边明明一脸难过,却又强做笑颜的兰草。 想了想,然后一展笑颜,扑了过去,被兰草一下抱在了怀里。 兰草‘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用力地将断缘紧紧地抱在怀里,连声地唤着,“旺儿,我的孩子,旺儿,好孩子,好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 断缘被她勒得有点疼,可是看她的眼泪,还是没有抱怨,反而伸出胖胖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问:“姨姨,你哭了么?你的眼泪怎么是红色的?” 几人这才惊觉,兰草流下了血泪。 上一次,是在明慧强行为她超度时。 明慧实在有些不明白——分明这兰草是夜夜纠缠断尘,怎么又会是断缘的母亲? 兰草贪恋地抱着断缘,一个劲摇头,“娘没事,娘就是太高兴了,旺儿,你现在过得好不好?大师们对你好么?” 断缘不太能听明白兰草的话,却听出好不好几个字的意思。 立即展开大大的笑脸点头,“姨姨,我告诉你哦!明师叔做得大馒头最好吃啦!方丈师父的木鱼也最好玩!还有师兄们每天都带我玩呢!还有大虎哦,可好可好了呢……” 云兮兮蹲在草庵的门口,又是一手托着下巴,望着那边,兰草的鬼魂抱着断缘的生魂,一边听,一边点头。 眼里的不舍难过内疚痛苦贪恋,都不及她脸上最后的笑,那样夺目。 云兮兮弯了弯唇,转眼,又去看半空的月,清清凉凉的,安静又美好。 她捻了捻指尖,将手里一抹荧光,送了出去。 一炷香后。 兰草跪在明慧与断尘面前,谦卑而温顺地说道,“连日来,搅扰了大师的清修,是兰草之过,请大师恕罪。” 这时,明慧方丈才终于明白过来,兰草为什么要纠缠断尘了。 皆是因为,她竟然将断尘当作刘旺长大后的模样了! 那日她服用砒霜死在刘家村后,魂魄浑浑噩噩地飘荡四方,竟不知为何来到了南山寺。 因是鬼魂之状,又不敢靠近南山寺内里,只在周围徘徊,却恰巧看到了庵房位于南山寺外侧的断尘。 她一瞧那俊俏的模样,便忽然觉得,这孩子,一定是自己的旺儿长大以后的样子了。 便从此不肯离去,附身在那‘如草之兰’牌匾的‘如’字之上,不想,一日风雨,竟将那如字半边的口字给挂落。 让她也没了唇舌。 她本想找个机会与断尘说说话,不想却吓着了断尘。 随后,渐渐地,她想起了一些死之前的遭遇,以及,她为何会死,而旺儿,又为何会出现在南山寺。 旺儿,是她在下定决心毒死刘守成一家的前一晚,亲自带到南山寺庙门前的。 那一天,刘守成又将她好一通折辱后,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心下大恼,便发了狂地打了她一顿。 旺儿年纪虽小,可也知道要护着母亲,便同他撕扯,被他拿着扁担也打了个半死。 而刘守成家无论主仆,不仅不帮忙救一救孩子,反而冷嘲热讽,说她死了孩子就是活该,谁让她被刘守成看上了呢! 兰草痛不欲生,只想与刘守成那一家子同归于尽! 可她却舍不得自己的孩子,舍不得旺儿小小年纪便要遭受如此折磨。 便趁夜,将孩子抱上了南山寺。 将他安放在南山寺门口的大香炉下,还对他说,“旺儿,莫怕,在这里等着娘。娘很快就回来,旺儿千万不要乱跑,免得娘回来以后,找不到旺儿了。” 她是想让孩子在她离开后,不要乱跑,不要下山,被坏人捉了去。 却不知,旺儿竟真的死死地守在那香炉底下,宁愿生魂离体,也要看着那条再也不会出现娘亲身影的不归路。 兰草死后,化作魂魄,意识不清却只觉得,必须要去南山寺。后来记忆慢慢恢复,却也恢复得不清不楚。 舍不得离开这误以为是长大后的旺儿的断尘,又不想让他认出自己是他那个负心的母亲,便化作另一个女子的模样,夜夜出现。 她只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却不想竟传出了南山寺闹鬼的流言。 直到方才亲眼见到真正的旺儿,她才终于想起所有过往。 跪在断尘面前,乞求原谅。 断尘温笑着,只道无妨。 明慧方丈听完,却长久地都没有说出话来。 只以为是异鬼闹事人心浮动,却不想,牵扯的,却是这样一段凄惨之事。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问云兮兮,“云小居士是何时发现的?” 云兮兮正蹲的腿有点麻,刚扶着门板站起来放松双腿,听到明慧的话,笑了一笑,还没说话。 身后,突然。 有‘当——’一声绵长又略带阴森意味的梆子声响起。 明慧先是没反应过来,这南山寺从没人打更,何来梆子声? 转眼一看,陡然站了起来。 草庵的门口,何时竟站了一个头顶高帽一身黑衣的阴差?! 他下意识轻呼了一声,断尘也发现了,脸色却是难看了几分。 “尘归尘土归土,刘氏兰草,阳寿尽于开元七年二月初八,命犯七条人命,本该捉拿去无间地狱受无穷之苦,今有缘人替你送了一纸陈情状于阎罗殿前。今特命我前来带你于阎王判官生死台前,辩驳清白!还不速速魂归!” 尖利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兰草一把抱住断缘,吓得浑身发抖。 云兮兮却站在门口,看了眼身边不过两步开外的阴差,然后对兰草道,“莫怕,兰草。” “可……”兰草几乎要吓的魂飞魄散。 阴差对鬼魂的震慑作用,无异于天敌的惊畏。 云兮兮却笑了笑,说道,“兰草,你手有人命。若就此超度去了地府,便要从刀剑地狱、铜铁地狱以及火焰地狱轮番受苦之后,再前往投胎,来世,可能还要受尽苦楚。” (弱弱地求个收藏。) 第十章 无间,断缘 明慧方丈一听,神色微变,看了眼兰草,正好见兰草哀求地朝他看来,便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兰草一下子绝望,却始终不敢靠近云兮兮,抱着断缘,抖得越发厉害。 断缘乃是生魂,倒不怕这阴差,只是察觉兰草的模样,有些奇怪地抬眼看了看她。 云兮兮又道,“鬼差如今前来带你前往无间地狱,便是要带你前往阎王判官前一辩是非。你且跟着去,将刘守成一家曾如何对你之事,说个分明,无间虽苦,却并非无情。” 旁边阴沉着鬼脸的阴差听到最后一句,看了眼云兮兮。 而那边,兰草终于稍稍地放开断缘,看了眼明慧。 明慧念了声‘阿弥陀佛’。 兰草咬牙,猛地又蹲下,抱住断缘,用力道,“旺儿,以后你跟着大师们,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当——” 阴差再次敲了一声手里暗沉沉的梆子,唱道,“魂去兮——凡人莫拦路——” 转身,朝黑夜里走去。 兰草松开旺儿,不舍地一步步离开。 走到门口,她对着云兮兮,深深地鞠了一躬。 云兮兮微微一笑,轻声道,“且去吧,来生,会苦尽甘来的。” 兰草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这一次,却没有流出血泪。 她跟着阴差的梆子声,终于慢慢地,融入那浓墨的夜色里。 后头,被明慧拉着的断缘,忽然喊了一声,“娘!” 明慧眼睛一瞪,却看手里,断缘的生魂,渐渐透明,淡化而去。 他大吃一惊,“断缘!云小居士,快来看看断缘!这……” “方丈莫慌,断缘,这一次,方是真的断了前缘了。”她靠在门边,回头,看了眼兰草离去的方向。 一颗萤火一般的光点,飞了回来,落在她抬起的手心里。 她笑了笑,又将荧光往空中一抛。 那荧光便悠悠扬扬地飞起,乘着风,一路起起伏伏,来到方丈的寮房,飞了进去,落在床上小小孩童的眉心之间。 “明师叔……” 趴在床边睡着的明净听到一声轻唤,迷迷糊糊地睁眼,“嗯?断缘?咋啦?” 小孩儿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我饿了。” “哦,好嘞,师叔这就给你弄吃的去啊!”明净神志未清地跑出门,没走几步,忽然猛地转头,一脸愕然! ——方才,那孩子唤他,师叔?! 这是……怎么回事? 草庵门口。 云兮兮望了望天,笑道,“明日有雨呢。” 南山之下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青顶马车里,菱唇猩红邪眸幽诡的男人,看着手里装着血水的琉璃珠,低低笑了起来,“无间虽苦,却并非无情……么?呵。” …… 翌日。 明慧方丈站在寺庙门口,看云兮兮撑起一把青色的油纸伞,笑意盈盈地下了山去。 小小的身影,很快,就隐在一片葱翠湿润的树叶丛林之中。 他在门口站了良久,忽然长长地念了一声佛语。 混沌初开,阴阳两生,两生门始于太极之初,可预天景可言万象。 自三百年前助大锦朝紫薇星登帝,再不见其门人,可如今,这拿着两生门门主之令的小道姑,却从那无人能进的深山里下入凡尘。 莫不是……这天下,将有大乱? 后头,明净跑过来,手里一个大大的油纸包,喘着气问:“师兄师兄,云小居士可是已经离开了?” 明慧收回心思,点了点头。 明净懊恼地一跺脚,“我刚刚包了一些江米条,想给云小居士带着的。她喜欢吃这个,哎呀,慢了一步!” 明慧想起云兮兮撑伞下山那自在随意的模样,笑了笑,“断缘可好些了么?” 明净一听,立马变了个脸色,朝两边瞅了瞅,才凑到明慧跟前小声道,“那孩子,昨晚半夜吃了一碗粥两个鸡蛋一个大馒头,今早起来,还高高兴兴地问我大虎去了哪里!师兄,你说,他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南山寺的小和尚啦?他……以后会不会记起从前的事了?” 过往太苦,明净不想这孩子背负太多的磨难。 明慧摇了摇头,“将来之事,如何能知晓?你且好好地照顾他吧!” 明净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对了,断缘之前穿在身上那套衣服,我方才洗了洗,瞧见他那袖口的补丁上,有个蝴蝶的印记。” “蝴蝶?” “嗯,可是奇怪,分明之前都没有的。” 明慧突然想起昨晚断缘拉着云兮兮说起的‘变蝴蝶’一事,温善地笑了起来,摇摇头,“给他留着吧。将来,许是一个因缘。” “哦,好。”明净点点头,转身进了庙内。 便见断尘拎着包裹,走了出来。 明慧方丈看了他手上的包裹一眼,然后竖起手掌,对他做了个佛家礼,温声道,“红尘难了,殿下,还是决定要回去了么?” 断尘笑了笑,回了一礼,“连日来,多谢方丈照拂。”并未多说。 明慧又念了一声佛。 目送断尘,沐着淅沥春雨,自南山寺庙前唯一下山的路,缓步而去。 惊蛰。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云兮兮啃着个脆脆甜甜的红果子刚刚来到古坟墓前,就见一个面容白惨惨的瘦弱书生,文绉绉地念着诗。 手里还拿着书,做出一副风雅的姿态,见她站住,朝她笑吟吟地作了个揖。 云兮兮眨了眨眼,嚼了嚼嘴里的果子,又回头看了看两边,然后一指自己的鼻子,“你在跟我说话呢?” 书生点头,温雅有方,“小姐姐孤身到此,可是危险。不如便让小生做个护花使者,送小姐姐下了山去?” 云兮兮被他说笑了,将手里的最后一点果子塞进嘴里。 正了正背上的桃木剑,看他,“看来村子里头议论的风流鬼,就是你了。” “哎哎哎?” 书生立刻一脸不愿意了,卷着书直点云兮兮,“小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男情女愿的风雅之事,怎地倒让小生一人落下那风流鬼的名声?” 第十一章 书生,风流 云兮兮抱着胳膊瞄他,“本月初四那天,王家的小媳妇半夜赶路,从这路过,你有没有纠缠人家?” “哎?” 书生瞪大眼,“那小媳妇不是来偷汉子的么?” “……” 云兮兮眨了眨眼,怎么跟她听到的不一样? 今日白天,她偶然经过前头丁山村,就听大家伙儿在议论什么恶鬼害人的话。 便凑过去听了个热闹。 原来是那王家的小媳妇儿,说初四那天回娘家,半夜为了赶近路回家,走了古坟墓这一片。 结果被这古坟墓里的一只风流鬼给缠住了。 衣衫不整地跑回家,第二天就病了,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日日以泪洗面,可把她男人给急坏了,到处请大师呢。 云兮兮吸了吸牙齿缝里还甜丝丝的果汁。 书生又在一个劲地摇头,“小生熟读圣贤书,怎能容忍他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苟且之事。且听那小媳妇与那汉子还议论,要回去害了自家男人,裹了家中钱财与汉子私逃呢。啧啧,果然这天下最毒妇人心,小生就悄悄地现了个形,在那汉子后头露出一个头来,嘿嘿嘿……可把那小媳妇吓得,哈哈哈……” 云兮兮看那书生笑得前仰后合,嘴角直抽。 又问:“那初七那天,上山来给过世的娘亲上坟的丁家大丫头呢?她也说了见着了风流鬼,被你调戏了。” “……” 书生一听,立刻一脸悲惨,“好冤枉!那大丫头,怎地平白这样污蔑好人呢!” 云兮兮瞧了瞧他离地三尺飘着的双脚,心说,哪里有好‘人’了? 便听那书生愤愤道,“那大丫头原是被他家那糟心的老头子许配给了镇里一个杀猪的。她心里另有个情郎,那天到坟头给她娘哭,我听到了,觉得她挺可怜的,就开导了她几句。” ……你还挺热心。 云兮兮清了清嗓子,又问:“那前日上山采药的李家二姐呢?她说你调戏她,吓得她下山逃跑的时候,扭到了脚。” “……”书生张了张嘴,忽然转过脸去,搔了搔下巴,“谁也没想到那小姐儿胆子那么小啊!” 哦,这件事是真的了? “那你是承认调戏人家了?”云兮兮又摸了摸身后背着的桃木剑。 书生一见,就往后缩了缩,“哎哎,小姐姐,你可冷静。我,我不过就是看她一个人天天上山采药,卖了的钱都要养活她那像蚂蟥一样吸血的一家子,怪心疼的。就使了个法子,想吓她一吓,叫她不敢上山来,也好歇几天嘛!” 说着,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而且……最近多雨,她采的那药,都被淋坏了,就算上山也采不着什么啊!” 云兮兮朝那书生走近几步,“这么说,你还是好心了?” 书生往后躲了躲,一脸委屈,“可不是。不说那偷人的坏心眼小媳妇,那个丁家的大丫,怎么能这么冤枉人呢!” 云兮兮失笑,站在原处,扫了眼眼前的古坟墓群。 大多数的坟墓都有后人祭奠修葺,有一些比较陈旧,可也不至于太过破落。 唯有一座坟墓,坟上杂草丛生,一看就许久没有人打理过。 连墓碑都裂了一道,上头的刻字也不太能看得清了。 云兮兮走过去,看到上面模糊得刻着一个名字,并无其他碑文志文之类的。 书生飘过来,瞄了瞄云兮兮,笑问:“小姐姐瞧什么呢?” 云兮兮转脸看那书生,“你可愿跟我下山么?” “啊?” “不止王家的媳妇,丁家的大丫,李家的二姐。还有好些个女子,说曾看见过你,被你纠缠着,说要送她们下山这样的轻挑言语。” 书生张了张嘴,终于露出点尴尬,“小生如此风雅,竟被她们说得这样不堪。” 云兮兮笑着摇头,又道,“道家有一传记,内记载前朝十六年,滨海有一小村落,夜夜听到海边夜歌之声。有渔民闻声靠近,便能见身形曼妙的海女悬坐礁石之上,见有人至,便问:汝可知吾所归处?渔民若答:不知。海女便于礁石上长泣不止。若渔民答:知,便是你坐下海深之处。海女便从此魂消,归入海中。” 书生听得津津有味,一边还品评,“神话传记果然有趣。这么说,那海女是借渔民之口,找到魂归之处了?” 云兮兮却没回答,只是看着那书生笑了笑,“你困在此处多年,想借着生人之力,下了山去。是也不是?” 书生顿住,片刻后,看云兮兮,“道姑小姐姐……可愿助我下山么?” 云兮兮听他这一声称呼,又是笑了一声,“调戏本道姑,也不怕三清爷爷放雷劈你。” 书生立刻抬起一手按在胸口,郑重其事地望老天,“元始天尊在上,小生真的毫无轻贱戏弄之心,若小生对道姑小姐姐有一丝不尊重,就,就让小生,再不能下山了去!” “哈哈。” 云兮兮笑出声,“你这起的什么誓?” 书生腆着脸笑,“这不是让小姐姐安个心么。那个……道姑小姐姐,可能带小生下山了么?” 不想,云兮兮却摇了摇头。 书生立刻一副被打击的凄惨模样,“啊?小姐姐莫不是在戏弄小生吧?” 云兮兮笑,伸手拂去那墓碑上的灰,让那红漆剥落的名字完全露出来,“我需要知晓,你下山后想做什么,才能带你下山。” “这……有什么关系么?” “若是你下山之后为祸乡野呢?那本道姑岂不是又要费一番力气却灭了你?” 书生打了个颤,看了看面前这明明长着个娇滴滴模样,却周身无端一股子仙风姿态的小道姑。 绝望地挣扎了一下,“必须要说?” “嗯。” 书生望了望被云兮兮擦拭干净的墓碑,半晌,叹了口气,“我想去寻一寻我那个心上人。” “……”云兮兮看他。 明明是个鬼魂,却莫名让人觉得他被云兮兮看红了脸。 他重重地咳嗽一声,佯装淡定地说道,“小姐姐也看到了,小生这般风雅俊俏,那小姑娘对小生那是欢喜至极,恨不能立时以身相许,嫁给小生,只做那红袖添香描眉画黛的和乐之喜。只可惜……” 第十二章 下山,乱言 书生又望了望云兮兮,见她认真听着,并没为他话语里那些刻意夸张的言辞露出丝毫不适或者嘲笑。 一直隐藏的悲戚与不舍,才露出一点点来,“只可惜,小生却无福消受人家姑娘的一厢情意,早早地重病殒命。小生虽死前有言,让那姑娘再许上一门姻缘,好好地嫁人不要因为小生蹉跎了一生。可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云兮兮转眼,看了看面前破落的坟墓墓碑,“你想去寻她,看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不料那书生却挺了挺那瘦竹竿一样的胸脯,“那小姑娘对我一腔浓情,在我濒死的时候一直寻死觅活的。我实在是不放心,所以想着去寻一寻她,跟她说一声,不许做傻事!” 云兮兮看着书生,过了一会儿,一点头,“行吧。” “……啊?你答应啦?”书生惊了惊。还以为这小道姑会笑话他呢! “嗯。”云兮兮点了点头,从腰间挂着的百宝兜里掏出个人形的小木牌,“我带你下山,进来吧。” 话音刚落,书生脚下一直盘旋的一团黑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裂,书生一下子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钻进了云兮兮手里的桃木人形小木牌里。 随后,从木牌里露出拇指大小的半边身子,欣喜地看她,“真的能下山啦?” 云兮兮笑,将小木牌挂在百宝兜旁边,慢悠悠地下了山。 书生趴在桃木牌上,一直看着周围,嘴里还不停地叨叨。 “哎?这上山的路我记得我春天的时候带我家小红走过一回,还没有这样的青石板啊!是不是丁山村的那个丁胖子让人铺的啊?他惯好做这种假惺惺的善事。” “嗯?这村口的樟树都长这么高啦?莫不是先前那棵没成活,重新栽了一棵么?瞧着还挺茂盛的,嗯嗯,好看。” “咦?这丁山村自我死后也不过一岁有余,竟多了这样多的房舍?难道是村子东头的那个酸臭秀才高中了?” 云兮兮一路听,也不觉得吵,反而笑着低头看腰上桃木牌上趴着的书生鬼魂,“你自己不就是个读书人么?怎地倒说起旁人是酸臭秀才来了?” 书生一手托着下巴撑在桃木牌面上,撇嘴一脸不屑,“你不晓得,那王秀才,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整天的道学,看得我就脑仁疼。嘿嘿,说起来,他还算是我的媒人呢!” “哦?” 云兮兮笑了笑,看到前方一堆人围着一个身穿黄袍,后背八卦旗招魂幡的男人朝村子西头走去,脚尖一转,跟了过去。 书生还在自顾自津津有味地说道,“前年不是大考么,王秀才这厮,家里为了供他穷得都快卖墙灰了。眼看着家里几个弟妹都快饿死了,他忽然就去找了先生说,不读书了。我瞧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合着你家里之前供你读书的辛苦,都是白费啦?不想着拼了命地往死里念书,还敢说不读了!怎地,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回家做白吃白喝的废物啊!” 云兮兮边听边点头,“嗯,说得有理。”眼睛还瞧着那边被人群围拢的男人。 三撇流油胡,额骨高隆,鼻梁塌陷,三角眼,朝天鼻。 这……是个奸骗的面相啊。 眼睛一眨,往两边一看,瞅到一个田埂边空着的草房子,走了进去。 腰上桃木牌里的书生听到云兮兮的附和,说得更加起劲了。 “那可不就是这个理么!小生我啊!虽俊雅风流,可这性子也是个爆的。见那王端(王秀才)还真的不准备念书了,就跑去骂他一通。结果那个道学的迂腐玩意儿,居然还跟我吵了起来!平时见他蔫的跟兔子一样,没想到还挺有几分血性,啧啧,倒是小瞧了他了。我瞧着他那样子也是不舍得放弃念书的样子,于是就将他……哎哎哎,我说道姑小姐姐,就算小生如此俊俏,可你也不能这般投怀送抱吧?太主动了,小生……有点害怕啊!” 正脱下道士袍的云兮兮一下子笑了,对着桃木牌上书生的影子就弹了一下,“胡说八道什么!” 书生被她弹得一阵晕,好容易回过神来,见眼前的小道姑,已经换了一件寻常的女儿家天青色对襟小褂,嫩绿的碎花长裙,头发也松散下来,做了一般的女儿家模样。 不由咂嘴,“哎呀,小姐姐这般,真是钟灵毓秀眉目如画啊!可别再让那灰蒙蒙的道士袍糟蹋了小姐姐的好相貌。” 云兮兮拢好了头发,也没理会书生,将桃木牌重新挂在腰间,收拾齐整,走出草屋。 看那一群人已经进了西边一间院子里去了,便慢悠悠地朝那边走去。 书生抬头看她,一脸的纳闷,“小姐姐,你这换了个装束,是个什么意思啊?若你当真对小生有意,小生也不是不可以勉强一下……” “闭嘴。” “……好吧,既然小姐姐如此羞涩,小生便故作不知好了。不过小姐姐的情意,小生会好好珍重在心里的。”书生扶了扶心口,一脸郑重的模样。 云兮兮那白净的小脸上又浮现一丝笑意,低头,看了眼书生,摇头,“说你风流,还真是不屈。” 书生立刻一脸无辜,“这哪里是风流了!小生素来心疼那些水做的女儿家,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娇弱人儿,却将一颗玲珑心都给了小生,小生何德何能……” “呔!此处果然有邪祟作乱!待贫道设坛做法,定能让那妖魔鬼怪,退散无形!” 一声公鸭嗓,嚎得桃木牌里的书生一个哆嗦。 他往那边一瞧,正好云兮兮也走到了小院的门口。 就见不大的小院子里,站满了人,一个身穿黄袍头戴高帽三撇流油胡的猥琐男人站在中间。 手里一柄长剑,正指着院子的东头。 书生从桃木牌面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往那边瞧,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不是那晚被我吓得花容失色的偷汉子小媳妇么?” 果然就是那个说要害了男人,裹了家中钱财私逃的小媳妇。 第十三章 骗术,相告 “她怎么啦?中邪啦?”书生抬头望了望云兮兮。 云兮兮没吱声,眼睛却不错地看着那软绵绵的歪在椅子里,一脸娇柔捏造的病态模样的小媳妇。 身旁站着她的男人,一个面相憨厚却印堂发红隐有枉死之兆的忠实汉子。 他也没顾着那么多人,只拉着自家媳妇的手,一脸的焦急担忧,对那穿着黄袍的道士说道,“大师,求求您,救救我媳妇!” 道士捏了捏鼻下的两撇流油胡,为难地咂了砸嘴,“只是这鬼怪有些凶险啊,若是心不够诚,只怕……” 汉子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松开小媳妇的手,急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看着很有几分重量,全塞进了那道士的手里。 “求求大师,务必救救我媳妇。我媳妇跟了我本就受苦,如今还遭了如此劫难,只要能救她,事后,事后我再奉上一倍银子。” 对于庄稼汉而言,这么多银子,只怕是连家底都抄了。 旁边就有人议论了,“瞧瞧,二牛多疼他媳妇啊!” “可不是,当初翠花嫁过来时,你们还说她是委屈了,如今可瞧见了?她这才嫁得好呢!” “是啊!” 挂在腰间的桃木牌面上,那书生听着直咋舌,“啧啧啧,这小媳妇,也是个作死的。这样好的男人不要,去做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哎,小姐姐,你说她不会真的想要谋害她男人吧?” 云兮兮没说话,只是又瞧了一眼那边歪在椅子里的小媳妇。 眉眼清明,并非病态中邪之相。 那边的道士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这才满意地笑着点点头,将钱袋塞进袖袋里,“那就准备开坛做法吧!” 很快,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做法的香坛就摆好了。 瓜果香酒,还有一只咯咯叫的大公鸡。 书生看得一脸新鲜,不时还对云兮兮说:“我从前在书里看过,说公鸡血能除邪秽,莫不是真的?” 云兮兮看着那边道士挥舞着一柄粗制滥造的桃木剑,绕着香案‘呜哩哇啦’地转圈。 低笑了一声,然而声音里却听不出几分笑意,“公鸡血,主杀,乃是杀鬼之用。然,杀鬼之用,又戾气太重,且以道家轮回两生平衡有悖,擅自杀鬼,会引来阴阳报应。” 书生素来觉得自己是个聪敏至极的,这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 他傻乎乎地抬头仰望云兮兮,“道姑小姐姐,你方才……说的是人话么?” 云兮兮一个没绷住,差点笑出来,伸手,朝桃木牌面上按了按。 书生吓得赶紧往往回缩,“我错了我错了,小姐姐饶命。” 云兮兮失笑,心说,你早也没命了。 那边,道士一通跳大神的瞎蹦过后,忽而在那香案前定住。 一时众人都不敢出声。 随后,就见道士提刀,一下子将那公鸡的头,给斩了下来! 鲜红的公鸡血,一下子就喷溅在了香案之上! 众人吓得齐齐惊呼。 那道士却不慌不忙,掏出几张符纸,在那公鸡血上沾了沾,然后递给那叫二牛的忠厚汉子。 一脸莫测地抬着下巴说道,“这符乃是上清三尊赐下,贴在家中东南西北各四处,就能将邪秽驱赶出去了。” 二牛赶紧千恩万谢地小心接了,又问,“那我媳妇……” 道士却摆摆手,又用手指沾了点血,走到那小媳妇跟前,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手,将那血,点在了小媳妇的额头上。 小媳妇一脸忍耐,却没躲过。 便听那道士又道,“这驱魔之血,三日不可洗掉。这三日,贫道会每夜过来给尊夫人驱邪。三日后,邪祟自当退散。” 二牛高兴极了,再次连连鞠躬,道谢不已。 道士一派仙风地收了桃木剑,略有得意地摸了摸嘴上的胡子,眼角,朝那皮白柔嫩的小媳妇瞧了两眼。 旁边早被这大师的手笔给惊到的乡邻们纷纷围了过来。 “大师,大师,请您给算算,我家柱子啥时候能娶亲啊?” “大师,我家那大孙子,这几天瞧着没啥精神,您给看看吧?” “大师,您能不能给我家那只会生丫头的媳妇瞧瞧,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啊?” 一众人热情地围着道士,将他再次拥出了院子。 二牛一脸高兴地捧着那血淋淋的符纸,刚要去找地方贴好,抬头一看,院子里,居然还站着一个眼圆唇红,秀气妍丽的小姑娘。 刚要问话,那边他媳妇已经不耐烦地骂道,“什么破道士!我看就是个骗子!” 说着,就要擦头上的血。 二牛一看急了,连忙放下符纸过去拦住,耐心哄着,“翠花你别生气,咱们也只当让大师试试,成不成的,也图个安心,好不好?” 小媳妇一把将他推开,唾了一口,“呸!图什么安心!你对我好些,我才安心!把那么多的银子给出去,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二牛一脸的小心,“是是,我的错。银子没了,我身子结实还能挣。要是你有个什么不好,我可是活不了了。你忍一忍,就三天,三天,好不好?等你好了,我去镇上给你买你前几日看到的那个钗子,好不好?” 小媳妇眼睛一转,“真的给买?” “嗯!给买!”二牛用力点头。 小媳妇这才脸色缓和了一点,瞥了他一眼,自顾扭着腰进门去了。 书生趴在桃木牌面上,跟看戏似的咂嘴,“这汉子,娶得不是媳妇,是讨债的冤家吧?” 那边,二牛哄好媳妇,一扭头,看方才那面生的小姑娘还站在院子里。 愣了愣,走过来,“姑娘,你这是……” 云兮兮弯唇一笑,“大哥,我回乡认亲,偶然路过这里,口渴了,可能跟您讨一杯水喝么?” 二牛被这笑起来甜丝丝的小姑娘的眼睛给晃了下神,有点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好好,你等着啊!” 说完,便转身朝西边的厨房跑去。 书生眨巴眼,“小姐姐,你口渴了啊?村口那边不是有个山泉那边流下来的小溪水么,味道可甜了……” “噗通。” 就见云兮兮走到院子的井口旁边,朝里头扔了个东西。 第十四章 暗听,缘由 书生话没说完,僵了僵,“小姐姐你这干嘛呢?人好好的井水,你可别糟蹋了。哎呀!” 被云兮兮一巴掌拍进牌面里。 那边,二牛端着个粗瓷的大碗,快步走来,递给云兮兮,笑道,“喝吧。这是我媳妇爱喝的山里的泉水,今早我才去担的,可甜了!” 云兮兮一笑,接过,喝了一口,果然清甜可口。 将一碗水喝了干净,擦了擦嘴,递还给二牛,“多谢大哥。” 二牛摆摆手,“一碗水而已,不值得客气。小妹这是去寻访哪里的亲人?我看你孤身一人的,可需要帮忙么?” 云兮兮瞧着他印堂上的死兆,抿唇一笑,柔声柔气地说道,“承大哥一碗泉水的恩情,我有两句话句话,赠给大哥。” “非汝良人,怎知情深。” 二牛没听明白,茫然地看云兮兮。 便听她又道,“大哥,那道士夜来驱邪时,若让您离开。请大哥在第三日,提前回家。” 二牛纳闷,“这是什么意思……” 东屋那头,小媳妇的声音又传来,“死哪里去了!我饿了!” “哎,就来!”二牛扭头应了一声。 转回头来,面前却不见了方才那个俏生生的小丫头。 摸了摸后脑勺,转身要去收拾香案的时候,忽然一惊——方才大师给他的那几张符呢?! 外头。 书生好容易再次爬出桃木牌,便见云兮兮站在一棵五六人才能环抱过来的老树下,脚边一团火。 只是那火看着跟平常的不太一样,泛出点叫人不适的青光。 “这是什么啊?” “凶煞的东西,自是该烧了。” 书生又没听懂,撇撇嘴,瞄见那火舌里头,似乎有一个角,像方才瞧见的那沾了血的符。 眨了眨眼。 正要问。 忽然听前头响起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都叫你别来了!你怎么还是过来了!被我爹瞧见怎么办!” 书生眨眨眼,忽然一拍牌面,“哎?这声儿,不是丁家那大丫么?好好好,可让我逮着了,小姐姐,让我过去,我要找她理论!为啥平白的污蔑我好好的名声!” 云兮兮淡定地瞥了他一眼,“你如今的模样,旁人瞧不见。” “……” 书生一阵气结,还要再恼。 却听老树那边,有个极其年轻的男人说道,“我不来怎么办?你爹要是真把你许给那屠夫,我,我宁愿……” “别说胡话!”丁大丫一下子拦住了男人,压低了一点声音,“你别急,如今,那屠夫也不敢娶我了。” “为何?”男人又急了,“他还能嫌弃你不成?瞎了他的狗眼!” 书生趴在桃木牌面上摸下巴,嘴里嘀咕,“这小子看来就是那大丫的情郎啊!还挺情深啊!” 那边丁大丫也像是被他说得高兴了,笑了一下,又道,“不是的,是他听说了我被风流鬼纠缠的事情,说我名声败坏了,所以不肯结亲了。” “什么?!”那男人一下子就怒了,“他娘的才名声败坏呢!什么风流鬼!我,我去灭了他!” 书生嘴角抽了抽,也跟着撸袖子,“好你个臭小子,有本事你来灭了我试试!老子吓唬不死你!” 云兮兮看着聒噪的书生,心说,你这是承认了自己是风流鬼的意思? 丁大丫却重重地拍了下那男人,低声道,“胡说什么!根本就没什么风流鬼。” “啊?” “那是我故意编排的由头。”丁大丫顿了顿,“我听说那屠夫惯是个瞧不起女子的,便故意想了这么个被风流鬼纠缠的由头。那屠夫却以为我真的遭了登徒子的轻薄,便立刻来退亲了。” “啊?”男子似乎也傻了,“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风流鬼,村里头的人,不是说是山头古坟那边的一个无恶不作的鬼么……” 书生气得朝那边直吐口水,一点没了之前自称的’斯文俊俏‘模样。 “别听那些人胡说!”丁大丫似乎有点生气,“那个书生,可好了。” 书生吐口水的动作一下停了。 “要不是他,那天我恐怕都要一头撞死在我娘的坟前了。”丁大丫小声的声音传来,“倒是我,被他救了一命,还白白地用他做了挡箭牌,诬了他的名声,心里头怪过意不去的。” 男子却没在意那书生鬼,只是一下子紧张起心上人来,“啊?大丫,你别犯傻啊!我,我再想想法子,一定让你爹答应我俩的事情。” 丁大丫又轻笑起来,“如今我爹因为我这头被那屠夫给拒婚了,气得在家也是整天不痛快。且咱们这儿,你也知道,因为我被退婚,都当作不吉利。咱们的事,怕是比之前好谋算多了。” 男子一听也高兴了,“好好,那我这就回家告诉我娘去,我再请旺福他娘上你家说一说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匆匆分开了。 云兮兮走出大树下,腰间的桃木牌跟着晃悠悠。 书生单手支着下巴趴在上面,眯了眯眼。 云兮兮笑问:“还要去找她对峙么?我倒是有法子叫她看见你。” 书生撇嘴,哼唧唧地转过身,“哼!我可是堂堂风流俊雅的大书生,岂会与这样的小女子斤斤计较!” 云兮兮失笑,摇摇头,看了路边一朵盛开的雏菊,弯腰,张开手掌,在雏菊上轻轻拂过。 下一刻,书生的手里,多出了一朵小小的嫩黄菊花。 他讶然地看向云兮兮。 便听她慢悠悠地道,“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新折败荷倾。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 书生愣住,直等云兮兮走出好远,忽然一捂脸,十分不好意思地趴在了桃木牌面上。 哎呀,小道姑竟然这样夸他,莫不是,真的喜欢他啊? 太俊俏太招小姑娘喜欢,也是让他内心十分不安的呢。 …… “这不,我看那王端也是不舍得念书却又因为家里的情况,强撑着的倔驴样子,心里也是气。便用了法子,哄骗了他去镇上的一处书馆。” 说起曾经欺负老实人的经历,书生那是一个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的,“那书馆啊,正是我跟小红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呢!” 第十五章 香脂,拜访 云兮兮含笑,下了面前的半山坡,看了看前头一处环山抱水风景秀丽的一排排青墙红瓦的房子,便是书生口中的‘镇子’——小红所住的地方。 她走下山坡,便见有卖货的货郎端着个箱子,在镇子口朝出入的路人兜售小货。 书生还在自顾自说道,“我啊,本想着呢,王端那榆木脑袋,到了书馆,看一看他最向往的名人大家的书册,好放不下念书的心。谁想,那小子一到书馆门口,竟是差点跟我干起来,死活不肯进去!” “那我哪能放过他啊!且他那细胳膊小腿的,老子三两下就给他提溜进书馆里头去了。结果那厮还不高兴呢,一直红着眼,跟兔子一样地瞪着我。结果呢,只顾着瞪我,一扭头,就把后头走过来的小红,给撞了。” 书生说得高兴,换了个姿势趴在桃木牌面上,那朵雏菊被他夹在耳朵边,颤巍巍的。 “我当时可是没想到啊,这书馆里头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王端那个笨的,只晓得红着脸在旁边傻站着!我就赶紧地过去了啊!给小红赔礼,嘿嘿,一打听,才晓得,原来这漂亮的小姑娘,是替她娘,给书馆的老板送浆洗好的衣衫来的!” “哎哟,小道姑姐姐,你是没瞧见!那嫩生生的小丫头,一双手哦,估摸着也是洗衣服多了,冻得都裂了!小生哪里能看得了这个?连忙就到外头去买了一盒香脂,当作赔礼,送给了小红。” 云兮兮低笑,“你这难道不是借机给人家小红献殷勤么?” “这怎么能这么说呢!” 书生嘿嘿一笑,搓了搓手,“不过,也有那么点意思哈!所以说,王端那臭小子,还算是我跟小红的媒人呢!” 原来是这么个典故。 云兮兮点点头,又问:“那之后,你便跟小红订了亲了么?” 书生连忙摆手,一脸正色,“可说不得这样毁人清白的话呢!” 云兮兮眨眼——嗯? 便见那书生有点不好意思,“我跟小红,虽是两厢生情,可……还没定亲呢。” 说着,又笑,“不过幸亏还没来得及定亲,不然我这不是拖累了人家好好的姑娘么。” 望门寡什么的,确实太忌讳。 “大妹子,走过路过看一看啊!我这有最好的钗环首饰香膏脂粉,瞧瞧,这胭脂,只要三文钱呢!”镇子口的货郎一见云兮兮,热情地凑了过来。 书生一听,便没了先前的沮丧,努力地从桃木牌上试图探头朝上看,嘴里还嘀咕,“三文钱?确定擦到脸上不会中毒?” “……” 云兮兮清了下嗓子。 书生撇撇嘴,一扭头,看到镇子入口牌坊东面一家店面,立马兴奋地直拽云兮兮的裙子,“哎哎,道姑小姐姐,上那儿去买!我前年给小红买的那个擦手的香脂,就是他家买的。他家东西还算能入眼。” 云兮兮一笑,转脚,朝那店面走去。 古朴的牌面上描金阔气地写着‘红妆坊’三个大字,旁边有一行小字,‘百年老店’。 云兮兮看了一眼,正好门内走出个伙计,瞅到云兮兮,眼前一亮,打着千凑上来,“小姐可是要买什么胭脂水粉么?我家这店,物廉价美童叟无欺,东西那也是顶顶的好,小姐这般貌美,自是该用我家的东西,才配得上您的天姿国色呢!” 书生咂嘴,“这店里的伙计真是越发会说话了。说起来,前年我来时见到的那伙计,怎地不在了?” 云兮兮朝那伙计浅浅一笑,“小哥,跟您打听个人。” 伙计被这俊俏的小姑娘笑得一愣,随后脸上红了几分,点头,“嗯,你说。” “不知这镇上,可有一户做浆洗的人家,有个姑娘闺名叫小红的?” 伙计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啊!小姐问的当真是这镇子上的人么?咱们这儿,没有我不晓得的啊!” 书生一听就瘪嘴,“吹吧!小红那可是镇子里有名的大美人儿,镇子里哪个男儿见到她眼睛不发直的?居然说不知道!一看就是外来户!哼!” 不想,却有一个身穿灰白棉布直衫的老者,也从那门内走出来,许是听到说话声,眯着眼,走下台阶,打量了一番云兮兮。 伙计连忙上前扶住他,“太爷爷,您怎么出来了?” 老爷子虽满面皱纹,却面目慈祥,笑着看云兮兮,“小姐儿打听浆洗房的小红?你是她什么人啊?” 书生这回没吱声,只是瞅着老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兮兮含笑,恭恭敬敬地道,“是她一个远房的亲戚。” “嗯。” 老爷子笑了笑,伸手一指,“上那儿去打听吧。” 云兮兮回头,便见老爷子指的,正是这镇子里,虽不豪华却最大也最肃穆的一间宅子。 温笑点头,“多谢。” 老爷子摆摆手,祖孙俩扶着手刚要往回走,忽然,刚刚离开的云兮兮又折回来,柔声柔气地说道,“麻烦老爷子,给我拿一盒擦手的香脂。” …… 镇子里,有一间占了半条街的阔气宅子。 云兮兮走上那高耸的朱漆大门,扣了扣门环。 书生一脸纳闷,“小姐姐你到这儿来干嘛?小红该是在浆洗房才是啊……” 忽然又瞪大了眼,“哎呀,小红莫不是到了这大户人家做了丫头吧?不会吧?!” 旁边的门房里走出来一个家丁,看了眼云兮兮,有些疑惑,“你找谁?” 云兮兮笑了笑,说道,“求见此间主人。” 家丁皱了皱眉,本想呵斥,可看云兮兮气度不凡,虽衣着普通,可却容貌精致,瞧着也不是他家那种惯好上门打秋风的破落亲戚。 迟疑了下,说道,“老夫人去庙里上香了,大爷二爷都出门去了,家里没有主人在,小姐不如明日再来?” 书生一听,十分失望,“这没有主人在家,咱们也不能私自见到小红啊!唉,小红怎么想起给人家做丫鬟呢?她那样好的一个姑娘,一想到她竟然要去给人家磕头伺候别人,我这心里真是……” 书生还在嘀咕着呢。 大门的台阶下,忽然浩浩荡荡地行过来一行二十来人的队伍,队伍的中间,是一辆不起眼却十分贵重的青顶马车。 第十六章 故人,往事 马车在台阶下停住,一个漂亮的小丫头,先从那马车上跳下来,然后笑嘻嘻地对里头说,“祖奶奶,您慢点,我扶着您。” 书生一看到那丫头就瞪大了眼,“哇!这个小姑娘生得实在标志,竟然跟小红像了七八分!莫不是小红家里的姐妹?没听她说过……” 话音未落,马车里,众人簇拥着,小心地扶下一个身穿百福对襟外衫的老妇人。 云兮兮忽而若有所察地低头,看了眼腰间桃木牌上的书生。 却见他,僵直地看着那刚刚下车,通身富贵的老妇人,一动不动。 老妇人面目和善,虽是上了年纪,可也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极其标志的美人儿。 她和蔼地对着身旁俏生生的活泼小丫头笑了笑,“女孩子家,要文静一些才是。”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却一抬眼,看到门口的云兮兮。 好奇地问:“咦?这是谁啊?” 老妇人也看过来,云兮兮看到她,鼻头浑圆有肉,两颧长大而丰,乃是积善之人的面相。 笑了笑,还没说话,旁边的门房说道,“乃是上门求见的。” “嗯?” 小丫头笑了,“莫不是又是哪个家里败落了,来求着祖奶奶帮一把的?” 她的语气里并没有挤兑不屑,反而像是玩笑嬉闹。 老妇人拍了一下她,似是嗔怪,却更显宠溺,“莫要胡说。”然后又看向云兮兮,“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莫要害怕,只管说来。” 云兮兮一笑,将手里那装着香脂的盒子递了过去,声音轻缓低柔地说道,“受朋友所托,来看一看故人。” 桃木牌上,书生的鬼魂,忽然不可遏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老妇人接过盒子,起先是愣了下,可当她打开盒子,看到里头的东西时,一下子便愣住了。 旁边的奴仆家人瞧见,以为她有什么不好,连忙扶住,“祖奶奶(老夫人),您没事吧?” 有人对云兮兮怒目而视。 老妇人却摆了摆手,抬起微红的眼睛,看向云兮兮,声音微颤地问:“你是受……何人所托?” 云兮兮笑了笑,说了一个名字,“张泽芳。” 这一回,老妇人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失态,而是,长久长久地沉默之后,哑声道,“你随我来。” 老夫人带云兮兮来到的,是一座肃穆而沉静的祠堂。 祠堂里,却只供了两个牌位。 一个,写着亡夫王端之灵位。另一个,上头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与云兮兮在那座荒废了很多的年破碑上,看到的一样。 老夫人分别给两个牌位上了香,然后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对云兮兮温和一笑。 “那一年,我是真的想跟了他去了。” 她的嗓音有些颤抖,似乎是时隔多年,再次回想往事,令她心绪起伏,又似乎是,往事亡人,终究是不能提及的伤,回望过去,心扉疼痛。 “泽芳故去的那一年,其实我母亲正想将我许给隔壁一个官老爷做小妾。当时泽芳病重,我不敢与他说起,直到他故去,那官老爷都已经让人来通知,准备择日就抬我进门了。我当时就想,如此苟且活着,不如就随泽芳去了。” “却不想,头七过后,端郎却来寻了我,问我,可愿嫁给他。” “我与泽芳之事,他的同窗也是有几个知晓的。知道王端来求娶我,都骂他是无耻小人趁人之危,可端郎却从没跟那些人解释过。” “嫁给端郎,也是我逼不得已。可成婚那一日,端郎却将泽芳的灵位摆在我面前,说,知道我忘不了泽芳,便让泽芳陪着我。” 说到这,老夫人红着眼睛笑了笑,那笑里,有几分悲凉,却又有几分幸福的甜蜜。 云兮兮低头看了看桃木牌上的书生,手指,在木牌上不经意地点了下。 桃木牌无声地裂开一道缝隙。 原本被束缚在内的书生魂魄,倏地飘出来,落在那两个灵牌前。 老夫人缓了一口气,又道,“成亲过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端郎对我都十分地体贴温柔,用心爱护。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想,泽芳若是在天有灵,只怕,也是愿意我过得快活一些。于是,我便与端郎,做了真的夫妻。” 本来,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跟前说这样的话其实是有些不妥的,可看着云兮兮,老夫人却莫名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她拜过的神仙,温柔又宁静的,愿意听她心里头所有的苦,所有的乐,以及,人生路上所有的浮浮沉沉。 云兮兮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老夫人转身,在王端的灵牌上摸了摸,又看那边张泽芳的灵牌,良久,喃喃地低问:“泽芳,你不会怪我的,是么?” 书生的鬼魂就站在她的对面。 他安静地看着她,从这张苍老的脸上,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羞涩漂亮的小姑娘,含娇带嗔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他也轻轻地笑了,低声道,“我不怪你,小红。” 云兮兮垂下眸,安静的祠堂里,有一阵风,轻轻地吹过。 云兮兮再抬头时,书生的魂魄,已经……不见了。 一朵明黄的雏菊,落在地上,化作风尘,慢慢地远去。 镇子口的牌坊下,百年老店‘红妆坊’,已古稀年纪的老爷子,突然抬头看了看外头明媚的春光。 那阳光好生暖和,耀得他眯起了浑浊的双眼。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俊俏风流的小书生,跑进店里,急匆匆地拽着他,说要一盒女子擦手用的香脂。 可当他报出香脂的价格时,书生一下子就傻眼了。 咬牙了许久,突然说,愿意给他家做一个月的伙计,只当工钱,请把那香脂卖给他! 一个文弱书生,却在他这小商户的店里真的做了一个月的活计,当时的狼狈模样…… 老爷子坐在店里,轻笑着摇了摇头。 云兮兮拿着裂开的桃木人形牌走过一间茶楼,正好,茶楼里,有个说书的先生,正在说书。 “要说咱们清河镇,那最有名的人物,可就是那位前朝响当当的大丞相,王端王大人了!” 云兮兮站住脚,朝那茶楼里走去。 才得知,原来,王端,竟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位最受争议的前朝宰相! 第十七章 仁义,报恩 大锦朝前一个朝代,乃是大元朝,治下二百一十六年,最后一个皇帝,乃是元明皇。 此人在位时,贪图享乐兴好奢靡,将整个国家挥霍得民不聊生,便引起各处纷乱,无数民众对朝廷大为不满产生暴动。 最后,大锦朝的开国铁血皇帝锦玄,集结一批大军,横扫四方,直逼大元朝城门。 威逼元明皇开城投降,否则,就要强破城后,再行屠城。 元明皇胆小如鼠,为保一命,死也不肯开城。 却在这时,大元朝当时的宰相,亲自登上城墙,问锦玄,“你可能保证,城门打开后,不屠杀城中无辜百姓么?” 锦玄令人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们若主动投降,我自然会履行承诺!” 随后,久攻不破的城门,终于,缓缓地被打开了。 然而,那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背叛君主的宰相,却被愤怒的元明皇,让人一箭从墙头射下,死在那已经被打开的城门之下。 锦玄感念其仁义,果然没有屠杀百姓,只将那被吓破了胆的元明皇的头砍了下来,在城门上挂了许多日。 此后,大锦朝建立。 前朝曾经身居高位的官员,基本无一幸免地被株连九族。 唯有王端,家中老小,被尽数放回家乡,安居一方。 云兮兮单手撑着下巴,就见那说书的纸扇一收,再次笑道,“只是,天下人只道这王大人大义仁善,却不知,王大人,曾多次对妻儿言,若不是当年式微时,受人相助,也便没了今日的他!那人曾无数次对他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可书生,也能心怀天下,救万民于水火!” “哎,先生,这人是谁啊?”有看客就问了。 说书先生感慨地摇了摇头,“那人乃是王大人幼时同窗,却早早故去。临终前,将家里所有的书都送给了当时穷的已经读不起书的王大人,告诉他,若是不好好读书,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他!” 底下的人哄堂大笑,都说那说书的先生瞎胡诌,从来也没听说过这样的典故。 云兮兮却坐在桌边,轻轻地敲着手上的桃木人形牌。 心里想,书生怕是也没想到,王端那样迂腐的性子,竟然也能做出不顾旁人唾骂白眼而求娶小红,为救一城背叛君主最终却殒命苍生脚下,这样的事吧? 就为了他从前说过的话,这个承了他恩情的迂腐秀才,用了一辈子去报恩。 她笑了笑,用力一点,手上的桃木人形牌,骤然裂开! 一道白光,丝线般飘飘渺渺地远去。 云兮兮托着下巴笑了笑,轻声地念,“往昔之时不可追。凡尘蹉跎五十年,阎王殿上必然要罚你一过。既是有缘,便送你二人来生一段金兰之交。” 小二拎着水壶笑眯眯地走过来,“客官,可要加些茶水么?” 云兮兮笑着摆摆手,起身,走了出去。 小二看了眼桌上,一个裂开两半的木牌放在那里,像极了两个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正在拱手作揖。 后头,一个约莫十五六的小姑娘,一跛一跛地走过来。 无奈道,“小丁哥,你看我这扭了脚,也没法子上山采药了。我家里那几个就骂我是个没用的。我实在是气不过,不想回去了,我听说王丞相的宅子里在招做事的丫鬟,你帮我想想法子吧?” “原来是李二姑娘啊。你想去丞相家做活?嗯,她家素来慈善,倒是个好去处。只是,你不怕你那后娘又来找你?” 李二姑娘眼睛一瞪,“谁理她啊!如今我弟也去了外头念书,那家里谁也别想再找理由叫我白受罪!” “你这样想就对了!对了,我看你这脚,伤得重不重啊?用不用找个大夫看看?怎么就突然扭到脚了呢?” 李二姑娘想起那个总喜欢在古坟墓那边,看山下的书生。 她看过他嘻嘻笑着去追赶那些偶尔路过古坟墓的年轻女孩儿家们,看着似乎在戏弄人家,可是追赶的地方,却是明明白白的下山路。 她也看到过他,陪着丁家那个要被嫁给屠夫的大丫聊天,叫她不要想不开,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她也看到过,书生坐在他那破裂的墓碑前,痴痴地朝山下看,一直看一直看。 似乎……在等待什么? 可是,听老人说,那坟当年是一个家中没有双亲,早早病故的书生的坟。 乡亲们合力给他下了葬,便再没几人有心去打理。 他又没有亲人,到底,是在等待什么呢? 李二姑娘想不明白,揉了揉那天故意从书生面前走过,却被他吓了一跳,而扭到的脚。 有些郁闷。 抿了抿嘴,还是想,等下回回去后,去给他把坟头的草拔一拔吧! …… 几日后,丁山村里来了一帮官兵。 直接到村西头的王二牛家,将王二牛的媳妇翠花以及被绑在院子里的那个假道士给带走了! 村子里一下子就炸了锅了! “哎呀,听说这骗子手里头还有人命呢!手里那些东西都不是好的!幸亏那天我没请他算命!” “可谁也不知道,那翠花心思竟然这样歹毒!” “是啊!要不是二牛那晚跟村长一起提前回家,再也不能那样巧听到翠花跟那道士说了密谋要害二牛的话啊!简直太歹毒了!二牛对她那样好!” “哎,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才从娘家回来,你们快跟我说说!” 原来,那道士借着说给翠花驱除身上中的邪秽之名,说是必须与翠花单独在一处,才能让邪秽完全消散,便将二牛驱赶了出去。 连续两晚,二牛都待在了村长家。 可到了第三晚,二牛不知怎地,突然提出要提前一个时辰回家,村长正好要去二牛家里拿耕田的犁具,便跟着一起去了。 谁成想,竟听到那道士与翠花正在屋子里翻云覆雨呢! 道士还笑嘻嘻地说,“你这小媳妇,若不是我瞧出了你想害你男人的心思,拿捏住你的把柄,只怕是还尝不到你这样的好人儿呢!” 翠花啐了他一口,也没顾忌,只说道,“我快烦死那个窝囊废了!明明在他每日里吃的井水里下了药的,怎么也不见动静啊?” “该不是你买了假药吧?”道士又笑,越发快活。 不想,大门却突然被砸开,可把两人吓得魂都丢了一半! 要不是村长在旁边硬拦着,当时已经气疯了的二牛,只怕要当场劈了这二人! 那才从娘家回来的妇人听到这话,也是惊得脸都白了。 “这翠花,竟然……这样歹毒啊!” “可不是!这幸亏她买的是假药!不然,她那药下去,咱们村子里的井水都是互通的,保不准,咱们现在还怎么样了呢!” “啊呸!蛇蝎心肠的毒妇!怪道她不喝井水,只喝山泉呢!原来早就存着害人的心思了!真是可恨!该叫官老爷砍了她!” 众人义愤填膺,议论不休,骂声连连。 唯有后头,二牛失了魂地站在门口,浑身发抖。 村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这也是大难不死了,是福气,别想不开啊!” 二牛摇摇头,脑子里,突然就蹦出那天那个面生的小姑娘。 笑起来,甜丝丝的。 像救命的仙子。 …… 第十八章 青楼,错心 “千里烟波千里暮,送君十里长亭霭。待君归,待君归,缘何,君不归啊?” 凄婉的唱腔,在夜色里,辗转凄怨,仿佛将那唱词里辗转反复化不去的浓浓相思,全都倾诉口中,极尽苦楚地表达出来。 若不是……周围的人,全都瑟瑟发抖几乎快晕过去的模样,此情此景,感觉还真是个挺不错的情11调调。 云兮兮想。 提了提手里的桃木剑,抬头看二楼最东面一间房门紧闭的厢房。房门外悬挂着精致的珠帘,瞧着也是十分雅致。 问:“是那里?” 然而,她身旁的老鸨王妈妈,抖得都快晕过去了,肥胖的身子几乎缩成一个球,藏在云兮兮身后。 快速探头看了一眼,又立刻缩了回去,一个劲地点头,“是,是是,女鬼就在那!” 女鬼两个字一出口,她身后两个龟奴,五六个莺莺燕燕的姑娘们,一起发出牙关咯咯打颤的声音。 云兮兮刚要往前走,结果又顿了一步。 后头一众人立刻往后跟着一起退。 云兮兮无奈,回头看了眼还死死揪着自己身上道士袍衣摆的王妈妈,轻声道,“您松松手。” “啊?哦哦,对不住,您请,您楼上请。” 云兮兮眼皮子跳了跳——这话说的,她又不是来寻姑娘做乐子的…… 握好桃木剑,脚尖一转,踏上那略有陈旧的木制楼梯,往二楼拾阶而上。 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更显阴森。 原来,一天前,云兮兮一路闲逛,来到这白云镇,就听大家伙儿都在议论,镇子里一家叫‘仙子居’的青楼里,居然闹鬼了! 一到夜里,就能听到仙子居那二楼东边的厢房里传来细细婉转的唱曲声。 这可了不得! 要说仙子居的这间厢房,从前住的可是这白云镇有名的花魁——如水姑娘啊! 要说这如水,那可是更加了不得。 生的是婀娜多姿娇艳欲滴,尤其那一抹小腰,走起路来,跟水波儿似的,柔软无力,叫人看了,都恨不得捧在手里,那也怕她化作流水,从指缝里逃走了! 也是因此,得了个如水的名号。 这如水啊,最红的时候,可是一笑千金,连周围许多大镇子里的有钱人,都特意赶来捧场呢! 人是清倌,就坐在仙子居的唱台上,随随便便地唱两嗓子,那银子都能不要命一样地朝台上砸。 是以,这如水姑娘,也很有过一段风光无两的好日子。 可谁成想,红颜薄命天妒娇人,说的便是如水了。 哪知道她正红的时候呢,却不知为何,被个穷酸的书生给招惹了。 将所有私房钱都交给了那书生,供那书生念书、进京赶考。 便等着书生回来接她,娶她,兑现当年的承诺,给她过平静快活的好日子。 如水甚至连曲儿也不唱了,只说书生不喜欢她如此抛头露脸。 这样的淸倌儿,不接客,没两年,也就被人忘了个干净。 可怜那如水,一年等,两年等,年年等,等了十年,人老珠黄了,也没见到那书生露过面,回过头。 最后,一直等到半个月前,终于在仙子居的厢房里,穿着一身嫁衣,吞了书生走之前给她留下的一块金子,趴在梳妆台前,就此香消玉殒。 一代佳人,最后竟落了个如此凄凉下场。 白云镇的人也是议论了一段时间。 仙子居的老鸨王妈妈倒是个厚道人,厚葬了如水,依旧正常开门揽客。 她本打算过了头七,就将如水的厢房收拾出来,再让新的姑娘住进去。 可谁成想,头七那一晚,如水的厢房里,居然传来女子唱曲的声音! 于是就让一个丫鬟进去看一眼。 结果,丫鬟推开门往里一瞅,登时就给吓哭了,边朝楼下狂奔,边尖叫。 这可把当时在大堂里听曲子的人都给吓着了。 拉住那丫鬟一问,居然说,如水的厢房里,有个红衣的女人,坐在梳妆镜前呢! 哎呀这可了不得了! 如水的房间如今可是空着呢,哪里来的红衣女人? 那可不就是女鬼么!难道是如水的鬼魂,死后怨气难消,化作恶鬼回来报仇来了?! 这事一下子就在白云镇传开了。 仙子居也从以前的门庭若市,骤然变得门可罗雀。 甚至还有姑娘害怕被女鬼所害,用私房钱赎了身,赶紧地跑了。 仙子居眼看着就迅速颓败了下去。 所以,当云兮兮主动上门,说能捉鬼时,老鸨王妈妈可就跟抓到救命稻草了一样! 也不疑心这小小年纪的姑娘家,能做什么捉鬼的事,便赶紧地将云兮兮拽进了仙子居。 “咯吱。” 老旧的木梯发出一声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终于停了下来。 云兮兮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到,最东边的那间厢房门缝隙里,有丝丝缕缕的黑气钻出来。 跟女人的头发丝一样,到处乱飘。 云兮兮只看了一眼,就将桃木剑收了起来。 然后,空着手,朝那门口走。 底下的老鸨一见,还有些担心,撑着胆子大声说道,“小,小姑娘大师啊!您,您要小心些啊!” 云兮兮不由一笑,心说,小姑娘大师是个什么叫法? 不过还是朝底下点点头。 走到那厢房门口。 底下的几人齐齐瞪大眼看着,不知是谁,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接着,便看云兮兮,单手贴在房门上,一推。 房门洞开。 略显瘦弱的小身影,气定神闲地走进去。 接着,房内像是刮起了飓风一般,两扇房门,‘哐’一声,从里头,被狠狠地摔上! 那声音,吓得底下大堂里一众人是跟着抖三抖,就差没坐在地上了! “妈妈,那小妹妹……不会有事吧?”一个穿翠绿衫的姑娘问。 王妈妈白着脸,也不知怎么回答。 迟疑了一会,问旁边的龟奴,“要不,咱报官吧?总不能害了人无辜小姑娘的命?” 龟奴也是一脸纠结,“可官府也不管抓鬼啊!” 这一下,众人也是没法子了,只能挤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那被关住的房门,盼着那白白净净的小道姑,别出事才好。 第十九章 君颜,重逢 云兮兮站在门内,抬眼,朝里看去,便见,一片浓黑的阴气在房间内若有若无地飘荡着。 房间被分为东西两侧,中间隔着一道半月的垂帘门。 那垂怜是已经陈旧的雪白织纱,看着十分飘渺清婉,房间里没有风,那织纱却随着黑色的阴气轻轻地摆动着。 “朝朝暮暮,喜鹊登台,画廊桥下,君心何在?” 又一道唱曲,从半月门之后的内室低低幽幽地传来。 站得近了,云兮兮才发现,这唱调,不似之前她听到的那般女子清亮,反而有种低沙的暗哑。 在这一片阴森寒凉的夜色里,别有一番清幽的意韵。 她抬脚,绕过身前的圆桌,穿过半月门,便看到了,内室里,雕花红木的昏黄梳妆镜前。 一人,红衣曳地,满头青丝垂落,正对着那镜子,轻声地哼唱。 “花落了,叶枯了,雨来了,天晴了,了了苦了了泪,了不完相思罪。” 那人一边唱着,一边还拿着一把描金点漆的梳子,动作优雅又轻缓地梳着头。 云兮兮看到那人抬起的手掌,忽然讶异地“咦?”了一声。 唱曲声,戛然而止。 云兮兮眨眨眼,反应过来,哦,被发现了。 便见,那边,坐在梳妆镜前的人,缓缓地,慢慢地,一点点地,转过身来。 露出了一张,让云兮兮大惊失色的脸来! 这不是……初下山那天遇到的那个美人妖孽么!!! 咦? 他分明是个男人,怎么做出这般冷艳凄丽的模样,在这里装神弄鬼的啊? 云兮兮第一反应就是,嗨呀!好你个妖孽,今日可算让本道姑逮着了!看我不揍你一顿出气! 撸了袖子刚要上前。 那欲念生香的男人,忽然抬起袖子,掩住半面胭唇,做出一副女子都难企及分毫的幽魅之态。 轻飘飘地看向云兮兮,笑问:“客官可是特意来此处听奴家唱曲儿的么?” 哈啊?! 云兮兮瞪眼,可一眼对上这妖孽的眼睛,小心脏居然不受控制地骤停了一瞬,然后又跟着狂跳起来! 这一眼,当真是要命,三魂七魄都快被他那有钩子一样的眼神给勾去了! 糟糕糟糕! 云兮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低喝,“妖孽!还敢色诱本道姑!信不信本道姑今日就打散你的修为!叫你还敢化作如此美人来迷惑人心智!” 连本道姑都差点把控不住,更别提那些心智不够坚定的凡人了! “呵呵。” 妖孽半侧着身子看过来,同时浅浅低笑声,在空荡幽暗的房间里响起。 那声音低缓如水纹波荡,震得云兮兮心尖儿一阵酥一阵麻一阵痒的。 “我一没作恶二没害人,你为何要杀我?赵郎,赵郎!你为何不来接我?为何不来啊!!!” 原本坐在镜子前的美人妖孽,突然凄厉地叫着,朝她猛地扑来! 云兮兮电光火石之间,猛地看到,他身后的梳妆镜里,一个红影,一闪而过! 脚下往旁边踏出一步,刚要躲开这妖孽的扑杀! 不想,地上竟然有个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她一脚踩上,竟瞬间失重! 眼看着那妖孽一个饿虎扑食,将她一下子扑倒在地! 张嘴,恶狠狠地咬住了她的脖子! 脖子上骤然传来的疼痛,痛得云兮兮差点破口骂人——你个死妖孽,又来?! 却在这时,看到了妖孽背后冒出的一团团黑气,以及双眼中的一抹失智的猩红。 心下明了,双手迅速结印,以拥抱的姿势,从妖孽的腋窝下穿过。 强忍着脖子上的疼痛,艰难地双手掌心一对,念出几句咒语——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急急如律令!破!” 大团的黑气,猛地从妖孽的后背蹿出来,滚滚地钻入那梳妆镜内,原本被阴气笼罩的房间里,也顿时恢复了几分清凉。 月色从窗户泄露进来,恍惚又朦胧地照亮了屋里的情形。 云兮兮艰难地从那昏过去的妖孽身下爬出来,一摸脖子,顿时黑脸——流血了!混蛋! 抬脚就想对着那漂亮的不像话的脸蛋上踩一脚! 可是,愣是抬了半天,还是没舍得踩下去。 撇了撇嘴,转过身,环顾了房间一圈,然后,从百宝兜里摸出一张符篆,贴在那镜子上。 又摸出一根手腕粗的精致木盒子,打开,便见里头是几十根细细长长的线香。 云兮兮拿出一根,小心翼翼地收好盒子,又转过身,点燃线香,对着月色的方向拜了拜,然后,将轻烟袅袅的线香,放在梳妆镜前的梳妆台上。 没有香炉香灰,那线香居然就这么立了起来。 一抹轻烟,弯弯曲曲地朝上飘起,却并不散开,而是环绕在梳妆镜前,经久不去。 云兮兮布置好后,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一轮明月当空,万里无云,繁星密布。 “很好。” 点点头,折回身,蹲到妖孽的身旁。 看了一会儿,撸袖子。 将大妖孽翻过来,仰面朝上。 月色下,妖孽那张脸,愈发显得魅色勾人媚骨天成。 云兮兮瞧了一眼,又觉得心慌。 连忙默念清心咒,清了清嗓子,伸手,拽开美人胸前的衣带。 往两边,一扒! 嗯……冰肌玉肤,第二次展露在眼前。 不比上一回的慌乱害羞,这一回云兮兮还挺大胆,盯着那白得都快发光的胸口看了一会儿。 才假装淡定地撇开发热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嘀咕,“人哪有这么漂亮的!就知道,肯定是妖孽!哼!” 一边自我暗示,两只小手又继续往下,将美人的衣襟完全解开,不止胸膛,连小腹,也隐隐地露出几块条理分明的劲11肉11来! 云兮兮只用眼角瞄了一眼,就感觉自己脑子直发懵,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直嗡嗡嗡的! 这回连清心咒也没用了。 她咬住下唇,心里一个劲地碎碎念,作孽作孽!本道姑竟然被个妖孽的身体给迷惑了!师父,三清爷爷,我到底还要不要救这个妖孽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章 醒转,鬼女 虽然心下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云兮兮那双白嫩嫩的小手,撩完上衣后,终于,还是颤巍巍地,伸向了妖孽的裤腰带上。 她的脸都快滴血了! 索性猛地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 一下抓住那腰带,刚要往外一拽! 两只小手,却被另一双寒凉又宽大的手掌给握住。 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便是天翻地覆。 “砰!” 直到她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她才反应过来! 哎呀,她被压倒了! 谁啊? 抬眼一瞧,大眼睛就是一瞪,“你你你,你醒了?” 明明是惊到了,可落在妖孽的眼里,却是心虚被发现了! 他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便发现身边不对,完全是下意识地自保。 不料,眼前被他按在怀里的,竟然是这个小丫头。 眯了眯眼,好看深眸,便勾出一道诱人的弧度。 云兮兮立马错开视线,心说,我什么也没看到!没看到美人如玉!没看黑眸点星!没看到美人!没看到!没看到!! “是你?你刚刚在做什么?” 妖孽开口,声音比方才哼声唱曲时,更是低幽沙哑了几分。 说话时候的热气扑在云兮兮的脸上,差点没把她一颗颤抖的小心肝给融化了! 只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太冷了,又给云兮兮冻了回来。 她正了正脸色,拍他的肩膀,“你松开我!醒了正好,赶紧把身上这套衣服给脱了!” 妖孽脸一沉,深眸再次阴冷冷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云兮兮瞧他这副样子,估计再咬自己一口都有可能的。 因为上次他突然变样,差点把自己给吃了的可怕回忆,云兮兮到底还是有些发虚。 撇撇嘴,嘟囔道,“大男人,好不好地,穿什么红色的袍子啊!你刚刚被个女鬼附身了,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啊!” 她还特别把‘女鬼’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妖孽那张欲念生香的脸,果然骤然变得十分难看。 他蹙眉,看向云兮兮,“本,我……做了什么?” 云兮兮还有点幸灾乐祸,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哦,你刚就是啊,就是学着女人的样子,梳梳头,唱唱小曲儿,还……勾11引11本道姑来着。” 就见,她一句冒出,妖孽的脸就黑上一分。 等她话说完,妖孽的漂亮脸蛋儿,阴沉得都快扭曲了! 云兮兮登时内心畅快无比,心说,嘿嘿,可叫我报了仇了!叫你那天吓唬我!哼哼! 于是又故作大方地拍了拍妖孽的肩膀,“唉!算了,我大人有大量,是不会跟你计较这些的。你先放开我,咱们赶紧把正事办完,人家王妈妈还等着我将女鬼赶走,好让姑娘们继续开门接客呢!” 她这一说,锦沐笙才想起,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了。 回京的途中,突遇伏击。 让他意料之外的,居然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红木阁’的人! 且这次来的,还是是红木阁排行前十的十大刺客! 饶是他的影卫身手高强,也无法带着此时因为毒发毫无内力的他安全突围。 于是便让他暂时藏身于这偏远小镇一个看起来没有生意的青楼空房里。 十几个影卫再分别挑出八人穿上他平时穿的玄衣,组成八队,分开四散而去。 引那些杀手散开追杀,好给他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危险之地。 不想,他为了掩人耳目,只从这房间里找到一件宽大的红衫,披上后正准备跃窗而走,下一刻,就被一股寒气包围不省人事。 等再醒来,便是被云兮兮扒开了衣服,一副差点遭人轻薄的样子。 想通其中关窍,锦沐笙的眼中阴鸷一闪而过。 心里冷笑一声,他这个二弟,本以为老实做了和尚,原来竟是如此深藏不露!正逢他最近毒素发作,倒是叫他们这帮子早想要了他命的魑魅魍魉得了可乘之机了。 呵。 红木阁这样的大手笔,也真舍得往自己身上招呼…… 正想着,肩膀,又被云兮兮那软绵绵的小手给拍了拍。 “你起不起啊?重死了!” 小家伙皱着鼻子抱怨的样子,像一只白嫩嫩的包子。 他眼底的冷鸷散开一些,刚要起身去脱了那红衫。 突然,房间里,一阵凄婉哀怨的唱曲声,再次响起。 “郎心如铁,痴心错付,执迷不悟,苦啊,苦啊——” 原本被月光照亮的房间,也倏然黯淡了下去,云兮兮抬眼,便见刚刚消淡的阴气,又浓厚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这一回也不管身上压着的美人妖孽了,抬起头,朝梳妆镜前看了一眼。 便见,梳妆镜前,一身通红嫁衣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梳妆台前。 符篆还好好地贴在那镜子上,可……那根线香,却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云兮兮脸色微变——该是刚刚妖孽醒来将她掀翻的时候,把香给震断了。 她居然没及时发现!要是被师父跟师兄师姐知道了,会打死她的! 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是纠结地扫了眼跟前的妖孽——当真是美色误人啊!不,误道姑! 没想到,竟然看到这妖孽,白皙如琼脂的脸上,竟浮起一抹绯红,看上去,跟薄薄地扑了一层胭脂似的。 幽艳又魅丽,简直……美死了! 她又想吞口水了。 却被那妖孽给松开,似是不满地离她远了点,十分避讳地阴沉沉说道,“你屡次色诱本,我,到底居心何意?” 哈啊? 哈啊?!! 云兮兮差点没跳起来,“本道姑什么时候色诱你个妖孽了!你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好不好啊!” 锦沐笙皱眉,耳边方才被这小道姑呼出的一缕热气触碰到的异样,仿佛还清晰地盘绕在耳廓里。 更加阴冷地撇开视线,刚要脱衣服,转眼,却看到了梳妆台前的红影。 云兮兮正盯着他瞧呢,心说,吓死你!叫你污蔑本道姑! 可不想,那妖孽,居然只是看着女鬼,神情冷静的不能再冷静,那张比妖邪还妖邪的漂亮脸蛋儿,除了最开始的微微惊讶后,便只剩下一片静冷深寒。 第二十一章 配合,情郎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心说,这别是个傻的吧? 哪有看到女鬼不害怕的?难道……真是个妖孽?见惯了,就习惯了? 心里一个劲的心思正转呢。 镜子前,那身穿嫁衣的女鬼,突然,慢慢地,缓缓地,一点点地,转了过来。 云兮兮猝不及防伸手一指,“哎,妖孽,你刚刚就这个样子的!” 果然,妖孽的脸又黑了。 嘻嘻嘻。 云兮兮正乐呢,结果一抬头,看到那女鬼转过来的脸。 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差点没把她堵死! 这一回,可没有美人妖孽的惊艳,只有惊吓了! 转过来的女鬼,是怎样的一张脸? 半边红妆,半边骨。 半面女子容颜,不说倾国倾城却也是沉鱼落雁,只瞧着这半边描画精致的脸蛋儿,便能让人生出无限旖旎情怀来。 可她另外的半边脸,却是白骨森森,漂亮的眼珠子不见了,只留一个可怕的黑窟窿。嫩生生的脸颊肉,也不见了,可怖的颊骨,就这么呈露在云兮兮眼前。 云兮兮僵了僵,旁边的锦沐笙倒先说话了,“这就是刚刚附身在我身上的女鬼?” 云兮兮点了点头,站起来,又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线香,低声对妖孽说:“我本来是打算先救了你,再把这女鬼带去外头净化的。可现在……阵法被你破坏了,所以,咱们现在,都跟这女鬼一起,被锁在这房间里了。” 锦沐笙也注意到了梳妆台前地面上的那根断香,看了眼云兮兮。 虽是说着这样让人胆寒的话,她却神色平静,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平和地看着前方那个面容可怖的女鬼。 忽地想起那天在草庵外听到她的那句——无间虽苦,却并非无情。 并非无情么? 勾了勾唇,垂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云兮兮倒是没注意他的神情,而是继续道,“如今想从这房间里出去,就只有就地净化女鬼了。这种魂魄留恋尘世的新鬼,一般怨气不强,且多是因为贪欢红尘,只要好好地完成她的心愿,多数便可净化了事。待会,你记得要配合我哦。” 云兮兮说了一通,发现身旁人竟没反应。 扭头一看,发现这妖孽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眼神还有点看戏似地瞧着她呢! 很想立刻对他翻个白眼,可对上那双纵使戏谑却依旧清寒幽冷的邃深黑眸,还是有些发憷。 撇撇嘴,转过头,走到那一直冷眼看着他们的女鬼跟前,说道,“如水,我受王妈妈所托,欲送你往生而去。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完么?” 一身嫁衣的女鬼抬起那半边玲珑半边鬼的脸,阴森森地讥讽云兮兮,“你不是来杀我的么?” 看来是刚才对美人妖孽说的话,叫她误会了。 云兮兮也不解释,只浅浅笑了笑,摇头,“我不会杀你。正如你所说,你一没作恶二没害人,就算到了无间,阎罗也不会降罚于你,我何必做这种不招人,哦,不招鬼待见的事呢?” 的确,从最开始,云兮兮说的,都是要净化这个女鬼。 旁边的锦沐笙,看了那青衫发髻的小丫头,从侧面看去,能看见她点点的鼻尖,俏生生的。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面上依旧幽冷淡漠。 女鬼却丝毫不信她的话,许是生前被心爱之人背叛,最后落了个自杀凄惨而死的下场,终究让她心气不平,再不肯轻信了旁人的话! 她忽地伸手一指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锦沐笙,阴测测地说道,“我要这神仙模样的小郎君娶了我,你可能帮我做到么?” 锦沐笙眉头一蹙,邃眸倏然沉冷下去,眼底浮起一抹邪狞,看向那女鬼。 却不想,旁边的云兮兮,竟然想也不想地摇头,“不行!” 锦沐笙眼神倏变,挑了挑眉。 女鬼略显狰狞地笑了起来,带着她另外半边的白骨面颊也露出几分凶恶之态。 “既是要帮我完成心愿,缘何又说不行?你们这些人啊,都是个嘴甜心苦的,只骗我一人,骗我一人,受这煎熬啊……” 她的哭声尖利,眼看贴着符篆的镜子里,冒出更多的黑色浓烟状阴气。 锦沐笙神情微凝,刚想抬手,去将那正对着阴气的小丫头给拽过来。 不想,这小家伙又甜糯糯地笑道,“当然不行啦!这神仙样的小郎君,是我的人呢!” “……” 哭声戛然而止。 锦沐笙刚刚抬起的手指僵了僵,看向云兮兮。 云兮兮无声地清了清嗓子,迅速朝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锦沐笙玉面清幽,神情未变。 而那边梳妆台前的女鬼,却不相信地瞪向云兮兮,“你说他是你的人?你有何证据!” 云兮兮眨了眨眼,一脸硬气地说:“反正不管你信不信,他的身子,我都已经摸过看过,就差成亲了!你可不好做这样棒打鸳鸯强抢我家情郎的事哦!” 棒打鸳鸯? 我家情郎? 锦沐笙一双幽冷深眸,一直盯着云兮兮。 云兮兮被他看的发毛,趁女鬼不注意,赶紧偷偷地瞪他一眼——别瞅了!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锦沐笙没出声,依旧看着云兮兮那挤眉弄眼的丑模样儿。 便听,梳妆台前的女鬼突然尖声叫道,“我不信!” “爱信不信!”云兮兮还跟她杠上了。 “除非你们当着我的面成亲,我才信!” “成亲就成亲……嗯?不是,你刚刚说什么?” 云兮兮僵了,瞪眼看神情已经有些疯癫的女鬼,“你说啥?让我们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成亲?” 女鬼半边眼珠子血丝阴狞地瞪向云兮兮,“是!除非你们现在就在这里成亲!我才信了他是你的情郎!否则,你们两个,谁也别想从这个房间里出去!我还要吃了你们,让你们骗我,骗我!!!” 云兮兮傻眼了——这女鬼,不讲道理啊! 不是该听说那妖孽是她男人后,就换个心愿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么个情况啊? 更加浓厚的阴气,在女鬼的身后盘旋。 厢房里,又阴冷了几分。 云兮兮泄气地转过脸,看妖孽,“那……不然……咱俩,成个亲?” 第二十二章 腹黑,成亲 锦沐笙挑眉。 云兮兮心里也不乐意啊!可不到万不得已,她也是不肯对女鬼轻易下杀手的啊! 从前师父总是说,人鬼殊途,阴阳陌路,这世上,有很多鬼,也是逼不得已,心里苦啊! 她看妖孽这样子,只好又放软了几分语气,带着点讨好的意思笑:“你就委屈一下呗?等完事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啊!” 锦沐笙看着她绵软软白嫩嫩跟个小团子一样的眼睛,一双黑澄澄的大眼睛,带着点点笑意,糯糯娇娇地自下而上地看过来。 心头,不知为何悄然一动。 勾了勾猩唇,正待开口。 云兮兮又说话了,“这女鬼执念很深啊,若是不按照她的意思来,我怕她再附到你身上啊,到时候你一个大男人做出女子的模样,可要被笑话的……” “好。” 锦沐笙打断了她的碎碎念叨,然后,抬手,几乎是恶狠狠地在云兮兮白乎乎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再说附身的事,就别成亲了!” 云兮兮原本还发愣呢,怎么突然就答应了? 不想又被捏了一下。 有点痛。 她撅了撅嘴,揉了揉脸,瞄了眼这俊俏的大妖孽,转过头,对女鬼说:“可以,我们可以在这儿成亲。” 女鬼意外,“当真?” 云兮兮点了点头,又对女鬼道,“不过……” 锦沐笙眸底笑意掠过,就知道这丫头不会那么轻易地受女鬼摆布,瞧着是个又傻又呆的,内里头,恐怕,一肚子坏水。 呵。 “不过什么?”女鬼问。 云兮兮撇了撇嘴,一脸很是将就的神情,嫌弃地看了看厢房四周,“婚姻本是人生大事,你就让我们在这里将就了。我就不说了,你瞧瞧我这情郎,这般谪仙无尘的模样,在你这与我成亲,可是委屈?” 女鬼看了眼那边的俏郎君,还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锦沐笙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几分——他这一生,最厌恶的事里头,其中一条,就是旁人拿他的相貌说话! 可连续碰到这小道姑两回,她居然回回都将他的相貌放在口中,反反复复地念。 能容忍她活到现在,倒是个稀罕的。 那边云兮兮见女鬼点头,又继续为难地说道,“是啊!你看我家这神仙的人都已经委屈成这样了,你若是能答应,我们成亲之后,你立刻就自行往生而去,我们便在此处,成亲给你看。” 女鬼还没反应自己给套进去了,只是皱眉,“你们成亲,缘何要我往生?” 云兮兮摊手,“那不然,为何我们要在这里成亲啊?不如,你换个心愿?” 女鬼这回终于是明白几分了,原本平和一点的半边脸,猛地再次狰狞起来! 她怒瞪云兮兮,“你想骗我?不行,我就要你们现在当着我的面成亲!” “那这就是你的心愿了?” “不错!我要你们……” 话音未落,房间里,突然一阵罡风寸过。 那风劲极利,锦沐笙眼神募凛,转眼看去,却发现,那女鬼的半边人半边鬼的脸上,竟被贴了一张黄色的符篆。 符篆上,有鲜艳的朱砂痕迹,于夜色里,耀出一点点红芒。 “啊啊啊!你算计我!我杀了你!!!” 女鬼失狂,尖叫着抓起十指要朝云兮兮扑来。 可云兮兮剑指一并,对着女鬼画了个五角星阵,同时娇喝,“急急如律令!定!” 女鬼就僵坐在梳妆台前,丝毫不能再动弹。 她阴狠怨毒地瞪向云兮兮,口中还在不断凄厉尖嚎,“我杀了你!” 云兮兮撇撇嘴,“是你自己说看我们成亲是你的心愿啊!又不是我逼着你说的。行啦,别嚎啦,我们这就成亲给你看啊!”还一脸的无辜。 女鬼都已经死了,却感觉自己还能被再气死一回。 旁边的锦沐笙,唇畔倒是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好手段。这丫头,比他预料的还聪明。 云兮兮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发现一间衣橱,走过去打开,果然看到里头挂着一排男女各式的大红喜衣。 锦沐笙看到,也明白过来,之前随手套在身上的红衫,看来就是这喜服里的一件了。 云兮兮摸着下巴望了望那些漂亮的衣服,回过头来,对女鬼笑眯眯道,“你喜欢哪一件?我替你穿啊!” 锦沐笙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穿你最心爱的嫁衣,替你做完那嫁人的梦。 女鬼原本疯狂怨毒的眼倏然僵住,愣愣地看向云兮兮,半晌,才轻声道,“最……东面那件,绣着……喜鹊登台的那件。” 这并不是常规的金凤嫁衣,然而,当云兮兮将那大红的喜衣拿出来的时候。 女鬼忽然颤抖地低低呜咽起来,“赵郎,赵郎……” 云兮兮瞅了她一眼,又对锦沐笙道,“你……不用换了,那件红袍子就挺好。”说着,脸上还红了几分,眼神飘忽地往旁边直躲,鼓了鼓腮帮子,转到屏风后,换上嫁衣。 锦沐笙听着那边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想起她方才那似羞含怯的模样。 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如今,还是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 外衣里衣都还是敞开的,露出胸口与腹部的肌肤。 不由沉了沉眼——还不是这丫头作的怪!她倒好意思害羞了! 暗恼地重新理好衣衫。 便听屏风后,传来脚步声。 抬眼。 正好这时,月色,再次轻轻缓缓地洒了进来。 一身鲜红嫁衣,眉目如画,浅笑晏晏的少女,在那如水的清幽月光之下,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似月下的仙子,似夜里的精魅,似浓雾之后不见仙姿的玄女,又似九重天之上不可企及的神祗。 她容颜素雅,却又一身鲜红而浓烈的嫁衣。 明明是两个极致的对比,却又无比巧妙地融合到一起。 原本阴森诡暗的房间,都仿佛在她步步靠近之间,化作了芬香满室春景如荼的喜堂之处。 锦沐笙瞳孔微缩,嗓子,竟莫名地有些发干。 他看着那少女,一直走到自己跟前。 鼻息里,忽然钻入,他之前闻到过的,那股子诱惑他心底压抑多年毒11欲的桃花香甜之味。 他无声地动了动喉头。 便见跟前不过齐肩的小丫头,朝他眉眼弯弯地甜软一笑,“可以成亲了。” 第二十三章 愿嫁,愿娶 可以成亲了。 简陋的厢房,没有特意摆设的香案高堂。 一对大红喜衣的新人,跪在临窗的月色之下。 年轻俊俏的新郎官,面容极美却又透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邪气。 稚气未脱的新娘子,面容白净唯独一双眼清灵灵如云上仙。 两人手里各捧着一盏空着的酒杯。 云兮兮先开了口,她将手里的酒杯举到高了些,对高悬的月亮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小女子云兮兮,愿嫁……” 不等她问,旁边的人已经开口,“锦沐笙。” 云兮兮眨了眨眼,那声音低沉苏哑,似乎一下子就落在了心里,让她的心头不知为何有些慌。 再次对上月色,轻轻柔柔地说道,“小女子云兮兮,愿嫁锦沐笙为妻,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愿能患难与共,福乐同享,携手相伴,白首不弃。” 说完,她转过脸,看锦沐笙,心跳,比之前,微微快了几分。 便见这妖孽,也抬起好看的眼,看那半空的明月,沉声缓道,“苍天为誓,锦沐笙,今日,娶云兮兮为妻,愿护她一生,一心不离。” 云兮兮的眼睛微微瞪大。 有一瞬间,她几乎真的要以为自己嫁给了面前这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妖孽了。 那郑重的语气,仿佛真的在对苍天许下最庄严的诺言! 这时,锦沐笙转过脸来。 四目交接,云兮兮就听自己的心头,‘咚咚咚!’地,撞得她胸口发疼,灵魂都快出窍了。 被面前这人那双邃如深海的眼睛给吸进去。 然后,就被锦沐笙执起手腕,穿过他弯起的臂弯。 她还在愣。 耳边传来这人低低似乎有些戏弄的笑声,“怎么傻了?莫不是,还当真了?” 云兮兮眼睛一瞪,恶狠狠地斜了他一眼,举起空杯子,做出个喝酒的模样。 锦沐笙同时,饮下那无酒的杯子。 交臂,合卺。 礼成。 云兮兮脸上有些热,刚抽回手臂,就听那边一直痴痴傻傻地看着他们成亲的女鬼,再次凄怨无比地哭了起来。 她有些无奈,起身,刚要过去,“你别哭了,现在你的心愿也完成了,就去往生……哎呀!” 身上的嫁衣比她大太多,一脚踩到宽大的裙摆上,轻呼一声,眼看着就要跟来个狗啃泥的好姿势。 腰上,却环过来一只劲瘦修长的手臂,将她往后一带。 整个人往后,跌进一个结实又宽阔的胸膛里。 云兮兮瞪着眼,还有些懵。 耳畔,传来身后妖孽低幽戏谑的声音,“这般高兴?连路都走不好了?” “我……” 云兮兮一下子从他的怀里跳出来,面红耳赤地想去指责他的戏弄。 那边,女鬼突然又说了,“你们亲一下。” “……哈啊?!!!” 云兮兮伸手指她,“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女鬼幽怨地看着她,“你们都成亲了,亲一下怎么了?你们亲一下,我就看一眼。” 云兮兮怎么肯,一脸鄙夷,“好好的姑娘家,居然有这么个爱好!” 女鬼竟然还窘迫了,颇为羞赧却又更显凄苦地摇摇头,“我……从前,赵郎从没亲过我。我听楼里的客人说,成亲之后,都是要亲一下的……” “到底是哪个混蛋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 云兮兮心里叫苦不迭,本来这亲就是半成,也不作数,若这再要亲一下,那她不是亏大发了? 可不想,那边的妖孽却很是大方的模样,点头道,“我无妨,你……娘子可是害羞么?” 我害羞你个大头鬼啊! 云兮兮瞪眼,看女鬼,“真的要亲?” “嗯。” “亲了,你就能去往生了不?” “……嗯。” “心甘情愿的?” “你烦不烦?”女鬼终于爆发了,“你到底亲不亲!不亲这礼就不作数!我不去往生!”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心说,瞧你这爆脾气! 翻了个白眼,“亲!亲!我亲,成了吧?亲过可就是礼成了,你现在被符咒所压,不自愿往生,是会魂飞魄散的。可要……” “啰嗦死了!赶紧的!”女鬼催促。 半面人脸半面鬼骨的脸上,又是一副森狞可怖的模样。 云兮兮小声嘟囔,“什么如水啊,叫如火还差不多。” 只能无奈地望了眼那边的美人妖孽。 锦沐笙倒不知为何,似乎挺高兴的,猩唇微挑,朝云兮兮勾了勾手指,“来,娘子。” 谁是你娘子! 云兮兮心里腹诽,这语气,唤小狗呢! 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被锦沐笙捏住下巴,微微抬起。 见他黑眸熠熠,似有繁星从里头坠落。 心头又慌乱地跳动起来。 下意识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想躲又想看的模样,小声道,“你做个样子啊!做个样子,让她心甘情愿往生……唔!” 唇被堵上。 本是半眯的眼睛倏然瞪大。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那浓密如鸦翅的睫毛,几乎都要撩拨在了她的眼下!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本是垂着眼眸的锦沐笙,也慢悠悠地掀起眼帘。 含着她的小嘴的唇畔,浮起一抹浅笑。 然后,抬手,按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 云兮兮被迫仰脸,牙关下意识打开,就察觉,有什么绵软11湿11滑的物事,略显霸道地撬开了她的唇齿,钻了进来,在她的舌尖上,轻轻一撩。 “!!!” 你个臭流氓!!!! 云兮兮五指一撑,正要将这占便宜的混蛋给一把推开。 旁边的女鬼,咯咯笑了起来,“礼成!从今日起,你二人,便是夫妻了。” 锦沐笙松开云兮兮,小丫头立刻往后连蹦三尺,踩到裙摆,还踉跄了好几下。 一边恶狠狠地瞪锦沐笙,一边用手背擦嘴! 瞧她嫌弃的样子。 锦沐笙盯着那被她擦红了的小嘴,眯了眯眼。 “多谢你了,小道姑。” 女鬼看向云兮兮,半边枯骨的脸上,慢慢地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露出原本那安静恬美的模样。 确实有几分姿色,不愧是花魁。云兮兮想,不过,比那个妖孽还是差的太远啦。 第二十四章 往生,追杀 忍不住又斜了眼那家伙,不想他居然一脸淡定地站在旁边,根本没有丝毫刚刚调戏过自己的模样! 云兮兮暗暗翻了个白眼,走到恢复成生前如水模样的女鬼跟前,“那……我送你去往生?” 如水笑着点点头,“莫要怪我勉强你,我也不知,因何贪恋这红尘。多谢你,愿意穿着我的嫁衣,替我做完这个嫁人的梦。” 云兮兮弯了弯唇,将身上的嫁衣脱下——原来刚刚只是套在道袍之外的。 然后,轻轻地放在如水的手里。 本是鬼魂,触碰不到如此实物,可如水这一回,却牢牢实实地捧住了那套嫁衣。 她惊讶地睁大眼,看了眼那嫁衣,又抬眼看云兮兮。 便见这小道姑,如水的澄澈眼睛里,露出一点温和柔软的笑。 她说:“带着这个,下辈子投胎的时候穿着,定能觅得一个金玉良缘。” 如水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大。 若是鬼魂有眼泪,此时,怕是已有泪水,夺眶而出。 她看着云兮兮,半晌,点点头,“多谢你。” 云兮兮笑着摆手,“这一世,辛苦你了。愿你来生,平安喜乐,顺遂快活。” 话音落下,如水额头上贴着的符篆,忽然爆出道道红光。 如水的周身,也浮起点点金星。 她望向云兮兮,忽然道,“也祝愿小大师,此生与郎君,凤鸾和鸣百年好合。” 说完,星光陡散,抱着嫁衣的如水鬼魂,消散不见。 镜子上,那枚符篆也飘悠悠地落下,上头的朱砂咒文,也已消失。 云兮兮拿起那枚空掉的符纸,转脸问锦沐笙,“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声音太小,她又专心为她引开前往无间的路,没注意听。 锦沐笙耳目聪明,却是听到了。 他抬眼看去,小丫头的身后,有温柔的月光,轻轻浅浅地落下来,将她的周身染出一圈氤氲的光晕。 他勾了勾唇,开口,“不是说,事成之后要请我吃好吃的么?走吧。” “啊?” 云兮兮皱眉,“你还真讹上我啦?我这也算是救了你,好吧?” “那就不能不兑现承诺了?而且,我现在……不是你的人了?”锦沐笙朝她勾唇一笑。 这笑,差点又把云兮兮给晃晕了,她赶紧避开视线,嘴里还不情愿,“胡说什么,你怎么就成我的人了?” “嗯?” 锦沐笙挑眉,走到云兮兮跟前,凑在她耳边低笑,“我的身子,可就你一人全都看过了摸过了,且,咱们还是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的,你难道……不要对我负责么?” “你你你!” 云兮兮耳边被他一口气吹过来,吓得往旁边直蹦,“你别对着我耳朵说话!” 锦沐笙还以为她要叫他别胡说八道呢! 低低一笑,“那以后,可就请娘子,多多关照了。” “……” 云兮兮好想跪地撒泼地哀嚎几声! 她不该啊!不该路过白云镇啊!若是不路过白云镇,她就不会跑来捉鬼啊!若是不跑来捉鬼,她就不会被个美成妖孽的大妖孽纠缠上啊! 师父啊!三清爷爷啊!现在可怎么办啊! 她捉妖不成,好像反被妖给缠住了! 呜呜呜…… 她好惨啊! “哐哐哐。” 这时,门上传来几声颤巍巍的敲门声。 云兮兮满心的泪水咽回肚子里,一脸仙风道骨地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王妈妈和两个龟奴,一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后还是忍不住哆哆嗦嗦地问:“小,小姑娘大师,那,那个……女鬼……” “啊!!” 旁边的龟奴惨叫一声,“女鬼啊!” 伸手一戳,指的正是跟着走到门口,站在云兮兮身后的锦沐笙。 王妈妈眼睛一瞪,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后头的龟奴,已经先倒下了。 底下几个抬头看的姑娘,见到龟奴倒下,也是尖叫着冲了出去。 云兮兮赶紧拉住王妈妈,阻止她晕,笑道,“无妨,这女鬼已经被我捉住了,现在,就将他带走。以后,您就可以照常开门做生意了。” “真,真的?” 王妈妈几乎吓死了,也不敢看那女鬼,只赶紧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大包银子,又匆匆忙忙地拽下头上几根钗子,一个劲地往云兮兮手里塞,“多,多谢,多谢大师,您,您,您赶紧把这女鬼带走吧!” 不见后头,锦沐笙一双眼,阴狞得跟要吃人一样,盯着云兮兮。 云兮兮就觉得后脑勺直冒凉气,咳嗽一声,握着王妈妈给的东西,笑着点头,“好,那我就在此祝妈妈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啦!” 王妈妈看那女鬼跟着云兮兮往外走,吓得一个劲往后缩,也不顾答应云兮兮了,只盼着她赶紧带着女鬼离开。 没瞧见,那女鬼跟着云兮兮走到门口时,不知为何,眼神凌厉地无声朝后头看了一眼。 直到云兮兮和那女鬼都不见了。 王妈妈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一脚踹醒两个装晕的龟奴,“快起来,瞅瞅,瞅瞅去。” 龟奴不敢去啊,可也没法子,只好跟着王妈妈一起,往那厢房里探头探脑胆颤心惊地走进。 看了一圈,果然没有女鬼的影子,正要高兴呢。 突然,临街的窗户,‘咯噔’一声。 “哎呀妈呀!如水,你可别害我啊,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啦!” 王妈妈与龟奴吓得又抱作一团,跪在地上嗷嗷大哭。 却听头顶有个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问:“刚才在这里的男人呢?” “什么男人?” 王妈妈抬眼一看,居然是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只是腰间挂了一块红色的木牌。 手上,还提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刀。 吓得眼皮子一翻,终于是晕过去了。 蒙面人眉头一皱,身后窗户里,又蹿进来几人。 互相摇摇头。 那蒙面人眼神一狞,“追!” …… 快走到镇口的时候,云兮兮回头看了眼还跟在自己身后的大美人妖孽。 抠着腮帮子想了想,从包裹里翻出一块牛肉大饼子,有点心疼地撇撇嘴,往他跟前一递,“呐,答应给你的好吃的。” 锦沐笙眉头一挑,并没伸手接。 第二十五章 同行,伤口 云兮兮却直接塞进他手里,重新背好包裹,“这样就算两清啦!好吃的我也请你吃啦!咱们就此别过……” 不想锦沐笙却忽然伸手,一下揪住她的衣领子,将她一下提溜到一旁的巷子里,顺手一捞,托住她的腰,让她悬空趴在了他的怀里! 云兮兮脚下当空,下意识蹬了两下,跟只兔子似的,急眼地瞪他,“你做什么……哎呀,你个臭流氓,又占我便……” “嘘——” 锦沐笙靠在她的脸侧,“别说话。” 云兮兮皱眉,紧接着,便听到巷子口,有利刃出鞘以及数人靠近的脚步声。 暗暗吃惊——这干嘛呢?月黑风高杀人夜啊? 正悄悄警惕巷子口的动静呢,不想,搂着她的大家伙,居然一手,顺着她的袖口,钻了进来,顺着她的手腕,一点点往上撩开她的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另一手,拽下她盘着道姑发髻的木钗。 满头的青丝骤然垂落,有几缕额发,甚至落到了云兮兮的长睫上。 她大吃一惊,抬手想将这家伙推开。 不想,他竟单手按住她的腰,埋首,在她侧脸的颈窝下,极尽暧昧地垂首缠绵起来! 云兮兮一下子就僵了。 被他钻进袖子去的手臂,被迫抬起,露出半截的细腻肌肤,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敞开在这妖孽的贪婪索取之下。 偏偏这该死的妖孽,还在她颈窝处,以尖齿轻轻地撕咬了几下她此时敏感如火的肌肤。 惹得她心头大怒——臭流氓!又来!又来!!!她不是他的吃食!!! 止不住地往旁边躲,拉扯脖颈另外一边的伤口,似痛似恼的低11吟11一声,便倾泻于口。 若是有心人从后头看,定会误以为,一对野鸳鸯,正在此处借月色贪欢呢! 很快,巷子口的脚步声,在短暂靠近后,又快步而去。 垂首在娇柔香软里的锦沐笙,抬起头,露出一双诡魅而略显凌厉的眼。 眼中,毫无动情之意。 他缓缓放下云兮兮的手,刚要松开,突然,小家伙猛地抬起另一手。 “啪!” 扇过来的手腕被捉住。 锦沐笙侧眸,月色下,能明显地看到小道姑白嫩嫩的脸,红扑扑的跟嫩桃子似的。 一双本就水灵灵的大眼睛,此时就跟被山泉盛满了似的。 委屈又愤怒地瞪着他。 锦沐笙勾了勾唇,依旧按在她腰上的手,再次往跟前一个用力。 云兮兮一下子撞回去,还没等回过神来,耳边,便传来那妖孽低低沉沉的笑音,“娘子恼怒起来,竟这般可爱?” 刺溜一下,一股酥麻,从脚底,径直蹿到琵琶骨。 将云兮兮麻得是三魂七魄都飞了一般。 她瞪大眼,静止了两息之后,突然一下子推开锦沐笙,连嘴巴都不利索了,“你你你,谁谁谁可爱了!” 跳脚又脸红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 明明身处重重围杀之中,锦沐笙却低低地轻笑出声。 他的笑声,像云兮兮曾经听过最清澈的山涧,最悠远的琴音,最震颤人心的低拂。 她猛地咬住下唇,突然一伸手,“你赔我大肉饼子!” 方才动作间,云兮兮给锦沐笙的那块大饼,不知被他弄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锦沐笙又笑了起来,笑声像雨滴似的,一下一下地往云兮兮的心湖里落。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抬手又要打他。 却被锦沐笙再次拉进他怀里,他笑着垂眸看她,低声说了一句话。 云兮兮募地抬眼,撞上那双水墨画卷一般的眼睛。 抿了抿唇,抬脚,恶狠狠地踩上这坏妖孽的脚背! 不想,锦沐笙却只是挑起一边的眉。 云兮兮白了他一眼,收回脚,转身,走到巷口。 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撇撇嘴,“怎么不走呀?” 锦沐笙一笑,抬脚,跟上。 …… 山有木兮木有枝。 天明之后,两人已经走出白云镇十多里之外了。 锦沐笙有些意外——这小丫头瞧着瘦瘦小小的,不想脚下竟十分有力。 走了许久,也不见她累。 正想着,忽然就见云兮兮不舒服地摸了摸脖子,皱着眉朝两边看了看,“歇一下吧。” 锦沐笙自然没有二话。 便看她寻了一颗古树坐下,伸手,又摸了摸脖子,然后‘嘶!’地一声,仿佛极为不适。 他走过去,低头一看,微有异色,“你受伤了?” 话音刚落,被小家伙白了一眼。 心中有些莫名,却看到,云兮兮脖子上的伤口,似乎有几道齿印。 且齿痕整齐,并非凶兽利牙,倒像是……人的牙齿。 心下暗疑。 就感觉衣摆被拽了拽。 “过来搭把手呀!”云兮兮嘟囔,顺便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瓶子,“这里头是药粉,你帮我撒一点在这里。” 她皱着小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锦沐笙没回看她各种的神情,都觉得有趣。 无声勾唇,撩开她的衣领一些,将药粉一点点地洒了上去。 大约是药粉有些刺激,云兮兮缩了缩脖子,吃痛地咬住下唇,终还是忍不住地抱怨了起来,“都怨你!我在山上的时候,就没有哪个妖怪能伤到我的!你是第一个咬到我的大妖孽!你等着,我早晚要报仇!” 锦沐笙洒药粉的手猛然顿住。 云兮兮察觉,扭脸看他,却瞧他本就阴诡幽深的脸上,浮起一丝阴森寒凉。 那双眼,跟霜冻了似的,朝她看来。 “干,干嘛?”云兮兮陡然破功,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你,你咬我,还,还不许我说两句啦!” 不想,锦沐笙却深眸愈加幽冷,斜长的眉,竟微微蹙起,似是极其不悦地问道,“你说,我喝了你的血?” “嗯?” 云兮兮莫名感觉他这个问的不太对劲。 可一想,也没错啊,他都把她的脖子咬成那样,那不肯定是多少吃到一点自己的血了么。 于是故作强势地抬下巴反瞪回去,“是,是啊!怎么啦!” 好像做错事是她一样,为什么心里这么虚啊…… 云兮兮又有点委屈。 (委委屈屈地求一下收藏和推荐票票……提前祝周末愉快。) 第二十六章 小妖,求助 可锦沐笙却没再看她,而是转过去,看着她脖子上的那个伤口,原本诡冷邪性的脸上,浮起一抹让人难以言喻的阴沉。 云兮兮莫名就觉得,那个伤口被他盯得更疼了。 便悄摸摸地往旁边挪。 却被他一下抓住。 “难怪那毒到现在都没发作。既如此,那你,便真正是本宫的人了。” “啊?” 他那一声轻微,似是自语。 云兮兮以为自己幻听了,心里一个大懵。 眨了眨眼,锦沐笙却再次提起药瓶,朝她伤口上洒,只是动作,似乎比之前轻缓了几分。 云兮兮痛得一缩,忍不住还想问。 突然,旁边的草丛里,蹿出来一只巴掌大小的花栗鼠。 往两人跟前一站,滴溜溜一双豆大的眼睛,朝他俩直瞅。 云兮兮被它瞅笑了,“看什么啊?这小郎君可不能吃啊!他可是本道姑的。” 锦沐笙转过眼来,却是先看了眼云兮兮,然后才看向那小花栗鼠。 便见这小小的东西,鼻尖轻轻一动,竟口吐人言,“你是道姑?” 且与它这小身板不同,那声音虽清亮,却又有一股子少年才成熟的低沉,带着一点子青稚刚脱的沙哑。 云兮兮还挺意外,歪了歪头,“是啊!” 估摸着这时候肚子有点饿,便一边答应着,一边还从蓝布兜里掏出个干干净净的收口布袋子。 打开,手往里一伸,抓了一大把颜色透亮的干果,想往嘴里塞的时候,又停了下,瞄了瞄那边的大美人妖孽,抿了抿唇,递过去。 然而锦沐笙却没接,只邪眸一扫。 云兮兮便立马抖了一下。 老老实实地缩回来,撇撇嘴,无趣地正要往自己嘴里送。 却见,一双白玉修长的手伸过来,从她的手心,拣去一粒,拿走。 云兮兮顺着那手的动作,看到这人,居然吃个干果,都能优雅矜贵得跟天仙似的。 啧啧。 不由咋舌,心里正要嘀咕两句呢。 不想,锦沐笙又斜了一眼过来。 吓得云兮兮赶紧转回头,结果碰到伤口,立马皱成了包子脸。 锦沐笙的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片刻后,眸中诡波轻浮,很快,又隐没下去。 两人这般来回动作间,却没注意到,那小小花栗鼠,竟不知不觉地蹭到云兮兮的腿边。 悄摸摸地抓住云兮兮放在地上的桃木剑,刚要往后拖。 “嗨呀!胆子挺肥啊!” 云兮兮猛地转脸低头,‘阴测测’地朝小家伙狞笑,“本道姑的东西也敢偷?” 花栗鼠吓了一跳,扭过头来,拽着那桃木剑,拔脚就奔! 那速度,跟一阵风似地,‘刺溜’一下,就没影了! 云兮兮凶恶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呢!整个人却傻掉了。 直到那花栗鼠都快没影了,才‘噌’地跳起来,跺着脚追,“你这小坏蛋!还我的剑!信不信我抓到你,劈了你做烤肉啊!!!” 锦沐笙站在后头,眉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烤肉? 这丫头,暴躁起来就跟炸了毛的野猫似的。呵。 弯腰,拎起云兮兮丢在地上的包裹,慢悠悠地跟上。 “呼——呼——小东西,可算让我堵住了,你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 云兮兮喘着气,一手叉腰,一手撑膝盖。 还拿眼瞪几步开外,抱着桃木剑,站在一棵巨大古树下的小花栗鼠。 身后,锦沐笙分开枝叶,走了过来。 就见云兮兮撸起袖子,做出一副不伦不类的恶霸模样,朝那花栗鼠步步逼近。 嘴里还恶声恶气地吓唬道,“哼哼,落在本道姑的手里,你就等着被吊起来,剥了皮,做本道姑的腹中餐吧,哈哈哈……” 那花栗鼠紧张地靠在古树下,却丝毫不肯松了手里的桃木剑,只一双豆大的黑眼睛,紧紧地盯着张牙舞爪的云兮兮。 锦沐笙站在后头,摇了摇头。 正要去阻止云兮兮这丢人现眼的模样,古树的另外一边,却传来一声悠悠女音。 “可是小四么?” 那声音,仿佛从天籁传来,又似近在耳畔,随着她的话音漂浮,连空气,都受了几层隐隐波动。 锦沐笙神情微变,转眸,便见云兮兮,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看向那古树后。 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里……有几分锦沐笙看不懂的情绪。 原本抱着桃木剑死也不肯松手的花栗鼠,突然一扔桃木剑,跳起来蹿到古树的那一边。 少年低哑青涩的声音急急响起,“女君,您醒了?” 女君? 锦沐笙邪眸微凝——这天下,难道还有个他不知道的帝君? 却看到,云兮兮,朝那边走过去。 他没有迟疑,随布而上。 古树后,出现了一幅让两人都微微色变的场景。 不同于另一边的丛林茂密绿树成荫,野花点缀春景烂漫。 古树的这一边,竟是芳草萋萋,百花枯萎。 仿佛一瞬间,只跨过几步,便从初春,进入了晚秋的萧瑟。 大片的落叶,从古树上,簌簌飘下,落在树底下,一个横卧在龙蟠虬结的树根旁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青丝垂落肩头,铺洒在地上,并不干枯,却泛出一种鎏金的霞光之色。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棕黑相间的长袍,宽大的衣摆,迤逦地在树下铺展开来。 单手枕在脸侧,在云兮兮与锦沐笙看过去时,正慢慢地抬起头。 露出一张,白如雪却美如灵的脸。 明明面白如斯,一双眼,却黑得有些瘆人。 额头间,一粒胭脂红印,并不紧实,有一点点晕散的样子,像要凋谢了的花瓣。 她抄起手边的花栗鼠,温柔地摸了摸,那动作,慈善而和祥,连眼神里,都透出时光苍老的平静。 然后,再次微微噏唇,低笑,“又去哪里调皮了?怎引地凡人来此?” 她说话的时候,空气里那股震颤更加明显,无形的力量,并不带丝毫威慑力的,却依旧压迫得人心底微微悸动。 云兮兮笑了下,似是无意地,站在了锦沐笙的身前,正好挡住那女子声音力量扩散而来的直面冲击。 锦沐笙一怔,随后挑眉,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小丫头,竟这般小瞧于他? 然而,他却只是勾起菱唇,却并未言语。 让这小小的家伙保护起来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第二十七章 强求,护生 树下,女子也注意到了云兮兮的动作,端雅得体又不失恭敬地客气一笑,“是下妖冒昧了,还请仙人见谅则个。” 那无形的力量,果然减去几分,可并无多大变化。 然后,她又说道,“小四惯爱胡闹,唐突引仙人到此,是下妖管教无方,还请仙人看在他年幼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下妖这就开门,送仙人离去。” 不想,从见到她就一直老实的花栗鼠,却猛地从她手里跳下来,大声地说道,“我年纪不小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女君,你不要送她走,她是道姑,她一定有办法拿到那东西的!女君……” “放肆。” 女子一声轻喝,并没什么力度,可头顶的落叶,却更加纷簌地飘落下来。 花栗鼠浑身颤抖,抬头,看着面前面容愈发苍白的女子。 突然,一下转身,朝云兮兮跪了下去。 不过巴掌大小的身子,却重重地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凄声朝云兮兮哀求,“上仙,求求您!救救我家女君吧!她是为了救山下那一村的百姓,才被天雷打散了修为啊!上仙,我们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也没有伤过天害过理!我家女君不该这样啊!求求您,救救我家女君,求求您,求求您……” 那哀声凄婉,几乎声声泪下。 他一边说,又一边往地上狠狠地叩头。 却被身后女子,再次轻轻地揽了过去,抱在臂弯里,安抚地摸了摸他已经隐隐见血的脑袋。 金光闪过,那伤痕与血迹消失。 花栗鼠一把抓住她还没收回去的手指,抬头,果然看到,女子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他绝望地大叫一声。 女子却轻笑着摇头,“命运天道,无法违抗。小四,凡事,莫要强求。” “不,不!” 少年的声音愈发沙哑,痛苦地一遍遍摇头,“女君,我不想你死!你别死!为什么,为什么啊!!!” 女子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气力不够,松开手,缓缓倒在了树根一旁。 落叶,纷纷扬扬地落。 花栗鼠抱着她的手指,无助地大哭起来。 这时,却听那边,云兮兮轻轻柔柔地问了一句,“你想我怎么帮你救你家的女君?” 花栗鼠的哭声戛然而止。 锦沐笙侧眸,看云兮兮。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她玲珑的侧脸,以及眼角里,一抹隐约的温柔。 不知为何,他突然心头微动。 花栗鼠颤栗地转过头,看向云兮兮,“你,你真的愿意帮我救女君么?” 可不等云兮兮回答,他又难忍地垂下尾巴,“不行,不能连累你们。若是女君知晓,只怕更不高兴了。” 不想,云兮兮却蹲下,朝他轻轻一笑,“不让她知晓,不就行了?” “!” 花栗鼠再次抬眼,看向视线里这浅笑盈盈的小道姑,分明年纪不大,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灵气。 尤其那双眼,实在太干净了。 红尘不染,却又仿佛能被她一眼看透。 他呆呆地看着云兮兮。 云兮兮含笑,朝他眨眨眼,“怎么样?用不用我帮你?我可是很厉害的哦。” 后头,锦沐笙低笑。 花栗鼠攥了攥爪子,又回头,看了看再次昏睡过去的女子。 终于,下定决心地再次朝云兮兮跪了下去,“小妖名花梨,此事若成,愿……心甘情愿以姓名做抵,终生效命于大师!求大师,救一救我家女君。” 对于妖怪来说,将姓名报给方术之人,便等同于把性命交到了对方手里。 尤其是这种会化形,已修炼成精的妖怪,于方术之人来说,简直如虎添翼,是求而不得的极为厉害的助力! 然而,云兮兮却只是淡笑着摆摆手,“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便盘腿在地上坐下,还不忘招呼一声锦沐笙。 锦沐笙便挨着她,同是席地而坐。 刚坐下,就见云兮兮朝他瞪了一眼——干嘛靠这么近? 锦沐笙挑了挑眉。 云兮兮撇嘴,往旁边挪了点儿。 对面,花栗鼠看着面前两人,视线在锦沐笙身上流连了片刻,似乎生出些羡慕。 然后才正色道,“上仙,我家女君,本已修行六百九十年,修为极为高深。上个月,山下南方一片上空天生异象,我家女君因修为而察觉,便前往查看。不想,竟发现那天降暴雨,雷声惊鸣的下方,有个几十人住着的小村子!眼看那惊雷就要劈在那村子上方的斗山之上,女君发现,若是这雷劈下,又遭这大雨连冲,只怕半个山坡都要被劈落下去!要是在空旷无人处,也就罢了,偏就那底下,还有无辜的凡人住在底下。” 花栗鼠说到这的时候,声音已经微微发颤。 可他还是强压着心头激荡,用那沙哑青涩的声音,坚持地说道,“女君开智之初,曾受过凡人恩惠,是以对凡人十分有情。眼见这天灾即将祸连无辜百姓,竟飞身扑去,生生用自己的身子,挡了那一连九道天雷啊!!!” 云兮兮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 绝美风化的女子,悬立在雷雨交加的半空,眼看那惊雷即将劈断山脉,便毫无迟疑地飞身扑去。 “轰!” 一道天雷,劈在了女子娇柔纤细的后背。女子脸上一白,却不肯避开。 “轰!” 又一道天雷,将那女子生生往下劈落一截,她却依旧死死撑在半空,不让底下的百姓,受一点天灾之害。 “轰!轰!轰……” 九道天雷,声势浩大,苍天仿佛都被撕裂出一道狰狞的口子,然而,那雷星子,却一点没落到女子张开的保护网之下。 乌云散开,一丝璀璨的光,从云缝里,洒下一缕,正好落在女子苍白却绝美的脸上。 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喷出,如凋零的花,从半空,落了下去。 花栗鼠攥着爪子,低着头,强忍着眼泪。 头顶,却被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 他一愣,抬头,却看到了云兮兮那靠近过来的双眸。 第二十八章 怜悯,画符 便见那双山泉清灵一般的眼睛里,露出点点暖暖笑意,“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哦。” 花梨一听,当即用毛茸茸的爪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 锦沐笙在旁侧,看云兮兮弯了弯唇。 “我家女君,受九重天雷,一身修为,尽被打散,连性命都快要……” 花栗鼠的声音再次哽咽,话锋一转。 “我偶然间听说,东山深林处,生长石仙草,每月十五会有开花一株。那花,能救我家女君一命。小妖本想亲自前往,可连续两月月中,却发现,那求石仙草的山精鬼怪,竟是数不胜数,小妖修为不足,竟屡屡不得法能抢到那石仙花。恰逢今日正是十五,是以,方才听到仙人自称道姑,才抢了您的仙剑,引您来此。” 花梨说着,又给云兮兮磕头,“求仙人,救一救我家女君!” 云兮兮摸了摸下巴,低笑,“可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得到那石仙花呢?” 花梨一愣,随后,竟有些直喇喇地朝云兮兮身后一直静默无言的锦沐笙一指,“仙人若是不厉害,如何能收服这么厉害的大妖?” “……” “……” 云兮兮眨眨眼,忽而抚掌大笑起来。 锦沐笙的眼皮子狠狠地抽了几下,邪眸冷凝,邪气陡生地看向那小花栗鼠,森冷幽幽地问:“你怎知……我是妖怪?” 花梨被他那一双诡谲邪魅的眼看得浑身一哆嗦,往云兮兮那边缩了缩,小声嘀咕,“邪气满身,面美似魔。不是极厉害的妖,便是魔性极重的怪。难道不是么?” “……”云兮兮点头,“是!哈,哈哈哈!” 锦沐笙气得是七窍生烟。 伸手,却一下捏住云兮兮的鼻子,“还敢笑!” “唔唔,好痛!” 云兮兮一把推开他的手,揉了揉红掉的鼻尖,瞪他,“你讨厌!干嘛欺负我!” 花梨在旁边看着,心里更加肯定——这妖邪必然极其厉害!看看,连小道姑仙人都拿他不住! 便伸出小爪子,又晃了晃云兮兮的道袍衣摆,“仙人,您带着您的这个手下去呗!他这么厉害,肯定能打过那群争夺石仙花的山精鬼怪的。” 锦沐笙一个眼刀子横过来。 好么,从收服的大妖,变成手下了。 花栗鼠害怕地缩脑袋。 云兮兮却笑,“我家的妖孽出场费很高的呢!连我都不敢劳动他……” “我,我付钱!”花梨连忙举起小爪子。 然后一甩大尾巴,刺溜一下钻到那半边落着枯叶的古树下,不知翻找什么去了。 云兮兮还在笑,站了起来,揶揄地朝锦沐笙看了一眼。 锦沐笙瞧见她的小模样,忽而凉生生地说了句,“娘子玩心甚重。” “……” 云兮兮笑脸顿消,一本正经地咳嗽一声,“那小妖怪太没眼力见,回头我一定教训他!” 第一个没眼力见的就是你! 锦沐笙斜了她一眼,看她一本正经想糊弄过去的模样,不由勾唇,往她跟前又靠近一些,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味。 眼底深色一掠,勾了勾唇,幽幽低笑,“是啊!没眼力见的叫为夫心里不快活,娘子,可要记得,哄了为夫高兴才是。” 云兮兮心里顿时跪地大哭——三清爷爷啊!这收的不是手下,是祖宗啊!!呜呜呜……刚刚太得意忘形了,这要怎么哄啊? 这个大妖孽,生气起来,好可怕的啊!而且还喜欢咬人! 她不想再被咬了,呜呜…… 那边,花栗鼠很快就从树下钻了回来,他手上捧着一块枣大的红色玉石,想送到锦沐笙跟前,可豆大小眼瞄了瞄,又不敢上前。 只好凑到云兮兮手边,“上仙,这个,这个做您这手下大妖的报酬,可成么?” 云兮兮接过那玉石,对着阳光举起。 锦沐笙便见,那分明是鲜红的玉石,却在对上光亮时,绚烂出五彩斑斓耀溢生辉的色彩。 通体玉石,在云兮兮的指间,犹如活物般,清晰地跳动了一下。 锦沐笙挑了挑眉,看云兮兮笑着放下玉石,“好东西,你倒是舍得。” 花梨却神情悲戚地摇摇头,“只求我家女君不会就此道消身殒。拜托上仙了。” 说着,再次朝云兮兮拜了下去。 云兮兮看了眼那边卧睡在虬根旁的女子,点头,“好,你的请求,我应了。” 花梨大喜,连连叩头。 等他再起身想表达如何感激之意时,却看到,那面容沉静恬美的仙人,已经领着她身边那身披金龙之光的厉害大妖,走出了结界之外。 定定地望了片刻,转身,凑到女子身边,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摸了摸她素白如纸的脸,低声道,“女君,愿上天怜悯,能给您留一线生机。” …… “咕咕。” 深山老林,夜黑风高,一轮圆盘入盘,清清亮亮地挂在半空。不知从哪儿传来两声夜鸟鸣啼。 寒凉的月色,透过遒劲的枝杈,细腻柔软地倾洒下来。 落在树下相对而坐的两个人身上。 此时,云兮兮正拉着锦沐笙的手,一直拽到眼前,另一手,推起他宽大的广袖,露出白而劲瘦的前臂。 分明从前在山里也经常看师父和大师兄撸着袖子教训小妖,可面对这妖孽那就是不动、也无端优雅惑人的手臂时,云兮兮就算想努力保持平静,可却还是止不住地红了脸。 她竭力镇定,咳嗽一声,从百宝兜里,翻出一支笔头朱砂饱满的毛笔,张开嘴,对着笔头哈了哈气,确认朱砂湿润后,低头,对准锦沐笙的手臂。 锦沐笙的眉尖不易察觉地蹙了蹙,“这是什么?” 他声音低沙,幽凉之中,有种震颤耳膜的力度。 震得云兮兮笔尖一抖,落笔差点出错,立马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哎呀,你别说话!差点画错了。” 软软绵绵的责怪,有点娇嗔的味道。 锦沐笙深眸微转,看向那低着头的小家伙,月色明亮又模糊,看不清她此时的脸色,却能看到,她低垂眼睑是,黑如鸦翅的睫毛。 轻颤颤的,像蝴蝶轻抖的翅膀。 第二十九章 威胁,铃声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脖颈侧处的伤口,原本就深邃的黑眸,又阴诡了几分。 突然,前臂传来又凉又痒的触感,他下意识往回一收。 云兮兮却像早料到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往跟前一拽,抬头,瞪了他一眼,“再乱动!我可就不管你了!让大妖怪把你吃掉!” 那圆溜溜的眼睛,威胁的话说起来,跟小孩子的置气似的。 锦沐笙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被她拉过去的指尖却碰到一团柔软,目光挪动,这才发现,小家伙竟然为了不让自己避开,把他的手,拽到了胸前。 无声勾唇,指尖,突然恶劣地往前勾了勾,正好戳到那团柔软上。 “呀啊!” 云兮兮尖叫一声,一把将这人推开,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登时气红了眼,拿起手就要去打。 却陡然听到,远处夜色里,传来一阵细微却又清脆的铃声。 “叮——” 云兮兮扭头一看,蹙眉,跺了跺脚,再次蹲下,瞪着锦沐笙,“你,你不许再使坏了,那边快要开始了。再不过去,可就来不及了。” 锦沐笙挑眉看她。 云兮兮咬唇,带了点央求的语气,软绵绵地看他,“你听话一点,好不好?” 那娇娇的语气,跟糖丝一样,甜的的锦沐笙心尖儿都跟着黏腻了几分。 他望着她,片刻后,抬起手臂,“你要给我画什么?” 云兮兮一喜,忙再次推开他的袖子,也无暇分神了,赶紧提笔就画,“就给你画个护身符。” “缘何要画护身符?” “嗯,依那花栗鼠所言,此处东山一行,怕是有几分凶险,你如今既然跟我一处,我自该保你平安才是……” 云兮兮说着,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啊! 分明可以不用理会他,趁机甩掉这个大包袱的啊!怎么刚刚自己还跟个傻子似的,好声好气地求着他啊? 呜呜,莫不是自己真被这妖孽勾得丢了神智了吧? 不会吧?!不要啊!!! 锦沐笙看她话说一半就没了,笔上虽不停,可脸上分明已经神游到不知哪里去了。 便再次小小地勾了勾手指。 哪想,心不在焉的云兮兮竟陡然反应过来,一下避开,心有余悸地瞪他,“你,你再戏弄我!我就真的把你丢给吃肉的大妖怪了哦!” 锦沐笙失笑,放下手指。 云兮兮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低头继续在他手臂上加速描画。 却不料,这人突然弓身,俯到她耳边,低笑一声,“娘子好生小气,明明娘子都摸过为夫的身子了,为夫却连碰都碰不得。” “!!!” 云兮兮耳朵‘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正好那护身符画完,她一把推开锦沐笙,恼羞成怒却又不敢看他,只得慌慌张张地遮掩道,“你你你,你莫要胡说八道!” 小家伙的反应实在有趣,逗弄起来太有意思了。 锦沐笙噙笑,低眸,看手臂上,朱砂描绘的血红图案,如上古的图腾,附隐在他的手臂上。 一眼望去,便能感受到一股苍茫而古远的肃穆庄严,令人望而心生敬畏。 锦沐笙微惊,又看那娇娇柔柔的小家伙,实在看不出,这么一个干净秀气的小丫头,竟然能描绘出这样的东西。 放下广袖。 云兮兮已经收拾好百宝兜,点起了一柄灯笼。 那是一柄锦灯笼。上圆下尖,像一簇倒立的火焰,通体,呈橘红色。 点亮时,也不见灯芯在哪处,仿佛是整盏灯笼,自生而明。 锦沐笙看了一眼。 云兮兮已经转过脸来,递给他一样东西。 他接过一看,是一枚面具。 面具只有巴掌大小,素面无画,微留单眼鼻梁的痕迹。 他迟疑了一瞬,戴在脸上,正好盖住左脸上半部的地方,余下的左脸下半部与整张右脸,在云兮兮提起的橘红灯光中,氤氲生媚。 云兮兮一颗心‘噗通噗通’都快跳到嗓子了! 这面具乃是她在山上亲手制作,名无垢,是一种能遮掩人气,混迹妖群的法器。 本是她做来好玩的,不想今日却有了用处。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妖孽戴上这面具后,半遮半掩间,竟愈发让那绝尘之颜衬得是魅念生姿,摄魂夺魄啊! 那精致的眉眼,那玉挺的鼻梁,嫣红的唇,幽雅的下颚。 无一不被这纯白的无垢面具凸显的更加细腻而清晰。 这妖孽,好好地化形不做,偏要化出这等倾世之态勾人之姿做甚! 哎呀,好心烦! 云兮兮撇撇嘴,便听对面的妖孽问:“怎么了?” 不仅颜色极美,连声音都好听得不要命! 云兮兮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那轻灵飘渺却又仿若近在耳边的铃音,再次响起。 “叮——叮——” 这一回,响了两声。 “没什么,走吧!” 云兮兮立刻拉上锦沐笙的手,往那铃声所传的方向走去。 “嚓嚓嚓嚓。” 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深山的密草之中疾行。 锦沐笙低眼,看云兮兮握住自己手指的小手,眸光轻轻流转。 “叮——叮——叮——叮——叮——叮——叮——” 铃响七声时,云兮兮终于放缓了脚步。 两人一起朝前看去,便见,绵延山脉的树林深处,竟有一条蜿蜒如长河的灯河。 两边,还有无数星星点点的灯光,汇聚到那灯河之中,缓慢地,朝大山的更深处流动。 锦沐笙微微惊异。 便察觉,手指,被云兮兮握得更紧了几分。 她轻声道,“铃响九声,就会到达最终的地方。待会,你跟紧我,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锦沐笙无声勾唇,却低低应了一声,“嗯。” 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声音,低幽而动人。 云兮兮抿了抿唇,感觉耳尖有点热,想回头看一眼那大妖孽,却又不知怎地,有点不好意思。 便握紧他微凉的指尖,朝那长河,一步步靠近。 …… (小知识分享:《山鬼》是《楚辞·九歌》篇名。关于山鬼的身份,中国民间有多种传说,女神,精怪,山神等。此诗是祭祀山鬼的祭歌,叙述的是一位多情的山鬼,在山中与心上人幽会以及再次等待心上人而心上人未来的情绪,描绘了一个瑰丽而又离奇的神鬼形象。) (这个分享跟此篇小故事并没有多大关系,笑。看到觉得挺有趣的,就分享给大家看了。嗯,如果想看某灯改编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可以留言告诉某灯,会尽量满足大家。) 第三十章 百鬼,夜行 “嘻嘻嘻,今晚那花汁可就归我啦!” “啊呸,你想得美!我家大王还等着那花汁去讨好隔壁山头的小狐狸呢!” “你们都别想,今晚,可是三河水的那只三沼水怪来了!” “啊?她怎么来啦?那这个月咱们岂不是没得分了?” “嘁!你还不知道?这个月是她拿那花汁洗澡的日子。” “嘶——那娘们生得那样丑,却偏偏还用这等好物洗澡,简直暴殄天物!” “你可小声点吧!那水怪最讨厌人说她相貌难看,被听到了一准……喵呜!!!” 提着锦灯笼正压着声音的猫脸小妖,陡然被后头一只软绵绵的手给缠住,一把抓过去,扭头一看,吓得登时惨叫。 可叫声还没破出喉咙,那猫脸小妖就被一道青影卷到半空。 片刻后,有几滴夹杂腥味的清水落到地上。 “啪嗒。啪嗒。” 随后,那青影落下,笑吟吟地拢了拢头发,捡起猫脸小妖落下的锦灯笼,扭着腰肢,走入队伍中。 纷乱不过片刻,灯火的长河,继续缓慢地朝前行进。 没有人在意,那只猫脸小妖去了哪里。 云兮兮原本握着锦沐笙的手,不知何时,被他包在了掌心里。 她静静地提着灯笼,走在他身侧,低垂着眼,神情安静而平和。方才那妖怪之间瞬息杀机的变化,对她,似乎毫无影响。 锦沐笙看了她一会儿,又转眼,看这灯火长龙队伍的前方。 人身蛇面一身直衫的男子,枯瘦如柴的手提着锦灯笼,一双三角眼里映出浑浊又危险的光,尖牙从嘴角露出,吐出一根分裂的蛇信。 身穿曳地长裙却两头四眼的女子,自己跟自己吵架,叽哩哇啦地说个不停,最后竟互相咬到了一起,走得歪七扭八。 一人高的巨形酒葫芦却长着手脚,歪歪扭扭地走在前方,葫芦肚子上映着一张鹤发鸡皮醉意醺醺脸,还在不停地打着酒嗝。 头顶上,扇着一双大翅的孩童飞在半空,笑嘻嘻地打着圈,朝底下翻个跟头,露出一张乌鸦鸟喙的嘴,露在羽毛外的人形四肢,白白嫩嫩,指甲,却尖利如刃。 形色各异,百态横生,千奇百乱,光怪陆离。 有的,在嘻嘻言笑;有的,在低低哀鸣;有的,在疯癫放浪;有的,在痴痴傻傻。 明明吵闹四方,却又静谧而压抑。 每个精怪鬼魅手里都有一盏灯。 被前方空旷遥远的铃声,引往某个不知去处的归处。 ——百鬼夜行。 忽然,前方的铃声再次响起。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不多不少,正好九下。 云兮兮突然站住脚,朝锦沐笙看了一眼。 四目一对,锦沐笙微微挑眉——这小丫头,以为她不说话是害怕或者紧张。 谁知,那一双明媚澄澈的水眸里,竟闪出一丝狡黠! 她朝锦沐笙眨了眨眼。 两边本是有序前进的精怪,突然如潮水地往前涌去。 锦沐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前方,一颗伞盖如云的古树,突然亮起了一丛丛晕黄的光。 像夜色里的烛火,半空的星子,初升的晨曦,降落的夕阳。 点点亮起,点染了整棵大树。 让整棵树都变得通透而明亮,仿佛神话传说里通灵的圣者,带着怜悯而圣洁的光晕,氤氲了这魑魅魍魉奔赴的彼岸。 “啊!花开了!” 突然,一只背顶无数尖刺的野猪精嗓音浑厚地喊了一声。 锦沐笙抬眼一看,便见,那通亮却不耀眼的古树上,点点的光亮,原来竟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在野猪精叫嚷出来的时候,一根树枝似是承载不了树梢花朵的重量,微微垂落下来。 那树尖上的花,就在树枝低垂的时候,徐徐绽开。 荧光的水泽,在那花蕊之中,波光潋滟! “花汁出来啦!” “快抢啊!” “别让花汁落地!不然就没用啦!” 原本就往古树下拥挤的鬼怪,这下更是疯了一样地朝那边挤过去。 唯独云兮兮,却突然翻过手来,五指扣进锦沐笙的指缝中,抓着他,迅速后退! “桀桀桀——!花汁是我的!你们谁敢动!” 一声尖细刺人的叫声陡然破开拥挤嘈杂的精怪叫嚷,在半空中梭然响起。 锦沐笙抬眼一看,就见是刚刚那个将猫脸小妖瞬间击杀的青色妖怪。 青影如水波流去,迅速拂开周边一圈已经围到古树下的小妖,抬手,便将一直提着的锦灯笼揭开,对准那花朵缓缓歪斜的方向。 有一滴浓郁而闪着星光的花汁,从那花朵之中滴落。 正好滴在青色妖怪举着的灯笼里。 灯笼内,五彩的颜色斑斓闪过。 继而,无数的花汁,像雨珠一般,滴滴答答地落进那锦灯笼里。 馥郁而曼妙的花香,在夜色里,无声地散开。 青色的妖怪,发出喜悦而怪异的笑声。 周边,无数的妖怪围拢四周,紧紧地盯着她手里的那盏装着花汁的火焰状锦灯笼。 屏息凝神的架势,似乎都在等待着那花汁装满后,群起而抢之。 锦沐笙心头微提。 便看,那边的花汁已然滴完,原本绽开在树梢上的瑰丽琉璃般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模样,枯萎衰败下去。 最后,化作一朵干花,悠然飘落,堆积于古树下那厚厚的葬花之中。 “好香的花汁,嘻嘻嘻……” 青色的妖怪刚刚收了那花汁,转身拎在手里要纵身而去的时候。 一只巨大的女面蛛身的蜘蛛精,从另外一棵大树上,索索地爬了下来。 她通体黑中发紫,一双眼瞳,却红得瘆人。 “啊!怎么鬼七娘也来了?糟糕,快走快走。” “不得了,这两个祸害打起来,咱们岂不是都要被殃及,快跑!” “啊啊啊!这两个疯婆子怎么就对上了!” 原本围着那青色妖怪的小妖们,这一下也不指望从她手里分得一点花汁了。 扭头就跑! 偏偏一个跑得慢的兔子精,已经被那树上还倒挂着的蜘蛛精,一口蛛丝缠住,猛地甩出,朝那青色妖怪狠狠砸去! (求一下收藏推荐,kkkk) 第三十一章 抢夺,逃跑 “三沼!花汁留下,不然,今天本夫人就要了你这丑鬼的命!”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鬼七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这花汁是想干嘛!不就是想喂给你那个新抓的书生么!哼,也不看看你什么模样,人家能瞧得上你?!” “瞧不瞧得上本夫人,用得着你操心?你这丑八怪,用花汁洗一百年,也是一副死鬼模样!赶紧把花汁交出来!” “你做梦!” 两人互相咒骂着,蛛丝与夹带腥臭之味的水珠,瞬间被洒得漫天都是! 那只被甩出去的兔子精,早已不知去了哪儿! 周围,全是疯狂逃窜的小妖小怪! 锦沐笙微微皱眉,看了眼身边的云兮兮,“你要如何做?” 云兮兮似乎有点意外,转过脸来,忽闪着大眼睛朝他眨了眨,“你不害怕?” 但面前这被无垢面具半遮半掩的美极之面上,确实除了一丝冷邪幽凝,没有分毫惊慌。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甚至还斜眼朝她瞥了瞥,似乎不太高兴她这样的小瞧。 云兮兮笑了,忽而松开扣着他的手,摸了摸下巴。 抽离的手掌,也带走了那一丝柔软与温暖。 锦沐笙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便见,云兮兮忽然咧嘴,露出个灿烂如娇花的笑容。 这笑,太明媚了,耀得锦沐笙眯了眯眼,只觉不对。 下一刻,这小丫头突然,一抬手,将他往外一推。 “砰!” 旁边一只牛头马身的妖怪正跳着脚乱窜,正好一头撞在锦沐笙身上。 脸上的无垢面具,便受不住撞击,晃了两下,不等锦沐笙去扶,便掉到了地上。 他微微蹙眉,回头看了眼一脸无辜朝他咧嘴的云兮兮。 那牛头马身的妖怪已经破口大骂,“瞎了你个眼了,老子的路也敢拦……嗯?这气味?是人类?” 周围乱成一片的山精鬼怪倏然全都站住,纷纷扭头,各种神色神态各异地,朝锦沐笙看来。 “人类?怎么会有人类?” “也是来抢花汁的?” “好大的胆子!” “不过这个人类,味道好香。” “是个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味道定然不错……” “嘻嘻嘻。” “吃了他。” “吃了他。” “吃了他。” 原本纷乱的妖怪,一个个地,慢慢地,试图朝锦沐笙走过来。 锦沐笙邪眸阴沉,抬眼,看向四圈包围过来的山精鬼怪。 手心不动声色地翻转,袖口,森寒之光,幽幽一现。 刚刚还跟蜘蛛精颤抖的青色妖怪,倏然化作一滩软水,从无数蛛丝密布的网里钻出。 身子跟没骨头似的,‘唆’地穿过围拢的小妖,猛地靠近到锦沐笙的跟前! 她抬起脸,想水鬼一般,从下往上,一点点地直起,朝锦沐笙,步步贴近! 露出一张白到发青,双眼暴突,鼻梁坍塌,厚而肥大的脸。 那双鼓出的死鱼眼,在看清锦沐笙的脸时,登时发出一阵喜极的怪笑,“桀桀桀——好俊俏的小郎君,嘶!好香!好香!跟我回沼泽池,我们生孩子,生个漂亮的孩子!桀桀——” 她尖笑时,露出口中两排黑而尖利的牙齿。 一边贪婪地嗅着,一边将那张丑到极致的脸,朝锦沐笙脸上凑。 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子烂泥塘的臭水腥气。 旁边的妖怪又不敢靠近了,“哎呀,被三沼的水妖盯上,啧啧,这小子,没命咯。” “啧啧,可惜,好好的人肉,让她占了便宜。” “可咱们也抢不过那水鬼啊!真是倒霉,今晚怎么就好事偏叫她一个占了。” “你忘了后头还有个最好男色的鬼七娘了啊?” “哈哈,对对,这么俊俏的小郎君,鬼七娘能放过?” 锦沐笙长眉微紧,那逼近的水鬼丑脸以及满身腥臭的气味,让他体内原本一直压抑的阴鸷暴戾,隐隐有了爆发的苗头。 他那一双黑墨般的幽眸,眼看着就冷沉了下来,无机质地看着这愈靠愈紧的水鬼。 眉目之间,让人毛骨悚然的雪魅颜色,层层浮起。 突然。 紧张对峙的一人一妖中间,插11过来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 那小手五指撑开,还搞怪地抖了抖,然后,朝着那三沼水妖的脸上,就是——用力一拍! “啪!” 响亮一声。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的山精鬼怪们一定睛,纷纷傻眼了。 眼看着要吃人的三沼大水怪,怎么突然趴地上了? 正纳闷着呢。 就见那俊美小郎君的边上,不知何时,居然蹦出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一把夺过三沼水怪手里装满花汁的锦灯笼。 同时蹦到三沼水怪的身上,气疯了似地使劲用脚踩。 嘴里还骂,“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本道姑的人也敢染指?你个臭水鬼,自己什么模样,心里没点数么?跑出来丢人现眼,还敢熏到我的人?啊?谁给你的胆子啊?你说,你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是不是!!!” “啊——” 刚刚顷刻间灭了一只猫脸小妖,被鬼七娘那个蜘蛛精缠丝都灭不掉,让周围山精鬼怪都十分忌惮的三沼水怪,居然会发出这样痛呼惨极的声音? 众妖也是傻了眼,有些没明白这三沼水怪怎么突然就弱成这么个德行? 这时,后头那个妖艳女面的蜘蛛精也索索地爬了过来。 一眼看到锦沐笙,便厉笑起来,“哎哟,这么现成的好人儿送到跟前了!好好好,跟本夫人回洞府,本夫人最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小郎君了。” 不想,刚伸爪子抓住那小郎君的胳膊,竟瞬间被一股子强大守护力给震慑出去! 那蜘蛛精大惊,连连后退好几步。 还没待站稳,突然,一道青色的大团子,夹着一股子臭味,迎面扑来! “啪叽!” 那团子扒在了她的脸上!差点没给她憋死! 爪忙爪乱地将那黏糊糊恶心死的玩意儿给拽下来,低头一看,脸都变了。 尖叫起来,“啊啊啊!三沼你这丑鬼!我杀了你!谁让你碰我的!!啊啊啊,臭死了!丑鬼!今日你必须把花汁交给我,洗了你这该死的臭味!花汁!!!” 第三十二章 花汁,来迟 被云兮兮扔出去当武器的三沼水怪被那蜘蛛精连戳十八道,也跟石落水中一般,毫无伤痕。 她艰难地甩出一道绿色腥臭水柱压住蜘蛛精的爪子,抬手,下意识要将那花汁护在胸前。 突然,就发现,自己手里的锦灯笼,居然不见了?! 愣了愣。 募地回头,看向云兮兮与锦沐笙刚刚所在的方向,“我的花汁!!!” 那边,云兮兮一把抓住锦沐笙的手,拔脚就跑! 一直被这瞬息间突发状况弄得一愣一愣的山精鬼怪,突然反应过来。 大叫,“啊!三沼的花汁被那人类偷走了!快抢啊!” “抢啊!” “别跑!!!” “哈哈哈哈!” 云兮兮抓着锦沐笙的手,像风一样,朝夜色披满的山林里蹿去,明明后头无数精怪森罗万象狰狞可怖地追过来。 她却笑得像偷了腥的猫,一路洒下无数山涧般的清澈笑声。 耳边的风声呼呼。 春夜,却并不寒凉。 锦沐笙原本被算计的恼怒,被威胁的阴郁,悄然冒头的毒欲之火,竟奇迹般地,在这逃命的奔跑与响彻春风的笑声中,无声无息地消匿而去。 他被她带着往前跑,仿佛只要跟着她,就算一直跑,也不会迷路,会抵达一个他从前都没有见过的玄妙世界里。 他看着前方的小丫头,道姑的发髻因为奔跑已经歪斜,松散的黑发柔软地朝后飘扬。 她握着自己的手,紧紧的,温暖的。 她另一手抱着的灯笼,花汁,在温暖的光晕中,摇摇晃晃。 他看着看着,绝美邪魅的脸上,倏而浮现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 “呼!呼!累死我了。” 云兮兮靠着一棵大树,仰着头,一边喘气,忽又笑了起来。 锦沐笙面不改色气不喘地站在旁边,低眸看她。 亮晶晶的汗珠,从她的鬓角滑下。 他看着那汗珠,一点点地流进她衣领遮藏的脖子里,滑过那个清晰的伤口。 眯了眯眼,道:“你笑什么?” 云兮兮转过脸,一双眼睛,也亮得如草尖上的露珠,明晃晃的有星子在闪烁。 她弯了弯唇,看锦沐笙,“不生气么?” 锦沐笙勾唇,俊美容颜上邪气陡生,“你还敢提?” 云兮兮立刻往回缩了缩,笑着直摆手,“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嘛,反正我肯定不会让你受伤的嘛!” 锦沐笙一把捏住她的小耳珠,“嗯?说什么?” 他捏的不轻不重,云兮兮却募地僵住,只觉一股酥麻瘙痒,从耳珠上刹那炸开。 颤栗猛蹿向四肢百骸,让她双腿发软,差点没站住! 瞪大了眼,往回一缩,拿大眼睛瞄身旁像是不高兴了的大妖孽,掩饰下心中刚刚瞬息紊乱的情绪。 干笑,“没,没说什么。呵呵呵,你……没伤到哪儿就好。” 锦沐笙看她分明前一瞬还在乐呵呵,下一刻却变得呆滞又无趣,眼底浮现的笑意敛去,瞄了眼刚刚被他捏了下的小耳朵。 原本还想继续伸过去的手指,迟疑了一瞬,还是放下。 转开话头,“这是什么?” 他问的是云兮兮从妖怪手里抢来的锦灯笼。 云兮兮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不恼她,转而问起别的来了。 也没多想,将手里的锦灯笼往上一举,笑道,“那小花栗鼠妖说的石仙花的花汁。” “嗯。” 锦沐笙点点头,又闻到了方才在古树下闻到的那股子花香味,不过很是淡雅,不如方才的浓郁惑人。 “帮我拿着。” 云兮兮又将锦灯笼递给他,然后从百宝兜里掏出一个玉雕的葫芦,揭开塞子,朝他晃了晃,“帮我把花汁倒进来。”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锦灯笼里混着花汁的晕黄灯光,萤萤点点。 柔和了云兮兮原本就软糯的小脸。 让他陡然想起南山庙的那一夜。 她靠在草庵的门框边,头上的灯笼摇摇晃晃,昏黄模糊的灯光洒在她的眼里。 她弯着亮晶晶的眼睛,缓缓道——无间虽苦,却并非无情。 “好啦。” 云兮兮笑,将装满花汁的玉葫芦收起,接过锦沐笙手里的灯笼,随手一晃。 灯笼便无火自燃起来,化为灰烬,散在渐渐被晨光照亮的山林里。 云兮兮拍了拍手,朝锦沐笙抬眼一笑,“走吧,咱们也去做一回救人的佛陀去。” 锦沐笙失笑,“你不是道姑么,何时又成佛陀了?” 云兮兮撇嘴,不满地回头,却一眼看到锦沐笙那浮在脸上尚未褪去的笑。 心下一突,连忙回过头,心里暗念两句清心咒。 嘴上却若无其事地嘀咕,“我说是啥就是啥,你管不着!” “是么?” 锦沐笙此时心情甚为不错,与她并肩朝山林下走去,“那你说我到底是人,还是妖孽?” “妖孽!” “为何?” “因为你最漂亮啊!” “……你想死?” “喂!不许咬我啦!啊啊啊,你松手。” “不松。” “我放雷劈你哦!” “劈死你就没相公了。” “你……” 绵绵糯糯的恼怒与幽幽低低的苏语,交缠着,在这天光点亮的山林里,一路洒下。 晨曦拨开层层的树杈,斑斑驳驳地落在葱翠郁郁的盎然之中。 苍老的古树,在无人知晓的深山之处,随风,轻轻地晃了晃枝杈上,含苞待放的花朵。 叮—— 遥远的天际,一缕飘飘渺渺的铃音,悠悠响起。 …… “喂,小花鼠,我们……” “女君!!” 云兮兮高高兴兴地跳到树的另一端,就听到了花梨凄厉而绝望的哭声! 她眉头一皱,拨开结界拉着锦沐笙走进去,便看到,横卧在树根之下的女子,那一头鎏金颜色的长发,如同霜染,白色,从头顶,渐渐地蔓延到发梢。 她闭着眼,额间那一粒胭脂印,仿佛浸水一般,正缓缓散开消失。 “不要!女君,你不要死啊,女君!!不要丢下我,不要啊!” 花栗鼠趴在她的脸边,哭声尖锐而嘶哑。 锦沐笙皱了皱眉,一晚上的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竟然迟了。 (祝大家周末愉快。嗯,某灯最近重感冒……简直欲生欲死……) 第三十三章 一线,生机 不想,云兮兮却松开他的手,走到女子身边,将那哭得浑身发抖的小花栗鼠拎到一旁。 笑道,“哭什么。” 花梨一惊,这才发现云兮兮回来了。 登时眼泪跟决堤了一样,“上仙!我家女君道消了!她,她……” 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云兮兮却依旧含笑,将玉葫芦掏出来,“看看这是什么?” 花梨陡然瞪大眼,可片刻后,却再次痛苦地摇头,“来不及了,上仙,来不及了……” 云兮兮失笑,戳了戳他毛茸茸的脑袋,“你以为本道姑是谁啊,答应你的事,自然能做到。” “啊?”花梨瞪着泪眼,似乎没反应过来。 却见云兮兮将玉葫芦的塞子拔开,幽雅的花香徐徐散开。 她将玉葫芦嘴对着女子苍白的唇,一点点地,将花汁倒进她的口中。 然而,并无丝毫起色。 女子霜染的白发,毫无生气的脸颊,散开的胭脂印。 花梨再次无声地落下豆大的泪珠。 锦沐笙微微蹙眉,心底原本的一丝期望,随着花栗鼠滴落枯叶的眼泪,渐渐地泯灭下去。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嘲凉——果然凡事莫强求么。纵使拼尽全力,不惜涉险,到底得来的,还是一场空的虚妄而已。 他深眸转开,内里一片清寒。 大片大片的树叶,密密地从半空飘落,像是要将这即将道消身殒的女子,彻底掩埋。 却在这时,一道点点的金光,在一片萧瑟枯萎之中,生机充盈地亮起。 花梨的眼泪戛然而止。 锦沐笙神色微变。 便见。 云兮兮含笑,单手向上托起,那萤火虫一般的金光,自她掌心浮起。 明明灭灭,时弱时强。 点点闪烁。 最后,落在云兮兮单手食指竖起的指尖。 随着那指尖牵引,似是有生命地兜兜转转,落在了女子散开的额间胭脂印上。 “上仙,你这是……” 花梨瞪大了眼,忍不住问。 “嘘。” 云兮兮点着那金光,指尖,轻轻地按在了女子的胭脂印上。 缓缓闭眼。 看到了,朦胧又清晰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清晨。 夏雷滚滚,暴雨降。 一朵初开的朝颜花,无助地垂挂在攀缠土墙的藤萝上。 眼看着就要被雨水打落枝头。 却在这时。 一把陈旧的油纸伞,平移过来,替那朝颜花,挡住了满世的风雨。 “女君!” 花梨惊喜的声音传来。 云兮兮睁眼,便见,女子脸上的死气缓缓褪去,额间散开的胭脂印慢慢凝合,最终,化作一朵花的模样。 ——朝颜花。 她缓缓地睁开眼,墨漆的黑眸里,似有点点泪意与浓浓思念。 满头的霜雪白发,却最终没有恢复鎏金的光彩。 花梨惊疑不定地望向云兮兮,“上仙,我家女君这是……” 云兮兮笑了笑,“天赐生机一线,保住了性命,却保不住修为。” 花梨满面惊惶,片刻后,却万幸地勉强笑道,“也好,也好。” 云兮兮又转脸,对女子笑道,“凡事不强求,可若不求,又怎知,有没有希望呢?” 几步开外的锦沐笙听到这句,瞳孔骤缩,有什么东西,嗡地一下,在心底炸开。 他定定地看着云兮兮。 便见这娇柔秀静的小丫头,眼神平和而悠然地低头笑道,“苍天怜你,以后,且要多多珍重。” 女子跪在地上,长长叩首,“多谢仙人。” 花梨激动地再次掉下眼泪,看了看长叩不起的女君,也跟着朝云兮兮跪下来,颤抖地抓着一片树叶写下名字,“多谢上仙对女君的救命之恩。我……小妖这就将姓名奉上,从此后跟随上仙……” 云兮兮却笑着摆了摆手,“你的报酬,我已收了。以后,好生照顾你家女君吧。” 花梨僵了僵,随后,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再抬头时,却看到,那出尘的仙人,已经拉着那俊美至极的大妖,晃晃悠悠地走出了结界外。 他握了握爪子,朝着她的方向,再次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回身,抱住白发披地的女子。 锦沐笙被云兮兮拉着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 便见,那原本枯涩昏黄的古树,落叶已停,有微暖的光柱,从那枝杈间,丝丝缕缕的洒落下来。 树下。 一个褐衣少年,躬身,将满身霜华的女子抱起,缓缓走向深林的深处。 光,落在他们的脚下,五彩斑斓的。 他笑了笑,收回视线。 便听云兮兮轻轻地哼着一首古老的小调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 “咕噜咕噜。” 拉着草堆的牛车缓慢地在小道上摇摇晃晃。 赶车的老汉,干哑的嗓音,在唱着听不懂的民间小曲。 春风惬意,田园的春景怡人,然而中午的日头却有些晒,让躺在草堆上的锦沐笙眯了眯斜长的眸。 他转过脸,看身旁睡得昏天黑地的云兮兮。 自从那山上下来,她就明显脸色不对,像是耗尽了心气神,累到虚脱了的模样。 正好在路边遇到一个赶车拉草的老汉,便顺势搭乘了一段路。 不想,这丫头,挨着这草堆,居然就呼呼大睡了过去。 任凭锦沐笙怎么用稻草逗弄,也醒不过来。 心里有些好笑——这要是被拉到什么地方给卖了,看她哪里哭去。 “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娘怎么办啊!” 一声突兀尖利的哭声,突然从道路的前方传来。 牛车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锦沐笙刚刚坐起来,袖子就被抓了一下。 低头一看。 刚刚还睡着的云兮兮,慢慢地睁开了眼。 一手,似乎习惯地抓住身旁的东西,往跟前拽了拽。 虽然没拽动,可她似乎也不在意,只是揪着锦沐笙的袖角,两眼发直地看着头顶上一片湛蓝的天。 完全没有醒神的样子。 呆呆的,像只傻掉的小猫儿。 锦沐笙勾唇,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 直勾勾的眼睛动了动,眨巴了两下,渐渐有了点光。 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没看到就在上方的锦沐笙,忽而一个鲤鱼打挺,直愣愣地坐起。 锦沐笙没提防她居然一下动作这么大。 刚要躲开,可袖子却被她抓在手里。 第三十四章 小心,闲事 “砰!” 云兮兮的小额头,直接撞上他的下巴。 “嘶。” 锦沐笙长眉微皱,幽邪的眼里浮起一抹不悦。 云兮兮背对着他,憋笑——叫你趁我睡觉的时候拿稻草戏弄我!哼,让你尝尝我这铁头功的厉害! “呜呜,我的儿子啊!” 前方,哭天抢地的声音再次传来。 云兮兮笑意敛下,转脸,刚要瞧个究竟。 却不想,锦沐笙居然正好也朝她凑过来。 两个人的脸,倏然靠近! 鼻尖都对上了鼻尖! 连彼此的呼吸,都顷刻交错到了一起。 云兮兮瞪大眼,锦沐笙却在瞬间的惊讶后,勾了勾唇。 甚至,往前一凑。 眼看那猩红的唇,就要碰上自己的唇尖。 云兮兮下意识想起刚才梦中,这人化作一只吃人的怪兽,将她按在身下,张着这血淋淋的嘴,咬她脖子的场景。 猛地往后一仰。 结果,一个失重,竟然朝牛车下栽去! 她的眼睛又瞪大一圈。 却看上方,锦沐笙无奈又好笑地伸出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拉。 同时起身,将扑回去的她抱在怀里。 身形一转,悠悠然地落在马车之下。 云兮兮还有点傻,满脑子都是这妖孽刚刚的那个笑。 那双斜长而幽魅的眼,竟然比他背后那碧洗的蓝天,都熏人的心生点点醉意。 正愣神着。 忽然,放在腰上的那只手,不老实地捏了捏她的腰。 “唔!” 云兮兮一把推开这坏家伙,蹦到三步开外,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瞪他。 锦沐笙噙笑,一双深眸,却看着她那白净脸颊上,浮起的胭脂般红晕。 将她本就净秀精致的眉眼,晕染得如同描画一般。 “娘子小心些。” 他看着那气鼓鼓的小猫儿,低笑,声音幽幽,“摔伤了哪处,为夫可是要心疼的。” “你……” 云兮兮脸上爆红,刚想顶回两句。 那边的哭声又再次传来。 还有几个妇人的议论声。 “哎呀,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我就说是妖怪吧!你看看,二狗这样子,是不是跟前两天八工村的小虎子是一样的?” “可村西的王婆子说是闹鬼呢!” “管它是什么,反正不是好东西!你悄悄,害的,净是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这话一出,本在议论纷纷的几人突然一阵安静。 片刻后,又有一人迟疑地开口:“你们说,会不会是……” “都在这瞎叨叨什么?!” 一道怒斥,将那几个妇人的话打断。 云兮兮抬眼一瞧,便见一个穿着灰色短衫,约莫四十岁年纪的男子,大步走到前头,手里还扛着一把锄头,顺手扔给了身后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众人看到他,纷纷避让,口里称呼着,“里正。” 人群让开的时候,已经走近过去的云兮兮便看到了内里被围着的场景。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赤着脚,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眼无神,满面呆滞。 他的身边,跪着一个半头白发的妇人。 见到里正走过去,哭得越发凄惨。 里正看了看地上的小伙子,略带凶悍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摇了摇头,对旁边人说道,“先送回家里去。” “里正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二狗啊!他媳妇刚刚怀了孩子,要是出事,我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啊!里正大人,求求您了……” 妇人一把揪住里正的裤腿,哭得撕心裂肺。 里正皱了皱眉,蹲下,掰开她的手,沉声道,“不是我不帮你,可前后三个村子,出了五个这样的。我报到官府,那边也只说是犯了病,不叫人来管。你让我还能怎么办?” “可我家二狗身子一向结实……” “先回家吧。我想想法子。” “里正大人,求求您,没了二狗,我们一家子也就没法活了啊……” 众人纷纷摇头,劝解的劝解,将毫无意识的小伙子抬起,议论着叹着气地,前后离开。 赶车的老汉叹了句,“唉,可怜见的,造了什么孽哦!” 然后回头看了看云兮兮和锦沐笙,“你小俩口还搭不搭车啦?我得往前头的李家村去了。” 小俩口? 锦沐笙挑眉,看了眼云兮兮。 见她收回看向那闹哄哄离去一行人的视线,朝老汉微微一笑,柔声柔气地笑道,“多谢老伯,我们就到此处。” 没有否认小俩口? 老汉点点头,便驾车晃晃悠悠地继续往前,锦沐笙便见,云兮兮往那车上的干草堆里,塞了一枚三角的符包。 他从前见过,那是一枚平安符。 他看了眼云兮兮。 正好对上云兮兮看过来的眼睛。 四目交接。 云兮兮朝他弯了弯唇,“那小哥失了魂,我想去瞅瞅。你去不去?” 他看着那双水亮亮的眼睛,片刻后,问:“并无人拜托于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这话并不客气,甚至有点刻薄犀利。 可锦沐笙的声音却微沙低柔,带着一丝丝清寒的幽凉,仿佛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人,无论说出什么样的话,都是理所当然。 不叫人生恼,反而觉得,这人说话,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云兮兮背过手,笑了笑,“遇到了,看见了,能管就管一管咯。反正你也说了,是闲事嘛!” 锦沐笙看着她,竟然被这样的缘由给说服了。 “去不去呀?”云兮兮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又侧过脸,瞄他。 那双大眼睛里的光,流转地从眼角倾泻,比头顶那春日的光,还明媚一些。 锦沐笙走过去,踩住她刚刚踢开的小石子,低笑,“如何能不去。妇唱夫随,为夫自然一切都听娘子的。” 妇唱夫随…… 云兮兮脸颊再度泛起红晕,咬了咬唇,气恼地看他,“你还真的演起来了!不许再胡说八道了。” 锦沐笙挑了挑眉,“如何是胡说八道了?我们可是拜过天地,饮过交杯的。娘子莫非想始乱终弃?” 我始乱终弃你个鬼啊! 云兮兮简直都要哭了——这妖孽,现在不仅缠着她,还要戏弄她!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要被三清爷爷这样处罚啊? 她改,她认错,还不行么? 第三十五章 破庙,失魂 “走吧。” 心里涕泗横流,面上却更显冷静沉着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她不再看锦沐笙,背过手,朝前头走去。 瘦瘦小小的影子,落在身后。 锦沐笙抬手,便摸到了小家伙装模作样的影子脑袋。 笑了笑,抬脚跟上。 而此时,与他相隔不过十多里外的一处山中破庙里。 数十黑衣人纵身落下,直接跪在那庙门前。 为首一人抱拳叩首,“殿下,是吾等失职,唯有以死谢罪!” 数十人一起将腰间的红木牌放于地上,随后,抽出腰刀,架在脖子上。 “刺啦!” 齐齐的皮肉破开声,短暂又瘆人。 庙门里,一道平和的声音传出,似乎带了点微微的疑惑,“如此天罗地网,他到底是如何逃出的?” 为首的男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另一道嗓音尖细的似男似女的声音也在庙里响起,“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如今他正是毒发之际,每隔一日便需用处11子11之血解毒。若是不与影卫集合,他早晚也是一个死。” “那可不一定。”平和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不定,他另有手段得来那解毒之血呢。” 尖细的声音笑了两声,“殿下,您忘了,他,可杀不了人的。” 片刻的静默后,平和的声音再次低叹,“是啊!可惜了那张脸,天生的杀人面,怎地,就落在我这兄长身上了呢?倒是叫世人都误会他了。” “哪里是误会。”尖细的嗓音里带了几分讥讽,“他啊,本就是个不该活着的妖孽。” 庙门外。 数十人倒在地上,鲜血,从他们的脖颈处,朝四周蔓延。 周围,全是黏腻而压抑的血腥之气。 …… 豁口村,村名的由来,缘于整个村子,从高处看去,像个豁口的罐子一般,被前朝一个知府笑言了一句,便得了这么个奇怪的村名。 二狗家正在这豁口村村口靠南的一棵老槐树后头。 云兮兮和锦沐笙走到小院外头的时候,正好听到墙里头,那个刚刚在路边哭天抢地的妇人,正跟一个年轻女子在说话。 “我们再去求求里正大人,走。” “可是娘,大伙儿都说二狗这是撞了鬼了,才被……” “少胡说!他就是……唉,跟你也说不清,反正里正大人肯定有法子。待会儿你听我的,不管怎么样,就坐在他家门口哭,怎么着都要叫他松了口。” “松什么口啊?娘,我想陪着二狗。” “陪着有什么用!红蕊这是存了心地回来害他们!除了里正,谁也没法子救他们!” “红蕊?红蕊是谁?” “……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走!” 随后,院门被打开,妇人拉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妇人,匆匆走了出来。 院门虚掩。 云兮兮在院墙外摸了摸下巴,然后转脸,对锦沐笙偷偷一笑,“你说这院子里有没有狗啊?” “……”锦沐笙看她,“你想做甚?” “嘻嘻。” 云兮兮眨眼,探头朝门内瞄了瞄,回头对他笑,“没狗哦。” “……” 明明不是做贼,却被她弄出了一副做贼的样子。 锦沐笙自小到大,何从有过这样偷偷摸摸的样子,有些气恼,可瞧着她猫腰踮脚的样子,又有些好笑。 甚至……还觉得有点儿新鲜和刺激感。 摇了摇头,负手,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二狗躺在西边的一间屋子里,依旧那副呆滞无神的样子。 云兮兮站到床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便围着床边,打圈地看起来。 锦沐笙见她瞪着眼,盯着个男人看得仔细,心里不知怎地就生出点怪异来。 便走过去,站到床尾,也看那双眼直勾勾看着头顶的农家汉子。 云兮兮见他过来,笑了笑,道:“知道人有三魂七魄么?” 锦沐笙邪眸微眯,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道家谓人有三魂: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 云兮兮似乎有点意外,满眼含笑,看他,“那七魄呢?” “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四魄名吞贼,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 锦沐笙说完,就见云兮兮微微瞪大眼,毫不掩饰赞赏地笑道,“哇啊!好厉害,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么?” 锦沐笙被她一双含笑带喜的眼睛瞧得心情瞬间高高飞扬起来,心里默道,宫里的御书房。 面上却依旧那副冷魅幽邪的清冷模样。 云兮兮也不在意,转过脸,继续看床上眼神呆滞的二狗,“人生始化曰魄,即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 顿了顿,“魂,乃神智,失之,便呈痴傻之状。魄,乃躯体,失之,便命丧凡尘。” 锦沐笙反应过来,看了看床上那二狗,“所以,这人是失了魂?” 云兮兮满意,眉眼弯弯地朝锦沐笙点头。 锦沐笙对上那月牙状的眼睛,一点点甜丝丝的滋味,在心头散开。 无声地咳嗽一声,幽冷诡斜之面,依旧无喜无悲。 “若是魂魄皆失,便是魂飞魄散,不得转生不得轮回。”云兮兮一边说着,伸手,进百宝兜里翻找着什么。 锦沐笙若有所思地说道,“故而,之前青楼遇到的女鬼,山里的那只妖灵,皆是失了魄,魂却未散,是么?” 云兮兮轻笑,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握在手里,抬眼看锦沐笙,“青楼的那个女鬼确实是失魄,也就是阳间所谓的死去。不过那朵朝颜花,嗯,就是那只妖灵,她是差点魂飞魄散的。” 锦沐笙幽眸微动,想起云兮兮点进那女子额间的金光,“那是你将她的魂救回来的?” 云兮兮笑,摇了摇头,“也不算是我救的,天道本就留了她一线生机,她恰好抓住了而已。” 是她恰好抓住了?还是因为遇到了这么个面甜心善又有点蔫坏的小道姑? 锦沐笙又想起了那句话——无间虽苦,却并非无情。 眸底浮起一抹笑意,“那法术瞧着十分耗费精力。”所以小家伙才会在离开那大树之后,就迅速虚弱,以至于几乎连路都几乎走不动。 明明在那妖灵跟前时,还一丝不显。 第三十六章 招魂,打听 云兮兮笑了笑,转到床头,俯身看了看那双眼呆滞的二狗,不甚在意地笑道,“休息一会也就好了。反正于我来说,不过就是费了点精力而已。那小花栗鼠的眼泪,怪让人心里酸的。” 锦沐笙听出了云兮兮没有说出的话——反正于她来说,不过就是费了点精力而已。可对那花栗鼠妖,却是生世永隔的苦楚绝望。 视线往下,看到云兮兮手里握着的是一柄青色的手柄铜铃,铜铃外,有繁复而古老的花纹,沿着铜铃的边缘,蔓延如藤蔓交缠。 见惯了奇珍异宝的锦沐笙,一眼就能看出,这铜铃,是件无价的古器。 云兮兮抬起另一手,剑指并拢,在二狗的额间迅速点画了一个虚幻的符咒。 然后,抬起手。 锦沐笙这才发现,这铜铃,没有铜芯。 然而,云兮兮手腕一晃,一声轻虚如九空落下的铃音,却陡然在这破旧的小屋里,水纹般散开! 原本阳光照耀温暖明亮的屋子里,光线募地黯淡下去。 仿佛随着那铃音一响,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便瞬间被拉到了彼岸的另一端。 锦沐笙甚至能听到,窒息的静谧里,有怪异又瘆人的哭笑闹骂之声,从不知处的方向传来。 他邃眸微深,转脸,看云兮兮。 便见她,站在床头,一手剑指护胸,一手执起铜铃,再次不疾不徐地摇晃起手腕。 当当的铃声,便重新响起。 伴随云兮兮低低如吟唱的咒声——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送魂来! 她声音本就娇软,压低时却有一股子无形震慑的压迫。 缓缓吟唱出来时,让锦沐笙想起了每年开春时,皇宫里举行的祭天典礼上,大祭司站在圣坛上,为万民祈福的浩弘。 “奉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失魂者牛二狗,魂归!” 剑指一转,对着二狗的额头,急速画了一个五角星阵。 然后用力往他印堂处一按! 另一手的铜铃却在咒语念下后急促地响了一阵后,突然,停了下来! 云兮兮一愣。 随即,房间里原本黯淡下去的幽暗,倏然如潮褪去,阳光晒进来,屋子里,又恢复了一片春光明媚的温暖。 院子外,传来人的说话声。 锦沐笙邪眸一扫,上前,拉住云兮兮的胳膊,将她抱进怀里,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外。 房门随后被推开。 里正与抹着眼泪的二狗娘,走了进来。 …… 村口一处偏僻无人经过的草堆下,锦沐笙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云兮兮。 见她还拧着秀气的小眉头,勾了勾唇,刚想拿手去戳她的小鼻子。 就见她自己个儿先皱了皱鼻子,然后不满地往上瞟了他一眼,鼓腮帮子,“还不松开?” 锦沐笙低笑,放开她的腰,“刚刚怎么了?” 云兮兮瘪瘪嘴,将铜铃收回百宝兜里,望了望牛二狗家的小院,定睛看了一会儿,摇头,“他的魂,被困住了。” “困住了?何意?”锦沐笙问。 云兮兮摇了摇头,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就是困住的意思。他的魂,是被故意勾走的。” 难道是有人谋害? 锦沐笙突然想起刚刚在路边,那几个妇人被打断的欲言又止,以及刚才在小院外听到的那二狗娘说的话。 邪眸微凝,看了眼前方的云兮兮,“你想要做什么?” 云兮兮背着手,步子走得不急不慢,看着前方绿幽幽的田地,慢吞吞地说道,“自然是先打听消息了。” 找谁打听? 锦沐笙不觉得这种不过几十口人的小村落,会让他们两个外人问出什么众人讳莫如深的秘辛来。 却不想,云兮兮,另有奇招。 她居然……找到了这一片村落的祖坟之地。 等到日落之后,抓到一个趁着天黑,出来溜达的野魂! 锦沐笙原本是看不到这些鬼魂志异的存在,只是从那晚被女鬼附身之后,似乎便通了‘天眼’一般。 瞧见这一片坟墓之地,天黑之后却热闹得跟集市似的的场景,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云兮兮随手提溜的这个野魂是个约莫三十岁年纪的妇人,正是个爱唠叨闲话的。 一开始,云兮兮与她打听豁口村的时候,她还老大不乐意。 等云兮兮烧了一张黑色的符纸类的玩意儿给她之后,她立马就笑开了。 捏着那出现在手里的黑纸,笑嘻嘻地往怀里一塞,对云兮兮点头,“小仙人有什么想问的?” 锦沐笙正被一只不过到膝盖高的小鬼揪住衣摆,与他那双死气沉沉却又大又无辜的双眼对视片刻后。 终没有撤回衣摆,而是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摆,站在云兮兮身旁,听她与那女鬼说话。 “豁口村的红蕊,你可知晓么?” 云兮兮才问完,原本在旁边眼红那黑符纸的几个鬼魂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后,随即一哄而散。 妇人女鬼也变了脸,赶忙将那符纸掏出来,往云兮兮手里塞回,“我不要了,你,你找别处问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兮兮却没接,只是似笑非笑地抱起胳膊,看那妇人女鬼,“阴界的规矩,你比我明白才是。收了我的钱,却不给消息。你该知道下场的吧?” 妇人女鬼当即哀嚎一声,满脸懊恼地瞪云兮兮,“好奸猾的小丫头!” 云兮兮弯唇,大大方方地朝那妇人女鬼笑。 妇人女鬼捂胸口,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成成,算我倒霉!不过,我得先问问你,你要问那红蕊,是想做什么?” 云兮兮便说道,“我今日偶然路过这豁口村,碰到村口的牛二狗失了魂,听她娘亲说,是红蕊回来害人。所以就过来打听打听。” 这话说的似是而非,半遮半掩,却叫人丝毫听不出错处。 旁边的锦沐笙不由看了这小家伙一眼——这小丫头,屡屡处事行为时,都能瞧出,即不圆滑却也不刻板。 瞧着是随性的冒失而为,可却知晓,要先将自己保护得充分。 通透机灵,聪明得厉害! (中午还有一更哦。求个收藏啦啦啦~) 第三十七章 恨极,往事 妇人女鬼听到云兮兮的话,脸上的提防果然少了几分,只是变得更加复杂纠结,“二狗子也失魂了?这两个月来,都第几个了?” 不远处,有个鬼魂缩在墓碑后头,应了一声,“第五个了吧?” 妇人女鬼叹气,想了想,又问云兮兮,“小仙人是想捉拿红蕊么?” 云兮兮看她神情,笑了笑,“二狗的魂魄被故意困住了,超过七七四十九天魂不归体的话,就要变成痴傻之人。他家媳妇,才怀了孩子。” “哎哟,小荷有喜啦?”妇人女鬼对豁口村的村民还都挺清楚,笑了下,可很快又摇头叹气,“孽债啊!” 旁边,原本逃走的几个鬼魂又重新围拢过来,凑到那妇人女鬼的身后,有点忌惮地看了看云兮兮。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婆婆说:“桂花啊,你要不……就告诉小仙人吧。红蕊那么熬着,也是苦,若是小仙人有法子,就叫她帮一帮吧。” 她这么一说,旁边几个鬼魂也跟着点了点头。 锦沐笙察觉拽着他衣摆的小鬼往下扯了扯手,低头,便见他朝自己咧嘴一笑,另一只苍白的小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草编成的小蛐蛐,正朝自己献宝地递过来。 像是邀请他一起玩儿。 那蛐蛐歪七扭八,腹部与头都快冒出了断草茬,瞧着随时都会散架的样子。 锦沐笙眯了眯眼。 他本就生得容颜邪美而幽艳,眉眼之中自有一股子让人不寒而栗的诡魅之色。 尤其眯着一双亦正亦邪的斜眸时,那欲念仙魔的颜色,便能攀登到极致。 让周围的人,只要对上一眼,就会不由自主的生出毛骨悚然之惧。 可偏偏,这个点点大的小娃娃,却朝他更高兴地咧开那乌青的唇,笑得更加……阴森森的灿烂。 旁边一个老汉的鬼魂看见,哑着嗓子道,“小泥巴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你不用理他就是。” 云兮兮被分神,转头看了一眼,就见,锦沐笙,蹲了下去。 抿唇一笑。 回过头,看那叫做桂花的妇人女鬼,“且说说,那红蕊,为何要勾了那几人的魂?” 桂花叹气,看了眼云兮兮,“她也是恨极了啊!唉……” 豁口村周围还有两座距离并不远的村庄,分别是八工村和李家村。 三个村子,本是互通姻亲世代交好的村落,却只因为一年前,豁口村的里正,李大山,给他家小儿子李峰娶了个镇上的姑娘,而打乱了三个村落近百年的相安无事。 这姑娘,正是红蕊。 她原本是隔壁镇上一个致仕回乡的知府府上的丫鬟,因着被知府的儿子瞧上,便收了做通房。 不想,两个月过后,就被查出有了身孕。 若是一般时候,知府家自然也就容了她生下孩子,若是个儿子,说不定还能抬个姨娘的身份坐坐。 谁曾想,那知府家的儿子,在红蕊查出有孕的时候,正好春闱入了三甲,得二甲第十六名的进士。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名加身,自然就受了京城不少达官贵族的青眼,有好几个,还有意招他做婿。 前途是一片坦荡光明。 可唯有一条,若是让人知晓,这进士尚未成亲,却先叫身边的丫鬟有了身孕,那对他的名声,可是极大的一个污点。 当时那知府就决定,要将红蕊处置掉。 可毕竟她还怀着知府家的孩子,也不能就这么将人弄死。 便想了个法子,寻来了这素日里就有意巴结的李大山。 说要给他儿子许配个媳妇,是自家的干闺女。 李大山自然喜出望外,忙不迭就答应了,备了厚礼,敲锣打鼓极其张扬地将红蕊抬回了家门。 却又被跟去的喜婆告知——要他们一家子小心伺候着,让这红蕊安安好好地生下孩子! 这可真是乐极生悲! 原本以为天上掉下的大好处,却陡然变成了最耻辱的难堪事! 李大山一家因着忌惮知府,以及红蕊腹中的孩子,忍辱七个月后,红蕊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 知府派来的人,一看是个男娃,当即就抱走了。对外只说,红蕊是早产没保住孩子。 还给李大山家留了一句话——这红蕊,随他们处置。 另外,又给留了一包银子。 得了银子的李大山家,对知府家的怨怼倒是少了些,再加上还有意逢迎,也不敢表露什么。 可私下里对红蕊,那是极尽羞辱折磨。 尤其李峰,本以为取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娇娘,不想却是头顶龟壳,成了个绿头的王八。 那股气憋了七个多月,一招得了泄愤,差点将还在月子里的红蕊磋磨得死在他手里。 听到这儿的时候,锦沐笙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斜眼,看那边一直聆听并未开口的云兮兮。 见她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下巴,双眼在月色下安静悠远,神情平和而安宁。 身旁,小泥巴又扯了扯锦沐笙的手,递给他一些草,指了指手上的小蛐蛐。 意思是——给编。 锦沐笙有点犯难,他可从来没做过这种小东西。 想了想,低头细细瞧了瞧小泥巴手上的小蛐蛐,然后照着样子,有些笨拙地动起手指。 云兮兮眼角的余光扫到,微微一笑,继续听桂花说道—— 本以为,这李大山一家子出了这口气也就罢了,毕竟那红蕊也是身不由己。 可谁成想,村子里面,不知道哪个,竟然对外头说,红蕊并非早产没保住孩子,而是早就有了孩子,带种嫁到李大山一家的。 这李大山一家是晓得这媳妇不干净,生了个野种,便偷偷地将孩子给淹死了! 小地方,这样的传言一出,立马便是人人皆知。 李大山一家子出门在外,到处都是指指点点。 一辈子要强的一家人,又在村子周围都是有头有脸人人见到都是要笑着奉承两句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 当即回去,又将红蕊是一通毒打。 那李峰也是气炸了,咽不下这口气,索性将红蕊拽到三个村子常常用来议事的大场地,对围观的一众人说——这个女人水性杨花,他不要这样的人做媳妇。今日就在此将此女休弃! 第三十八章 蛐蛐,破费 红蕊本就是无根的浮萍,惨遭毒打后又这样被抛弃,哪里还有活路? 哭着求着李峰,却还是被他一脚踢开。 当时三个村子的人都觉得这样的女人,简直糟蹋了他们村子的名声,并无一人帮她求情或者相助。 直到数天后,红蕊的尸体,被一个到后山砍柴的樵夫看见。 浑身衣不蔽体,身下无一丝寸缕。 一瞧,便知是在生前……被qiang11暴了。 还能有谁? 自然是这三个村子里的人了。 可李大山没有选择报官,而是叫人将她的尸体草草一裹,随处找了个地方埋了。 然而,三个村子互相之间,却因为红蕊的死,有了嫌隙。 人人都被怀疑,彼此之间互看,都觉得是对方村子里的人做下这种不要脸的行径。 直到两个月前,八工村的小强子,被发现倒在田埂上。 一开始,大伙儿还以为这大小伙子是犯了病,谁想,接连几个,直到今天的二狗,都是这么个情况。 村里的人,渐渐怀疑,当初红蕊临死前的惨状,只怕与这些人不无关系。 桂花说到这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妇人跟着重重地叹了口气,“红蕊死后的模样,那天我刚巧瞧见,实在是……” 半晌,她学着以前听村里教书先生说过的话,憋出一个词,“死不瞑目啊!” 如何能够瞑目? 身不由己,频受摆布,惨遭毒打,又被抛弃,最后还受了那样的折辱而死。 若是他,只怕宁愿成了厉鬼,也誓要倾倒出这满心的怨怒。 锦沐笙看着手里乱成一团根本瞧不出模样的小蛐蛐,幽诡双眸,冷冷沉沉。 小泥巴蹲在他身边,纳闷地歪头瞧他。 锦沐笙长眉微皱,刚要将那不成形的一团杂草扔掉,却见,一只柔柔白白的小手伸过来,将他手心的那乱七八糟的小蛐蛐拣起。 他转眸一瞧,便见云兮兮探身过来,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垂着眼帘,手指灵活地上下翻飞。 三两下,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蛐蛐,出现在她的指间。 小泥巴高兴地瞪大眼。 却见,云兮兮将小蛐蛐重新放回了锦沐笙的手心,又转过脸,问:“那红蕊的魂魄,现在何处?” 锦沐笙看了看那小蛐蛐,又看那边神色平静的云兮兮。 她低眸浅笑,手指编动的样子,还浮现在眼前。 一颗隐隐燥怒的心,竟慢慢地平复下来。 小泥巴又在旁边拽了拽他的袖角,眼巴巴地看他手里的小蛐蛐。 他勾了勾红唇,将蛐蛐递过去。 小泥巴高兴地一抓,手里便多了个虚幻的蛐蛐。 而原本的草编蛐蛐还在锦沐笙手里,只是颜色略显枯萎了些。 锦沐笙看着欢天喜地的小泥巴,笑了笑,将那蛐蛐放在地上。 便听身后,云兮兮柔声柔气的声音传来,“走吧,咱们去见一见这个红蕊。” 锦沐笙点头,站起来。 旁边刚刚说话的老汉看到小泥巴手里的蛐蛐,笑了笑,对他躬身,“多谢你啦!这孩子,素来不跟生人亲近的,倒是与小哥儿有缘。” 小泥巴站在他身旁,捧着那小蛐蛐,对锦沐笙再次咧嘴无声地笑了。 锦沐笙收回视线,跟着云兮兮往那豁口村挨着的后山走去时,便见她又掏出几张黑色的符纸,往地上一放。 符纸尚未落地,她剑指一划,几张符纸便无火自燃,倏然化作一堆灰烬。 随后,几只野鬼的手里,都多了一张黑色符纸。 “这……”年纪大点的婆婆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就是说几句话,倒叫小仙人破费了。” 云兮兮笑了笑,没说话,转过身,看了眼锦沐笙,习惯性地伸手,扯住他的宽大袖角,慢悠悠地,踩着夜色,朝那豁口村挨着的后山走去。 锦沐笙听到后头众多鬼魂欢天喜地的声音,问:“那是什么?” 云兮兮微微一笑,松开锦沐笙,从包裹里摸出一块饼,掰开一半递给锦沐笙,自己咬了一口后。 才鼓着腮帮子,边嚼边鼓鼓囊囊地说道,“跟咱们用的银子差不多。” 那就是冥钱了? 锦沐笙看了看手里又干又硬的饼,默了默,递到嘴边,猩唇微启,咬开一口,发现……嗯,味道倒还不错? 勾了勾唇,“鬼魂也需要银子么?” 云兮兮瞄见他吃饼的动作,眼睛弯了弯,“桂花身上穿的衣服,我在山上看过一本讲各国风情的书,那衣裙,该是一百多年前的样子了。” 锦沐笙愣了下,便反应过来,“这么说,她故去已经一百多年了?” 云兮兮一笑,又咬下一口大饼子,说道,“野魂游荡红尘太多年,最终会化作烟尘,消散在天地无形中的。桂花的魂,都要到极限了。” 锦沐笙深眸微怔,看向云兮兮,“我以为你是随便抓了只鬼魂问话。” “哈。”云兮兮笑出声,看了眼锦沐笙。 那眼神轻盈,明明夜色沉沉凉凉,可那双眼,却比月光还清澄,一张小脸,在夜里,透出梨花的皎白,美得跟草尖上凝聚的露珠,陡然化作的精灵似的。 锦沐笙收回目光,低头,咬了口饼。 手边又出现一个水壶。 转眼,见云兮兮依旧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对他微笑,“那个太干了,喝点水吧,今天你都没吃什么。待会完事了,我们去抓几只山鸡什么的,给你做叫花鸡。” 叫花鸡? 锦沐笙接过水壶,看了她一眼,“这么好?” 魅颜媚眼,这么看过来的时候,眼神跟有钩子似的,叫云兮兮心头砰砰直跳。 默念两声清心咒,竭力镇定地看着这绝尘倾世的脸,点头,“是啊!不好委屈了你嘛!” 心里想的却是,这妖孽要是饿狠了,露出原形,搞不好真会把她当肉食给吃了呢! 不想,锦沐笙却轻笑起来,眼角余辉流转,轻渺渺地飘了她一眼,“娘子这是心疼为夫了?” 云兮兮脚步一顿,认真又坚定地看前方,“你想多了。” “呵。” 锦沐笙低笑,打开水壶,喝了一口,甘甜而醇美的山泉。 “所以,你为何要给那些鬼魂银钱?” 第三十九章 随心,恶鬼 “嗯……”云兮兮摸了摸热得发烫的脸颊,“百年未投胎的鬼魂,若不是意外,便是小鬼有意为难。使点银钱,打点了小鬼,也就能上路了。” 锦沐笙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缘由,难怪方才那些野鬼如此高兴了。 这是终于不用苦等魂飞魄散,能够往生投胎去了。 他看了看身旁安安静静啃着饼一边走路的云兮兮,忽然问:“你总会做这些事么?” “嗯?”云兮兮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顿了下,才想明白,看了眼锦沐笙,“那你为何要给小泥巴编草蛐蛐?”轻轻一笑,“你明明不会弄。” 锦沐笙一愣。 便看云兮兮含笑浅浅声道,“随心而已,何必计较那么多。” 明明她的话音很低,糯糯的嗓音里,带着点孩童般的甜软,却缠缠绵绵的,像蛛丝一般,落在锦沐笙的心尖上。 从出生之后,就活在阴谋陷阱里,每走一步,都满是算计的他,从来不晓得,还有这样的活法。 随心而已? 他垂眸,看着手里被咬了两口的饼,手指微微收紧,片刻后,又低头,咬了一大口。 云兮兮在旁边瞧见,心说,这可真是饿了,得赶紧完事给他做好吃的。她可真是不想再被咬了。 两人各怀心思。 在这夜色深林里慢慢往上走了约莫半刻钟后。 就见前方,一棵被雷劈焦了的大树,半边枯柴,半边却枝繁叶茂。 粗壮的树枝上头,坐着一个女子。 从下往上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却能看到她宽大的白色裙摆,以及裙摆下,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正随着她晃脚的动作,前后摆动。 发现来人,也不害怕,反而咯咯地笑起来。 那笑声尖利而阴森,在这幽静漆黑的山林里,恐怖而骇人。 “女儿年轻骨头嫩,女儿万事不知情,女儿头发冒长齐,女儿牙齿冒生根……” 她边笑,还边唱了起来。 只是这唱词,曲调凄凄切切,仿佛哭音,夹杂着这扭曲的笑意,刺得人头皮发麻,越发瘆人悚然。 忽而,一阵阴风从山林深处猛然刮来。 锦沐笙下意识蹙了蹙眉,便见,眼前白影一闪,下一瞬,一张惨白的脸,贴在自己面前的三寸之外! 那双满是血丝怨毒的眼睛,几乎都要凑到他的鼻尖! 阴寒而浓烈的血腥气,陡然便扑面而来! 锦沐笙心下一突,气血瞬间倒涌,全身的戒备刹那紧绷,一股仙魔惊怖的霜冷颜色,悄无声息地,在他眼底弥漫开来。 黑色的眼瞳,渐渐朝眼白的位置扩散。 红唇绛紫,面白如雪。 连呼出的气息,都仿佛瞬间凝结成霜。 诡魅的双眸,渐渐被邪狞的阴鸷遮盖。冰冷而毫无机质地,看向对面。 已是鬼魂的红蕊,对上那双眼,竟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一下遮住锦沐笙的双眼。 轻软软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悦的呵斥,“你就是红蕊吧?怨气大得连神智都不清了么?什么人的魂都敢勾?” 被遮开视线的威胁,红蕊一下子轻松下来,听到云兮兮的话,这才扭脸看向旁边的云兮兮。 白白嫩嫩的小丫头一个,能有什么威胁。 当即厉笑,“我想勾谁的魂,就勾谁的魂!你管得着么!这天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云兮兮将锦沐笙拉到身后,皱眉看红蕊,虽是一身白衣,可脚上那双大红的绣花鞋,已经足以证明,这鬼,残害无辜,心中怨气极大,且红鞋乃怨煞之气所化,若非情愿,极难净化! 如果让这红蕊继续勾魂下去,只怕……要化作厉鬼,到时,只能被打到魂飞魄散,再不能入轮回往生了! 她皱了皱眉,“山下那几个人丢掉的魂,是被你勾走困住的吧?你……” “你是替他们来找魂的?呵!做梦!我绝无可能将他们的魂还回去!”红蕊往后一飘,落在三丈之外,冷冷地看着云兮兮。 云兮兮知道,好好说话看来是不行了。 便将手背到身后,单手剑指竖起,另一手垂在身侧,对着地底迅速地描画着什么。 一抹金光,便从她背后的剑指指尖垂落,落在地面,像火引子一般,陡然点亮她的脚下,一朵桃花瓣的金色图芒,瞬间炸开! “急急如律令!起!” 娇喝骤起,云兮兮背过身的剑指猛然抽出,朝红蕊直直指去! 那桃花的金芒,倏然碎开,像一朵朵金色的桃花花瓣,攀缠游蛇般地,从云兮兮的脚底,顺着她的双腿腰肢肩膀手臂游走,点亮她整个周身,最后凝聚到她的剑指指尖。 唆地一下,便化作一根金色花瓣形成的绳索,朝红蕊扑过去! 红蕊大惊,扭头就往半空逃去! 云兮兮手指一动,花瓣的绳索便随着她的手指摇曳。 “你为何要抓我!那些人都是畜生,他们jian11污了我,还将我活活掐死!他们都该死!该死!!” 红蕊逃得狼狈,愈加悲愤,大喊,“我不甘心!我要他们都死!都死!!” 尖利的声音,刺破夜空,刺得云兮兮耳朵生疼。 她却神色未动,操控这那花瓣绳索,眼看着就要捆住红蕊的魂魄。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阴测测的低笑,“小道姑,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云兮兮后背一寒,猛地回头。 就见,锦沐笙的身后,站着一个一身黑袍头戴兜帽,遮住面容看不清身形的……人。 而锦沐笙的情形,似乎十分不好。 他满面霜白,嘴唇也红得如同饮血,正像是在与什么东西极力对抗似的,一张幽艳邪美的脸上,全是忍耐与痛苦。 “放了她。” 黑衣人将一把尖刀,对准锦沐笙的后背心。 而他拧紧眉头,似乎对外界的情形,毫无察觉。 “不然,我就杀了你的小郎君。”黑衣人笑,将刀尖,往前送了送。 眼看就要戳破锦沐笙的衣服,刺进他的肌肤里。 云兮兮定定地看着那黑衣人,片刻后,剑指一收,朝红蕊扑去的无数金芒花瓣,从半空落下,坠入地面,化作星尘,消散不见。 第四十章 暗算,追击 不再被追击的红蕊怪叫一声,五指成爪,从后头朝云兮兮狠狠抓来! 眼看就要抓到她的天灵盖。 黑衣人却猛地一抬手掌。 “啊!” 红蕊竟被他生生吸了过去,抓在手心里! “放开我!”红蕊挣扎。 却听那黑衣人低笑,“你不是想报仇么?勾几个人的魂魄有什么意思,不想试试真正的报仇法子么?” 红蕊一下愣住,抬眼,看向那人隐藏在兜帽里的脸。 随后,垂下手。 黑衣人低低一笑,松开她,她便飘在了黑衣人后头。 云兮兮脸色难看,刚要开口,黑衣人却晃了晃还对准锦沐笙的尖刀,笑道,“初次见面,太过仓促了些。今日,算作见面礼,这个人的命,就还给你了。” 说着,将尖刀一收,整个人,便如同鬼魅般,迅速朝后退去! 云兮兮一步上前,抬手,祭出一张惊雷符! “轰隆!” 晴空之下,一道天雷轰然劈下! 然而,惊雷辟开了不远处的一块巨石,那黑衣人与红蕊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有飘飘渺渺的笑声传来,“小道姑,后会有期……” 云兮兮心往下沉,抬脚要去追,不想,身后居然传来树枝断裂之声。 她猛地抬头,就见,锦沐笙上头,那本被天雷辟焦的半边古树上枯萎的粗大树枝,竟然咔嚓一下,直直坠落! 偏偏锦沐笙还弓着腰,毫无察觉地站在那树枝底下! 云兮兮神色一变,飞身扑了过去! 却不想,那树枝坠落太快,还没来得及完全躲闪开。 就被打在了后背上。 她痛得轻呼一声。 被大树枝压着,趴在了锦沐笙的身上。 头晕目眩地抬头,后背痛得都快麻了。 她有心想起身将那树枝挪开,可偏偏一根枝杈又勾住了她的道袍衣摆。 竟将她缠得无法起身。 她简直欲哭无泪,只得低头看身下的锦沐笙。 嘴里还嘀咕,“遇见你个大妖孽,我真是喝了凉水都塞牙缝。你到底怎么了,快搭把手……” 话音未落,在看清近在咫尺的锦沐笙的脸是,顿时神色大变——这谁啊?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妖孽啊! 原本幽魅勾人带着点邪性的容颜里,此时全是冰冷清寒的冷漠。 媚骨生香的惑人颜色不见了,出现在云兮兮眼前的,是另外一个,欲与望纠结而生的魔。 在云兮兮望过去的时候,正好睁开了那双深渊般慑人的黑眸。 他的眼里,是无情的掠夺,他的猩唇,是肆虐的嗜血。 云兮兮瞪大眼,下意识浑身一寒,头皮发麻。 挣扎着想从这毛骨悚然的视线里挣脱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几个熟悉的说话声。 “哎呀,小仙人,你们这是……” “快来搭把手,把小仙人弄出来!” “红蕊去哪里啦?” 原来竟是桂花那几个野魂。 小泥巴第一个冲过来,试图去抓那粗大的枯树枝,却一手抓了个空。 着急地‘啊啊’直喊。 跟着他的老爷子将他拉到身后,与桂花几个一合力,居然真的凑起来,将树枝抬高了一点! 云兮兮得了空隙,立刻钻出来,顺道把那不知怎么变了个模样的妖孽艰难地往外拖了拖。 带动后背的伤,痛得又是龇牙咧嘴,心里一个劲地问候自己跟这妖孽是不是有仇。 才遇上几天,她不是差点被水淹死,就是被咬,现在还被树砸! 前世她难道欠了他的债不成? 心里正嘀咕呢,那几个野魂已经飘过来,关切地问道,“小仙人,你没事吧?红蕊现在何处啊?” 云兮兮看到他们的魂体比之前透明了几分。 心知是他们刚刚为了帮自己救出那树枝底下,动用了魂力。 皱了皱眉,看向黑衣人刚刚裹挟红蕊所去的方向。 咬牙站起,抽出背后的桃木剑,用力握在手心。 几个野鬼见她周身原本淡然宁远的气势,陡然变得犀利而冷彻,不由惊骇,纷纷后退。 却听云兮兮快速说道,“你们守在此处,万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他。” 她看了眼情况似乎很不对的锦沐笙。 桂花几个赶紧点点头。 下一瞬,眼前便是罡风寸过,刚刚还在眼前的云兮兮,倏然不见。 几个野鬼吃惊,纷纷转身往山下看。 便见小小身影,手中桃木剑化作一道金光,破开重重暗霾,直往山下疾去! 与此同时。 山下,传来红蕊一声凄厉失狂的尖叫! “啊——!!!” 桂花几个吓得魂体直抖。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啊?” “红蕊难道化作厉鬼了?” “怎么会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红蕊啊,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然而,已经迟了。 众鬼在山上,便见豁口村与李家村还有八工村三个凑在一起的村子上空,飘起了一层隐隐血煞之气。 月色洒下,数百户人家,仿佛被一层诡异而可怖的血雾笼罩其中。 那煞气朝外扩散,惊得几个野鬼纷纷后退。 唯有小泥巴注意到,躺在地上的锦沐笙,一双猩唇,渐渐由紫便红,呼吸微弱,像极了某种凶兽,隐在深渊黑暗中,等待猎物出现,屏息的轻轻吸气。 他有点紧张地瞪大了眼。 而山下。 云兮兮站在老槐树下。 面前,是方才那个抓走红蕊的黑衣人。 他的身后,红蕊抓着牛二狗的魂,冲进了院子里。尖利而凄惶的笑,伴随牛二狗吓疯了的鬼魂惨叫。 夹杂在这血色笼罩的村子上空。 然而,除了云兮兮,整个村子,却静悄悄地仿佛毫无人息,连狗吠鸡鸣,都丝毫不见。 黑衣人隐在兜帽里的脸看不见,却晃了晃手里的锁魂袋,笑道,“小家伙,何苦多管闲事?这些人,本就该死。” 云兮兮仗剑护身,娇面上沉稳如水,冷淡地看着那黑衣人,“善恶报应,都是他们该有的命。吾辈中人,该遵循天道,不得插手凡人生死,也不该叫恶鬼害人,阻人往生轮回!” “哈!” 那人大笑,抬起脸来时,云兮兮隐约看到他半面隐藏在暗影里的脸,有一只眼,似乎…… 第四十一章 魔怪,威胁 云兮兮微微皱眉。 忽而左手结起手诀,右手挥动桃木剑,同时暴喝——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 “急急如律令!杀!” 原本平素朴淡的桃木剑剑身,陡然绽开一道道繁复花纹,如游龙于剑身上快速流走。 将整柄桃木剑骤然点亮! 桃木剑的剑光,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在云兮兮的操控中,气若游鸿地朝那黑衣人刺去! “砰!” 巨大的撞击声。 金光霍然散开,握着剑柄的云兮兮脚步被生生阻住。 不可置信地看那黑衣人,居然用肩膀挡住了她的剑尖! “你……是魔?!” 她猛地抬眼,一剑距离外,她似乎又模糊地看见了那人的脸。 那人却猛地一抬手,用袖子挡住云兮兮的视线,同时抬起另一手,朝云兮兮打来! 云兮兮下意识撤开剑尖,往后疾退! 便见,那人被桃木剑刺中的地方,有大量的黑气蹿出。 “你真是……” 黑衣人似乎有些无奈,捂住伤口,甚至带了点笑意地叹道,“本不想让你这么快发现的。可惜,你太聪明了……小家伙。” 后面两个字一出,云兮兮头皮瞬间一紧,一股下意识地恐惧从背后蹿上来! 她猛地握紧剑柄,那黑衣人已经大袖一挥,从他周身散逸出来的黑气陡然化作一头不过寸许的黑蟒,朝着云兮兮便张开獠牙大口,直扑而来! 云兮兮眼瞳微颤,右手执剑,左手猛地拍中右臂,口中念念有词,挥剑朝上,一下架住那黑蟒的大口。 不想,另一道黑气,藤蔓般从地底蹿起,缠住了云兮兮的双脚。 云兮兮神情骤变! 而那边,黑衣人狞笑起来,“太聪明又太善良,可不是好事。你师父做过最错的事,就是当年插手了紫微星的更替,以及如今将你放下山来。” 云兮兮咬紧牙关,暗中不断变换手诀,微弱的金光,在脚底一点点蚕食那缠住她双脚的黑气。 却在这时,那原本一身白衫的红蕊,化作满身大红鲜衣的厉鬼,从牛二狗家的屋子飘出,悠悠然地落到了黑衣人的身后,桀桀笑着,一双泣血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云兮兮。 仿佛随时都想扑上来,将她撕碎。 云兮兮浑身紧绷,心知这次是大意了。正竭力想出应对之策时。 那黑衣人又低笑了起来,“瞧你这样子,想来还不知道你自己真正的身份吧……呵,百无一那老家伙……” 话音未落,黑衣人悬挂在腰间的铃铛,忽然急促地响起,似乎在阻止他即将出口的话。 他不满地低头按住铃铛,“着什么急,我自是不会伤着你的心肝儿。” 直到铃铛平复下去,他才再次抬头,看向云兮兮,冷笑道,“也罢,如今还有人想护着你,我今日也还有事要做,便留你一命。走!” 说完,黑袍一挥,黑蟒散去,黑衣人扭头便去。 红蕊不甘心地跟在他身后,朝云兮兮瞥了一眼,便朝八工村与李家村的方向蹿去。 “当!” 云兮兮身子一歪,剑尖戳地,看那黑衣人与一身鲜红的红蕊,顷刻间,已经到了百丈之外。 心下暗沉——来不及了! 咬了咬唇,又去看牛二狗家,剑指并拢,在眼前一划。 本是点黑的大眼里,闪过一道金光,便看见——牛二狗的魂魄,已经被捏碎了,化作点点粉尘,在夜色血煞之气里,慢慢散开。 她呼出一口气,脸色难看。 抬头,便见,围绕在几个村子上空的煞气,更加浓郁。 连空气里,仿佛都渗透了鲜血的气味。 若是不及时除去,不消一月,三个村子,必将无一活口,成为死村。 她轻咳了两声,回身,看身后那棵苍老而粗壮的百年老槐树。 低声道,“我只能尽力,这些人能否得活,只能看天道之意了。” 夜色血雾之下,老槐树的树枝,刷拉拉地晃动着。 云兮兮抬手,摸了摸那粗粝的树皮,掏出朱砂笔,在树干上凝重而肃穆地画下一个符。 半个时辰后,云兮兮回到山上。 那群野鬼还聚在锦沐笙身边,担心地看着她。 桂花第一个上前来问:“小仙人,你没事吧?山下到底……怎么回事啊?红蕊呢?红蕊是不是……” 云兮兮有些气喘地摆了摆手,“我没事,红蕊……大约是无法回头了。” “她不会又要去害人吧?唉,这可怎么是好啊……” “要我说,那几个畜生也是活该,管他们做甚!” “可话也不能说,二狗家的才有了孩子,他那一家子好歹是无辜的啊……” 几个野魂议论纷纷的,唯有小泥巴,歪着脸,看了看云兮兮。 又瞧了瞧旁边还躺在地上的锦沐笙,看他那张愈来愈森魔的脸,有点害怕地往老爷子身后缩了缩。 云兮兮歇了片刻,便对几个野魂拱了拱手,“方才多谢几位出手相救。”不惜动用魂力,将她从树枝下救出。 桂花立刻摆手,“是我们要谢小仙人才是,不是您大发慈悲给了咱们那些好东西,咱们恐怕只能在这山头继续耗到魂飞魄散了……” 话没说完,突然往上头一看。 云兮兮抬眼,就见半山腰处,有一抹鬼火亮起,摇摇晃晃,往黑夜深处游去。 那是小鬼招魂的引魂灯。 几个野魂纷纷神色变换,似期待又似胆怯。 云兮兮朝他们笑了笑,“去吧,尘世苦尽,愿诸位来生都有个好前程。” 桂花第一个跪下去,给云兮兮磕了个头,“多谢小仙人,若来生有缘,再报小仙人恩德。” 其他几个也要跪下,被云兮兮笑着摆手阻止了,“你们方才救了我,就已经报恩了,安心上路去吧。黄泉路上,彼此相伴,莫要回头了。” 无论他们缘何会在尘世停留这许久,皆是因为最开始新故的时候,丢下了最好的往生时机,才会被这阴阳,忘却在尘世的角落。 贪恋的东西留不住,想要的东西得不到。 浑浑噩噩的,成了这些孤魂野鬼。 桂花和两个同是飘荡数百年的婆子激动地哭了起来,起身,朝云兮兮又拜了拜,纵身要朝那引魂灯飘去的时候,桂花忽又踌躇地看向云兮兮,“小仙人,那红蕊……” 云兮兮摇头,“天道机缘,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几个野鬼又看了眼山下那依旧被血色笼罩的村子,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飘身而去。 云兮兮目送那几个鬼魂一直追上那引魂灯火,没再回来,微微笑了笑。 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只觉浑身精力耗尽十分虚弱,强忍着后背的疼痛,低头去看身边的锦沐笙。 第四十二章 噬咬,吸血 这妖孽,依旧是那副冰冷雪魅的寒凝,只是方才见到的那双如坠冥魔的眼,却重新闭上了。 鸦翅般的长睫毛,在月色的投影下,在眼底形成一团暗色。 云兮兮皱了皱眉,抬手,刚要去摸一摸他的额头。 不想,手腕却突然被抓住。 她一惊,下一瞬,就被用力一拽,不受控制地再次摔倒在地!后背重撞,痛得她差点破口骂人。 而原本闭目的锦沐笙,则翻身到了上方。 那一双无机质而冷寒的双眸,再次睁开! 他俯瞰着11身11下一点点瞪大眼的云兮兮,眸光肆虐而戏谑,仿佛赏玩着即将被他猎杀吞噬的玩物。 白玉修长的手指,不带一丝温度地,摸过云兮兮的脸颊,从她的耳侧,往下,最后,落在她脖颈处,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处。 激起云兮兮浑身一阵阵的颤栗。 她瞪大眼,眸底有一丝惊恐——初次在温泉池边见面,差点就被这妖孽咬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他这是怎么了? 这个难道就是他的原形么? 她……他…… 锦沐笙的食指指尖,摩挲着那伤口,忽而,用力一按。 “啊!” 云兮兮吃痛,轻呼出声。 这一声低低软软的痛吟,却让原本阴冷如凶魔的锦沐笙微微笑了起来。 他勾起猩红的菱唇,露出口中那一点点的尖牙,然后一低头,咬在了云兮兮脖颈的伤口处! “!!!” 云兮兮拼命地挣扎起来。 却被锦沐笙一下子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剪在背后,被他一只手握住,而他的另一手也按在了她的腰上。 将她强势地圈在自己的怀里,被迫地歪仰着脖子,受他穷极凶恶地啃噬! 云兮兮瞪大了眼,脑子里嗡嗡直响,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脖子上的痛楚越来越清晰,脖颈的血脉似乎被咬断了,鲜血,从她体内快速地流失。 “咕咚。” 她听到锦沐笙的喉间,传来贪婪的吞咽声,带着隐隐的餍足与快意。 被剪住的双手,下意识地攥紧。 鲜血的流失,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速,身体里,竟莫名地出现了一股子奇异的酥麻。 那酥酥麻麻的感觉,从琵琶骨一直往上,钻到天灵盖,将她的脑子,搅合得一塌糊涂。 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吞食中的锦沐笙听到这声音,漆黑的瞳眸越发幽暗如冥,越发紧锢地将她按在怀里,猩唇张开更大,更加凶狠地咬住她的脖子。 “唔——” 云兮兮已经没力气再挣动。 此时的她,无助地像一朵被恶魔从枝头采下的初开的桃花,任由这诡美幽魅的魔,肆意11蹂11蹑。 柔软而脆弱。 她双目涣散地抬眼,透过大树半边焦枯的树枝,看西斜的月亮,一抹卷云,缓缓散开。 她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些什么极轻的话,然而,却无人能听到。 最后,终于受不住这骤然的鲜血大量流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啾啾。” 山间鸟鸣清脆,云兮兮睁眼的时候,又下意识地立刻闭上。 头顶的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还在头昏脑涨中,就听旁边响起锦沐笙那低哑微沙,却略带不自在的声音,“你……醒了?” 云兮兮胸口登时一股恶气,眼睛还没睁呢,随手摸到身边一个土疙瘩,抬手就砸了过去。 “砰。” 是土疙瘩撞到树上的声音。 锦沐笙没再说话。 只是,随后身边又响起两声‘咕咕’的鸡叫。 云兮兮皱了皱眉,刚要去摸脖子,手已经被抓住。 她睁开眼,就见到那妖孽俊邪至美的脸,一双深眸依旧邪肆勾人,没了昨晚的那种阴冷可怖,然而眼角的斜长微勾,却更显得勾魂夺魄。 也不知是不是饮了血的关系,面色愈发白净如玉,薄唇也猩红妖冽。 让他整个人,都显得艳光流离,让人望一眼,便如堕入了那欲念勾结的蛛网里,逃不脱挣不开。 唯有被这美极的魔,勾去了魂魄,吞噬了肉体。 云兮兮咬了咬唇,瞪眼。 锦沐笙与她对视片刻后,松开手,神情略显冷淡地说道,“你脖子上的伤,刚刚已经给你上过药了。不要轻易抓挠。” 云兮兮呼出一口恶气,爬起来,又觉后背生疼。 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锦沐笙看她动作僵硬,长眉微蹙,“你怎么了?” 云兮兮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从百宝兜里翻药瓶,“没瞧见那个么?昨晚你差点被那树枝给砸死,枉我还救你!你居然还咬我!混蛋!师父说的果然没错,妖孽都是坏蛋!” 锦沐笙听到最后一句,邪眸里诡色一闪,目光沉沉地看了眼云兮兮。 见她翻出昨天那个上药的药瓶。 便从袖袋里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金疮药递过去,淡淡道,“用这个。” 云兮兮瞄了一眼,便闻到那药瓶里散发出来的极好的药味。 看了他一眼,劈手拿过。 又往背后瞥了瞥,这也够不着的,可怎么上药? 就听锦沐笙道,“伤在哪里?我给你上药。” 云兮兮一呆,脸上不由自主地红了几分,咬了咬唇,“不要你帮忙,你躲开些,我自有法子。” 锦沐笙看她的眼神,便知那伤恐怕是在不好明说的地方。 看了她一眼,背过身去,绕到树后。 云兮兮撇撇嘴,从百宝兜里翻出一张白色的纸片,往地上一扔。 一个等人高的纸片人,便出现在眼前。 呆呆愣愣地接过云兮兮递过去的药瓶,云兮兮叹气,看了眼锦沐笙所在的方向。 轻轻褪下衣衫。 然后操控纸片人,往背后涂抹伤药。 可到底后背哪里是伤了,她也看不清,纸片人到底不如式神好用,可现下她是真没了力气再去召唤个式神来用用。 被纸片人连戳了好几下,忍不住痛呼了几声。 就听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惊得连忙回头,捂住身上,“你你,你别过来!” 锦沐笙扫了眼那呆笨的纸片人,又见云兮兮抱着肩头,晨曦洒在她的肌肤上,原本透粉的颜色里,甚至泛出一点金彩的光来。 第四十三章 上药,毒症 锦沐笙眸底微动,只是神色愈发幽深诡冷,不甚在意地淡淡说道,“你就用这样的法子上药?确定不是在自残?” “……” 云兮兮几乎气死。 锦沐笙已经走过去,拿过那纸片人手里的药瓶,半蹲下来,“转过来。” 命令的语气,让人不容置疑与抗拒。 一听便是常年的高位者,发号施令惯了的。 云兮兮却皱着秀眉,不乐意地看他。 锦沐笙与她对视片刻后,忽而猩唇微勾,“娘子,你的身子,为夫也是见过的。如今还害羞什么?” 云兮兮想起那次温泉边上,被这妖孽撕烂了道袍的狼狈情形。 小脸登时涨得通红,怒瞪他,“你还敢提!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样子,是要吓死人的啊!” 锦沐笙眼底一暗,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云兮兮的脸戳过去,强迫她转过身来,露出整片后背。 原本就光洁白皙的肌肤上,此时却被那树枝砸得淤青发紫,甚至还有几处都微微破了皮,渗出几道血丝。 在那净白的娇嫩上,显出几分狰狞。 锦沐笙眼神微变,抬手,勾出一点药膏,往那伤处,轻轻抹去。 陌生的触感一碰在身上,便让云兮兮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周边的肌肤,迅速起了细小的颗粒。 她咬着唇,偏偏锦沐笙的手指,跟把玩好物一般,在她后背上细细游走,慢慢划过。 跟爱抚一般,叫她觉得,这上药,比受伤还倍加折磨。 一张脸,涨得几乎滴血,终于在要忍不住开口喊停的时候,锦沐笙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好了。” 她立刻拉回衣衫,心下一个劲地嘀咕,一定要准备个趁手的式神!一定要! 而锦沐笙,缩回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那柔滑细腻的触感,久久不得散去。 不得不说,锦沐笙给的这个伤药,的确效果极佳。 才上完药没多久,后背的痛麻竟然就消淡了许多,只残留隐隐一丝痛感。 云兮兮松了口气,然后又听到方才就听过的几声鸡叫。 心下疑惑,循着声望去。 结果就见——草丛那边,竟有两只乌骨鸡,被五花大绑地扔在那里。 微微瞪眼,“哪儿来的鸡?” 锦沐笙无声地咳嗽一声,俊脸上却依旧那股不起波澜,“听说这种鸡最补血,今晨我在山中一家猎户那里……” “偷的?” “……换的。”锦沐笙黑脸。 云兮兮看他,“你不是没银子么?拿什么换的?” 话音刚落,她看到,锦沐笙头顶上原本那根一看就十分价值不菲的墨玉簪子不见了,唯有发髻略显松散地束在头顶。 眨了眨眼。 听锦沐笙道,“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云兮兮看了看他,撇嘴,“那你捉活的鸡回来,是让我吸血补身么?” 她本是调侃,不想锦沐笙邪眸居然阴冷了几分。 那副样子,又叫她想起昨夜那个吃人的恶魔来,不由缩了缩脑袋。 锦沐笙瞧见她的小动作,眸色变换良久后,最终,声音清寒地说道,“我中过毒,每隔一日,需……处子之血解毒。” 云兮兮脑袋里转了几圈,才反应过来。 不想,她却丝毫不惊讶害怕,反而若有所思地看向锦沐笙,“你昨晚那个样子,就是毒发了?” 锦沐笙俊容阴鸷,没说话,已是默认。 云兮兮想了想,伸手,将他的胳膊拽过来,搭上他的脉搏。 脉搏通常都是命门。 自小便天生有着警惕与十足戒备之心的锦沐笙,下意识要反手将这小丫头推出去。 却在看到那双清澈纯澄的眼睛时,已经调动起来的杀意,迅速消匿了下去。 他垂下眸,任由自己的命门被这小丫头控在手里。 片刻后,便被松开,云兮兮皱着眉,有些不解地歪头看他,问了一句锦沐笙意想不到的话。 “你真的不是妖孽变得么?” 锦沐笙被气笑了,似笑非笑地看她。 一双邪眸,桃光潋滟,看得云兮兮一阵心慌意乱。 忙转开脸,嘀咕,“你那脉象时起时伏,似有似无,如鱼在水中翔游,乃是七绝脉中的鱼翔脉。以这种脉象,你居然还能这样好端端的,哪里会是个人嘛!” 锦沐笙没想到这小丫头真的能看出自己的脉象。 当年在宫中,曾遍寻名医,直到他五岁那年,偶遇一个白胡子老道。 那老道看出了他的脉象乃是中毒之后,导致的这七绝中最为凶险的鱼翔脉,无药可解,唯有以处子之血苟延活命。 同时也说了,他注定是命中带煞,要受尽人世极痛而早逝。要想活命,除非天降贵人。 可那机缘,比得道者修仙还难上加难。 他当时并不信这所谓的命批。 可直到,那一年,母妃病逝。十一岁时,外祖一家又惨遭灭门。 再然后,他被人攻讦,说他是妖孽转生,克六亲,煞血缘。 父皇不顾流言地将他立为太子,可随后却又病重卧榻。 他为父皇求药,远上昆仑山脉,却始终不得入那仙人之地,反而毒发,又被刺客追杀。 陷入绝境之中,偶遇面前这仿佛世外之人的小道姑。 小道姑说他是妖孽,却没有宫内宫外那些人的恶意与怨毒。 小道姑骂他是混蛋,却也只是堵了气地炸毛跳脚而已。 小道姑将他推入那诡异光怪的妖怪群里,却在他被妖怪缠身时,第一个跳出来,狠狠地将那妖怪踩在脚底。 小道姑恼他,怨他,嫌弃他拖累。 可昨夜,在他毒发时,却为他挡下了那巨大的枯树枝,被毒发疯魔了的他抓住咬了脖子吸了血。 早上醒来,明明怒气满生,可在听他说是中毒之后,眼底的怒气,便悄声散去。 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不曾有这样的人,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善意与温柔。 他垂了垂眸,掩下邃眸中那一抹暗光浮动。 云兮兮嘟囔完,也是有些无奈,想了想,道,“我听师父说,这鱼翔脉,并非无药可解的。怎地有人让你用饮血的法子来缓解毒症的啊?是存了心地不想让你久活吧?” 第四十四章 烤鸡,下山 锦沐笙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这浸润血脉多年的毒,居然还有别的解法?! 邪眸微凝,看向云兮兮,“还有何法可解?” 云兮兮被他一双黑瞳看得浑身一麻,忍不住想起昨晚这人毒发时,那邪眸肆虐如极美妖魔一般的神态。 咳嗽一声,道,“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不过你别着急,我回头问问师父,他估摸着能记得。” 这话怎么听都感觉怎么不靠谱。 什么叫估摸着能记得? 锦沐笙下意识凝眸,又问:“若是以鲜血解毒,会有何效?”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瞬后,说道,“鱼翔脉乃心血之脉受损,你以活血入体,确实能缓解毒症发作。然而,对血脉损伤也是极重,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最多五年,血脉彻底损伤,到时就算大罗神仙,也是救不了你的。” 锦沐笙心下震颤——当年那白胡子老道,难道也是那些人安排的? 蹙了蹙长眉,问:“那我如今,心脉已损到何种程度?” 云兮兮瞄了瞄他那冷魅的眉眼间的霜色,抿了抿唇,道,“若是及时找到合适的解救之法,便能止损。” 意思就是还来得及,只要找到正确的解药。 可……这解药,若是当真好寻,为何他与母妃当年,甚至与父皇这么多年,都被蒙骗其中? 云兮兮瞧见他倏然阴诡的脸色,缩了缩脖子,碰到伤口,又痛得龇牙。 转过身,瞧了瞧那两只肥肥的乌骨鸡。 便起身过去,将鸡拎起来,转到山后去了。 锦沐笙还在沉吟这十几年来,那些人对他到底布了个什么诡谲险局时。 就闻到,一股烤肉香味,蹿进了鼻息里。 无声回神,抬眼,就见云兮兮不知何时已经架起一个火堆,将一只烤的金黄酥油的乌骨鸡拎起来,拽了根鸡大腿,正歪着受伤那边的脖子,用着个扭曲的姿势,吃得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见他望过去,还招了招手,鼓鼓囊囊地道,“想完啦?哎呀,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不要想太多啦!来,吃点东西下山了。” 锦沐笙看她满不在乎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仿佛世事尘烟都无法在那澄澈干净中停留下来。 阳光从她的头顶,斑斑驳驳地倾洒下来。 他静默片刻后,起身,靠过去。 刚要伸手去拿她烤好的鸡,却被她一挡,用油油的小嘴巴,努了努火堆底下,“挖开。”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将火堆熄灭,挖开那滚烫的泥土,发现里头,有一团泥巴块,看上去……有些邋遢。 他皱了皱眉。 云兮兮坏笑,“敲开。” 锦沐笙听那笑声,手上已经不受控制地听着她的指挥,将那你把块砸开。 一片大叶子包着的香喷喷的乌骨鸡,登时出现在眼前。 他犹豫了下,拽下一块肉,放进嘴里,瞬间口齿生香。 又听云兮兮的笑声在耳旁响起,“下回用荷叶和山鸡给你做,更好吃。” 锦沐笙咀嚼着口里鲜嫩的鸡肉,又转眼,看了看身旁这白白净净似是懵懂却七窍玲珑心的小道姑。 片刻后,笑道,“好,那我可记住了,下回,你还要给我做更好吃的。” 这回他没有用娘子,为夫这样略带戏谑的话。 可云兮兮的心头,却猛地‘砰砰砰’跳起来,跟小鹿乱撞似的,慌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只顾低头拼命往嘴里塞吃的。 锦沐笙好笑地看她涨红的脸,手足无措地把自己塞噎着了的呆笨样子。 勾了勾唇,伸手,给她拍了拍后背。 …… 山下。 昨日还一片安静祥和的豁口村,此时,已是哭声一片。 好几家都挂出了白幡灵棚。 锦沐笙看牛二狗家门上挂着的白幡,神色微冷,“人已经死了?” 不是说,魄未亡,便是阳寿未尽么。 云兮兮没说话,只是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抬头,看那原本郁郁葱葱的大树,不过一夜,已经叶落凋零。 原本笼罩在几个村子上方的血煞之气,已经散到几乎不见。 因果报应,种恶因,得恶果。 她并不同情被红蕊害死的这几人。 只是…… 牛二狗家的院子里,突然哭着冲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 正是牛二狗的媳妇小荷。 她跑了两步,就摔倒在地,哭着喊道,“挨千刀的混蛋啊!你就这么走了,让我跟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啊……” 哭声凄厉而绝望,后头牛二狗的娘也跑出来,婆媳俩抱头痛哭。 锦沐笙邪容阴沉,看着那哭作一团的妇人没说话。 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害怕地缩在墙角,似乎不明白,一夜间,村子里发生了什么。 有两个妇人一脸惊慌地在旁边议论。 “你听说没?住在李家村的里正一家子,昨晚都……死绝了?” “快别说了!就是我家那口子发现的!说是死得可惨了!里正一头栽死在门槛上,头顶上碗大一个窟窿!他家那大峰更惨!活脱脱就是被吓死的模样,七窍流血呢!哎哟,满屋子都是血!” “哎呀,莫不是真的是那红蕊回来报仇了吧?这可怎么是好啊?” “咱们又没害过她,她该不会来害我们吧?” “谁知道啊!我想带孩子回娘家住两天。” “唉,这闹得实在是……” 云兮兮看了看那几个孩子和妇人印堂上的青灰之气——最多只会病一场,不会要命。 心中叹息,回身,看那已经濒死的大槐树,低声道,“煞气引身,换百人之命,你也是求仁得仁了。” 锦沐笙听得莫名,便见,云兮兮指了指他头顶的大槐树树枝,“给我折一根树枝。” 锦沐笙便抬手,将头顶的那根树枝折下递给她。 看她将树枝拿在手里,只是看了看,然后轻轻说道,“走吧。” 他有些意外,这小丫头,居然不管这村子里的事了?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云兮兮转过身,慢慢地朝村外走去,一边道,“这是他们该受的命,我本看在他那未出世的孩子无辜,想出手一帮。不想,命道还是由不得我的左右。” 她并未对锦沐笙说昨晚那黑衣人的事,她有种直觉——那化人的魔怪,该是冲着她来的。 第四十五章 春雨,女妖 昨晚,就算她真的阻止了红蕊的复仇。 只怕,那魔怪还会想尽办法地再次挑起已经化作厉鬼的红蕊的怒气,让牛二狗那几个当年害死红蕊的人,最终依旧落个暴毙而亡的下场。 那魔怪是谁?他昨晚通灵的铃铛背后,又有谁? 她秀眉微蹙,便又散开,心下按住疑惑,慢慢地朝那片郁郁青青的田间小路走去。 走到一处环水有风的好地方,便蹲下,将手里的树枝,插在那湿润的泥土里。 锦沐笙站在她身旁。 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的侧脸——毒发之时,他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 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有个十分怪异的人出现过,云兮兮也离开过一段时间,还有那几个野鬼的议论声。 只是,云兮兮没有跟他提起的心思,他也不会去多问什么。 两人静默,并肩,离了那小树枝,朝前走去。 身后的小村庄里,凄惶无助的哭声渐渐远去。 几十年后,阎王殿上,判官簿前,这些人的一生是非,善恶作为,皆会有个分明。 …… “哗啦哗啦。” 春日天气多变,阵雨说来就来。 云兮兮有些狼狈地看着手里的一把破伞,再看身旁就算被雨淋了,却依旧俊美似天神的锦沐笙。 很有些无奈,“人算不如天算,看出了这时候有雨,却没想到伞居然破了。这可怎么办?” 她仓皇地踮着脚将破伞举在她和锦沐笙的头顶,东张西望。 锦沐笙垂眸看身旁小家伙努力将伞靠近自己的模样。 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毛茸茸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他她娇秀柔白的小脸上。 一双眼,许是雨水的关系,多了一层濡湿般的无助。 他唇角一抹笑意一闪而过,抬手,握住云兮兮撑着雨伞的手。 云兮兮一愣。 抬眼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被这妖孽的手完全包裹住了。 他掌心微凉,肌肤相触的地方却又烫得惊人。 她的脸上登时就飞霞一片。 刚要瞪眼让这妖孽收敛一点,却神色微变,转眸,看向锦沐笙的侧后方。 锦沐笙一愣,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就见,淅淅沥沥的春雨里,一个身穿撒花烟罗衫的女子,站在那里。 雨水落下,她的周身却无一丝潮湿。 她朝云兮兮福了福身,然后抬手,朝东边的一个方向指了指,微笑着开口,“此处三十丈外,朝南拐过,有一处可避雨。” 锦沐笙微讶,云兮兮已经一把拉住他的手,朝女子所指的方向跑去。 正有一处供人歇脚的凉亭。 虽四处镂空,仍有雨水飘进,可比直接站在雨中要好多了。 云兮兮松了口气,拿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 一转脸,便又看到,那女子站在凉亭外数十步远的地方,神态静谧又安然地看向他们。 锦沐笙看了眼云兮兮。 云兮兮却像没事人一般,擦干净了脸上的雨水后,才整了整道袍,走到凉亭边,朝那女子招了招手。 女子一笑,飘身而至。 不是人。锦沐笙心想。 随后又觉得好笑,方才就知道不是人了,不然这么大的雨,为何这女子身上却是一点没湿? “多谢了。” 云兮兮朝那女子笑了笑,问道,“你成形不易,贸然现身,可是有所求?” 那女子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说道,“冒昧搅扰上仙。下妖有一心愿,苦经多年,求而不得,望仙人能为下妖遂一枉红尘之愿。下妖愿以此物为酬。” 她说话的时候,同时抬起双手,捧起一捧似雾似纱的东西。 仿佛没有实质,飘飘渺渺地,在她指间盘绕。 隔得虽远,锦沐笙都能闻到一股润透心腑的清新透灵之味。 云兮兮却并没接,只是看着那女子道,“既是苦愿,缘何执迷不悟?” 女子泣然,“一往而深,不得其解,如今道心隐有魔怔,只求解脱,望上仙垂怜。” 云兮兮静默。 女子跪倒在地,深深低头。 哗啦啦的雨,从头顶落下。砸在女子的身上,又凝聚成珍珠一般,滚落四周。 半晌,云兮兮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起来吧,与我说说。” …… 春雨依旧淅淅沥沥。 一日后,云兮兮单手撑着下巴,坐在一间茶水小馆里,呆呆地看外头屋檐下交织的雨帘。 锦沐笙坐在她身侧,看着眼前一个陈旧的茶碗里,大半碗颜色发黄的粗劣茶水。 一日前,他们离开那凉亭,下了山,便来到这处依山傍水的镇子。 镇子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字,叫远黛镇。 相传,是因这小镇背后依附的山峦,常年雾气飘渺山岚环绕,自远处看去,犹如远黛仙境一般,便得了这么个镇名。 镇子挺大,有上几百户人家,十分热闹。 两人刚刚到镇子上,不想,就听人议论,住在镇子西边永宁巷子里的王秀才,不知为何,竟被恶鬼缠上,快要没命了! 那王秀才家里,本就是个富户,好容易出了个有功名的孩子,谁想竟然还遇到这样的事! 当即是遍洒钱财,只求来个有本事的得道高人,能将那缠着王秀才的恶鬼给驱除了! 这消息一出,便有许多自称高人的大师仙人,赶往王秀才府上。 偏偏云兮兮,却不紧不慢地绕着这镇子慢悠悠地溜达一圈,恰逢落雨,便躲进了这茶楼小馆里。 小馆里多是些避雨的镇民,拍打着身上的雨水,跟店家要了两碗茶,抓了一把花生就三三两两地在桌边坐下,闲聊起来。 “赵大,那王秀才,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镇人不多,出了个新鲜事,就够大家伙儿议论十天半个月的了。 “哎呀,别说,你们这回可算是问对了人!那王秀才,根本就不是撞鬼!” “啊?不是撞鬼?” “可不是么!这事啊,还真就我知晓!” 名叫赵大的黑脸汉子,一脸的言之凿凿,见隔壁桌的人都朝他望来,越发来劲。 招了招手,示意众人靠近,压低了声音道,“他啊,分明就是遭了报应了啊!” 锦沐笙眉头一挑,看云兮兮。 第四十六章 报应,发簪 却见云兮兮不知何时,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根红色的长枝,看着像木头,却又不是木头的,类似于玉石与金器的东西。 一手拿着,另一手拿着一把小刻刀,正低着头,雕刻手里那长枝。 这东西锦沐笙已经看过好几次了,这几天云兮兮一直拿着小刀在雕雕刻刻,也不知想做个什么东西,手上都戳了好几个小口子。 锦沐笙看着她低眸专注的样子,素脸娇白,面容如水。 小馆外头的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上。 带起一股春日的潮湿,从靠窗的云兮兮那边,吹拂到他的脸上。 他眯了眯长眸。 那边,赵大的声音又传来。 “你们别不信,我就问你们,可知晓,王大福那人,是怎么发家的?” 有人道,“他家不是开酒楼的么!” “什么酒楼!”赵大一拍桌子,颇有些愤愤,“你们可知道,他那酒楼,又是从哪里来的?” “从何处来的?” “哼!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们,他原先开那酒楼啊,就是靠坑蒙拐骗来的!” “不可能!净胡说!坑蒙拐骗还能骗来个酒楼?你说他杀人越货抢来的我还信!少胡扯!” 赵大一看这些人居然不信,也是急了。 梗着脖子吼道,“怎么就不能是骗来的?这事啊,是我二叔亲口对我说的!他当年就在王大福家的酒楼做过短工,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你说,他那酒楼,是怎么骗来的?” “这……这我二叔没有明说!” “看!果然是瞎胡扯。我说赵大,你别看着人家现在有难,就落井下石啊!这样损人名声,小心王秀才以后高中了,不给你好过哦!” “哎!我说的是实话啊!你们少吓唬我!就凭王大福干了那些损阴德的事儿,那王秀才铁定地是遭了报应才会如今病重呢!你们别不信,就看那王秀才,能不能活过过夏吧!” “啧啧,别理他,胡说八道,嘴上惯来每个把门的,这样子咒人的话都能说!真是晦气!” 众人骂骂咧咧地,不再理会那赵大。 赵大气不过,“你们等着看吧!这一家子早晚遭报应!” 甩了袖子,便冲进雨里。 锦沐笙就听背后两人议论,“这赵大,干嘛跟王秀才家整天乌鸡白眼的?我听说,他还到来福酒楼去闹过好几回了吧?” “可不是!听说他是他二叔养大的,估摸着这里头有什么恩怨吧!谁晓得呢!” “管他作甚!对了,我方才瞧见,镇子口又来了两个自称是半仙的高人,往王秀才家里去了呢!” “哎呀,他家最近去的这些人可多了,怎地也不见王秀才有起色啊?” “谁知道呢,估计都是骗子吧,王家这也是白花钱哦!” “就这么一个儿子有出息,可不得急死了……” 锦沐笙正听着那几人的说话声,便见,一直低头专心雕刻长枝的云兮兮,手上一松,将小刀放下,抬起头来。 他蹙了蹙眉,下意识看向她的指尖,“又戳到了?” 云兮兮眉眼一弯,将那长枝拿起,吹了吹,然后举起来,让锦沐笙看,“怎么样?” 锦沐笙定睛一瞧,发现,居然是一枚发簪。 原来,云兮兮这几天一直耗神雕刻的,是这么一枚发簪么? 簪体鲜红中隐带一缕墨色,簪头被雕刻成一朵祥云腾飞,紫气华来之状。 精致中不失大气,典雅中更显尊荣。 矜贵无双。 他看了眼云兮兮,“很精致。” 云兮兮一笑,将那簪子放到他面前,“嗯,那就送你了。” 锦沐笙一怔,看向云兮兮。 看到小丫头,用满是伤口的小手,撑住下巴,笑眯眯地对他说道,“赔你那根换了鸡的簪子。” 原来她发现了。 锦沐笙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想抬起手去将那簪子拿起,却又不知为何,只觉浑身一股酥麻与奇异的暖流,蹿过四肢百骸,让他有些窃喜,却又更加害怕地。 不敢去触碰别人轻易送于他的温柔与美好。 邪魅诡生的面上,依旧清寒一片。 幽眸低垂,看向桌上那红色的簪子,似是而非地说了句,“这是什么?瞧着竟十分不俗的样子。” 云兮兮笑了笑,点头,“嗯,是那小花栗鼠送你的出场费。” 锦沐笙想起来了,那天花栗鼠以为他是云兮兮手里降服的大妖,求着云兮兮将他带去抢石仙花汁,被云兮兮笑了一句,便拿出一块枣大的红色玉石。 那玉石,在阳光下,分明如活物般,能折射出五彩瑰丽的颜色。 怎么到云兮兮手里,竟彻底变了个模样? 云兮兮瞧出他的疑惑,弯了弯眼角,笑道,“这东西,本是山精所化,常年藏于深山老林之中,吸收山林的百兽鸟禽日月精华天地之气,自生而成。这一颗,该有五百年岁。” 难怪那时云兮兮拿到玉石,便说了一句,好东西。 又听云兮兮柔声柔气的声音,软软绵绵地说道,“我师父说,这东西,有个名儿,叫山心。因是生于山之体内,便如山脉之心一般,受万生之恩泽,念万物之情意。得一颗,便能聚天地精华,受上天之怜悯恩德。” 锦沐笙心中微动,终于抬手,刚碰上那赤红的簪尾。 耳边又传来云兮兮一声绵软轻柔的低笑,“此物送于郎君,愿郎君今后,不受心苦,不为命累,万事亨通,否极泰来。” 话音刚落,那赤红簪子里的一缕墨色,陡然绽开,以眼睛可见的光晕,在锦沐笙的眼前,缓缓浸染于整个赤红的簪子内。 不过片刻,原本赤红的簪子,化作一柄极其贵重的紫黑之色,于这春雨淅沥的小茶馆里,散出幽幽慑人光泽。 片刻后,光晕内敛,一枚有价无市的男式发簪,呈现在锦沐笙面前。 锦沐笙定定地看了会儿眼前的簪子。 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云兮兮。 否极泰来? ——这小丫头啊!怎么就有这么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呢? 云兮兮依旧撑着小脸,朝他眉眼弯弯地笑,“戴上试试?” 她加了一层祝福咒在那簪子上头,免得山心之力太盛,反而坏了锦沐笙原本的运道。 不过,她并无心特意与他细说这些。 第四十七章 赤诚,酒楼 锦沐笙看着这小丫头笑眯眯的脸,一股甜丝丝的滋味,漫过喉头,充斥口腔,让他齿颊之间,仿佛都被蜜糖给填满了一般。 他忽而红唇微挑,朝云兮兮低笑,“娘子给戴。” “啊?”云兮兮一愣。 锦沐笙朝她挑眉,“我瞧不见,娘子帮我戴上看看,好不好看。” 云兮兮顿时嘴角抽抽,心里嘀咕,你个妖孽原本就生得仙魔共愤了,居然还这么在意皮相!是想迷死个谁啊! 哼!讨厌!她才不帮他戴呢! 手上却拿起那簪子,一脸镇定地抬眼,“低头。” 锦沐笙一笑,朝她跟前靠近,俯11下11身来。 彼此气息的靠近,让云兮兮的脸上又红了几分。 她赶紧地念了两句清心咒,然后抬手,瞧了瞧锦沐笙那松散的发髻,随手一插,又连忙缩回去,往旁边坐了坐。 “好了。” 诱人的桃花甜香远去。 锦沐笙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抬脸,朝云兮兮微笑,“可好看么?” 云兮兮翻了个大白眼,“好看!好看死了!” 刚说完,搭在桌上的手,被锦沐笙握住。 她浑身一僵,警惕地瞪他,“你要干嘛!我告诉你啊,这可是朗朗晴天下,你要是敢再对我那什么,我,我可喊啦!” 锦沐笙被她磕磕绊绊的小结巴语气给逗笑了。 将她的手拉到跟前,掏出那随身携带的伤药,一点点地往她指尖抹去。 察觉到她下意识地回缩。 只瞥了一眼过去,低笑,“你要喊什么?喊一声,我听听。” 云兮兮指尖凉凉,想躲开,被他那邪眸幽幽一勾,顿时动都不敢动,委屈巴巴地瘪嘴,“你非礼!” 锦沐笙好笑,“不过就是拉个小手而已。你是我的娘子,如何就是非礼了?” “谁是你娘子了!” 云兮兮一提起这茬就老大不乐意,“那一次是做戏!是假的!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拿这个来说话呀!” 锦沐笙将伤口涂好,还低头给她吹了吹。 那温柔的口风拂在云兮兮的指尖,跟一股子酥麻直接从尾椎骨蹿到头顶没两样! 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却被锦沐笙眼疾手快地按住手心,“等药干了才能动。” 云兮兮咬了咬下唇,瞄了瞄锦沐笙。 锦沐笙已经松开她的手,侧过脸来,笑道,“王秀才便是那女鬼所求之人?” 云兮兮没想到他会突然换了个话题,顿了顿,才说道,“现下还不知晓。不过,七八成便是那人了。” 锦沐笙点头,“那他撞鬼的事,与那山中女妖,可有关联?” 云兮兮却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嗯……不好说。” 锦沐笙含笑,又道,“你准备如何处置?” 云兮兮抿了抿唇,“等我再看看吧。这事……只怕与我预想的要繁杂一些。” 锦沐笙看她,明明事情比她预料的要复杂甚至危险,她却丝毫没有抱怨不满的意思。 应了别人的求,便尽力而为。 这小丫头的心性,坦荡赤诚得简直如同天地日月。 唇畔浮起一抹笑意,端起那茶水,喝了一口,一张俊脸,顿时乌青! 旁边,云兮兮瞄见,猛地咬唇——憋笑! 两人又在小茶馆里坐了片刻后,才丢下几枚铜钱,起身离开。 不知,身后,竟然有一身穿黑色马褂的中年男子,来到他们刚刚坐着的小桌边。 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茶水和铜钱,又皱眉,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 片刻后,脸色一沉。 转身离去的时候,露出腰间悬挂的一枚红木牌。 …… 云兮兮与锦沐笙来到的地方,正是之前在小茶馆听到的,王秀才的爹在镇子里开的酒楼——来福酒楼。 平日里,王大福也常会在店里招呼,可自从王秀才出了事,这酒楼暂时也就交给了掌柜的一人在打理。 酒楼一楼有吃饭喝酒的大堂和雅间。二楼三楼,则是让人投宿的厢房。 规模比起京城最不入流的客栈来说都不如半分,可在这么一个小镇子里,已经算是十分豪华高等的地方了。 云兮兮与锦沐笙刚走进门,便有小二打千上来招呼,“客官里面请,是打尖儿还是住宿啊?” 云兮兮扫了圈儿大堂,笑道,“住宿。” “哎,好嘞!掌柜的,两位客人,两间上房……” 不想,小二的声音还没落下,锦沐笙在后头说了句,“一间上房。” 小二一愣,看了看云兮兮,又看锦沐笙。 一眼便瞧出这位爷气度云华,十分不凡,立马谄媚地笑道,“好的,好的,是小的眼拙!请大人见谅!一间上房!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云兮兮在后头直瞪锦沐笙。 等进了房间小二退下后,立刻伸手一指,“我睡床,你睡地!” 锦沐笙不紧不慢地在桌边坐下,倒了水喝下,总算将刚刚那股子苦味给压了下去。 勾唇朝云兮兮一笑,“娘子,如今天色尚早,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就寝了么?” 云兮兮被他噎得翻了个大白眼。 将包裹往桌上一放,翻翻找找,又拾掇了一番百宝兜,便再次出门。 锦沐笙放下茶碗,刚要跟上,云兮兮却回头,看了看他,然后撇过脸去,装作自然却又十分不自在地说道,“这几日风餐露宿的,你歇一会吧!晚间可能还要出门一趟。” 锦沐笙挑眉,“你特意开一间房,就是为了让我休息的?” 云兮兮脸上红了红,咳嗽一声,故作镇定地转身,“反正也是要住宿的,你就去歇着吧,不要跟着我了。” 语气还有点嫌弃。 锦沐笙看她,可云兮兮已经朝楼下走去了。 勾了勾唇,目送她一直走到那掌柜的跟前,说了什么话,被掌柜的着急忙慌地引到后堂去,才收回视线,关上房门,坐在了桌边。 片刻后,房间的窗户被敲响。 “太子殿下。” 是他的影卫,龙一。 他幽眸微深,便见龙一从窗户钻了进来,悄然无声。 龙一进来后就直接跪在他面前,压着声音道,“属下万死!直到一日前才寻到殿下!见殿下身旁有人,始终不敢靠近,请殿下赐罪!” 第四十八章 功效,道破 锦沐笙诡面幽冷,看着面前忠心耿耿的影卫。 眸中含霜掠过,片刻后,才幽声问道,“只你一人寻来?其他人现在如何了?” 龙一低头,声音悲痛,“此番红木阁出动十大高手以及近百个顶级刺客截杀殿下,那日我们一共分散出去十六人,如今却只剩下八人。属下已与其他人联络上,只等找到殿下,就迅速回京!” 只有八人! 红木阁!锦沐辰! 你们真是下了血本了! 竟然将他带出来的十六个绝顶影卫杀得只剩八人! 锦沐笙邪眸一凝,阴冷气势陡然绽开。 他‘砰’地一下,捏碎了手里的茶碗,冷笑道,“呵,他们这是定要本宫死在外头了。” 龙一愣了愣,忽然惊喜道,“殿下!您的功力恢复了?!” 锦沐笙手指散开,茶碗的碎片被他随意地丢在桌上,“嗯。” 龙一大喜,“太好了!” 不过随后又惊疑,“殿下这是……从哪里寻来的……鲜血么?” 不怪他惊疑,锦沐笙虽瞧着跟个冷面魔仙似的,又要饮11处11子11之血以做缓解毒症之用。 偏偏手握高权,能够视人命为草芥,却始终无法做出那种伤人性命夺人鲜血之事。 所以,每次他饮下的鲜血,都是这些影卫,悄悄地从别处弄来的。 他只当什么也不知,便闭目喝下。 不想,这次前往昆仑山,却突然毒发,影卫寻不到鲜血以解毒症,正用那山中温泉缓解他毒发之苦时,却出现一个小道姑。 当时影卫都以为他会在毒发意识错乱之际,咬了那小道姑以饮血。 可谁想,最后,他竟然还是生生忍住,只从那小道姑肩膀刺破肌肤,取了一点子鲜血,缓解毒症。又取了一点,装在琉璃球中,以备不时之需所用。 在那般的情形下,都能忍住不生生取血的锦沐笙,如何又是得到鲜血缓解毒症的? 龙一不解,也是情理之中。 可说起这一事,连锦沐笙自己都十分疑惑。 自从那日饮下云兮兮的血后,他已经有两日两夜都没有毒发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尤其是,他自以为克制力素来稳重,不想,面对云兮兮时,却总忍不住闻到她身上的一股子十分诱人的桃花香味。 总觉得,她那血液,与从前饮过的,十分不同。 难道说,云兮兮的血,对他另有功效? 他心中疑惑,却也不能当下验明。 本想寻个法子,将云兮兮引去京城,好请东宫里那个一直为自己调理身体的老太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 不料,倒是影卫先一步找到了自己。 见龙一疑惑,便随口答道,“机缘巧合。” 似是而非的回答,可龙一却不敢再问更多,只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卷成细条的密信,递给锦沐笙。 低声道,“殿下,宫中来信,请您速归!” 锦沐笙打开字条,片刻后,幽幽冷面上,一片含霜密布。 长眸静深,如汹涌暗海。 龙一看得心惊,连忙低下头。 便听锦沐笙道,“将所有人集合到此,两日后,回京。” “是!” 龙一抱拳,再次从窗户,无声离去。 桌边,锦沐笙将字条捏碎成齑粉,又在桌边坐了一会,然后起身,刚要朝床铺走去的时候,看到洗漱架上模糊的铜镜。 脚步一顿,转脸望去。 他那张被人攻讦为妖孽祸国的脸,以及松散的发髻上,那枚紫墨祥云的发簪。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微有晃动的眼神一冷,再次恢复那张诡冷幽寒的神情,歪倒在床榻上,浅浅地眠去。 楼下。 云兮兮被掌柜的拽到无人的后堂,也不着急,只好笑地看向这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吓得满头是汗的掌柜。 方才,她不过对掌柜的说了一句,“掌柜的,你家小子,如今咳疾可好些了么?” 掌柜的就吓白了脸。 原因无他,乃是因为,这犯了咳疾的小子,正是他偷偷在外头养的外室所生啊! 镇子上,几乎无人知晓,却偏偏被这么个看上去漂亮干净人畜无害的小道姑给一语道破! 这掌柜的名叫孙永,最是害怕自家的媳妇儿。 只是因为媳妇儿连着给他生了三个闺女,他便忍不住想要儿子的心,在外头偷偷养了个人。 不想那外室争气,竟一年就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这可把他给乐坏了,恨不能将这对母子宠到天上去。 可他心里虽高兴,却不敢叫家里的夫人知晓。 这要传到她耳朵里,估计他就算不死,也至少要剥层皮啊! 更怕的是,他夫人要是不容他这儿子,该如何是好? 所以一下子就被云兮兮给吓住了,连忙将人拉到后堂,小心赔笑地朝她又是作揖又是拱手,“还请仙姑高抬贵手!小的只这一个小子,求仙姑放过这孩子。仙姑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只要小的能弄到手的,绝对能答应仙姑。”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这一阵子因着东家王大福家里的事,镇子上来了不少道士和尚甚至还有西域的喇嘛什么的。 他陡然看到这么个小姑娘儿模样的小道姑,还不觉得稀奇。 谁想,就这么个小娃娃,居然能一眼看穿他最了不得的秘密! 可真是吓得够呛! 云兮兮有些好笑,凡人俗事不涉及阴阳轮回,她并无心插手。说那么一句,不过也就是想要这掌柜的配合而已。 没想到,他竟然吓成这个样子。 便笑了笑,说道,“我也不需要你拿什么东西。只要问你几句话,你老实说了便是。” 孙永连连点头,“仙姑只管问,但凡有知道不说的,叫小的受天打五雷轰!” 这赌咒做誓的架势,当真是将那唯一的儿子看得比命还重啊! 云兮兮又笑了,往旁边看了看,有个专门用来劈柴的木墩子,便擦了擦灰,坐了过去。 问道,“这来福酒楼,王大福是怎么弄到手的?” 话音落下,孙永的脸就变了。 比方才云兮兮点破他有个独子时候更加惊慌,甚至带了点害怕,震骇地看向云兮兮。 却只看这小道姑,居然还是淡笑从容的模样。 第四十九章 往事,是非 孙永当时脑子就‘嗡’地一下,猛地凑到了云兮兮身旁,一脸惊恐地问:“仙姑啊!你莫不是,看到了什么吧?” 边说,还边惊惧地朝四周看。 云兮兮学着锦沐笙的样子,挑了挑眉,“哦?掌柜的觉得我应该看到什么?” 孙永一听,又起了疑惑,看云兮兮,“仙姑莫不是诓我?” 便见云兮兮一抬手,指着他站着的地方,说道,“这边,曾经有个十来岁的孩子,被人用斧头劈死在这里,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云兮兮的话音依旧是轻轻慢慢的,只是脸上的笑却消失了,一双黑眸,静深而清冷地看着孙永。 孙永跟被扎了一样,立马跳开,哆嗦了好几下,差点没摔倒在地。 满脸惊骇地看云兮兮指着的他刚刚站过的地方,“他,他他该不会还在这里吧!!!” 云兮兮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掌柜的想知道他现在什么模样?人死后的魂魄,可是保留死前的样子的……” “不,不!我不想听!” 孙永连忙摆手,一个劲地摇头,脸都白了,头上的汗,跟被雨淋了一样。 连着喘了好几口气,才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又是惊恐又是敬畏地看云兮兮,神情颇为复杂地说道,“仙姑说的那孩子,是镇上的小乞丐小英子。大概也有十几年了吧,他那一次偷东西,偷到了镇子东头的方老虎家。那方老虎可是咱们这一带出了名的地头蛇,家里养的护院都十几个。” 说着,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小英子也是胆子大,竟然敢偷到他家里去,结果被发现,撵着出来。他慌不择路,结果一头冲到了这酒楼后头,还是被逮住。谁想那方老虎家有个护院,是杀过人的逃犯,见小英子不服抓,还满口粗话地骂人,当即操起旁边劈柴的斧头,一斧头下去……” 孙永想起当年的惨状,也是露出不忍,连着又叹了好几口气,“当时那人就叫官府抓走,也砍了头了。方老虎一家也被查封,得了报应。怎地小英子这还……阴婚不散呢?” 云兮兮看了看那顶着大斧头,半边脑袋都没了,却还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小鬼,摇摇头,转开视线。 看了眼那孙永,又道,“这酒楼,曾是方老虎家的?” 孙永一惊,脱口而出,“仙姑连这个都能算出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皱了皱眉。 云兮兮也不急,只等他开口。 却听孙永问了一句,“仙姑问这酒楼来历,可是与东家的大郎被鬼缠身一事有关啊?” 云兮兮也不遮掩,点头,“有几分关系。” 孙永这么一听,心里的纠结便退去几分,想了想,又看了看左右,下午这会子也无人到后堂来,便蹲到云兮兮身旁。 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按理说,咱们做工的,不该说东家的闲话,可这事吧,东家做的,也确实不厚道。” 缘何赵大会说王大福做了损阴德的事,才叫儿子王秀才遭了报应。 皆是缘于,十六年前,那一纸让人可笑的婚书的出现。 王大福那年还不叫王大福,有个十分文雅的名字,叫王寒星,寓意寒日之星,灼灼而光彩。 那时候,他还是个为考秀才功名拼了命的童生。 家里耗尽了钱财,供他考了十多年,他都没有考上。直到父母双亡,一无是处的王寒星,被家里的叔婶赶出家门,一路流浪到了远黛镇。 缘何来到远黛镇,乃是因为,王大福身上,还有一张指腹为婚的婚书。 那是他父亲在他尚在母亲腹中时,曾救过一个路过的受伤猎户。那猎户感念他父亲救命之恩,又见他母亲即将产子,便许下诺言,若是自己将来有女,必定嫁作他家媳。 这一纸婚约,便是王寒星最后的期望。 他原本想着,哪怕是个过得去的人家,容他吃一口饭有一处地方能够安眠,就算是做上门女婿,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谁想,他拿着那婚书,竟然寻到了方老虎家里。 当年的猎户,后来跟人走镖,竟渐渐发达,成了一方富户! 这可大大出乎王寒星的预料,不过,他非但没有心生退却,反而更多了一些别的心思! 有这样的人家供着,哪怕他读书到死,也是不用愁钱的!又何苦一个秀才考不上?! 当即便叩门,将婚书拿了出来。 方老虎一听,当年随口应承下来的话而已,不想如今还真的有人敢上门求亲的! 而且还是个状若乞丐的破落户! 要说当年生命垂危被救了性命的方老虎确实有几分血性的真心,可如今,他早已过了多年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好容易安居下来,积攒了这用命换来的家产,怎么能容许别人如此窥探! 更何况,他膝下确实有个待嫁的女儿,那教养仪态,比之权贵人家,方老虎自信都是不输的! 要将这么个掌上明珠嫁给一个考了十年都没考上秀才功名的没用玩意儿,方老虎心里直骂——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破落货色!这么个东西,也敢肖想他方老虎的家产和女儿! 做梦吧! 可他方老虎是个要面子的人,自己承诺下的婚约,自然不会当众撕毁抵赖。 尤其王寒星还多了个心眼,故意将自己与方家大小姐有婚约的事,宣扬得半个远黛镇的人都知晓了。 方老虎气得几乎七窍生烟,硬摆着笑脸,直喊贤侄,将王寒星引到了门内。 大门‘哐啷’一关,一声令下,当时十几个护院,就如狼似虎地将王寒星围住,恶狠狠地打了一顿。 抢了他手上的婚书,威胁他敢告诉别人就直接要了他的命,便将人趁夜扔出了镇子外头。 说到这,孙永大约是腿蹲麻了,换了个姿势,拖了个还没劈开的木柴坐下,再次叹气说道,“其实吧,虽说东家后来行事不厚道,可他这心里头也是憋了气啊!” 云兮兮抱着胳膊,没说话,听他继续说道。 第五十章 算计,悲惨 方老虎将王寒星扔出去后,便开始张罗自家女儿的婚事。 这门第低的,他看不上。门第高的,看不上他。 来来去去的,竟找不到合适的人。方家大小姐的婚事,倒慢慢被耽搁下来。 镇子里不少人对当时拿着婚书上门求亲的破落乞丐还有印象,虽说方家对外说,是那小子自以为配不上自家女儿,自行退婚的。 可多少,还是有点风言风语流传出来。 不过镇子里的人惧怕方老虎,私底下议论两句也就罢了。 谁想。 这事不过才出了小半年,方家大小姐的婚事没个下落,倒爆出个更惊人的消息—— 方老虎到镇子外办事,回来的路上,竟然遇到山匪打劫! 钱财丢了一空,连人都被废了一条腿! 幸好被个路过的年轻人遇着,一路背回了远黛镇! 方家当时便对这年轻人是当了救命恩人一样的看待,感恩戴德许以重谢。 可那年轻人,面对白花花的银子,竟丝毫不动心。 反而对方老虎说,他父母早亡,如今也是无处可去,若是真有心感谢于他,就给他在远黛镇找个地方做活,能够安身立命就好。 方老虎当即对这种视钱财如粪土,自发向上,正直勇敢的年轻人是另眼相看。 直接让他住在家里,并让这年轻人帮他处理家里的生意,学习经营。 明眼人那都是看出来了,方老虎,这是在给自己养女婿呢! 这女婿,便是王大福了。 孙永坐着木块似乎也有点不舒服,动了动,见旁边有个伙计端着水盆过去,便歇下话头,等人过去了,才继续说道,“仙姑怕是猜出来了,这王大福,便是当年被方老虎赶走的王寒星了。” 云兮兮依旧没说话,静静地垂眸看着眼前的地面,跟老僧入定了似的。 孙永见她这副样子,心里颇加佩服——单就这份气度,已经比之前他见的那些白胡子老道光头高僧厉害多了! 其实他不知,云兮兮这般,是因为那被斧头劈得没了一半脑袋的小英子,正嬉皮笑脸地蹲在地上,与云兮兮玩斗鸡眼呢。 孙永又继续说。 伤了一条腿之后的方老虎行动就十分不便了,就将生意慢慢地教给了这改了名的王大福。 等他渐渐地全盘接手了方家的生意后,方老虎就跟王大福商量,早点把亲事给办了,他也就好彻底撒手不管,安心养老去了。 王大福当时毫无二话地便干脆答应下来。 方家便欢天喜地地开始准备女儿成亲的事时,结果,就出了小英子这档事。 官府抓了那杀人的护院后,偏偏也不知道是哪个,还特意告到官府,说方家藏了很多当年方老虎杀人越货的赃物。 当即便有官差上门,将方家给查抄了! 这可是天降之灾! 方老虎的钱可都是他走镖的时候拿命换的,如何就是赃物了! 他大骂官府污蔑,贪图人钱财!当时气得只恨不得与那些官差拼命,却被人一推,因着腿脚不便,一头撞在台阶上,当时就没爬起来。 三日后,一命呜呼。 好好的喜事,变丧事。 方家大小姐自小没有娘亲,只这一个疼她如宝的爹爹却这么飞来横祸早早离世。 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什么也没法做,只好去问王大福。 谁想,寻到王大福,却听他说:“你父亲为非作歹,是罪有应得。一报还一报,该是我的,我拿走了,至于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命人将她轰到了大街上。 方大小姐当时便如晴天霹雳,不敢相信地跑去自家的酒楼一看,连招牌都被换了! 还有好几个地方,都在短短数日内,被改了东家! 而那东家,正是王大福! 一向不理世事的方大小姐,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一夜之间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亲离世,家产被夺。而那个夺走她一切的,正是她心心念念准备嫁作夫郎的心上人! 她拼了命地去找王大福质问。 王大福却始终都没有再理会她。 后来,这方大小姐便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镇子外头,再不见踪影。 有人说她疯了,走丢了,有人说她被山匪掳走了。 直到一年多后,远黛镇富户王大福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同一天晚上,有乞丐在镇子外的一座破庙里,发现一个悬在梁上早已死绝的女子,细细一看,正是那消失许久的方家大小姐。 至此,方家与王大福的恩怨,似乎随着这女子的自尽,便尘埃落定。 孙永也摇头,“知道这事的人真没几个。当年东家做的隐蔽,好些人都以为方老虎家是不行了,才让东家接手了酒楼店铺。而那大小姐,是因父亲突然身亡,悲伤过度得了失心疯。” 孙永正叹气呢,就听云兮兮问了一句,“赵大的二叔原来也是这酒楼做过工的?” 孙永一愣,才想起这么一个人,脸上出现一抹复杂,想了想,点头,“老赵头,唉,当年,他其实吧,对大小姐有那么几分心思的。” 看了眼云兮兮,“大小姐死后,他还到东家的家里闹过。可他无凭无证的,说不通啊!不过东家虽对方家下手是狠了些,对我们知道内情的人,却还是不错的。老赵头前些年闹得更厉害些,也没见东家把他怎么样。甚至我这样几乎内情晓得一清二楚的,不还让我继续在这里做掌柜的么!所以说这人吧,不能因着他做过一点错事,就觉得他是个坏心眼的混蛋,是吧?” 云兮兮见他还教导起自己来了。 笑了笑,看他,“掌柜的想说什么?” 孙永嘿嘿一笑,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那啥,我瞧着小仙姑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假把式,您不然,去给东家的大郎看看呗!撞没撞鬼的,给解决一下,当是做个好事嘛!” 云兮兮弯唇,没说话。 孙永以为她不答应呢,赶紧又道,“要说东家的以前吧,确实不厚道。可到底也是方老虎失信在前,蛮横在后,才导致东家存心报复了嘛!” 第五十一章 福祸,心念 “况且,祸不及子孙,他家大郎,我是见过的。真是个好孩子,读书好,生得也好,而且还是个极心善的!前年我家二妞半夜高烧,找不到大夫,还是他亲自驾车,去请了学院里会医术的先生给看的病呢!” 孙永又赔笑看云兮兮,“小仙姑,您就给帮帮忙呗?” 云兮兮笑了笑,“祸不及子孙,你这句话,说得不错。” 孙永一听,立马高兴,“仙姑这是答应了?那我赶紧去跟东家的说一声……” 云兮兮却摆了摆手,“不急。我且问你,若是祸不及子孙,那福报又当如何?” “这……”孙永为难,他能说出那样的话已经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哪里还能想到这么复杂深奥的层面上来。 尴尬地看了看云兮兮,“当然该福庇后代了。” 云兮兮笑了,“祸,便不及子孙。福报,就该绵延后代。这听着,似乎有失偏颇啊!” 孙永嘴角抽了抽。 就听这小道姑慢悠悠地笑道,“无论祸福,天有注定。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无论善恶,终有轮回报应。若想子孙得福,心里,就该有福。” 孙永愣了愣。 便见云兮兮站起来,背着手,看他,眼角弯弯地说道,“所以,你儿子的事,最好与你家夫人说一声。福报,从来都是人攒下来的。” 孙永面上骤变。 好一会儿,回过神来,面前的小道姑早已不见。 心下震动,好一会儿,一跺脚,也不管东家的事了。 悄悄地寻了辆马车,带了那外室,以及咳嗽多日不见好转的小儿,回了家。 他那媳妇自是打骂哭闹了一阵,可看那孩子咳得厉害,终究是自己生养了那么多闺女的人,心软忍不住,便抱过去看。 这才发现,孩子的病症,跟她那大妞小时候得过的一种极其特殊的病症一样。 当即请来大夫,对症下药,没过半月,孩子便完全康复。 外室自此之后,便在他那正房媳妇跟前低头做小,一心服侍。 日子虽有磕磕绊绊,可孙永也算是得偿所愿,儿女双全,享齐人之福。 每每想起今日听云兮兮的这一番话,总觉得他是命里有福的,能遇到这样的高人指点。 之后,孙永一家便经常行善积德,慢慢有了家业,成了一方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他那小子,还做了州官,光耀门楣。 这是外话,按下不表。 只说云兮兮,打听完了这酒楼的来历后,便往街上走。 那小英子的鬼魂却跟在她身后,虽是顶着个斧头一脸血肉模糊十分狰狞的模样。 可却偏偏摆出个流里流气的姿势,走路都不正经地甩着手。 一会凑到云兮兮身旁,一会挡在她前头,一会又从后头去戳她。 不住地问,“哎,小道姑,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我跟你说啊,这家店的烤鸭那是一绝啊!外焦里嫩,香软酥脆,哎呀……” “小道姑你慢点,你看那个葫芦好不好玩?我从前就有一个一样的,嘿嘿,装点偷来的小酒,冷了的时候抿上一口,啧啧,比过神仙啊!” 云兮兮被他扰得不厌其烦。 终是来到一处无人的巷子,转脸看小英子,问了一句,“你为何到现在还不能往生投胎?” 刚刚还聒噪个不停的小英子一下子僵住,片刻后,嬉皮笑脸地反问:“小道姑觉得呢?” 云兮兮看他,一脸认真,刚要开口。 小英子却猛地身形往后一退,呈烟雾散开。 云兮兮回头一看,那巷子的一处侧门被打开,里头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身穿杭绸缎面马褂的中年男子,对站在门外台阶下的黑脸小厮说道,“务必拿了我的拜帖,递到赵知府手上。请他亲笔写一封信,送给云来寺的方丈,让方丈来给大少爷看病。并对赵知府说,若是事成,我愿供出一半家产!并修通镇子外的那条官道!” 修路可是大钱财,对于州官知府来说,也是个大功绩。 小厮小心地收好了信,郑重点头,“老爷,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将信和您的话送到赵知府面前的!” “去吧,路上小心些。”中年男子点点头,目送小厮直到离去。 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憔悴地关上侧门。 云兮兮走出巷口,朝旁边一看,朱漆大门上的牌匾,正是——王宅。 倒是巧,居然正好碰见了。 她摸了摸下巴,正寻思着什么呢,结果大门里头,好几个身穿八卦袍僧袍的道士和尚,被人从里头拿着棍子打了出来! “赶紧滚!你们这群骗吃骗喝的糟心烂肺的骗子!” 那群人还跳脚骂回去,“敢对佛祖神仙不敬,当心遭报应!” 里头的家丁又骂,“你们才要遭报应!坑蒙拐骗,要是害死我家大少爷,就不怕遭雷劈么!” “我看你家大少爷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才落得个如此下场,活该!” 那些骗子被戳破,索性肆无忌惮地叫骂起来。 气得王宅里的那些家丁护卫又是拿着棍子一顿撵。 一时闹得半条街上都是鸡飞狗跳的。 有过路人纷纷摇头,“这都多少个上门的骗子了啊?王大福也就让这些人轻易地进了门啊?”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总希望遇到个真本事的。” “也是,他也不在乎这两个被骗走的小钱。” “所以啊,那些人不就瞄着他这心思么!也难怪,谁叫他有钱呢!” “听说今晚他家还要摆坛做法?要我看啊!这都是命!谁让他挣那么多钱了,活该倒霉!” “嘻嘻嘻,还是咱们没钱好啊!无病无灾的。” 有钱,反倒是被骗被坑被群嘲恶骂的理由了。 云兮兮对王大福并无多少喜恶憎怒,只是听到这几人的议论也是颇开眼界,看了那几人一眼,一个个奸猾懦弱之相,只会坐看热闹耍嘴皮子的那种怂货。 想了想,转身,回到来福酒楼。 厢房里,锦沐笙果然和衣斜靠在床头,背对着她,姿态慵懒又随意。 乌黑的长发,如流云一般,松散地披落肩头。 第五十二章 簪发,做法 云兮兮放慢脚步,走到床尾将被子摊开,在他身上轻轻盖好。 又回到桌边坐下,倒了一盏水喝下后,便掏出朱砂符纸,以及一些小东西,堆在桌上,描描画画起来。 本就浅眠的锦沐笙,在她推门进屋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在云兮兮走到床尾时,甚至还疑惑她是不是想借机探查一下自己身上隐藏的能表露身份的东西时。 却不想,这小丫头,居然只是拿了被子,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锦沐笙当时便怔住了。 一时,万般的滋味,从心底涌了上来。 虽说相处时日不多,可他其实私心里对云兮兮的信任,比他过往十几年给出的信任都多。 可方才,还会下意识地第一反应去怀疑。 是龙一带来的消息太让他寒心,还是他本就不适合与人亲近? 他听到云兮兮坐在桌边,慢慢喝水,又翻东西悉悉索索的声音。 便睁开双眼。 一双斜长深眸里,净是幽幽冷光。 背后,云兮兮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从没如此将后背毫无防御地交付给别人。 可此时,他听着那小丫头平稳沉静的呼吸声,突然就安心下来。 猩唇微勾,就这么躺着,也只觉得舒服。 直等云兮兮的声音在他耳边由远及近地响起,他才霍然睁眼,发现——自己居然睡了一场十几年都没有睡过的好觉! 他坐起身。 便看到云兮兮端着油灯,在床边轻笑,“醒了么?醒了就随我出门一趟吧。” 他有些怔然地看着昏黄火光后,那张模糊又温暖的小脸。 云兮兮见他发呆,也是忍不住笑,转身,将油灯放下,伸手过来,一边道,“转过身去。” 锦沐笙看了看她,却被她按着肩膀,转了过去,侧身坐在了床畔。 便察觉,身后,云兮兮靠过来,抬手,散开了他头顶的发髻。 他下意识地又想反手将人打开时,鼻息里却先一步闻到了小道姑身上独有的桃花香甜。 心下一颤,微动的手指,猛地一蜷,紧紧地扣在了掌心。 便感觉,云兮兮纤细温暖的手指,划过他的头皮,带起一阵酥痒,软软的,轻轻的。 让他原本微微紧绷的心弦,又忍不住为这太过舒服的触碰,而浅浅晃动。 屋子外,龙一躲在对面的屋顶上,几乎都看傻了眼——主子从来都不让人近身的!却竟然让这个小道姑给他梳头! 这小道姑,该不会给主子下了什么迷魂咒吧!!! 片刻后,云兮兮手腕一翻,将祥云发簪插好,退后几步,对锦沐笙点点头,“好了。” 锦沐笙回头,对上她含笑盈盈的双眸,又去看那边洗漱架上的铜镜。 昏暗的光线里,那铜镜越发模糊不清。 可却能看到,他原本散乱的发髻,被重新齐整地盘在头顶,那枚精雅的祥云发簪,平平整整地穿过发髻。 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更加精神修挺。 他扫了一眼,便低笑了起来,“这是做甚?莫不是为夫这副散漫样子,娘子瞧着心生不满,看不下去要重新给为夫整理仪容了?”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心说,果然不该心软。 方才看他睡得太香,被自己强行唤醒。 坐起来时便是头发散乱,双眼茫然,有点可怜的样子,便有些小内疚。 哪想,这妖孽,一开口就是调戏他! 真是调戏着得上瘾了都! 讨厌! 瘪瘪嘴,转过身,拎了行囊,道,“我要去一趟王宅,你去给我搭把手吧。” 锦沐笙想起之前她说晚间要出门一趟的事,点头,“嗯,需要我做什么。” 站起来的时候,只觉神清气爽,久违的好觉,让他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本就欲念生香的邪美容颜上,更是多了一层夜光潾潾的靡艳之色。 看得云兮兮差点都要流口水了! 这美得怎么还能让人忍不住唇齿生香,恨不能扑过去咬上一口呢? 不行不行,这妖孽的皮相太惑人,要静心!静心! 赶紧地挪开目光,道,“那王宅今晚要开坛做法,我想过去瞅瞅。” 可也没提带上自己到底是想做什么。 锦沐笙直觉这小丫头肯定不会有好玩意等着自己呢。可看她眉眼之中,那抹遮遮掩掩的小紧张。 还是不忍心戳破,便淡淡一笑,“那便走吧。让娘子破费开了这么一间上房,叫为夫好好休息了一番,自是该出力表谢,是不是?” 他说话时,语气轻慢又幽凉,带着点戏谑的味道。 扰得云兮兮脚下一个错乱,差点踉跄一步。 慌忙站稳,目不斜视地走出门去。 后头,锦沐笙无声地笑了笑。 对面屋顶,龙一瞪着眼,下巴几乎落地。 …… 王宅。 王绪(王秀才)的院子里,一群形态各异的‘大师’,从四面八方聚集在这里。 前来观摩着据说是茅山一脉亲传龙虎派弟子,开坛做法,为撞鬼的王秀才,驱除妖邪,还他清明。 这些日子,王家也做了不少场法事,家丁护卫一个个从最初的新奇,到现在已经有些麻木地看那道士站在香案前,只小心看护好王绪的屋子,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周围真真假假,到底围了多少个看热闹的人,也没人在意。 当然也就没人注意到,人群里,一个身穿道袍的小姑娘,拉着一个修长玉立姿容出众的男人,挤了过来。 原本以锦沐笙这样的容颜气度,走到哪里都是被人第一个瞩目并注视的。 可今晚,原本因为要做法,院子里就没点几盏灯。 再加上周围全是人,又都被那香案前穿着明黄八卦袍,手持明晃晃长剑,一身‘仙气’的大师给吸引了! 云兮兮好容易挤过去,却奈何怎么也挤不到人前,卡在半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踮着脚都看不到内里情形。 就感觉,腰上一紧。 低头一看,竟是锦沐笙长臂环过她的腰,然后,往上一收。 她闷哼一声。 双脚便离了地,一抬头,看清了人群围观的院子内里情形。 抿了抿唇,耳朵上烫的厉害,却还是装作不在意自己整个人都被锦沐笙圈在怀里抱高高的模样,朝那边看去。 第五十三章 高人,驱鬼 院子里,摆放的香案倒是规格齐整。 香炉上,线香已经点燃,袅袅烟灰飘渺散开。 有两个童子,站在香案两边,一人手上捧着拂尘,一人双手端着桃木剑。 道士单手夹着写了符咒的符篆,一通挥舞,嘴里念着一串旁人听不懂的咒语。 不说他到底是否货真价实,只这做出的姿态以及那副架势,便真有几分模样。 云兮兮被锦沐笙抱着,牢牢不动,还挺舒服。 便自在地摸了摸下巴,仔细地瞧那边的情况。 道士在香案前挑了两圈,然后猛地转身,手上一挥! 那符篆明明没有点火,却猛地燃烧起来! 这一手,还真颇有云兮兮那无火自燃符篆的模样。 锦沐笙眯了眯眼,瞧了瞧被自己圈在怀里,脸颊就在自己鼻侧的小家伙。 如此靠近的时候,小丫头身上那股淡淡的桃花香味,又丝丝淼淼地钻进了鼻息里。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臂膀。 云兮兮却并无察觉,依旧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盯着那边手舞足蹈的道士看。 因着道士这无火自燃符篆露出的这一手,围观的人群,齐齐发出不同大小的惊呼。 连那边站在香案最近距离的王大福都露出惊色,本来略微怀疑的脸上,随后又多出了几分激动与期待。 那道士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待人群惊呼过后,才猛地转身。 手腕一翻,也不知怎么弄得。 那烧着的符篆,又再次熄灭,露出里头完整无损的符篆。 人群里多了几分嘈杂的低低议论声。 道士也不理,只是神色凝重地盯着那符篆,然后皱眉,对王大福说道,“此处果然有邪祟作怪。” 王大福立刻上前,“大师,是何邪祟作乱?还请大师保我儿平安,我愿奉百两纹银于元始天尊座前!” “啧啧,真有钱。” “这道士这回可发了。” “就怕他花了钱,他那儿子还是好不了啊!” “花钱有什么用!我瞧着,八成是好不了!” 云兮兮转脸一看,白天在王宅门口见到的那几个议论的人,果然也在人群里。 大眼睛转了转。 那边,那八卦袍的道士已经开口,“此物名燃阴符,遇阴气则燃。燃而无损,则是说明,此处有阴邪藏身,而那阴邪之气却又与人之阳气颇为纠缠,故而烧不毁这符篆。” 王大福与周围人听了个稀里糊涂。 倒有个聪明的猛地喊道,“阴气与阳气纠缠,莫不是说的便是王家大郎,被鬼缠身的意思?!”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王大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急忙看那道士。 道士一脸高深地捋了捋胡子,点头,“这位小哥儿说得不错。” 开口那人正是嘲讽王大福家有钱活该的其中一个,一听道士夸他,满脸激动。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 王大福赶紧对道士作揖,“求大师救救犬子!” 道士点头,颇有些风骨的脸上露出几分悲悯,“妖邪害人,我辈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你且等着,贫道这就施法,让他暂且离了令郎之体。” 王大福是个精明人,一听就听出里头蹊跷,“只能暂且离了么?” 道士一听,颇有些不赞同地看他,“老先生莫要贪心太多,这阴气缠体,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求全,当徐徐图之。您若不愿,可再另请高明了来!” 可王大福刚刚亲眼看他一手无火自燃又自灭的符篆,较之之前的那些骗子不知厉害了多少。 对他已是信了几分,听他突然说不干了,当即服软,连连告饶,“是王某说错了话,还请高人看在犬子无辜的份上,救犬子一命。高人辛苦,若是犬子痊愈,王某愿为高人修一座道观!” 比之前的百两纹银更重的酬谢! 人群里那几个啧啧地议论起来。 那道人摆摆手,叹了口气,“也罢,你虽是个面相不善的,令郎的确不该命里有此劫难,我便出手一助吧。” 言语里,没有给王大福半分颜面,可王大福却露出不胜感激的神色。 于是,道士走回那香案边,将一直夹在手里的符篆,靠近香炉里的线香点燃。 然后取了一旁童子手里的拂尘,将那烟灰抛在半空,挥洒起拂尘,口中同时再次念念有词。 很快,那烟灰便落在地上,被道士一脚踩散。 拂尘挥舞了一阵,然后猛地往后一甩。 道士举着手臂,猛然停住,跟僵住了一般。 众人看得入迷,正不知他这是怎么了,突然,僵住的道士,猛地抽动起来。 跟发病了似的。把在场的许多人吓了一跳。 王大福正要开口询问。 那道士却猛地抬头,呀呲欲裂地瞪着半空某个方向,怒道,“孽障,还敢为非作歹!速速降了,否则,休怪本道手下无情!”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那道士看去的方向。 唯独云兮兮,有些好笑地望向香案前,从方才便出现的一抹白色身影。 那是一个梳着双环髻,大眼睛,穿着翠色的裙子,约莫不过七八岁的女童。 正歪着脑袋,晃着双腿坐在香案上,一脸新奇地跟那道士一起看那夜色下什么都没有的半空。 随着众人的惊呼,也跟着一起瞪眼张嘴。 道士猛地跳起来,“拿剑来!” 香案旁捧着剑的童子,赶紧将剑送过去,道士一把抓住,对着那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是一通狠戳。 人群吓得连连后退。 那坐在香案上的女童,也惊吓得往后直缩脑袋。 碰到了旁边的香炉,手却是直接从香炉上穿过去,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颇为不满地抬手一拍。 在众人眼里,原本是袅袅燃起的香,竟陡然断裂! 有人发现,惊呼一声,“香炉里的香断了!” 还在挥剑的道士一愣,扭头一看,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可很快就镇定过来,舞着长剑朝香炉的方向就戳去。 口里高骂,“孽障!还不速速离去!休要再害人!” 剑尖眼看着就要戳到那女童的鼻子上。 可女童却神色一冷,抬手,竟一把抓住那剑。 第五十四章 女鬼,突变 这是一把开过封的剑,剑刃极其锋利,女童就这么抓在手里,竟毫无所伤。 锦沐笙诡眸幽冷,看着那女童,又侧眼,看了看怀里的云兮兮。 小家伙正看得高兴。 然而,在旁边的人群眼里,道士只是一剑刺出,就猛地顿住。 跟方才一样,僵在了原处。 方才那几个议论的人就又喊起来了,“哎呀,莫不是大师又跟恶鬼干上了?” 还有的不嫌事大地鼓劲,“大师,灭了这作恶的孽障啊!” 他们喊得快活,却没注意到,那边僵住的道士的脸色,与方才僵住的,可完全不一样了啊! 满脸涨紫,眼含惧色,腿上发抖,想脱身,却一点也动弹不得,头上的汗珠子都下来了! 抓住剑刃的女童,嘻嘻笑了一下。 这一笑,原本稚嫩的脸上,陡然显出狰狞阴森,裂开的嘴里,落下一条长长的舌头! 眼珠子也同时上翻,露出一分的黑瞳,九分的眼白! 活脱脱一个吊死鬼的模样! 锦沐笙长眉微蹙,便察觉,怀里的云兮兮,突然轻轻地动了动。 剑指并拢,对着那女童与道士对峙的香案处,轻轻一划。 口中低低念了一句,“急急如律令,现!” 锦沐笙正不知她要做什么时。 忽然,身旁传来此起彼伏,无数震聋欲耳惊恐无比的尖叫。 “啊啊啊!有鬼啊!” “鬼啊!” “鬼!鬼!” 周围的人,顿时跟疯了似地往后跑去,彼此相撞,踩踏,争先恐后地朝院子外跑去。 锦沐笙朝后一退,将云兮兮裹在怀里,避开慌乱人群的冲撞。 而那边的道士,也吓得软倒在地,屁滚尿流地连踢带爬地朝后爬去,嘴里还哭丧着喊道,“有鬼啊!救命!” 他带来的两个童子,早没了身影。 王家的家丁护院也惊吓得一哄而散。 唯有王大福,双眼瞪大地软倒在香案边,一脸惊骇地望向香案上的女童。 女童有些莫名地看着周围慌不择路四散而逃的人群,颇为无趣地将手里的剑一扔。 一扭头,对上地上王大福直直看过来的视线。 先是一愣,很有些意外。 随后,颇有点高兴地笑起来,又露出那副吊死鬼的模样,猛地飘过来,一张鬼脸,猛地贴近王大福的鼻子! “啊!” 王大福吓得大叫一声,眼珠一翻,晕了过去。 女童嘻嘻一笑,垂落在唇外的长舌头陡然一卷,跟活物似的,朝王大福的鼻息前裹去。 就听‘咯吱’一声。 原本一直紧闭的王绪的屋门,从里头被打开。 女童猛地顿住。 从门里头,走出一个面白病态的书生,有些无奈地看女童,“秀秀,不要闹,那个人不能动。” 话音刚落,看到了对面的锦沐笙,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云兮兮。 四目一对,王绪显然是没料到院子里还有人,意外地怔住。 云兮兮尴尬地扭了扭身子。 锦沐笙被她蹭得心头发痒,便松开手,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 束缚松去,锦沐笙身上那股子始终捂不热的凉气也随之而去。 云兮兮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那边,王绪已经开口,“不知高人还在此处,在下便是王绪。为鬼缠身不过是我父亲关心则乱的说辞,并无什么鬼魂作乱,劳高人辛苦,还请……” 话没说完,云兮兮却猛地抬手,往前一抓。 那缩到王绪身边的女童便尖叫一声。 不受控制地朝前飘去,被云兮兮一把抓在手里! 王绪陡然变脸。 云兮兮却笑着看手里挣扎着的女童,“没有鬼魂作乱?那王公子可否解释,这个吸食人阳气的小东西,是什么?” 王绪没有料到,竟然会有真的仙人登门。 脸上变换良久后,原本温煦端方的脸上,露出几分阴沉,看着云兮兮,低声道,“放了她。” 那女童也露出凶相,竟将透露直接抓过来,抱住云兮兮的胳膊就要狠狠地咬过来! 锦沐笙深眸一冷。 云兮兮却抬起另一手,毫不客气地直接拍了过去。 “砰!” 跟敲在了闷葫芦上似的。 女童惨叫一声,抱着头,再不敢乱动。 王绪着急地走下台阶,想靠近,又停住,只站在王大福晕倒的身体旁,皱眉道,“这位仙姑,我们并未谋财也未害命,就算秀秀只是吸食了一些阳气,于那些人来说,也并无大的伤害,您何必要如此咄咄相逼?” 这话说得可是刻薄,分明云兮兮还没做什么呢。 云兮兮笑了,晃了晃手里的女童,看那王绪,“咄咄相逼?你怕是还没被人欺负过,不知道真正的咄咄相逼是个什么意思吧?” 锦沐笙眉头一挑——小丫头还有这么强势的模样? 那似笑非笑却眼含冷霜的神态,呵,有趣。 王绪的脸色更加难看。 咬了咬牙,猛地弯腰,别看他一个瘦弱病态的书生,竟然一把将略微发福的王大福从地上拖了起来! 他掐着王大福的脖子,阴狠道,“放了秀秀,不然,我杀了这个人!” 云兮兮却笑得无谓,“你杀便杀咯,我又不认识这个人。” 王绪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云兮兮竟然会不管活人生死,登时骂道,“你们这些臭道士,不是最自诩护卫苍生天下太平么!你为何不顾全这人的性命!” 云兮兮瞪眼,一脸惊讶地看他,“啊呀,你好像对道士什么的,有什么误解啊!” 锦沐笙喉头动了动,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 那一抹笑意,看得屋顶上趴着的龙一差点以为这个主子换了个人!怎么这素来诡冷森幽的主子,还会这么笑啊! 不过,这底下,到底在闹什么啊? 好像发生了什么他看见又看不见的事啊! 而院子里,王绪的脸上已经几乎要狰狞了。 他双目充血地看着云兮兮,突然扔了手里的王大福,双手成爪,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这一回,连锦沐笙都微微意外了。 便听那王绪阴森森地道,“放了秀秀,不然,我就杀了这个书生!” 话音刚落,云兮兮猛地将秀秀扔出,早已结成手诀的另一手,同时祭出。 口里高喊,“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分!” 第五十五章 天雷,悔悟 一道清光,若游鸿般,梭然刺向王绪。 掐着自己脖子的王绪大惊,连忙要躲开,却已来不及。 ‘轰!’ 清光砸在他的胸膛上! 一道血红的影子,陡然从王绪身上退出,而原本病弱的书生,则双眼一闭,软倒下去。 被云兮兮丢下的女童秀秀,尖叫一声,扑过去,一下子张开双臂,挡在那血红的影子前。 云兮兮撤回手,缓缓抽出身后的桃木剑,对锦沐笙道,“往南走三步,再往西走两步,站过去,那里是五鬼之地,守住了,不要叫她们跑了。” 锦沐笙身形一转,站到云兮兮所说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挡住这两个女鬼,却对云兮兮的话毫无怀疑。 龙一趴在屋顶,完全傻眼——他怕是看到了一个假主子吧?这真是那个诡谲摄魂让人闻风丧胆冷血无情如鬼如魔的大锦朝的太子殿下? 而秀秀看到锦沐笙站住的地方后,脸上恨极,又发出一声刺穿人耳膜的尖叫! 试图朝锦沐笙扑杀过去,却被身后低着头的血红女鬼给按住了肩膀。 “别去,秀秀,那人,咱们不能碰。” 女鬼的声音轻柔,甚至还带了点端秀温和的意味,与方才王绪刚刚走出门外与女童说话的语气一般。 秀秀不甘地再次凄厉尖叫起来。 云兮兮拎着桃木剑,看那一身血红鲜衣的女鬼,“若是我料得没错,你便是当年王大福的未婚妻,方老虎的女儿,方家大小姐,方容儿?” 方容儿,包括孙永,以及知晓这位大小姐的人,都不曾对云兮兮说过这女子的名字。 也不知,她是从哪里知晓这位大小姐的名。 一直低着头看地上的王大福与王绪的方容儿,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乌青发紫、双眼暴突、狰狞可怖的脸来。 她面目森冷地看着云兮兮,忽而裂唇轻轻地笑了笑,“十几年了,可没人记得我的名字了,小仙姑是如何知晓的?” 云兮兮却没与她解释,只是晃了晃手里的桃木剑,说道,“你死时便因怨气太重,化作怨鬼。可这么多年也不曾出现过,为何时隔如今,反而突然缠上王绪?” 方容儿又笑了笑,低头看脚边的王绪,鲜红的鬼影飘了飘,没说话。 旁边的秀秀,突然愤恨地上前,朝另一旁的王大福的脸上抓去! “秀秀,不要轻举妄动……” 方容儿没来得及阻止。 云兮兮便手疾眼快地祭出一张符篆,梭地掷出,一下贴在女童的胸前。 女童保持着抓人的姿势,僵在半空。 方容儿面目难看的鬼脸变了变,想靠近女童,却又忌惮她胸前的那张符光闪烁的符篆。 猛地转脸,看向云兮兮,“仙姑定是要如此逼迫我等了?” 云兮兮摇头,“这小家伙,在我面前意欲害人,我不可能坐视不见。” 方容儿冷笑一声,“倒是个大义凛然的,只是,不知小道姑,是真的如此替天行道,还是受了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的钱财,要灭了我等,好让他继续心安理得地快活下去?” 说着,终于是发狠起来,周身鬼影红色愈发鲜红,她慢慢地升高,对着云兮兮,哭笑起来,“当年我爹一心待他,他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落井下石,夺了我家家财,还将我赶出家门。你可知,可知我一个弱女子,没了依靠,下场便是如何?” “哈哈哈!那群畜生,掳走我上了山,日日糟蹋,你又可知,我在山上,听说了什么?” “原来打断我爹的山匪,便是那帮畜生!他们也是受了王大福这个该遭雷劈的混蛋的通风报信,故意在那山下等着我爹!呜呜呜,爹啊,你死得好冤啊!好冤!” “我恨啊!恨!便将那些贼杀才全都毒死了!哈哈哈!死得好!死了以后,通通都喂狗去吧!” “可我回到镇子里,居然听说,王大福居然生孩子了?呵,我心里恨不能生啖了他那孩子的肉!却有一个高人,教了我,做鬼以后,报复这当挨千刀的混蛋!” “你问我为何多年不出现?因为,我在等啊!等着他儿子,运道最盛的时候,好一举坏了他的运道!哈哈哈!” 她越笑,越哭,周围一阵阵阴风,便嗖嗖地刮过。 原本春日里已经渐暖的夜晚,再次变得森寒阴冷,让人汗毛倒竖,皮肤刺凉。 锦沐笙皱了皱眉,看向那飘空的凄厉血影。 突然,隐隐一道雷声,在更高的空中黑云中隐隐响起。 本是微声。 只在顷刻间,便陡然化作惊雷之势。 锦沐笙正不知何故时,那半空的方容儿,却蓦然色变,惊恐地看向半空,鲜红的身影,只朝下蹿! 同时,不远处,传来云兮兮冷清肃穆的娇喝——杳杳冥冥,天地昏沉。太上台星,应变无停。祛邪缚魅,保命护身。雷公电母,见此阴魂,立斩无赦。 锦沐笙邪眸望去。 便见,那小小的身影,朝空举着桃木剑,皎白干净的面上,一片庄严的森然。 目光不错地看向那飞扑而下的血影。 另一手,剑指并拢,朝那血影一指,樱唇轻启,力钧千斤地爆出一个字,“破!” “咔嚓!” 树杈状的惊雷,从夜幕浓重的黑云之中,陡然落下。 惊得趴在屋顶上的龙一浑身颤栗,头皮骤然发麻,几乎下意识地逃窜出去! “啊!” 雷光落进那一方小院之中,院子里,响起一道刺破夜色的凄厉尖叫。 血影,被一团金色的光芒,包裹其中,露出挣扎痉挛的身影。 被定住的女童,突然拼命地挣扎起来,试图靠近那雷光尚未散去的院中方向。 符篆在她胸口越来越亮,将她的魂体燃出了一个个破洞,她也毫无顾忌,终于动弹了手臂,朝光团的方向抓去。 “啊啊啊!” 光团里,方容儿痛极地尖叫。 云兮兮冷然地落下手,将桃木剑背到身后,来到光团旁边,看着里头,被金色光泽,一点点吞噬的血影。 “为什么!为什么!” 方容儿不甘地大叫,“为什么,作恶的人没有报应!我却要遭受这样的磨难?我要报仇!我要他死!要他全家都不得好死!” 第五十六章 灭杀,悲愤 云兮兮不为所动,只是开口问道,“是何人教你自杀,化作怨鬼的法子的?” 方容儿却不肯说,只是更加发疯地叫嚷着。 那声音实在太过尖利,刺得锦沐笙几乎耳鸣,正不适间,突然脚底,产生微微震动。 他疑惑地低头一看,深眸骤冷! 一团团黑气,正从他的脚底的土地之下蹿出,顺着他的小腿攀爬裹缠,一点点地纠缠上来。 他长眉微皱,看了一眼,便朝那边的云兮兮望去,喊了一声,“兮兮。” 下意识的一声唤出,便是一怔。 而那边,还在望着光团里愤怒嘶吼的方容儿的云兮兮,陡然僵住。 一瞬,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瞳孔微缩之后,转过脸,看那边的锦沐笙,“你……” 本想问他唤自己什么,可这样问又太过刻意了。 连师父师兄师姐都不曾这样亲密地唤过她,这个妖孽,居然…… 她心头微跳,才开了口,就看到锦沐笙脚底钻出的阴气,便咳嗽一声,稳下心神,道,“那是被这两只鬼魂引出来的阴气,有阳气旺足之人压制,能暂缓扩散。你且忍一忍,我处理好这边,便给你解开。” 原来今晚让他来搭把手,是这么个意思! 难怪方才在客栈中,露出那样遮遮掩掩的神情呢! 这若是旁人,只怕要恨不能过去掐死这个小坏蛋了! 居然让他做引子,给阴气纠缠! 这小东西,等会一定要看看,她那肚皮是不是黑的! 纵使心里微生恼意,可锦沐笙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那如无数毒蛇一般的阴气,已经攀缠到了小腿肚。 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透过肌肤,蹿进血脉之中,让他本就白若寒雪的面上,更是森白若幽鬼。 看得那边的龙一心下着急。 而云兮兮,与锦沐笙说完话,就再次看向这边已经几乎要完全被金光吞噬完全的方容儿。 语气恢复冷淡地说道,“我引此雷咒,却不为杀你,若你满心毒怨,此雷当场便会将你劈个神魂俱散。然而此端,雷咒却只是一点点蚕食你的魂体并未直接绞杀,乃是上天怜你生儿可怜受尽苦楚,若你心存悔意,自愿化去怨气,便能得魂魄留存,尚能轮回往生……” 话没说完,突然背后一道阴风袭来! “兮兮小心!” 锦沐笙的急声紧随而起。 云兮兮心神一动,扫了眼那边的锦沐笙,脚下一错,一道黑影,便从旁边蹿过,一下子扑进了那光团里,猛地抱住里头的方容儿! 一缕头发,从云兮兮的脸边落下。 她微微侧过脸,半边脸上,一片火辣。 暗暗皱眉——被那妖孽一声唤得分了心神,竟差点叫个小家伙剥了面皮!啧! 有点不痛快地瞄了瞄那边的锦沐笙,本想瞪他两眼,可看他半边身子都被阴气缠住。 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便知他已被阴气侵体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拒绝自己的,如今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云兮兮瞧了瞧那张欲念生魔的脸,以及那看似邪魅诡惑却清宁干净的眸子。 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锦沐笙正不知她突然看自己,又突然转过脸,是什么意思时。 光团那边,传来阵阵凄婉哭声。 方容儿的魂体只剩一半,用一手抱住女童,“傻孩子,你进来做什么啊!进来做什么啊!” 秀秀紧紧地抱着她,一个劲地摇头,金光,在她身上吞噬的速度更快。 云兮兮微微蹙眉,不想,这小丫头手上的人命竟更多。且因为她之前强行破坏定魂符,魂体已经受了极大的损伤,更加承受不住这雷光之中天地浩气的侵蚀。 只是,这秀秀杀了许多的人,心中却没有丝毫怨怼之心,所以魂体里的煞气才不如方容儿那般明显。 刚刚还死活不愿服软的方容儿,突然用仅剩的半个魂体,朝云兮兮跪了下来。 凄惶地求饶道,“仙姑,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怎么罚我我都心甘情愿,您放过秀秀,她是无辜的啊!求求您,她什么都没做错,她还是个孩子啊,仙姑,求求您!” 然而,没等她说完。 那光团却猛地一烈,发出刺眼的光亮。 云兮兮下意识一闭眼,光团绽开,光影散成点点萤光,消失在夜色凉风里。 云兮兮的面前,只有一个身穿褴褛满身狼狈不再是血红煞影的方容儿,而秀秀的鬼魂,不见了。 锦沐笙眼神微变。 云兮兮垂眸。 方容儿茫然地看向身边,不敢相信地四处摸去,转着圈地抓了半天,才呆愣愣地飘立在那里。 喃喃地轻声唤,“秀秀?秀秀,你去哪里了?不要闹了,快出来啊……” 云兮兮垂了垂眸。 锦沐笙看着那方才还凶厉可怖的女鬼,此时却像是个失去孩子的无助而软弱的娘亲。 不知为何,想起了他的母妃。那个被人传言……是妖物,却终日安静温柔,因着他的绝脉,而日日痛苦自责的女人。 他长眸微深,慢慢地蜷缩起手指。 阴气,已经裹缠到他的腰部,却不再蔓延,像半身的盔甲,将他束缚住。 云兮兮朝方容儿伸出手,手里是刚刚定住秀秀的符篆。 方容儿麻木地看向她。 云兮兮道,“秀秀是不是那个教你化作厉鬼复仇的人,放在你身边,帮你夺人阳气,维护魂体的?” 以方容儿这种自愿自杀,以魂体为咒,化作怨鬼的鬼魂,并不能长久地留存于尘世,唯有靠吸食生人阳气才能维持魂体。 而这秀秀,多半是那人留在方容儿身边,帮她吸食阳气,维持魂体不散的帮手。 云兮兮的话,让方容儿抬起头来,她麻木地望着云兮兮,忽然苦笑起来。 喃喃地问:“为何啊?生不得乐,死亦遭罪。老天爷啊,你为何就要如此不公啊!!!我就秀秀一个了啊,就她一个是真心待我的,你为何也要连她都不放过?我与你们,何怨何仇,你要这么待我?” 云兮兮没有看她满目的怆然,而是将那定魂符放在她手里,然后剑指在符篆上一划。 第五十七章 残魂,温柔 咒文一闪,随即消失,留下空白符纸以上,点点黑芒。 那是秀秀被伤害的魂体,残留的一缕魂魄。 方容儿看着那符,一点点地瞪大眼,忽然一把将那符抱在胸口,凄惶无助地大哭起来。 云兮兮蹲在她面前,看大颗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不及落地,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中。 而方容儿的魂体,也越来越淡。 鬼魂的眼泪,是痛极之时,损耗魂体而成。 不入尘埃,落阴阳。 云兮兮叹了口气,又道,“你可知秀秀是如何成鬼的?” 方容儿含着眼泪看她。 便听云兮兮道,“她是活着的时候,被人勒死,然后强行抽出魂魄,毁去意识,做成的傀儡鬼魂。” “傀儡鬼魂?”方容儿轻轻地重复了云兮兮的话。 云兮兮点头,“不错,傀儡鬼魂,是一种邪术而成。专以刚死的新魂而作,只为这样的魂魄刚刚从阳间转换阴间,意识浑噩,容易摧毁,更能为方术之人,随心所欲地操控。” 她又看了眼茫然的方容儿,“若是我猜得没错,她该是那个教你做鬼报复的人,特意做出来,放在你身边的。” 方容儿魂体一震,眼中慢慢浮现惊色,似乎想起往事许多,终于一点点地相信了云兮兮的话。 因为是傀儡,才会一直没法说话也没法表达。因为是傀儡,才会在情感上缺失,一直像个孩子一般,随心所欲。因为是傀儡,才会那样……毫无波澜地杀人夺取阳气。 她定定地看着面前面容安静眼神平和的小道姑,良久,垂下眼睛,说道,“那人……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他找到我的时候,说我一夕之间杀了十几条人命,煞气极重,是很好的壳子。” 很好的壳子? 云兮兮秀眉微蹙,像是想到了什么。 又听方容儿说道,“他教我变成厉鬼复仇,并把秀秀留给我。其实……我死后立刻化作厉鬼,本想即刻复仇,却因为魂体不稳,几度差点魂飞魄散,都是秀秀,从旁处吸来阳气,帮我养魂,这才慢慢地凝固了魂体,然后听说这王绪准备进京赶考了,我便再等不了,趁着他一日心神恍惚时,附在他身上。” “你附他身之后,却为何又始终没有行动?”云兮兮问。 方容儿一怔,随后,无奈又凄楚地悲凉笑道,“我……附身王绪身上后,看到了这些年,王大福做的事,还有这孩子,多年来的善意行事……终是心软……” 云兮兮点头,“方容儿,你的一念之仁,给了你一个转生投胎的机会。” 方容儿看她。 便见云兮兮微笑这点了点她手里的空白符纸,“秀秀给你换来的命,你心中的不忍,这些,老天爷都看在眼里的。” 方容儿僵住——她一直以为,上天不公,才叫她受如此惨境。 可云兮兮却说,老天爷都看在眼里。 她此时魂体煞气全消,一时只觉往事俱远,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复仇,当初的恨不能全天下都给她陪葬的怨毒,都离自己好远好远了。 仿佛大梦了一场,梦里悲欢离合愤恨欢喜,等醒来时,都成了空。 她下意识地捧着那空白的符纸,看向云兮兮,“仙姑,若是老天爷能看得见,那秀秀……” 不想,云兮兮却摇了摇头,“她从被生做成傀儡鬼魂时,就已经注定了烟消云散的下场。” 方容儿无助地抓住那符纸,再次低泣起来。 云兮兮看向面前哭泣的鬼魂,雷光吞噬了她的煞气,在她心生彻底忏悔那一刻,天道便放过了她,唯独那个一心维护她的稚嫩女童,被天道,彻底消灭在了这天地之间。 这天道啊,最是温柔,又最是无情。 这二人,孰对孰错,哪一个,又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呢? 轻轻地叹了口气,剑指并拢,说道,“方容儿,你手里的符上有秀秀的残魂,我愿助你,带秀秀残魂一起轮回。你可自愿前往无间么?” 方容儿登时抬脸,“仙姑所言为真?可让我与秀秀一起轮回?” 云兮兮认真而平静地点头,“嗯,不过,只是残魂,就算来生有缘,只怕你遇到的,也不过是个痴傻呆儿而已,你能接受么?” 方容儿即刻点头,“我愿意!愿意!仙姑!我什么都愿意!” 云兮兮笑了笑,指尖金光点点亮起,朝方容儿的魂体点去。 “你手有人命,入了无间,也会前往刀山地狱,受尽割魂之痛。不过,受完处罚,便能前往投胎,来生,你尚需还清这一世做下的人命孽债,不过,愿你记住秀秀,困苦艰难时,心存一丝光明,不受冷漠无情摧残,走到尽头,必然能看到花开一日。” 锦沐笙在那边听着云兮兮的话,忽然心动,转脸,便见,院子的一角,一株山茶花,在她的话语中,徐徐绽开一朵朵饱满多姿的怒放姿态。 花香盈动。 他长眸微浮。 那边,方容儿的魂体,被金光一点点覆盖。 她朝云兮兮跪下,深深地磕头在地,金光包裹她的魂体,又散开,连带她的魂体,也随着那金光一点点淡化虚无。 她抬起头,对云兮兮说道,“仙姑,那个教我做厉鬼害人的,是一个黑袍的男人,自称杀狼,图谋紫薇帝星之变换。” 她刚说完,魂体便不受控制地动荡起来,一股股黑色的虚气从她体内钻出,似乎要将她蚕食吞噬! 云兮兮眉头一皱,“言咒!” 有人不让方容儿说出秘密,以此来束缚她的言语。一旦说出,必遭言咒反噬,顷刻烟消云散! 方容儿痛得满脸扭曲,一下子趴在地上,痉挛地挣扎起来! 云兮兮色变,猛地单膝跪地,一手划破掌心,鲜血滴落。 站在五鬼之地上的锦沐笙邪容陡变,长眉皱紧,眉眼之中,霜冷密布,一股幽魅诡冷之色,陡然便在他的脸上肆意张开。 他紧紧地盯着云兮兮。 便见她另一手结成手诀,迅速念动咒语——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第五十八章 送魂,何苦 暗夜的空气中,有隐隐虎啸雀鸣而起。 趴在屋顶上的龙一几乎都吓傻了——他今晚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急急如律令!净!” 云兮兮张开的血掌里,便爆出一道虹光,一下扑向方容儿的魂体。 那些肆意邪恶的黑气,便猛地被虹光吸走! 眼看着就朝云兮兮的手上扑去,云兮兮却猛地一甩手。 一股狰狞的黑气,便直直蹿上半空。 “轰隆隆。” 云层之中,闷雷阵阵。 黑气梭然钻入,便再不见踪影。 那边,方容儿无法置信地看向云兮兮,却见身上的金光更加浓烈。 她惊讶地刚要说话。 云兮兮却身子一歪,斜坐在她身边,无力地摆摆手,“好生去投胎吧!盛了你实情相告,多谢了。” 方容儿微微哆嗦,再次挣扎着跪下来,颤声道,“多谢仙姑垂怜,多谢仙姑,多谢仙姑……” 她本是看在云兮兮怜悯她与秀秀的好心之下,才将自己之前隐瞒的实情相告,说完才发现自己的魂体里居然还有别的诅咒。 眼看就要被那诅咒反噬,心念俱灰之下,只以为必死无疑,投胎往生再见秀秀都是空了。 当时的心里多少还是再生了一点怨恨。 不想,这小道姑,居然如此拼命地将她救下。 她心下大震,这一次的道谢,多了十二分的真心实意。 云兮兮却笑着看她,“去吧,下辈子,再难过,也要好好的啊!” 方容儿心头骤酸,用力地点了点头。 金光乍起,魂体消散不见。 云兮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下子平躺在地上。 那边锦沐笙不敢动,只怕身上的东西此时爆开会去伤了云兮兮,可看她这副样子,又让他简直心急如焚。 骤然冷喝,“龙一!” 龙一吓了一跳,万没料到,锦沐笙会在这时候叫他,愣了下,才形如鬼魅般,从屋顶飘下,直接往锦沐笙跟前而去。 却听锦沐笙道,“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龙一又愣了愣,这才转身看云兮兮。 不想云兮兮已经坐了起来,有些新奇地看向龙一,歪着头问:“这个小哥,之前没见过啊?” 锦沐笙这才发现她似乎没事,只是累了,在地上躺了一下。 吓得他方才心跳骤停,连思绪都乱麻了。 顿了顿,才道,“是我的护卫,今日才寻来的。” “哦。” 云兮兮一怔,半晌,才点点头,也不知想到什么,自顾笑了下,站起来,走到锦沐笙跟前。 抬头看着那张森白诡冷的魔仙面儿,弯了弯唇,抬手,指尖金光一闪,然后掀开眼帘,对上锦沐笙的眼睛,轻轻说道,“那看来……咱们也就要在此处分别了?” 锦沐笙心下一顿,下一刻,眉心之中,被暖暖的指尖,轻轻一点。 金色的桃花印,在他如画的眉心一闪而逝。 浑身的寒气,陡然便如潮汐褪去。 锦沐笙瞳孔微缩,只觉那一指,仿佛戳在心头。 低眸时,看到黑色的阴气,退散到他脚底,惧怕惊慌地,钻回了地底。 站在身边的小小人影,转开身,朝另一边走去。 他方才高高提起的心,一下又重重落回去,巨大的失重,让他几乎承受不来的空落。 空气里,有云兮兮流血的手掌里,传来的那微带桃花香甜的血腥气。 勾得锦沐笙蛰伏多日的血脉毒欲,再次蠢蠢而动。 他敛下长睫,垂在身侧的修长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 而云兮兮,已经走到了还躺在院子的王大福与王绪身边。 探了探两人的鼻息,依旧尚存。 便点点头,又去掀开王绪的眼皮子看了看,敲了敲天灵压了压人中,神色有些凝重。 片刻后,还是转脸,从百宝兜里,掏出一个玉瓶,拔开塞子,晃了一下。 一抹白色如烟雨的身影,便从那瓶子里钻出来,落在王绪的身边。 这一回,连龙一都能看见了,惊得他差点眼珠子都掉了下来! 可到底是训练过硬的太子近身龙卫,纵使浑身被吓得发麻,却依旧坚定地守在主子身边。 一双眼……死死地瞪着那边让他今晚见识彻底被翻转改变的小道姑,和她旁边那个不太像人的……女子。 这女子,便是数日前,云兮兮与锦沐笙避雨时,遇到的那个女妖。 她落在王绪身边时,便俯身,将王绪温柔地抱起来。 无助地低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眼眶微红似桃花,似是要落泪,周身,却飘起了雾气一般的白色水雾。 云兮兮叹了口气,低声道,“他命道已损,且被厉鬼附身,魂体也伤,寿命不过不惑之年。这是他父亲造的孽,便叫他这个后代,承了报应,天道轮回,旁人无法更改。” 女妖周身的雾气更浓,她如水温柔的声音里满是哽咽,“我知晓,多谢上仙相助,带我来看他一眼。” 云兮兮摇头,“你修行不易,如今既已瞧见,不如便死了尘心,好生回到山中,再……” 话音未落,周身雾气陡然凝固。 云兮兮脸色一变,未待再开口,那些雾气,倏然凝聚成一颗颗露珠,飘绕在女子与王绪的周身。 龙一在那边几乎都看傻了眼。 就见,那些露珠,居然闪烁出一点点萤火之光,在灯火的照射下,绚烂多彩。 斑斓的色彩募地爆开,惊得龙一赶紧将锦沐笙护在身后。 而那边,云兮兮却一动未动。 等光斓散开,一粒铜钱大小的水珠,飘在半空。而那白衣的女子,不见了。 云兮兮看着那水珠,神色微凝。 水珠晃了晃,似是跟云兮兮作揖告别,然后转过去,飘在了昏迷的王绪的面前。 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然后停在他的印堂之上。 最后,凝固的水珠,陡然散开。 水珠却一滴没有流下,全部如白雪融化进了王绪的印堂之下。 院子里,不知何时,飘起一层似梦似幻的白雾,缠绵缱绻,连空气里,都全是水汽。 龙一愣愣地,不知该有个什么反应。 锦沐笙却看着那边单膝跪在王绪身边的云兮兮,见她单手指尖,捻起地上的水渍,动作轻柔地搓了搓。 无奈又可惜地叹了一声,“何苦呢。” 第五十九章 山岚,祭品 这一声绵软轻柔的叹息,让他想起,那日在大雨的山中破旧凉亭下,那女子,在云兮兮微笑的注视下,对云兮兮说的话。 她叫岚,是精怪,乃是远黛镇依靠的那座大山上的雾气所化作的精怪。 天地之物开启灵智,化成人形,最为不易。 岚自己都不记得,在那山中飘渺盘绕了多少年。 只记得,无数个晨起暮落,她独自在这山林之间飘荡徘徊,不知岁月为何物,不知人情为何事。 直到有一日,这山里,忽然出现了个,每日上山读书的孩子。 山中寂静,那个年轻俊秀的小孩,每天都徒步爬到半山腰,在一处可观整个远黛镇的宽敞大石之下,背诵诗书。 有时候,背的是之乎者也的枯燥文说,有时候,读的是甚为有趣的经传趣事。 她便化作山岚,在他身边缠绵在他耳鬓厮磨。 像极了情人间亲密的呢喃。 竟不知何时,那凡心,便无声无息地生了出来。 盼他来,等他来,痴痴地在他必经的上山之路上候着。 见他出现,便满心欢喜地依靠过去。 少年的呼吸里,全是温暖的气息,周身的墨水味道,融在她潮湿的雾气中。 她真是高兴极了。 直到有一日,少年不再出现。 她盼啊,等啊,望啊。 不见他。 她心下茫然,又无助,又难过,又痛苦。 原本安静从容的山岚,渐渐地,生出了一丝狂戾姿态。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好节气,她却让山里,变成了寒霜密布的冷冬时节。 她晓得,自己要生出魔心了。 她不想自己变成那样不堪的模样,恰巧又遇到云兮兮,便苦求着云兮兮,带她来找这少年。 然而,再见少年,却不是她期盼的那样。 锦沐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心里又隐约明白了几分。 那叫做岚的山中雾精,怕是……已经不在了。 为了一个连她是谁都不知的少年郎。 云兮兮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剑指并拢,念动咒语,那原本散在地上的水渍,竟被她一点点引起,化作一缕快要散开的雾气,重新钻回了她刚刚打开的玉瓶里。 然后她收起玉瓶,又站起身,看了一圈盘绕在院中的白雾,双手撑开,朝两边一推。 雾气便慢慢地朝外,一点点地扩散,缓缓地将整个远黛镇,都包笼在一片白雾之中。 锦沐笙看到,云兮兮本就略显苍白的小脸,此时更是因为耗尽力气,而疲累到了极致。 长眉微蹙,想到她跟前去扶她一把。 云兮兮却转身,走到院子一角,单手一捻,也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又一道身影,出现在那角落里。 待看清那身影时,锦沐笙眼底便是神色微变——又是一个鬼魂。 且半边头颅都被削没了,只留下血淋淋的另外半边脑袋,脑袋上,还有个陈旧的斧头。 样子十分可怖。 恶鬼? 这个念头一出,连龙一都没反应过来,锦沐笙已经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出现在了云兮兮身后。 龙一愣了愣,看了看锦沐笙刚刚站立的位置,又看了看不知怎么就瞬移过去的太子殿下。 云兮兮扫了眼身旁突然出现的锦沐笙,朝他轻轻笑了笑。 锦沐笙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幽眸微动。 对面前形状可怖的鬼魂抬头,看向云兮兮,惨不忍睹的脸上,想挤出一个不正经的笑来,却怎么做,最后,都变成了无奈又茫然的苦笑。 云兮兮没说话,放下包裹,从里头,翻出来晚间到王宅之前,在路上买的一只烤鸭,与一个装了酒的葫芦,放在小鬼的面前。 那鬼魂愣了愣。 云兮兮笑了笑,对锦沐笙道,“那边香案上的白烛,给我拿一根过来。” 锦沐笙点头,去拿了走回来,递给云兮兮。 龙一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这个小道姑胆子很大啊,敢这样吩咐他家太子殿下! 可偏偏,他家太子殿下,还做得很心!甘!情!愿! 啧,太子殿下肯定是被下了迷魂咒了吧? 这边龙一心里犯嘀咕,也不知这小道姑神神叨叨在干嘛。 那边云兮兮接了蜡烛,点燃,放在小英子的鬼魂面前。 然后剑指在蜡烛的火焰上轻轻一划。 小英子一僵,抬脸,看了看云兮兮。 片刻后,终于在她微笑的眼神鼓励下,颤巍巍地伸手,竟一把抓住那烤鸭和葫芦。 龙一就看原本放在地上的烤鸭和葫芦就这么凭空飘起来了!惊得眼珠子都瞪得快要掉出来! “吃吧。” 云兮兮笑了笑,声音温柔,“吃饱喝足,就上路吧!” 小英子颤抖,似是要哭,却最终一语未发,捧起那烤鸭,就跟饿极的小野兽似的,拼命地啃咬起来。 塞得满嘴都是,又去喝那葫芦里的酒。 呛得满身都是,却不肯停。 吃到一半,忽又停下来,低着头,抱着那啃得乱七八糟的烤鸭,呜呜地哭泣起来。 云兮兮蹲在他面前,眼神温和,轻轻说道,“我下午去寻过老赵头了,他说,有一年冬天,你差点被冻死在酒楼门口的时候,是方容儿,给你买了烤鸭和暖身子的酒,还给了你银子,救了你一命,是么?” 小英子抱着酒葫芦,双肩不住地颤抖。 云兮兮温柔的话语声继续响起,“若是我所料不错,那一年,你应该不是去方老虎家偷东西。你是发现了什么,要去给方容儿报信,想救她,对么?” 小英子低着头,半晌,嘶哑的声音,才闷闷地传来,“我听到王大福跟人商议,要怎么暗中夺了方老虎的家产,才想去跟她说一声的。她啊,就是个傻姑娘,要是家里没落了,可怎么活?不想……不想,没见着她,却惊到了她家里头的护院,反而因为闹出我这人命,又叫方家被官府盯上,连方老虎,都一起被害了,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云兮兮却明白过来,小英子为何这么多年,都不肯投胎。 因为他心中有愧。 他以为,是他闯进方家大院,引来护卫杀了他,才叫方老虎吃了官司。却不知,他被杀之事,不过是个引子,官府,分明就是被王大福刻意引去,起了贪心,故意谋了方老虎的家产。 第六十章 莫悔,刺杀 而小英子想的却是,没了家产,方容儿最多落魄一些。可方老虎没了,才是逼死方容儿最后的依靠。 因为他的莽撞,方家的家产被夺,方老虎死去,方容儿无处可归无人保护,最后才会落了个惨死。 他自责不已,备受折磨,魂体无法投胎,便在这远黛镇,日日徘徊。 偏又不想叫云兮兮瞧出他内心的懊恼愧疚,便做出那样一副吊儿郎当的地痞模样。 他知晓方容儿成了厉鬼,也知晓化作厉鬼的房容附身在王绪身上,意图谋害王绪和王大福。 便一边引着云兮兮调查王大福当年的所作所为,一边,又想让云兮兮发现方容儿到底遭遇了何种不幸,才会化作厉鬼。 他想让云兮兮,对化作厉鬼的方容儿手下留情。 便插科打诨,用尽他的努力,却最终,还是发现,一切,都无法挽回。 从方容儿被雷光吞噬,到她差点被言咒反噬烟消云散,以及最后前往投胎时,他都不敢主动现身。 去帮她,去护她,去助她。 只偷偷地,窝窝囊囊地躲在暗处,悄悄地看着。 他浑浑噩噩地飘荡这么多年,守在远处偷偷地看着她,到底有什么用啊? 有什么用呢? 大颗大颗的鬼泪,从他的膝盖间落下,不到地面,便消散无形。 他的魂体越来越淡。 云兮兮看着他,片刻后,伸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抹。 染血的斧头消失,一个少年干瘦又精明的脸恢复完整。 他痴痴地望着云兮兮。 云兮兮蹲得有些累了,便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的地上,望了望王大福与王绪躺着的地方,呼出一口气,“听说,黄泉路上,还蛮冷的。” 小英子一愣,想到了去投胎的方容儿。 便见云兮兮又笑了笑,转过脸看他,“若是能有个伴儿的话,应该不会太过孤独。” 小英子眼睛一瞪,陡然明白过来云兮兮的话,“仙姑,你……” 云兮兮含笑,“你现在去追她的话,还来得及。” 小英子激动地一下子飘起来,急不可耐地想往城隍庙的方向扑去,可又猛地顿住,“我如何有脸面去见她……” 云兮兮看着面前的蜡烛火光,声音有些发飘,“她孤单了很多年了,黄泉路上,你也要看她一个人么?” 小英子的魂体一僵,终是下了决心地再次飘高了一些,刚要离开,又飘下来,对云兮兮磕了三个头,什么话也没说地,身形往后一退,呈烟雾状散开。 云兮兮弯了弯唇,伸手,掐灭那白蜡烛上晃悠悠的火光。 然后转脸看龙一,“小哥,把这父子俩,弄到屋子里去,咱们就走吧。” 龙一没动,锦沐笙扫了一眼,龙一后脖子一寒,立马蹿过去,一手拎一个,将两人拎进了屋里。 锦沐笙走到云兮兮身旁,朝她伸手,“起来吧,回客栈休息一晚,明日……” “嗖!” 静谧的夜空之中,突然传来某种利刃急速破空的声音! 锦沐笙神色一变,一把抓住云兮兮的肩膀,脚下一转,便飞起落到另外一处。 “叮!” 一枚森光闪闪的暗器,插在云兮兮刚刚坐着的地方。 云兮兮眼神一变,转眼朝院子外看去,然而,一片雾色朦胧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锦沐笙将她牢牢地裹在怀里。 龙一从屋子里无声无息地蹿了出来,落在两人身后。 脸上冷峻戒备,“殿下,至少有数十人,分落四方,北面仅有一人守,是突破口。” 锦沐笙点头,将云兮兮往怀里一按,低声道,“乖乖地,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云兮兮抬头,看着这样诡面冷冽的锦沐笙,斜长双眸里,净是霜冷冰色,与毒发时的雪魅不一样的寒气密布,却又叫她一点也不害怕。 她紧紧地攥住锦沐笙的衣襟,点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锦沐笙看着这样乖顺柔巧的小家伙,眼底掠过一抹柔色。抬起广袖,将她遮住。看了眼龙一。 龙一微微点头。 随即,朝东面掷出不大的声响。 顷刻间,无数暗器,便再次朝那边扑杀而去! 那种夺命而无情的声音,在这水汽弥漫的暗夜里太过清晰。 残忍的味道,仿佛都透过雾气渗透进云兮兮的肌肤里。 她闭上眼,专注地听着耳边,抱着她的妖孽,那坚实的胸膛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砰!” 是掌风相对,空气震动。 “追!” 很多个纷沓的脚步声,从后方紧追不舍。 雾气中,略显寒凉的夜风,急速地从耳畔刮过。 云兮兮知道,锦沐笙抱着她,在拼命地逃出某个天罗密网的截杀。 从她遇到这个妖孽的第一夜起,她就知道,这个妖孽,身陷杀局,不得脱身。 那一夜,她恼他利用自己脱身,用了那般轻贱的法子。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还不能死。” 她心软了,便想,罢,便帮他一把吧。 相处几日,心里倒是欢喜几分,这妖孽,虽瞧着像个坏极了恶魔,可心眼儿,确实是个至纯至良的。 好在没帮错。 如今亲身经历,总算知晓,他面临的,到底是何凶险境遇了。 这么多的人要杀他。为何? “噗!” 又是数道利刃破空传来! 抱着云兮兮的锦沐笙脚下猛地一顿,差点扑倒在地! 龙一大惊,“殿下!” 云兮兮抬头,便闻到了一股近在咫尺的血腥味。 锦沐笙邪魅的面上白了几分,却依旧牢牢地抱住她,低幽的声音微沙发哑地说道,“无妨。” 再次试图踮脚朝前。 一直安静地窝在他怀里的云兮兮,却突然探出身。 “兮兮,别动。”锦沐笙看她,试图将她按回去。 云兮兮却挡住他的手,从百宝兜里翻出一个黑色的锁灵袋,往外一倒。 一捧似雾似纱的东西。 正是那名叫岚的山雾化作的精怪求云兮兮带她去寻王绪,送于云兮兮做报酬的。 “兮兮。” 锦沐笙看她,“你要做甚?” 云兮兮却弯了弯眼睛,朝锦沐笙看了一眼,“帮人帮到底嘛!不能让你真的被人杀死在这里呀。” 第六十一章 相助,毒发 她说得轻松,指尖金光闪烁的时候,原本就苍白的小脸上,又白了几分。 随后,将手上的东西往后一抛。 旋即趴在锦沐笙染血的肩膀上,低低念起——悲夫长夜苦,热恼三涂中。猛火出咽喉,常思饥渴念。一洒甘露水,如热得清凉。二洒法界水,魂神生大罗。三洒慈悲水,润及于一切。 “急急如律令!起!” 她轻轻的念咒声,比宫里最动听的歌伶唱出来的曲调还要悦耳。那声音,拨动心弦,袅袅绕绕,盘旋而绕,经久不散。 “呼!” 不知哪里起了一阵风,更加浓郁的白雾,骤然便将他们的周身给包围起来! 那雾气浓厚,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便将那些刺客与锦沐笙一行,凭空给隔离开来! 果然,原本迫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有暗器四处乱放起来,却都没有命中他们所在的地方。 龙一面露惊喜,刚要去检查锦沐笙的伤势,去而被锦沐笙挡住,“其他人现在何处?” 龙一为难地看了眼他肩头的血,低声道,“回殿下,属下与其他人约好的地方在距离此处东南方十里外的一个破庙中,按照时辰,他们最快的,也会在子时过后抵达……” 没说完,却又想起来,那些刺客找不到他们,他们也无法从这重重迷雾中走出去啊! 只是,没等他说出来,云兮兮已经掏出一个罗盘,点了下,便递给龙一,笑道,“走吧。” 龙一点头,刚要带路,忽然又回头看了眼云兮兮,“这位……小姐,此时已无需奔命,您是否,该从殿下身上……”也不知这身穿道袍的小姑娘该怎么称呼,便用了个不算失礼的叫法。 不想说到一半,锦沐笙一道幽幽冷眸便横扫过来。 龙一顿觉后背凉气一冒! 赶紧闭嘴扭回头去,心里担心锦沐笙的伤势,奈何云兮兮却像个苍耳子一般,死死地扒在锦沐笙身上。 瞪她,她又装作看不见似的。 龙一无奈,只好低头,看手里的罗盘,便见那罗盘,竟是金石为座,银丝为刻,海底青玉为指针! 是个价值连城的古物啊! 震愣地看了看,这才发现,那指针,指的竟正是东南的方向。 想起云兮兮刚刚在这罗盘上点的两下。 心里的不满散去一些,稳了稳心神,领着锦沐笙,朝指针所指的方向走去。 锦沐笙低头看了看怀里眯眼的云兮兮,周围雾气浓郁弥漫,湿气润染。 她累极了的模样,靠在他的胸前,像是想睡,又无法安心地睡过去,强撑着的神态,叫锦沐笙心头,一阵心疼一阵发软。 便低声道,“睡一会儿,到了我唤你。” 云兮兮原本眯着的双眼睁开些,看了他一眼,视线又在他被血渍润透的肩膀上看了一眼。 笑了笑,靠回他的胸前,闭上眼,小小地蹭了下。 “殿下!殿下!您再忍耐一下,殿下!” 似乎只是短暂的失去意识不过片刻,云兮兮再睁眼时,是被龙一焦急的声音吵醒的。 抬头一看,便见自己正靠坐在一座破庙里,面前一个火堆。 火堆那边,锦沐笙靠在掉漆的破旧主墙边,低垂着头,身旁,是蹲跪着,试图安抚他的龙一。 她晃了晃有些沉的脑袋,起身走过去,问道,“怎么……” 刚开口,就看到锦沐笙脸上,那熟悉的妖魔诡冷。 面白森寒,眸寒似鬼。 一双黑瞳里,全是冰冷嗜血的残忍,一张红唇猩红如血海里最可怖的凶兽。 锦沐笙,毒发了。 “你出去。”云兮兮蹲了下来。 龙一不动,看她,“小姐,属下刚刚给殿下处理伤口的时候,殿下突然毒发了,现在需要……” “我知道,你出去。”云兮兮将锦沐笙手拉过来。 龙一一愣,随即陡然明白过来——锦沐笙的功力,是怎么恢复的! 视线在云兮兮的脖颈上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一处隐藏在衣领下的半露的伤口。 没再言语,迅速退出,甚至还带上了破旧的庙门。 “嘶——” 是锦沐笙毒发时,艰难如野兽蛰伏的轻声呼吸。 云兮兮牵着他的手,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你啊!我怕是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这辈子还债来了。” 听到声音的锦沐笙缓缓抬起一双比平时略大几分的黑色瞳仁,那里头,看不见光芒,只有无穷的黑暗与深渊,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可怖森冷。 那双眸子,在对上云兮兮的眼睛时,愈加诡冷。 猩红的唇,再次恶劣而残忍地勾起。 一手,缓缓抬起,按在了云兮兮脖子上的伤口处。 痛得云兮兮皱眉轻轻抽气,刚想将他的手推开时,毒发时化作妖魔的锦沐笙,却凑过来。 低下头来,直挺的鼻尖,抵在她的脸侧,轻轻地嗅着。 那呼吸,轻微却又贪婪。 仿佛野兽寻到了最美味的猎物,正一点点地享受美食的香味。 温热的呼吸落在云兮兮的肌肤上,让她不由地攥起手指。 拿手去推他,“等一下,我从手上割血给你,不要咬我了……唔。” 不想,勾唇邪眸,状若鬼神的锦沐笙,却忽而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她猛地瞪大眼! 而锦沐笙,看着那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小唇,似乎发现了更加香甜的美味。 低低轻笑出声。 笑声幽诡,如深夜里勾魂的鬼音。 一下子攫取了云兮兮全部的心神。 她惊恐地转身想要逃跑。 却被锦沐笙一把抓住,按在怀里,一低头,便咬住了她的唇! 她紧咬牙关,握起拳头试图将他砸醒,锦沐笙却毫无所动。 强势而蛮横地,撞开她的牙关,侵入她的口腔,摧枯拉朽地裹缠吞噬,吮吸侵食。 “唔。” 她无处躲藏的舌尖被他纠缠到发麻,砸在他肩头的手,也慢慢地瘫软下去,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襟,不知是要将他推远,还是拉得更近。 意识正迷茫中,忽然,舌尖上,刺痛传来。 血腥的甜腻,登时充斥口腔。 散乱的眼神骤然清醒。 (周末愉快~求收藏~) 第六十二章 离开,等我 她一把推开锦沐笙,扭头就要逃跑时,却被锦沐笙从后头抓住了脚。 一下子摔倒在地。 挣扎着试图抓地,却还是被那妖魔,一点点地拖到了跟前。 “锦沐笙!你这个混蛋!快醒醒!” 云兮兮气急,破口大骂,“你疯了啊?我给你血!你不要这样,我好怕!龙一,龙一!” 破庙外,龙一望了望月亮,心说,我聋了。 “啊!” 云兮兮的惨叫传来。 龙一僵了僵,咳嗽一声,拢着袖子,继续装木墩。 破庙内。 云兮兮被锦沐笙压在地上。 他又试图去咬她的嘴,被她一扭头,唇便落在下颚边。 他也不急,反而勾着唇,低笑着,一路浅吻下去,最后,落在云兮兮的伤口处,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 粗粝又滑腻的触感落在那微痛的伤处,惊得云兮兮立时像个兔子一样蹬腿。 可无济于事。 锦沐笙的牙齿,还是无情地张开,咬了下去。 云兮兮惨叫一声,浑身紧绷。 血液快速流失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她在心里问候这妖孽一百零八遍以后,终是扛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 “噼啪。” 柴火发出的轻微燃爆声。 锦沐笙一双邪眸流离艳光地垂下,看怀中面白如纸的云兮兮。 脖颈上原本已经快好的伤口,再次裂开一道血口,鲜红的血液渗出,在她纤细白皙的肌肤上尤显狰狞。 龙一跪在他面前,身后还有两人。 破庙里,寂静到压抑的空气,让三人都忍不住冒冷汗。 还是龙一最终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其他五人都因为行踪暴露,无法赶来,便顺势将那些杀手朝别处引去了。为今之计,只有咱们先行回京,他们才能脱困,平安回京。” 后头另一个左眼眼角有刀疤的年轻男子也道,“殿下,京中如今情形危急,您必须在两日之内,尽快赶回。”此人也是太子近身护卫之一,排行三,便叫龙三。 锦沐笙没说话,双眸依旧落在怀里的小人儿身上。 龙一看了看,忽然猜到几分锦沐笙的心思,脸色骤变,瞄了瞄锦沐笙的脸色,到底还是鼓足勇气说道,“殿下,此时,您不能带着小姐进京。” 一直垂眸冷漠的锦沐笙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侧过一边邪眸,扫了眼龙一。 一个眼神,便叫龙一浑身发寒。 可他不能不说啊,深吸一口气,撑着胆寒,继续说道,“殿下,陛下病危,您又受多方围攻,此时正是百险之中。若是贸然将小姐带回去,只会让京中那些人以为小姐是您的软肋,到时,那些人,必然会全力攻击小姐以图让您自乱阵脚。若真是那样,您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保不住小姐的平安啊!” 后头龙三也听出了龙一话里的意思。 与身旁的龙五对视一眼,也开口劝道,“殿下,若是您对这位小姐有意,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将京中局势稳定下来,再将小姐迎到京中。” 龙五跟着道,“此法,对小姐最为安全。殿下,为大局着想,现在就要启程了,宫中局势越发凶险了。” 三人说完,锦沐笙本是抬起的眼,又落了下去。 看着怀里瘦到像只小猫儿的云兮兮,抬起指尖,将她耳鬓的头发朝后拨了拨。 长久的沉默后,将人,轻轻地放了下去。 几个龙卫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你们先出去。”锦沐笙冷冷的声音传来。 龙一与另外两人立刻起身,到了破庙外头。 锦沐笙跪坐在云兮兮身边,脱下身上的外袍,盖在她身上。 静静地凝视她良久,然后,从身上,取下一样东西,放在她的手心。 握着她的手指攥了攥,然后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却觉得自己,应该是要这么做的。 亲吻过后,却并没有立即起身。 而是望着近在咫尺的云兮兮的脸,低低说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会来找你的,报答你的恩情。所以,不要走得太远,等我,好么?” 昏迷中的云兮兮自然不会回答。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锦沐笙等了一会,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声,“等我,嗯?” 破庙里,依旧只有柴火爆裂的轻微声响。 锦沐笙终于抬起头来,摸了摸云兮兮的脸颊,然后起身,拉开庙门,走了出去。 “回京。” “是。” 夜色茫茫,月光轻轻浅浅地洒在庙门前。 夜鹰掠过花开的枝头,朝紫薇帝星交替的北方,振翅而去。 …… “哎呀!怎么还有人在这儿啊?吓我一跳!” 云兮兮在梦中,正见一只漂亮的白毛大狐狸,把自己最心爱的宝贝抢走了、逃跑了,她追也追不上,又不舍得骂那狐狸,心里正难过呢。 就被一道惊雷一样的咋呼声给惊醒了。 骤然睁眼,破庙的窗户外头刺进来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又赶紧皱眉眯眼。 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就见庙门口,站着一老一小。 两人衣衫褴褛,腿上都是泥,看着像是走过远路的。说话的正是那个年老的。 见到有个小姑娘在破庙里,两人倒也没进来,转过身在门外头就坐下来,翻开包裹里的干粮和水袋,吃起东西来。 云兮兮缓了口气,刚要坐起来,手里一个东西便落了下来。 她低头一看,一枚葱翠古朴的双鱼玉佩,落在地上的枯草里。 她愣了愣。 那玉佩,本该是双鱼相对,吉祥并蒂。 可如今,却只有右边一半的一尾鱼,孤零零的,被什么人,遗落在云兮兮的面前。 盯着那玉佩看了一会儿,云兮兮才伸手将那只有半面的鱼玉佩捡起来,托在手心,有些出神地望着。 脖子上的伤口,清晰刺痛。昨夜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强忍毒发却最终被毒欲吞噬,化作妖魔,将她按在身下,凶残又温柔,诡冷又邪性地吞噬鲜血的锦沐笙。 已经……走了么? 身旁的烧尽的柴火堆里,只有余温以及轻烟袅袅散去。 在这清晨破旧的小庙里,浮起一点点的烟火余味。 第六十三章 山中,云深 片刻后,云兮兮一笑。 从百宝兜里翻出一根红绳,系在那玉佩上,便往脖子上一套。结果不小心碰到伤口,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到底还是没有将玉佩拿下,掀开衣领,放进去。 还仔细地按了按。 望了望门外,正要起身时。 “爷爷,你说这远黛镇,好端端地,怎么起了这么大的雾啊?”少年清脆的声音传来。 云兮兮眨了着眼。 往门口挪了挪。 便听那老爷子说道,“起雾就起雾呗,那个地方靠近水,听说远黛镇的来历不就是因为长年起雾么!他们镇子里不是还供奉什么雾神娘娘么。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可是,今儿个咱们经过的时候,还听人说,那镇子里供着的雾神娘娘的神像,突然裂了呢!真蹊跷啊!” “这有啥蹊跷的,定是他们心不诚,雾神娘娘生了怒才自毁神像的呗!要我说啊,还是他们镇子里,那个王大福家里的事,才真是叫稀奇呢!” “哦我知道!爷爷你说的,是那个撞鬼的秀才家里,对吧?听说,昨晚他家闹鬼,好多人都看到了呢!那些道士高人,全都是骗子呢!听说一见鬼,全都吓得屁滚尿流的!” “是啊!一大早地,那富户就跑到官府,直说要把家产全都捐出来!还要修寺庙给雾神娘娘重塑金身呢!看来是被鬼给吓怕了。唉,只可惜,倒是咱们白跑一趟……” “散尽家财么?”两人身后传来一声软软糯糯的轻叹,“可惜了,早一些舍得这些身外物的话,王秀才也不至于损了运道,岚也就不会……” 一老一小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就见他俩坐着的门口里头,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蹲在那里,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俩。 老爷子咳嗽一声。 少年郎倒是稀奇地望了望云兮兮,在她身上穿的青灰色的道袍上停了停,问:“小姐姐怎么做如此打扮啊?是哪个寺庙的圣姑么?” 云兮兮笑,指了指头上团团的发髻,“我瞧着像圣姑的样子么?” 少年郎不解。 被老爷子拍了一巴掌,“这是仙姑,道家的,不得无礼。” 少年郎张大嘴,“啊?这么漂亮的小道姑啊!” “哈哈。” 云兮兮被他逗笑了,蹲着往他跟前挪了两步,“你们从远黛镇来?可听说那王秀才如何了啊?” 少年郎被她这么一靠近,瞄着那白白嫩嫩的脸蛋儿,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了红,才道,“听远黛镇的人说,那王绪好像有点失心疯,从早上那会子,就一直在镇子里走来走去地绕圈儿。叨叨着什么,山中,云深什么的。” 云兮兮眼神微动——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王绪因被恶鬼附身,运道与寿命皆损,山雾成精的岚,为了保他一世平安,以精魂入其魂魄,帮他续命。 精魂消散,只余形体。 远黛镇那缠绵不去的浓雾,便是岚那最后不愿离去,缱绻留恋的意识。 王绪受她精魂,便有了她的记忆。 知晓了这样一个曾经在自己耳鬓厮磨的精怪,如何眷恋而思慕着自己。 才会那般,不断地行走在远黛镇浓浓的水雾之中。 最多三日,这白雾便会散去,而岚精留在王绪脑中的记忆,也会随之消散。 他与她,只有这三日的情。 过往之后,便是云霓天地,再无缘。 而那远黛镇,怕是,再无山岚雾水风景如画了。 云兮兮轻轻地叹了口气。 走出破庙,看了看脚边一株朝露点翠的小草。 然后蹲下,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枚玉瓶,正是昨晚她装了岚精最后一缕精魂的瓶子。 她剑指并拢,那玉瓶上轻轻一划。 玉瓶里,浅浅的雾气飘出,盘缠在她的指尖。 她笑了笑,指尖对上那小草上晶莹剔透的朝露,低念了一句咒语。 那雾气便离开她的指尖,覆在那朝露上。 清晨金色的光芒落在那朝露上,一抹瑰丽的光彩绽开。 露珠晃了晃,从草尖滴落。 一点点地,渗进了云兮兮脚边的泥土里。 青草幽幽的香味飘起。 一缕似有似无的水汽,散在了这朝气蓬勃的天地之间。 “从此云雾苍茫各一天。若是再得天机,便莫要与红尘纠缠了。凡人一命几十载,如何承你百年千年海深的情?” 云兮兮的语声低柔。 说完,收回手,一扭头,就见刚才还坐在门边的少年郎,正站在身后,瞪着眼看她。 “哇!小姐姐,你刚刚是在做法么?” 云兮兮笑了笑,背过手,还没说话,那少年郎又一步靠近,有些激动地问:“小姐姐若是会做法,那会捉妖么?” 老爷子在后头呵斥,“小松子,不要乱说话!” 少年郎当即急了,“爷爷,你又不许我说!可咱们跋山涉水地道远黛镇,不就是听说那王大福因为家里的事,找了许多高人去,才想去碰碰运气么!既然咱们现在碰到了一个,为什么不能说!” 难怪这爷孙俩刚刚对王大福和远黛镇的事所知详细,还说什么‘白跑一趟’了。 云兮兮望了望那老爷子。 老爷子有些尴尬,见云兮兮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过来,眼神干净又澄澈,一点子嫌弃抵触的意思也没有。 不知怎地,原先有些难以开口的心情,竟放松了几分。 又看了眼旁边叫小松子的少年郎,叹了口气,爬起来,走到云兮兮跟前,说道,“小仙姑,确实如这孩子所说,我们村子啊,闹了妖怪。我是我们村子的村长,叫刘大山。” 顿了下,又道,“本来是听人说,最近好些人到远黛镇,给那王大福家里撞鬼的孩子做法,就想过来碰碰运气,请个大师回村子上看看,能不能将那作孽的妖怪给赶走。” 说到这,刘大山面上更加尴尬,看了看云兮兮,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云兮兮却了然地笑道,“可是您听说远黛镇那些大师,在见鬼之后都被吓得慌不择路地逃了,一个个都是假冒的,便以为我也是个假的。更何况我还是个女儿身,便在刚刚见到我的时候,没有说话。要不是小松子说出来,便是不准备说的。” 第六十四章 闹妖,理会 刘大山虽然已经板头白发,可身子骨还挺结实,精神矍铄,眼睛也炯炯有神。 听到云兮兮的话,面上露出一丝惭愧,“是老头子的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约莫这老人家,是个认字的,会说几句文不文的话来。 云兮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也没什么。你们村子里,妖怪是个怎么闹法的啊?” 刘大山一愣,看了眼小松子。 小松子也有点难为情,拉了拉刘大山,“爷爷,你说吧?” 刚刚闹着的还挺激动,现在居然又说不出口了。 刘大山叹了口气,又看向云兮兮,赔了点笑意,说道,“小仙姑,说起来,不怕您笑话。” 搓了搓手,“咱们村子啊,距离这不远,就在十几里外,一个叫风来沟的地方。村子里头那也是出过两个举人老爷的好地方……” 没说完,被小松子打断,“爷爷,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事啦!你找小仙姑姐姐,又不是为了吹嘘咱们村子的!赶紧说正经事啦!” 刘大山这是忍不住,被孙子这么一打岔,赶紧收回话头,“对对,小仙姑见笑。是这样的,在咱们风来沟啊,住着的人也不少,能有个几十户,近两百口人呢!可从上个月开始,村子里,就陆陆续续地开始丢东西。” “丢东西?” 云兮兮走到破庙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因为失血过多加上精力耗损过大,到现在还有点头晕。 刘大山跟过去,蹲下去,点头,“是啊!一开始啊,是有几乎人家,丢了一只鸡啊,丢点吃食小玩意儿!村子里偶尔也遭个贼什么的,闹上两天也就罢了。可是后来,居然有好几户人家的宅子都给闹坏掉了。” “坏掉?”云兮兮撑着脑袋,看那老爷子,“怎么坏掉的?” 刘大山叹了口气,“要么就是屋顶被掀了,要么就是围墙被扒了好几个洞,雨水一浇就塌了。还有的,窗户被砸烂,家里锅碗瓢盆扔一地的,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啊!” 云兮兮微微瞪眼,“这莫不是遭了人恨,故意报复呢吧?” 小松子耷拉了脸,“小仙姑啊,我爷爷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的呢!还去报了官府。咱们县令是好人呀,立马就派人来查看了,可是呢,什么都没查到,还险些叫那捕快大哥,被那妖怪伤着了呢!” “这是怎么说的?”云兮兮问。 小松子叹气,又看了眼爷爷,主动说道,“原本吧,那捕快大哥到咱们村子,也是好心地想捉拿那个作恶的坏人么。当天捕快大哥啥也没发现,预备第二天再转一圈,实在找不到线索就回县衙的。于是当晚就睡在咱家后院,谁知……” 他咽了口口水,似乎说起来,还有些害怕的样子。 “睡到后半夜,那捕快大哥一叠声地惨叫,吓得半村子的人都醒了,连忙去看,就见捕快大哥吓得瘫坐在床边,他身上盖着的被子还有枕头,都不知道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撕扯烂了!” 云兮兮皱了皱清秀的小眉头。 小松子就继续说道,“大伙儿一开始还以为那歹人胆大包天敢去害捕快大哥呢!谁想,捕快大哥竟说,他看到妖怪!一直尖嘴细眼的妖怪,要吃他!幸亏他躲得快,不然就肯定被吃了!” 云兮兮想了想——尖嘴细眼的妖怪? “大家一开始也是不信,那捕快大哥却不肯再留在咱们村子里,带着一起来的两个小弟兄,当晚就走了!” 小松子叹气,又道,“村子里的人一开始还挺不高兴的,可后来,连续着几个晚上,都有好几个人家都见到那妖怪了,这才知晓,那捕快大哥没有说假话啊!这可把咱们急死了!” 他说着,又看云兮兮,“小仙姑,你说这好端端地,如何会闹妖怪呢?咱们村子,真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了,叔叔婶婶们也都和和气气的,连吵架拌嘴的都少,那妖怪,缘何要盯上咱们这儿啊!” 刘大山也跟着叹了口气。 小松子看了眼自家爷爷,也很是同情又无奈。 两人正沉默时。 忽听云兮兮说道,“我跟你们去看看吧。” “啊?”刘大山登时一惊,“仙姑愿意理会?” 云兮兮失笑,看他,“老人家不就是为了这个事,想求个能耐的人,才到远黛镇的么?” 小松子也不满地看他爷爷,“爷爷,你莫不是觉得小仙姑是个女儿家,心里不乐意吧?” “我抽死你个嘴上没把门的!”刘大山登时发怒,抬起铁掌一般的大手就朝小松子呼去。 小松子赶紧躲开,嘻嘻一笑。 刘大山泄气,摇了摇头,又诚恳地看向云兮兮,“仙姑,不瞒您说,来远黛镇之前,我也去求了不少道观寺庙的,可那些道士和尚都说,也没闹出人命来,都不愿多管,我是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静静秀秀的小丫头,居然愿意理会。 虽说是他爷孙俩主动求了云兮兮的,可心里真没把握云兮兮会答应。 毕竟,这种丢了鸡砸了锅,吓着人的事,说实话,跟东家长西家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啥分别。 可云兮兮却什么也没说。 只保持着蹲坐在破庙门口的姿势,朝爷孙俩伸出一手,笑盈盈地说道,“也不是白答应。大爷去求过门,该知道道家的规矩,出手前,您得给点东西,表示诚意。我不能平白给您帮忙。” 小松子登时黑脸,“哎呀,小道姑,你这还挺贪财啊!事还没做呢,就想要钱啊?做买卖都没你这样的!” 云兮兮笑,也不理他。 刘大山瞪了他一眼,“少胡说八道!” 然后从背包里翻了翻,还真翻出一个小布兜,慎重地放在云兮兮朝上的手心里,恭敬道,“这是定金,咱们村子里凑出来的二十两银子。若是仙姑能助我村里铲除妖魔,恢复安宁,另还有重谢。” 二十两。 刘大山其实心里有点惴惴的——他打听这么些日子,其实心里也多少明白一些。这种有能耐的人,随手给大户人家指个风水,都是上千上万两的。 第六十五章 威慑,威胁 而且,之前他求的好几个高人,一开始还耐心听他言语,可后来一听他说的报酬是多少后,俱是找了各种理由推脱拒绝了。 区区二十两,便要让高人冒险给你们去捉妖。 若是旁人知晓,怕是要笑话他刘大山痴心做梦呢。 不想,云兮兮却顺手将银子往行囊里一塞,笑眯眯地点点头,起身,“成,那就走吧。” 刘大山惊讶地张大嘴,心里第一个冒出的念头,竟然是——这小孩儿,莫不是个骗子吧? 可那边小松子已经极其高兴地蹦过来,“好啊,从这边走,咱们风来沟啊,山好水好风景好,人更好呢!脚程快的,走上小半天也就能到了,小仙姑,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听着小松子的嘀咕,刘大山又看了看那小女孩儿清瘦却隐隐仙风之骨的背影,咬咬牙,跟着追了过去,一起说笑。 走了几步,从破庙的方向,眼看就要看不见云兮兮几人时。 那瘦小娉婷的人影忽然停下来,回头,看向破庙的位置。 一双黑澄点墨的大眼睛,幽静而平和。 小松子纳闷地回头问:“小仙姑,你在看什么呢?” 云兮兮笑了笑,摇摇头,收回视线,跟着爷孙俩,离开。 …… 京城,皇宫,气势恢宏的宫殿内。 一身正红蟒袍,通身矜贵无双,身形欣长如松,却玉面幽冷身形松懒的男子,猩红的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低笑,sx坐在一把金龙含珠的座椅上。 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底下跪着的众人。 然后发出一声低柔又浅凉的笑声,“呵,看着本宫平安回来,诸位大人,似乎很是失望啊?” 那声音阴森诡异,裹挟着一股子仿佛从幽冥里透出的寒气,无实质地丝丝勒住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底下领头几人明明浑身发寒,却登时汗如雨下。 连连磕头,直说不敢。 正这时,宫外走进一个身穿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的艳丽女子。 柳眉弯弯,黑眸动人,皮肤白皙,端庄美艳。 明明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不过如二八少女一般青春靓丽。 她一进来,原本压抑沉冷的大殿,登时便如艳阳照进一般,驱散了锦沐笙释放出的无形寒气。 众位跪着的大臣纷纷松了口气,对她叩拜,“参见贵妃娘娘。” 锦沐笙诡眸森冷,淡淡地看着那女子,低笑,“娘娘好兴致,不去陪父皇,倒来这里散心?” 这女子是谁? 正是锦沐笙的二弟,锦沐辰的生母,当今锦国的贵妃唐婉蓉。 听到锦沐笙的话,她也不恼,只笑吟吟地站在他的下首,扫了眼那圈熟人,“都起来吧。太子殿下莫要置气,如今您求药不成,陛下也不会怪罪。您心里有气,也不该拿这些老臣撒气。” “呵。” 锦沐笙嗤笑,“贵妃娘娘颠倒黑白的功夫,越发甄化了。” 他双目森森,隐有鬼魅魔态,只叫旁人看得毛骨悚然,真害怕他下一刻就会化作吃人的野兽,让这大殿,当场血溅三尺! 唐婉蓉却丝毫不惧地与他对视,反而依旧含笑,如长辈般甚是无奈地纵容含笑摇头,“本宫知晓太子殿下心里有怨,那良药叫你二弟寻了来,不日就会回京献上。他也是一片孝心,太子殿下不体谅也就罢了,如何能这般急吼吼地处罚了他的叔伯和外祖家?叫外头人知晓,还不定怎么议论太子殿下呢!” 龙一站在后头,死死地握着刀柄,恨不能上去直接劈死这个满嘴胡诌毁坏锦沐笙名声的恶毒女人! 锦沐笙却依旧幽幽懒懒的模样,站起来,走到唐婉蓉跟前,不轻不重地笑道,“贵妃娘娘,但愿二皇子寻来的良药,能让父皇转危为安,否则,若是父皇依旧缠绵病榻,本宫这一次,不会放过的,可不止这帮狼子野心的东西。” 唐婉蓉神色微变。 锦沐笙这是在威胁她,既然锦沐辰带了良药回来,必然就能让皇上药到病除。 否则,若是皇上依旧是这么个病危的状态,他就要大开杀戒了。 这是在逼她治好皇上! 她当即冷笑,“太子殿下好大的口气,皇上的病,可是……” “可是什么?” 锦沐笙忽然看了唐婉蓉一眼,目光森寒如鬼,“父皇的病,你们真当本宫丝毫不知么?” 唐婉蓉心下一突。 又听锦沐笙淡淡道,“红木阁那么大的手笔,都没能遂了愿。本宫这二弟心里只怕恨极了。很好,本宫在这皇宫里等着他,叫他早些回来,本宫,慢慢地,跟你们算一算。” 说完,转身踏步而去。 他一身太子朱红正服,幽艳如血,广袖挥动,仿佛彼岸河边被黄泉冷风拂过的摇曳曼陀罗花。 转身而去的时候,身上一股馥郁却并不浓郁的冷香之气,在大殿内,点点散开。 寒了一众人的心神。 一个老者着急忙慌地扑到唐婉蓉脚边,“娘娘,这可怎么办?太子竟然知晓了?为何红木阁那么多的人,竟然还能叫他脱身……” “住嘴!” 唐婉蓉厉喝一声,看了眼那头走到大殿门口停下,倏然回头,朝她幽诡勾唇的锦沐笙,抬起一脚,狠狠踢翻身边的老臣。 对身后怒道,“通知二皇子,让他尽快回京!” “是。” …… 风来沟,是个距离远黛镇大约十几里路的一处两面夹山的地方。 刘大山一路已经吹嘘过不知多少遍,这地方风水极好,几十年前,那也是出过两个举人老爷的。 云兮兮从高处看过去时,便见这村子,呈狭长流水之态,两山对立而夹,却是东南穿风而过。 风云变化之中,隐有瑞气东来之态。 单从风水上来说,确实是个物宝地灵的好地方,出过几个举人秀才,也是不稀奇的了。 待几人来到村口,远远地便瞧见好些人都站在那大牌坊下,翘首以盼。 一看到刘大山,便纷纷惊呼着跑过来。 为首的一个白发妇人,一把抓住刘大山的胳膊,“他爹,可寻到大师了么?” 第六十六章 高人,焦急 刘大山有些尴尬地看了眼白净文秀的云兮兮,刚要介绍。 后头又有个妇人,哭着嗓子喊道,“村长,东头柱子他家二蛋,被妖怪叼走了!” “什么?!” 刘大山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又有几人七嘴八舌地过来说,一时吵得刘大山是一个字也没听清,又加上连续赶路,年纪也不小了,脑子直发晕。 还是小松子在旁边,大喝一声,“都别吵吵了!仙姑在此,好好说话!” 说着,往旁边一挪,将身旁的云兮兮让出来。 原本闹哄哄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愣愣地看着云兮兮,又发懵地看她头顶的道姑发髻,和身上青灰色的道士袍子。 还是刘大山的媳妇问了句:“这就是你们请回来的大师?” 刘大山还没开口,小松子先说话了,“奶!你可别瞧不起人姑娘家,仙姑手里可是有真能耐的!我亲眼所见!绝对不是外头那些唬人的江湖骗子!” 刘大山媳妇震惊了,再次上上下下地看云兮兮。 云兮兮弯唇一笑,昨夜的失血过多,加上赶路的疲惫,让她显得有些病态。 可就这病态,却又无端揣了一股子仙气。 再加上她原本就眉目平和而静远,一双眼睛,清透而分明,仿佛能看透世人红尘一般的从容。 让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登时都有些傻眼。 还是后头刚刚哭着说话的妇人喊了一声,“村长千辛万苦请来的的人,必定是个厉害的!仙姑娘娘,您救救柱子家的二蛋吧?柱子媳妇现在在屋里都快哭死了啊!” 她这么一开头,旁边那些人又跟着附和起来,一时周围再次嚷嚷成一团,也听不清哪个到底在说什么。 刘大山终于忍不住,“都住嘴!一个个说!四福家的,你来说。” 四福家的,正是刚刚开始哭着说话的那妇人,一听村长点名。 立马说道,“唉,村长,仙姑娘娘,二蛋这都七八岁了,说起来也正是调皮的年纪,前一阵子听说村子里闹妖怪的事,就一个劲地嚷嚷着要带我家小栓子和村里几个小的们去抓妖怪。这不……昨儿个,趁着家里大人没注意,几个小兔崽子,就扛着家里的棒槌扁担啥的,说去山上抓妖怪。” 刘大山一听,脸就黑了,一边朝柱子家走去,一边骂:“最近村里不太平,你们一个个的,孩子也不看好,就由着他们胡闹?!” 四福家的连忙辩驳,“哪能啊,村长!我听说后,早就骂了我家小栓子一顿,不许他乱跑!可孩子们不听话……” “别跟我说这个,二蛋到底怎么丢的?”刘大山在村民面前很有威严,不像在云兮兮面前,刻意讨好的样子。 云兮兮瞅了瞅周围围在刘大山左右,十分信服敬畏的众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四福家的被他呵斥了一句,也不在意,忙又说道,“那几个孩子,昨天下午,带着东西,偷偷上了山,原本说是去抓妖怪,结果,走到半道,就迷路了!” 刘大山脸色更加难看,小松子在旁边说道,“他们去的西边那座山?那山上连叔伯们都不常去,这帮皮猴子!” 四福家的点头,“可不是么!那些孩子,上了西面那座山,走到半道,就看到林子里头一片黑漆漆的,连日头都晒不进去!然后就害怕了,可想下山,又发现回头的路不对,一时,几个孩子就吓哭了。倒是,倒是二蛋还有点胆色,非说要继续往里走。” 四福家的说着,声音也隐隐发颤起来,“可小栓子他们就不敢啊!非要下山。几个孩子就吵起来,谁想,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只尖嘴细眼的怪物,凶神恶煞地扑过来!一下子就抓住了最前头的二蛋!” 刘大山已经停下脚步,脸色发青地看着四福家的。 四福家的也是害怕,“那孩子们都吓坏了,扭头就朝山下面跑!结果,叫他们几个误打误撞,真的下了山来,倒是二蛋……一直没回来。” 旁边一个妇人补了一句,“柱子家就这么个儿子,看得跟宝贝疙瘩似的,这要真出了事,柱子家的可怎么哦,唉。” 刘大山身子直抖,又是急又是气,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似的,旁边的云兮兮突然上前,抬手,在他后背上扶了一把。 刘大山顿时只觉后背那一块,一股清泉寒凉,灌入心扉,整个人都陡然清醒了不少! 心下大惊,扭头,震惊地看了眼云兮兮,原先眼里的迟疑,竟瞬间褪去七八分。 深吸了口气,转身,大步冲到柱子家门口。 一方不大的小院,屋里院内都围了不少人,唉声叹息的议论和哭声,交杂传来。 还有几个红着眼睛垂头丧脑神色惧怕的孩子,被大人拎着,瑟瑟缩缩地站在墙角。 刘大山一进去,一众人立刻就围了上来。 “村长!” “村长,可寻到高人了?” “村长,柱子家的二蛋……” 刘大山一抬手,“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如今我已请来一位高人,咱们风来沟的闹妖之事,我也尽数告知高人。大家不要惊慌。” 说着,便抬了抬手,示意后头的云兮兮。 屋内的人也走了出来,一起看到刘大山后头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再看她一身的行头,一张和气柔静的脸,都有些不可置信。 可众人看了看一脸笃定的刘大山,皆不敢说话。 云兮兮也不是个在意旁人目光,只笑盈盈地走到墙角,蹲到几个孩子面前,想了想,从行囊里翻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一包亮澄澄的松子糖! 原本还害怕的几个孩子,登时眼睛就亮了! 一个个咽着口水,巴巴地朝云兮兮望过来。 云兮兮笑了笑,“我问你们几句话,仔仔细细地回了,就把这些糖分给你们,好不好?” 其中一个黑瘦黑瘦的小子第一个跳出来,看面相,与那四福家的媳妇有点相似,该是她口中提及的孩子,小栓子。 他盯着那糖,用力点头,“姐姐你要问什么!” 第六十七章 孩童,记忆 云兮兮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们去那山上,看到林子里,是一片黑漆漆的没有日头,还是能看到日头?” 这话一问。 几个孩子,立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没有日头!黑得跟晚上似的!” “不对!没有日头,为啥咱们能看到那林子里的光景?” “哦,有青色的鬼火!” “你又知道那是鬼火啦!分明就是妖怪的眼睛!” “不对,那是月亮!青晃晃的,又黑乎乎的!” 他们说着话时,旁边有个黑胖黑胖的小男娃,一直流着口水盯着云兮兮手里的糖。 云兮兮笑了笑,将糖分给几个孩子。 又问:“那你们看到那妖怪时,妖怪是直接冲过去咬住了二蛋么?” 孩子们高兴地吃着糖。周围的大人们猜着云兮兮可能是想问明白当时的情况,有几个想插嘴,都被刘大山呵斥回去了。 听云兮兮又问,还是那黑瘦的小栓子带头先回。 “是个站起来比我爹还长的大妖怪!” “不对,那妖怪还没俺高呢!” “有条大尾巴!” “眼睛红通通的,吓人!” 云兮兮静静地想了想,那几个孩子见她不发糖了,忍不住,便自己偷偷去摸了几颗。 还分了一颗给一直没说话只顾流口水的黑胖小子。 云兮兮沉吟片刻后,又抬头,问:“二蛋被那妖怪叼走的时候,有谁记得是什么情形么?” 这一下,几个孩子都说不出来了。 有大人就在旁边说了,“仙姑啊,当时孩子们也都吓坏了,哪能记得什么。问东问西的,莫不是仙姑害怕了吧?” 话音刚落,被刘大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松子也面目不善地望过去。 那人便往人群里缩了缩。 云兮兮却没在意,只是伸手,拉了一直只顾流口水的那个黑黑胖胖个头最小的男娃。 那男娃眼神有些发直,被拽出来也呆呆傻傻的,不知眼前的陌生人是谁,还傻乎乎地朝云兮兮嘿嘿笑了两声。眼睛还顾盯着云兮兮手里的松子糖。 云兮兮便将剩下的糖,全都放在他手里。 看得旁边几个小家伙一阵眼热。 “大生!” 这时,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妇人一下子跑出来,有些焦急地想将孩子拉回去,可也不敢直接动手,忌惮地看了眼云兮兮,又去看刘大山,和人群里另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子。 男子为难地走出来,看了眼云兮兮,“这位……仙姑娘娘,我家大生自小脑子不太好,您,您不要为难他啊!” 不想,云兮兮却笑了笑,拉着他胖胖的小手捏了捏,又掐了掐他的掌心,然后凑过去,在他的印堂和人中处按了按,最后掀开他的眼皮子,左右望了望。 随即站起来,对那两口子道,“这孩子,这般痴傻的模样,该就是这两年的光景吧?” 小两口登时惊呆了,男子下意识去看刘大山。 小松子立马跳脚,“我跟我爷可什么都没告诉仙姑啊!哇啊,仙姑,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话一出,原本对云兮兮有些怀疑的众村民纷纷变了脸色。 孩子的爹,长守立马看向云兮兮,“仙姑是如何瞧知晓的?” 这人眼角微吊,一看便是个心眼颇多的。 云兮兮倒也不计较,笑道,“这孩子,该是在两年前,被惊吓过,后昏烧多日,再醒转时,便成了这副样子。平日里行动不错,可到底神智上,差了一般孩子几分,是么?” 长守的媳妇一下子激动地抓住云兮兮的胳膊,“仙姑,我家大生,莫不是能救?” 云兮兮被她抓得有点疼,往后缩了缩,“这孩子是丢了半魂。” “半魂?”长守问。 云兮兮点头,“只是丢魂时间太久,若是当时便瞧出来,再以法叫魂,这孩子也不会有事。两年之久,以我之力,只怕也难。” 长守媳妇顿时满脸绝望。 长守眼中的光,也渐渐黯淡下去。 不想,又听云兮兮道,“不过,这孩子因丢了半魂,却是心眼极其通透,二蛋被妖怪叼走时候的情形,这孩子,应该是记得最清楚的。” 云兮兮的话,让在场众人都是愣了愣。 这时候,从人群里挤出一个满眼通红,脸上全是泪水和痛苦的妇人,扑着过来,‘噗通’一下,跪在云兮兮面前。 哭着道,“仙姑娘娘,求求您,救救我家二蛋!他还是个孩子啊,不能叫妖怪吃了!他什么错都没做过!仙姑娘娘,求求您,求求您了……” 云兮兮侧身,避过她的跪,小松子敏锐地注意到,跑过来,生拉硬拽地将二蛋娘从地上拖起来。 一边还道,“婶子你别急啊!仙姑肯定有法子的,你这么着,可耽误了仙姑找二蛋了。” 一听这个话,柱子家的再不敢去缠云兮兮了,只站在一旁哭个不停,拿一双眼,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渴求地看着云兮兮。 云兮兮被她看得后背直发毛。 后头,一脸悲痛的柱子也走过来,想说什么,被刘大山先开了口,“仙姑,你问大生,是想从大生这问什么吗?这孩子……不太说话。” 这话都是客气的,大生这孩子,明明从傻了以后,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好。 旁边就有人附和了,“仙姑啊,问这些有的没的,不是耽误么!现在首要的,不是赶紧上山去寻人么!” “是啊!是啊!仙姑赶紧地去吧,最好直接赶走那只妖怪!不要让它再祸害咱们村了!” “仙姑……” 云兮兮扫了一圈有些激动的众人,笑了笑,“孩子失踪后,大家伙儿都没上山去寻人么?” 这一问,登时周围鸦雀无声。 刘大山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猛地瞪向众人,怒喝,“你们!你们还是不是人!仗着我不在,就这么不顾孩子的性命!” 有人就喊了,“村长!不是我们不去啊!那山上有妖怪啊!” “这要咱们轻易去了,出了事怎么办?” “村长您不在,咱们也没个找人的章法,如何去得啊……” 第六十八章 问话,惊吓 刘大山差点被气了个仰倒,指着那些人,差点就要抄东西打人,还是被小松子给强压住了。 一时院子里,又是一阵互相推诿解释,闹成一团。 倒是柱子哽咽地对长守道,“多谢你跟四福,陪我寻到天明……” 长守摆摆手,没说话。 而云兮兮已经对长守媳妇道,“这孩子虽不能言语,我却有法子能知晓他记得当时发生的情况有哪些。” “这……可怎么知晓?”长守媳妇惊了惊。 云兮兮一笑,“我自有我的法子,不过你放心,不会伤到孩子。只是跟你说一声,待会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的,不能吓着孩子,可成么?” 长守媳妇为难地看了眼自家男人。 长守还没说话,柱子家的已经扑过来,再次跪在了长守两口子面前,“长守兄弟,弟妹,你们可怜可怜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求求你们。仙姑娘娘也说了,不会伤到孩子,若是能救回二蛋,以后,大生就是我的儿子!求求你们……” 柱子眼眶通红地看着长守。 长守皱了皱眉,迟疑地看了眼云兮兮。 旁边就有人喊了,“哎呀,长守啊,你家大生反正也就这样了,不如就帮柱子家一把呗,好歹他家二蛋对你家大生一直挺照顾的……” “闭嘴!” 刘大山是气狠了这些人闲言碎语,平日里议论什么的,他倒也不觉得。 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敢往人家伤口上戳,简直没天良! 气得拿着一根扁担就要打人,被小松子再次拉住,老媳妇也在旁边劝。 长守叹了口气,对云兮兮点头,“只求仙姑守诺,不要伤到这孩子。他虽脑子不太灵光,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孩子。” 云兮兮笑了笑,摸着傻乎乎拿着糖分给旁边几个小伙伴一起吃的大生的脑瓜子,也没说什么,往两边看了看。 这一次,看着老实木讷的柱子倒是反应过来,连忙道,“仙姑可是要寻个安静的地方?这边屋子是我跟我媳妇的屋子……” 云兮兮点点头,牵着大生的手,跟着柱子走进那简陋干净的农家小屋。 大生的爹娘也跟在后头,还有刘大山和小松子,也跟着进了屋。 后头还有些人想挤进来凑热闹。 被小松子扭头一吼,“去去去!仙姑都说了要安静,你们挤过来做什么!” 有人不服气,“小松子你怎么跟大人说话的?咱们不是也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么!” 小松子翻了个大白眼。 刘大山回头就瞪那些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看人柱子这两年过的快活了,巴不得他家里出点事,还给你们看笑话是不是?都等着,回头再治你们!” 与那些十分信服刘大山的人不同,还有小数人,对刘大山的话,很是不屑,撇撇嘴,倒也没再闹腾。 柱子把门一关,隔绝了外头那些人伸长脖子的窥探。 云兮兮看了一圈,找了张小竹椅坐下,将大生拉到跟前,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单手顺着他后脑勺的方向,一点点顺下去。看着像是在顺着大生的脑袋顺毛。 一边笑着与他聊天,“你叫大生么?家里可有兄弟姐妹?” 大生吃着松子糖,看面前的小姐姐笑得甜丝丝的,满心高兴,有些憨地开口,“有,有姐,还有小毛,是……弟弟。” 长守两口子好久都没听到大生这样说话了,有些震惊地看云兮兮,长守媳妇更是鼻头发酸,扭头擦眼泪。 “哦?还有弟弟啊!那大生是哥哥呢!” 云兮兮笑,手指停在大生的后脖颈上,轻轻地压住。 大生只觉得那压在后脖颈上的掌心温热,很舒服,不自觉地动了动脑袋,高高兴兴地说,“嗯,大生是哥哥,小毛是弟弟,爱哭,大生要保护他。” 话说完,屋里所有人都愣了。 大生居然不打岔不发懵,顺顺畅畅地说了完整的句子! 长守瞪大了眼,长守媳妇几乎浑身都颤抖起来,揪着长守的袖子,控制不住地就想扑过去。 云兮兮没有在意屋内众人的反应,依旧眉眼弯弯的含笑模样。 对大生道,“大生好棒哦!还知道保护弟弟呀?” 后脖颈的温暖,渗透进肌肤,一点点地散开,让大生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暖意融融的包围中。 他的神情有点松散,傻乎乎的脸上,浮起一抹从痴傻后就从没有过的笑意。 “是呀!村子里有妖怪,小毛害怕,我跟二蛋哥栓子哥,去抓妖怪!叫他不要欺负村子里了呀!” 长守媳妇一把捂住嘴,要不是云兮兮认真叮嘱过她,不能吓着大生,她现在几乎都要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了。 长守看着大生的表情,也是微微发颤。 旁边柱子两口子也傻了眼,刘大山满眼震惊,小松子只差五体投地的拜服了。 云兮兮笑着看面前的大生,继续问:“那大生跟哥哥们,抓到妖怪了么?” 原本笑着的大生,却一下子皱了眉,很是不开心地嘟嘴道,“没有,哥哥们害怕,就把我拽走了。” 听着他的语气,竟像是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大生不害怕那妖怪么?”云兮兮的声音越来越轻。 大生又笑了,“不害怕呀!那个伯伯又不是妖怪,不过小黄好像受伤了,我想跟他们说话,但是栓子哥就把我拽跑了。” 一旁,刘大山皱了皱眉,小松子也变了脸。 长守与柱子对视一眼,都听出大生话里的不对劲。 两个媳妇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云兮兮又问:“伯伯?山里有伯伯么?” 大生点头,“嗯,伯伯跟小黄,一直都在山里呀,伯伯说,山里是有妖怪的……” “砰!” 忽然,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重击。 原本舒舒服服的大生猛地瞪大眼,像是吓着了似地,一下子抽搐起来! 长守媳妇吓得脸都白了。 却见云兮兮猛地手诀变换,朝半空猛地一抓,似是抓住什么,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安兮定兮,急急如律令,魂安!” 第六十九章 气怒,山中 手指往大生的印堂处猛地一按。 大生的抽搐猛地顿住,瞪大的双眼僵直地看着半空,然后眼睛一闭,朝后直直栽倒。 离得最近的柱子一把接住,交给旁边扑过来的长守两口子。 “仙姑,大生这是……”刘大山也是吓得不轻,忙走过来询问。 云兮兮的脸比方才还白了几分,沉着眼,朝门口看去,“受到惊吓,差点魂魄离体,方才我已给他定魂,不会有事,睡一觉就好了。” 长守媳妇大大松了口气,想到刚刚大生那说话顺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仙姑娘娘,我家大生,醒了之后,会不会……” 云兮兮看了看她,没说话。 长守媳妇一下子就哭出来,抱紧自家可怜的孩子。 长守却是忍不住了,转过身,一把拽开房门。 门外聚集的众人,‘轰’一下散开! 长守双眼发红地朝那些人狠狠望去,“是谁!刚刚是谁砸门!是谁!!!” 长守甚少发狠,可这么暴怒起来,还真的挺吓人的。 好些人都往后缩了缩。 四福媳妇伸手一指刚刚那几个嘲讽蹦跶最厉害的几个,“长守,就那几个,刚刚挤着到门口偷听,结果撞到了门!” 长守一下子看过去。 那几人理亏,可又硬撑着面子,“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就是想关心关心到底怎么样了么!” 另一个还反过来质问:“你们一帮人缩在屋子里,谁知道你们在干嘛!我看那小道姑,分明就是骗子!” “就是,鬼鬼祟祟的!指不定想怎么把咱们村子的钱骗走呢!” “要不然怎么不让咱们大家伙儿都知晓啊!缩在屋子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谋算什么呢!” 这话,可把屋子里的几个人全都污蔑了进去。 “哐啷!” 从屋子里一下子砸出一张木凳来! 刘大山气得面皮发抖,走到门口,双眼喷火地看那几人,“满嘴喷粪的东西!一个个好吃懒做就会游手好闲整日里地说闲道东!这个时候了,还敢说这些恶毒的话来!我看你们是没被妖怪找上门,不知道怕!滚!都滚!” 那几人撇撇嘴,还想争吵两句,被另外几个人涌过来,推搡了出去。 那几人丢了面子,在外头又说了几句难听话。 气得刘大山又要追出去打人。 院子里,四福媳妇走到门口,看长守媳妇将大生抱在怀里,有些担心,“大生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可知道二蛋现在如何了啊?” 一连串的问,倒是让刘大山的脸上又难看几分。 小松子恨恨地摇头,“仙姑正问到紧要的时候,结果大生就被那几个给吓到了,差点丢了魂,幸亏仙姑道法高明,大生这才没事。” 四福媳妇惊奇,“仙姑娘娘真的跟大生问出话了?” 不止她,周围人也是无法相信的。 小松子高深莫测地看了众人一圈,“你们可别不信,这位仙姑啊,可真的是世外仙人,有大能耐的呢!大生刚刚叫她一摸,不止说话,而且话都说得齐齐整整呢!” “啊呀!”四福媳妇与众人一起惊叹,“有这么厉害?” 小松子抬着下巴,点点头。 作为刚刚有幸见证那一幕的参与者,尤其是这大师还是他主动邀请来村子的,心里的骄傲简直都没法形容! “那大生是以后就能好了么?”有个人问。 小松子这下没法说了。 不想,身后却传来云兮兮轻轻柔柔的声音,“我方才是借了半魂给他,若是不受惊吓,可能会好些,只是……” 只是,大生刚刚却被吓得不轻。 长守一听,恨不得扑出去,将刚刚那几个坏东西给撕了! 长守媳妇又低声呜咽,柱子媳妇在旁边陪她一起哭。 四福媳妇看着心里也是难过,这时候,她儿子小栓子跑过来,抬头看刚刚给他们吃糖的漂亮大姐姐。 “那仙姑姐姐,咱们现在能捉妖去了么?去把二蛋救回来!” “小兔崽子!你还敢去!”四福媳妇一个爆栗砸在他头上。 云兮兮朝他笑了笑,“不急于此一时。” “啊?”小栓子捂着脑袋,“不去救二蛋了么?” 云兮兮却摇摇头,看向刘大山,“村长,我要在周边先转一转,你们先去准备一些东西,可行么?” 刘大山经过云兮兮那两手,早已对她信服无比。 立马点头,“行行!仙姑要转,我让小松子陪着您!” 云兮兮却笑了笑,摇头,“我自己去走走就行了。你们准备我说的东西吧。” 小松子本来还挺跃跃欲试,一听这话,有点蔫。 刘大山问:“仙姑要准备什么?” 云兮兮笑了笑,将所要的东西,说了一遍,一众人仔细记下,分头去找。 …… 风来沟的山,是西北对夹,整条村子狭长如沟渠,有风贯穿而过,这大约就是镇子的名字由来。 如今渐渐入夏,风气畅快。若是冬日,风气受这西北二山的阻挠,寒气不入,又是个温暖宜居的好地方。 云兮兮离了柱子家之后,径直便来到西山脚下,看到一条隐约成形的入山小道。 微微蹙眉——不是说西山,不怎么有人进入么。可这条道,显然是经过长年踩踏,十分夯实。 顺着那小道延伸的方向,朝山里看了看。 云兮兮轻吐出一口气,抬脚走入。 此处树木粗壮,且密布而立,没走片刻,头顶的光便渐渐地被浓密繁茂的枝叶给遮挡住。 只隐约透出一点朦胧的光线。 林中时不时还有什么走禽蹿过,发出悉悉索索的草地摩挲声。 直至走到约莫半山腰的位置,树林里的光线已基本不见了。 云兮兮站住脚,回头看身后渐渐模糊的来路,又抬头看前方晦暗不明的前道。 抿了抿唇,左手掐起手诀,右手剑指并拢。 在眼前轻轻划过。 那双本是漆黑纯澈的眼瞳里,登时闪过一道金光。 秀丽的额间,一朵金色的桃花,如花钿浮动,一瞬,又隐没在肌肤之下。 瞳仁中金色的光,也渐渐淡去,只是,那原本如墨的瞳仁上,浮了一层极淡的金芒。 (预祝五一小长假,节日快乐。) 第七十章 金瞳,煞气 顷刻间,原本仙气染染的小道姑,便化作了一只暗夜里骤然现形的上古妖兽。 慑人金瞳,轻轻转动,映衬得那张素白小脸,妖异而诡魅。 令人胆寒。 她转动那双金眸,四处看去,便见原本晦暗的森林四周,有一股极淡的血色,飘渺而去。 她蹙了蹙眉,顺着那血色,慢慢追去。 走了一段,便闻到一股让人极其不适的腥甜之味。 是鲜血的味道! 而那在金瞳下漂浮的血色里,也渐渐夹杂了一股浓烈的黑气。 黑气肆意而张扬,像无数女人的发丝,纠缠而狰狞。 在云兮兮一点点靠近时,竟隐隐有扑杀过来的姿态。 云兮兮面目静冷,剑指在眼前再次一划。 金瞳散去,黑眸浮现。 她低下头,看到,脚边,躺着一个早已断气的尸体。 是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少年的两眼,惊恐暴突地朝外瞪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原本该是丰润清秀的脸,此时干瘪如同枯柴。 他扭曲弯折的左手手心里,有一个小指大的窟窿,窟窿周围的血肉,尤其干裂。 看样子,像是,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 云兮兮蹲下,悬手浮在少年的印堂之上,片刻后,低声道,“魂飞魄散……么?” 脸上冷凝了几分,五指一收。 少年原本暴突的双眼,竟慢慢地阖上,惊恐至极的脸上,也恢复了死亡的平静。 云兮兮从身后,拿了一片极大的树叶,盖在他的脸上。 简直并在胸前,低低念了几句咒语——尘归尘土归土,生终将死,灵终将灭。 “去吧。” “呼。” 平地一股清风。 那被树叶盖住脸部的枉死少年,干枯的身体,化作一阵尘土,散在身下的泥土里。 云兮兮放下剑指,静默地看了一会。 站起来。 又朝那林中深处更深的地方看了片刻后,从百宝兜里,掏出两张纸人。 各撕下一角,贴在手心。 然后将纸人轻轻一拍,放在地上。 纸人便立时弹起,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往深处蹿去。 云兮兮收回目光,转身,下山。 出了西山,走到村尾,不过也就是片刻钟的光景。 此时已是下午,日头渐渐往西,热气也渐渐散开,贯穿整个村子的风吹过来,很是清凉。 云兮兮揉了揉眉心,几乎累得筋疲力尽,终于是撑不住,在一处旁人看不见的偏僻大石头下坐倒,靠着那大石头,伸直双腿,揉了揉。 然后抬头看天边渐渐被染成橘金颜色的云。 澄黑的大眼里,轻轻润润透着点点金色的光斓。 她抬手,将领子里那半块的双鱼佩掏出来,低头静静地看着。 这时,石头后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云兮兮抬眸,瞟了一眼,将玉佩塞进领子里,缩回腿。 就听那边传来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唉,德胜啊,你说,村长请来的那个女娃娃,是不是真有本事的啊?” “管她有没有没事!她来捉妖,跟咱们又不相干!” “可要是她瞧出来咱们做的那勾当,告诉了村长咋办啊?” “她敢!” “……你发在这儿发狠也没用啊!这事要是让村长知道了……” “知道了又咋样,最多叫他撵走!这里不让待,老子就直接搬到西山那头去,还方便行事!” “可要是他报官了咋办?” “……”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那个略显凶狠的声音又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你想干什么?” “先解决了那小道姑!” 云兮兮眼睛一瞪。 “这……” “又不是头一回干了。谁叫她自己倒霉,送上门来了!” “可村子里还指着她捉妖呢!” “捉什么妖!分明就是个装模作样的骗子!到时就哄着他们说人没法子,偷偷跑了不就完了。” “这……能行么?” “怎么不行!走,去找找,方才不是看到那丫头往这边来了么!哼哼,正好让咱弟兄俩先快活一把,再直接捆了送到西山上头……” 说话间,两人的脚步声渐渐从石头后面靠近过来。 云兮兮皱了皱眉,从百宝兜里摸出几张符篆。 暗暗估算着怎样才能一击制敌,又不耗费太大精力——她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 侧耳听着那两人就走到了跟前,只要转过大石头就能看到自己。 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云兮兮一愣,那手枯柴一般苍老,往云兮兮眼前一挥。 云兮兮眼睛骤圆。 便见,那两个人,从石头后走出来,正是方才在柱子家院子里闹腾的几人中的两个。 两人往四周看了一圈,完全没有发现云兮兮的所在,然后扭过头,朝另外一边去了。 直到两人身影完全不见。 云兮兮才松了一口气,彻底瘫软地靠在大石头上,扭头,看身边笑眯眯蹲坐着个一位——老爷爷。 老人家须发皆白,满脸褶皱,却面容慈祥,身旁,还有一只,嗯,跟他一模一样蹲坐姿势,抬头看她的黄鼠狼。 云兮兮眨了眨眼,然后微笑,“多谢老丈相助,这障眼法,很是不错呀!” 老人家哈哈一笑,又挥了挥手。 方才须臾间蹿起来,遮住云兮兮的青草,又索索地缩了回去。 那黄鼠狼歪了歪脑袋,两条后腿立地,前肢蜷缩着搭在胸前,竟站立起来,凑到云兮兮跟前,仔细嗅了嗅。 云兮兮失笑,“这是干嘛呢?” 老人家见她不怕反笑,干净漂亮的小脸上,是单纯憨直的真性情,笑着点点头,道,“这孩子喜欢闻干净的味道。” 云兮兮笑着将手里的符篆收起来,“那可多谢你喜欢啦!”顺手掏了个肉干,递给那黄鼠狼。 黄鼠狼高兴地吱吱一声,捧过去就啃。云兮兮注意到,它的尾巴不知被什么伤了,血渍干涸,一片尾毛凝结成一团。 老人家也笑,摸了摸它的脑袋。 云兮兮转过脸,看了看他们,问:“老人家怎么称呼?大生口中的伯伯,就是您吧?” 老人家赞许地点了点头,“小丫头聪明。老朽不才,正是这村子里几十年前出的举人老爷之一,姓刘,名才全。这是小黄,我从前还在村子里读书的时候,无意救下的小家伙。倒是知恩,一直守在这里。” 第七十一章 坏人,前因 云兮兮瞄了瞄老人家的背后,没有影子。然而,魂体稳健,魄态平稳,是刚亡故不久的新魂。 笑了笑,“小黄的寿命最多不过二十年,看来也是得了天机,开启了灵智。只不过,老爷子,您为何……还在这风来沟徘徊呢?若是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可就不好往生了呢。” 刘才全笑了起来,摇摇头,“本也只是想回来看一眼就走的,哪知正好碰到了小黄,听它说了些村子里的事。老朽听它说的不太对劲,生前学了点五行周易之术,便推算了一把,发现风来沟的西山那头,恐怕会有大劫祸。” 云兮兮朝那西山看了一眼,山顶,隐隐黑云集结,山体周围,暗暗的黑气盘绕。 “这儿住着的,有不少都是老朽的族人子孙,老朽也没法明知他们有难,而自顾投胎快活去了,就想留几天,看能不能帮一把。” 刘才全说着,又摸了摸身旁的黄鼠狼,“倒是委屈这孩子,一直跟着老朽,吃累受苦的。”视线落在它尾巴上的伤处。 “村子里的动静,是你们闹出来的?”云兮兮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 刘才全无奈一笑,“老朽也不知到底会发生何种灾祸,只隐约看出,那西山里头不太对劲。便想着,吓一吓大家伙儿,让大家先离开这儿,好歹避一避。” 原来如此。 难怪云兮兮从最开始听到刘大山爷孙俩的话,就觉得不太对。 妖怪若是有心伤人,怎会如此小打小闹。 怕是刘才全指挥着这小黄鼠狼,想把村民吓走,却没有成功。 她点点头,又问:“那大生,是见过您的?” 提起这孩子,刘才全脸上露出几分怜惜的笑,“那孩子心眼通灵,故而能看到老朽。老朽便跟他说过几回话,想让他提醒村里,这里不好,可这孩子,到底……” 他摇了摇头。 云兮兮没附和,沉吟片刻后,问道,“二蛋在哪儿?” 刘才全一愣,“你怎知那孩子是在我这里?” “适才我借了大生半魂,他说在西山那里,看到一个伯伯,我猜,该是您,带走了二蛋。”云兮兮说道。 刘才全没想到这小女娃竟这般能耐,居然能从大山口中套出那么清晰的话来。 顿了顿,点头,“不错,那孩子是老朽故意带走的。”不等云兮兮说话,又道,“不过,现在还不能放那孩子回去。” “为何?” “因为……那孩子瞧见方才那两个坏东西的行事了。他俩早准备着要谋害那孩子的性命。”刘才全的语气里隐隐含怒。 云兮兮皱眉,“我只瞧着那几人都是面带血煞,乃是手有无辜性命败坏阴德的极恶之人,却不知,这几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刘才全重重地叹了口气,“小丫头你是没想到,人啊,居然能坏到这种地步。” 原来,这风来沟,大多数人是民风淳朴人心醇厚,可一袋好米里头还有几个黑心的呢! 更何况人了。 那个以德胜为首的几个年轻人,便是这风来沟的毒瘤。 说起来,也算是刘才全的族亲了,从小便是偷鸡摸狗逞凶斗狠,常常不是砸了东家的门,就是杀了西家的狗。 本以为年纪小,不过就是皮了些。 没几年,小家伙长成小年轻,听说那西山有古怪,搞不好是有宝藏什么的,就想着过去发一笔横财。 结果,进了山之后,这几人,也不知遭遇了什么,下山之后,虽然还是不老实,可却收敛许多,且三天两头地往村外跑。 时不时地还带回不少钱财,只说在外头挣的。 村里人以为他们是有出息了。 却不知,这几个挨千刀的混蛋,居然是从外头,偷偷绑了年轻的男女,送到西山上头! 刘才全知晓这些,还是小黄偷偷发现的。 他掐算过后,发现那西山里头的东西,只怕厉害得很。屡次想要靠近,却又不得入内,有一次冒险深入,竟然差点叫小黄被断了尾巴丢掉性命。 这才不敢再行冒险,只能日日在外头徘徊。 亲眼看到那几人,趁着夜里,拖过好几回年轻的小男女送到那山里头,然后那些人,一个都没下来过! 而他也意识到,那西山里头,有什么凶恶的东西,怕是要起来了! 未免波及这风来沟里无辜的村民,他便跟小黄使了那么个法子! 连同那捕快,也是有意为之,想叫他知道这风来沟有凶险,谁知那捕快自己倒吓跑了。 想跟能看见他的大生说吧,偏偏大生又不会传达。 急得不行时,云兮兮居然来到了风来沟。 刘才全悄悄尾随过来,本想寻个稳妥的时机在她面前露面,试一试她。 不想,方才那般危险时机,云兮兮非但没有被他吓到,反而一直笑吟吟的娇憨模样。 且行事言谈,大方落落。 刘才全心头便明白,这小丫头,怕是个有真能耐的。 于是便将自己所知晓的,托盘告之。 云兮兮听完,捏着下巴,想了想,“送年轻男女上山么?当时送上去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刘才全一愣,“是……活人。” 云兮兮皱眉,似是想到什么,往那西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片刻后,忽然起身。 起得太急,眼前一黑,差点踉跄摔倒,忙扶着大石头站稳。 刘才全在旁边担心地问:“小丫头,没事吧?” 小黄也吱吱地叫了两声。 云兮兮微笑着摆摆手,走出几步,看了看那西山,又望着与之对夹的北山,陡然眼睛一瞪。 一手掐指盘算,两脚在地上行八卦之步法。 片刻后,抬头,明眸沉冷地回头看那平宁安静的风来沟村落。 此时渐渐入夜,已有许多人间燃起灶头准备做晚饭。 炊烟袅袅,被隐约的风吹散,暮色下,美好又悠然。 “小丫头,这是算到什么了吗?”刘才全惊讶于云兮兮刚刚极其精妙的八卦步法,忍不住问。 云兮兮收回目光,片刻后,问道,“北山那边,有风来沟的祖坟?” 第七十二章 布置,稳妥 刘才全愣了愣,点头,“是啊!老朽的身后之处,也在那儿呢!可是有什么不好?” 云兮兮却没说话,静默良久后,看了看地上的小黄鼠狼,“老爷子,今晚,可把小黄借我一用么?” “嗯?”刘才全意外,“小丫头是要到那西山上捉妖么?老朽可助一臂之力!” 云兮兮却缓和了表情,朝他笑了笑,说道,“另有要事请老爷子相助。” 刘才全直点头,“好好,你说!” 云兮兮笑了笑,说道,“刚刚老爷子露的那一手障眼法,十分了不得。老爷子,怕是生前的时候,还会一点道法吧?” 刘才全老眼一瞪,随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这……也就是闲来研究,玩玩来的。” 锦国的官员,若是传出去,不好好从政为国效力,反而琢磨这些道法之术,是要被弹劾的。 云兮兮含笑,“嗯,老爷子除了障眼法,是不是还会一些幻术?” 刘才全吃惊,“小丫头如何看出来的?” 云兮兮抿了抿唇,“村子里闹的怪事,除了一部分是小黄刻意除外,那些在梦中惊吓到旁人的,俱是老爷子所为吧?” 刘才全有些尴尬,“嘿嘿,那不是……小黄受伤了么,我这没办法才……不过你放心,绝对没有伤人害命的!” 刘才全为官闲暇,研究道法,也是明白,道家一事,最忌祸害无辜,迫人之意,伤天害理。 云兮兮眼角弯了弯,点头,“嗯,那就劳烦,老爷子今晚,用幻术,迷了那几个坏蛋,引着他们主动上后山。” 刘才全有些为难,“不是我不想帮忙,小仙姑啊,我这能耐,还没那么厉害呢……” 话没说完,云兮兮从百宝兜里掏出一张符篆,剑指并拢,在符篆上轻轻一划。 那上头的朱砂咒文即刻浮起,闪着赤霞之光,如一只只腾舞蝴蝶般,‘噗’地一下,钻进刘才全的魂体里。 刘才全魂体一震,瞪大了眼地看云兮兮。 云兮兮笑,“可助您十二个时辰,道法大涨。迷惑几个人,该是没问题的。” 刘才全登时拍胸口,“好!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现在就去找那几个小混球,小仙姑要我何时动手?” 云兮兮点点头,重新坐到大石头下,累极地闭了闭眼,“还请老爷子入夜后,再来寻我一趟。我实在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话音未落,眼睛已经闭上。 刘才全心疼地看了看这小丫头满脸的苍白,摇摇头,拍了拍小黄,“你好好守着仙姑,我去寻那些王八羔子去。” 小黄吱吱叫了两声。 刘才全叹气,却又有些欣慰,“但愿这一回,咱们风来沟能得逢贵人,遇难成祥。” 黄鼠狼呜咽地哼了哼。 …… “吱吱。” 这一觉,不过也就睡了半个多时辰。 云兮兮睁眼的时候,才看到那边的月亮,刚刚升起,暮色四合下,霞光渐渐褪色,黑夜慢慢地在月光星子的拖拽下,覆盖满天。 云兮兮低头,看到那小黄鼠狼正用头拱着自己的手,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就听村里头有人在唤,“仙姑啊!” “仙姑娘娘!” “仙姑娘娘!您在哪儿啊?” 云兮兮揉了揉发酸的双腿,从石头后站起来,迎了过去。 “哎呀,仙姑,您这是去哪儿啦?”这是刘大山。 “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呢!”这是隐隐激动的小松子 “这是就准备上山了么?仙姑娘娘可吃过晚饭了?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呢吧?”这是四福媳妇。 云兮兮笑了笑,还没说话,就看到几人后头,那德胜几个,正跟在后头,目光不善地看她。 他们的身边,是飘在一旁紧紧盯梢的刘才全,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有点好笑。 云兮兮收回目光,点头,“上山要等到子时。上山后如何行事,我还要与你们细说。” 刘大山忙招呼,“上我家去,老婆子特意杀了一只鸡,仙姑去坐坐歇一会吧!” 又对小松子吩咐,“去叫人都到咱家院子里去,听仙姑吩咐。” 小松子答应一声,扭头就跑了。 云兮兮环顾一圈,抬头,就见,西面的那座山,在夜色下,愈发显得森黑诡冷,而北面的那座山上,冒起了点点的青光,似摇曳的火焰,在清朗的夜空下,不甚清晰。 翻开手心,两张指甲盖大小的纸片。 已经化为灰烬。 她垂眸,面有凝色。 “仙姑?”刘大山见她神色,语气不由小心了几分。 云兮兮掩下手背,抿了抿唇,“走吧。” 后头,德胜几个,对视一眼。 …… 刘大山的家,在风来沟算得上是十分规整的大院子了。 云兮兮此时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周围或蹲或站近二十人,听着她一桩一桩事情的吩咐。 她的脚边,还有一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以及一只趴在地上,刚刚被放了点血,很委屈地蜷着尾巴呜呜哼着的大黑狗。 小黄鼠狼凑在它旁边,用头拱了拱它的肚子。 云兮兮手边的桌子上,是一袋糯米,一碗黑狗血,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云兮兮将一叠符篆放在手上,说道,“所以,今晚行事,必有凶险,如心存胆怯者,不必计较颜面,为了自身及大家安全,此时尽可提出。” 话音刚落,之前听到云兮兮吩咐行事的众人,就有几个果然露出迟疑松动。 柱子第一个站出来,“仙姑,我是定然要去的。” 云兮兮点点头,又望向他后头那些人,“若是此时不退出,待会,便没有回头路。我此番言明,此行必有凶难,我会尽力保大家性命安全,可若是不能听从我安排者,伤了性命,我也不能有两全之法……” “我,我退出!” 云兮兮话没说完,立时就有人喊了出来。 是个看上去有点软弱的老实人,被众人一看,立时耷拉了脑袋,往身旁大着肚子的媳妇看了眼。 他媳妇也有些尴尬,想说什么。 刘大山却点头,“成,三子你家崽子下个月也快出世了,本不该叫上你的,是我疏忽了。” 第七十三章 亡魂,渡桥 “村长,我……”那汉子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云兮兮面色平和,又问:“可有旁人了么?” 接着又有两个人提出退出,一个是家中独子,上头还有个瘫痪的老母亲。一个是下个月要成亲的年轻小伙子。 众人都没有强留,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刘大山同是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倒是那几人,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云兮兮再次确定后,无人再要退出,便将手里的符篆递给小松子,道,“这是金刚护身符,每人发一张,贴身戴着,千万不能遗漏。” 小松子接过去,低头看了一眼,便见那符篆上头,朱砂咒文大气而磅礴,迎面而来一股威严肃穆的气势,让人心头震慑! 不由心惊。 神色也虔诚认真了许多,一张张地,万分小心地将那符篆发了下去。 云兮兮又拉过那晚粘稠浓厚的黑狗血,对刘大山说:“这血,每人头上点上一点。” 刘大山赶忙接过,也不知怎么个点法,就问了一遍。 云兮兮正跟刘大山指示,院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阵惊呼。 四福媳妇的嗓门最大,“什么东西!天啊!天上那是什么东西!” “鬼火!那是鬼火啊!” “仙姑娘娘,妖怪作乱了啊!” 原本蹲坐在云兮兮脚边的小黄鼠狼,也猛地蹿起来,吱吱乱叫! 众人一惊,抬头一看,便见,原本月明星亮的夜空下,竟不知何时,飘起一股极其浓厚的黑气。 那黑气,自西山而出,如有生命的粗大藤蔓,朝着北山的方向,一点点地延伸而去。 而北面的那座山上,愈来愈多的青色鬼火,从山中飘出,仿佛等待召唤一般,聚集在山顶。 星辰之下,这样的一幅场景,有一种可怖的诡美。 “仙姑!” 刘大山声音都发颤了! 万没料到,竟会发生如此可怕的场景! 云兮兮看着那场面,心下微沉——果然,不出她所料。 亡魂渡桥。 有人利用这风来沟天然的地势,以北为阳,以西为阴。 拿无数亡魂被杀时不甘愤恨的煞气做引,勾出一道煞气长桥。 再用那北面那数百座祖坟里的躯壳为体,试图将那些枉死冤魂,通过那煞气长桥,送入北山,与北山的那些鬼火融合后,进入那些躯壳之中。 聚集在北山之顶的青色鬼火,就是等着与那些冤魂融合的新生命,届时两相消融,冤魂多了一簇数百年遗留尘世的鬼火,魂力大增。 再潜入地底,附在那些死去多年早成枯骨的白骨之上。 便能让那白骨,破土而出,成为一群没有意识的傀儡体! 专供那隐在暗处的施咒之人驱使! 有人,想利用这天然之利,造就一个为祸苍生的白骨阴军! “仙姑,这……是不是妖怪发难了?”小松子的声音更抖,只差没去抓住云兮兮了。 云兮兮稳下心神,站起来,对众人道,“莫慌,点好黑狗血,小松子,你抱好这公鸡,随我出发吧。” “好,好。”小松子哆嗦着,赶紧死死抱住那公鸡,好像护身的武器一般。 众男人也点好黑狗血,各自拿了云兮兮事先安排的各项物事,站到小松子身后。 云兮兮走到最前端,缓缓抽出手里的桃木剑,翻手一挥。 一道金色的鎏光,自剑身,惊鸿而过。 点映起剑身隐没的繁复咒文,随后,又隐没入暗夜不见。 可众人都能发现,那原本平平无奇的桃木剑,剑身金光暗烁,原本木质的剑,刹那间,似乎成了暗金打造的上古利器! 而云兮兮,原本平和安然的气势,在这一刻,威冽而森然。 风从山中吹过,撩起她道袍猎猎作响。 肃穆而强大的气势,无声地散开。 原本慌乱的众人,瞬间便如同抓住了主心骨。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瘦小的身上。 她抬眼,望了望头顶那愈来愈靠近北山的煞气长桥,剑尖一动,沉稳出声,“走。” 十几人,各自拿着东西,毫无迟疑地跟上。 身后,是无数村中的妇孺担心的眼睛。 …… “吱吱。” 小黄鼠狼走在云兮兮身边,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声音。 众人无声,只有脚底纷乱的脚步声,踩在这寂静压抑的西山丛林中,清晰悚人。 “啊!妖怪来了啊!” 忽然,一声狂乱高吼,在这紧张的气氛中陡然响起,惊得众人顿时寒毛倒立! 人群登时慌乱起来! 有几个,更是吓得扭头就往别处跑! “喂!别跑啊!要跟着仙姑啊,喂!”小松子一看,几乎急死! 云兮兮转眼一看——正是那德胜! 眉头一蹙,看了眼旁边一直跟在德胜旁边的刘才全,点了点头。 刘才全便猛地凑过去,念了几句咒语,往那藏在人群里的德胜几个的头上,狠狠一拍! 那还在乱嚷乱叫的几人,登时就双眼呆滞,如同喝醉一般,晃晃悠悠地站在原地。 与此同时。 前方,传来一声凄惨无比的叫声。 “啊——!!!” 云兮兮看了眼身旁的小黄鼠狼,小东西吱地叫了一声,就跟利箭一般,蹿了出去。 “是大元!爷爷,大元刚刚朝那边跑了!”小松子脸都白了,怀里的公鸡被他勒到几乎断气,可都没有发出一声来。 刘大山脸色难看。 云兮兮握了握剑柄,看了眼德胜那几个,然后转脸对刘大山道,“按照我刚刚吩咐你们的,寻到那几人后,四散开,将东西布下。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能离开!” 她本是娇软棉糯的声音里,有一股不容拒绝的沉肃。 刘大山正色,用力点了点头。 跟在她身后的众人,便各自散开。 小松子还有些担心,“仙姑,你一个人……” 云兮兮摆摆手,“快去吧,一定要将你手里的大公鸡压在我说的那处,一步也不能动。” 小松子咬了咬牙,又看了云兮兮一眼,转身就朝刘大山追去。 云兮兮静默地等着众人都散开后。 走到那恍惚心神的德胜几人身旁。 刘才全在旁边恨得咬牙切齿,“丧尽天良的坏东西!竟然想害你们自乱阵脚,好趁机对付小仙姑!都怪我,弄迟了……” 第七十四章 深林,东宫 云兮兮却摇摇头,目光平静地看那几人,“我本想给他们最后一线机会,若是不寻衅生事,尚可有生机可存。如今……却是留不得了。” 刘才全一惊,“仙姑想做什么?道家不是不容方术中人,伤凡人性命么?” 不想,那看上去最是软和善良的小丫头,兀地冷笑一声,“我师父常说,生人有时恶毒更胜鬼怪,这种人,天道就算怜他有命又如何?我辈中人若遇,也定当不能姑息!纵容其人为祸,与助纣为虐,有何不同?” 刘才全震了震,完全没想到,道家中人,居然还有此种论对天道之言。 “那……仙姑,你打算如何做?” 云兮兮抬眸,看了看面前几人,抬手,变换手诀,道,“若是我所料未错,这亡魂渡桥,必要以血煞大阵为术。白日我来过此间一次,却不得入内,甚至放去探路的纸人都被阴气吞噬殆尽。我要用这几人,做引路,强行破开那煞阵。” 刘才全脸色大变,“血煞大阵?仙姑,那这几个,会不会伤了性命?” 云兮兮手诀未停,只淡然道,“血煞之阵内,常有变换无常。可若要心性清明,便不会伤及性命。” 说着,又目光清冷地扫了圈面前神思恍惚的几人,“若是无心害人便不会送命,若是……心存罪孽,便会引来煞阵吞噬,引天道不容。” 刘才全眼睛一瞪,“如此,就算活命,也会早遭报应!仙姑,好生聪明!” 既不脏了自己的手,又教训了这种禽兽不如的恶毒东西! 接着便见,云兮兮手诀一停,朝着前方,平滑一指。 那恍了心神的几人,便浑浑噩噩地朝那边走去。 跟被人操控了神智似的,看着正经挺可怖骇人的。 云兮兮抬脚便走,刘才全紧随其后,“老朽跟着仙姑,若是有需要……” 话没说完,被回过头来的云兮兮打断,“血煞之阵,对魂体损伤极大,老爷子,还是不要去了。” 刘才全顿了顿,“可你一人……” 云兮兮弯了弯唇,另一手上提着的桃木剑,金光于黑暗中,隐约闪动。 “老爷子去看着些小松子吧,若是他压不住那震煞的大公鸡,还要劳烦您帮一把。” 刘才全看了看面前这个仙风素面的小道姑,片刻后,点头,“那你务必要小心些。若是真的敌不过,还是……保命要紧。” 云兮兮轻笑,点了点头。 刘大山便往后一退,呈烟雾消散。 云兮兮转身,剑指并起,在眼前轻轻一划。 诡异金瞳,倏然而现。 她神色庄严,握好桃木剑,一步步地,朝那山林深处,血煞阴气浓厚弥漫的地方走去。 …… 皇城,东宫。 一盏八角琉璃精致浮华的宫灯明亮而燃。 极品金丝楠木的躺椅上,眉目如画面如雪玉的男子,慵懒而优雅地侧躺着。 欣长分明的手指里,正拿着一枚双鱼佩仅剩的半面,落在灯下,出神地看着。 他双眸幽邃,黑瞳里似有凝凝寒意。让人捉摸不透,又不敢随意揣测。 片刻后,男子倏而浅浅勾起猩红菱唇,微沙声音,低幽轻笑,“也不知,那小家伙,现在又做什么‘好事’去了……” 门口的龙一与龙三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这时,从台阶下,缓步而来一面容精致身穿藤青曳罗靡子长裙?的女子。 她的手上,端着一碗暗红浓稠的鲜血。 身姿摇曳地来到殿门前,温婉又轻柔地躬身说道,“太子殿下,奴婢给您送药来了。” 说话的时候,深深低头,双手高捧,露出左手腕绑着巾子的手腕。 那巾子上,有鲜血染红的痕迹。 仿佛是故意遮掩手腕上因为放血才割开的伤口,却又好像是为了故意表露什么,而展现出来。 铁锈的血气,在微凉的空气里,浅浅散开。 让原本对血液极其敏感的男子脸上那一抹温柔的浅笑,蓦然散去。 深眸倏冷,玉面之上,诡色幽然浮动。 抬起眼帘,朝门口扫了一眼,原本点点散开的愉悦,丧失殆尽。 “滚。” 霜冷的声音,从殿内无情地传出。 女子原本躬下去的身子,僵了僵,抬起头来,一张惹人怜惜的娇容上,净是受伤的无助和可怜。 她咬了咬唇,看向龙一。 龙一咳嗽一声,“殿下今夜无需解毒,拿走吧。” “这……”女子眼中慢慢涌出一点泪水,“太子殿下可是厌弃了奴婢?万不可为着奴婢,伤了太子的身子,奴婢这就换个人来放血……” 话没说完,被旁边冷面的龙三打断,“太子没有毒发,不劳方姑娘费心了。还有,下次,不得太子准许,请方姑娘不要随意靠近笙荣殿。” 女子脸色隐隐发青,片刻后,又低下头去,柔柔顺顺地答应,“是,奴婢太过担心太子殿下,逾越了。奴婢这就退下。” 直等她离开,龙一才无奈地摇摇头,“她对殿下倒是痴心。” 不想龙三瞥了一眼,“痴心?我看不见得。” “你啊!就是防人之心太重。” 龙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又扭头看殿内,锦沐笙已经不在那躺椅上了。 内殿,暖暖的灯光亮起。 华丽如织的地毯上,映出那位孤独了十几年的太子殿下修长的倒影。 龙一低低地叹了口气,抬手,将殿门带上。 …… “吱吱。” 方才蹿出去的小黄鼠狼,又奔了回来,围在云兮兮的脚边转圈。 他的脖子上,有一枚小小的铃铛——是云兮兮傍晚时,特意给他挂上的。 纵使这般蹿跳乱跑,也没发出一丝声响。 随着它的示意,云兮兮看到了,前方刚刚被德胜几个吓得逃跑掉的其中一个村民。 此时,他躺在地上,丝毫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吱吱吱吱。” 小黄又叫了两声。 云兮兮点头,走过去,便见,那村民满身的血,胸前也像是被某种野兽的利爪,抓出了几道血肉翻飞的血痕。 不过正当致命的地方,却完好无损。裂开的衣服底下,露出云兮兮之前发给各人的符篆。 符篆的咒文已经消失,裂成了几段。 “吱吱。”小黄又跳了跳。 第七十五章 女子,巨蛇 云兮兮蹲下,“别急,没事的,符篆保住了他魂魄未损,其它的伤处该是被煞气所伤。有黑狗血护体,暂无大事,先不要动他。”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了他身上几个穴道。 汨汨流出的鲜血便渐渐止住。 小黄又‘吱吱’叫,声音里有股子欢喜的意味。 云兮兮笑了笑,在其金眸之中,能看到,一缕缕黑气,从那些流血的伤口中,飘散而去。 “啊!” 忽然,已经走到更深处的德胜那几个,也发出一阵阵似是愤怒又似是凄惨的叫声。 云兮兮站起来,刚要追去。 金瞳里,原本血煞浓厚的气息,却陡然混乱! 同时,原本挂在小黄脖子上无声无息的铃铛,急促地响了起来! ——血煞大阵被生人强闯,受了破坏! 云兮兮一喜,提了剑,刚要趁势顺着那气息紊乱的血煞之处跟去时。 却听那边,突然传来一女子厉声娇喝,“你们怎么来了?!谁让你们过来的!找死!” “啪!” 便有鞭子抽打的声音传来! 德胜几人更加凄惨的叫声传来。 云兮兮眉头一蹙,朝小黄点点头,小黄便猛地调头,朝另外一处蹿去! “什么人!” 女子惊觉铃铛声响,“追!” 紧接着,便见一道绿光,梭然从深处蹿出,猛地追着小黄的铃铛响声而去! 云兮兮都没来得及看清那绿光掩盖之下,到底是什么。只隐约听到几声极其阴森的‘嘶嘶’兽吟。 她的眉头皱得愈紧。 脚下一转,屏住呼吸,顺着那血煞之气翻滚浓烈的方向,悄然靠近。 前方正好一处能避人的草丛乱石。 她猫腰无声躲进去后,朝里一看,便被眼前景象惊得神情骤变! 这是一处极其空旷的宽地,当中一处,不出云兮兮所料,果然用鲜血描画了一张极大的血煞大阵! 而让云兮兮震惊的是,那血煞大阵的中央,居然密密麻麻地堆了像小山一般的尸体! 而无数的煞气怨气,正被那煞阵,从尸体上抽出,朝半空之中源源不断地汇聚,蔓延! 阵法的旁边,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正背对着云兮兮站着。 她的衣饰很是奇怪,并不似中原衣着。上衣短小,似抹胸一般,却又比抹胸要大几分。 露出雪白的肩头和纤细的腰肢。 下衣是一件及膝的百褶裙,露出健硕又漂亮的小腿。 衣裙上,有金线勾勒的奇怪花纹,在月色下,映出点点的光辉。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项圈样的饰品。手里还握着一条漆黑的鞭子,正用那鞭子,对着德胜几人,残暴地抽打着。 云兮兮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半空愈来愈凝实的煞气,正想着如何先破了那血煞大阵时。 忽然,离她不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 她一惊,金眸倏然散开。 黑瞳恢复,转眼看去,这才发现,原来,那空地的一处大树下,还零零散散地绑着几个活着的男女。 其中一个…… 云兮兮吃了一惊——竟然是之前在南山寺见过一面的那位断尘和尚! 她瞪了瞪眼。 身后猛然一阵罡风袭来。 她气息一凝,掩下身形。 头顶,方才那道庞大绿光蹿了回来。 径直落在红衣少女身旁,化作——一条两人也环抱不过来的粗大绿色巨蛇! “嘶嘶!” 那巨蛇底下三角的头颅,朝少女森森地吐出信子。 少女气得登时跳脚,“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抽死你!” 说着,一鞭子抽过去。 巨蛇抽搐了一下,却蛰伏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少女气急,转过身来,看了眼树下那边还活着的几人。 云兮兮这才看清这少女的相貌。 深邃的眼眶,挺翘的鼻梁——艳丽,又十分的异域风情。 眼角下,有一枚红色的胭脂粒。而她脖子上挂着的,原来不是项圈,而是一枚纯银雕刻的蛇形视频! 蛇头撕咬蛇尾,狰狞又诡异。 却映衬得她那张清艳丽色的容貌,极致而张扬。 她一下跳到蛇头上,对那树下几人道,“都给我老实待着!等我捉到那捣乱的小畜生,回来再收拾你们!” 说完,鞭子一甩。 绿色长蛇,梭地便再次腾空蹿去。 云兮兮当机立断,跳了出来。 落脚的时候,还一个不小心,被脚边的藤蔓绊了一下,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一扭头,就见那边树下的几人,都一脸惊恐地朝自己看来。 断尘明显是愣住,随后,竟激动地一下站起来,“云小居士!” 云兮兮这才注意到,他居然没被绑。 朝他点点头,也没招呼,先走到那血煞大阵旁,看到德胜几个倒在地上,身上已被抽得无一处完整,昏迷了过去。 又转过身,绕着那血煞大阵走过。 阵中堆成小山的尸体,最底下的,几乎已经完全腐烂,恶臭与血腥之气交杂,气味让人作呕又恶心。 尤其那些尸体死前遗留的不甘,怨恨,愤怒,惊恐,百种神态不同,仿佛让人看到一幅地狱里备受折磨的亡灵之景。 就算无间,怕是也没有眼前这般残忍可怖的景象吧? “云小居士,你怎么在这里?”断尘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云兮兮扭头,看了他一眼,“大师怎么会被捉到此处来的?” 断尘愣了下,眼神微闪后,无奈摇头,“不当居士一声大师,贫僧……在下本是还俗而来,不想竟会遇此一难,幸好遇到居士……” “呜呜——” 断尘的话没说完,忽然,半空之中,万千鬼哭恶笑,齐齐而响! 西山各处,拿着东西的各村民,登时吓得抱成一团,几乎跪倒在地! 而风来沟里,满村的人,都惊恐地抬头,看半空,那座已经连接到北山的煞气之桥! 血煞大阵中,煞气突然更加剧烈旋转起来,如龙卷风暴一般,无数的亡魂,在这风暴的中央,被撕扯着,抽拉着,扭曲而狰狞地,往那煞气之桥上攀登! 只要渡桥,与北山那些青色的鬼火相融,进入地底,便能成就一个个大乱于世的鬼兵阴军! (例行说点啥?再来个小剧场?嗯—— 某女主:本道姑觉得可以兼任男主女主双角色! 某作者灯:啊呸!你想得美! 某女主:你怎么还没死啊? 某作者灯:重生了不行啊! 某女主:急急如律令! 轰隆隆,惊雷从天而降。 浑身漆黑的作者灯,因得罪女主,被女主一道惊雷符劈中。 卒!) 第七十六章 破阵,杀神 丛林深处,那骑着巨蛇眼看就要追上铃铛声响的少女猛地回头,“怎么提前了?!赶快回去!” 绿蛇身子一转,纵身而去! 云兮兮神情静冷地看着面前一个个被强行从体内抽离的魂体,握紧了手里的桃木剑。 忽而抬手,高喝出声——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一朵巨大的金色桃花,自云兮兮的脚底,倏然绽开! 无数的金光,自下往上,蹿过她娇小的身躯,白皙的肌肤,蹿过她的手臂,五指,在她的额间凝聚另一朵小而璀璨的桃花。 最终,全部汇聚到她高举的剑尖。 刺目的金光,惊得她身后的断尘,神色变换不停,满脸的震骇惊讶! “急急如律令!破!” 清越的喝声,如水纹般朝四方荡开! “砰!” 她手腕一翻,将那金光熠熠的桃木剑,猛地刺下! “轰隆!” 半空之中,云层猛然汇集,遮蔽住原本月明星朗的夜空,一片雷云之势,瞬间袭来! 西山各处,每个村民所站的脚底,同时发出不同的金光震动,与他们手里的东西,发出应和一般的光亮声响! 而小松子抱着的大公鸡,突然疯了似地朝外扑腾而去! 小松子被抓了一下,吃痛之中,居然让那公鸡振翅而逃! 他吓了一跳,忙要追去! 却看那公鸡,猛地僵滞在半空中,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牢牢地钳制住! 小松子吃了一惊,赶紧跳起来,将那公鸡抓下,再次死死地按在脚底。 半空中,刘才全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看向半空——煞气之桥,被一道自下而上的金光梭然劈断了! 血煞大阵旁。 金光如游龙流走,顺着那鲜红的阵法之图,急速蔓延! 顷刻间,便覆盖了一大半! 阵法中央的煞气风暴,也明显滞缓下来。 无数的魂魄,渐渐落回自己枉死的躯体之中。 “住手!你是谁!竟然敢破坏本圣女的好事!我杀了你!”娇喝从半空中劈头落下! 云兮兮松开桃木剑,往后猛退。 同时手中连续祭出几道天符! “轰!” 惊雷符,引天雷落下,正砸劈中那巨蛇。 惹得那巨蛇一阵抽搐,直接将那少女甩了下来! 少女大怒,“畜生!你敢对我不敬!杀了这个人!不能让她破坏了阵法!” 巨蛇被云兮兮击中,兽性大发,吐着蛇信,露出尖利的獠牙,朝着云兮兮便猛地蹿过来! “嘶嘶!” 云兮兮神色凛然,将断尘一把推到身后,再次掏出一张等人高的纸人。 往地上用力一砸。 “砰。” 纸人落地弹起,对着那撕咬过来的绿色巨蛇,就轰然冲去! 不过薄薄的一片纸,竟力如金刚一般,生生将那绿色巨蛇给缠斗无法往前! 云兮兮看了眼那边插在阵法上的金色桃木剑,金光已经堪堪要将整片阵法覆盖过。 咬了咬牙,对身后的断尘道,“大师莫怕,藏在我身后,千万不要随意行动。” 断尘神情微变——她……是要保护自己? 就见,云兮兮再次掏出一柄剑。 这是一柄似金似石通体漆黑的长剑,于她的手腕轻动间,竟隐隐透出一股极其邪恶浓重的杀气! 红衣少女已经跳到阵法旁,跪在地上,嘴里咕哝频繁地念叨起什么来。 云兮兮剑尖一甩,冲着那少女便刺了过去。 “你找死!” 红衣少女忙退开,口中的念词被打断,气得怒火滔天,一甩手里的鞭子,便扑了过来,“敢破坏我族大计者,杀无赦!我杀了你!” “当!” 兵刃交击! 同时,煞阵之中的风暴,在金光一点点地蔓延开时,开始渐渐地平息。 半空中,断开的煞气之桥,没了煞阵的煞气补足,也一节节地裂开。 断尘站在阵法旁边,看了眼那缠斗在一起的两个少女,又转脸,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金光木剑。 俊朗的眉宇间,浮起一抹阴霾。 刚要动手。 忽然,“嘶啦!”一声! 那边,与巨蛇抗斗的纸人,被巨蛇一口咬住,撕成了碎片! 云兮兮动作一滞。 红衣少女大喜,一鞭子缠住云兮兮的剑尖,吼道,“快把那些活人都扔到阵法里去!快!” 云兮兮脸色一变,手腕一抖,抽出长剑。 同时高呼——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急急如律令!请杀神!” “轰隆隆!” 压抑的云层里,如潮的雷鸣,轰然炸响! 红衣少女少有地露出惊骇的神色,抬头,看向头顶那浓厚到几乎让人窒息的黑云。 而她的对面。 云兮兮猛地抬眼,原本纯澈明媚的双眸里,此时,净是冷冷杀意。 她转过头,神情冰寒而森严。 仿佛一瞬间,由原本温柔娇软的小女生,化作上古冷漠无情的女杀神。 她缓缓地抬起手。 明明动作轻盈,却引动了空气中千钧的力量。 不远处,断尘瞳孔剧颤,清隽无双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轰隆!” 一声惊雷再次炸开。 “唆!” 云兮兮一下,将手里的剑,掷了出去! 利刃划破空气,发出令人战栗的冰冷杀气。 红衣少女惊呆地看那长剑,利如黑色闪电般,径直扑向她的坐骑——那条正要撕咬活人的巨蛇。 然后,毫无阻力地,直接贯穿了巨蛇的头颅。 刺破皮肉头骨的声响,就像某根干枯的树枝,轻巧地被折断一般。 “嘭!” 庞然巨蛇倒地,激起巨大的尘土。 红衣少女呆愣地看着再无法动弹的巨蛇,片刻后,忽然发了疯地挥起鞭子,朝云兮兮抽来! “啊啊啊!你杀了我族的圣物!我要把你千刀万剐,叫你死不能超生!啊啊啊啊!” 断尘眼看着那鞭子就要落到云兮兮身上,云兮兮却依旧静默地站在原地。 不由眉头一蹙。 朝暗中扫了一眼。 一枚不见光的暗器便无声无息地飞出,一下弹中少女的手臂。 第七十七章 超度,安好 少女一愣,低头看落在地上的暗器,片刻后,神色变了又变,将那暗器捡起。 恨恨地看了眼云兮兮,扭头,便冲进了丛林里。 断尘快步走到云兮兮身旁,“云小居士,你……” 话音未落,便见面前的女孩转过脸来,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会笑会温柔的小女生。 那双眼,只一眼看过去,便几乎能冷到骨子里去。 尤其此时她周身的气势!断尘顿时满心警惕。 却不料,云兮兮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到那插在血煞之阵的木剑上。 缓缓道,“如今盛世,竟也有如此生灵涂炭仿若无间之景。呵,人啊,多少年,都贪婪得叫人生厌。” 那声音成熟而高傲,完全不似云兮兮的娇软绵糯。 此时的云兮兮,不是云兮兮! 断尘皱眉。 便见,那‘云兮兮’,抬手,按在那木剑之上。 “!” 原本游走的金光,猛然像是被注入了无限的力量,爆发出白昼一般刺目的光芒! 断尘下意识闭眼! 而风来沟的村民,就看到,西山之上,明亮的光,将压抑沉闷的夜空点亮。 乌云散去,煞气消失,青色的鬼火,悠悠然地飞向那温暖的光,最后融化在那明朗的颜色里。 断尘放下手臂。 看到,面前那血色描画的大阵,变成了一幅金光映染的上古图腾。 虔诚而庄严,古朴而深远。 阵法中间,上百具尸体,化作粉尘,一点点地朝半空之上飘散。 一个又一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鬼魂,随着那粉尘,一起飘去。 神情里,没有死前的怨恨,没有狰狞的愤怒,只有平静。 断尘的神情再次变了又变——如此庞大的超度之法! 这世上,断无人能成!可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却做到了! 云兮兮,你到底是谁?! “吱吱。” 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小小的黄鼠狼,跑到云兮兮的脚边,担心地叫唤起来。 一直扶着剑的云兮兮,转过脸来。 脸上的冰冷,在静默了数息后,突然散开。 冰冷的眼神,恢复柔软。 而她手里的剑,也骤然松开,倒在地上。 她终是再支撑不住地,一下摔倒。 断尘连忙走过去。 就见,恢复原本轻和悠然神态的云兮兮,抬头看那完全消失的亡魂,以及恢复了清明的夜空。 然后,浅浅地,弯了弯眼角。 断尘心头一震。 又看那小丫头,收回视线,摸了摸身边小黄鼠狼的头,有点无奈又自嘲地轻笑,“二十两银子,亏大发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摔倒。 跌入旁边扑过来的断尘的怀里。 …… “仙姑娘娘?仙姑娘娘?” 云兮兮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便看到眼前都是人。 一双双眼睛挤在视线里,从上方看下来,惊得她又闭上了眼。 便听到刘大山惊喜的声音,“郎君,郎君!仙姑醒了!” 郎君? 云兮兮心中一颤,猛地睁开眼,便看到,围着她的人群散开,不远处……断尘,含笑走来。 漂亮明媚的大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知是失落还是好笑的黯意。 断尘已经走过来,按住她的脉搏,点头,“嗯,无碍了。劳烦小哥,将药端来吧。” 小松子连忙点头,扭头就跑了。 云兮兮抽回手,下意识地揉了揉刚刚被断尘温暖的指尖触碰过的手腕,试图坐起来。 断尘便伸手,扶住她的肩头,体贴又温柔地帮她在后背垫了大迎枕。 云兮兮又看了他一眼。 他此时已不再是那副南山寺中,幽居草庵,高洁方正的僧人打扮。 华衣罩身,发髻散开,一张俊朗清隽如玉温润的面容。 气质翩翩,温文尔雅,一举一动间,皆有一股和光同尘的轩昂气质。 周围的人,不论素来威严的刘大山,还是外头那些脸泛红晕的大姑娘小媳妇,对着他,都有不自觉的敬畏与小心。 云兮兮笑了笑,转脸问刘大山,“村中一切可还好么?” 刘大山赶紧赔笑点头,“好!好!多亏了大师,赶走了那样可怕的妖怪,还替咱们抓住了那群天杀的畜生!” 云兮兮眨眨眼——妖怪? 她下意识看向断尘。 断尘温润一笑,“那日你突然昏过去后,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幸而那只一直跟着你的黄鼬,去召集了村长等人。大家便一起将你带了回来,如今,你已昏睡了两天了。” 他并没有说到云兮兮想听的事情上,不过云兮兮已经隐约猜到了那天之后的事情。 那晚,她眼见那巨蛇意图伤人,便强行祭出召神咒,以上古战神附身,击杀巨蛇,并引天地灵气,促使金光净化血煞大阵。 上百具死尸的怨怒之气被净化后,魂魄无处可去,云兮兮自然不可能留着他们再被有心之人利用。 便催空体内最后一丝精力,以一己之力,同时超度了上百人的魂魄! 最后终于是心神气力耗空,当场昏迷过去。 而小黄见她昏迷,大急之下便去找了刘才全,刘才全又让他去召集了早先被云兮兮吩咐坚守在西山各处的刘大山等人。 众人来到那处大阵所在之处,虽没看到那人间炼狱般的可怖场景,可那边,还有一条被云兮兮一剑击杀的巨蛇,和断尘几个从头到尾都看得一清二楚的活人啊! 几人当即把如何被德胜被掳的事情,少女操控绿色巨蛇,杀人吸血,画大阵做邪术,以及云兮兮奋不顾身相救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这才叫风来沟的众人知道,这深山老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刘大山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断尘,又看向若有所思的云兮兮,笑道,“这一次,当真是多亏了仙姑了!德胜那几个畜生不如的混账东西,昨儿个就已经被官府抓走了。大师放心,咱们村啊,绝对不会包庇姑息这种恶徒!” 云兮兮点了点头,“嗯,你们做得很好。前天也要多谢你们相助了,不然以我一人之力,只怕也轻易难以施展开法术。” 刘大山连忙摆手,“大师说的哪里话,都是咱们托了大师的福。不然,这要是叫那妖怪勾结德胜几个,不知还要做下多少恶事呢!” 第七十八章 感激,后福 云兮兮并没有告诉他们,亡魂渡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若是昨夜阵法得成,阴军复活,第一个横扫杀戮的,便是这风来沟里无辜的村民。 他们不知道,昨夜,只差一步,他们就险些遭遇了什么。 云兮兮笑了笑,这时,小松子端了煎好的药过来,断尘伸手接过,转到云兮兮的眼前。 “趁热喝。这是我配的药方,有定神补气之效。”他笑着的时候,黑色的瞳眸里似有水气荡开。 氤氲温润,漂亮又清雅,似江南那古街小巷里,款款而过的端方公子。 一时,又引得周围不住悄悄看他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纷纷红了脸。 云兮兮有些好笑,端过蓝边大碗,一把举起,鼓咚鼓咚两下咽完。 白白嫩嫩的小脸,顿时就皱成了苦包子。 吸了吸气,将碗递回给断尘。 断尘接过,笑着看了眼云兮兮那十分顺手的动作,又对周围道,“让云居士先起身吧?” 意思就是,一个女孩子家,要起床了,咱们一群人,不好在旁边围观吧? 刘大山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笑着点头,“是是,大家伙儿都出去吧!让仙姑先起身。仙姑,您不忙,慢慢收拾,大家都在外头等您。” 云兮兮纳闷,心说,等我干嘛?不是已经完事了么?难道还有事? 便点了点头。 刘大山呵呵笑着,先请断尘移步,然后才颠颠儿地跟上。 云兮兮摇摇头。 等屋子里都空了,这才掀开被子。 结果,一扭头,看到旁边笑眯眯地飘立在床头的刘才全。 给她又吓一跳,圆圆的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捂着胸口,朝刘才全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刘才全却朝她竖大拇指,“小仙姑,真有能耐啊!老朽活了一辈子,没见过一个真高人,没想到死后,还能见个活神仙。” 云兮兮被他逗笑了,“什么神仙啊!” 便起身,到旁边早备好的面盆旁,拿了布巾洗脸。 刘才全乐哉哉地跟在她身旁,“哎呀,昨晚那阵仗,老朽可是听小黄说啦!仙姑啊,太厉害啦!” 云兮兮笑,用水拍了拍脸,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被冷水一刺激,顿时清醒许多。 刘才全还在旁边继续念叨,“仙姑你那天昏迷了,不晓得看见没有啊!那天一道明光,自山中爆发,一下子就把那山里头的秽气啊,还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啊,全都赶走了!你让村里头那些小子们站着的地方,脚底都生了亮光呢,跟那明光一起交映着,实在是,太,太……太壮观啦!” 云兮兮又笑,摇了摇头,拧干布巾擦脸。 刘才全见她摇头,还以为她不知道呢,又接着说道,“还有啊!那明光散开之后,天上就飘起好多像萤火一般的碎光,可漂亮了!不过,就飘了一会,被风一吹,就没影了。” 云兮兮低笑,那是魂光,上百个枉死之人的魂光,被往生咒,超度去了无间地狱了。 不过,她转眼,看向刘才全,“昨夜,你没事吧?” 同是魂体,昨夜的大阵有净化之效,但凡魂体沾染一丝煞气或是生前为恶的,都容易被拉扯进净化之法里。 刘才全嘿嘿一笑,摇头,“仙姑还担心老朽呢!瞅瞅,啥事也没!” 看来没有沾染煞气,生前,只怕也是个清明正气的好官。 云兮兮点点头,放下布巾,“那你如今可要投胎去么?我可助你一力。” 刘才全惊讶地瞪了瞪眼,随后,却笑着摇了摇头,“小仙姑为着风来沟,已经累尽力气,老朽虽然不是个机灵通变的,可却能看出,小仙姑此番着实受累,不必再为老朽费神了。” 原来他刚刚一个劲逗自己笑,是心疼自己的累极昏倒。 云兮兮心下微动,笑了笑,“超度你一个,也并不耗多大力气的。” 刘才全却坚持,“老朽也还想在这风来沟转一转。” 云兮兮见他如此,“好罢。不过,老爷子可要记住,逗留尘世,不得超过七七四十九天,不然,可影响你下一辈投胎。” 又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枚符篆,轻轻一划。 符篆便无火自燃,下一刻,刘才全的手里便出现同一张符篆。 他瞪了瞪眼。 云兮兮微笑,“这是陈情符,你前往无间的时候,上陈给地方城隍。” 刘才全的魂体晃了晃。 陈情符?! 亡魂前往阴间,通常都由判官一本生死簿,直接断定一生是非对错,没有亡魂开口的机会。 可这陈情符,却给了刘才全一个为自己开口的权利,甚至还能上交城隍,请城隍代他辨明一生功过! 刘才全可以想见,这陈情符,一旦交付无间,来生,他所去的去处,必定非富即贵。 他一时不知是喜是愧,拿着陈情符,竟说不出话来。 云兮兮笑了笑,转身,看到自己的两把剑,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旁边的壁柜上,于是走过去,仔细地查看一番后,摸了摸两把剑的剑身,小心地收了起来。 然后拉开房门。 屋子外,站满了小院的人,齐刷刷转身,朝她看来。 这架势,当真把云兮兮给惊了一跳。 刘大山上前,手里提着一个包裹,朝云兮兮深深鞠躬,“仙姑娘娘,这一回,多谢您出手相助,才让风来沟免于危难之中。” 后头许多人,跟着一起弯下腰去了。 云兮兮失笑,忙上前几步,扶住刘大山,又看他身后众人,“大家不必如此客气,本也是拿了钱办事,没什么的。快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 云兮兮虽说得轻松,可刘大山心里其实明白的,昨晚那阵仗,换个假把式的来,只怕连命都能没了! 那金光,那天雷,要不是真的神仙,能有几个有这样大的能耐? 之前他苦苦哀求的那些名闻四方的高僧半仙,一个个看他穷乡僻壤酬金无几的模样,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他! 可这个小女孩儿,不过拿了二十两银子,分明当时在那破庙里累得快昏倒的模样,却还是强撑着跟他来到风来沟。 又片刻未歇地当夜就带着大家伙儿去了后山! 第七十九章 恩情,辞别 刘大山知道,云兮兮有些话没说。 可不妨碍另外几人说的那凶险状况,以及断尘话语里的几番暗示。 让他晓得,若不是云兮兮,他们风来沟,只怕昨夜一晚,就会无一活命了! 可眼前这个白净恬秀的小女孩儿模样的仙姑,却风轻云淡地说,没什么。 刘大山擦了擦微红的眼睛,将手上的包裹塞进云兮兮手里,“仙姑娘娘,大家又凑了点东西,不值多少价钱,可好歹是大家的心意,还请大师万不要推辞。” 云兮兮微笑,这倒是没客气,接了过去。 后头,小松子高兴地说道,“仙姑娘娘,咱们村要在西山那里建一座小道观,就供奉仙姑娘娘的仙身!以后啊,咱们村的子子孙孙,都要去给仙姑娘娘上香供奉,仙姑娘娘,可要保佑我们哦!” 云兮兮吃了一惊,“还给我建道观啊?哇啊!我师父要是知道了,可要高兴了呢!” 她的反应比小松子还可乐呢! 断尘在旁边看见,不由轻笑。他这一笑,便又不自觉引来许多视线的偷偷注视。 小松子直点头,“是啊是啊!仙姑娘娘喜欢么?以后我天天去给您上香,好不好啊?” 云兮兮笑了,“嗯……挺好,以后可还要带你家娃儿一起啊!” 小松子一下闹了个大脸红。 众人哄笑。 散开多日压在心头的阴霾,又见如此能耐的仙人这般随和亲切,村民们一时也是热闹一堂。 后头,柱子和柱子媳妇,拉着一个壮实的小男娃,走了出来,跪在地上,就给云兮兮磕头。 云兮兮连忙拦住,“哎呀,这是做什么呀?” 柱子媳妇一个没绷住,抱住二蛋,眼泪就扑嗒扑嗒地往下掉。 原本笑着的众人又纷纷安静下来。 柱子闷声闷气地说道,“多谢仙姑娘娘,让我儿得以平安归返。此恩情,我们生世不忘!” 说着,又砰砰砰地给云兮兮磕头,柱子媳妇抱着二蛋也跟着一起。 云兮兮拽都没拽住。 还是小松子和刘大山从两旁,将这夫妻俩拉了起来。 刘才全的魂魄又从后头飘过来,笑道,“那天大师净化了秽气后,我又瞧见那德胜几个被抓了起来,就解了这孩子的咒,让小黄引着人去山里头寻到了他。” 云兮兮了然,笑了笑。 人群里,大生突然冲出来,对着刘才全欢喜地喊了一声,“伯伯!” 刘才全惊了一跳,往云兮兮身后一躲。 大生伸手就要去拽他。 被云兮兮笑着拉住小手,随后,得了一包干果仁,立马高兴得忘了刘才全。 刘才全撇撇嘴。 后头长守夫妻俩连忙跑过来,“仙姑恕罪,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不得对仙姑娘娘不敬。” 虽说云兮兮瞧着是个讨喜又平易近人的,可这些朴实的庄稼人,经历昨晚那一夜可怕的凶险后。 对她,到底还是充满了敬意与仰慕。 云兮兮笑,摸了摸大生的脑袋,“这孩子,是个难得的心明眼亮的,不要过多地责备他。” 长守脸一红。 长守媳妇却红了眼,抱住孩子,轻轻叹气,“都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当心,本不该叫他吃这许多的苦。” 云兮兮想了想,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枚精致漂亮的六角符包,放在大生怀里,笑道,“世人皆精明,难得是偶尔糊涂。这孩子,面相饱满印堂清明,以后,是个有大福的。不要太过忧心。” 长守媳妇受宠若惊地看那符包,不知能不能收,只好看长守。 长守却看出,这位仙姑,当真是个看穿红尘的世外仙人,不在乎这些小玩意儿小计较。 便恭恭敬敬地给云兮兮行了一礼,“多谢仙姑娘娘吉言,以后,俺们会好好对这孩子的。” 云兮兮微笑点头,“嗯。” 断尘看着少女脸上温温柔柔的笑,眼里暖暖融融的光,周围人望向她时,发自内心的喜欢与敬服。 有些出神。 又说了约莫半刻钟的话,云兮兮便提出要告辞。 村里人知道留不住,送了又送,直送到风来沟外几里地,才依依不舍地挥手相送。 刘才全站在山头上,他的脚边,是竖着上身,后肢蹲坐在地上的小黄。 他怅然地看着那远去的娇小身影,良久,对还朝那边望去的小黄笑道,“老天待咱真是不薄啊,是不是,小黄?能让咱们遇到这样的仙人。” 小黄吱吱叫着。 它的脖子上,还挂着那枚精致小巧,却不会响动的铃铛。 刘才全笑了笑,蹲下,摸着他的脑袋,低声道,“所以啊,为了不辜负仙人的厚待,咱们啊,以后,可都要记住,心往善处,多存福缘。若是有机会,怕是还能见的呢。” 小黄一愣,猛地看向刘才全。 却见,原本蹲在那里的身影,在一片金光之中,消散开来。 它愣愣地站立良久,忽而落下前爪。 抓了抓脖子上的铃铛,吱吱叫了两声,似是回应,又像是下定了决心。 随后一转身,蹿进深山之处。 …… “哈啊~” 云兮兮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泪眼迷糊地看身旁微笑温雅一片静和的断尘。 “大师啊!你这是要跟我一起走么?我不带人的哦。”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断尘看着云兮兮湿润的黑眸,有一种惹人心生怜惜的脆弱。 含笑道,“不知云居士要前往何处?” 云兮兮搔了搔下巴,“嗯……也就走走停停,历练嘛,也不拘非要前往何处。” 断尘点点头,“云居士,不想去京城么?” 云兮兮一愣,脑子里下意识闪过某个妖孽的脸,没吭声。 断尘看了她一眼,又笑道,“以云居士的身手,前往京城,应该会有更大的施展之处。” 云兮兮望了望他,“我本也就是随性之人,不拘于京城一处,走四方之路,看八方之事,遇到什么了,随缘也就出手相助一把而已。” 这是婉拒了。 可断尘却摇摇头,轻笑道,“云居士想来还不知晓,京城有一部门,名驱魔司。” “驱魔司?” 云兮兮意外,仔细回想了一遍下山前看的那些书,很是纳闷,“没听说过啊!” 第八十章 相邀,拒绝 断尘微笑,“此司署本建立于前朝开元年间,存在有三百多年,直属于前朝每一任太子管辖。可后来,人间渐行安平长宁之道,此司署便渐渐隐没,最后成了一个废弃的部门。” 云兮兮眨眨眼,一脸认真地听着。 断尘被她小学生的模样逗笑了,语气越发温和,“不过,大锦朝建国之后,并没有将此司署废除,便一直荒废在京城。所以,世人不知晓,也不足为奇。” 云兮兮点点头,“原来如此。” 断尘含笑看她,“若是云居士能去京城,入了这驱魔司,那就是大锦朝之福了。” 云兮兮失笑,摆了摆手,“可不敢如此自大,福不福的,不过也就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断尘欣喜,“云居士这是答应去京城了?” 云兮兮笑着看他,“大师既然能提出这话,想来对朝堂之上的诸事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只是,这驱魔司,既然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当真……能如此轻易重开么?” 断尘心中微讶。 一来,他没料到,云兮兮居然能看出他不仅对朝堂之事了然于胸,更加暗指了,他对朝政,是有言语之权的。 明明他只不过是提了个提议,这小丫头想的却不是她到了京城,会利用自己的能耐,先吸引达官贵族的注意,再进入朝堂的视线之中。 而是直接看出了他有这个权利,能将她直接带入驱魔司。 二来,云兮兮,没有受这近在眼前的能融入朝堂甚至皇族的破天富贵而诱惑。 甚至能冷静地看清,驱魔司重开,并非易事。 更加没有因为这伸手可得的荣华,轻易地答应了他。 让他讶异的同时还有些意外震惊。 这个小女孩儿,外貌看上去绵软糯黏,恬美中带着几分娇憨,是个单纯天真的模样。 尤其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朝你看过来时,只觉得,这世上,怕是没有比这双眼睛更干净直接的东西了。 可没想到,她的心思居然这般通透灵窍,甚至机灵变化。 聪明得厉害。 就连他,能隔空徒手将大锦朝堂搅成一团浑水,却也被她这无辜娇弱的外表给骗了。 不过他是谁,他可是堂堂大锦朝的二皇子,有机会成为大锦朝下一任帝君的人。 怎么会轻易地在这小丫头面前露出异样。 微微一笑,“正如云居士所说,驱魔司再开不易。可在下在朝中也认识几位心系天下忧国忧民的大人,若是在下与几位大人齐名,朝上递出奏章,想来,也能勉强将这驱魔司重新开启。” 说着,又看向云兮兮,“届时,还是希望云居士,能在京城,助我等一臂之力。” 闻言,云兮兮低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断尘看了看她,眉间不易察觉地轻轻一蹙,再次说道,“如今天下,虽瞧着是太平盛世,可妖魔渐渐反扑之态也渐渐严重。云居士乃是世外高人,为天下国泰之民安,在下恭请云居士,进入驱魔司,为万民安生护佑。” 云兮兮抿了抿唇,抬头看断尘。 公子端方如玉,双眸烟墨江南。霞光月韵,玉树临风。 如此出尘男子站在眼前,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总是那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容貌入仙入魔又正邪不分的妖孽。 她笑了笑,摇头,“我不喜欢被拘束,所以,还是算了吧。” 断尘脸色一窒,清俊的双眸里,一闪而过一层阴霾。 片刻后,又无可奈何地摇头,“这可真是大锦朝无福了。” 一句话,竟然将云兮兮的拒绝与大锦朝的国运直接绑在了一起。 云兮兮笑,只当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勉强刻意。 摆摆手,“既然无缘,那就此告辞了。” 便潇洒转身。 断尘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云兮兮,一直到不见了那瘦小聘婷的身影。 后头,身穿日升海面内侍服的三品太监躬着背走过来,“殿下,风来沟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那几个下等的贱民,在进衙门之前就被封了口,没有机会说出殿下的名字。” 断尘,或者是锦沐辰,点了点头,没说话。 太监又道,“另外,苗九因为失了圣物大蛇,此时有些失控,奴才已让人将她暂时安抚下来。可她吵着要见殿下,您看……” 锦沐辰眉头一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昨晚已到最后地步,竟然还能功亏一篑。将她送走!免得到了京城,反添事端。” “嗻。”太监答应,见断尘还看着方才那小道姑离开的方向,“殿下,那道姑不识好歹,何必如此客气!不如直接绑去了京城,她又能如何?” 嗓音尖利,语气凌人。 锦沐辰,摇了摇头,“强扭而去,她不会为我所用。” 太监一愣,随后露出恍然之态,“殿下是想利用她,对付东宫那位……” 锦沐辰低笑,原本俊雅和光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阴沉。 太监却高兴地笑起来,“殿下当真聪慧至极!那位,可是京城人人皆知的妖孽投胎!就该用这样的正派法术,让他一个字也辩驳不出来的,活该被狠杀了个干净!” 原来,锦沐辰从昨夜真正见识到云兮兮的道法之强盛时,心里就生出了一个绝妙完美的计划! 便是,要将云兮兮引到京城,执掌驱魔司。 办几件妖魔邪秽作乱的案子后,让她的能耐得到朝廷上下一致的信任与肯定。 再利用她,堂堂正正地指出东宫那位乃是妖孽之身,不能堪任国之重任。 他再后继发力,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那人和他身旁那些可笑忠心的势力,驱除个干净。 再不用如同他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如鲠在喉,让他寝食难安,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了。 那太监笑完之后,又有些苦恼,“殿下的计策虽好,可……这小道姑却不肯答应啊,该怎么办才好?不如,奴才去找找旁人,也有不少名声响当当的高人……” 不想,锦沐笙却摇了摇头,“那些人,只怕没几个有她这样的能耐。也只有她,才是最好的人选。” 第八十一章 利用,公告 太监明白过来——用那些名声大的,一来恐怕多是空有名头的假把式。二来,太过刻意了。 京城里头,各个都是人精。锦沐辰打着为天下太平的名义找一些世人传颂的高人半仙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东宫那位与他水火两立的‘赫赫有名’的妖孽太子。 如果引起龙椅上那位的猜忌与怀疑,可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如此看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姑,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那太监为难地看向锦沐辰,“那……殿下准备如何做?” 锦沐辰看着云兮兮离开的方向,轻轻一笑,“安排红木阁,无论用什么法子,一个月之内,必须将人引到京城去。” 他的笑意,不达冰冷的眼底。 “嗻。” ……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这一日,天色阴暗,乌云沉沉,初夏的空气里,到处充满了燥热与苦闷。 尤其江上水气阵风吹过,压抑的湿气便是兜头而来。 云兮兮满头是汗地坐在一艘在江中快速划过的客船上。 然而,虽是客船,船上却并无乘船的普通百姓,反而在零零散散的角落里,坐了几个身穿道袍道士,或者手持念珠的僧人。 人人表情严峻,神色凝重,彼此并不交谈,气氛的沉重,让船舱里本就闷热的空气,愈发凝固。 云兮兮转身,走到甲板上,就见,前方一排手持长刀,满脸紧张,整齐站立的捕快。 他们齐齐地朝客船前往的方向望去,江水湍流而过的前方,一座依江畔而生的小镇,逐渐出现在眼前。 汗水透湿了云兮兮的鬓发。 她抬起头,看那镇子的上空,淡淡的血气,于山雨欲来的狂风之中,森然可怖。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云兮兮辞别锦沐辰后,偶尔经过一座府城,实在太累了,便顺道找了间客栈,一进去,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等到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饥肠辘辘的她又立刻去街上觅食,拎着两个香喷喷的肉夹馍在路上溜溜达达地行走时,就看到,一处官府张贴告示的公告栏前,聚拢了好多人。 指指点点,正热烈地议论着什么呢。 她眨了下眼,本也不好奇,结果,就要路过的时候,听到那些站在公告栏前的人说话。 “青眉镇那儿丢孩子,原来不是拐子所为,是闹妖怪了啊?” 云兮兮又眨了眨眼,啃了口肉饼,站住脚步。 “拐子怎么可能总会在一个地方下手啊!这一准就是闹了妖怪了!” “唉,我有个表侄女,前年才嫁到青眉镇的,去年年初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回……那孩子,也不见了!在家里那是哭得眼都快瞎了啊!” “哎呀,这天杀的妖怪,怎么要抢人家孩子的啊?作孽哦!” “我听说,青眉镇已经丢了十几个孩子了?现在青眉镇的人吓得都搬走了,可镇子里,每天还能听到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可不是!我家有个亲戚在青眉镇做个小本买卖,家里没孩子,本是不怕,结果硬是被这声音给吓得连夜来投奔我家,听说,那妖怪……吃孩子呢!” “这可怎么是好啊!” “知府大人这不是已经张贴告示,遍请各方高人了么!一定能将那妖怪降服的!” “是,咱们元阳府当真是有福气的啊!杨知府为官清廉公正,当真是在世的青天大老爷呢!” “有杨知府出面,青眉镇的那妖怪,定然再无法继续害人了!” “……” 云兮兮手里的一个肉夹馍吃完,又去啃第二个。 想了想,刚要往前走。 迎面走过来一个捕头,带着两个捕快,正在巡街。 擦肩而过的时候,捕头忽然回头,“仙姑请留步。” 云兮兮嚼了嚼白嫩嫩的腮帮子,扭头。 一双墨黑澄亮的大眼睛看过去,惊得那捕头心头一跳。 只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了个洞穿,在这小道姑干净到无一丝杂垢的眼睛里,任何污秽秘密,都毫无遁形。 再开口时,语气已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恭敬,“在下元阳府府衙捕头张赫,不知仙姑去往何处?本府城正在召集高人仙师,为除青眉镇之作祟妖孽。仙姑若是有意,不妨去一趟知府衙门?那里有负责专门招待各位大师的地方,还有厚重酬金做谢。” 云兮兮没吱声,看了看这捕头,年约三十,生得眉目大方眼神清朗,身上甚至还有一层虽不容易瞧见,却也极淡极淡的功德光。 是个做过许多好事,受很多人真心感念的人。 只是……面相上,却有隐隐一丝晦暗。 云兮兮笑了笑,点头,还是没吭声。 张赫高兴,本想直接提出亲自送云兮兮过去的,可这两天接触了好几个颇为仙风道骨的大师,脾气都乖戾张觉,十分讨厌他热情亲近的招呼。 心下隐约猜测这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小道姑,一直也没跟他说句话,怕也是个高傲无尘不容易相处的。 便朝她抱了抱拳,指了指前头,“仙姑由此往南,行到四连口,往东拐,再往前走几步,就能到知府衙门了。” 云兮兮含笑点头,“多谢,我稍后前往。” 张赫意外,没想到云兮兮的声音居然软绵绵的,跟他家那不过才十来岁的大丫头差不多。 很快又回过神来,朝云兮兮一抱拳,便转身准备继续扶刀巡街时。 后头,云兮兮忽然喊了一声,“张捕头。” 几人听到这一声唤,都是脚步一顿,脸上颇有异色地回过头来。 便见那白净甜秀的小道姑,一身青灰道袍地站在那熙熙攘攘的街头,阳光灿烂又明媚地从她头顶落下来。 她眼角弯弯,静美中,透着一股子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尘姿态。 轻笑着开口,“今日克土,当心头顶之灾。” 张赫愣了愣,等反应过来时,那漂亮得不像人的小道姑,已经不见了。 他微微蹙眉。 跟在张赫后头的两个年轻捕快低声道,“老大,大人让咱们找的是厉害的高人,这个……还只是个女娃娃吧?” “是啊!要是没什么能耐,反惹出乱子来,大人怪罪怎么办……” 话没说完,被张赫瞪了一眼,两人立刻缩了缩脖子。 第八十二章 克土,顶灾 张赫其实心里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有些不太信,便也没再多说两人。 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看到前头有个老人家拉着孩子,躲避不及路过的拉菜牛车,被一下绊倒在地! 立刻上前呵斥,命手下将那拉菜车的汉子挡住,又亲手去扶那老人爷孙俩。 还没起身,忽然就听身后传来手下惊恐的喊声,“老大,当心!” 他的脑子里,下意识就冒出了云兮兮的那句话——今日克土,当心头顶之灾。 几乎是顷刻之中,猛地抬起手臂,护住头顶。 “砰!” 一块硬如坚石的大泥块,一下子砸在他的手臂上。 痛得他半边身子一麻! 扭头一看,正是那刚刚驾牛车撞了人的卖菜汉子! 双目充血地怒瞪着他,“又是你!仗着是捕头又怎么样!三番五次地为难我!今日,我就跟你拼了!” 两个手下已经飞扑过来,将那发疯的汉子按在地上。 其中一个怒斥,“刘五,是你自己总是不按咱们元阳府的规矩卖菜,乱占别人摊位!上回卖的鱼还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居然有毒!差点吃出了人命!只叫你坐牢俩月,没砍你的头就算不错的了,你居然还敢喊打喊杀!” “就是,不知悔改!如今居然还敢驾车撞人!我看你是不见板子不掉泪是吧!” “你们瞎胡扯!我才不会卖有毒的鱼!就是你们为难我!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放开我!!” 两个捕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的嘴塞上,绑了起来。 然后满头大汗地擦着脑袋,又去看已经安抚了被撞老人的张赫。 庆幸地直摇头,“老大,刚刚那一下实在是太险了!你怎么就知道要护着头啊?可把我跟老四,差点都吓死了!” 张赫摸了摸被砸伤的胳膊,已经流血了。 方才那土块,若是不用胳膊挡了那么一下,只怕他的脑袋上,现在至少该有一道口子了。 ——今日克土,当心头顶之灾。 云兮兮的声音又响起来。 张赫心头微震,看了看那被绑的刘五,道,“这人我带回衙门,你们继续巡街!” 两人也没疑意,点头。 张赫当即拽着呀呲欲裂瞪他的刘五就朝知府衙门快步走去。 然而,直到衙门,把刘五塞给旁人暂时扣押,又去寻那处专门招待大师的客厅,却都没看见,那个静谧悠然,有着一双惊人双眸的小道姑。 他皱了皱眉,又赶紧到外头去寻。 结果,走到三排巷的时候,就见那头顶乌黑发髻,身穿略微发旧道袍的小道姑,正坐在一户人家的后门门槛上。 跟前蹲着一个胖娃娃,正抬起大胖脸,对那小道姑嘿嘿直笑。 张赫知道这孩子,正是东石口打铁的石二强家的小冬瓜。 原本有个小名叫胜子,不过从小就胖,渐渐地街坊邻居都开着玩笑,说他是个又胖又粗的小冬瓜。 便渐渐地叫开了。 去年年末的时候,这孩子的娘亲突发急病,药石无医,连年关都没等到,就突然撒手人寰了。 如今石二强一个鳏夫,带着小冬瓜独自过活。 东石口距离这儿并不远,想来这孩子是玩到这里,恰巧遇到了那小道姑。 张赫快步几步,刚要开口。 就见那小道姑,抬起白皙纤细的手指,摸了摸小冬瓜的脑袋。 弯唇一笑。 张赫登时震在当场! 眼前这个,不是他方才见到的那个仙气萦身澄莹清透的仙姑! 而是……小冬瓜的母亲,崔娘子! 张赫从前好去修补刀剑,常常见到崔娘子,自是熟悉她说话言笑时的模样! 不远处,那个坐在门槛上的,五官容貌虽是那精致秀气的小女孩,可神态表情里,却完完全全是那个崔娘子啊! 就听,小道姑原本有些绵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妇才有的风情与成熟,对着小冬瓜低笑,“胜子,可想娘亲了么?” 张赫瞪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冬瓜也张大了嘴,片刻后,忽然一把抱住云兮兮的腰,大哭起来,“娘!娘!我好想你啊!你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看我啊!娘,娘,呜呜呜……” 张赫看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是惊吓还是震撼。 变了个模样的云兮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含笑的声音里带了一点苦涩,“胜子,莫哭。娘其实天天都在你跟前,你看不见娘亲而已呢。” 小冬瓜抬起一张涕泗横流的小胖脸,“娘天天都在么?可是为什么我却看不见娘啊?” 云兮兮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擦掉他眼角滑落的泪水,悲凉中浅笑,“因为娘住到胜子的梦里去了,胜子只要乖乖的,听爹的话,娘到晚上,就去梦里寻你,好不好?” 小冬瓜抓住她的手,“娘,我一直都很乖的,你不要住进梦里去,你回来,好不好啊?我想你了,我好久都没吃娘给我做的大包子了,娘,娘,你回来吧?” 云兮兮的眼眶通红,泪水欲缀不缀地含在眼里。 她弯腰,亲了亲小冬瓜的头,“胜子最听话了,乖,娘不会离开你的。” “娘……” 被亲了一下的小冬瓜,忽然犯困了似地,往旁边一倒。 被云兮兮一把抱在怀里,搂紧,终于克制不住地,低声凄楚地哭泣起来。 张赫站在不远处,不知是该走开还是该靠近。 正踌躇不决时。 一直哭泣的云兮兮,缓缓抬起头来。 脸上原本的凄苦悲伤褪去,只留一片平静的安宁。 她擦了擦脸上滴落的泪水,抬头,看对面,在张赫看来空无一物的地方。 语气平缓地说道,“如此,可算心愿了结了?” 这不是张赫刚才看到的那个‘崔娘子’的模样了,他看了看云兮兮看着的方向,又看了看云兮兮。 而云兮兮的对面,一身布衣,蓝巾包头的温柔少妇,鬼面乌青,满是不舍痛苦。 她蹲下,虚空摸了摸睡倒在云兮兮怀里的小冬瓜,又哭了起来。 (又来凑点啥? 嗯……本灯晓得大家都想念男主了~~~不急不急,咱们剧情一步一步走哈,保守估计,这个故事后,再来一两个故事,应该就能见到了。but!你们心里都有数,你们的灯就是个神经病,写文随心所欲的,说不定也就提前了呢?哈哈哈!所以这个事儿,只有天晓得。 最后,群么么,感谢每天都追文的小灯泡们,萌萌哒,爱你们!!笔芯~) 第八十三章 托付,骗子 黑色的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不等落地,就化作烟尘,散在空气之中。 鬼泪以消耗魂体之力而生。 崔娘子的魂魄,也变得透明了几分。 云兮兮叹气,“你再这样哭下去,来世,可就要投个病秧子的胎了。” 崔娘子捂住嘴,强压住哭声,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云兮兮摇头,想了想,从百宝兜里翻出一枚三角的符包,“留一抹魂识在这上面。” 崔娘子看她,哽咽询问:“仙姑,这是……” “你的魂识留在上面,再让胜子随身携带,不说每日,可隔三差五,他也能梦到你一回。这个符包,大约能有个五六年的效力。” 也就是说,崔娘子会在未来的五六年里,真的于梦中,陪伴自己孩子的辛苦成长。 崔娘子魂体一颤,哆嗦地伸出手指搭在那符包上,可眼泪却落得更凶了。 云兮兮无奈,“别哭了呀,真的会影响往生的哦。” 崔娘子再次捂住嘴,强把那哭声和眼泪忍下去。 片刻后,明黄的符包上,浮起一抹黑色气息。 云兮兮剑指并拢,对着符包低低念了几句咒语,符包内藏着的朱砂符文红光一闪,黑色气息钻入其中。 崔娘子捂着嘴,想哭,又竭力忍住。 云兮兮将符包塞进小冬瓜的怀里,摸了摸睡梦中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咧嘴无意识地笑起来的小家伙的脑袋。 崔娘子终于忍不住,又呜咽了起来。 云兮兮摇了摇头,“既然心愿已了,便莫要再做长留了,早日去了无间,也好早日往生了去。” 崔娘子含着泪,伸手,爱怜地摸了摸自己的孩子,然后起身,朝云兮兮深深地鞠了一躬。 金光浮现,片刻后,身影不见。 站在不远处的张赫,什么都没看到,却在巷口一阵清风拂过肩头时,隐约听到空中有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 “张哥,胜子,拜托您多多照顾了。” 那是崔娘子的声音。 张赫急忙抬头,阳光之下,有什么璀璨的东西,被光斑一闪,朝半空消散而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张捕头。”便听那小道姑,绵绵软软,带着笑音地唤他,“可否麻烦您,把这孩子送回家?” 张赫此时看这道姑就跟在看活的神仙一样! 立刻走过来,将重量不轻的小冬瓜抱在怀里,恭恭敬敬地说道,“仙姑放心,今日这事,小的一句都不会对外说的!”居然都自称‘小的’了。 云兮兮失笑,摇头,“说不说的也没什么。不过,要劳烦您,给这孩子的父亲带句话,这符包,除了洗浴之外,不要离身。能保平安的。” 张赫连连点头,见云兮兮转身又要走,忙喊住她,“仙姑,方才,多谢您有心提醒,免了小的一场血光之灾……” 云兮兮却笑着摆摆手,打断他,“也没有什么的,不必如此言谢。” 张赫又道,“仙姑这是去哪里?”上前一步,“仙姑,青眉山妖怪作祟。小的其实从最初那边报案的时候,就接连去过许多趟,那些丢了孩子的家里,当真是痛不欲生。小的恭请,仙姑请出手一助,只求让那些不知下落的孩子有个消息,是……” 说着,脸色微黯,语气也低沉了些,“是……死是活,也让那些人家心里头明白,总比挂着无妄的期望,更痛苦磨人的。” 云兮兮意外地看了这外形挺粗狂的武人一眼。 略想了下,笑了笑,点头,“好吧,我便去看一眼。” 张赫大喜,抱住小冬瓜就道,“仙姑请先过去,小的送了这孩子回家,就立刻回去!” 云兮兮笑,看张赫抱着孩子急忙跑了,又摇摇头,背过手,慢悠悠地朝知府衙门走去。 …… “你们这些俗人,莫要拿这种铜臭之物来糟蹋我等修仙之人!” “就是!我等本是执天地之道,保万生平安,听闻你处有难,才来出手相助,你们拿这么点银子,是在打发叫花子么!” “欺人太甚!我们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之人,以慈悲为怀。居士们还请息怒,该以天下苍生为任。” 云兮兮靠在门框上,有些好笑地看着里头吵吵嚷嚷乱成一团的众高僧半仙法师圣人的。 在他们的对面,一个身穿蜀锦直衫,通身文雅又有几分为官气度,留着一缕美襞胡须的中年男子,正是元阳府知府,杨志清。 被这一群高人顶撞,他面上有一丝尴尬。 很快又笑起来,摇头,“是本府疏忽了,众位都是世外高人,心中所怀的,乃是真正的天下太平之大义大道,怎会计较这些凡尘俗物?见谅,见谅。” 同时挥了挥手,身旁端着十几包银子的下人便即刻要躬身退去。 不想,旁边却传来一个清甜甜的小女孩声儿,“慢着。” 众人齐齐一静,转目看去。 居然看到个不过十五六搞不好还更小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地穿着一件青灰灰的道袍。 当即有个同穿黄色道袍的道士就出声呵斥,“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学人做这种仙人之态!还不速速退去!休要做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这是直接将云兮兮当作要装道姑,混酬金的骗子了。 云兮兮瞅了那人一眼,忽然讥笑一声,“坑蒙拐骗?这位大叔,我看你才是骗子才对吧?杀生这么多,也敢装道门中人,不怕被三清爷爷的雷劈?” 那人当即跳脚,对云兮兮怒目而斥,“休要胡说!我何曾杀生了!你这个野丫头,不好好地在家种田养娃,跑到外头胡说八道!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云兮兮的眼神冷了下去,上下打量了一圈那看着挺有几分气势的‘道士’。 那道士被她看得一惊,莫名觉得这小丫头的眼神,太厉害了些,居然能有一种被她一眼看穿的样子。 为了防止她再胡说些什么出来,立刻对杨志清吼道,“知府大人,你们这府衙,就是这么任由一个满嘴胡言的野丫头乱说话的?还不让人赶紧地打出去!” 杨志清捋了捋胡须,看了眼云兮兮,还没开口。 第八十四章 师门,抢钱 云兮兮已经笑着抬眼,指了指那道士,“说你是骗子还不承认。瞅瞅,你手上那杀猪的血还沾在袖子上呢!” 那道士连忙低头去翻袖子,嘴里急道,“怎么可能,我来之前,分明洗干净手……” 话没说完,愣住。 满堂寂静。 云兮兮‘噗嗤’一声,打破气氛。 坐在首位的一个面目颇为慈善的和尚,转动念珠,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 其他人也都对那道士怒视,“一个杀猪的,也敢到我等跟前妄想鱼目混珠!这等行骗之人,比那鬼怪妖魔更是可恶!杨知府,还不快将此人速速捉拿……” “哎呀!” 那装作道士的屠夫,一把推开离得最近的一个道门同仁,转过头,夺路而逃! 不等杨志清发话,本是站在周围的捕快已经反应过来。 “追!” 便齐齐涌了出去。 张赫刚到府衙大门口,就被一群冲出来的手下给撞了个一头雾水。 还是留守衙门口的两个听到消息,说道,“老大,刚刚有个冒充大师的,被一个小道姑给揭穿了,弟兄们这是追人去了。” 小道姑?莫不是那位仙姑? 张赫点点头,立刻快步走入。 而此时会客厅里,已无人小觑云兮兮了,至少……表面上都带了几分客气。 杨志清笑着朝云兮兮拱了拱手,“不知仙姑师门何处?” 他请的这些大师,要么就是曾有过帝王出家的无相寺高僧,要么就是茅山派出身的极厉害道长。 还有零散几个,都是名门之身。 云兮兮看了眼面前这文雅知府,笑着说道,“师父说了,行走凡尘,不拘门派之别,无需对外人提及本门之名。” 这就是无名无派的小地方了? 周围有几人,略略露出几分鄙夷。 杨志清笑了笑,点头,“师门当真世外超然,仙姑也相貌不俗,仙气加身。只一眼,便看穿那骗子行径,当真叫人佩服。” 云兮兮望了望他,然后视线平移,落到他身后刚刚要走又被她叫住的端着银子的小厮。 杨志清注意到她的视线,心下一动,笑道,“仙姑可是听闻青眉山妖怪作祟一事,特意来助?真是上天厚德,竟让如此多的高人,来助我元阳府百姓的平安。” 云兮兮听着他的话,弯了弯眼角,终于伸手一指他身后的银子,“出手相助是另外一回事。不过师门规定,凡出手,必要酬金。不拘多少,不能空手而动。” 不止杨志清,刚刚那几个呵斥杨志清拿一点点银子羞辱他们的众位高人,都是一愣。 张赫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小仙姑啊!你这也太直接了吧?不会被人当骗子吧? 他倒是不知道,刚刚云兮兮已经被当过一回骗子了。 果然,四处有人发出十分明显的嘲弄鄙夷声响。 云兮兮不为所动,含笑盈盈地看向杨志清。 杨志清望了望这明朗爽利的小女孩儿,捋着胡子哈哈一笑,点头,“应当的,应当的!仙姑能收下这酬金,也叫本府心里要舒坦一些。总不好叫大师们白辛苦一趟。” 那下人即刻捧了银子到云兮兮跟前。 杨志清又道,“这些只是定金,仙姑不拘多少,只管取了就是。若是能将那青眉山的妖怪平定了,事后,还有重礼相谢。” 云兮兮笑,“不管拿多少都可以?” 杨志清含笑大方点头。 云兮兮便小手爽快一挥,“好,那这些我都要了!” 后头立马有个刚刚叫得最凶的一个自称天师的男人跳出来,“这么多银子,你一个小姑娘,倒是狮子大开口!也不怕到时候解决不了妖怪,又吐不出来银子!” 云兮兮眨眼,无辜又单纯地看向他,“可是众位前辈都是顾念苍生,不贪图钱财的啊!你们不要,知府大人心里又过意不去,所以我才勉为其难,帮众位超脱凡尘的仙人前辈,收了这银子。两全其美的,有何不好么?” 门口的张赫差点笑出声来。 那天师被云兮兮噎得一张脸通红,索性一甩袖子,坐到一旁。 另外有个一直挺仙风道骨捧着茶盏喝茶的道士笑道,“这么多银子,小居士只怕背不动吧?” 云兮兮笑起来,“这个不要紧,让知府大人给我换成银票嘛!”又伸手一指门口的张赫,“那个人看上去挺灵活的,就让他去换好了!” 又朝张赫喊道,“张捕头,拜托你啦!帮我换成银票,这样我就能随身带着啦!” 张赫莫名被点名,愣愣地点了点头。 云兮兮笑眯眯,看那道士,一脸‘我好聪明吧!’的模样,简直能气死个人。 那道士脸沉了沉,低头用茶盏遮脸。 杨志清倒是听到云兮兮刚刚唤张赫的称呼,笑道,“仙姑与张捕头相熟?” 云兮兮眨眼。 张赫连忙躬首,“乃是街上偶遇,得仙姑一助。” 杨志清眼神微变,又看了眼云兮兮,随后笑道,“既如此,你就去账房上,帮仙姑把银子换了银票吧。” “是。”张赫领命,接了银子,便转身而去。 后头好几个刚刚大义凛然的人,都红了眼。 杨志清只扫了一眼,便心中明了,又笑道,“诸位都是世外高人不被人间俗物所重,可到底本府这心里过意不去。不如这样,若是青眉山妖怪作祟一事得以平息,本府不仅另外有重礼酬谢,哪位高人出力最大,能将那妖怪亲自捉拿到本府跟前,本府,会再送上一倍谢礼!” 刚刚不甘心的几人纷纷变了神色,看向杨志清,眼里露出几分狂热。 元阳府乃是富饶之地,知府有钱,坊间也是颇有传闻。 不然不会这一次,公告的消息一传出,便有这么多人竞相赶来。 方才那样闹腾,不过一来是为了彰显自身仙人气度,引那知府另眼相看。二来,也是这知府拿出的定金,一人还好,若是几分平分,可就连塞牙缝都不够的了! 本云兮兮半路截和,众人本来就心气难平,很想撂挑子不干了。 可不想,杨志清居然又许下事后重谢! 这倒是能另外再做一番打算了。 第八十五章 报案,妖怪 与这些心有另外算计的人不同,屋中还有另外两人,在听到杨志清的话后,露出不同的神色。 便是云兮兮,和那上首的无相寺高僧,空心和尚。 空心和尚转了转念珠,看杨志清,“施主为何想要我等将那妖怪捉到施主跟前来?” 云兮兮眉头一挑,看了眼空心和尚。 杨志清微笑,“望大师见谅,本府知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可那妖物作乱,伤了无数百姓的无辜稚子。本府私心想,若是能捉了那妖物,绑在菜市口,由吃苦的众百姓,发了怒气与痛苦,也是……” “阿弥陀佛。” 空心和尚没能听完,低低念了一声佛。 云兮兮托着下巴,瞅了瞅这位一心为百姓忧虑的知府大人,然后,又在他的眉心之中,停了停。 片刻后,不知是讥是讽地低笑一声,没吭声。 后头,又有一人开口问道,“既如此,倒也不难。不过,知府大人,这知此知彼方能制敌必胜。青眉镇的事,到底为何发生,何时发生,其中又有何缘由经过,具体的情况,您也该跟咱们说个清楚。” 有人附和,“对啊,也好叫咱们制定个捉妖的计划。” 正好这时,张赫换了银票回来,恭恭敬敬地送到云兮兮手里。 云兮兮含笑收下,一旁几人的眼睛都跟有刀子割过来似的。 云兮兮撇嘴,心说,搞得就跟我抢了你们的钱似的,谁让你们刚刚装模作样呢。哼! “正好,青眉镇闹妖一事,张捕头最为清楚,张捕头,你给大家说说,青眉镇从闹妖开始,直到如今,都发生了些何事。”杨志清吩咐张赫。 张赫点头,走到众人前头,语气颇为沉重地开口道。 “府衙接到青眉镇第一次报案,是在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青眉镇突然来了一家子,老人家两口子和一对小夫妻,哭天抢地地坐在府衙大门口,说有拐子拐了自家的宝贝孙子,求知府大老爷给做主。 杨志清是个为民做实事的好官。 一听这情况,当即就派张赫带人,前往青眉镇了解情况。 结果,张赫一行,跟着那一家子,刚到青眉镇渡口呢,就听人说,又有两家人家,丢了孩子! 张赫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那拐子必定还没离开青眉镇! 不然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孩子接二连三地拐跑了? 当即命令一人回府衙增派人手,其余的人,在镇子里组合搜寻队,将青眉镇围了个水泄不通,日夜搜查! 青眉镇是依水而生,三面环水,仅有一面,是青眉镇历代居民的祖坟之处。 再往那之后,就是一片荒林。 荒林再往北走十多里,又是一条大河,且那荒林之边,并无可登船的码头渡口,水流湍急,也无船只能够停靠。 如此一来,藏匿身形的人,基本不可能往那祖坟荒林处去。 就算从那里逃跑,带着孩子行走不便不说,走到头,因为无法事先停好船只在那湍急河水之上,也无法逃脱。 可就算如此,张赫以防万一,还是派人去荒林那边缘搜寻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人穿林而过的痕迹。 而镇子里,接连搜寻了三天两夜,更是无所收获! 这就奇了怪了。 渡口上无船家报有可疑船只人员出入,更何况镇子里的孩子大多数人也都晓得,见到被人带着登船,自会留意。 可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张赫尽力之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暂时离开青眉镇。 杨知府也知,拐卖孩童之案,其实最难追查。更是亲自安抚了追到府衙来的被拐孩童家中父母老人,便准备将案子封存,往上递交。 可这封案子的袋子还没合上呢! 青眉镇又出现了孩童丢失的情况! 且这回,还是镇长带着打更的更夫亲自来报,说,青眉镇,是闹了妖怪了! 这可把杨志清给惊着了,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自从张赫从青眉镇离开后,镇子里倒是安生了一段时间,谁想,这头丢孩子的家里还在日夜掉泪呢,那头,镇子里居然又开始陆续丢孩子! 而且,这一回,丢的竟是一条街道上家家户户挨着的十几户人家的将近二十个孩子! 丢孩子的家里人都说,半夜的时候,听到了孩子的笑声和女人的哭声。 只是那声音太轻,都当是做梦呢! 谁想,一大早起来,家里的孩子不见了! 还是一条街道整排的人家! 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掳走这么多的孩子? 又是大风吹来,吹一吹,直接给卷走了! 众人都慌了神了,可这时,那打更的更夫,更是说出了一个,让大家伙儿更加害怕的事来! 他说,就在孩子丢失的那晚。 他亲眼看到,一个身穿大红曳地长裙的女人,披头散发地走在街上! 手里还端着一个菜碟子一样的东西。 他当时看得奇怪,就忍不住喊了一声,“喂!你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晚了,怎在这外头闲逛?” 前头身着大红长裙的女子果然站住。 却没回头。 更夫纳闷,索性快走几步,绕到那女子跟前。 结果,还没看到那女子的脸能,就看到她手里端着的东西。 是一盘滋润鲜亮的葡萄! 他愣了愣,心里还在想,这个时节,哪里来的葡萄。 便听面前的女子,阴森森地笑道,“官人,吃一颗葡萄吧!你不是告诉我,葡萄多籽么?瞧瞧,这么多的葡萄,都是咱们的孩子呢!” 更夫抬头,一眼看见面前女子的脸,吓得当场毛骨悚然! 站在他跟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子!不对,不仅不是一个女子,更不是一个人! 那一身曳地长裙,身段妖娆。那一头乌黑长发,流云如水。 就连捧着盘子的双手,都纤细白嫩,十指青葱! 可那张脸,居然是一张极其丑陋又可怖的妖怪脸! 三个眼睛,四个鼻孔! 整张脸黑漆漆的,皱成一团,龇开的嘴里,露出一颗颗暴突如利刃的黑牙! (新的一周,嗯,男主……前面说过啦,还要一段时间粗来哈~~·话说,咱们这确定是言情文?哈哈哈,你个神经病灯,快放咱们的男主粗来!!!) 第八十六章 好官,格局 在与更夫对视的时候,那三个眼珠子齐齐乱动,四个鼻孔发出牛喘一般粗重的呼气声! 更夫当时已经傻掉了,吓得魂飞魄散,却双腿如灌铅一般,丝毫挪动不开! 这时候,又听到小孩子的笑声。 而那声音,似乎正从女子手上传来。 他低头一看,就见,那原本一颗颗饱满莹润的紫葡萄,全都化作了一张张孩童的脸。 朝他嘻嘻笑着。 各种不同的声音,四面八方地朝他喊着—— “爹爹~”“爹~”“爹,抱抱~” “啊!!” 更夫惨叫一声,跌打滚爬地跑远。 后头又传来女子森冷可怖的哭声,“官人啊,官人……” 大家伙儿一听,这是镇子里出现妖怪了啊! 而且,更夫还在那妖怪的盘子里,看到了孩子的笑脸! 莫不是,自家的孩子,被妖怪捉走,用法术变成了葡萄不成?! 这一下,整个青眉镇可是炸了锅了。 没有丢孩子的,赶紧拖家带口,去别的地方投靠躲祸,没有孩子的,也嚷嚷着要叫官府派人来,把这妖怪给赶走! 原本一个好好的平静小镇,这一下就乱得跟闹战乱了似的。 张赫听闻,又去过两趟,就见镇子里,已经荒废了大半。 还有几户走得慢了些的人家,孩子也丢了,就那么坐在路面上,捶胸遁地,恨不能一头撞死。 张赫实在没办法,就回来,将青眉镇可能是闹妖怪的事,说给了杨志清。 本是以为这种怪力乱神的荒唐事,定会被斥责。 不想,杨志清在细细问完他那关于妖怪的情形后,立刻决定,布下公告,召集能人高士! 誓要铲除青眉镇妖怪! 这可一滴水进了油锅,让整个元阳府及属下城镇,彻底炸开了! 人人对杨志清那都是歌功颂德啊! 张赫说到这,还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眼微笑着捋胡子的杨志清,摸了摸后脑勺,道,“说实话,青眉镇闹妖这事,其实大家伙儿心里都挺慌的,就怕那妖怪抓不到孩子了,到别的地方去祸害。知府大人布下公告说要请大师捉妖时,大家伙都不知道多高兴呢!” 杨志清脸上的笑意加深。 那几个原本还未钱财有些计较的道士,倒是纷纷露出异色。 对杨志清拱了拱手,“不知杨大人竟如此品行宽厚一心为民,倒是我等方才冒犯了,还请杨大人见谅。” 杨志清笑着回礼,“过奖过奖,哪里哪里。” 倒是云兮兮,托着下巴,单手食指在脸侧轻轻地敲了敲,有些意义不明地轻哼了一声,“嗯——” 旁边,空心和尚听到,转过脸来。 四目一对,云兮兮弯了弯眼角。 空心和尚转动念珠,轻轻道了声佛语,“阿弥陀佛。” 基本情况了解后,另外几人便按着张赫的描述,推断起这到底是何妖怪,并商议起捉拿降妖之法。 空心和尚本就独来独往,并未参与。 几人又没有带上云兮兮的意思。 便让这两人落了单。 云兮兮又不会像空心和尚那样精心念经,索性背着手,在这知府衙门闲逛起来。 衙门前头,是升堂审理案子的公堂。 云兮兮从前在山上,只看过话本子里的青天大老爷为民伸冤,铁面无私的故事,还没亲眼见过这样的地方。 很有兴趣地站在门口左瞄右瞄。 后头张赫跑过来,见她模样,笑道,“仙姑,定了明早辰时一刻出发。众位大师都各自回去养精蓄神,准备明日一战了。仙姑您用不用休息?小的已经让手下给您准备了客房。” 云兮兮笑了笑,“我还看过衙门呢!能逛逛么?” 张赫乐得跟这仙人一般的小姑娘多走走,总觉得,多接触接触,能沾染仙气似的。 连忙答应,“可以可以!小的给您带路?” 云兮兮含笑,“多谢。” 张赫摆手,“仙姑,您这边走。您瞧,这里是……” 元阳府府衙坐北朝南,有房屋共八十九间。 大门三间,大堂面阔五间。 大堂中间悬挂“元阳府正堂”金字大匾,匾额下为知府审案暖阁。 阁正面立一海水朝屏风,上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 三尺法桌放在暖阁内木制的高台上,桌上置文房四宝和令箭筒,桌后放一把太师椅,其左为令箭架,右有黑折扇。暖阁前左右铺两块青石,左为原告席,右为被告席。 大堂两侧有议事厅,大堂后侧有平房两间,为衙皂房。 回廊式的走廊,围绕两侧配房,过重光门,两侧有重檐双回廊配房,正面为琴房,面阔五间。 堂后院落两侧有配房,前后檐下皆有回廊,正面为迎宾厅。出迎宾厅又一进院落,正面为三堂,左右为回廊式配房。 三堂两侧有东西花厅院,为眷属宅院。三堂后为后花园,院落开阔幽静,气氛肃穆。 院中现有一棵紫薇花树,此时初夏,正当花开时节,满院芬芳。 云兮兮走到那紫薇花树下,扭头看了看四周,忽而摇头笑了一声。 张赫听那笑声有些奇怪,忙问:“仙姑这是在笑什么呢?” 云兮兮拍了拍那紫薇花树粗粝的树干,“此处生气聚合,有周密之明堂,本是风水中,极好的格局。” 张赫也没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只顾笑着连连点头,“可不是,咱们这府衙啊,就是好地方,水好人好,百姓富足,安居乐业!” 云兮兮见他高兴,微微一笑,没再说话,而是扭头,看那院后精巧雅致的眷属宅院。 转过去的回廊上雕梁画栋,花鸟彩绘,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张赫见她看,又道,“这上头的装饰,是杨知府几年前让人来弄的,咱大老粗也不太懂这些文雅风趣的东西,不过,夫人和小姐倒是都挺喜欢的。” 云兮兮的目光,在其中一截横梁上停了停。 问道,“怎么不见杨大人的家眷?” 张赫说道,“之前听说青眉镇闹鬼的事,大人就把夫人和小姐送去位于扬州的老宅了。哦,咱大人是出身扬州,夫人就是青眉镇的。” 顿了下,又笑道,“说起来,大人和夫人的佳话,在咱们元阳府,也挺出名的呢!” 第八十七章 佳话,夜出 云兮兮眨眼,“哦?是何等佳话?” 张赫一见云兮兮有兴趣,立刻给她解说,“咱们知府大人啊,十几年前,从扬州进京赶考,不想路过青眉镇时,身患重病,便耽搁下来。从那之后,在青眉镇一住便是两年,听人说啊,那时候,咱们知府大人,可是差点就一命呜呼了哪!” “那后来,是病愈了哦?”云兮兮笑问。 张赫点头,“可不嘛!不然也没有咱们现在的知府大人了。不过,仙姑,您能瞧得出,咱们大人,是怎么痊愈的么?” 云兮兮笑了下,没说话。 张赫已经自顾说道,“正是当时还是个姑娘家、住在青眉镇的夫人,悄悄地照顾了大人许久,这才让大人痊愈的呢!当时啊,传得整个青眉镇的人,都知晓呢!” 一边说,一边又笑,“咱们大人也是个知恩报恩的,病愈后进京赶考,得了功名,就立刻回来迎娶了夫人。这一过便是十几年,如今都儿女绕膝了呀!” 张赫说着,语气里还有几分羡慕和钦佩。 这时,后头有人走近,笑道,“张捕头与仙姑怎地在此?说什么话,竟这般高兴?” 两人回头,正是刚刚议论的——杨志清。 张赫立刻站直,给杨志清行礼,“大人。属下正在给仙姑介绍咱们府衙。” 杨志清笑着摆摆手,看云兮兮,“仙姑对府衙有兴趣?” 云兮兮笑了笑,点头,“嗯,从前没见过,一时有些好奇。” 杨志清笑出声,“仙姑当真有趣。”顿了下,又对张赫道,“不拘仙姑喜欢什么,只管带仙姑去瞧去看,不过也别太劳累仙姑。” 张赫点头,“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杨志清点点头,又对云兮兮笑着行了半礼,就转身朝回廊那头走去。 云兮兮转眸,看了看他的印堂之中,视线慢慢上移,在他头顶之上,那片旁人看来一片虚无的地方,凝视许久旁边。 张赫见她原本是随意亲切的神情,不知为何,突然清冷生寒,心下微微紧张。 笑着唤了一声,“仙姑,您可还有想要去的地方么?” 云兮兮回神,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不必了,麻烦张捕头送我去客房。” 张赫见她身上寒气散去,重新笑得绵软可爱,心头松了松,抬手,“仙姑,这边走。” …… 入夜,元阳府沉入一片寂静的深夜后。 原本睡在床上的云兮兮,一下坐起来,听了听外头的动静。 起身,悄悄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月色幽幽,青蓝色的光投在后花园的草木之上,晕散出一层朦胧又模糊的光。 风声缓缓,初夏的夜,还有些微低凉。 云兮兮无声踏过上午走过的回廊,最终,在白天看到的那块横木上停下来。 脚尖一点。 便如青鸟一般,轻盈跃上。 一手攀着那横木,另一手,在横木上来回摸索。 随后,胳膊一顿,收回手,垂眸,看向手里的物事,柔和净澈的小脸,渐渐冷凝。 突然,回廊的那头有光亮和脚步声渐渐靠近。 云兮兮眉头一皱,吊挂着的手臂用力一收,一个翻身,整个人便缩进回廊的拐角暗影之中,无声无息。 “嗒嗒嗒。” 脚步声微沉,又略显僵硬,似一个人,绷直了膝盖,浑身僵硬地,毫无错乱地按照某种奇怪的节奏,一步步走来。 昏黄的灯光绕过转弯。 那人,走到了云兮兮方才停留过的横梁之下。 停了一停。 云兮兮蹙了蹙眉,神情却未有几分变化。 这人,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元阳府知府,杨志清。 此时,他身上还穿着那一身在初夏看来,略微有些厚重的绸衫,手里握着一盏摇摇晃晃的提灯。 内里烛光因为灯笼的摇晃,摇曳闪烁,忽明忽暗。 杨志清站了数息,忽而猛地抬头,以古怪而曲折的角度,骤然看向那横木之处! 云兮兮眼底一紧! 看到了杨志清那双死气沉沉的眼! 暴突的眼珠,呆滞僵硬,没有一丝活气,就那么阴测测地盯着那块横木。 云兮兮蹙眉看了片刻,悄然抬手,剑指并拢,对着那横木处,无声一划。 嘴唇噏动了几下。 那边,盯着横木的杨志清,又缓缓地收回视线,提着灯笼,僵硬又缓慢地,穿过回廊,走到另外一处去了。 清晰的脚步声,穿过这青蓝月光辉映下,略显清冷与幽凉的庭院,更显一股叫人胆寒的诡异与阴森。 “扑。” 云兮兮落地,看向杨志清离开的方向。 之前张赫问过她,可看出来,杨志清是怎么痊愈的? 她看不出,杨志清,为何,能活到现在? 印堂发黑,人中发白,目下青紫,满面僵冷,分明就是个——早已亡故的死人面相! 可杨志清却依旧活生生地站在众人之前。 言谈举止,无一不自然可亲,仿若生人。 云兮兮又转眸,看向院子四周,原本格局极好的周密明堂,渐渐有了一股极凶的隐约劫杀之势。 这风水之中原本蕴藏的丰富瑞气,被什么东西,给强行抽取了。 回廊尽头,杨志清所过之处,一片青黑之气,正缓缓散开,朝花园里生机勃勃的草木花枝处缠绕而去。 于夜色中,像一张无形张开的网。 细黑的蛛丝,落在枝叶上,原本的青翠盎然,便露出一股淡淡的衰败萎顿。 云兮兮凝眸看了片刻,又低头,看向手里的物事。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山石雕刻的胖婴雕刻,拳头大小,憨态可掬,很像寺庙里供奉的送子娘娘怀里抱着的招人喜爱的孩儿。 只是,如今云兮兮手里的这块,山石的青灰之色不见,通体却呈现一股可怖的暗红之色。 仿若裹了一层鲜血的罩衣。 靠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之气。 云兮兮看了片刻,掏出一个锁灵囊,将石雕放了进去。 折身,离开后花园。 回到客房的时候,看到隔壁空心和尚的房间,不知何时,亮起了灯。 等她进屋后不久,又重新熄灭。 夜虫低鸣。 一夜,再无声息。 第八十八章 启程,抵达 翌日,清早。 一行人集结,在张赫的带领下,杨志清亲自送行。 出元阳府,在渡口登上早已安排好的客船,前往青眉镇。 此一去,当真是万众瞩目。 无数百姓听闻知府大人召集了一群能人高士,要前往捉妖。 纷纷赶来,聚集在渡口,那真是人头攒动,沸沸扬扬。 有几个本是青眉镇丢了孩子的居民,更是激动地挤到前头,一把抓住看上去最有能耐的几个道士法师,声声哀求,连空心和尚跟前都跪了好几个人。 差点没把几位‘高人’给挤到水里头去。 唯独云兮兮一个‘矮人’,站在旁边,门庭冷落。 张赫领着一班捕快,瞄了瞄那神情有些松懒,还不时打上两个哈欠的小道姑。 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启程——!” 船离渡口。 无数的期冀与希望,追随着渡江而去的客船,直到船影消失在一片灰蒙蒙的河水与天的交际之中。 众人的视线里,能看到那天水相交的地方,乌云翻滚,狂风乍起,拂动水浪船摇,天水愈发陷入一片朦胧压抑的灰暗之中。 暴风雨,要来了。 …… “诸位大师,到了。” 张赫嘱咐两个手下先下船将船停靠稳,然后一握刀柄,来到客舱内,对四散各坐的众人说道。 云兮兮一直站在舱门边,闻言,第一个走了出去。 抬眸,再次看向已经将众人笼罩其中的浅薄血色。 水气与暴雨将至的闷湿之中,有一股黏腻又腥臭的味道,很像云兮兮曾经在山里,看到过被野猴子咬死的鱼,在日头底下腐烂的味道。 她蹙了蹙眉。 “快点!磨蹭什么?莫不是怕了吧?” 后头一个穿着黄色八卦长衫的道士,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 云兮兮回头看了一眼。 一连出来的五六人,神色如常,只是看着青眉镇荒无人烟的房屋街道,不住感叹。 “这妖孽当真混账,将好好的一个镇子竟逼迫成如此荒凉之地!” “瞧这地方,南水东风,本是极旺之地,这妖孽能压住这风水,想来道行该是不低。” “可见是个凶物,万不能留了。否则还不知会如何祸害乡野!” “正是!既如此,按着咱们先前的安排,贫道与师弟,先往南街去瞧一瞧?” “好,那我等也各自散开,将乾坤阵先行布下。” “如此便定能活捉了那孽障!” “诸位,为了天下苍生之安宁,绝不能放过这害人的妖孽!” “走!” 几人商议毕,便迅速散开。 血气,在众人头顶上晃了晃,无人察觉。 云兮兮摸了摸下巴,最后头,空心和尚,步履缓慢又沉稳地走出来。 然后。 抬眼,看了看半空。 云兮兮眉梢一挑,朝那空心和尚看去。 空心和尚收回视线,夹着佛珠,对她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云兮兮弯了弯眼角,还没说话。 后头,张赫走过来,有些为难地说道,“两位大师,那几位不许我们几个跟着护卫,您二位看……是否需要咱们随行么?” 其实张赫这话也是给他们自己留了点台阶。 刚刚快靠近青眉镇的时候,张赫曾试图安排各捕快跟着各位捉妖的高人进行辅助和护卫。 可那些高人们,纷纷嫌弃他们这些人不懂术法,反而碍手碍脚,会拖累他们。 张赫几人也不敢与这些人争辩,眼看着他们下了船就各自散开也没办法。 便只好来找最后还站在船上的云兮兮和空心和尚商量。 云兮兮笑了笑,对空心和尚说道,“大师,我是需要两个帮手的,您看?” 语气娇柔,客客气气。 空心和尚平静地对张赫点头,“有劳张捕头。” 张赫脸上好看了些,回身,将手下一大半的人拎出来,吩咐跟空心和尚。 又留下一个叫叶超的,跟他自己,跟着云兮兮。 剩下的守在渡口。 如此分配好后,空心和尚又抬头看了看那乌云翻滚下,狂风肆意的天空,然后转了转手里的念珠,朝一个方向走去。 云兮兮下了码头,却百无聊赖地,捡了渡口旁边一处原本供等船的人休息用的长凳上坐下。 手里还拿着一片手掌大的枯叶,转啊转。 张赫与叶超面面相觑。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云兮兮有动静。 叶超眼里已经露出怀疑,但见张赫却还是恭恭敬敬的模样,到底忍耐下来。 留在船上的几个捕快也是一头雾水。 只是,云兮兮没动,张赫没问,众人只好安静等待。 压抑的沉闷,空气中愈发燥热的湿意,让人就算不动,也已汗流浃背。 叶超终于忍不住心底的烦躁,上前一步,“这位小道姑,你……” “嘘。” 云兮兮却抬手,浅笑盈盈地打断了他,“听。” 这样的娇憨模样,尤其那双澄亮清澈的笑眼,实在让人生不起气来。 叶超正不知要听什么时。 忽然,头顶,“轰隆隆”的闷雷声,滚滚而来。 紧接着。 瓢泼的大雨,从天而落。 “哗!” 雨滴落到头顶的那一刻,云兮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青色的小伞,唰一下打开。 骤然而至的雨珠,打在青色素净的伞面上,地上,河中,渡口的四周。 噼里啪啦的。 张赫,叶超,以及站在客船周围的几个捕快,全被淋了个落汤鸡。 云兮兮瞧着几人狼狈的模样,乐得笑弯了眼。 张赫看着她那样子,真像家里的大丫头使坏用墨水糊了自己一脸的样子。 原本的懊恼消散,无奈地笑着摇头,“云大师,您这,不厚道啊!” 云兮兮笑开,摇了摇头,“天降甘露,可清心明目,受之有益。” 叶超嘴角抽了抽——合着淋雨还是好事了?那你撑把伞干嘛? 不过这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 因为,不等他开口,云兮兮已经撑着伞站起来,步态轻盈地朝前走去了。 张赫与叶超只好赶紧擦擦满头满脸的雨水,跟着云兮兮朝里走。 闷热散去,又淋了雨,倒叫两人心里那原本极其难耐的暴躁感散去不少。 (迟了一点……嗯……) 第八十九章 幻境,记忆 叶超没想那么多。 张赫却想起云兮兮之前的话,又回忆刚刚从靠近青眉镇后,就异常烦躁的情绪。 心下暗暗惊讶。 正思忖间,就听前头伞下的云兮兮问:“张捕头,最开始丢孩子的人家,带我去瞧瞧?” 张赫回神,连忙带路。 这一路走,才发现,青眉镇,比他最后一次过来,竟荒废了这许多模样! 空无一人的长街小巷,荒凉而显得陈旧,连墙角的杂草,都长高了许多! 有的铺面,那门板都只来得及上到一半,还有些门户,干脆破烂碎裂地或挂或掉在地上! 这哪里像是才被遗弃的小镇,根本就想是逃难多年的荒地! 雨水打在地上快腐朽的破旧家具上,更显得凄凉而萧条。 张赫只觉哪里不对。 却已到了云兮兮所问之处,便抬手一指,“最开始是这家。” 然而云兮兮只看了一眼,便略过,“第二家呢?” 张赫便继续带路,绕了两个街道后,发现,那让人压抑的荒疏感,愈发浓郁。 他皱了皱眉,看向四周。 “这是第二家。” “嗯,第三家,” 张赫转身。 叶超跟在后头,有些不解这没头绪一般地瞎转。 却猛然瞧见,云兮兮垂在身侧的手指,在不停变换掐算着什么。 有些震愣,看了看那半个身子都隐藏在伞内的瘦小身影。 呼出一口气,紧紧跟上。 将所有丢失孩子的人家转了一圈后,最终,三人停在那更夫说遇到妖怪的街道上。 云兮兮撑着伞,站在街道的中间位置,朝萧疏的街道两头看了看。 一直不停变换手诀的手指停下,笑了笑,压过耳鬓一缕不听话的黑发。 抬脚,轻轻一跺。 “啪。” 小小的脚,落在湿润的地板上,发出清润的声响。 有风,从街道的另一头吹来。 张赫突然想起哪里不太对了——为什么,他们几乎绕了整个镇子一圈,却没碰见一个人?! 那些早就散开的高人呢??? 就在惊诧的同时,吹来的清风,掠过他的肩头。 “呼。” 暖意散开,雨声顷刻消失。 喧嚣的人声,从四面八方,突兀地拥挤过来! 张赫惊得猛然瞪大双眼,而他身旁,叶超早已吓得表情扭曲,差点没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 唯独前方,云兮兮从容淡定地,收了手里的伞。 转眸,看四周。 顷刻出现的热闹长街,行人如织,熙熙攘攘。 原本雨中凄落的长街两边,摊贩叫卖,人头攒动,笑声,骂声,叫嚷声,不绝于耳。 张赫惊骇得几乎合不拢嘴,刚要往前上两步,去云兮兮跟前问个明白。 旁边,却突然跑来两个追逐嬉闹的孩子。 他手脚灵活地往旁边一让,可旁边还没回神的叶超却躲避不及。 硬是看那孩子朝自己身上撞来。 叶超赶紧伸手去扶。 不想。 两个孩子却……从他的身上穿过了过去! “……” “格老子的!老老老大,我我我我……” 张赫也觉得自己心跳都快骤停了。 就听身后,传来云兮兮轻柔绵软的声音,“不要怕,这是幻境。” “幻境?” 张赫找回自己的声音时,还觉得嗓音有点抖。 在云兮兮跟前,他也不觉得丢丑,忙问:“云大师啊,您这是,带咱们到了什么地儿来了啊?刚刚那两个孩子……” 云兮兮甩了甩手里的伞,伞尖上的水落在地上,砸出一圈眼睛可见的荡开的涟漪。 张赫又瞪了瞪眼——这,为啥路面还能有水纹出现啊? 叶超更是傻得两个眼睛发直。 云兮兮笑了笑,看了圈四周,“所有丢孩子的家里,留下的不舍与思念的情绪最重,我用那些人留在宅子里的心念做引,撑开了一个青眉镇繁盛之时的记忆之境。” 张赫与叶超都听不明白,叶超却突然想起刚刚云兮兮在一直不停变动的手指。 “那……咱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假的么?”张赫想去摸摸身边一个卖伞的铺子,却又不怎么敢伸手。 云兮兮注意到他的动作,笑了笑,伸手过去,果然,手穿过那漂亮的伞面。 张赫再次瞪眼。 云兮兮收回手,笑了笑,“不,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张赫张了张嘴,“可……”你明明刚刚手都伸过去那伞了,这还能是真的? 云兮兮抬脚,朝前走,“这条街上所有的场景,都是青眉镇曾经发生过的事。它们存在于那些丢失了孩子的家人的记忆里,最为清晰,所以,被我引了出来,编织在一起,呈现了现在的这个幻境。” 张赫已经隐隐明白过来,更加震惊地看向云兮兮——居然能有人能做出这种只存在于传说神话里的事来? 这位看上去静秀纯美像个小姑娘一般的小道姑,难道真是什么天外的仙人不成? 而叶超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编织这样一个幻境?这些记忆,有什么用么?” 云兮兮笑着看了他一眼。 张赫也点头,表示自己心里也有这么个疑问。 然后就见云兮兮看他,语气平缓地问了句,“张捕头没有注意到,刚刚撞到叶捕快的那两个孩子么?” 张赫一愣,脑子里闪过那两个孩子的身影,顿时脸色大变! 那是青眉镇最开始丢失的两个孩子! 他急忙往四周看去,却又已找不到那两个孩子的身影。 心下微沉。 便听云兮兮又道,“你们再看看,这四周行走的人。” 叶超是与张赫来过青眉镇好几回的,也见过那些去元阳府衙报案的人。 顿时瞪大双眼! 那些丢孩子家的人,居然全都行走在这些来往的人群中间! 这其中,还有两个因为丢孩子之后,自责悔恨不已,跳井和撞墙而死的老人家! 张赫跟叶超顿时就跟见了鬼似的,强忍着往后退让的冲动,才不至于完全失态。 云兮兮只当没看见这二人眼中的惊恐,继续道,“这些记忆,大多都停留在孩子丢失的那几天中,最清晰的一刻。因为对孩子的不舍,这一刻的光景,便愈发强烈地呈现出来。” 第九十章 仰仗,往事 “也许那些孩子的亲人还没发现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这般在意,甚至以意念强留在故地不肯散去,但是,这记忆里头,一定有关于孩子失踪的物事或者人,才会让他们无意识记住,并以无形的记忆,深深地藏在意念深处。” 张赫是多年的捕头,早已听明白了云兮兮的意思。 “云大师是想让我们帮忙,从这幻境里头,找出孩子们失踪的蛛丝马迹,是么?” 云兮兮肯定地看了他一眼,“嗯,有劳。” 张赫与叶超对视一眼,脸上的恐惧散去不少。 再朝四周那些以相同的姿态,反复来往行走的人群看了眼,咬咬牙,走进人群中,四处查看起来。 云兮兮站在原地。 青色的伞尖指向地面,一滴水,慢慢凝聚在竹制的尖头。 随着云兮兮轻轻的一晃,掉落。 “滴答。” 水纹,自落处散开。 云兮兮往后退了一步。 半边身子,顷刻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有雨水,顷刻落下,打湿她一半的身子。 水纹继续扩大。 她抬起伞,唰地再次打开。 撑在头顶。 轻声道,“能否找到当年事因,全仰仗二位了。劳烦。” 话音落下。 娇小的身影,从那明媚热闹的幻境之中消失。 “噼噼啪啪。” 雨水拍打青伞。 两边的街道,不似最开始进入时那般荒凉落败的杂乱,也不似幻境之中看到的喧闹热闹的繁华。 一条寂静幽长的街,在滂沱大雨蒙蔽的灰暗天色下,无尽的延伸。 云兮兮撑着青伞,慢慢转身,便看到长街的尽头,一身大红鲜衣的女子,鲜艳而灼烈地,站在灰暗的天地暴雨之中。 她抬了抬手,雨帘顺着伞沿轻盈落下。 露出小道姑一双黑白分明的纯澈大眼。 她微微一笑,朝那女子,抬脚走去。 …… 十七年前。 正逢一年一度的大锦朝春闱,无数寒窗苦读的学子,从全国四面八方,进京赶考。 青眉镇作为进京必经的水路之处,陆陆续续地,便迎来不少赴考的书生。 这其中,就有一个名叫杨志清的读书人。 不错,正是如今元阳府的知府,深受百姓爱戴,并在青眉镇停留过两年,并娶了青眉镇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之女,传出一带佳话的那位杨志清。 十七年前,他还并没有美须挂唇,也没有皱纹悄现。 彼时,这杨志清眉清目秀,稚气未脱,一身的傲气与才气,满心的青云之志! 不止抱负不凡,又自信甚高,相信自己这一番春闱,必能一举金榜题名,拿下甲榜状元! 到时红袍加身,打马游街,名动朝堂,好不风光! 可惜,他鸿鹄之志尚未达成,现实的冷酷,却生生将他打倒。 杨志清从家乡一路乘船北上,因着冬日天冷,刚刚出发时便受了风寒。 最开始不过也就是咳嗽几日,不想在抵达青眉镇做中途停歇的时候,终于病情加重,高烧不退,甚至还咳喘带血! 那船家见状不对,忙将他送到青眉镇的医馆。 大夫一看,就说他这怕是要得了肺痨,也不给救,就叫船家赶紧给带走! 船家一听,这可是会传染人的啊! 他那一船上都是人,而且还有不少进京赶考的学子啊! 他哪里敢把这样的人再往船上带! 忙说回去跟客人们商量一下,就把杨志清丢在医馆外的台阶上,匆匆走了。 这一走,便再没回来过。 那医馆的人等到天擦黑,也没见那船家回来,就命几个学徒,捂着帕子,将他抬到了青眉镇祖坟之后的荒林处。 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那一夜,寒风凛冽,冷刃刺骨。 杨志清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荒林空地上,不住地咳嗽,浑身发僵,不甘心地想起身,却连攥起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他一边咳嗽,一边冻得牙关不住打颤,双眼充血而怨毒地看着不远处那一座座耸立而阴森的坟墓轮廓。 渐渐地,吸气便没有进气多了。 连声息都微弱到几不可闻。 他蜷起的手指,僵硬地一点点松开,暗暗地想。 自己死后,定要会化作那不甘心的怨鬼,去寻那些害了他的混人报仇! “嚓嚓嚓嚓。” 竟然就在这个时候,从荒林的深处,一盏恍惚朦胧的灯火,缓缓靠近。 伴随着脚踩枯叶断枝的声音,很轻,却在那空寂森冷的夜里,清晰如同惊雷。 让差点就要彻底放弃的杨志清,猛地瞪大眼! 他艰难地抬头,朝那灯火伸手,“救……命……” 声音嘶哑,挣扎的模样,被身后一座座阴森的坟墓衬托,仿佛那不甘心的鬼,从地底爬了出来! 然而,那拎着灯笼的人,却丝毫不惧。 步态轻盈地来到他跟前。 灯火一晃,随后,从上方,俯下一个容颜明媚娇俏可人的小女子的脸。 杨志清来不及细想,此情此景,出现这样的女子,是何等的不合理。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努力伸手,颤抖地喊道,“救……” 话没说完,终是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那女子蹲下,歪了歪头。 片刻后,伸手,抓住他的腰带,轻轻松松地拎起,另一手,依旧提着灯笼,脚步轻缓地,朝那荒林深处走去。 杨志清再醒来后,已经是三天过后了。 睁眼便被眼前这奇怪狭小的屋子景象给吓了一跳。 慌忙要起身。 却因为体力不支,又摔了回去,将手边一个放着的碗给打翻。 浓浓的药味,便在逼仄狭窄的空间内,骤然散开。 “你醒啦?” 听到动静。 那扇只有半人高的小木门,被从外头打开。 一个身穿青色绣鲤鱼戏水长裙的小女子,笑意盈盈地钻进来。 看到被打翻的药碗,也不恼,只弯腰拾起那碗,道,“我再给你煎一碗来。” 杨志清忙叫住她,“姑,姑娘。这是何处?你又是……” 小女子抬眼,朝他一笑。 这一笑,仿若初云霁月,令人如沐春风。 叫杨志清不由呼吸一窒,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 几乎都要将肺咳出来,浑身都没了力气,重新瘫回了床上。 第九十一章 小青,不甘 小女子拿着干净的帕子走过来,递给他,轻声道,“我叫小青,你病了,我照顾你。” 说完便转身,钻出了小屋。 杨志清拿着帕子,怔了半晌,察觉到口腔里浓浓的血腥味,才拿着帕子擦了擦,一低眼,便看到帕子上全是血。 他绝望地重新闭上眼,将那沾血的帕子,死死地攥在手里。 冬日最寒冷的时节过去后,天气渐渐转暖,白雪消融,地面也露出一点青嫩的草尖儿时。 杨志清终于被那叫做小青的女子扶着,走出了那矮小到人都几乎站不直的小屋。 这才发现——那屋子,竟然是架在树上的! 难怪小到人都几乎站不直。 正疑惑自己是怎么上到这树上来的时候,小青已经扶着他,脚尖轻轻一点。 落在了地上。 杨志清神情骤变,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神态自若的小青。 “你……” 小青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扶着他在树下的一个矮木墩子上坐好。 又折身到一旁,蹲在正燃火的小火炉边,专心地扇着蒲扇,盯着上头正在煎的药。 蹲下的时候,杨志清才发现,她掩在裙底的双脚,似乎不是人形。 隐隐露出一抹灰色的亮光,似是鳞片。 小炉子上扑扑地冒着热气,小青又直接伸手,将那滚烫的药蛊抓起,倒进旁边的药碗里。 然后端着碗,走回到杨志清身边,将热气腾腾的药递到他眼前,“趁热喝。” 依旧是笑意点点的好看模样儿。 杨志清惊了又惊,心神不知动荡了多少回,看着面前小女子漂亮的眼睛,毫无防备的眼睛,以及甜甜的笑容。 终是伸手,接过药碗,在小青的注视下,将药一点点地喝干净。 放下碗之后,缓缓说道,“多谢姑娘,在下……杨志清,是进京赶考的学生。” 小青笑着点点头,接过碗,又到旁边忙活,依旧是不多话的样子。 杨志清就坐在树墩边,看她来回不停的身影。 片刻后,又问:“姑娘,我这病,多久能好?” 小青正抓着一只山鸡在拔毛,闻言,手上顿了顿,片刻后,摇摇头,继续收拾手里的吃食。 而那边的杨志清,却登时如兜头一盆冷水一般,面色发白,再次不住地咳嗽起来。 其实他心里还是隐隐明白的。 这数月来,自己精神虽好,可咳出的血,却渐渐颜色发黑,定然是已病入膏肓了。 如今得了小青并未言明的证实,他心里此时涌动的,不是得知结果的松气,反而是彻彻底底的不甘与怨怒。 他一下将手里的帕子砸在地上,“为何!为何老天要对我如此不公!我不想死,我还有壮志未酬,还有宏图未展!我不甘心!不甘心!” 吼完,又是剧烈咳嗽。 咳得双眼一阵阵发黑,便见,视线里,那从来没有换过却依旧鲜嫩崭新的裙角靠过来。 裙摆下,一闪而过的古怪双脚。 “人命自有天注定,莫要恼了。” 仔细去听的话,小青的说话声,其实有些别扭和吃力,似乎是舌头捋不直般,所以声音才会故意放的很低很慢,免得说错了话,让人听着怪异。 “你要是想读书,我去镇子里,帮你买一些书来,好不好?” 杨志清抬头,看小女子温柔安静的笑脸。 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笑,不再安美而客人,反而像是无形的讽刺与嘲弄。 讥笑他,如今是多么地可怜,可悲。 他一下转过身,不再看去。 小青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杨志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树屋的一角,放了一摞书,还有新的笔墨纸砚。 他眼神闪了闪。 没动。 暖意融融的春日很快便随风拂过,夏日渐渐来临。 骤热的高温,却并不能温暖杨志清日渐僵冷的四肢。 他知道,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了。 这一日。 小青照旧端着药碗钻进书屋的时候,就见一直不肯出门的杨志清,靠在床头,手上拿着一本书,正垂眸安静地翻阅着。 她目下一喜,笑着过去,将碗递过。 杨志清端过喝下,却没有将碗还给她,而是干哑着了无生机的嗓子,说道,“小青姑娘,我想去外头坐坐。” 小青看他,温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 杨志清的模样,很像是自己时日无多了,却又贪恋尘世不舍离去,绝望而悲凉。 她点了点头,扶住杨志清,将他再次带到了树下。 从那日起。 有时候,两人会到荒林深处的百花烂漫处坐一坐,有时候,又会去荒林边缘的大河边,看湍流的河水,看一整天。 杨志清不再愤懑,不再发怒,不再满心的怨恨。 他有时候会给小青作画,有时候,又会在蝉鸣鸟啼的夏夜,给她讲书中的故事。 炎热的盛夏,在这里,却只有平静与安凉。 一天傍晚,杨志清正坐在树墩下看天边如火如荼的夕阳云层时,小青从荒林外回来。 手里竟端着一盘鲜嫩晶莹的葡萄。 她满目盈笑地将那葡萄放到杨志清跟前,难得有些急切地说道,“不是说最近口苦么?快吃吃看这个,我尝过了,甜得很呢。” 杨志清低头,看那盛着葡萄的盘子,竟是一枚前朝的青花瓷碟,价值不菲。 他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小女子。 小青见他望来,有些不好意思,“快吃,吃完我还要把盘子还给人家去。” 杨志清笑了笑,捡起一颗葡萄,送进嘴中。 苦涩多日的口舌之上,果然一层甜味,慢慢散开。 他含笑吃下,看向小青,慢慢地说道,“青儿,你可知晓,葡萄乃是多籽之物么?” 小青被他如此一唤,明显怔住。 愣愣地看着他。 不想也被送了一颗葡萄到唇边。 她看着满是病态的年轻书生眼中的笑,听他温柔地说道,“若我不是此般残躯,当真愿与你结百年之好,绵延子嗣,乐享永年。” 小青白皙的脸庞,渐渐被一层红晕覆盖。 她看了看杨志清,又看他送到唇边的葡萄。 噏动唇畔。 (520?那是个什么节?收到小狼狗表白的都站粗来!接受一下某灯唾弃(羡慕)的眼神。) 第九十二章 多籽,背叛 杨志清又笑,“如今却是你我无缘,今日多谢你以此多籽之物慰我,便以此之物,聊表寄意。若有来生,我愿与你,接这葡籽之情,多籽绵延。你,可愿么?” 小青双目水盈盈的,又看了他一眼。 轻轻张唇,将那葡萄吃下。 杨志清笑得欣慰,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低低的咳嗽几声后,俯到她耳边,“青儿……” 青儿,青儿,青儿…… 一夜的痴缠,梦里,是一种迷离而梦死的香味。 直到,被一股剧痛惊醒! 小青猛地睁开眼,便看到上方,杨志清本是病态虚弱的脸上,满是可怖的狰狞与残忍! 见她睁眼,先是一愣,随后更加扭曲地怒喘道,“青儿,你原谅我!我不能死,你知道的,我不能死!” 小青的腹部,传来撕裂的疼痛。 她挣扎着抬头一看,杨志清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把生锈的铁刃,正生生地将她的腹部切开! “噗!噗!” 大量的血,喷溅出来,喷得杨志清满身满脸。 可他还是未停。 眼神愈发疯狂,手上更加凶狠。 扎进去的铁刃,狠狠地往下一拉! “啊!!” 小青惨声尖叫! 却丝毫挣脱不开!手脚全被几日前她就看到杨志清编织的草绳,牢牢地拴在四周! “青儿,你别怕,别怕啊!” 杨志清终是病了太久,力气跟不上,他停下来,喘着气看向小青,扭曲的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用满是黏腻鲜血的手,朝小青脸上摸去。 一边笑道,“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啊!你不是想让我活么,对不对?只要,只要你把你的命给我,我就能活了。你开不开心?你一定是开心的,对吧?” 小青绝望地看着那个满身是血,面目若鬼的男人。 眼泪,如断线地珍珠,一颗颗掉落。 她转过脸,看到堆在书屋角落的书册上,掉下来的一本神怪传记。 翻开的地方,正是杨志清翻看最多的那页。 上头写着的,是一千多年前的一段令人唏嘘不已的爱情神话。 得道成仙的妖,为了救病重垂危的爱人,剖开自己的身体,取出内丹,让爱人服下。 爱人重生,却再也不记得为他放弃仙道的妖。 许多年后,年老的爱人,寿终正寝之时,看到了天际云层下,翩然俯视自己的妖。 终是含泪离世。 这一段故事,杨志清曾反反复复地给小青念过。 “咕吱咕吱。” 杨志清的手,剥开了她的血肉,朝她的身体里疯狂地抓去。 终于,抓到支撑她几百年生命的内丹。 往外用力一拽! 小青闭眼,泪水,一行行地滴落。 身体骤然痉挛,化作了一条被剖腹断肠的鲤鱼。 温柔漂亮的眼睛,被浓浓的死气覆盖。 她看向坐在床边,满身满头都是血的杨志清。 杨志清却看都不看她,狂喜地捧着手里白色似珍珠的东西,迫不及待地连同那鲜血,一把塞进嘴里!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会死了!我不会死了啊!” 他冲出了树屋,摔了下去。 似乎是摔断了腿,又踉踉跄跄地朝荒林外冲去。 疯癫的笑声,一直回荡在荒芜空寂的荒林里。 小青躺在那里,直到腹部的血流干了。 才轻轻地,甩了下尾巴。 看到这。 云兮兮放下托起的手,手里一直光影闪动的画面,最终停格在满室可怖的血腥之中。 那一尾濒死的鲤鱼,绝望而心死。 “莫看了。” 对面,大红鲜衣的女子,转过脸,抓回云兮兮手上的光幕,光影一闪,消失在她的手心里。 云兮兮看着眼前完全变了个模样的女子,笑了笑。 原本温柔恬静的眉眼不见,此时在云兮兮面前的,是一只恣意张扬的妖。 她依旧撑着下巴,问:“为何不反抗?” 区区草绳,根本绑不住修炼成人形的妖,更何况是小青这种修为的。 小青收回视线,看了眼云兮兮,低笑摇头,“他给我用了三魂草。” 三魂草,色香而味苦,夏日结花,花褐色,有浓香。 而那香味,便是那夜,小青在梦中闻到的古怪味道。 云兮兮撑着下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脸侧,面上露出一股似嘲弄又似讥讽的笑,“难为他能找到这样的东西了。三魂草可是能令精怪迷失神智,无力反击的迷11药。青眉镇的荒林里头,有三魂草?” 一身鲜红长裙的小青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朝长街尽头走去。 云兮兮看了看茶棚外瓢泼的大雨,无奈地叹了口气,撑伞,慢步跟上。 闲哉哉的姿态,仿若同行的并不是传闻中掠杀孩童的妖怪,而是一位知心的闺友。 “你也是个傻的,何必呢?” 云兮兮一边走,一边问:“杨志清,于你有何恩惠啊?” 小青的脚步一顿,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长发长裙氤湿,愈发衬得她皮肤苍白如雪,阴森森的单薄。 她垂了垂眸,又继续往前走,轻飘飘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救命之恩。” 云兮兮眉头一挑,扫了眼身旁的女妖,“所以你到现在,都没去找他复仇?” 听到这话,小青竟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满是悲凉与嘲讽。 摇了摇头,“一命换一命,我不再欠他,也不想与他再有瓜葛了。” 云兮兮却撇撇嘴,“这话,你也就骗骗自己个儿吧!” 小青再次停下脚步,这一次,看转过脸来,看向云兮兮。 对上那双点漆分明的大眼,澄澈的眸光里,映出她此时可悲的模样儿。 她突然笑了起来,慢慢点头,“是,我不忍心,我不知,该如何……去见他。” 就算,那个人,为了自己的命,生生将她剖腹断命。 她还是,放不下,心不死。 云兮兮叹气,“你啊!” 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问:“那你缘何又要将青眉镇的人都逼走了啊?孩子呢,藏哪里去了?” 小青愣愣地看着她,原以为这小道姑会说什么人妖殊途,那种人类不值得你付出如此之类的堂皇话来。 不想,她竟一句未说。 反而问了这样的话。 第九十三章 计策,保护 她看着面前这个纯然静美,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却将一切洞悉的小女孩儿。 再次轻笑。 这一回的笑,不阴冷,不嘲讽,不悲苦。 只是单纯的浅笑,再次露出她曾经的婉约轻柔的神态来。 “你怎知,我没有害那些孩子呢?” 云兮兮撇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不瞎。” 然后又指了指头顶的那层笼罩在青眉镇上空的血气,“那个东西,会害死整个镇子所有的人。我猜,你是想把人都赶走,好让他们躲过这一场无法避免的血顶之灾?” 小青惊讶,“你竟然能看到那瘴气?” 云兮兮一笑,剑指并拢,在额间一点。 金色的桃花印记,一闪而灭。 小青脸上的惊讶变成震骇,片刻后,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俯下11身去,“不知上仙真身,多有得罪,请上仙恕罪。” 云兮兮失笑,摆了摆手,“什么仙不仙的。你也是用心良苦,何必装那恶怪模样,没得吓坏了人,还以为你是什么吃孩子的妖怪呢!” 小青看着云兮兮的神态中多了一层敬畏。 听到她的话,倒是笑着摇摇头,“本就是妖怪,也无所谓他们如何说了。” 云兮兮笑着点头,“也是。凡人于你来说,不过是漫长时光流年里,偶尔经历的尘埃罢了。确实无需在意甚多。” 小青又看了眼云兮兮,实在不知,这样的世外之人,为何出现在如此龌龊不堪的红尘之中。 静默片刻后,说道,“孩子们在荒林里。我本打算,等这瘴气散去后,再把孩子们放回来的。” 瘴气消失,孩子平安归来,那些逃离了青眉镇的居民也都会渐渐回来。 如此,原本生机悠然的小镇,依旧会变成从前那般热闹安宁了。 云兮兮摸了摸下巴,“你这计策倒是不错。” 不伤人不害命,保了一镇子的人命,又不叫这原本人口丰盈的小镇,就此没落荒芜。 确实是煞费苦心了。 只不过……出了点岔子。 杨志清,遍请高人,来捉她了。 她瞅了瞅小青,“你觉得,杨志清有没有猜到,这青眉镇的妖怪,就是你?” 小青沉默,片刻后,苦笑摇头。 又听云兮兮轻飘飘地说了句,“出发前,他跟我们说,务必要将青眉镇的妖怪活捉回去。” 小青一怔,有些不解,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地看向云兮兮。 嘲弄般地说道,“他又要捉我做甚?欠他的,我已还了。还要如何呢?” 云兮兮眨了眨眼。 片刻后,忽而弯唇,“我帮你出气,要不要?” 小青呆住,原本死寂毫无生趣的双眼里,泛出一点点的活络灵光来。 刚要说话,突然,长街那头。 一道吼声怒起,“妖孽!哪里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云兮兮被唬了一跳,一扭头。 就见那身穿八卦袍的自称茅山道士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柄长剑,神情凶狠地直扑过来。 而他的身后,还有两人也紧随而来。 纷纷叫嚷。 “小道姑,留下那妖孽活命!让本尊活捉了她!” “住手!这妖物正该由本仙师捉拿!” “……”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 低声对小青道,“你先回荒林那里,我一会去寻你……” 话音未落,小青倏然色变,不可置信地看向头顶。 云兮兮蹙眉,放下伞,也抬头看去。 就见头顶,那一直安静流动的血色瘴气,竟突然如雷云集结之势,汹涌翻滚起来! 而那些瘴气涌动的方向……赫然正是孩子们所在的荒林之处! “不好!” 小青低呼,身影一转,化作一道青光,梭然穿破雨幕,朝那荒芜之处飞去! 阴沉压抑的漂迫大雨中,仿佛一只身罩光斓的鲤鱼,游驰于天地水色之中。 瑞气千条,青光万道。 几个追过来道士天师全都傻了眼,一辈子没见过这种祥兽之兆,完全不知该有个什么适当的神情来表达一下惊骇又敬畏的心情。 而那边,云兮兮却拧紧了小眉头。 看那瘴气涌动的方向,又回头,看了圈长街四面八方。 抬手,接住一滴雨水,凑到鼻前,轻轻一嗅。 脸色微变。 片刻后,往后退开几步,手上伞尖雨滴垂落,堪堪滴入地面水渍之中时,娇小的身影,悄然消失。 几个道士天师回过神来,左右一瞧——人呢?妖呢?还追不追啊? 热闹的青眉镇长街幻境之中。 张赫与叶超一人手里拿着一幅卷轴,正站在卖伞的摊铺前东张西望,一脸纳闷。 就听身后,轻软绵糯的声音突兀响起,“可是寻到什么了么?” 吓得两人一僵,连忙回头。 张赫有些傻眼,看了看四周,“仙姑,您这……怎么都淋湿了啊?” 云兮兮一笑,没回答,看向两人手里的画卷。 叶超先将手里的那个递过去,“找到两幅画,不过……” 他面有为难。 张赫也不再纠结云兮兮为什么会突然浑身湿透,也将手里的卷轴打开,让云兮兮看。 脸上有点难看,“仙姑您瞧,这画里头画的……” 云兮兮捏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忽而轻轻勾唇,低声似是自语地说道,“原来那瘴气,是这般来的。呵。” 笑声很软,可却有一股极冷的寒气,无形散开。 张赫与叶超都有些心惊——这原本看上去软糯可爱的小道姑,竟然会在顷刻间,露出这般清寒之态。 让人不寒而栗,心生畏惧。 两人对视一眼。 叶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仙姑,这画,会不会是假的?”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抬手,指尖在画上一点。 水墨般的涟漪,便无形荡开。 惊得叶超手一松,那画却没有落地,反而是悠悠漂浮在那里。 画中景物在涟漪覆盖中,渐渐消失。 张赫与叶超一起吃惊。 却看那涟漪扩散并未停止,所到之处。 人,摊贩,摆设,长街,全都一起,被无形的东西擦拭了干净。 露出原本大雨冲刷下的青眉镇长街。 “啊。” 两人被再次兜头淋了个透,低呼捂头。 第九十四章 回京,算谋 云兮兮却没有再撑伞,而是一转身,脚步如飞地,朝那瘴气涌动的荒林方向奔去。 张赫与叶超发现,连忙追去。 这才惊觉,这小丫头的脚力,当真了得!两人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不至于追丢! 而后头,好容易发现云兮兮的三人组,不一会儿被甩丢。 愤愤地跺脚,只好转身,朝四处散去,期盼可能再寻到那妖孽的行踪。 …… “夸嚓!” 一道惊雷,以游龙之态,穿梭滚云缝隙,炸落京城上空。 皇宫,东宫。 山檐式的宫殿屋顶上,瑞兽昂首。 硕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那瑞兽高傲睥睨的头颅上,一遍遍地洗刷这阴沉沉的天色与冷清肃穆的宫殿。 满室奢华,却愈显寂冷。 临窗的凉塌上,一身紫袍的锦沐笙,如云长发披散肩后,眉眼疏懒地斜依而靠。 一双幽谲冷寒的眸,正定定地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青石地砖。 雨水滴落,小小的涟漪,散开又消失。 空气里潮湿的雨气,夹杂一股晦暗的阴冷与压抑,沉闷到让人窒息。 不似那一日,那个小镇,那座茶寮的那个窗边。 微风微雨,馨香扑鼻。 那个小家伙,坐在他眼前,低头专心地雕刻着手里漂亮的小物。 在一片水色烂漫的天光里,抬眸,对他笑:“愿郎君今后,不受心苦,不为命累,万事亨通,否极泰来。” 那清妍的眉眼,弯弯俏俏。 如今,愈发清晰地映在锦沐笙的脑海里。 他菱唇微勾,垂眸,看手中一直把玩的那枚发簪。 后头,龙一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黏腻鲜红的血液,恭恭敬敬地放在锦沐笙的手边,低声道,“殿下,该吃药了。” 药? 锦沐笙面上闪过一丝嘲弄,邪眸淡淡地扫了眼那八仙莲花白瓷碗里装着的东西。 腥气扑鼻,愈发让他恶心难忍。 他淡漠地转开视线。 龙一微惊,“殿下,您若是再不用药,体内之毒可就真的压不住了。罗神医说了,若是毒素再发作起来,只怕会……” “聒噪。” 锦沐笙幽幽开口,语气低柔,却莫名有股戳人脊梁骨的寒意,叫龙一都忍不住脚底一阵凉气上涌。 他小心地看了眼锦沐笙——自从回京后,太子殿下愈发阴冷疏离,让人难以靠近又捉摸不透了。 为难地瞅了瞅那碗依旧被置之不理的鲜血。 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龙三快步走了进来。 满身的雨水也来不及擦拭干净,就这么一副仪容不整的模样单膝跪在凉塌边。 快速说道,“殿下,一个时辰前,二皇子,回京了。” 龙一脸色一变,看向龙三。 一直神色清漠的锦沐笙,倒是转眸,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幽声笑道,“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龙三点头,“一刻钟前,龙四传来消息说,二皇子带着岐黄之药,进了养心殿。唐贵妃随后前往,并召集了太医院数人。” 这是锦沐辰要给皇上治病的意思? 半个多月前,锦沐笙远去昆仑,为病危的皇上求仙药治病,不想药未求到,体毒突发。 又无法入那昆仑仙境之内,只好返回,途中又遭遇红木阁前所未有的浩大追杀。 几经生死,辗转回京。 不想,唐贵妃已经在宫内外传出,二皇子锦沐辰,不顾生死,历经千辛万苦,求到了能救治皇上的仙药! 引得朝堂上下,颇为震动! 毕竟,二皇子锦沐辰,当年为皇上和身体常年抱恙的兄长,也就是太子殿下,他锦沐笙祈福,去偏远之地,做了数年的俗家和尚呢! 如今又为了皇上,求到连太子殿下都求不到的仙药,这份赤子之心,当真可歌可泣! 是以,朝堂之上,这次对锦沐辰的归来,可算是万众瞩目而期盼! “不是说至少还有半个月才回么?怎地如今就到了?”龙一问。 龙三摇头,“怕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龙一皱眉,“他们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又转脸看向锦沐笙,“殿下,若是让他们得逞,二皇子在朝堂上的声望必定会一时登峰,该如何应对?” 锦沐笙看着手里精妙巧夺的发簪。 小道姑那张眉眼弯弯的笑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伸手,拿过那八仙莲花白瓷碗,一饮而尽。 忽略口中令他作呕的味道。 冷笑起身,“既然本宫这弟弟如此诚心,本宫也不该辜负了他这片好意才是。摆驾,去养心殿。就让本宫瞧瞧,本宫这最忠厚温润的好弟弟,这一番,又要做什么好打算?” 龙一立刻应下,转身走到宫门外,吩咐轿辇。 就见门外,一脸苍白的方涵,撑着一把烟雨青的油纸伞,站在雨中。 娇弱伶仃,面含忧色。 一见他,立刻急急上前一步,“龙一,殿下,可曾饮药了么?” 龙一看了她一眼,点头。 方涵大喜,终是松了口气地眼泛泪光,“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殿下厌弃了我……” 龙一不忍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方姑娘不要想太多,殿下最近心虑太重,而且……你明白的。” “我明白。” 方涵点头,娇弱又温顺地笑道,“我明白,我不会给殿下增添一丝一毫的烦忧的。殿下不喜我,从今以后,我便不再踏入笙荣殿。” 龙一叹气,“方姑娘也不必如此小心,只是殿下……” 忽而想起锦沐笙刚刚一直小心握在手里的那根发簪。 他贴身伺候锦沐笙,知道那不是锦沐笙的东西。尤其是,曾经他还亲眼看到那小道姑亲手给锦沐笙簪发的情形! 心下其实隐隐猜到了,锦沐笙,只怕是真的对那小道姑上了心。 暗暗觉得荒谬。 堂堂太子殿下,怎会只跟一个陌生女子相处数日,就生出这般情意? 尤其是,瞧着,他家主子,似乎还是个单相思的模样。 愈发觉得难以接受。 又看了眼面前期冀地看着他的方涵,到底违心的劝慰话没说出来,只是又敷衍地笑了笑,“你自己也小心些身子。东宫也还有其他适合的女子,不必每次都用你的身子来放血。” 方涵脸上一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龙一。 龙一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吩咐小太监,准备锦沐笙出行的轿辇。 等回过头来时,就见方涵撑着伞,踉踉跄跄地朝另一头走去。 摇摇头,转回身。 “轰隆隆。” …… 第九十五章 瘴兽,双坟 阴云之上,闷雷滚滚。 云兮兮冒雨冲到青眉镇东北方,代代祖辈的古坟处,就见,那瘴气浓滚,仿佛受某种力量召唤一般,正不断地往那坟墓与荒林中间的空地上落去。 落地之后,久不散去,呈乌云之态,凝聚卷缩。 渐渐地,凝成一个四肢落地,身躯巨大,牛角獠牙的庞然怪兽! 摇头摆尾地跺脚蹄一吼。 “轰!” 仿若雷炸,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的张赫与叶超两人完全吓傻了,呆呆地看着那超出认知外的怪兽。 连恐惧都忘记了,完全魂游九天外。 云兮兮蹙眉,擦掉落到眼角的雨水。 看那凶兽的对面,浑身青光潾潾的小青,双手合十,缓缓朝两边拉开。 一柄鳞光闪烁的长剑,自她的双掌相对间,盘旋而现。 她五指一收,抓住剑柄,朝凶兽一指。 剑尖,有青霞在雨中轰然绽开! 云兮兮听到她娇喝出声,“孽障,有我在,休想伤了孩子们!” 瘴气凝聚的凶手,猛又粗吼一声。 天空中,雷云愈发汹涌,一道道惊雷,虬枝般从黑暗的缝隙里,狰狞地朝地面攀延。 仿佛天地,都要被撕裂成一块块碎片! 张赫与叶超终于反应过来,齐齐往后连退,双腿发软地倒在了雨泊里,满面惊恐! “小青!” 云兮兮突然高声喊道,“挡住它!我去破了那召唤之咒!” 瘴气受召唤,凝结成凶兽。 以咒力强弱,操控凶兽险恶。 只需找到施咒之人,破了咒法,便能叫这凶兽立时散去! 小青似是意外云兮兮的相助,看了一眼过来。 颔首,恭恭敬敬地说道,“有劳上仙。” 随后,一甩手腕。 滴落在她周身的雨滴,倏然在半空中凝固。 随着她手中青剑的挥动,顷刻化作一道道青刃,朝那瘴气凶兽飞扑而去! “吼!” 凶兽暴怒,踩起粗蹄,朝小青扑去! “咚咚咚!” 山摇地裂! 青眉镇中,几个还在寻找那妖孽踪影的仙师至尊,惊得慌忙看向四周。 “地震了?” “哎呀?莫不是洪涝?” “不妙不妙,吾等还是先回渡口等候为好。” “也罢,妖孽已逃,还是改日再来!” 青眉镇的西南边。 一群跟着空心和尚的捕快,一脸的沮丧。 为首的两个,正之前跟着张赫巡街的那两个。 “老四,这大和尚到底去哪儿了?咱们都找了个小半个时辰了!” “看这雨下的,该不会那妖怪作祟,把大师给抓走了吧?” “这可怎么是好?大和尚会不会出事啊?老大定会责怪咱们保护不力的!” “那能怎么办,先回去吧!我感觉这周围不太对劲,脚底老发颤。” “不会是有天灾吧,走,先回渡口去瞧瞧……” …… 荒林与祖坟相交的空地上。 瘴气凶兽,抬脚就朝小青狠狠踩去,那一脚,足足蕴含千钧的雷霆之势! 眼看小小的一个还没有它脚掌大的小青就要被踩在那巨蹄之下,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从旁边蹿来。 生生将那巨蹄一下抗住! 刚刚举起青剑的小青一愣,转脸一看,是一个比她高出一倍的纸人! 眼神微变,越过雨幕,朝古坟之处看去,却不见那飘然致远的娇小仙人。 咬了咬牙,举起剑,与那纸人前呼后应,当真将那凶兽给拦在了荒林的边缘! 而一座座森立的古坟深处。 浑身湿透的云兮兮,在一座坟茔前停下。 这坟茔的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坟包。两座坟比邻而连。 在风水之说中,乃是子母墓。 阴阳之中,父母与未成年的孩子,过早亡故,合而为葬,来世,将还会有一段亲子情缘。 而云兮兮面前的这座子母墓,却较之平常的子母墓来看,十分不同。 因为,它的坟墓在东西南北方向,各种了一株刺槐。 树木带刺,乃有驱凶化吉、抵挡凶煞之效。若是家宅之中,有风水相宜,合情合理。 可如今,这刺槐,却种在了一座子母墓的四周! 是为了阻挡什么?还是在心虚什么? 云兮兮走过去,拨开膝盖高的荒草,露出一块陈旧的墓碑。 墓碑上,无字。 她抬起头,看了看那坟墓四周的刺槐树。 召唤之力,明显从这处放出,而她的眼前,除却这昏暗中阴沉森冷的坟墓,居然什么也看不到。 “轰隆!” 那头,巨兽屡受阻拦,越发狂暴。 云兮兮小指微微一抽——纸人被撕裂,将近枯竭。 略一沉吟,剑指并拢,在眼前一划,额间桃花印,闪烁辉映,金瞳浮现。 妖兽般的眼睛,在暗夜里,缓缓转动。 最终,凝聚在子母墓的小墓之上。 眼睑一眨,金光散去。 云兮兮抿唇,走到那小墓前,伸手一探。 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便从那坟包之中,一点点地渗出。 明眸微沉。 忽而想起什么,伸手,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枚锁灵囊,往外倒出。 落于手心的,正是昨夜,她从那知府衙门的后院横梁上,摸到的青石娃娃。 又转脸,看了看那无字的墓碑。 走过去,将青石娃娃,放在了那墓碑的旁边。 “嘭!” 云兮兮蓦然抬眼,就见,一股强大又晦暗的召唤之力,倏然出现! 以无形又强大的扩散之力,正源源不断地从这子母墓中释放。 化作无数牵引煞丝,强行将那原本凝聚在青眉镇上空的瘴气,召唤到了这坟墓的附近! 那从子母墓中释放的一根根如同细羽般的扭动煞丝,就是那凝聚凶兽的咒力了! 云兮兮眼神一凛,手诀刚起,要将那煞丝齐齐斩断时。 “呜呜呜,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死得好冤啊……” “娘,娘……” 一大一小,呜咽尖细的哭声,骤然从她身旁的坟墓里响起! 她眼神一变,按下手诀,垂眼,就看到,无字墓碑旁,依偎着一大一小,两个鬼泪肆意落地,魂魄消淡到几乎透明的鬼魂。 乌青发紫的脸,正是云兮兮一刻钟前,才见到的。 出现在张赫与叶超找到的那两幅画上。 ——杨志清的妻女。 而他们,也是整个青眉镇上空,那能害死整个镇子的瘴气出现的真正缘由。 第九十六章 人面,兽心 十六年前。 从荒林逃出来的杨志清,因为体虚,以及重伤,加上杀命见血后的亢奋激动。 最终体力不支,在青眉镇落水街的一户人家门口,彻底昏倒。 而这户人家,正是青眉镇人人夸赞的大善人,于怀仁于大善人的家。 因着主子良善温厚,所以家中的下人也都是忠厚老实的。 大清早出门采买时,见到这么个人,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家门口,立马去禀告了于怀仁。 于怀仁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连忙叫下人把昏迷的杨志清扶到了家里,又请了大夫,然后差人去报了官。 大夫先到的,一番诊脉查看之后,居然捋着胡子一脸的困惑。 半晌,才说了一句话,“此脉,该是绝脉,可这位公子却……罢,老朽医术不精,还请大善人,再另请高明吧!” 于怀仁被他说得满头雾水,再三请求,那位老大夫才又指出杨志清一腿骨折之伤,替他正骨疗伤后,却再不提他的脉搏之事。 紧接着,官府的人便来了。 于怀仁再无暇顾及杨志清的脉搏有何不妥,便与招呼那官府的衙役。 正在说杨志清昏倒在自家门口的事,不想,昏迷中的杨志清居然醒了。 明白身处状况后,立刻坚持起身,亲自给于怀仁道谢后,又对衙役说,他本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不想,行水路之时,竟不幸遇到水匪。 被那群水匪抢走了盘缠不说,路上,他们还打断他的腿,要将他与船上其他人一起灭口! 他装死混在死人堆里,被那群水匪扔在了青眉镇的荒林那处的河岸边,其他尸体都被水流冲走了,唯有他,浑身是血地挣扎着爬上了岸。 仓皇逃到此处,不想体力不支,竟然昏倒。 说到此处,他又跪在于怀仁面前,诚心实意地给他磕头,谢他的救命之恩! 于怀仁怜这学子遭此大难,当即痛骂那群水匪不仁! 衙役又问杨志清,可知那水匪姓名。 杨志清眼神微变后,将那将他抛在青眉镇的船家姓名说了出来。 并道,这水匪惯会装作一般行船之人,还请衙役抓捕之时,务必小心,不要被他轻易蒙骗。最好是先绑了人,打上一顿,这些为非作歹的人,便自然不敢再逞凶造次。 于怀仁看他一介书生,说话之中,颇有勇有谋,十分欣赏。 就主动提出,愿意提供盘缠,让杨志清再前往京城赶考! 可那时候,春闱刚过,再想高中,也要等到三年之后。 杨志清拒绝了于怀仁的好意,说要跟官差去衙门,就算断腿,也要一起去抓捕那些为非作歹的水匪。 于怀仁又被他的大义给感动了。 直接说,要杨志清就在青眉镇养伤,读书,一切开销,由他负担! 杨志清自然不肯,一番推辞之后,到底抵不过于怀仁的坚持,只好勉强答应。 自此,杨志清便在青眉镇于大善人家的别院住下。 如此平安度日直到一年后。 杨志清的腿伤早已痊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 他的身上,开始出现一片片青紫的瘢痕。 并且伴随着一股莫名的恶臭。 手脚发冷,有时候,睡梦中,也总能突兀地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会骤然停止。 他意识到不对,愈发小心地遮掩的瘢痕。还用了极重的熏香,借以遮盖身上那愈来愈恶心的味道。 他隐约也猜到,自己身上可能出了什么岔子,偷偷查阅了一些书籍,这才知晓。 他身上的那些瘢痕,分明就是死人该有的尸癍! 尤其那股恶臭。 他曾虽于怀仁参加过青眉镇一户人家的葬礼。 大热的天气里,才停灵了一夜的尸体,发出的味道,就跟他身上那愈来愈浓郁的气味,一模一样! 难道,他的身子死了?! 可为什么他还是活着?! 他百思不得其解,曾悄悄回过荒林之中,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当初与小青停留过的地方。 百般焦躁不安之时,突然,又从一本《奇谈怪语》的书籍中,看到了一个十分荒诞的典故。 那典故,说的是曾有一山中老妖,无恶不作,被天道惩罚,躯壳将死,然灵魂却尚未灭亡。 那老妖不甘心就此道消身殒,于是便化作那风流多情的小妇人,专在山间路口,引那过路的阳气十足的男儿郎。 诱到近前,再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将人的脖子咬断,然后拖进深山老林里,啖肉喝血,吞食阳气。 如此长久下来,竟叫那老妖真的保住躯壳不毁。 只是,白日阳气十足时,能活动自如仿若活物,然到夜间,却会变得浑身冰冷,僵硬如尸。 需以一染血法宝镇在附近,方能让那随时会离身而去的魂魄压住。 杨志清一看到这典故,心里立马就像野草一般,生了一种疯狂的念头! 他没想过这法子可能不行,毕竟,他从书里学来的法子,叫他成功夺了小鱼的内丹,并活命到如今! 当下就开始转动心思。 老妖要的是滋阴的阳气。那他身为男儿郎,所需的,就该是补阳的阴气了? 可……他毕竟不是妖怪,不会化形,没有法力,该上哪儿找能让他保命的女子阴气呢? 正这个时候,于怀仁的女儿,于静茹,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那小女子,早在杨志清住进于家别院的时候,就对他芳心暗许。 屡屡献殷勤,都被他刻意忽视疏远。 他可是将来要一展宏图,有长远抱负的大人物,怎会被此间这种乡野村姑绊住将来的权贵之路? 然而,这个时候,这样一个一心痴念自己的女子,却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于是,杨志清,便在于怀仁去外地的一段很适宜的时机里,恰到好处地病倒了。 这可把于静茹给急坏了。 要给请大夫,杨志清却说欠下于家太多,不让她请。 于静茹无法,便到他病榻前,亲手伺候汤药,贴身照顾! 于家的下人是怎么也阻拦不住。 直到于怀仁回来,那风言风语,早已传遍了整个青眉镇。 第九十七章 成婚,化凶 饶是于怀仁宽厚温和,也受不住女儿的名声这样遭人非议! 要将杨志清赶出家去。 一脸病弱的杨志清却拉着于静茹,跪在于怀仁跟前。 说,他病重之时,若不是于静茹细心照顾,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他愿意用一生报答于静茹的这份恩情,求于怀仁将于静茹嫁给他! 事已至此,于怀仁还能有什么法子。 可到底为了女儿,也不能太自贱身份,而且杨志清那样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病愈的样子。 阴沉沉的,跟将死之人一般! 于怀仁便多了个心眼,对杨志清说,若是他能春闱高中,便将女儿嫁给他! 正好隔年又是三年一度的春闱。 杨志清当即答应,即日启程,不过三月,就回到了青眉镇。 顺道带着他高中举人的皇榜! 前来迎娶于静茹! 这件事,当时可是轰动整个元阳府! 不知多少春闺女子,艳羡地红了眼,都道那于静茹好命! 于怀仁大喜,出钱出力,给女儿女婿,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那流水席,从青眉镇的东头摆到西头,连吃了三天! 正好杨志清的任命送来,居然正好就是元阳府,可谓是喜上加喜。 之后,杨志清便带着于静茹,前往元阳府城上任。 自那之后,他的气色是日日变好,甚至整个人都变得愈发风雅文儒,年纪愈大,反而愈多了一份年轻人少有的成熟风流。 是元阳府,多少小妇人的梦里人啊! 于静茹,便更招人羡慕了。 可这仿佛身在万福之中,享尽世间好事的知府夫人,却在成婚三年后,渐渐地不见了人影。 各种酒会茶会宴会,都邀请不到。 众人正疑惑呢。 杨志清出来解释了,夫人是病弱,不便常出门,还请大家多谅解。 这下许多羡慕嫉妒于静茹的妇人,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是嘛,人不能什么好处都占尽了,总归有一头是差点的嘛!不然老天爷也就太不公平了。 这么想着,倒也提出拜望病重的知府夫人,可也被杨志清给挡了回来。 众人见他一副爱护妻子的模样,倒也不好坚持打搅。 渐渐地,于静茹这个人,仿佛就从元阳府以及周围,都消失了。 直到又过了一年。 久不见女、婿回家的于怀仁,亲自来了元阳府城。 不想,当晚竟然突然急症,死在了元阳府衙内。 杨志清当时差点悲痛欲绝,几乎哭死在这于他有再造之恩的老丈人棺椁前。 感动得元阳府满城的百姓,争相劝慰。 而杨志清的夫人于静茹,也因为父亲急病去世,身体越发不好。 杨志清为了安慰妻子,便将妻子送回了青眉镇的老宅。 只不过,这位夫人深居简出,那座宅子,除去出入的老仆,再不见人。 饶是如此,每隔一段时间,杨志清就会回青眉镇一趟,看望爱妻,从不间断。 人们越发感慨杨志清的专心和痴情,品行的高洁。 后来,还听说,杨志清添了一个女儿,也没让人庆贺,只单独在青眉镇的老宅里,与身体不好不宜应酬待客的妻子一道静享这喜事。 有人那天路过那老宅的门口,似乎听到里头低低的哭声。 还对人说,这知府夫人,是喜极而泣呢! 众人也是欣慰,这么多年,杨知府,总算是有个后了。 再之后,便出了青眉镇的闹鬼之事。 杨志清不放心,将妻女命人,送回扬州老宅。陪同的,便是那老宅一直伺候的几个老奴。 十年间,无人再见于静茹,以及那传闻中冰雪可爱的小女儿。 都以为,这一双妻女,被杨志清小心地保护着,如今,正在扬州的老家里,安静地生活着。 却不知晓,那一对母女,早在数年前,早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而这对早就亡故的母女,正是青眉镇上空,那浓重瘴气的真正所因! 云兮兮蹲下,看向抱头痛哭的母女鬼魂,两人的魂体之上,都有不同大小的撕咬伤口,狰狞又可怖,难堪到无法入目。 原来,当初,杨志清娶了于静茹后,并没有碰她。 于静茹是知道他身体那股怪味的。 起初以为他是否因为这怪味不敢靠近自己,又或者各方面其他不能为外人道的原因,心下着急,却碍于体面,也不好对自己父亲说起。 谁想,到了元阳府之后,杨志清竟然开始让她每日都放一碗血给他。 她也读过书,看过一些奇怪的药理偏方,是用人血做药引。 还以为杨志清是身体未痊愈,需要人血,便每日都给他放血。 可等她去询问杨志清是否哪里不适时,却又被他搪塞敷衍了过去。 她日日担心,却被满腔爱恋遮蔽了双目,始终无法看出,杨志清那愈来愈神采辉光的样子,已经跟人的模样,渐渐不同了。 直到有一次,她实在太想跟杨志清有真正的夫妻之实了,便在杨志清的茶饭里,下了一点药。 那药效强烈。 等杨志清醒过来时,这才发现,于静茹的身子,被破了。 再不是处11子之身了! 大怒之下,差点将她掐死! 这时候,于静茹才发现,眼前的这个杨志清,早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了! 惊恐之下,问他,到底要鲜血做什么! 却被杨志清堵住嘴,关在了屋子里。 她惊恐地以为自己要死了,不想,就在当天,她的父亲,来到元阳府衙。 杨志清若无其事地将人引进内院,转身,就用一把匕首,在于静茹面前,直接将她的父亲捅死了。 于静茹当时就吓疯了,发狂地尖叫。 却被杨志清打昏。 等再醒来后,已是在青眉镇,那座自己从小长到大的老宅里。 只是,老宅却早已物是人非。 曾经的下人都已不见,只有几个阴森森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哑巴老奴,每日跟鬼魂一般,盯着她的周围。 而杨志清,居然每隔几天,还会装模作样地来看她。 起初,她躲着他,害怕,惊恐,不知所措,甚至想到了死。 可谁料,三个月后,她突然呕吐不止,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身孕了! 第九十八章 死去,怨恨 杨志清得知这消息后,愈发出现得频繁。 于静茹觉得他的样子不太对,尤其是,他身上那股曾经十分怪异的恶臭味,又重新出现了! 她心中害怕,惶惶然度过九个月。 在一个闷雨将至的夜晚,生下一个女婴。 她到死的时候,都记得,杨志清当时眼中那亮到诡异的光,以及满脸的疯狂狂喜! 她害怕极了。 想带着女儿逃跑,去被老奴抓回。 然后,杨志清出现,将她吊在屋子的横梁上。 跟野兽一般,扑在她的身上,一口口地咬下她的肉,让她身上的那些血,滴在地上的女儿身上! 而女儿的身旁,还放着一个形态娇憨却恐怖骇人的青石娃娃! 于静茹无力反抗。 血流而尽,临死之前,看到杨志清抱起她的女儿。 双眼赤血,状若恶鬼一般,朝女儿张开了嘴! “啊!!!” 她在哭声与尖叫中,彻底死去。 死后,满腔的怨气无法驱散,日日化作恶鬼索命的模样,去寻那杨志清。 杨志清无法,悄悄请了个大师,便将她母女二人合葬一处,并以刺槐封闭四周,不让她的怨气或者鬼魂能离开这坟墓,能借机害得了他。 于静茹母女被埋藏在底下,无数的怨恨仇怒,散不开,便渐渐引起古坟与荒林地底里,多年沉寂的瘴气。 瘴气日复一日地升起,凝聚,最终,在青眉镇的上空,形成了一道血色的煞气之顶。 只消在如此持续一个月,到时,整个青眉镇,便会爆发出极其惨烈的疫情。 无人能够生还,遍地将全是尸体。 而青眉镇临水,尸毒与疫病随水扩散,还不知有多少无辜性命,要惨遭牵连。 “轰隆隆!” 云团轰鸣,荒林那边,巨兽疯狂地朝小青和纸人撞去。 大雨刷拉拉地从头顶倾泻而下,仿佛是老天爷试图用这无根的水,将这红尘里所有的欲壑与贪婪,那些丑陋不堪,全部冲刷个干净! “别哭了。” 云兮兮轻轻蹙了蹙眉,浑身已经湿透,额间的碎发黏在脸侧,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润潮了她的长睫。 她声音轻缓,“以你们如今的魂体之力,再这么以鬼泪损耗魂体,很快就会魂飞魄散的。” 然而那母女就如没有听到般,只是哭。 周身的怨气与恨意,引得坟墓内的召唤之力,愈发强悍。 “轰!” 那边,一声巨响,云兮兮手指一抽——自己放出的纸人,被撞毁了。 她转眸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对面哭泣的母子,抿了抿唇,忽然道,“你们要真的魂飞魄散了,可就看不到杨志清的下场了。你们甘心么?” 一个‘甘心么’,让于静茹倏然止住了哭。 哭声一听,召唤之力果然骤停。 那边獠牙顶向几乎力竭的小青,只差几步就能将她咬死的瘴气怪兽,猛然顿住。 小青瞪了瞪眼,剑尖撑地,不住地喘气。 而云兮兮的对面,于静茹一双鬼目,森冷寒毒地看着她。 嘶哑着嗓子,阴测测地问:“你是什么人?难道也是杨志清找来对付我们的?” 云兮兮眨了眨眼,一滴雨珠从她的睫毛上散开,流过她的眼角。 她笑了笑,擦了擦流到眼睛里的雨水,“难怪刚刚无法召唤出你们魂态了,原来是故意躲起来了。杨志清还让其他人来对付过你们?” 于静茹似乎听不得这个姓名。 原本阴沉乌青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扭曲。 双瞳如恶鬼般盯着云兮兮,“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我要他死!死无葬身之地!受尽痛苦折磨而死!” 浓浓的怨恨黑气,从她的魂体周围四散开来。 然而,那些黑气,一碰到坟墓四周的刺槐树,立时就像被针扎了一般,募地缩了回来。 而原本魂体就已经虚弱到快凝聚不住的于静茹,也跟着痛苦地惨叫一声,抽搐地抱住胳膊。 旁边,那皱巴巴的小鬼,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哇啊啊……” “轰隆!” 那边,定住的瘴气凶兽,猛地抬起头。 还没回过力气的小青一惊,立时横剑挡在身前! 眼看那凶兽再次口吐黑云之气,做出蛮牛般冲撞的姿态。 小青心头一阵绝望——再有一次,怕是真的要抵挡不住了!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只不过因为当年的那个放生之恩,她到底,将一个什么样的魔鬼,从鬼门关给拽回来了啊? 她的身后荒林里,有孩童天真无知的快活笑声,铜铃般响起。 她一咬牙,调动身体里仅存的最后一颗内丹。 即便是死,她也不能再造下罪孽! 一咬牙,手中长剑,青光浓盛。 巨兽双目如钟,凶神恶煞地半蹲。 后蹄猛地发力,地面陡然震动,周边的雨珠,瞬间如烟雾炸开! 青光爆裂! 小青猛地蹿至半空,挥剑要拼死一搏时。 突然。 “叮——” 空气中,一道细碎的铃音,仿佛天外来音一般,穿过重重雨幕,飘然而至。 小青神色一变。 便见,周遭的雨珠,竟陡然静止。 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静。 万籁俱寂。 只听到她因为紧张而激动的心跳声。 她眼眶微瞪。 只不过一瞬,铺天盖地的雨声,陡然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静止的一切,顷刻回涌!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她举起的长剑上! 她不解地抬眸,就见,那凶恶无比的巨兽,竟以冲撞她的姿态,僵硬地立在原地。 仔细看去,却发现,凶兽并不如之前那般是凝滞不动的,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甚至还艰难地挣动了几下,发出闷闷的吼声。 有什么力量,竟然能将这样的庞然大物给如此强势压制?! 小青震惊。 凝眸一看。 竟发现,困住那凶兽的,竟然是天上落下的这些雨珠! 无数的雨珠从半空中落下时,都有一根极细的银丝,仿佛从无形的空气中,被牵扯而出。 落在那瘴气巨兽的身上,银丝便如蛛网一般,紧紧地缠住那巨兽。 千万条雨丝,如流光滑落。 无声地,又极其霸道地,将那样一头可怕的凶兽,牢牢地困住,不得动弹,不得反抗! 第九十九章 金铃,石娃 小青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术法。 下意识张嘴。 空气中,又传来那道极细的铃声。 这一次,那声音更清晰了一些,小青立时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就见,坟茔森立的暴雨昏暗深处。 云兮兮站在一处子母墓的墓碑前,手上,拎着一枚,在暴雨狂风中,也巍然不动的轻巧金铃。 她浑身湿透,衣摆袖角被吹得凌乱猎猎。 可她就那样站在狂风骤雨中,眼神温和而坚定,就算风雨狂乱,雷云轰顶,天地仿佛都要撕裂灭绝。 在她的眼里,却依旧是静世安好,悠然从容。 纷乱而不安的心,便就这么,轻轻缓缓地平静了下去。 “叮——” 她手腕轻动,风吹雨打也不动的垂挂金铃,浅浅撞击。 “吼——” 瘴气巨兽发出一声狂怒暴躁的嘶吼,捆在它周身的雨丝越收越紧。 最终,在一片雨声银光之中,巨大的凶手,散开所有的瘴气,变成了一枚只有拳头大小的凶恶石兽。 “咣”一下。 落在了雨地里。 小青惊疑不定地走过去,有些不敢置信,又望了望那边隐在雨幕昏暗后的娇小仙人。 想了想,手上一散,青剑隐没。 她将那石兽捡起来,朝云兮兮走去。 而子母墓的旁边。 云兮兮喘了口气,将金铃收起。 转眼,看向墓碑旁,原本放声大哭的婴鬼的额头上,被贴着一张黄符。 让那焦躁怨恨的婴鬼,保持着张嘴的姿势,僵硬地坐在墓碑旁,纹丝不动。 于静茹屡次伸手,一触碰上那黄符,立时魂体便如同被火烧一般,发出滋啦的声音。 她颤抖地抱住僵硬的女儿,呀呲欲裂地瞪向云兮兮。 “你果然是那个畜生派来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跟你拼了!” 浓重的怨气,再次卷起而起! 试图朝云兮兮扑杀而来,却在遇到那刺槐树时,再次溃散而去。 于静茹的魂体不断哆嗦,愈发模糊,要看几将消散! 云兮兮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方才她没有直接出手对付那凶兽,就是想查看这召唤之力是否有其他隐藏的邪恶念力。 等见到子母墓里隐藏的母子时,心里的那个猜疑,立刻就已经分明。 于静茹母子心中的怨恨,正是这瘴气凶兽行动的力量之源,而……那瘴气的成形,却似乎。 是被人刻意为之。 到底有什么人,在背后刻意引导这一切? 云兮兮下意识想起之前的那个黑衣魔怪。 心下无数猜疑浮起,对面,于静茹的魂体,已经开始慢慢涣散。 她剑指一并,对着于静茹横向一划。 怨毒地瞪着她的于静茹一怔,明显感觉到了即将破裂的魂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新凝聚在了一起。 她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魂体,又双目森森地看向云兮兮,“你想做什……” 话没说完。 那边,小青缓步走了过来。 在看到于静茹母子时,明显一愣,静柔的面上,神情变化。 而于静茹也看到了她,尖利的话音戛然而止,僵了一瞬后,抱着女儿,猛地缩到了坟茔旁,不再抬头。 云兮兮看了看两边,抬手,将脸边的湿发拨到耳后。 问向小青:“没事吧?” 小青回神,将手里的石兽双手捧起,端到云兮兮面前,“多谢上仙出手相救。” 云兮兮笑了笑,拿过那石兽,看了眼,收进百宝兜里。 又对内里避而转身的于静茹说道,“你想不想再去见一见杨志清?” 于静茹一颤,猛地转眼,鬼目如铜般朝云兮兮望来,“你说什么?” 云兮兮指了指墓碑旁边那个让于静茹母女魂魄露出形态的青石娃娃。“这个,是我昨晚,从元阳府衙的院子里……嗯,偷来的。” 于静茹方才其实一直都没注意到这个青石娃娃,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原本隐藏在地底,就算真仙法师来了也定然寻不到踪迹的。 可这看上去跟个孩子一般的小道姑一来,就能将她们引得现身。 原来,是用了个这个青石娃娃。 这青石娃娃,是于静茹死前最痛苦的噩梦,如今乍一看到,猛地便想起当初那恨不能与杨志清拼命的绝望与愤怒。 一下子扑过来,嗓子里发出‘吭哧吭哧’的粗重喘气。 无数的黑色怨毒之气,又从她刚刚凝聚的魂体里,透散出来。 小青注意到——于静茹的魂体已经不行了。 那黑气散出的状态,就好像于静茹的魂体,出现了无数个裂缝,这些气体,便从这些缝隙里,不断地渗透,飘散。 她下意识看了眼云兮兮。 就见她神情安静地看着激动的于静茹。 语气更是平和从容地轻缓说道,“这石娃,是用你与孩子的精血做成的祭魂之物,能保杨志清魂体不离躯体之外。一旦离身,不出三天,杨志清便定会躯体干枯僵死,魂体打入畜生道,生世轮回。” 云兮兮这么说的时候,小青慢慢地攥起手指,低下头,看着地上被雨水砸出的水坑,眼底轻颤。 而于静茹,则是瞪着眼,激动地看向云兮兮,那撕裂嗓子般的喘气声,却渐渐平息。 云兮兮看着那双凄怨恨毒的眼,慢慢道,“若是你想让他这么死,这石娃,我便埋在你们母女的墓碑下。” 话音刚落,于静茹突然尖叫起来,“不!我要他不得好死!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不!不!!!” 她抗拒得拼命摇头,黑气再次浓浓而散。 云兮兮点点头,捡起那石娃,“如此,那你便带你女儿,进了这石娃里,我带你们,去找杨志清……” 语气一顿,她抬眼,看向于静茹那双几乎泣血的双眼,轻笑一声。 温温柔柔地吐出两个字,“报仇。” 然而那语气,却叫小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错愕地抬头,看向那面目素净,恬静娇柔的小女子。 坟茔旁。 于静茹愣愣地看着云兮兮,没出声。 大雨,跟断了线一般,不断地从头顶砸落。 荒林与坟茔的周围,一片寂静。 天与红尘之间,只有这空旷而悠远的雨声。 第一百章 暗中,感恩 终于,于静茹缓缓地飘立起来,问:“你真的,能给我们报仇么?” 云兮兮弯唇,没有说话。 于静茹却并不是在等她的一个回答,她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你松开我女儿。” 云兮兮单手一划。 覆在婴鬼额头上的符篆忽地飘起,落在雨水里,符文散开,化作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 婴鬼又要放声大哭。 于静茹却飘过去,将她抱起,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转脸看向云兮兮。 云兮兮一笑,抬脚,狠狠地踹在一棵刺槐的树干上。 “咔嚓”一声。 整棵树,轰然倒下。 于静茹抬头,望了望久违的天,暴雨倾盆。 她凄厉大笑,旋转着,钻进了云兮兮手里的青石娃娃额头内。 娃娃周身雨水冲刷不去的血迹,红光一闪。 云兮兮神态平静地看了看手里的娃娃,然后转身,看向小青。 “你去么?”她问。 小青攥着的手指,松开,又收紧。 片刻后,点头,“去。” 她也想看看,那个她亲手救回来的人,以及那些她带来的罪孽,将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云兮兮一笑,抬脚,走出空地之外。 便见,张赫与叶超,早被吓得满脸呆滞,坠入梦境般,麻木地看着前方,虚无空旷的昏暗远处。 见到云兮兮过去,张赫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云兮兮看了看两人,剑指竖起,在半空中,画了一个无形的符篆。 指尖金光游走,无形却又蕴含远古之力的咒文,让身后的小青,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 便见身前那还没有她高的小道姑。 手腕一转,指尖如花一般拧起。 朝张赫与叶超一弹。 两人登时僵住。 绵软又空悠的声音,徐徐响起,“尘世之烟,需得散的,莫要记。忘去吧。” 两人不动。 云兮兮放下手,朝前走去。 小青擦肩而过的时候,看到那场她与瘴气巨兽颤抖的画面,从两人的瞳仁里,缓缓散开。 她心下震惊,又看了看前方的云兮兮。 终是快走两步追上,手上一举,一把油纸伞,在云兮兮头顶撑开。 云兮兮察觉到,转脸,朝她浅浅一笑。 小青抿了抿唇,低声道,“荒林里的那些孩子……” “不用担心。” 云兮兮说道,“那二人,会去寻到孩子们,保护起来的。” 小青不知云兮兮是如何做到的,然而只要听到她这么一句话,就无端地相信并安心。 点了点头。 不再出声,撑着伞,与云兮兮,渐渐隐没在那大雨不歇的昏暗茫茫之中。 身后。 荒林的边缘处。 空心和尚站在一棵树后。 转着念珠,低低念了一声佛语。 他的手,一个遮脸的黑衣人走了出来,双目阴沉。 腰间,挂着一块红木牌。 “阿弥陀佛。”空心和尚收回视线,缓缓道,“去回二皇子,贫僧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还请二皇子,放过贫僧的小徒。” 那人皱眉,“你如何就能断定,那小道姑,定会往京城而去?” 空心和尚没说话,只是又看向云兮兮离开的方向。 那黑衣人久等没有回音,终是不耐烦,飞身离开。 没听到,空心和尚轻叹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她的命星,在京城。” “大锦的天下,将变了。” …… 这抓妖怪的客船前往青眉镇不过半日的功夫。 就有府衙的捕快匆匆撑船赶回,嚷嚷着,在青眉镇那遗弃的荒林里,找到了所有被妖怪拐走的孩子! 这下,整个元阳府城都沸腾了! 无数的人,欢天喜地欣喜若狂,也不顾这泼天的大雨,纷纷驱船,朝青眉镇赶去。 还有人,敲锣打鼓地跑去元阳府衙给杨志清磕头。 更多的人,等在渡口,一见那载着各位大师神仙的客船停靠,立刻围拢过去。满满的全是感激与致谢。 有几个丢了孩子又重新找回来的家人,把头都快磕破了。 几个大师真仙至尊,面面相觑,干笑着跟众人摆手,当着那么多捕快的面,又不敢公然冒领了这找到孩子的功劳。 毕竟,这些孩子,也不知怎地,竟然叫那两个捕快,歪打正着地给找到了! 而且,后来他们闻讯赶到,根本就没看到那周围有什么妖怪的痕迹! 这分明就是拐子拐走了孩子,又带不走,直接将孩子遗弃了,自己逃跑了! 可他们又不能戳破自己没发现妖怪的事。 心照不宣地在那周围一通呼天喝地,耍弄一通后,便说,妖怪已经被他们吓走,再不敢来青眉镇了。 那些捕快还真信了他们。 很是在百姓们面前夸赞了一通这几位大师的能耐。 一时,众人将几位面皮发热的‘高人’,是紧跟不舍地送到了元阳府衙。 直到杨志清亲自站到门口,笑着让大家散开。 众人才感恩戴德依依不舍地送着几位‘高人’进了元阳府衙内。 等人群散开后。 杨志清又微笑着,让捕快们去安排后续的事项,另外又派了一些人再次前往青眉镇。 一切事宜吩咐妥当之后。 便带着几位‘高人’,进了会客厅。 微笑着问:“不知几位大师,可捉到那妖怪了?” 几人面面相觑。 其中那个自诩道行最高,身穿八卦袍的茅山派道士,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那妖怪法力太高,吾等捉拿不住,叫它逃了。” 杨志清依旧笑着,眼神却渐渐地沉了下来。 又一位干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当时要顾着那么多孩子的安全,我们也不能贸然动手。否则伤了无辜,岂不是罪孽?” 另一个也点头附和,“是啊!不过还请知府大人放心,我等已在那青眉镇周边布下天罗地网,那妖孽只要敢回,就定是自投罗网!能叫它有来无回!” 有两个跟着连连称是。 然而,杨志清的眼神却越来越危险,虽是笑着的,可周身的气息,却渐渐地有些瘆人。 茅山派的那个道士第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 第一百零一章 凶相,诉情 “杨知府这是不满我等没有活捉那妖怪?你可要知道,与妖兽为斗,何其凶险?!如今我等已将孩子们平安救回,你莫不是不想认账?” “哎呀,杨知府可是出了名的好官,莫不是要言而无信吧?” “那可不信!我等如此辛苦一番,断没有白干活的道理!杨知府,赶紧拿钱啊!不然休怪我等出去宣扬啦!” “就是!就是!” 杨志清缓缓地笑起来,看着几个张牙舞爪状若跳梁小丑的‘大师’,忽而问道,“诸位既说了那妖怪已经遁走。不知,诸位可看见那妖怪,到底是何形态模样?” “是一只青面獠牙的凶狐。” “是一条巨蟒,拐走孩子就是为了果腹!” “是一只躲在那荒林里的野狼!” 几人齐齐出口,说完之后,互看一眼。 会客厅里,一时尴尬地鸦雀无声。 有个站在最后的人,浑身还湿透的,看了看众人,小声道,“就算咱们没见到那妖怪,可……好歹也出了力不是……杨知府,好歹要给点辛苦钱……” “滚!” 一直温和儒雅的杨志清,突然暴怒地吼了一声,“你们根本就没见过她!还敢如此亵渎!滚!” 众人听他说得莫名其妙。 抬头一看,却见杨志清满面青紫,双目含煞,那神态,就跟那要吃人的凶鬼一般。 为首的一个,吓得‘嗷呜’一声,扭头就跑。 其他众人,也跟着落荒而逃。 门口几个捕快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张赫与叶超一脸阴沉地从衙门内走出,朝街上快步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上晚。 就问:“老大,你们这还是要去青眉镇么?刚才王哥他们已经去了。” 张赫却没说话,叶超脸色难看地朝衙门内看了一眼,摆摆手,两人便冒雨快步离开。 会客厅里。 杨志清浑身僵冷地转身,他双目赤血,面上青气渐起,胸口一团恶气,令他暴躁狂怒,恨不能抓住个人,生生咬开血肉。 放肆淋漓地吞食那令他垂涎许久的鲜香黏腻的人味! 他的喉头里,发出低哑撕裂的吸气声。 唇边,两颗獠牙,慢慢钻了出来。 形如僵木地一步步穿过回廊,走到空无一人的后院。 居然看到,院中那棵紫薇花树下,站着一个他此生都无法忘记的身影。 小青! 他一愣,脸上的凶气散去几分,那长出的獠牙也缩回去了几分。 下意识上前一步。 却发现,那个站在树下的女子,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温柔恬静的人,似乎……不太一样了。 眼前的女子,一身大红鲜衣,长发披腰,眉眼未曾变过,那股娴雅安然却被一股恣意飞扬代替。 最主要的是。 她转过脸来时,看向他的眼睛……疏离而冷淡。 “青儿?” 杨志清喃喃开口,似是不敢认。 小青在听到他这句轻唤时,脸上浮起一抹嘲弄。 瞥了他一眼,往后退去。 眼看似乎要离开。 杨志清却猛地反应过来,快步冲过来,一把抓住小轻红色的广袖,“青儿,别走,别走!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 小青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回头,讥讽地笑了一声。 杨志清也看出了小青的不信,立刻道,“真的,青儿,这么多年来,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你,你要是不信,你跟我来,我的书房,你来看,就能明白我的心了!” 小青轻轻地蹙了蹙眉,被他一拽,迟疑一瞬,还是跟着他,绕过内眷后院,走到一处位于一丛花林之后的书房前。 推开门的时候,能闻到一股浓郁幽甜的花香,在这初夏大雨的傍晚,无拘无束地散逸在浅浅的暮色里。 小青垂眸,看了眼台阶下的花林处。 身前,杨志清已经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书房门,“青儿,你进来,你看!” 不用进去,小青抬眼就看到,那书房正对大门处,悬挂的一人高的人形画。 正是她! 当年,她幻化成人,提着灯笼,从寒风刺骨的荒林中走出,来到濒死的杨志清面前的模样儿。 她眼睛微睁,看了眼杨志清。 杨志清见她如此,更加欢喜,连忙又伸手来拉她,却被她避开。 杨志清也不计较,高兴地自己走进去,道,“青儿,这十几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你都躲在那林子里,不见我。我只好将你画下来,每日地看,就当你还在我身边。” 小青闭了闭眼,鼻前,那股花香,浓得醉心,令人神识恍惚。 她抬起脚,跨进门内。 便看到,满屋子,挂的全是她的画。 或坐在火炉前,专心煎药;或蹲在大树下,含笑听着杨志清讲故事;或是凝思;或是低眸。 一颦一笑,一动一态。 小青从不知晓,原来曾经的自己,是这个模样的。 她忽然明白过来,于静茹方才看到自己时,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避而不见的反应了。 原来……她早就知晓了自己——从这些可笑的画里头。 小青不知道于静茹以为的自己与杨志清经历了什么,但是,于静茹方才的眼神里,分明是同情而怜悯的。 她看着那些画,片刻后,垂下眸,不知是喜是悲。 旁边,杨志清又拽出一幅卷起的画轴,让小青看,“青儿,你瞧,我还画了咱们以后的生活,子孙绕膝,安享晚年,何等快活,青儿,你看……” 他的话没说完。 小青突然踉跄地歪了两步,扶住身旁的书桌。 杨志清看了一眼,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神情平静地放下画轴,伸手,去扶小青。 这一次,小青没有拒绝——是没有力气拒绝。 她此时,浑身发软,四肢无力,连意识都渐渐恍惚。 杨志清将她伏在椅子上坐着。 便在她身旁蹲下。 抬头看着她的脸,另一手,轻轻地盖住小青的手背,寒凉的触感,让小青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杨志清却没察觉她的异样,而是用那死尸般的手指,一点点地往小青的手腕胳膊上摸去。 慢慢地说道,“青儿,你还是欢喜我的,对不对?” 第一百零二章 绝望,复仇 小青看着他,原本就沉冷的眼底,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她不说话。 杨志清却轻笑了一声。 他的脸上,紫青的颜色覆盖而上,獠牙伸出,原本儒雅温和的样貌,骤然变得狰狞而可怖。 更因为这浅浅一笑,扭曲无比。 他抬起一双死鱼般暴突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小青。 嘶哑的嗓子,用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温柔语气,低低说道,“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徘徊在青眉镇,还拐跑那些孩子,试图引起我的注意。” 小青像是难以相信地看着他,片刻后,却突然低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滑落。 她无力擦拭,只觉满心悲凉——这就是她曾经爱得,就算被强行剥除内丹,也还是舍不得去找他要回去或是杀他泄愤的男人啊! 杨志清却抬起手,接过她眼角的泪,笑了起来,“你看,我就知晓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今日过来,就是知道我的身体又要不行了,要来救我,对不对?”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激动地哆嗦着,伸手,朝小青的腹部摸去,“青儿,你没死,是不是说明,你体内还有内丹?你把那颗内丹也给我,好不好?你知道的,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小青,终于缓缓地问道:“旁人都能死,缘何,你却死不得?” 杨志清却仿佛听不到一般。 从书桌上摸到一把裁纸刀,僵硬又颤抖地对准小青的腹部。 又看了眼小青,微笑怪异地说道,“青儿,我知晓,是我对不住你。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给你。好不好?” 小青看着那银光森森的刀尖,闭上眼。 浓香肆意,迷人心神。 三魂草。 原来,杨志清,无时无刻地不在等着她,等着她自投罗网。 大雨,在门外,淙淙落下。 她忽地轻叹了一口气。 杨志清眼神一狞,举着刀就要往小青的腹部戳去。 却听门口处,一道柔气含笑的声音,“急急如律令,定!” 一道符光梭然而过,一下贴在杨志清的后背。 举着刀的杨志清,一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那刀尖,堪堪抵上小青鲜红的衣袍。 小青转眼。 就看昏暗的天光里,出尘如仙的小道姑,站在那光明与黑暗交际的地方。 她含着笑,跨过门槛。 黑暗从她背后消失,她的眼里,是如山中黎明后平和悠远的晨曦。 小青看着她,原本强行遏制下去的泪水,突然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顷刻便是泪流满面。 云兮兮走到她的近前,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泪水。 “叫你受委屈了,不怕啊。” 这一句话,反叫小青哭得更厉害了。 云兮兮又笑了笑,从百宝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在小青鼻下一晃。 那股迷软的香味,便彻底散去。 小青抬起手,“啪”地狠狠一巴掌,甩到杨志清的脸上。 僵住的杨志清倒在地上,手里的刀也掉了。 他暴突的双眼,凶神恶煞地瞪着云兮兮,獠牙暴突的口中,发出‘呼呼’的低吼。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 手腕一翻,托出一个青石娃娃。 杨志清一眼看到,神情骤变,挣扎着试图要去抢夺云兮兮手里的石娃,却怎么也无法动弹。 愤怒地发出更加粗重的怒吼。 云兮兮撇了撇嘴,将青石娃娃放到他跟前。 杨志清一愣,不解云兮兮居然将这东西又送回自己跟前是什么意思时。 青石娃娃的额心,光影一闪。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忽忽然飘出。 “杨志清!” 尖利的嘶叫,一下刺进杨志清的耳朵里。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居然发现是于静茹,还有她抱着的那个女娃! 脸上的愤怒凶残僵住,一抹惊恐一闪而过。 可很快。 他又再次,恶毒狠暴地看向那对鬼魂母女,丝毫不惧地露出几乎要吃人的可怕表情。 于静茹大怒,抱着女儿,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后。 猛地伸手,五指长如尖刃,狠狠地抓向杨志清,“我要你赔命!畜生不如的东西!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然而,刚刚身形一动。 底下的云兮兮剑指一划,便控住了她。 于静茹暴躁低头,“放开我!你说了要带我们来报仇!让我杀了他!” 云兮兮平静地看着她,“我只是要问一问你,如今你魂体将散,若是再强行厉化杀人……嗯,也不算个人吧,可依旧会手染性命,最多一刻钟后,你就会魂飞魄散。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杀了他么?” 于静茹毫不犹豫地尖叫,“放开我!” 云兮兮点头,剑指往回一收。 于静茹便嘶叫着扑杀了过去。 尖利的五指,掐在了杨志清的头颅上! 一直被定身符压制的杨志清,猛然爆出凄惨无比的叫声。 小青看得难受,拿着云兮兮给她擦眼泪的帕子,捂着眼睛,转过身去。 侧过脸时,看到云兮兮平淡而安静的脸。 心中暗暗惊讶——原以为这样一个以天道为己任的世外之人,会阻止于静茹的报仇。 可她没有。 只是为了一句于静茹是否心甘情愿后,便彻底放手。 这样的性格。 她实在……太喜欢了! 杨志清的恶,绝对不能因他还是人身这样该死的天道阴阳为定论! 小青本想着,就算云兮兮阻止,于静茹不能,她也要亲手了解了这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 即便要因此受天道惩罚,修为减弱,她也绝对不能再纵容这人残害更多的无辜。 且杨志清那模样,就算一时以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命阴阳为由,暂且放过他,将来却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的性命,会死在他手里! 已经犯过一次错的小青,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可她担心的,都没有出现。 云兮兮,不知她以为的那种自称斩妖除魔护一方平安以天下为重的‘高人’。 这就是她从前在河中,听老龟仙爷爷提过的,真正的‘世外仙人’么? 她不由地再次转眼,看向身旁这个素净纤尘的小小模样的道姑。 第一百零三章 下场,决断 而那边。 “咯吱咯吱”的声响,磨得人耳膜异常难受。 原本被定身符克制的杨志清,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嘶喊,“青儿!” 小青猛然转回头,就见,原本杨志清瘫倒的地上,一双铜眸,牙呲目裂地瞪着自己。 那眼睛里的神色…… 小青没有动弹,垂下眼帘。 于静茹猛地收紧手指。 杨志清的那张獠牙扭曲的脸,便一寸寸干裂僵硬,露出道道裂纹,化作一块块枯柴一般的黑块,在于静茹的指尖,崩裂碎开。 又一片片地落在地上,化作一堆黑色的灰尘。 而那灰尘之下,一颗圆白莹润的珠子滚了出来。 小青愣了愣。 云兮兮已经走过去,拾起那枚珠子,看了一眼,递过来,“你的东西。” 小青看着那颗失去十六年的内丹。 轻吸了一口气,接过,又转眼看那一滩黑灰。 杨志清那费尽心思保全的躯体,连同他的魂魄,一起消失在于静茹的怨杀之力中。 世上,来生,将再无杨志清此人。 她何曾想过。 从前的那个人,居然会这样简单地死在眼前。 最后又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心里不知是空落还是彻底放下,她收回视线,朝云兮兮行了一礼,“多谢仙人……” 话音未落。 那边,一直被于静茹抱着的婴鬼,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哇啊啊啊!娘,娘……” 一点点大的孩子,只会说这一个字,反反复复地念着。 于静茹魂体颤抖,无数的黑气从她周身散开。 她的身形,愈发透明。 婴鬼许是感受到了她即将的离开,死死地攥着她的手指。 于静茹抱住她,不断地抚摸她的后背,“不哭不哭,娘为你报了仇了,我的孩子,不哭啊……” 婴鬼钻进她的怀里,哭声不断,一个劲地念‘娘’。 于静茹也哭了起来,鬼泪滴落,魂体越发支撑不住。 她抱着女儿,忽而,朝云兮兮跪了下来。 “仙人,我自知杀人罪孽,心甘情愿接受魂飞魄散之果。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仙人,我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不要让她成为孤魂野鬼,落得跟我一般的下场,仙人,我求求您,求求您!” 她朝地上磕头。 额头砸地,大量的黑气,又四散开来。 小婴鬼哭得越发大声。 小青心下不忍,“上仙……” 云兮兮却已开口,“她之前以怨咒召唤瘴气之兽,已沾染尘世之恶,若是往生,第一世,将会受些苦难。” 小青一顿,意外地看向云兮兮。 于静茹也没想到,云兮兮居然答应了! 呆呆地看向云兮兮,片刻后,猛地再次磕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我只求这孩子不再孤苦伶仃,来生哪怕苦些,有个依靠也是好的。谢仙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她的话音越来越弱,魂体的力量透支,渐渐地连声音都发布出来了。 只能用一双渴盼的眼,抱着孩子,望着云兮兮。 云兮兮一笑,伸手。 于静茹不舍地低头,亲了亲还在大哭的孩子,强行将她从怀中抱出,递到云兮兮跟前。 婴鬼被云兮兮一抱,立刻拼命地挣扎。 努力朝于静茹伸小手时,却对上于静茹那双含泪凄楚又满是笑意的眼。 本是懵懂无知的孩子,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再挣扎,安静地缩在云兮兮的臂弯里。 云兮兮一手托着她,一手剑指并拢,对着她的胸前,一笔画出一道金光流溢的符文。 那符文一闪而现,便落进婴鬼的身体里。 原本鬼气森森地的小脸,顿时便露出原本的婴白可爱。 于静茹看见,登时泪如雨下。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清远的咒声响起。 小小的婴孩身上,金光闪现。 她扭过脸,一直看着于静茹。 于静茹朝她微笑,用几乎听不见的温柔声音,轻轻地说道,“好孩子,来生,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金光乍现。 云兮兮怀里的小小人影,消失不见。 于静茹魂体颤抖地跪在地上,给云兮兮再次重重地磕了个头。 已成水沫的身影,终于,化作点点黑芒,消散在夜色初临的黑夜里。 云兮兮抬头看了看。 片刻后,极浅极浅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书房外。 台阶下的花园里,花香依旧肆意张扬。 小青跟在云兮兮身后,看了眼书房里挂满的画卷,以及地上那滩黑灰。 手一挥。 火舌燃起。 房屋未烧,只有那一幅幅的画卷,消失在不堪的记忆里。 云兮兮看了她一眼,“不错的决断。” 便背着手,顺着回廊,慢慢地走去。 廊檐外,大雨,渐渐转小。 小青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转身,快步追上云兮兮。 “上仙……” 话音未落。 就听到前头一阵闹哄哄的。 一群人,正朝着后院的方向,气势汹汹地奔去! “不会是真的吧?杨知府真的杀了夫人和孩子?” “这还有假?张捕头都找到当年的物证了!” “他为何要做下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啊?” “还不是因为他悄悄在城西那条河里头放毒,被他的夫人孩子发现了么!这才杀人灭口的!” “虎毒也不食子啊!这杨知府,平日里看着是个极好的,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事?” “谁知道啊!对了,你可知晓,他为何要在城西河放毒啊?” “这谁能知道啊!不过……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个事。之前刘五卖的鱼,是不是就是从城西捉的啊?” “哎呀!可不是!难怪差点吃死人!杨知府还只是轻罚关了几天天!原来是害怕放毒的事情暴露啊!” “这可了不得,城西那条河,得赶紧让人封了才是啊!” “……” 众人议论着,便朝杨志清的后院走去。 小青看了看云兮兮。 见她神态静远,眉目安宁。 只是抬起头,看廊檐外,渐渐雨停的天空。 原来,张赫与叶超,不仅被清除了荒林边缘那场凶兽出现的记忆,还被增加了一点其他的东西。 第一百零四章 身后,怜悯 杨志清这些年,为了释放体内的尸毒,常年去城西河里放血。 引得那河里的鱼虾各种活物,皆死的死,中尸毒的中尸毒。 云兮兮那天遇到张赫,提醒他有土灾之时,便发现了刘五身上奇怪的尸毒。 后来没去衙门,绕城而走的时候,找到了有尸毒的城西那条河。 心中有异,直到见到杨志清。 如今各种情由皆已分明,而云兮兮,却小小地更改了于静茹母子的死因。 小青看着她平静娇柔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 云兮兮,是不想让那样一个痴心错付的女子,在魂飞魄散后,还要遭受众人的非议与言谈。 若是世人知晓,杨志清是个怪物,而于静茹为了这样一个怪物,害死了父亲,自己,还有刚刚出生的女儿。 会怎么议论? 小青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那些不堪的言语和唾弃。 不会有多少人同情她的可怜与无助。 所以,云兮兮直接将杨志清真实的面目掩盖,给了于静茹一个,让世人至少是怜悯无奈的身后名。 然而,张赫与叶超的记忆被更改的时刻,也是之前在青眉镇的时候了。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云兮兮就已经看到了,如今的结局么? 小青怔怔地看着这个夜色里,朦胧模糊,仿若天人的小道姑。 忽听她低笑一声,“明日,该是个好天呢。” 小青一顿,转眼,才发现,原来,雨,停了。 夜空之中,团结了一整日的乌云散开,繁星满天。 嗯,确实,明日,会是个大晴天。 她笑了笑,跟上转身的云兮兮。 走出衙门,绕过一个巷口的时候,就见一个胖娃娃,闭着眼,迎头冲来。 一下抱住云兮兮,大喊,“娘!” 小青吓了一跳。 却见云兮兮,轻轻地点了点那胖孩子的额头,低笑,“娘在你梦里,好好地回家睡觉,梦里就能见着了。” 小胖娃睁开眼,看到云兮兮,有些失落,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后边,一个满脸焦急的汉子追过来,“胜子!” “哎!” 小胖娃扭头应了一声,再转脸,刚刚被他抱住的漂亮姐姐,已经不见人影了。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 元阳府渡口,一艘趁夜刚刚启程的客船上。 云兮兮坐在窗边,单手支着下巴,看身旁的小青,笑,“你这总跟着我,莫不是要报恩不成?” 玩笑的意思很明显。 小青却跪了下来。 将那颗一直攥在手心的珠子托起,语气平缓又坚定地说道,“若上仙不弃,下妖愿追随伺候。请上仙收下此颗内丹,做主仆之契。” 云兮兮托着下巴,并不惊讶。 瞄了瞄那洁白莹润的圆珠子,弯了弯唇,“式神……么?你还有多少年成龙?” 小青一颤,抬头,看了眼云兮兮,“若能一跃得成,还有一百二十年。” “那很厉害啦!”云兮兮笑意更盛,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说道,“鲤鱼跃龙门不易,内丹你自己收着吧,于修炼上也快些。” “可……”小青还想坚持。 云兮兮却笑着摆手,“主仆契,生死契,于我来说,不过是口头的约定而已。你若要跟随我,并无需这些形式上的约束。我需要的,只你一颗……” 她指了指小青的胸膛,“真心而已。” 小青瞳孔一颤,看着云兮兮,片刻后,低下头,“请上仙赐名。” 云兮兮这回倒是没拒绝,“嗯,青字该是当时你为了合那人的名字,自己取的,对吧?” 小青低着头,没说话。 “嗯……” 云兮兮想了想,忽而笑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你以后,就叫朝露,如何?” 小青想起,从前她总喜欢从河底跃出水面,溅出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 朝露,真是个好名字。 她笑起来,“多谢主人赐名。” 云兮兮笑着摇摇头,撑着下巴,继续看船外,夜色荡开涟漪的水面。 朝露随着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主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兮兮笑了笑,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那半块葱翠古朴的双鱼玉佩,没说话。 繁星点点,倒映长河。 遥远的京城,华丽的宫殿里,一身朱红长袍的锦沐笙,同是抬头,看向被四方的宫墙切割成棱角狭窄的星空。 邪眸冷凝,玉面诡色。 龙一快步来到他近前,低声道,“殿下,陛下醒了,召您秘密觐见。” 锦沐笙收回视线,转身,隐入一片黑暗之中。 夜色下。 庄严肃穆的京城之中,金龙蛰伏,妖邪之气,渐渐升腾。 …… 无相寺,乃是大锦朝开国之后,少数几个从前朝遗留下来,未遭查抄流放的寺庙。 前朝最后一任皇帝,极好鬼仙之说,大肆兴建寺庙道观,无数匪徒冒充和尚道士,占山为王肆意敛财,杀人如麻,草菅人命。 搅扰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最终天下大乱。 故而,大锦朝建国后,便立即下令,捣毁全国上下寺庙道观,流放了大批和尚道士。不知多少百年传承,惨遭无辜连累。 后来,鬼仙之说渐渐消沉,朝廷才渐渐对寺庙道观之流慢慢放宽约束,准许一些德高望重之辈,重建八卦乾坤之行。 然而,到底阴阳一派,遭此灭顶之灾,还是颓势渐现。 是以,当初幸免于难的几个道观寺庙,便在这一片萎靡之景里,尤其起了相当重要的领头之用。 这其中,就包括了无相寺。 无相寺当年未曾遭到捣毁与僧人流放,一则,是因为无相寺当年本就是朝廷御用的祈福之处;二则,乃是因为,大锦朝开国皇帝,曾经在无相寺,躲过一次生死劫杀。 是以,当年无相寺,在举国上下对寺庙道观的打压倾覆大势中,屹立不倒地存留下来。 并依旧受皇帝亲封,为大锦朝第一国寺! 如今,无相寺早已是势如洪钟,全国闻名。 无相寺的僧人,更是只为皇族帝王贵胄之流出行,旁人就算想请,也是难于上青天! 这一日。 香火旺盛,香客如织的无相寺,迎来一位身穿道袍,素面净秀的小道姑。 第一百零五章 清心,暗示 那小道姑,面相绵软稚嫩,一双眉眼笑意盈盈。 令人望之心生亲近。 只当是个初入红尘历练的小娃娃,闻无相寺盛名,前来游玩,并无在意。 却不想,当那小道姑刚刚站在无相寺的大雄宝殿前时,从殿内,就冲出一行三个身穿袈裟的僧人,直接跑到云兮兮的跟前。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佛家礼,“居士里面请,师父等候多时了。” 一旁的香客里,有人认识那僧人中的一个,正是最近为一位老太妃做水路道场的无相寺第两百七十八代慧字辈弟子,慧远! 不由吃惊——慧远的师父,那可是常与皇族中人甚至当今圣上谈论佛经的空心大师! 旁人那都是见都不见不到,甚至连皇亲国戚都极难约见的空心大师,居然在久等这么一位小道姑! 周边的香客们,看向云兮兮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 云兮兮却毫无所查地笑了笑,对三位僧人回了一个道家礼,便背过手,慢悠悠地跟着几人,朝后院禅房走去。 好几人瞧见她那悠闲的步态,急得都恨不能过去踹上两脚,让她快些——哪有人去见空心大师,是这般随意态度的? 可云兮兮对那些人的心思却是浑不在意。 跟着三个僧人,穿过重重宝殿神像后,来到一座幽雅古朴大气沉静的禅房外。 那个叫慧远的和尚上前,叩了叩房门。 “请小居士进来。” 里头的声音,与云兮兮记忆里那个稳重内敛的大和尚有些不同,沙哑而疲倦。 慧远推开房门,退后一步,抬手,“请居士入内。” 云兮兮一笑,抬脚,走进禅房内。 檀意阵阵,茶香浓浓。 云兮兮转眼,便见,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空心和尚,坐在一团莲花垫上,正手执一壶清茶,缓缓往对面的小茶盏里倒去。 头也不抬地慢声说道,“苦荞茶,清心明智,请云居士饮上一杯。” 云兮兮弯了弯唇角,走过去,在空心和尚对面坐下,端起那茶盏,轻抿一口,随即蹙眉——苦得舌尖发麻。 空心和尚见她如此,低低一笑,转动手中念珠。 云兮兮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那大和尚——一别不过七八日,原本慈眉善目精神矍铄的神态,居然已经大变了个样。 此时坐在她面前的,仅仅是个垂老无力,精神不济,满腹心事,忧心忡忡的老人家。 她又看了眼面前特意烹制的苦茶——清心明智。 微微一笑,从百宝兜里,翻出那块被她用术法凝化的瘴气石兽,放在桌上。 “不知大师,缘何特意引我到此?” 一句话,让空心和尚手里转动的念珠顿住。 他看了眼那石兽,终是抬眼,对上云兮兮的目光。 早已见过,再次对视,却骤然发现,这年纪轻轻的小道姑,一双眼里,那叫人心惊的通透纯澈,分明淡然。 世事红尘皆不入眼,万物众生又尽在其中。 难怪了。 难怪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子,费尽心思,也想把她诱去京城了。 空心将念珠放下,伸手,从旁边的壁橱里抽出一个暗屉,将里头的一封红皮信封掏出来。 云兮兮扫到那信封,有些意外,还有几分惊讶。 那红皮信封上,有一枚暗金的九瓣莲花印。 那是阴阳两道上极其出名的一个暗势,不归佛门不在道教。 游走于三界六道之外,不属五仙十类,却又遍行阴阳之事。 云兮兮从前在山上时,就屡屡听师父提及过这个暗势。 此势中人行事,皆以此暗金九瓣莲花印为记,行踪诡异无从追迹。 无人知晓,这暗势存于何处,内有何人,又为何而行事。 然此势中人,但凡出手,皆是震惊四野的大行大凶之事。行恶之徒,无论生人死物亡灵精怪,最终都会被那暗势加以极致酷刑。 血腥残忍之相,就像是活生生受了一遍十八重无间地狱的各项生死刑罚一般。 是以,阴阳中人,又暗暗给这暗势取了个别名,叫——阎王台,彼岸莲。 召之即来,挥之难去。 赔上性命,送了魂魄。 无间地狱,血路蘼荼。 莲花盛开,暗夜幽缪。 而如今,堂堂无相寺的高僧,居然在她面前拿出一封戳有彼岸莲印记的红皮信封。 真是一件叫人大开眼界的事儿。 “请居士看一眼。” 空心和尚将红皮信封放到云兮兮跟前。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信封,先是稀罕地瞄了瞄那上头华丽的九瓣金莲。 然后打开红色的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纸。 粗略扫过一遍后,神色微变。 空心和尚低低念了声佛,“阿弥陀佛。那日引青眉镇那对可怜母子强行召唤瘴气成凶,实在是迫不得已。其中罪过,贫僧已请住持师兄降下惩罚。还要多谢那日云居士的全力出手,否则,贫僧怕是要造下杀孽,死不足惜了。” 云兮兮放下信纸,看向空心和尚,没说话——这位高僧的修为,确实不如几日之前了。 空心和尚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慧灵乃是贫僧最小的一个弟子,也是慧字一辈中最有天赋的。掌门师兄曾属意,让那孩子做下任的住持,不想,竟出此大祸。贫僧无能,无法救他,却于青眉镇见识到居士折妖之手腕,实在佩服。便冒险,在那瘴气之中加了些术法,引居士到此。唐突冒犯之处,还请居士见谅。” 云兮兮见他如此放低姿态,原本心里的一点儿小不满,倒是没法发作出来了。 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问:“你们堂堂无相寺,竟无一人能出手救你那弟子么?” 空心和尚满面疲态地摇头,“无相寺,本修祈福占卜,行往生超度之术,于捉鬼降妖处,却是弱门。若是一般的鬼怪之乱,倒也无妨,可这连彼岸莲都出手,也久未拿下的事端,无相寺,确实无能为力。” 闻言,云兮兮有些好笑地看向桌上那信,“既如此,你那徒弟,为何还敢如此冒险?” 空心和尚面色微变,片刻后,再次转动念珠,低声道,“他是被人故意引过去的。” 第一百零六章 好意,引诱 云兮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有人以空心和尚的这个徒弟做要挟,想要逼迫他! 这么一想,她书反应过来些什么。 从元阳府第一次见到这大和尚,到青眉镇瘴气凶兽中十分明显的隐藏召唤之力,以及当时故意隐藏在荒林边缘的空心和尚。 看似窥探,实则是在保护藏着孩子们的荒林内里。 甚至故意让她瞧见了他的身影。 就是为了……引她到此。 瘴气凶兽的召唤,空心和尚是因为爱徒性命而受人胁迫,无奈为之。 可他又利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法子,不惜冒险在那瘴兽之中留下线索,暗中兜转,引云兮兮主动上门,再以此番话语,暗中提示。 屡屡都在警示云兮兮——有人,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子,不惜利用空心和尚与无相寺,甚至还有彼岸莲以及那样古怪诡异的事端做引子,就是为了…… 对付她? 她看向空心和尚。 空心从她的眼神里已经明白,这看着绵软单纯内心却七窍玲珑的小道姑,已经明白了他费尽心思的暗示了。 转了转念珠,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云兮兮转了转黑黑的眼珠子,忽而一笑,慢吞吞地说道,“承了大师的好意了。不过,让我去救你徒弟,可不能白说一句。大师该知晓,咱们道家的规矩,出手必要回礼,不做白力不损阴阳。” 空心和尚倒是没意外,点点头,再次抽开那暗屉,也没拿出什么稀罕的佛家珍宝。 只是送上两张银票,沉声道,“待慧灵平安归来,敝寺还有双倍奉上。” 云兮兮扫了眼那银票上的金额,挑了挑眉。 刚要开口,忽然又见空心和尚抬起手,点了点她脖颈的某处,干哑嗓音缓慢而平静地徐徐说道,“另外,贫僧还可将那位的典故,说与居士。” 他对上云兮兮骤然抬起的双眼,微笑,“若是云居士想听的话。” 云兮兮与他对视片刻后,忽而抬手,摸了摸脖颈上,那被某个妖孽咬破,才长出新肉的伤口处。 心里暗道,师父说的果然没错,秃驴都狡猾,千万不要被他们那痴傻呆蠢的表面给骗了! 笑了笑,吐出那口一直团在胸口的恶气,低骂,“老狐狸。” 空心和尚也不恼,转着念珠,“阿弥陀佛。” 云兮兮摇摇头,抓起银票和那红皮的信封,站起来,“成,这事我就接了。不过我只能答应,人,我给你活着带回来。至于是不是全须全尾的么……哼哼,我可没法保证。” 空心和尚蓦然抬头。 云兮兮已经大摇大摆地拉门走了出去。 他看了那小道姑娇娇小小的背影半天,忽而无奈摇头,“真是像极了她师父。两生门重现人间,到底,是福……是祸……” 檀香袅袅,茶雾徐徐。 禅房之内,很快又响起一片沉肃的木鱼敲击声。 无相寺外。 慧远送云兮兮到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旁,躬身行礼,“有劳仙姑,慧灵师弟,就拜托您了。” 云兮兮看了眼这个面目净秀颇为忠和的年轻和尚,目光在他周身那浅浅一层晕白的功德光上停了停。 浅浅一笑,钻进车里。 不一会儿,却有一个肩宽膀圆的大汉,从车里钻出来。 慧远惊了一下。 这才发现——这人,虽穿着短褂麻布裤,一副忠厚汉子的打扮。 可那四肢的动作,却有些僵硬迟缓。 尤其那张脸,仔细看去,就能看出,面皮扁平,眉眼五官,像是画出来的。 见慧远看他,那‘人’墨汁一般的眼睛,也木木地转过来。 森目淡冷,无情无绪。 惊得慧远后背一寒,连忙后退一步,握着佛珠低头道,“阿弥陀佛。” 车内,传来云兮兮的低笑,“惊到大师了,那是纸人术,为避免路上引人注目,才做此番打扮遮掩。大师见谅。” 慧远心中震骇,看那纸人状若常人的拉起马缰,连忙道,“不敢,不敢。恭送仙姑。” 车内,云兮兮歪靠在软枕上,从内壁小屉里,翻出一盒点心,便掏出来,高高兴兴地吃起来。 车轮转动。 马蹄踱起,飞驰而去。 慧远看着那渐渐消失的影子,回想起方才那小道姑言笑晏晏的眉眼,以及那坐在车头架势马车的纸人森冷。 阴阳之端,两相极致。 诡异,又莫名融合。 他转了转念珠,旁边一座红顶华盖的奢华精贵马车上,下来一人。 长身如兰,通身华服,眉眼清润,儒雅无双。 慧远低下眼,上前,躬身行大礼,“二皇子。” 锦沐辰微微一笑,看向云兮兮乘坐的马车离去的方向,笑着点点头,“特意前来拜见空心大师。” 慧远垂首,“是,二皇子这边请。” …… “咚咚。” 疾行的马车车门,从外头被敲响。 云兮兮吃饱喝足,正趴在软枕上打哈欠,闻声,嘟嘟囔囔地哼了一声,“进来吧。” 小门推开,朝露从外面钻了进来。 抬眼,瞧了瞧这布置精美舒适的车厢,轻笑起来,“主人,这车倒是不错呀!” 云兮兮撇嘴,“哼,老狐狸,指望我给他卖命呢。” 朝露微笑,此时的她,不再是青眉镇初遇时,那恣意不羁一身大红鲜衣,为人诟病遭受唾骂的恶怪。 收回内丹之后,她又恢复了原本的一身鲤鱼戏水青衣长裙,眉眼温柔,安静宁和。 坐在云兮兮身旁,笑问:“大师如何说的?缘何要引那青眉镇凶兽凝形?” 云兮兮手肘支在软枕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有人抓了他的弟子,胁迫他用那瘴兽引我入京。他自己却是个有心思的,悄悄在那瘴兽里头加了点别的东西,暗示我,此事乃有人刻意为之。” 朝露想起那夜被石化的瘴兽底部,确实有一枚‘卍’字符,点了点头,“大师可曾说了是何人所为么?” 云兮兮又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精力不支地摇摇头,“他被人监视了,没法直说。” 朝露微微蹙了蹙眉,“那如今,主人是要前往何处?” 第一百零七章 异界,龙胆 云兮兮这一回没说话,只是将手边矮脚桌上的那红皮信封推到朝露跟前。 朝露接过,打开。 片刻后,神情微动,“这……” 原来,两个月前,空心和尚的弟子慧灵,外出历练,回寺途中,却误入阴阳城。 所谓阴阳城,乃是每月月初,新月朔日交替、阴阳之气大盛之时,于此端彼岸交替之处,一座可任由鬼界魔道人间的进入的异界,便会悄然出现。 届时,人仙魔精怪妖,三界六道魑魅魍魉皆会聚集此处,百相浮绘,喧哗欢腾。 其中热闹盛景,不输人间年兽之春。 其内里之景致,更是宛若一座鬼怪异志欢聚一堂的小城,故而有人,将其称作——阴阳城。 阴阳城为期七日,于新月渐满,朔日回落之时,阴阳之气重新融于天地之间,阴阳城散去。 原本,阴阳城散去之后,于新月初日进入阴阳城的人魔鬼怪,便也会各自回归尘世阴阳。 可那慧灵,却迟迟未归。 空心和尚是如何找到阎王莲花台的,无人知晓。 那莲花台收到报酬后,立刻便出动人员,于上月初,进入阴阳城。 可不曾想,素来阴阳横行的莲花台,居然这次,也败不旋踵。 那派出的人,也未能从阴阳城出来。 随后,印有暗金九瓣莲花印的红皮信,便送到了空心和尚的坐禅台前。 人未救出,莲花台倒是也不曾推辞过失,将报酬退回。 又对空心和尚提出,这阴阳城行事颇费周章,他们将会派人再进一次阴阳城。 若此番依旧未能将人救出,便不会出手第三次。让空心和尚,自行另做打算。 言语之中,颇有强横蛮扈之意。 且从那字里行间里,很能瞧出,送信的人十分自大,认为莲花台都解决不了的事,旁人只怕也无能为力。空心和尚就算另有打算,也是白费力气,不如就当慧灵已经是个死人了。 朝露将信放下,想了想,说道,“入阴阳城,两月未出,只怕是凶多吉少。” 云兮兮闭着眼趴在软枕上,闻言,软嘟嘟地哼了一声,“两个月前,我才从山上下来没多久……” 朝露一听,便反应过来——若是慧灵是那个时候被人引入阴阳城的,也就是说,云兮兮在下山不久后,就被盯上了。 为何会这么快被盯上?又是何人,一心想要诱她去京城? 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云兮兮头一歪,已经趴在软枕上彻底睡了过去。 有些无奈,拿了件马车内备好的丝毯,替她盖上。 从跟着云兮兮之后,朝露便发现,这小道姑,万事仿佛都不入眼,可又尘世尽在心目中。 看透的,不点出。明了的,不言语。 从来都是浅笑盈盈,陶然自若。 最爱的两件事,便是吃,和睡。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可自从她在身边后,便似乎愈发爱睡了。 经常便会像方才这般,说着说着,就毫无戒备地睡着了。 对朝露,完全的信任与放心。 朝露看着眼前这白净秀嫩,眉眼之中稚气未脱的小道姑,不知是笑是无奈。 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靠在侧壁上,闭目。 …… 京城,皇宫,养心殿。 锦沐辰一身月白锦袍,纤尘不染,乌黑发髻以羊脂白玉发簪固定,两相辉映,更显其气质温润娴雅,身姿修长而光美。 一双俊眸清明澄澈,无奈地看向对面的一拢红衣、玄纹云袖的锦沐笙。 一位身穿八卦乾坤袍,鹤发须颜道骨仙风的老道士,正不疾不徐地说道。 “太子殿下,如今陛下的病,只差一味龙胆花做药引,传闻每月初,位于京城东北方向,九马沟附近的一处常年不照光的丛林之中,此花会在新月照射之初开花,花期不过三日。还请太子殿下早做决断。” 锦沐笙邪面诡冷,幽眸森森地扫了眼那一脸正气凛然的老道,又转眼,看站在下首的无相寺得道高僧,空心和尚。 空心和尚手执念珠,垂眸,念了一声佛语,“阿弥陀佛,陛下之症,刻不容缓。” 锦沐笙的邃眸里闪过一丝嘲讽。 背过手,幽声一笑,“所以,这龙胆花,需要本宫亲自去摘?” 空心和尚没说话。 那老道开口道,“龙胆花乃天象之物,唯有真龙天子方可有缘一见。如今唯有太子殿下乃御封金龙替身,或将有此机缘。” 锦沐笙看向龙榻之上,那位垂老之人,满面的病气,闭眸时连呼吸似乎都有几分吃力。 便想起,前几日之夜,他受召秘密进入养心殿后,父皇对他说的那番话。 垂在红云广袖里的手指,微微蜷缩。 尚未开口。 一直未曾说话的锦沐辰,满面愧疚地望向龙榻之上,歉然说道,“都怪臣弟,一心求得仙药,却忘记与仙人说明父皇病症。如今竟少了如此重要的一味药引,要让太子如此费心。是臣弟之错,请太子责罚。” 他这么说着,居然一撩衣摆,朝锦沐笙跪了下来。 锦沐笙眉头一挑。 便听,养心殿门外,一阵脚步声。 贵妃唐婉蓉,领着国相内阁大学士等朝廷重臣,正走进来。 一抬眼,便看到,松柏清润的二皇子,正跪在一身大红鲜衣恣意张扬的太子殿下面前。 唐婉蓉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 正要开口斥问,锦沐笙已经一甩广袖,背手转身,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语气淡漠幽冷地说道,“龙胆花是么,本宫自会取来。父皇这几日,可就有劳二弟了。” 说着,抬眼,看向门口艳丽无双却眸色阴厉的唐婉蓉。 勾唇一笑,“若是本宫不在这几日,父皇有任何不好。到时,休怪本宫不念手足之情。” 语气轻凉,威胁警告之意却昭显无疑。 尤其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森森杀意。 唐婉蓉脸色一变,那边锦沐辰却只是无奈苦笑,摇了摇头,站起来,对锦沐辰躬身行礼,“太子放心,父皇必定会吉人天相,待太子取回龙胆花,药到病除,恢复龙威的。” (关于更新:某灯知道现在的文,讲究爽、亮点,各种快节奏。但是我真的快不起来啊!睡觉的时候如果想起哪个逻辑不通我都是要爬起来重新改文的……如果真的很介意这个更新的速度,那么希望喜欢我的小仙女们,能够养养肥,但是不要抛弃我,可以么?这一本书,我真的是回归初心,从零开始,认认真真地写。我的努力离不开大家的鼓励和喜欢,也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鞠躬。) 第一百零八章 明知,前往 这话的暗示便是,若是皇上有什么不好,那也是锦沐笙没有及时取到龙胆花的缘由。 锦沐笙脚步稍缓,回头,看了眼那清雅如脱俗之人的锦沐辰,勾唇低笑,负手而去。 唐婉蓉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看了眼身旁几个一脸高深莫测不知心思的老臣。 笑了笑,请几人上前,召来御医和老道以及空心和尚,问道,“陛下如今身子到底如何了?不必担忧,只管与几位大人说来。” 养心殿外。 锦沐笙走下汉白玉台阶,龙一便跟了上来,眼中掩不住的担心,“殿下,您真的要去取那什么龙胆花?二皇子这是明显故意设计要您离开京城。” 龙三也点头,“只怕那什么龙胆花是假,有意图谋再夺您性命是真。殿下,您要三思。” 锦沐笙顿步,回头,看了眼养心殿那气势恢宏的外墙屋顶,眸光邃远而静深。 龙一和龙三对视一眼,不敢妄自揣测这位心沉如深潭的殿下的心思。 片刻后,便听他淡淡说道,“不管是计还是陷阱,父皇的病,却等不得。” 龙一眉头一皱,便知锦沐笙是下决心要去找那龙胆花了。 刚要开口,又听锦沐笙极轻蔑地低笑道,“若是本宫不走,这皇宫里头,他们如何能折腾得起来?费尽心思让本宫离开,不过就是为了做些什么罢了。” 说着,又继续慢慢往前走去,“这一回利用仙药夺盛名的计谋未成,他必定还有后手。且让本宫瞧瞧,这披了人皮这么久的画皮鬼,还能装得了多久。呵。” 龙一恍然大悟,看了眼锦沐笙,满眼的敬佩。 龙三在旁边一脸无语地摇头,又对锦沐笙说道,“那属下安排龙四几个在殿下离京这几日,守好东宫和陛下。若有险情……” “不必来报,就地斩杀。”锦沐笙低沙的嗓音里,萧杀之意,森冽如刃。 龙三神色一凛,点头。 龙一快步跟上锦沐笙,“殿下,那这次还是让属下跟您前去吧?另外还需要再带几人您看合适?” 话语声渐远,朱红宫墙延伸没有尽头。 天光一抹残云火烧,余晖洒在锦沐笙一身流霞长袍之上。 锦衣烟行。 流离的光,在他乌发之顶的紫墨发簪上,耀开一点璀璨迤逦的星辰。 经天日暮,花开时节,将再逢君。 …… 云兮兮乘坐的马车,行过一日一夜之后,最终在一座名叫九马沟的山脚下停住。 云兮兮从车上蹦下来,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才翻开手里的罗盘。 那罗盘金石为座,银丝为刻,海底青玉为指针。 指的,正是对面这座连绵起伏巍峨壮阔,仿佛九马奔腾的巨大山脉之上。 云兮兮抬头,望着那葱郁没有尽头的大山,一张小脸,顿时就皱成了包子。 恶狠狠地将罗盘往百宝兜里一塞,低低不知说了句什么。 然后转回身,朝那还坐在车辕旁的纸人车夫凌空一抓,那肩宽膀圆的车夫,便立时飘起。 朝云兮兮飞来时,越变越小,直到落回云兮兮的手里时,已经缩成了一指大小,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云兮兮摸了摸那小纸人,收好后,转头就随意挑了个近道,往山上走去。 后头,朝露跟了两步,忽然回头问:“主人,那马车,怎么办?” 云兮兮一愣,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回头看了一眼,搔了搔下巴,然后点头,“嗯,你拉到附近的镇子里,随便卖了换钱吧!完事后来山中寻我。这个寻踪符有我的精气,你拿着,寻我时就会方便些。” 其实若是有主仆契,只要云兮兮一声召唤,朝露就能顷刻现身。 根本不用如今这般颇费周章。 朝露接过那寻踪符,笑了笑,“主人不必费心,朝露自有法子能寻到您的行踪。” 云兮兮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的内丹才回,暂时不要随便动用法术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嗯,那个符,寻我的时候,往天上一抛就成,会带你找到我的。” 用法术寻自己的主人,怎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呢? 朝露看着她随意淡然的神情,片刻后,将寻踪符认真收好,躬身答应,“是。” 云兮兮笑了笑,背过手,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 朝露目送她一直走进重重叠叠的树障之后,转身,驾起马车,折回路朝刚刚经过的一间小镇而去的时候,与另一辆华盖宝顶奢侈贵气的马车擦肩而过。 朝露看了一眼,扫到那车里一抹紫袍身影,暗暗心惊——金龙披身,天之贵人? 是何人?又怎会出现在此? 然而那宝骏所拉之车却行得极快,不容她再看第二眼,已经疾行而过。 朝露收回视线,蹙了蹙眉,很快又敛下心神,驾车而去。 尘土飞扬之中,另一行人,从方才云兮兮上山的凌乱小道上,缓缓进入山中。 若是外人经过,看到这一队行人,必定要吓得心胆俱裂! 这一行人,居然各个面白如雪,行动僵木! 仿佛就是怪之奇谈里的可怖僵鬼,于这青天白日之中,行走于一片朗朗盛阳之下! 那些骇人的僵鬼,又齐齐穿着一身雪白丧衣,肩上扛着一抬轻盈便利的小轿! 那轿子与平素里见到的那些格式十分不同,通体暗金深红,古怪至极! 尤其被这一众雪白森木的僵鬼所抬,更显冥阴测测。 轿壁两面,两朵硕大暗金九瓣莲花印,恣意地铺张蔓延。 轿顶的一角,悬挂一枚同款九瓣莲花铜铃。 随着轿子的摇晃,发出一声一声清脆的‘叮叮’声。 那声音,以及这眼前的阵仗。 仿佛是幽鬼抬出的阎王爷,来人间索要红尘无数性命来了! 所到之处,遍地冷霜凝结。 百花枯萎,走兽逃遁。 幽幽莲花铜铃音,声声催人命中劫。 捡了根狗尾巴草在嘴巴里嚼的云兮兮,忽而朝山中某个方向看去,纳闷地歪了歪头。 …… (非常感谢大家的留言鼓励与支持,某灯会更加努力。知道世上事,无尽善,一颗玻璃心还是忍不住浮浮沉沉。 哈哈。搞不好是亲戚造访期间的敏感和暴躁?总之,十分地感谢我亲爱的善良的仙女们的支持。谢谢!!) 第一百零九章 山中,开城 五月初一,戊戌年,戊午月,丁丑日。 宜:嫁娶、交易、出行、祭祀、祈福、求嗣、开池。 忌:作灶、理发、造桥、行丧、安葬。 云兮兮嘴里叼着一颗鲜红透亮的果子,正蹲在一块山石边,低着头,使劲盯着那山石边淡紫红色,鳞片形的两朵小花左瞧右瞧。 总觉得熟悉,也想不起,这花到底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 “嘶——” 她摸了摸下巴,拿着果子又啃了两口,小眉头拧了半晌,还是想不起来。 干脆一伸手,将那两朵花摘下,放进百宝兜中的一个方形玉盒里。 然后拍了拍手,站起来,左瞧右瞧。 一边啃果子一边嘀咕,“朝露不会是迷路了吧?” 正纳闷呢,一只粉黄的蝴蝶,翩翩然飞过。 云兮兮一笑,曲起手指,那蝴蝶便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停留不去。 云兮兮看着有趣,正要伸手去摸一摸那蝴蝶。 突然,头顶的光,微微一黯。 云兮兮眨了眨眼,抬头,就见,原来明日西斜,暮色渐沉,每月之初的新月,缓缓升入微黯的天幕之中。 她所站的巨石之上,半明半暗的光,此起彼伏。 仿佛两只不停推拉的手,太极般交融对峙。 风中,一股阴凉又温暖的气息荡开。 原本虫鸣鸟语的山林,顷刻陷入一片万籁俱寂,除去掠过的风,再无丝毫声响。 连云兮兮手背上的蝴蝶,都静伏不动,仿佛陷入沉眠之中。 可若是侧耳细听。 又能听到空气里,多了一些细微又遥远的其它声响。 仿佛是隔着时空的交界,将某个热闹繁华的盛世之音,细密又模糊地传达过来。 分辨不明,却心生向往。 云兮兮一笑,将果子全部塞进嘴里。动作的时候,停滞的蝴蝶忽而振动了一下翅膀,落在云兮兮的肩膀上。 云兮兮扫了一眼,轻笑。 然后屈指,以叩门的姿势,在那巨大的山石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本不会发出多大声响的敲击,却在山石上,传出了空远而游荡的‘咚咚’声。 灰白的山石之上,一道树杈状裂缝,骤然从内里裂开。 遒劲的黑芒,从裂缝里迸射而出。 云兮兮弯了弯唇,往后退了一步。 一只巨大的手臂,从那缝隙里,钻了出来。 那手臂粗壮如树,上面全是倒竖如针的青色汗毛,朝上微微蜷起手指的掌心宽大如莲,比云兮兮整个人还大。 指尖上,漆黑的指甲尖利刚硬。 朝云兮兮的方向,缓缓勾了勾食指。 云兮兮含笑,掏出两张黑色的太岁符,放在那宽大的手心里。 那粗壮如柱的五指猛地一攥,紧握成拳。 随着它的动作,山石发出轰隆隆的动摇声。 片刻后,五指再次松开,那太岁符已然不见。 云兮兮弯了弯眉眼,剑指对着肩上的蝴蝶轻轻一划,然后将蝴蝶放在草尖上。 便气定神闲地踏上那手掌,一手还柔柔软软地扶住其中一个手指。 手掌保持朝上的托举姿势,往山石内里缩去。 不过片刻,便消失无影。 山石裂痕淡去,再次恢复灰白冰冷的普通山石模样。 半柱香后。 朝露跟着那东跑西转的寻踪符,终于寻到山石下。 便看到一枚闪着微弱金光的蝴蝶,停留在一株嫩草尖上。 她弯腰,刚碰上那蝴蝶。 一直蛰伏不动的蝴蝶,忽而飞了起来,翅膀上下翻腾,却并不离开。 蝴蝶的方向,传来云兮兮轻轻盈盈的声音。 “朝露,我先去鬼市了。寻踪符该是被人刻意以咒法混淆了咒力,有人想让我一人进入鬼市,我要去看一看。不用担心,先去山下等我。” 朝露神情骤变。 那浮动的蝴蝶,已然金光散去,翩翩然飞远。 朝露皱眉,看手里化作一只飞鸟的寻踪符,朱砂咒光黯淡无芒,明显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咒力。 从最开始,云兮兮就知晓这场鬼市之行,是有人为她故意设计布下。 她却丝毫没有回避躲让,反而是迎头直上。 不管这算计,是凶是险,是恶是难,内里将会有什么在等着她,她都丝毫的迟疑犹豫也没有。 这个看上去绵绵软软白净秀妍的小丫头,内心的坚韧与强大,超乎想象。 朝露收起寻踪符,转眼看那巨大山石,以及山石之上盘踞的阴阳融合之气流,暗暗皱眉。 鬼市入口于这山中,至少有是几十处,每通过其中一个入口进入,便不能再用第二回。 朝露倒是能再找到一处入口进入鬼市。 可那鬼市,本就嘈杂乱影,入口不同,进入的地方也不同,若是她贸然进入,还不知道能不能在七天内找到云兮兮。 且,云兮兮也分明给她留话,让她去山下等着。 她心中担心,可……认定了云兮兮为主,便不能违背来自主人的命令。 于山石边站了半晌,终是愁眉离去。 而这连绵起伏的九座山脉另一端,一棵百年古树,被生生劈开。一只大头短身的小僵,倒在树旁。 他的身后,是树洞内里潋滟光离的斑斓繁盛。 悬挂莲花铜铃的暗金深红小轿落于一旁,僵硬呆板的白面人,上前,恭敬小心地掀起轿帘。 一人从里,缓步而出。 看了眼那地上瞪着眼朝他看来的小僵,抬手一挥。 小僵惨叫一声,僵滞当场,两个弹指后,轰然炸裂,化作一滩碎地尘灰。 那人收回手,不疾不徐地,走进树洞里。 等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树洞内里,那流离光彩的树洞,便顷刻隐没。 方才还僵硬呆缓的白面人,抬起小轿,瞬间如疾风般,蹿了出去。 独留那小僵化作的尘灰之上,一枚暗金九瓣莲,幽幽飘落。 …… 又是另一处山涧瀑布之下。 水声响彻山谷,宛若天降之音,恢弘而壮阔。 水气飘绕,白雾袅袅,白浪翻腾,静幽深谷。 宛若仙境。 锦沐辰背着手,站在那瀑布坠落的深潭一旁。 脚下,潭水清澈荡漾,潭底之中,一块块雨花石,清晰可见。 (看到留言问男主是什么。哈哈哈,笑死了。男主是什么?某神灯也不知道啊~~~~这本书有男主嘛?太子殿下估计要粗来打死某灯了。 顺道求个收藏推荐啥的。) 第一百一十章 消失,烟柳 他弯腰,抚了抚那涟漪轻晃的水面,入手清凉又柔软。 仿佛女子的发丝,在他手心,缓缓流淌。 这潭水,似灵物一般。锦沐笙这样想着,便收回手站起身。 没注意到,那原本安静涟漪荡开的潭水之下,一股异流,缓缓荡开。 旁边的龙一瞪大了眼看潭水,又看了眼不远处瀑布落下的山涧瀑布。 很是感叹,“殿下,那龙胆花,有无可能是生长在这里?瞧着这地方,漂亮得跟有神仙住着一样。” 后头几个龙卫听到他的话,发出低低笑声。 娃娃脸的龙五咳嗽一声,“老大,你这形容的,可真形象生动。” 龙一翻了个白眼,回瞪了他一眼。 又转脸四处瞧,“殿下,我带两人去那边瞧瞧,您……” 话音未落。 忽然,原本负手而立的锦沐笙,猛然面色微变,下一刻。 “哗啦”一声。 跌入那清澈见底的清潭之中! “殿下!” 龙一大惊,跟着就跳下去,伸手要去拉人。 却在这时,那潭水之下,仿佛有人刻意搅动一般,骤然流动摇晃起来! 龙一不防,顿时被呛了一口水进去。 等他慌乱地睁开眼,再往下看去时。 整个深潭里,只有潭底那一粒粒漂亮瑰丽的雨花石,哪里还有锦沐笙的影子! 龙一大惊,立刻蹿出水面。 就见龙五几个,一脸惊惧地站在潭边,指着他背后的潭水,惊恐地说道,“太子殿下,是一瞬间就消失的!” 龙一后背骤然生寒,回头,看向那清澈干净的潭水。 片刻后,咬牙,浑身是水的爬上岸,沉声道,“龙五你守在这里。龙六,跟我去一趟无极观!其他人,散到周围,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水潭!” 无极观,大锦朝名声最响的道观。 第一代观主,曾拯救过华洲龙脉,是个旷世奇人!后来历代观中道士,也法术修为相当了得! 龙五顿时变了脸,“老大,你怀疑是……” “咒术。”龙一说道。 龙五及身后几人齐齐惊色,隐隐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龙一擦掉脸上的水,再次回头看了眼那水潭,“他们刻意引殿下到此,原来存的竟是这个目的。你们务必守好这里,等我请来无极观的青云道长!” 龙五的娃娃脸上一片沉峻,“可无极观的观主如今跟二皇子走得极近,那青云道长虽早年为殿下所救,却未必就能真心相助。” 龙一也是脸色难看,脑子里,猛然冒出那个软绵娇弱,跟朵小白花一般的秀嫩小道姑。 片刻后,却摇摇头,“不管行不行,先试一试。” 龙五也无法,只好点头,“好,老大你放心去,这里,交给我们。” 龙一点点头,又看了眼那顷刻将锦沐笙吞了没影的水潭。 眼神一沉,握剑,纵身飞离,龙六紧随其上。 …… 云兮兮一手环在胸前,一手曲起,手肘搭在环着的手背上,一脸无奈地捏着下巴。 看眼前,灯红酒绿,琳琅满目的——青楼一条街。 “啧啧。” 云兮兮瘪嘴,摇了摇头,“当真是选了个好入口,人家大和尚,还能到这种地方寻欢作乐不成?” 她还没忘记,她这回来,可是要找到空心和尚的爱徒慧灵,把人给他活着带回去的。 眼前这条街上,满满的全是身影。 牛头马面的无常鬼,人脸蛇身的怪化妖。 山精魔怪,魑魅魍魉。 百相百态,摩肩擦踵。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杯筹交错,琴音渺渺,歌声绕耳。 女子的软软低喃,男子的粗狂高笑,融合着醉生梦死的快意与放纵。 好一场光怪陆离潇洒恣意的庄生一梦。 鬼市无白昼,这恣肆的一场梦,可长达七日。 当真是汗漫至极。 独这一处,就能瞧出这阴阳城,受尽三界六道的追崇之缘由了。 云兮兮放下手,往后退开两步,刚要离开。 忽听前方,大红的青楼鸟居牌坊之下,铮铮琴音,陡然传来。 一只快有云兮兮高的巨大青蛙,‘呱呱’叫了两声,从她身旁猛地蹿过。 那宽扁的大嘴里,还兴奋地嚷嚷起来,“花魁道中!哎呀,这月的花魁,不知又会是个什么绝色啊!都闪开,让蛙爷先睹为快!”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 不过……花魁道中? 听着还蛮有趣的,便忍不住驻足朝那大红色的鸟居牌坊下看去。 便见。 两个身穿素白无垢直衫的七八岁鬼童子,一人手里提着一盏青火幽幽的白灯笼,一步一停地走在最前头。 他们身后,又是四名身穿乌黑八福襦裙却面白如雪森目沉沉的四名贞女子。 所谓贞女子,便是以处子之身死去,魂体极阴怨气极大,不得飘散不愿超生的阴鬼。 阴气极重,且一个不好,就能化作极煞之凶物。若有人给她配以阴婚,便能终生为那人所掌控。 素来是阴阳两道暗地里颇为追捧的阴邪之物。 然而,这贞女子,成魂极难,不化煞的更难。想捉到一只尚未煞化的,更是难于上青天。 不想,在这鬼市之中,居然一见就是四个。 那四个一身黑衣的贞女子,随着鬼童子的步伐,同样一步一停。曲起的左手腕上,挎着一个精致的花篮。 在停下来的时候,便会朝天上,洒出纷纷扬扬的纸花。 不错,祭奠亡者所用的纸花。 漫天的纸花落下,还有各种精怪小鬼争抢抢夺,抢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云兮兮接下一朵,左右看了看,没瞧出不同。 正要放下,旁边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响起,“拆开来看看。” 云兮兮转脸,就见一个戴着狐狸面具,比她高出很多的男子,正弯着腰,从侧后方,俯身靠近过来。 她抬手,将纸花打开。 就见,那折成纸花的白纸里,竟然画了一只眼! 微微惊讶。 旁边那男子又笑道,“这可是阴阳城这条烟柳街的特产,两生眼。精怪吃了,能涨修为。凡人吃了,能看两生。” 云兮兮看了看那邪性十足的眼,抿了抿唇。 那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却笑着伸手,“小道姑要是不喜,不如给我吧?” (下一章,太子殿下就要粗线啦。) 第一百一十一章 花魁,重逢 云兮兮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捏了捏手里拆开的纸花。 忽然轻笑问道,“你要我手上这个做什么?那些贞女子不是还在撒么。” 男子保持着俯身不动,弯弯的狐狸眼细细长长。 让人觉得,那面具后的男子,也正在像这般,眯着眼,笑得不怀好意。 “哈哈。”男子忽而站直,“瞧着是个迷糊的小道姑,不想居然还是个小气的。罢罢罢。” 说完,往后一退。 后头围拢的鬼怪魍魉被这么一撞,骂骂咧咧,推推搡搡。 云兮兮回头,那男子的身影已经不见。 ‘哐啷。’ 弯眼咧嘴的狐狸面具落地。 被一只大力怪一脚猜中,碎了个七零八落。 云兮兮蹙了蹙秀眉。 这时,有惊呼声传来,“花魁来了!” “啊!” 群情激动,纷纷往前。 云兮兮也抬眼看去,就见,贞女子的后头,素白的纸花铺洒了约莫十米的牌坊下。 一座由八名软甲套身的鬼武士抬着的花台,缓缓行来。 鬼武士软甲银光,寒意森森。 花台通体,白花白绫白棺木所造。 花台的旁边,还有一个手持勾魂铃的同样一身白裙的仕女,缓步而走。 勾魂铃声声响,声声乱。 勾得一些修为低浅的小妖,登时就目露迷离痴狂地跪在道路的两旁。 花台,侍从,童子,鬼女,全都素得不染一丝纤尘。 却唯独,那花台之上端坐的人,却一身大红长袍。红袍之上,金线百花,盛开蘼荼! 长长的缀摆,铺开于花台镂空的四周。 那红,仿佛被最新鲜的血染就,红得刺目。那花,仿佛开就了这世上所有的艳丽,繁盛争景! 穿在那玉面生香的美人身上,却丝毫不能遮掩美人倾国倾城的绝代容色! 云兮兮原本抬起的眼,一点点瞪圆!嘴巴也慢慢张大! 素来波澜不惊的的小脸上,史无前例地露出了瞠目结舌大惊失色的神情! 锦沐笙?!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啊? 哎?!不对,他为什么会变成这鬼市的花魁啊? 不对不对不对,她莫不是看错了? 云兮兮赶紧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 却见,那素白到诡异的花台上,一身大红长袍,幽艳到妖邪的人,清清楚楚的,就是他锦!沐!笙! 天啦噜! 这家伙招呼都不打一声,从自己身边跑掉,就来这里,干这种勾当来了?! 云兮兮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嘀咕,“少胡思乱想!” 怎么只要一沾上这回回作怪的妖孽,她的脑子就不好使了? 默念了两声清心咒,再抬眼看去时。 就发现,锦沐笙的双眼,是闭着的。 他虽端坐在那花台上,手脚的姿势却太过僵硬而呆板。 尤其是他头顶上那枚她送的发簪,正闪着异样的流光,有一团黑气,在他周身盘旋,缕缕想侵入他的眉心之中。 却忌惮那发簪内蕴含的上古之力,不敢靠近。 云兮兮摸了摸下巴。 半柱香后,“嘶——”了一声。 而两旁。 那些山精鬼怪几乎都疯了。 纷纷叫嚷起来。 “绝色啊!” “美人啊!” “今月的花魁美貌当之无愧啊!” “大饱眼福啦!” “老子现在就想抱着花魁去快活啦!” 听到最后那句,云兮兮嘴角抽了抽。 忍不住望了过去,就看到一个满脸坑坑洼洼五官难以形容的山怪,正对着锦沐笙流口水。 云兮兮扶了扶额,第一次觉得——妖孽好可怜哦! 脸上却露出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小乐子。 清了清嗓子,故意跟身旁一只同样双眼冒绿光的蛇妖搭讪,“这花魁,瞧着像个人身啊?” 蛇妖鄙夷地扫了她一眼,一见是个道士,还有点忌惮,不过还是说道,“人么,才更好啊!折腾起来,才更有趣不是么。” 话语里满满的恶意。 说得旁边几个妖怪,齐刷刷地咽口水。 云兮兮莫名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再次勤勉好问:“怎么折腾啊?阴阳城内似乎不许吃人的吧?” 那蛇妖一脸不可置信地上下扫了一圈云兮兮。 随后,笑得有些猥琐,“小道姑莫不是第一次上鬼市来?这烟柳街,最大的乐趣,便是围观花魁被金主买下,春宵一度的快活啦!” 云兮兮眼皮子跳了跳——花魁被金主买下,春宵一度? 脑子里下意识浮现锦沐笙玉面含春,烟眸迷离的模样,而那环抱着他,财大气粗、鼻孔两个拳头大、一脸馋相的金主……居然变成了她的脸! 咳咳! 赶紧回神,又问:“是怎么个快活法啊?刚刚不是还说折腾么。” “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 周边响起一阵不约而同的让人后背生寒的笑意。 蛇怪吐了吐尖尖的蛇信,低笑,“是啊,就是看金主折腾花魁,才快活么。” “啧啧,今月的花魁这般绝色,不知哪个要有此番艳福了哦!” “羡煞我也!” “快走吧!人花魁都快到了!” “走走,若是能分得一点花魁的血汤,我就知足啦!” “嘿嘿嘿,快走!” 人影很快又追着那妖邪诡异的花台朝烟柳街的尽头走去。 云兮兮站在原地,瞅了瞅花台上那已经分离一个多月的家伙,瘪了瘪嘴,轻叹了口气。 “果然是欠你的。”转了个脚尖,朝那尽头迈步。 烟柳街的道两边,是一间间迎客送往的青楼,风格与款式各不相同。 云兮兮一路走过的时候,能看到,每个小楼正门的东西两边儿,都开着一间镂空的小屋。 屋里坐着烟视媚行的各色女子,朝路过的行人勾手招笑。 若是路人对那小楼里的女子有看对了眼的,便走进那半月小门,点上方才在那小屋里看到的女子,自去楼上一番风流。 这个地方,当真是个能令人忘却红尘烦扰的好地儿。 如成仙,又堕魔。 恣肆欲望,无视尘心,有的,便是为所欲为的放纵。 烟柳街的尽头。 是一栋不同于两边古式小楼的华丽亭台。 周边没有遮挡。 亭台的上方,悬挂一枚漆黑牌匾,上书——蓬莱亭。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哈!太子殿下太美,某灯完全没法克制啊……下章咱们太子殿下更美,咳咳咳咳!) (求票子求收藏。)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仙境,堕魔 云兮兮瞅了眼,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如此鬼魅众怪齐聚一堂的地方,居然题了个仙境的名儿? 荒谬,又莫名觉得应景。 于很多尘世之中苦苦挣扎,不得成道不得入魔的人鬼来说,这地方,可不就是个仙境么。 而一身鲜红锦衣的锦沐笙,已经被抬到了那蓬莱亭的正中。 端坐在一张枯骨堆就的坐台上。 姿态如佛手观音,容颜若九天仙人。 如仙如魔的绝尘颜色之下,是地狱苦海万恶狰狞的白骨森森。 极致的对应,极致的两端,又极致的,诡艳而绝美。 无数双贪婪觊觎的眼睛,从下方,窥视着他。 蓬莱亭的四周,是那几名一身黑衣的贞女子。 她们手上的花篮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一条条能夺阴阳性命的勾魂索。 握着长剑身穿银甲的武士,在她们下方,森然矗立。 那名刚刚走在花台边的白衣侍女上前,晃了晃手里的勾魂铃。 喧嚣的众鬼怪便安静下来。 便听一道极细极阴柔的声音说道,“花魁一夜,竞价开始。” 话音刚落,便有一震天动地的声音响起,“两百年兽丹一颗!” 云兮兮瞪了瞪眼。 旁边几个精怪也是齐齐惊呼,“那是山老怪,上个月的花魁差点在他手里差点被放干了血没了命。没想到他这个月又来了。” “居然还拿出两百年的兽丹!那可是能化形的修为了吧。也不知是什么兽类。” “看来这山老怪对这次的绝色花魁是势在必得啊!估计着能折腾得更厉害。” “嘻嘻,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云兮兮又皱眉——这听着,很不对劲啊! 接着,又一道轻飘纤细的女声轻笑起来,“罗刹鬼魄一枚。” 云兮兮再次望去,又看到一个细腰扭动,身上的衣物都快遮不住肉11体的女怪,妖娆地笑着看向亭子中的锦沐笙,“他是我的,你们谁都别想跟我抢。” “哎呀,风娘娘居然也来了!” “她不是上个月差点被无间的鬼差给追杀没了命么?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你知道什么呀!她那是故意勾了人家鬼差乱了魂智,在那鬼差魂体将爆之时,将人的鬼魄强行抽出,归为己用,是她的老手段啦!” “跟无间鬼蜮作对,她胆子可真大。” “哼,要不都叫她一声娘娘呢!疯婆子一样的婆娘。” 云兮兮感觉两个眼皮子一起开始跳了。 接着,又有一个苍老干哑的声音加入抢夺,“处子之精元纯血,三升!” “哇!” 众怪哗然! “是鹤鬼老!听说他生前是一只养在皇家别院的仙鹤,后来无意得了机缘,修炼成人形。却无恶不作,尽在人间糟蹋那些阴元未破的漂亮小女子?” “可不是!这精血,还不知从哪里弄到的!居然也敢拿到这里来做交易。” “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是鬼市之主能看上的,都可以!呵呵,看来鹤老头对这次的花魁也十分中意啊!” “这三个怕是今年的大头了,嘿嘿,咱们就等着看热闹吧!” “嘻嘻嘻嘻。” 云兮兮望了望周围,又抬眼,看上头那被这么厉害的鬼怪竞相抢夺的‘花魁’锦沐笙。 揉了揉眉心。 视线朝那四面站立的贞女子一扫,以手掩唇,无声地念动了几句咒语。 另一手同时朝其中一个贞女子悄悄一弹。 一抹看不见的幽光,如萤火飞高。 落在那贞女子的眼前。 荧光微闪。 “我出一颗两百年兽丹,加一只山怪躯骸!” “谁稀罕你那破烂玩意儿!我加一只罗刹鬼魄,一只傀儡无常鬼!” “我出三升处子精血,加,嘿嘿,十颗处子之心……啊!!” 众怪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三大魔怪争抢花魁,就听半空之中,突然传来裂风之声。 还没反应过来。 那边一脸志在必得的鹤鬼老头,突然惨叫一声,捂着头,直接栽倒下去! 众怪一阵惊慌。 抬头,就见那原本站在凉亭西角的黑衣贞女子,突然挥着勾魂索,飞身朝下。 一鞭子抽中鹤鬼老,直接将他的三魂七魄打散了一半! 勾魂索可是阴阳灵器,生魂死命皆可勾。 以鹤鬼老的修为,本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只是,那贞女子原就胜在出其不意,一鞭子打得鹤鬼老歪倒在地。 旋即第二鞭子又紧跟其上。 有精怪注意到她煞气猛爆,俨然已在顷刻间化作大凶大煞,不由惊叫,“快走,贞女子煞化了!啊啊啊!” 登时不管修为深浅的精怪,扭头就跑! 天! 这可是贞女子,凶残之后,可徒手杀了一座鬼城的大煞之物,谁敢迎头而上?吃饱了撑的! 一时,原本聚集热闹的牛鬼蛇神,全都做走兽散去。 便听到那贞女子,鞭声阵阵,口中还爆出凄厉尖叫,“畜生!是你!害我性命,杀我全家!令我死不瞑目!” 众怪更加吃惊了! 这鬼市烟柳街的贞女子,都是没有红尘记忆的僵木傀儡而已,怎么会突然有了意识了? 莫不成是看到生前仇敌,怨恨激化了? 这鹤鬼老也是倒霉的,怎么就没瞧出这贞女子居然是他作怪害死的?还敢出现! 可这般混乱之下,又不是细想的时候,有几个逃得慢的,都被那贞女子手里的勾魂索连带,直接给抽得化作烟尘! 众怪更慌了,挤得整条烟柳街,顿时乱成一片! 在如此慌乱之中,无人注意到,那凉亭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悄摸摸地钻到了‘花魁’的身边。 她抬起一只素白柔软的小手,在锦沐笙眼前挥了挥。 毫无反应。 便歪了歪头,瞧了眼那一别多日却愈发魔念妖色的脸,撇撇嘴,伸出食指,在他眉心之上,轻轻一点。 原本闭目的锦沐笙,霍然睁眼。 霜寒之色迸溅。 却在看到云兮兮的刹那,明显惊讶,那惊讶之后,旋即又涌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惊喜。 云兮兮朝他弯了弯唇。 “你怎么……” 锦沐笙刚刚开口,唇上就被她一根软绵手指压住。 (咱们小兮兮的男友力又爆发了~~~嘻嘻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救走,欢喜 “嘘。”云兮兮低笑,“别说话,跟我走。” 唇尖触感微妙,让锦沐笙的心头,不由微跳。 他点了点头,跟着云兮兮站起来,这才发现眼前景象,幽冷的玉面上,再次浮现一丝错愕。 看了眼云兮兮,刚要行走,又注意到自己身上所穿的长袍。 不由蹙眉。 心下疑惑,却也知此时约莫不能开口。 便抬手,将那华美无双的袍子一扯,扔在地上。 抬头,就见云兮兮正双眼含笑地看向他,眼里的神色——嗯,坏坏的恶劣。 随即,就听小家伙轻笑着伸过手来,“走吧,花魁大人。” 锦沐笙眼帘一挑,朝她看去,随即,握住那软绵柔嫩的小手。 云兮兮一笑,回握住那微凉的手指,拉着他,跑下凉亭,冲进混乱的长街,逃遁而去。 凉亭两边。 三个黑衣贞女子,和八名银甲鬼武士,无动于衷,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云兮兮与‘花魁’的离开。 直到两人从烟柳街的大红牌坊下跑远,没了身影。 戴着一枚崭新的狐狸面具的男子,才慢悠悠地从黑暗处走下凉亭。 望了望那小道姑离去的方向,轻笑着摇了摇头,“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作,胆子倒是不小。” 长街上。 鹤鬼老早已被发狂的贞女子抽了个魂飞魄散。 而那贞女子,满腔愤懑凶煞无处发泄,又开始对着烟柳街的其他精怪下手。 狐狸面具的男子站在凉亭那儿看了一会儿。 缓缓抬手,挥了挥。 原本僵立凉亭四周的贞女子和鬼武士,立马倾身而动,直朝那发狂的贞女子扑杀过去! 狐狸面具的男子背过手,轻叹了口气,随即又嘻嘻笑着,戴着那长眼笑脸的狐狸面具,朝另一头走去。 …… “呼,累死我了。” 云兮兮拽着锦沐笙一直跑到一棵巨大的柳树下,终于是喘不过气来的停下,抬手直挥,“停一停,让我歇会,呼——” 锦沐笙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喘地低下头,看身边正弯着腰的小丫头。 纤细的背影,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那个发髻,还是他之前见惯了的样子,松松散散地跟随时会散开一般顶在头顶。 耳廓莹白,耳珠小巧。 重逢的喜悦,终于渐渐地浮上心头。 斜长幽深的邃眸里,是点亮星河的璀璨辰光。 云兮兮匀了气息后,抬起头来,就对上那双来不及收回情绪的双眼。 愣了愣。 锦沐笙察觉,立刻转脸,看向一旁。 云兮兮却含笑弯了弯唇。 便听锦沐笙幽声问:“这是何处?本……我缘何会在此处?” 云兮兮笑,“这儿是阴阳城,至于你是怎么来的,这我可无法晓得了呢。” 锦沐笙蹙了蹙眉,“何为阴阳城?” 云兮兮笑,一根粗长的柳枝拂下,晃过云兮兮与锦沐笙的眼前。 她转眼,这才发现,身旁的这棵柳树,至少该有千年之久。 树皮粗粝而苍老,树干厚重而巍峨。 却因为位于鬼市,常年不见光,枝态扭曲而狰狞,凶恶中透露一股森森的鬼煞之意。 云兮兮想起之前大师兄与她提到过的,阴阳城几大标志。 鸟居红牌坊,千年鬼柳树。 红牌坊,乃是烟花柳巷醉生梦死的堕魔之地。 而鬼柳树下,便是售卖估衣为主,后经百年发展,又逐渐多了古玩、旧物、珍宝、活物、甚至阴阳各物的鬼市场。 便摸了摸下巴。 锦沐笙见她没说话,便又问了一声:“兮兮?” 一声唤,叫云兮兮差点从尾椎骨苏到头皮,身上一抖,转眼,又对上锦沐笙那双邪冷幽鬼魔夜森森的凤眸。 心尖儿又是一突。 咳嗽一声,转开视线,朝柳树四周看去,一边说道,“阴阳城就是每月初,新月朔日交替之时,阴气大盛,彼岸此端互通连接,一座不属三界六道的阴阳城,就会在这个时候开启。” 似乎瞄到了什么,错开两步,继续道,“红尘之中的无论阴阳鬼怪人类魔仙,会趁着鬼气阴气大盛之时,通过咒术或钱货交易,与阴阳城内里之精怪鬼魔达成意愿,借由它们之手,进入阴阳城内。” 锦沐笙蹙眉,想起之前自己是在一处山谷潭边落水,便将之前那事说给了云兮兮听。 云兮兮听得惊讶,随后有些好笑地摇头,“你这身体,还挺招妖怪喜欢的。” 一句话,让锦沐笙幽邪的脸上沉冷了几分。 云兮兮却丝毫不在意,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背着手朝柳树的另一边绕去,笑道,“那水中该藏了某种精怪,你抚摸水面之时,便是与它达成了某种意愿,于是它就将你带进了阴阳城。” 锦沐笙跟着她,“缘何需要将我带到这里?莫不是,抚水之人,都会被带入这里么?” 云兮兮却笑了,站住脚,回头上下看了眼锦沐笙。 那眼神古怪又微妙,让锦沐笙下意识觉得不对。 果然,随后就听那小丫头,笑盈盈地说道,“那倒也不一定,毕竟……你这皮相,世间难寻嘛!” “!!!” 锦沐笙眼皮子狠狠一抽! 就知道这小东西嘴里没两句好话! 非得嘲讽讥诮几句才痛快,真是……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锦沐笙垂下眼睑,完美的菱唇,轻轻地勾了勾。 “是么?还当分别这四十三天来,你早见过更倾国倾城的精怪,并不记得我这样的一个……妖孽了呢。” 他语气低沙微哑,苏苏沉沉,幽幽转转。 跟伸展开来的紫藤萝一般,倏然攀爬上了云兮兮的心壁。 他记得,他们分开,四十三天了。 云兮兮脚下一乱,回头,瞪了眼锦沐笙,“再胡说,我就把你丢回去,让你继续做花魁给那群大妖怪折腾去!” 锦沐笙闻言,却不由长眉微拧,“从哪里听来的这番浑话?” 云兮兮一脸无辜,“什么浑话?” “……” 锦沐笙看她,片刻后,耳尖微热地转开脸,“不许再说了。” 什么花魁,什么折腾! 那种事,这小丫头怎么会懂? 刚刚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新的一周,新的开始。高考完的孩子们,好好享受假期,美好的未来,等着你们去造作啦~~~)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招惹,鬼市 云兮兮却瞄他,“不说就不说嘛!反正你被当作女人,也不是第一回了嘛!” “……!!!” 锦沐笙眉心猛抽,“你说什么?什么当作女人?方才,我到底是怎么了?” 云兮兮被他那阴狞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往旁边退开两步,撅嘴道,“就是那水怪将你拉进这阴阳城里头,估摸着是看你漂亮,献给了上头。上头又看你漂亮,便用咒法把你控制了,让你做那烟花柳巷的花魁,招揽大金主。哦,我救你那会子,正好有几个妖怪在抢你呢,就为了跟你春风一度,快活无边!” 一口气说完,又补了一句,“哦对了,因着我送你的那枚发簪抵御了能控制你心神的魔气,所以,若是被妖怪得手,你很有可能,会在妖怪对你这个那个的时候,就会清醒,到时候呀,啧啧!” 锦沐笙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他死死地瞪着云兮兮。 云兮兮有点后悔一时嘴快了。 又往后缩了两步,嘀咕,“跟我没关系啊!谁叫你漂亮呢!我还救了你呢,你可不许凶我。” 锦沐笙握紧指尖,强吸了一口气,转开脸,僵硬地问:“所以,你也是进了这阴阳城,无意看到我,才出手相救的?” 倒是一语抓住最关键的地方。 云兮兮眨眨眼,“是呀!” 至于她,其实是被人设计进入阴阳城的,又是被设计着一步步靠近京城的事。 暂时好像……也不用告诉这妖孽吧。 锦沐笙的脸色此时不知是阴鸷还是诡冷,半晌,忽又长吐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地缓声道,“以后,不许再来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 乌七八糟? 云兮兮歪歪头,“什么乌七八糟?你说刚刚那个地方?还是说这里?” 随着她小手一指。 锦沐笙看到了,巨大的狞状柳树后,长长一条道,幽幽沉沉往远处延伸。 道路的两旁,无数的地摊往远处一字铺开。 影影绰绰站着、蹲着好些身影,也的摊贩脚边摆着一马灯,但那灯捻都调得极细小,就像是走夜时,路过坟圈子看见的“鬼火”一般。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只半蹲的摊主手上提着一道白物,白亮亮地闪着银光。 锦沐笙仔细一看,居然是一领“全须全尾”的白狐皮! 要知道,大锦朝地广物丰,可这白狐也是极难寻到! 就连他母妃生前因着喜欢这白狐皮毛柔软,父皇也只曾命人年年岁贡一张即可。 就这般,那岁贡上来的白狐皮毛,还都没有几张纯白,或多或少掺杂了一些其它颜色的。 可眼前这地摊上,随意摆放地,居然就有几十张!且纯白无瑕,无一丝杂毛! 若是放在红尘外,只怕一张都能卖出价值万金! 云兮兮瞧见锦沐笙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白狐皮看,笑了笑,凑到他跟前,低声道,“莫要被骗了。” “嗯?” 锦沐笙一愣,转脸看她。 瞧见小丫头昏暗模糊光线中,眉眼弯弯的笑脸,心神微晃。 云兮兮低笑,“这儿是阴阳城的一处鬼市场,专卖阴阳各物,内里货物鱼目混珠,既有来路不正,也有珍奇物品,更有假货蒙人。你瞧见的,可能并非真物,你不当一回事的,可能又是遍世难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要靠自己去趟。” 锦沐笙明白过来——无非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意思。 水深水浅,是真是假,就看你自己的眼力和运气了。 这倒有点意思。 跟云兮兮在一起,似乎总能遇到某些超出他认知与想象之外的情形与事物。 原本,他何曾知晓这世间还有阴阳城这种藏于尘世之外的地方。 可当云兮兮亲口与他说出这样的一个城市存在时,他居然没有多大的意外与震惊。 毕竟,从前跟云兮兮在一起时,一棵古树就是时光两端的光景,他也是亲眼见过的。 那百鬼夜行,种种光离,都叫他亲身经历过。 他除了觉得一丝荒诞之外,更多的,竟然多了些新奇与趣意。 其实这样的地方,一无所知的凡人若是进入的话,只会惊惧惶恐,害怕胆颤。 可锦沐笙却一点儿退缩的心思都没有。 因着这厉害到从相貌上一点儿看不出能耐的小道姑在身边,他就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值得自己担心,值得他去害怕的。 他笑了笑,往前走,又问:“那这儿交易,可用银钱么?”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低笑,“这要看摊主中不中意了,若是中意,白送了你都是有可能的。” “那若是不中意呢?” 锦沐笙走进那长道上,看到一个地摊上摆着上百种栩栩如生的瓷雕,定睛一看,居然是百态不同的女子妖娆模样,且那些女子……居然都是没穿衣物的。 眉头一蹙,扫了眼旁边正要好奇看来的云兮兮,伸手一拉,将她拽走。 云兮兮被他突然拽得一个踉跄,一头雾水地看他,还不忘回答他刚刚的话,“若是不中意啊,拿命换,只怕也换不来的。” 锦沐笙点点头,看那摊子离得远了,便放慢脚步,可手,却没松开。 云兮兮注意到,往回抽了抽,没抽回,又望了望前头那一身白色里衣,乌发齐腰,修长妖格的背影。 抿了抿唇,再次说道,“不过,这鬼市买东西,还有些讲究。” “哦?何等讲究?” 锦沐笙回首,一双墨眸从眼角尾光看来,侧颜勾人又魅惑。 云兮兮心下一颤,转过视线,另一手摸了摸鼻尖。 说道,“鬼市看货不问货,不能问哪儿来的?哪儿得的?看好以后,一手钱一手货,两清以后转身掉头就可以不认账。” 顿了下,又瞄了瞄锦沐笙,“打眼不打眼是自己个儿的本事。看好以后再讨价还价。” 锦沐笙听着有趣,微微勾唇,“你倒挺熟悉门道,以前来过?” 云兮兮撇嘴,“大师兄来过,他跟我说的。” “大师兄?” 锦沐笙忽而顿住脚,“你还有师兄?” 云兮兮见他问得莫名,脸上的神情,似乎也有些介意的模样。 眨了眨眼,说道,“是啊!我当然有大师兄啦!还有大师姐,还有小师弟呢,怎么啦?” (实力吐槽的神灯: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人家太子殿下吃味了呢……哎呀! 被太子殿下一掌拍死。作者,卒。)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帮忙,哄骗 锦沐笙却隐隐蹙了蹙眉。 不知为何,想到云兮兮居然能跟别的男子常年生活,彼此相见,欢笑以对。 那男子,见过云兮兮小时候的,少女时的,豆蔻时的,一切烂漫又美好的模样。 他就觉得……心里居然有些不痛快。 从见到云兮兮的第一眼开始。 他就一直认为,这小道姑,是天上落下来、只属于他的尘外之仙。 不曾想过,还会有别的男人。 哪怕……只是师兄。 云兮兮自然不知道这妖孽心里头现在想的什么,东张西望间,猛地见到一个叼着旱烟蹲在路边的白胡须老头跟前的地摊上的一样东西。 意外地愣了下,随即快步走过去。 锦沐笙被她带着转了个身,便见她盯着那地摊上的一串砗磲念珠,一个劲地看着。 很有些奇怪,“喜欢?” 却没多问为何她一个道家的却看上一串佛珠,幽眸微转,便直接要问那老头要价买下。 不想还没开口,就听云兮兮低声道,“跟空心手里拿的那个是一样的。” 空心? 锦沐笙眼神微变,“你认识空心?” 这回云兮兮倒也有些意外了,扭过头来看锦沐笙,“嗯?你也认识那大和尚么?” 顿了下,也没等锦沐笙回答,便撇着嘴说道,“我这回是受了他的托付,到这阴阳城来寻他丢失了两个月的爱徒。” 锦沐笙邃眸骤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眼面前净澈盈盈的小丫头。 菱唇微噏,低声道,“我这回,误入此间,也算有他一句话的缘由。” 正因为空心和尚说了句“陛下之症,刻不容缓”,他才决心明知有陷阱,却还是走这一遭。 云兮兮微瞪眼,随即却用另一手摸了摸下巴,很有些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嗯——” 锦沐笙看她反应奇怪,心头忽而一动,问道,“你要帮他寻的徒弟,是哪个?” 云兮兮听他说话的语气还挺熟悉空心的,便说道,“慧灵。你可认得么?” 怎么不认得! 那个被无相寺捧成转世佛陀的圣者!连父皇都有意要召他为国师的不过才十二岁的小沙弥! 锦沐笙曾经偶遇过几回那小沙弥,一眼便瞧出。 那小家伙,看着是个慈悲天下安然悠远的悯怀模样,可一双眼,分明就是个藏不住玩心闹腾的恶劣小孩子! 可偏偏,除了锦沐笙,外头的人,甚至包括那无相寺的高僧,皇宫的父皇朝野的重臣,都对他信奉无比! 锦沐笙还曾在那装模作样的小光头手里吃过两回亏。 所以一听说是他失踪了,玉面幽诡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隐隐的意外。 “怎么会是他?” 锦沐笙长眉微蹙,那冷香交叠的眉眼中间,越发浮动一抹凝寒之色,“他失踪两个月了?这么说,难道是……” 云兮兮见他将剩下的话音儿咽了下去,也没想追问。 清亮亮的大眼睛,盯着那就算凝思沉眸也妖性到极致幽艳的大妖孽,笑道,“你认识他?那就好办了。” 锦沐笙抬眼看她。 便见小家伙眯着眼,笑道,“我本来是打算用咒术寻人的,可这阴阳城,冒然动用法术,还不知道会招惹到什么玩意儿。” 说着,又朝锦沐笙咧嘴,“你既认识人,不如就帮我一把吧?” 一个多月前,锦沐笙就在云兮兮这张素白绵软的小脸上,见到过好几回这样勾着人毫无防备的甜糯笑容。 每一回,他答应下来后,必然就会……遭遇些很不一样的东西。 他瞅了眼云兮兮,没说话。 云兮兮撅嘴,晃了晃被他还握在手心里的手,“好不好嘛?” 又继续哄他,“早找到人,早出去嘛!你到这九马沟,应该还有别的事吧?不耽误?” 反正锦沐笙也不知道必须七天以后,阴阳城才能散去的事儿。 锦沐笙瞅着她那小表情,怎么就能猜到自己到九马沟乃是另有要事? 可明明就知道她又是在算计自己呢,心却忍不住,跟着她晃荡的手臂,一起晃了晃。 于是那张幽寒清冷的脸上,愈发沉诡瘆人了几分。 瞧得云兮兮后背直冒寒气。 正在锦沐笙要憋不住准备答应时。 却听身旁的小道姑,忽然妥协地软了调儿,“哥哥,你就帮我一回嘛!大不了,下回,我也答应帮你做一件事嘛!” 锦沐笙邪眸骤缩,猛地看向云兮兮,“你唤我什么?” “……” 云兮兮眨眼,心说,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写的? 女孩儿家有事相托,唤对方一声哥哥,那些男子都忙不迭地忙前忙后。 难道……这妖孽不是男儿身? 她又眨了眨眼,试探地往锦沐笙跟前凑了凑,小声试探,“……姐姐?” 锦沐笙的魔面儿瞬间漆黑! 另一手的手指狠狠地抽动了几下,拼命克制住想随时掐死这丫头的冲动。 恶狠狠地低斥,“就喊哥哥!” 云兮兮松了口气,撇嘴,“就说嘛!你要是个女的,那我这样的,还活不活了……呃……” 话没说完,又被锦沐笙那一双阴沉沉的邪眸盯过来,后脖颈汗毛倒竖,立马消音。 锦沐笙也不想再握着这个能气死人不偿命的小坏蛋的手了。 索性松开,憋着一口恶气,沙音幽冷地问道,“要我帮你何事?” 云兮兮一喜,还没说话,忽然旁边地摊的白胡须老头敲了敲旱烟,很是不快活地骂道,“你俩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赶紧滚!挡着爷的生意!” 云兮兮被吓了一跳。 锦沐笙看她如此,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斜睨了那老头儿一眼。 黑灯瞎火的老头儿眼神也不太好,可是还是莫名其妙地从那俯视下来的看不清是人是魔的男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具威慑的强大压迫惊人之感。 不由要多看过去。 云兮兮却抢开一步,挡在了锦沐笙的跟前,朝那老头儿笑道,“老丈,我们要买那砗磲佛珠。” 白须老头儿皱了皱眉,看了看被云兮兮挡住再看不清本体的男子,才叼着旱烟,慢悠悠地说道,“一万两黄金。” (更新的早吧?嘿嘿。)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只要,你要 云兮兮当时嘴角就抽了几下——你怎么不去抢!!! 大师兄果然说得没错,这鬼市啊,最不值钱的,就是银子啦! 撇撇嘴,还没说话呢。 就听耳后,锦沐笙轻轻慢慢地说道,“我这有个扳指,价值十万金……” 白胡须老头眼睛一亮。 云兮兮猛地回头,一把捂住锦沐笙的嘴。 锦沐笙愣住。 温香轻软的少女气息,一下子就顺着鼻息,钻进了他的血脉之中。 他心头狂跳,难以言喻的躁动与亢奋,引着那压抑的毒欲,再一次地燃起了苗头。 他止不住地想往这小家伙的身上靠,去嗅她藏在肌肤下,那甜腻腥甜的血液的香味,去撕咬,去吞噬。 云兮兮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锦沐笙那双黑瞳过大的眼睛,愈发斜冷诡异地盯着她! 危险! 本能地立刻缩回手,然而,指尖掌心残留的温度与湿意,却禁不住地透过肌肤,渗透进了内里。 她指尖轻颤,脸颊两侧,几乎都要烧着了! 只能借着这昏暗的光,自欺欺人地当锦沐笙看不见。 低低声儿地说道,“你疯啦!财不露白!这里是鬼市,人人都是见钱眼开的恶鬼!知道你有这么个扳指,拿出来换东西也就罢了,要是不换,还不得寻了机会跟你硬抢啊!” 锦沐笙强压住心头的狂烈悸动,长睫微垂,看跟前满脸通红却还装作一本正经模样的小道姑。 原本因为毒欲发作的郁怒,骤然消散。 一股奇妙的愉悦,在心底悄悄散开,他看着她,低笑道,“无妨,若是你想要那佛珠,便拿去换了就是。” 云兮兮愣了愣。 十万金的扳指,价值连城! 却被他随随便便地拿来换一个自己不过有点用处的佛珠! 他这是…… 云兮兮忽而问道,“那若我不想要那个佛珠,就想要那边一个只值十文钱的石碗。你还愿意用这个扳指换么?” 锦沐笙似乎有些莫名,“佛珠与石碗有何分别?不是你想要的么?” “……” 因为是你想要的,所以不管是什么东西,他都可以拿手上那价值连城的扳指去换。 重要的是,价值连城,不如你想要的。 “啪。” 云兮兮好像听到风中,有一朵明媚又娇艳的小花,轻轻又猝不及防地绽开了。 她定定地看了锦沐笙一眼,随即抿唇笑了一声。 锦沐笙正被她笑得更加莫名。 便又看那小丫头转过身,对那白胡须老头说道,“老丈,我的确要买这佛珠,不过呢,也想跟您打听一句话。” 云兮兮笑着顿了下,“这佛珠,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明明刚刚云兮兮自己还说,鬼市交易的规矩是——看货不问货,不能问哪儿来的?哪儿得的?看好以后,一手钱一手货,两清以后转身掉头就可以不认账。 果然,云兮兮的话刚出。 那白胡须老头的瞳仁立刻就凶恶地倒竖成了一条线的模样! 脸颊两边,也隐隐浮出几片青色的鳞片。 他阴森森地瞪向客客气气的云兮兮,“小娃娃,不要坏了规矩。否则,别怪咱出手不留情!” 锦沐笙面上一沉,伸手,再次握住云兮兮的小手。 云兮兮察觉到,微微一笑,却并无躲闪地对上那露出兽化之态的老头。 说道,“既如此,那便罢了,老丈休要做出这样的阵仗吓人,这生意,您还做不做啦?” 白胡须老头很是不爽地看着软绵绵毫无戒备模样的云兮兮,心里大为泄气! 原想趁着小道姑违反鬼市规矩的机会,趁机逼她用术! 这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直接去攻击她牢牢护在身后的那个男子了! 那人品相真身虽看不清,魂体内却有一股对妖魔鬼怪来说,极其诱人的极品香味!若能吞下,必能令修为大涨! 且,他的手上,还有那般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不杀白不杀! 只可惜,那个小道姑,看着绵软好欺,不想竟一眼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当真可恨! 顿时气恼地吼道,“不做!” 云兮兮撇撇嘴——这老头,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哼! 一抱胳膊,冷飕飕地笑道,“真不做?” 后头,锦沐笙听她语气,看了过来。 白胡须老头儿也察觉到这小丫头陡然间气势变化,却仗着自己脚踩鬼市的地盘,一点儿不怕。 “不做不做!赶紧滚!” 云兮兮笑了,点了点那老头儿的额头,那儿有个很奇怪的鼓包,可是肌肤的表面又是坑洼不平的,像是什么东西,从那个地方,被猛地折断。 “你那独角,还想不想补齐了?”云兮兮的声音依旧软软和和。 锦沐笙却听出一股子恶意的戏弄。 果然,那白胡须老头儿一下子就变了脸。 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还是不信还是小心地看向云兮兮。 半晌,恶狠狠地笑道,“小丫头,咱这鬼市买卖,可做不得假,若是你敢坑骗爷爷,出了鬼市地界儿,有你好看!” 他威胁的时候,一双竖瞳再次倒立,阴狞可怖。 锦沐笙垂眸,便见身前依旧淡定从容的小丫头,伸手进那个从没见到离过身的百宝兜里,掏啊掏。 不过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兜。 却跟装了无穷宝藏的聚宝盆似的,每次都能从里头掏出各式各样的东西来。(作者偷笑:明明是哆啦a梦的口袋,或者是赫敏的那个什么袋子来着?哈哈。) 正这么想着。 便见云兮兮的手往外一抽。 细白嫩软的小手上,抓着一个,黑漆漆的……羊角? 只是,那羊角却不太像平时见过的,乃是铜绿色,且下细上粗,朝外翻卷,扭曲如藤。 怎么看,怎么怪异。 被云兮兮那素白的小手握着,有种素与恶的交映。 看得锦沐笙轻轻蹙眉。 云兮兮却毫无在意地朝对面晃了晃。 而对面,那一直蹲着的白胡须老头,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动作太大,还引得旁边几个摊贩看了过来。 老头儿一脸阴沉地又蹲了下去,压低声音吼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加更一章,惊不惊喜?哈哈哈。)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规矩,破坏 云兮兮撇嘴,“我干嘛要告诉你?不会坏了鬼市的规矩?” 这可就是回了方才老头儿对云兮兮的态度了。 白胡须老头儿直接给气了个仰倒,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怒目,“佛珠给你!就拿你手里的东西换!” 云兮兮却笑,“老丈觉得,我这好东西,就只能换一串佛珠?” 老头儿用一种几乎想吃了云兮兮的眼神,凶恶地瞪着她,“那你还想怎样?老子不能坏了鬼市的规矩!” 云兮兮一脸恍然的样子,“哦~~既如此,那我就去瞅瞅别的地方吧,指不准还能用这好宝贝,换个别的我喜欢的玩意儿呢!” 说着,竟真的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要走。 锦沐笙跟着她刚刚挪了个步。 深眸里掠过一丝笑意——这小丫头,当真是坏透了。 这羊角对那白胡须老头儿必然十分重要,可若是落到鬼市其他人手里,就没有从云兮兮手里这般好换过去了。 这小丫头,原来也会这般随心所以的拿捏人……不对,是妖怪的软肋。 真有意思。 果然就听后头白胡须老头儿,一副不甘心又愤怒的压低嗓子喊道,“回来!” 云兮兮一笑,朝身侧的锦沐笙得意地瞥了一眼,转过身去。 那小眼神啊! 估计这小道姑自己都没发现,俏中带媚,一股子勾人撩拨的小劲儿! 锦沐笙垂眸,看着小家伙松松散散的小发髻,片刻后,勾了勾唇。 “黄金坊!” 老头儿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咆哮着吼了这三个字,就一把将摊子上摆着的佛珠给扔了出来,“拿来!” 云兮兮轻笑,弯腰,将那佛珠捡起来,又伸手,把那个奇奇怪怪的羊角,放在地摊的破布上。 刚一放上,老头儿的破布便如活物一般,猛地卷起! 将地摊上所有的东西一下裹起。 白胡须老头儿拎着东西,扭头就走。 还有个马身人头的妖怪跟他打招呼,“哎哟,老羊,今儿个这么早就收摊啦?莫不是要去烟柳街寻个小花快活去?” “滚蛋!” 老头儿骂了一声,跑没影了。 跟他打招呼的马身人头妖怪落了个没脸,跟着骂了两句。 再扭头时,就见刚刚在那儿站着的两个人类不见了,不过么…… 他阴测测地‘哕哕’笑了两声,跺了跺蹄子。 便有一个四脚趴地的男人,脖子上套着倒刺项圈,呼呼吐着舌头,一脸献媚地爬了过来。 还发出类似狗的‘呜呜’讨好声。 那马身人头的妖怪看都没看他一眼,低笑,“那般人间好味儿,可是百年难得。咱可不能错过,瞧瞧,前头倒有家伙盯上了。去,抢在那些不长眼的前头,把那个人给爷找出来,到时候,爷分你一块骨头!” 那套着项圈的男人立刻‘汪汪’地兴奋着叫了两声。 然后低下头去,以鼻触地,兴奋地‘呼哧’着左右狂嗅,朝前迅速爬去! 马身男人笑着,踱着蹄子,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鬼狞的大柳树后。 被叫做老羊的白胡须老头儿,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 脸上原本的凶恶残暴不见,只有满满的惊惧与恐怖! 他不住地搓手,朝前方站在树下看向鬼市方向的男子求饶,“城主!城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放过我吧!” 男子低笑一声,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带着狐狸面具的脸。 掩藏在面具后的神色不知是何,可那一双细长弯眼的狐狸笑脸,却诡异可怕到让老头儿毛骨悚然! 他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抖如筛糠。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略带轻浮的嗓音从那面具后含笑响起,“知道错了有什么用呢?鬼市的规矩,又不是摆设。” “城主大人,我我我我……” 白胡须老头儿上下牙关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手里的破布裹也掉在地上,滚落一地的东西。 其中,便有方才云兮兮放进去的那只羊角。 狐狸面具的男子弯腰,捡起那羊角,捏在指间左右看了看。 突然俯身,凑到白胡须老头儿的面前,面具后,阴森可怖的笑音,仿佛从很远又似乎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 “你说,她宁愿用这样的东西来交换,也不愿叫她身后那个人暴露,是为了什么呢?” 白胡须老头儿,透过狭长的狐狸眼缝隙,似乎看到了面具后,一张绝尘谪仙般的容颜! 不由大叫。 惨声刚过喉咙,下一瞬,又顷刻戛止在喉咙间。 一道勾魂索,牢牢地锁住了他的脖子。 两名全身黑衣的贞女子,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柳树下,其中一个手里还牢牢地握着那勒住白胡须老头脖子的勾魂索。 白胡须老头儿颤抖几下,变成了一只体型硕大的山羊。 头顶独角,却齐根断裂。 狐狸面具男子站起来,姿态轻松地背过手,朝柳树后走去。 贞女子便拖着那巨形山羊,缓缓地跟在他身后。 …… 锦沐笙原本以为云兮兮会带着他立刻离开这鬼市,前往刚刚得知的‘黄金坊’。 不想,小丫头居然带着他,沿着鬼市那条长长的青石街,晃晃悠悠地边走边观玩起来。 一边还饶有兴致地给他解说。 “瞧见那个莲花灯没有?是个假的,仿着观音大士的那盏灯做的。真正的莲花灯,可穿梭时光,不过这个么……用了咒法,也有一点追溯记忆的效用,约莫,能看到半柱香之前的光景儿吧。” 锦沐笙心下暗惊,能穿梭时光的神器? 便问:“你如何知晓那是假的?” 不想,云兮兮居然神秘一笑,并未回答。 反而小手一抬,又指向另一头一个盖着黑布的巨物,低笑,“猜猜那个是什么?” 锦沐笙只隐隐地闻到一股子腥味,那味道不是很好,不仅腥,还有股恶臭。 便微微蹙了下眉。 云兮兮看他矜贵又邪性的俊脸上,掠过一丝冷凝的不快。 暗暗偷笑。 说道,“那里头,是海里捞出来的活物。” 果然,说完,锦沐笙邪眸中的不快散去,又浮起一抹极细微的惊愕。 (关于男主,有仙女说病治好才能霸气?wuli太子殿下,现在难道不侧漏?!……啊! 突然出现的太子殿下一个眼神横扫过来,作者,卒。)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调戏,失策 云兮兮发现,这大妖孽,看着疏冷漠离,叫人不敢亲近的。 其实心思还挺丰富的。 只要有人敢细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就能看到他藏在眼底的那些不断的情绪变化。 好玩极了。 锦沐笙也发现了她直勾勾地盯过来的眼神,被她看得有些发毛。 便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你看什么?” 云兮兮笑,歪了歪头,“看你呀!” “……” 本是幽邪沉冷的脸上,骤然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将他原本就精致的容貌,更是晕染得如同笔墨画出的谪仙之颜,美得简直不似凡间之色! 锦沐笙看到了云兮兮睁大的眼睛里,那明显故意的坏笑。 登时气恼。 却又没法将这坏丫头推开,便只好转开脸,低沙嗓音微哑而道,“海里的活物?是鱼么?” 云兮兮轻笑——恼羞了呢,真好玩儿! 不过不能再逗下去了,真要生气了的样子,可吓人了呢! 便弯着眼睛笑道,“美人鱼,算鱼么?” 这一回,锦沐笙就算想掩饰惊讶也掩饰不了了。 他震惊地看向云兮兮,“美人鱼?!” 传说中的海中之灵?! 竟然真的存在?! 云兮兮笑了,摇摇头,“不知道啊。” 这话说的! 锦沐笙看着面前这个不断使坏的小家伙,忽然伸手,一把捏住云兮兮的下巴,猛地俯身凑到她面前。 幽声呼气地轻笑问道,“兮兮,你这是在做甚?” 那语音低柔,缠绵而来,惊得云兮兮头皮一下炸裂。 原本的戏玩恶劣骤然散去,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露出紧张又惊慌的神情来。 瞪大了眼,捂住下巴,没法说话,无辜又可怜地看向锦沐笙。 锦沐笙却缓缓地放下手。 勾起唇角,瞥了她一眼,“再闹,当心我收拾你。” “……” 云兮兮咬牙切齿,哎呀,一招失算,满盘皆输! 又叫这坏妖孽占了先机! 撇嘴。 正待要走。 便听锦沐笙在后头问:“那里面的,当真是美人鱼么?” 云兮兮回头看他,有些没好气,“要真是美人鱼,干嘛还用黑布遮着!” 锦沐笙意外,“难道不是?” 云兮兮被他那漂亮的眼睛看过来,明明是邪狞慑人的眸子,却好奇的单纯。 那点子脾气,莫名其妙地又没了。 抿了抿嘴,说道,“美人鱼,乃传说之中的海中守护灵,长生不老。鬼市便有人年年都会以这美人鱼的名头,售卖这样一个盖布论价的名头。投机取巧,只看有意者的贪婪之心。” 锦沐笙明白了。 这种东西,卖的其实就是个贪欲。 自会有人心生侥幸,以为那里头的就是美人鱼,便会不惜大把金银财宝,倾囊换取。 美人鱼,传说中的不老生物,不仅极美,而且……她的肉,长期食用,还能延年益寿。 就算锦沐笙从前没有遇到云兮兮时,也听人说过,这美人鱼的好。 更听说过,前朝曾有一帝王,为求长生,大量的往海上洒下人力物力,只为补货一只美人鱼。 可后来,听说那帝王确实得到一只海上生灵,然而,不久以后,那帝王,就暴毙了。 原本,他还以为,这典故不过就是人口谣传的民间故事而已。 如今看到眼前的这些,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便将那个帝王寻求长生的典故,说给了云兮兮听。 又问:“那个帝王得到的海上生灵,莫不是……从这里买到的?” 云兮兮顿下脚步,极赞赏地看了眼锦沐笙——这人,好生聪明! 明明什么也没告诉他,他却能从以前的典故中,猜到这许多的关窍。 笑了笑,却是摇头,“是不是从这儿买的,我不知晓。不过,方才那黑布底下放着的,并不是什么一般的海中之物。” “?” 锦沐笙想起方才闻到的那股恶心的腥臭味。 便听云兮兮背着手,晃悠悠地走在前头,“海中有二灵,一乃美人鱼,二曰海上女。” 锦沐笙看着小家伙小小的后脑勺,安静地听着。 “美人鱼,守护海中万物,美而灵。海中女,作恶嗜血残害生灵,妖且魔。” 云兮兮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猎奇又惊疑的故事,在她这飘渺低缓的话语里,又显得多了一层迤逦的神秘。 婀娜多姿,仿佛面纱遮掩后的女子娇态,朦胧而勾人。 让人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她话语里呈现的瑰丽而斑斓的画面。 美人鱼,海中女。 极美与极恶的存在。 彼此对立,却又共生在一片深海之中。 璀璨夺目最鲜艳明媚的海底里,圣洁的美人鱼,甩尾来回,仰望海上清明的月。 暗沉阴森最冷清孤零的暗礁上,恶毒的海上女,依偎而歌,勾着夜里失散的生灵,失魂,靠近。 美人鱼从海底伸手,意欲守护那条无辜的性命。 海中女在礁石上张开獠牙血口,要将这鲜美的性命化作腹中美妙的食物。 “海中女比常年隐身在海底的美人鱼要好捉一些。且海中女,不似美人鱼那般乃是万灵所生。所以……你能猜到,那黑布底下,盖着的是什么了吧?” 云兮兮的话音再次响起。 锦沐笙回神,当然已经明白。 “那海中女,是如何生成的?”刚刚云兮兮不过只是语气轻微的一个变化,居然被他听出来了。 云兮兮有些意外,笑了笑,那笑意却很轻,几乎看不见,“都是可怜人。” 锦沐笙当时没有明白云兮兮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亲眼看到,真真正正的海中女时,才终于晓得,云兮兮的这个笑,是多么怜悯而慈悲。 两人并肩又走了一会。 就见前方出现了长街尽头,却是立着一扇关着的木门。 木门并无特别,只是漆黑的门面上,在人手刚好够着的位置有个凶恶的兽首。 锦沐笙看不出来是什么兽类,却觉得这兽首,做得极其工巧精致,且浮华夺目。 那是一个用黄金雕刻的兽首。 铜眼獠牙,胡须分明,神态狞暴,仿若活物。 (又来一更,惊不惊喜?哈哈哈。)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怪力,凶兽 明明这长街里光线昏暗朦胧模糊,可这兽首,却发出清晰的金光。 在这一片晦暗之中,闪烁明亮得竟有些刺目。 路的两边,几乎没有了摊贩。 只在两人的左手边,或坐或站几个低着头的孩子。 旁边一个大马猴的妖怪,大喇喇地坐在旁边打哈欠。 见到人,便懒洋洋地问了句:“买小孩啊?正经的活人,吃肉放血当宠物都可哦。” 锦沐笙一怔。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便被云兮兮猛地一拉,眼前一花,接着,便发现自己,站在那大马猴的身边。 大马猴显然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吱吱’怪叫了一声,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朝着锦沐笙就凶神恶煞地伸出长臂。 锦沐笙眸色一沉,见那长臂如铁箍般狠狠砸来。 下意识,抬手便挡住那粗壮的长臂。 一挡之下,两边都是一愣。 大马猴似乎没料到居然有个人类能这么轻易地挡住自己的攻击。 随后却闻到了锦沐笙身上那股子奇异的香味。 那味道,简直了! 初初闻不见,可一旦发现,便跟中了蛊似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想要吞噬掉这香味的暴戾! 它瞪大了眼,原本戒备的脸上,骤然多出了一股子贪婪的凶残! 可没等他暴露凶性再次扑杀过去呢。 对面锦沐笙已经蹙着长眉,一脸不悦地抬起邪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那握着妖怪长臂那诡异的触感,恶心地他都快吐了! 下一刻,手臂一挥,就将这奇形怪状的猴子,一把扔了出去! 这么一扔,才发现不对劲。 那妖怪……至少有两百斤!可他是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扔出去的? 立马意识到,云兮兮呢? 才要扭头回去看,就听身后,云兮兮轻软的声音低低传来,“别动哦。” 他顿了下,还未待动作,一双小手,便从后头,环住了他的腰。 从来生人勿近,刚刚还因为不小心抓到一只恶心的猴子而将那妖怪扔飞了的太子殿下,被这小道姑这么突然一抱。 竟然…… 僵住了。 若是龙一几个在这里看到,估计眼珠子都要掉了! 这能是他们家太子殿下?! 锦沐笙还没从云兮兮这突然的靠近中回过神来,视线的前方,却看到了几只形态各异的妖魔鬼怪,东张西望地奔了过来。 其中一个壮得跟牛似的妖怪低吼,“哪儿去了?气味儿消失了!” 另一个尖嘴利齿地愤愤地扑腾着翅膀,“是不是你们打草惊蛇了!娘的!那么极品的味道!吃一口肉,老子至少涨十年修为!” “莫不是他身旁那个小道姑发现咱们了?” “不能吧!那小丫头看上去挺蠢的,能发现也躲不了啊!” 锦沐笙明显感觉到,那句“看上去挺蠢的”传过来时,抱着他腰的纤细手臂,明显紧了紧。 被这细小的动作一分散,锦沐笙瞬间放空的意识倒是回来了。 也渐渐地,敏锐地,无法忽视地,感受到了,小丫头抱着自己时,两人紧贴在一起的……那一抹曼妙的柔软。 鼻息里,全是小道姑身上幽香的味道。那是一种尘世里仿佛不曾出现过的天外气息。 空灵而充满了新鲜的甜润。 闻着久了,仿佛堕魔的恶鬼,也能从这香气里,看到曾经贪恋的美好与期冀。 这样的味道,以及后背上,触碰到的温软。 小丫头的脑袋就在自己的脖子后。 随着那柔软的起伏,他越发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潮湿的气息,在脖颈与衣领间,浅浅地缠绵。 让那股清甜的少女香气,愈发无声无息又不可抵挡地钻进他的鼻息,他的血脉里。 叫他压抑的毒11欲,再次喷薄隐动。 他暗暗皱起长眉。 想离开这丫头远一些。 心思刚动,那边的几只精怪,已经朝那扇黄金兽首的木门看去。 迟疑了下,还是没靠近。 锦沐笙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明显的忌惮与……害怕? “算了算了,再去找找,说不定是藏到哪个地方去了。” “就是,黄金坊也不是他一个凡人能进的。” “嘘!谁叫你提黄金坊的!不知道这个月正好是那位大人做庄么!谁去谁找死!” “搞不好他不知道,就去了呢……” 众怪一阵沉默后。 还是摇摇头,“算了算了,比起一口吃的,我们可不想去送命。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你们说,那位大人小一百年都不做庄了,怎么这个月这么稀罕地……” “谁知道啊,听说上个月有个和尚在那儿大杀四方,估计是惹出乱子了吧?” 和尚大杀四方? 锦沐笙森眸微动。 下一刻,就察觉环住的腰被松开。 他垂了垂眸,随即回头,要往身后看去时,却不想,猛地看到身旁那几个原本或站或蹲的几个孩子。 齐刷刷的一张白脸,阴森森地朝他看过来! 惊得他眉头一拧。 旁边,响起云兮兮轻笑的声音,“鬼童子,不是真的活人,该是刚刚那个猴精用来装作活人骗不识货的。不要在意,不攻击他们的话,他们不会主动攻击的。” 鬼童子? 锦沐笙只觉得这些孩子们的眼睛太过瘆人,便转过脸,盯着云兮兮那张漂亮的小脸,用力地看着。 一边问:“方才那些精怪,是追着我来的?” 聪明呀! 云兮兮都不用再感叹更多遍了。 笑着点头,从百宝兜里翻出一支笔头略硬的朱砂笔。 对着嘴哈了哈气,让笔头湿润后,便扯过锦沐笙的手臂,要掀他的袖子,往他手臂上画。 之前不是没画过,可那时候,云兮兮好歹是蘸着朱砂画的,哪儿像现在。 用口水润润?! 锦沐笙的邪美面容明显阴沉了几分。 云兮兮一拉没拉动,再拉……嗯? 云兮兮抬头,“干嘛?给你画个符遮掩一下气味。刚刚我给疏忽了,阴阳城里,凡人的气味尤其明显……” 没说完,看到锦沐笙的脸色,以及那双又妖又美的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朱砂笔。 神情,有点吓人。 (周末快到啦~~盛夏到来,小心防晒哦。) 第一百二十章 气笑,发怒 云兮兮眨了眨眼,“干嘛?你喜欢这笔啊?不行,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不能送你的!” 说着,还很小气地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瞄了锦沐笙一眼。 锦沐笙几乎都要被这不讲究的小丫头给气笑了。 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好好地拿朱砂画?非要……嗯?” 身为锦衣玉食受尽奢华成长之路的太子殿下,实在没法接受……一只被口水润湿的笔,画在自己身上啊! 可云兮兮却还在傻眼,“非要……嗯?嗯什么啊?这上头有朱砂啊,就是干了,你不喜欢硬的啊?那我再哈两口!” “!!!” 锦沐笙好想一把捂住这丫头的嘴! 一把抽回袖子,问:“没有其它方法掩盖气味了?” 云兮兮提着朱砂笔正哈气呢,闻言一愣,瞄了瞄锦沐笙,“有倒是有……” “就用别的法子!”锦沐笙声音幽冷,似乎有点动气。 云兮兮看着他,心里嘀咕,怎么突然又生气了?这脾气,起伏不定的,好吓人。 撇了撇嘴,却摇头,“不行。” 锦沐笙邪眸一凝,“为何?” 云兮兮咳嗽一声,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尖,撇开视线,“反正就是不行。要么你就让我画符,要么……我就把你丢在这儿,我自己去找那小和尚。” “你威胁我?” 锦沐笙眯起眼,玉面冷沉。 云兮兮往后悄摸摸地退后一步,“那是你自己不配合嘛,不能怪我……哎呀!” 话没说完,突然,被一股大力猛地从后头袭来。 脚下一跺,瞬间化去那强大冲击力,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正好锦沐笙见她朝前扑倒,下意识伸手去接,却也被撞得连连后退。 连带身旁几个鬼童子都被撞得四散开来,登时露出凶悍残暴的神态来! 身后,有马蹄和狗吠声,迅速靠近。 锦沐笙脚下一定,站稳之后,低头,便见怀里的云兮兮,已经转过身,看向那声音靠近的方向。 小脸之上,轻松褪去,浮现的,是一片冷凝的萧寒。 以及……一抹杀意。 那杀意极淡,若不是锦沐笙常年生活在刺杀与陷阱之中,对杀意极其敏感。 云兮兮身上的这股气息,只怕轻易就能被忽略过去。 他心下暗讶——从来都是笑盈盈的小家伙,居然还会露出这样的心思? 便抬眼,看向对面,让云兮兮起了杀心的妖怪。 那是一只人头马身的妖怪,以及一个做恶狗之状的……人? 人头马身的妖怪个头比锦沐笙高不出许多,踩在地上的四蹄与寻常马匹并无多大分别。 只是那马头,却是一个人的头颅。 因着脸部极长,也看不出五官到底如何,只是,那一双眼,却是邪恶得叫人极其不适。 仿佛被什么毒物给盯上了,有种随时都会被夺去生命的恐慌和抵触感。 锦沐笙第一直觉便是,这绝对是凶兽,且杀过人。 “哕哕哕~” 对面,那人头马身的怪物笑了起来,抬了抬蹄子,“那几个蠢货,走了也罢。这细皮嫩手的小哥儿,可就归爷爷我独自一人了!哈哈,这般美味,真是送上门来的便宜啊!” 锦沐笙皱眉,看来又是对着他来的了。 指尖微收,做出防备的姿态。 却见,左右两边,刚刚被他们撞跌倒的几只鬼童子,瞪着一双凶恶的双眼,朝他们围拢过来! 而那边,那种人形的狗,也吐着舌头,一点点地匍匐靠近! 马身人头的怪物,阴笑着,走在后头,还不忘得意,“说起来,大爷我玩过那么多的妞,却是没玩过道姑尼姑的。嘿嘿,今晚可真是大爷的好运,这么难得的美味,还能捉到个新鲜的小道姑玩一玩。” 一边说着,还使劲地吸了下鼻子,一脸陶醉的模样。 “好味道!小道姑的身子,还没给男人碰过吧?哈哈,今晚大爷就叫你知道知道这神仙的滋味……” 话没说完。 那边,锦沐笙身上,猛然释放出一股极其强悍又慑人的可怖气势! 惊得那马身人头的妖怪惊得话都卡在嗓子里,错愕又震惊地看向锦沐笙。 一瞬间,几乎看到他的头顶,有条金龙,盘旋而过! 他惊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可随后,那金龙之影,却旋即消失。 骤然呆住——这……怎么回事? 而云兮兮注意到妖怪的视线,可骤然停住的鬼童子和那人形狗,也是顺着他们的眼睛,回头看身后的锦沐笙。 刚刚一瞬间,她的脑子里突然‘嗡’地轰鸣了一阵,有一个奇怪的画面快速浮现又骤然消散。 没等她看清到底是什么时,就发现,对面的妖鬼,都变了个模样。 那样子,跟见到鬼似的! 嗯?不对啊!鬼怪是他们才对啊! 疑惑地问锦沐笙,“你刚刚干嘛了?” 锦沐笙明显不悦,一张幽诡冷森的脸上全是寒霜之意,他看向那刚刚用言语污秽云兮兮的妖怪。 冷声道,“你为何对那只妖,起了杀心?” 云兮兮一怔,随即看了眼锦沐笙,眼底神情隐隐变化——居然被看出来了? 不过也没掩饰,低声道,“你自己看看。” 剑指一抬,在锦沐笙那斜长森黑的瞳眸前轻轻一划。 锦沐笙便觉得,原本混沌模糊的世界,骤然变得清晰而透明。 他看到了,那只人身马头的妖怪,脚下,是粘稠暗沉的血,不断地流淌。 它的那张脸,不再是一张人脸,而是无数只眼睛,挤在了一张面皮上。 那些眼睛,或凄厉,或咒怨,或哀痛,或极恐。 锦沐笙一时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只眼睛挤在那脸上,只觉得,面前骤然出现了一个千眼的怪物。 仿佛成千上万只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云兮兮同样看着那面目全非的马身人脸,不轻不重地响起,“一只眼,便是一条命。千只眼,看千里外,他利用活人的血肉和眼睛修炼,乃是凶兽。” 说完,才发现,锦沐笙没反应。 不由转眸看去。 (emmmm……好累,好困,好空洞……太子殿下又要变身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入魔,击杀 居然见他,一双邪眸,跟入定了一般,直直地与对面那张脸上的千只眼对视着。 眸底,诡色翻涌,似有什么极其邪恶的东西,要被随时引而爆发出来。 云兮兮眉头一蹙,看了眼对面那只马妖。 便见他先是意外,随后,居然得意地笑了起来,“哦哟哟?没想到啊!这位小哥,竟然还是我魔道中同类啊?!哕哕哕哕~~” 云兮兮面色一变,猛然意识到什么。 暗恼一声,抬手,就要去盖住锦沐笙的眼。 却是迟了。 锦沐笙的眼前,此时鬼市长街已然不见。 无数个惨死疮痍的死人,僵硬森冷地将他围在中心。 每个人的眼,都瘆人而阴沉地盯着他,双目之下,血泪汨汨。 他们无声,却又在寂静中,发出响彻天地的呐喊。 可锦沐笙想仔细听,却又听不清那些人到底喊的什么。 只觉得头痛欲裂,灵魂像被撕扯一般。 那些血泪红眼,仿佛一只只带毒的利刃,朝他狠狠刺来。 心底,有什么狂躁而邪恶的欲念,鼓动如雷,将要冲破那牢封的枷锁! “噗!” 有什么声音轻微爆开。 锦沐笙下意识抬眼,便见一团熊熊的红莲之火,无声无息却又燃天焚海地朝他扑袭而来! 巨大的火舌,刹那便侵吞了一切。 宇宙洪荒之中,只剩一片鲜血的红! 那片刺红之后,一张邪恶诡狞的脸,慢慢出现。 锦沐笙的瞳孔骤缩—— 那居然是…… 旁边,云兮兮来不及捂住锦沐笙的眼时,围拢过来的鬼童子,便尖叫着,抬起手朝她撕咬过来! 她娇面一沉,反手,便从背后抽出桃木剑。 挽出一道剑花,同时,剑指并拢,划过暗沉古朴的剑身。 藤蔓如花的咒文骤然亮起,金光迸溅,原本哑木之色的木剑,瞬间化作一柄可斩除一切妖魔鬼怪的上古利器! 对面,那马妖大惊,“怎么可能!你居然是,居然是……啊啊啊!” 原本游刃有余的脸上骤然浮起无限惊慌,蹄子一转,扭身就要跑! 却听身后,响起那让它魂飞魄散的咒念之声——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马妖几乎吓疯了。 撒起蹄子就拼命狂奔。 瞬间便跑出百丈之外! 然而,那明明已经很遥远的咒声,却清晰地仿佛近在耳边。 “急急如律令!杀!” “哕——!!!” 马声惨叫。 一道游鸿金光,如闪电般划破黑暗,从后方疾射而来,直接洞穿了那狂奔中马妖的身体。 马蹄高抬,嘶鸣中,轰然倒地。 原本嘤嘤低语的鬼市长街,登时惊成一片。 “有人用法术?!” “好强劲的天地之力?!是何方高人不成?” “不得了,这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杀鬼术了!莫不是哪位仙人出山了?” “娘皮的!敢在鬼市这么闹!这是在明摆着不把阴阳城的规矩当回事啊!” “赶紧走!这么厉害的咒术,多少年没见了?不要被殃及!” “不行不行,几百年了,这么纯正的天地之力,让我去瞧一瞧!” 原本井井有条的鬼市,片刻便乱成一片。 摊贩奔走,鬼影婆娑。 而那长街之上,一负手而走的徐徐如风的男子,停下脚步,抬起头,朝那马妖倒地的方向看去。 片刻后,低声一笑,转过脸来,露出一张眉眼细而弯的狐狸面具。 轻轻勾了勾手指。 一名贞女子,便轰然向前。 眨眼间,便落到了那被杀鬼金光一招毙命的马妖身旁。 躯体虽死。 一张马脸上,无数只眼睛,却在拼命地眨动,像一只只扭曲的虫子,想从那脸上脱落下来! 贞女子低下面无表情的森白面孔,淡淡地看了那尸体一眼,抬起一脚,便狠狠地踩在那张千百只眼睛的马脸上! “砰!” 像水泡破裂,发出轻微的声响。 贞女子脚下,暗黑的腥臭血味,浓烈而熏人地散开。 有试图围拢过来的精怪,见状,慌忙退缩避让。 木门旁。 云兮兮蹙眉,看了眼那那边突然出现的贞女子身影。 转过头,又看向不远处那早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人身狗状的男子。 长剑再次毫不留情劈下,那男子猛地抱住头,浑身一抖,竟……吓尿了。 下一刻,却听到,‘哐啷’一声。 绑在脖子上的倒刺项圈居然被斩断了! 然而,他非但没有丝毫欢喜,反而更加惊恐至极地朝云兮兮看去。 云兮兮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手腕一翻,抛出几张定身符。 符篆飞到那些张牙舞爪地抓过来的鬼童子额头上,几只鬼童子,便立刻僵住。 云兮兮沉着脸,翻手回剑入鞘,又要去捂锦沐笙的眼。 却听长街那边,有一串诡异的脚步声悠悠传来。 她淡眸一扫,脸色更是难看几分。 一把抓住锦沐笙的手,另一手,按住那黄金兽首! 原本金光熠熠的兽首,忽然张开那獠牙利齿。 在云兮兮的手上猛地一咬。 云兮兮眉头一皱。 下一刻,紧闭的黑色木门,缓缓开启了一条门缝。 云兮兮手上一收。 拽着锦沐笙,便钻进了那门缝里。 “咔嗒!” 木门迅速合上。 木门上,那黄金兽首,仿佛吃到了某种人间极品的美味,餍足地打了个哈欠。 慢慢地闭上了铜铃般的眼睛。 原本黄金闪烁的光芒,也随着它眼睛的阖起而渐渐消淡。 黑漆漆的木门,如退潮一般,黑色消失,化作一扇普普通通的木质木门。 只留一个黯淡无光的金属兽首,毫不起眼地挂在那里。 “嗒嗒嗒。” 脚步声靠近。 狐狸面具的男子慢悠悠地走到木门前,看到那黄金兽首的模样,似乎有些意外。 随后上步,凑到那黄金兽首的跟前,低头,隔着面具轻轻地朝鼻前扇了扇风。 随后,有些冷地笑道,“便宜你个只会吃的蠢东西了,那小丫头的血,可是千年之品……” “呜呜。” 身后,传来低低的哭哼声。 (周末啦,端午节了哪,说起来,大家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粽子?神灯么……喜欢吃豆沙的,咳咳。) 第一百二十二章 手段,渡河 狐狸面具的男子扭身,便见一个人形狗状的男子,拼命地要将地上一个被斩断的项圈往脖子上套。 那项圈,乃是邪咒之枷,能抵制诅咒怨毒的吞噬。 可是,却被一道金光斩断,邪咒之力消散。 有无数紫黑的瘢痕,从那男子的后背,脸上,手臂,四肢,青苔般钻了出来。 不过几个呼吸的当口,男子的全身,就像被腐蚀了一般。 被大片的青紫之色占据,融化。 他痛极地趴在地上,扭曲地朝身上脸上抓着,抓破肌肤,抓烂了血肉。 惨叫着,抽搐着,似是在遭受地狱的极刑。 凄厉残酷,形状可怖。 可狐狸面具的男子,却像是在看着一出极有趣的好戏,纵使隔着面具,也好像能窥探到他那满满的兴味与有趣。 直到那男子,最终化作一片血污,散出一阵阵恶心的臭气后。 狐狸面具男子才嫌弃地绕开风口。 摇头轻笑,“道门不能伤人命。小丫头这法子倒是不错,不沾人命,不脏自手。” 再次看向那褪去颜色的木门,仿佛隔着木门能看到木门之后的风景。 后头,一个贞女子毫无顾忌地将那些鬼童子额头上的符篆拿下,双手奉了过来。 狐狸面具男子拿过。 符篆在他指尖发出刺眼的萧杀之朱光,咒力顷刻爆出最大的效力,似要将那拿着符篆的手灭杀而去。 然而。 那白皙到几乎通透的手指,却毫无损伤。 直到那些符篆,在他手里化作一堆黑灰。 他才随意地挥了挥手,笑道,“一千年了,素来自诩天地正义的道门,总算出了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那些牛鼻子,从来只会将三界六道分为人和异类,凡非同类者,皆斩杀。凡同类者,纵使滔天罪孽,却也有辩赎之由。 如今,那个面皮白净秀秀气气一副软绵可欺的小道姑,却用了这么个毫不沾身的妙法子,生生折磨死了一个‘人’呢! 有趣!当真有趣极了! …… “哗啦啦。” 云兮兮没想到,木门之后,居然是一个渡口。 而且是一个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栈道。 栈道的木牌下,挂着一盏白晃晃的气死风灯。 透着隐约的光,能看到那木牌上,写着三个字——浮云渡。 鸟居红牌坊,千年鬼柳树。 如今,又见了一个。 富贵浮云渡。 师兄曾经告诉过她,富贵浮云渡,取自《论语·述而》:“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本意是不义而富贵,对于有些人就像浮云那样轻飘。把金钱、地位看得很轻。 若是真的不在意钱权,那便不用理会这个渡口。 可若是踏上了这条渡河,那浮云富贵便皆是空,踏过这条渡口,神仙般的心思都是飘渺,抛却了心中最后的底限与理智。 余下的,便只有一条,欲壑难填的贪婪与无餍之路。 云兮兮看向渡口那边,黑漆漆的一条河,朝极远的方向蜿蜒。 那黑暗的尽头处,有一颗星子一般的亮光,在明明闪闪。 那里,应该就是这富贵浮云渡之尽,奢华与富贵极致的所在。 黄金坊。 阴阳城里,让人一念成疯一念成魔的,赌坊。 “嗯——” 身旁的锦沐笙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低吟。 云兮兮立刻回头,便见锦沐笙一张如画的玉面上,诡色浮动,邪眸紧闭,菱唇却鲜红如血。 因为用力的关系,紧咬的牙关,将他原本幽雅纯美的脸侧弧度,勾勒出一层坚毅的冷冽。 他的眉宇间,一股淡淡的黑气如抽丝昙花一般,翻卷绽放。 云兮兮猛一看见,吃了一惊。 再仔细去看时,那昙花般黑气又再次隐入了锦沐笙的眉心之下。 登时皱眉——都怪自己刚刚没考虑周全。 那千眼马的眼睛,乃是邪咒而生,凡人一般看不到那些人眼,便不会中招。 偏偏她手欠了一下,开了他的天眼,叫他一下子中了魔性。 这一会子的功夫,居然勾出了他的心魔。 当真是…… 蠢死了! 云兮兮都想掐自己两把。 咬了咬唇,上前,握住锦沐笙的胳膊,探了探脉搏。 就发现他此时心跳如雷,全身的血液,急速地流淌。 肌肤滚烫,却玉骨生寒。 云兮兮的脸色又难看几分。 将他放在栈道旁的青木台阶上靠好。 手诀一结,便要朝他的眉心处按去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在流血。 略一顿,便想起,该是刚刚被那黄金兽首咬破了。 无奈地咬了咬唇。 刚要收回手,将血迹擦拭干净时。 手腕,却猛地被身旁伸过来的一只手,给一下抓住。 云兮兮吓了一跳。 立刻回头,便看到锦沐笙,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那双眼。 暗黑而无机质,仿佛上古沉睡许久,倏然醒来的蛮荒之兽,强大而冰冷。 淡淡扫视过来时,就连云兮兮,都忍不住后背轻微颤抖。 原本玉面清辉的一张脸,此时更是唇色嫣红,面若媚妖。 妖魅之中,邪幽横生。 她往回缩了缩手,“你放开我……” “血。” 熟悉的低沙嗓音,却染上了一层叫人胆颤心惊的幽冷无情。 云兮兮瞳孔一颤,再次看向身旁的锦沐笙。 不由蹙眉,“你毒发了?” 锦沐笙盯着云兮兮手指的眼微微抬起。 深眸如渊,玉面如欲。 颜入骨,色生魔。 本就邪狞幽艳的脸上,更浮动了一层叫人望之生畏的邪恶,偏偏那邪恶的危险,却又美得绝世无尘。 叫人明知靠近会丢了命,却还是宁愿丢了命,也想要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而靠近。 云兮兮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这样子的锦沐笙,比之前看到的那种毒发时冷慑勾人的锦沐笙更可怕。 她瑟缩地想往后躲去。 手腕,却在他的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握着。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地收紧了几分手指,云兮兮就立刻不敢动了。 有种命门被人轻松拿捏在手心的恐惧感。 她后背上的汗一点点地往外冒。 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来自心底的惊怖与恐惧。 (评论简直笑死人,太子殿下再被你们yy下去,估计能成外星人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要命,心魔 她咬了咬舌尖,不敢再看锦沐笙的脸,“你,你是不是要血?我给你,你,你不要这个样子,我真的……真的好怕。” 她的声音软甜,带着惊惧时的一丝颤抖。 像灌了糖的蜜汁,晃悠悠地盈荡在空气里。 裹挟着那一缕极淡极香的血腥气味。 锦沐笙忽而勾起唇,低笑起来。 那一笑,当真若暗夜的血莲,在这昏暗阴冷的渡口,盛世而夺目地肆意怒放! 云兮兮看得一呆。 紧接着,就是头皮一阵阵酥麻! 太可怕了! 这妖孽,这般笑起来,简直是要人的命啊! 是仙是魔是鬼是孽都无所谓,阴阳红尘之间,只有眼前的绝艳,令天地失色。 云兮兮咬住唇,一颗心砰砰乱跳。 便见对面,锦沐笙斜眸望来,低哑苏沉地浅笑道,“怕?本宫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云兮兮一愣,“你……没有毒发?” 锦沐笙却没有回答,而是一拽,将云兮兮一把拽进怀里。 另一寒凉玉手,轻轻拂过她的耳侧,激得她轻微一颤。 再往下,撩开她青灰的衣领,看到那藏在衣领底下,已经长出粉嫩红肉的伤口。 眸色幽深,轻笑一声,指尖,按压上去。 云兮兮心下一突,抬手就要推他。 后腰窝却被轻轻一按,登时软趴回去,毫无防备地被他搂在怀里。 她现在又怕又惊,尤其脖子上的伤口,被他那样随意碾压着,带来些微刺激的疼痛,叫她难受得仿佛整个人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地禁锢在手心里,随意地把玩。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她止不住地轻微颤抖,抬头,试图与锦沐笙商量,“你,你现在到底有没有毒发?若是没有毒发,就放我起来好不好?若是,若是毒发了,我,我给你血,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好怕你这样……” “嘘。” 锦沐笙勾着唇,拇指按住她的下唇尖,入手的软绵,叫他眯了眯眼,“怕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云兮兮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努力地瞪大眼,终于,在锦沐笙左侧眼角朝下的位置,看到了一颗如花形状的小小血痣般的印记。 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这是……心魔?! 锦沐笙有心魔! 刚刚与那千眼对视的时候,被勾出的魔,居然是心魔?!! 遭了。 她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锦沐笙居然会有这么重的心魔! 所以,锦沐笙现在这副魔念恶欲的模样,便是他心底真正隐藏的样子?! 云兮兮现在都恨不得能给自己这只手剁了! 心魔一旦现形,便极难祛除! 锦沐笙以后若一直是这个样子,那她……岂不是就要被他拿捏在手心里玩弄到死么!! 不可能! 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当机立断,颤声道,“锦,锦沐笙,你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锦沐笙的手已经滑到了她的下巴上,指尖顺着细腻柔滑的肌肤,以及下颚处纤细的弧度,一点点往下。 品玩般享受地笑着,扫了她一眼,“看到什么?本宫为何要告诉你?” 云兮兮气急,这家伙! 咬咬牙,放软语气,“你就告诉我嘛!好不好?” 这糯糯的语气,似撒娇痴缠一般。 锦沐笙眉头一挑,指尖停在那小巧的锁骨上,轻轻一点。 云兮兮一颤,一下咬住嘴唇。 可怜又湿漉漉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过来。 眼里的惊惧很明显,叫人忍不住垂怜。 锦沐笙低笑,俯脸,一直凑到小道姑的鼻尖前,看她努力撑着不退缩的模样,才轻吐幽兰之气,慢悠悠地说道,“本宫……看到了这张脸啊!” 他的黑瞳,比平时大了几分。 黑色占据了大半的眼珠,仿佛恶魔的欲念,侵占了原本清明的人性。 云兮兮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里,倒映着锦沐笙的脸! 锦沐笙,在千眼的魔性之中。 看到了他自己的脸! 他的心魔,是他自己?! 这……是堕魔的前兆!!! 云兮兮一下攥紧手指。 再次试图开口时,锦沐笙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却轻轻一收力。 云兮兮被他捏得一疼,便看,锦沐笙不疾不徐地低下头来。 那张完美而清艳的菱唇,正朝自己的……唇上袭来! 她瞳孔一缩。 在唇尖刚刚交触之时。 藏在怀中的剑指猛地抬起。 一下戳中锦沐笙左眼眼角的那颗花状的血痣。 锦沐笙吻她的动作猛然顿住。 一双森眸,登时诡冷沉沉地朝她看来。 她努力让自己忽视那双可怖的深眸,口中迅速念道——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贲,气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籏常存。 如花的血痣,在她的指尖渐渐凝缩成了一粒米珠的大小。 锦沐笙脸上那股邪恶的残忍渐渐褪去,只余一层邪魅的冷香,缓缓浮动。 “急急如律令!净!” 娇喝之后,那双放大的黑瞳,渐渐回缩。 狞色也如退潮般,一点点散去。 却在云兮兮松了一口气,收回手指的时候,猛地再次抬眼! 云兮兮骤惊,还以为净化术并未成功。 却见那狞色残存的双眸,意味深长地朝她看了一眼,低笑了一句,“小家伙,你等着。” 便彻底散去。 锦沐笙本就邪性慑人的黑眸,回缩成原本的常态。 他似乎有些茫然地看向云兮兮,随后,不适地揉了揉眉心与太阳穴,仿佛头痛难忍地垂下眼。 云兮兮看着他左眼眼角那颗清晰的血痣,心下暗沉。 净化咒只能暂时将心魔封印下去,且看方才那心魔褪去的阵势,只怕,很快就会冲破封印,再次强行占据锦沐笙的心神灵魂。 若锦沐笙的心魔是其他人或物事,她还有把握能帮他将心魔剔除干净。 可……这心魔,居然是他自己! 除非消灭了他自己,不然,这心魔,到底如何除? 一时间,云兮兮也犯了难。 虽说心魔迟早都有爆发的可能,可锦沐笙的心魔在这样的时刻被引诱而出,与她还是有直接干系的。 (过节对神灯来说,是最累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体味,渡船 云兮兮自觉不能撒手不管。 便对锦沐笙说道,“我们尽快找到那个小和尚,从这阴阳城中出去吧。” 出去之后,她便立刻联系师父,问问师父可有解决此种心魔的办法。 锦沐笙长眉紧拧,脑海里,有一些模糊又黑暗的画面一闪而过,叫他心底一层层的嗜血欲念如火山即将爆发一般蠢蠢欲动。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问:“刚刚发生何事了?”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转过头,一边收拾放过挣扎间掉落的包裹,一边道,“你的魂体之中有股能引妖魔发狂的味道,原本还不甚清晰,只是在阴阳城中待的时间久了,就越来越清晰,所以被妖怪盯上了。” “味道?什么味道?”锦沐笙蹙眉,总觉得云兮兮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云兮兮摇头,背好包裹,站起来,“我也不知。不过,现在需要将你魂体里的味道给遮蔽下去,不然若是再任由你这样在阴阳城里走下去,只怕,整个城里的妖怪,都要闻风而来了。” 言语里重新恢复了那惯有的调侃趣味。 锦沐笙看了看她,跟着站起来,“如何遮蔽?” 旋即想起她刚刚拿着朱砂笔哈气的样子,不由蹙眉,“不许拿那脏兮兮的笔给我画符。” 云兮兮眼皮子一抽,怒目回瞪,“你说谁的笔脏兮兮呢!信不信我画你一脸!” 锦沐笙看她,“不是说还有别的法子么。” 云兮兮气恼,“不行!” 锦沐笙凤眸微凝,看了眼莫名置气的云兮兮,忽然又问:“方才,可是发生了我不知晓的事?” 这个家伙,实在是敏锐得叫人根本没法蒙骗过去啊! 云兮兮咬了咬唇,不说话。 锦沐笙皱眉,“兮兮,不要骗我……”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因为,云兮兮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将他拉下。 然后踮起脚,在他的眉心之中,用力地亲了一下! 锦沐笙愕然。 邪美的双眸,微微圆睁,似乎被惊到了地看向云兮兮。 云兮兮小脸通红,猛地松开他,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还一个劲地用手背擦嘴,不高兴地嘟囔,“这就是另外的法子!你满意了吧!用我的元气遮盖你的灵魂气味,可掩盖几日。” 锦沐笙额上的触感还在,却看小丫头一脸嫌弃地擦嘴的模样。 不由眼角微跳。 很想上去捏着小东西的手狠狠地拍两下。 却没等他有动作。 旁边,传来晃荡荡的水声。 一个嘶哑干裂的苍老声音传来,“客官,可要渡船么?” 两人转眼,便见。 简陋的栈道那头,黑漆漆的渡河上,不知何时,悠悠划来一叶扁舟。 舟上一个戴着斗笠蓑衣的老翁,撑着船桨,于一片黑暗之中,朝栈道这边的两人笑道。 “今朝久未久,物物尽知有。黄花散金钱,茱萸开口笑。富贵皆浮云,黄金催鬼死。” “客官,一文钱,渡黄金坊,可去么?” 随着那老翁的话语声,便见,他背后,那原本不过星光大小的一点亮光,一点点扩散,撑大。 如海市蜃楼一般,在漆黑寂静的河对岸,铺开了一座黄金宝石堆砌的小楼! 穷尽奢华的靡丽气息,登时扑面而来! 明明隔着一条河,却仿佛能听到,那黄金小楼里,疯狂的叫喊与痴魔的哭笑。 锦沐笙的邪眸里闪过异色。 云兮兮则暗暗松了口气——至少让他掩下了追问的心思。 便上前一步,踩上那栈道的青木台阶,扬声道,“船家,我们要渡河。” 老翁笑着一撑船头,“好嘞,几位客官,请登船。” 云兮兮点头,转过脸,对锦沐笙道,“河那边就是黄金坊,慧灵的佛珠是在那儿发现的,我们便该去那里寻一寻。” 我们。 锦沐笙注意到她的这个词。 原本心头的疑虑,终是被压了下去。 看向云兮兮那澄澈通透的眸子,点了点头,抬脚,与她一起踏上栈道。 “哗啦啦。” 寂静如镜的水面,被长长的桅杆荡开一层层水纹。 河那端的黄金小楼,渐渐清晰而开阔。 隔着不远的距离,能看到那小楼的四周是朝外扩散的一层层精致的游廊。 如同圈圈荡开的涟漪,而那黄金小楼,便是涟漪中央那引动湖水荡漾的黄金水滴。 游廊上,人妖鬼怪,无处不在。 高笑打闹,奢靡梦死。 就算还没靠近,都能听到,那金钱洒落,黄金遍地的金击之声。 前边。 蹲坐在船头的云兮兮,深深地嗅了嗅鼻子,一脸‘痴迷’地感叹,“哎呀,铜臭的味道~~真好啊!” 锦沐笙垂眸,看了那整个一副财迷模样的小道姑一眼。 “咯噔。” 渡船靠了岸。 船家收起桅杆,对云兮兮微笑,“客官,到岸了。” 云兮兮撑了个懒腰,刚要起身,就见锦沐笙从后头伸过手来。 瞄了他一眼,伸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锦沐笙眼底笑意掠过,一拉,将小家伙拽了起来。 云兮兮转身。 从口袋里,掏出了三文钱,放在老翁的手里。 一直被斗笠掩藏看不清面容的老翁,这才微微抬起脸。 在黄金小楼金光闪闪的光亮下,露出半张——灰鳞鱼唇的脸。 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躬身,退了下去。 锦沐笙看了眼云兮兮——一文钱一个人,如何,就付了三文钱? 然而,没等他问出口。 两人脚下的扁舟忽然轻微地晃荡了一下。 锦沐笙下意识抓住身旁的云兮兮,却看,船侧,突然扒上来一双森白瘦骨的手! 他长眉一蹙。 紧接着,便见那手十指一用力。 一道白影,便‘哗’地一下,从水里蹿了出来! 径直落在岸上。 扭头看去,是一个一身白衫的……书生? 不过,浑身湿漉漉的,仿佛在水下浸泡了很久,嘴唇青紫发白面皮肿胀虚浮。 他撩开搭在脸上的湿发,露出一双鬼气森森的眼。 不是人。 锦沐笙心下微提。 却看那书生朝云兮兮和他的方向作了个揖,然后踩着湿步,走上了黄金小楼的走廊。 有妖娆鬼魅的女子笑吟吟地扑过来,毫不顾忌地抱住那书生的胳膊,“哎哟,周秀才,最近来得可勤哟?今儿个也让红儿陪你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缘,长廊 后头。 云兮兮与锦沐笙也上了岸,渡船的鱼翁再次撑开桅杆,荡开之时,朝云兮兮笑道,“那秀才,乃是这浮云渡的河下鬼,若要登岸,需有缘人相助。” 锦沐笙看了眼鱼翁,明白了那三文钱的意思。 云兮兮,替那书生付了船钱,书生才能登岸。 只是……他却为何要告诉云兮兮这些? 随后,便听到老翁又笑道,“两月前,那秀才,也登过一次岸,有缘人,乃是一佛家弟子。” 锦沐笙神情骤然微变。 看向那鱼翁,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云兮兮顺手挂在腰间百宝兜旁的那串佛珠上。 云兮兮拱手,对鱼翁做了个道家礼,“多谢。” 鱼翁荡开船桨,渐行渐远,沧桑的声音,混着浅浅的水声慢慢传来,“那秀才与老朽作伴三百四十九年,有缘人,不过才三个而已……” 这话里的意味,不待人琢磨明白,那单薄的扁舟,便已隐在黑暗之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锦沐笙看云兮兮。 却见她已经转过脸,看那九曲回廊后,不算高耸却富贵逼云的黄金小楼。 小脸上,满满的兴味。 “走,”云兮兮笑着捻了捻手指,一拽锦沐笙的手腕,“咱们也去瞧瞧,这阴阳两界最厉害的赌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触手微凉轻软。 锦沐笙被她一拉,便踩上那金黄的游龙般走廊。 便见,脚底猛地荡开一层金色的涟漪,原本金黄的颜色竟随着涟漪荡开一层层散去。 露出底下,一条钻石铺就的富贵路! 无彩的斑斓,在钻石的折射里,迷幻而梦离。 仿佛一条通往极乐的登仙梯,叫人踏出一步,便再难回头。 不管前方,到底是仙境,还是……魔窟。 锦沐笙抬眼,便见,那一条条黄金的走廊,全部褪去了金色,随着他一步步地踏入,露出掩藏在颜色底下,无穷无尽的珠宝珍物。 饶是锦沐笙自小到大,见过无数金银财宝,却也被眼前,这一幅奢华绮丽的梦幻之境给震撼了。 能将这让人望之失狂的泼天富贵摆在眼前,踩在脚下。 这阴阳城,黄金坊,又到底会是个什么奇幻的存在? 锦沐笙正心下疑惑着。 就见,前头的云兮兮,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他以为有什么不好,便反握住了她的小手。 云兮兮察觉,低头看了眼被握住的手,咳嗽一声,又抬眼看他,“你没有看到什么吗?” 锦沐笙不解,“你说这钻石的长廊?” 却见云兮兮意外地睁了睁眼。 “有何不妥么?”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不想,云兮兮却在微微的惊讶之后,又摇摇头,轻笑起来,似是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的心性,竟比我想的……” 她顿了顿,又看了眼锦沐笙,“单纯哦。” 锦沐笙邪面一僵,看了眼面前浅笑的云兮兮,耳尖微热,无声地动了动喉头,转过脸去。 却看到,与他们相隔的另一条走廊上。 两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人,正疯了一般地趴在围栏上,将那些钻石抠下来,拼命地往嘴里送! 那样子,跟被什么东西迷惑了似的,神情狰狞到扭曲。 他们身后,是几个约莫雇佣来的术士,正不断地做着法术,试图将两人唤醒。 可是…… 直到那两人生生用钻石珠宝将自己噎死,也没能将人唤醒。 一只头比身子大了将近一倍的僵尸小童,一蹦一跳地到了那两个被钻石珠宝撑死的尸体旁。 嘿嘿一笑,说道,“富贵浮云路,黄金迷人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条路,是他们的不归路呀!” 几个负责护卫的术士都脸上难看,对视一眼,忽然同时露出一副疯迷的模样,亢奋地朝那走廊尽头的黄金小楼扑去! 僵尸小童见怪不怪地又嘿嘿笑了两声。 上前,将那两具尸体拖起,转身的时候,看到这边望过去的锦沐笙。 神情邪性而冷幽,眉眼清明而干净。 意外地歪了歪僵硬的脖子。 随后,视线又落到他身旁的云兮兮身上。 死气沉沉的眼睛转了转,差点转掉下来一颗,又被他赶紧给塞了回去。 嘿嘿笑着,拖着那两具尸体,蹦蹦哒哒地走了。 锦沐笙看到,在尸体被拖走的时候,那两个人的身上,渐渐金化成了黄金钻石和珠宝的颗粒,从那尸体上脱落,铺洒在这穷尽奢华的长廊上。 他皱了皱眉,猛地明白过来什么,看向脚下。 云兮兮眼里闪过一抹激赏,笑道,“不错,这条路,看似金华迷眼,可实际,却都是人命与欲望所铺就的。” 锦沐笙脸色登时有点难看——这么说,他脚下站着的,其实是一具具死尸? 云兮兮看他神情,有些好笑。 这个时候,他计较的,居然是这个? 继续往前走,一边道,“所以这条路,其实瘴气与煞气最重,若是心智不够的人毫无防备地踏上这条路,很容易被迷惑心智,如你刚刚看到的那两人一般,一旦被煞气侵身,无法及时清醒的话,就会死在这条荣华富贵路上。” 话音刚落,后头锦沐笙忽然停下脚步。 云兮兮的手还在他手里呢,回头看他,“怎么啦?” 锦沐笙撩起眼帘,幽眸里闪过一丝不悦,“所以,你刚刚才会意外,为何我没有被迷惑?” 云兮兮最怕他这样的眼神,干笑了一声,“谁说的!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好么!我相信你肯定不会被迷惑的啦……哎呀!” 话没说完,手被锦沐笙用力一攥。 她吃痛地一下皱起小脸。 便见锦沐笙一步靠近,冷如冰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坏丫头,你分明,是想瞧我出丑的模样,是不是?” 哎呀,居然被他看破了! 其实云兮兮本来是想借机看看锦沐笙的心性到底如何。 被蛊惑之下,露出的真实情态,便是这个人内心里隐藏的真正模样。 她想最后确定一次,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她……要做出即将要做出的一切。 可不想,锦沐笙踏上这条怨气密布的罗障之中,居然毫无反应?! (让兮兮反调戏太子殿下的小仙女,你是认真的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性,金骰 云兮兮意外,更多的却是震惊。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会完全不受这黄金走廊的迷惑。 那便是,心性至纯之人。 锦沐笙,是心性至纯之人? 可……他的心魔,又是怎么回事? 即将堕魔之人,心性却纯净如斯,这到底,是何种状况? 云兮兮百思不得其解,也就越发看不懂,眼前的这个面如妖眼含魅心有魔的男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见云兮兮不说话,锦沐笙终是起了一点火气。 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恨声道,“不许不说话,看着我……” 却见云兮兮抬起眼,一脸无辜地看他,“就算你出丑又怎么样嘛!反正你连女子装扮的模样我都瞧过两回了,还能有比那个样子更出丑的么?” “!!!” 锦沐笙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捏着云兮兮的下巴,恨不能把她那张小嘴给直接堵起来,“你!” 云兮兮还单纯地朝扑闪扑闪地眨了眨眼,“还是你不相信我啊!以为我会护不住你?哎呀,我好伤心,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那一声哥哥,被她叫得阴阳怪调。 可锦沐笙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骤然缩紧! 他看着眼前这个实在让她无可奈何的小道姑,那歪歪散散的发髻,随着她左摇右摆夸张又虚假的伤心动作,越发岌岌可危。 终是一把松开她,怒道,“再捉弄我,当心我收拾你!” 云兮兮偷笑,清了清嗓子,认真点头,“放心啦!不会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 锦沐笙有些泄气,这小丫头,脸皮真厚! 看她轻轻巧巧地又朝那刺目奢华的富贵深处走去,背影单薄到空灵,与这惑人的颜色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极其协调。 走了几步,约莫是察觉到他没跟上,又回过半边脸来,朝他看,“怎么不走呀?哥哥?” 哥哥,哥哥。 还真叫上瘾了,这丫头。 真是…… 冷凝幽寒的眼底,终是掠过一丝无奈笑意,迈步跟上。 …… “两位,欢迎来到黄金坊!” 走廊尽头,一只一人高的乌鸦笑盈盈地抬起蒲扇般的黑翅,做出欢迎的姿势,“恭喜二位客人穿过富贵桥,此为黄金坊为庆贺之意,赠送给每位客人的黄金骰,可作赌资之用。” 那乌鸦一边说着,一边奉上另一翅膀上托着的琉璃宝石托盘。 里头赫然放着两粒石子大小的黄金骰。 纯金为身,红宝石做印。 独一枚,在外界,只怕都要价值不菲。 这黄金坊,却拿来随意送人。 云兮兮扫了一眼,伸手,捡起一颗。 又斜眼,瞄了瞄身边的锦沐笙。 锦沐笙注意到她揶揄的眼神,太阳穴往外突了突。他确实担心这东西又是什么人骨头、内脏变成的。 可,又莫名不想让这小丫头看了笑话去。 无声地动了动喉结。 刚要伸手去拿。 云兮兮已经一笑,将另外那枚也捏在了指间,轻轻一晃。 金光闪过。 她低下头,转过锦沐笙的手,将那华丽的黄金骰,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温软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掌纹。 冰凉的黄金骰,随即滚入。 锦沐笙抬眼看她,便见小丫头笑意点点地抬起头来,“放心吧,不是什么脏东西。” 说完,收回手。 锦沐笙眼底一抹诡色掠过,攥住那黄金骰。 对面,一人高的乌鸦又用那枯哑的嗓子笑道,“请二位入内,祝二位鸿运当头,堆金砌玉,天下富贵,尽在掌中。” 说完,退后一步,露出了身后那扇,由金玉镶嵌而成的小门。 门上,是花开富贵的盛景浮雕。 被乌鸦黑大的翅膀一点点推开时。 内里盛嚣直上的喧闹与奢靡气息,便一点点地,又汹涌狂放地,扑面而来! 耀目的金光,从内里刺出。 锦沐笙邪眸微眯,恍惚间,仿佛顷刻踏入一片朦胧模糊的幻境之中。 原本热闹的景象,瞬间进入一个全静的不真实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又听到喧哗到几乎炸裂般的巨大嘈杂声,陡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刹那间,让他的耳朵出现了短暂的轰鸣。 他长眉微蹙。 下意识看向身侧。 才猛然发现——云兮兮,竟不见了! 深眸微变,立刻抬眼。 就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从外围看,不过是两层高的小楼,内里,却无限地朝高空延伸。 看不到尽头到底在何处。 天井式的建筑,以环绕之状,成层层叠加之态。 每一层,都摆了各式各样的赌桌。 人妖鬼魔,山精怪化,三界六道无数的阴阳之灵,全都状若疯魔地围在那一张张赌桌上。 在他们的四周,是如纸片般堆积的黄金钻石奇珍异宝。 仿佛将全天下的宝藏富贵都聚集到了此处,却又弃若敝帚般,随意地丢在两旁。 这些魑魅魍魉的眼睛里,现在只有那疯魔的一个字——欲。 难填的欲壑。 财富算什么,再多也满足不了。 他们追求的,本就是一个无底洞的贪婪。 锦沐笙甚至还看到,一个看着十分老实憨厚的汉子,不过两盘的开局中,便赢了全桌的钱! 堆山的金子,顷刻便落在了他的身后! 这么一个人,只怕几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的钱。 只要拿着这些金子立刻退出,以后,便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可他,却红着眼,跟失了心智一般地,将那些金子又全都押了出去! 结果,满盘皆输! 围在他周围的妖魔鬼怪哄堂大笑。 那原本老实的汉子,一张平憨的脸都扭曲了。 忽而大喊,“老子要押女儿!” 不知觉走到赌桌旁的锦沐笙微微一怔。 便看到,赌桌旁,那些起哄的妖魔鬼怪骤然安静下来,片刻后又纷纷狞笑森森地看向那汉子。 其中一个满脸色11欲11的蛇怪,阴笑着笑道,“哦?你女儿?年芳几何啊?也不知,值几个钱啊?” 那汉子大叫,“她今年十二,在外头卖了那也是最高的价格,如何在这里就不值钱了!” (话说主线情节真心走得很累,老是卡文啊……另外,问男二的小仙女,不用在意谁是男二,本文里,会有各色各样的美男子,不中意太子殿下这款的,总会有一款任你挑,哈哈。意思就是,除了太子殿下,其他都是陪衬!哈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性,泯灭 “十二?” 那蛇怪别有意味地笑了起来,“好年纪!我跟你赌。” 汉子一喜。 赌桌尽头,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拿着骰筒的庄家,正是一名贞女子。 闻言,无起无伏地说道,“黄金坊,可以万物为堵。赌约一旦成立,回到尘世,依旧不得毁约。若确定赌约,请各交一粒精血,作为契约之束。” 那汉子立刻毫不犹豫地摸出一把小刀,一刀割开自己的手指。 一滴滴血落下,引得周围鬼怪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怪异声。 而那边。 蛇怪也邪笑着,抛出了一滴血。 贞女子抬手一挥。 便有两滴血飞到半空,彼此融合后,闪出红光,随即消失。 蛇怪吐了吐信子,朝那汉子斜了一眼,将手里的一只血色染就的黄金打造七彩宝石镶嵌的匕首,放在赌桌上。 笑道,“押小。” 汉子双眼发直地盯着那匕首,双手一把拍在赌桌上,颤抖地吼道,“押大!” 贞女子抬起骰筒。 刷拉拉的骰子晃动声响起。 “啪!” 骰筒揭开。 “一一三。小!” 众鬼怪轰然。 蛇怪嘻嘻笑着吐出蛇信,朝那汉子笑道,“你家女儿可就归我了。待散城之后,我会亲自到你家去接人,可别忘了哦。” 汉子脸色发青地看着那蛇怪。 站在不远处的锦沐笙还以为他会发怒质问不甘怒骂。 不想,那汉子却突然又疯魔了一般地吼道,“我还有儿子,媳妇,还有我这条命!我还要赌!” 吵成一团的赌桌周围再次静了一瞬。 只一瞬,锦沐笙就看到,那无数个邪恶又恶意的眼睛,仿佛要将这赌疯了的汉子,给剔骨削肉生生活吞了一般。 他微微蹙眉。 再看向那汉子,却已看不见了人——那汉子,已经被意图跟他做赌的众妖魔鬼怪,给围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他将面对的是何下场。 这就是黄金赌坊? 一个足以让人堕身魔窟的地方? 难怪尚未进门,就会送上一颗黄金骰。 那根本就是引人堕魔的一个引子罢了! 用一颗小小的黄金骰,换来的,是人无穷无尽的贪婪与无魇! 锦沐笙转过脸。 便见,另外一张赌桌旁,一个年轻的男子,被一只柔若无骨的妖怪缠住。 那妖怪如初长长的舌头,舔11弄11着那男子的耳朵。 低笑的声音,魅惑而勾人,“郎君,拿你的心来赌啊?赌赢了,奴家以后,可就是郎君的呢!郎君,想怎么弄奴家,都能随了您的意呢!” 年轻男子浑身发颤,抖着嗓子喊道,“我,我拿心赌!” 锦沐笙看去时,便见那缠着男子的女妖,露出得逞的凶残笑意。 半盏茶后。 女妖的舌头,从年轻男子的耳朵,钻了进去。 年轻男子吭都没吭一声,便痉挛地倒在地上。 女妖一甩头,发出‘哧溜’一声吞噬声。 心满意足地擦掉嘴角的血。 拎起脚边的尸体,一把扔到赌桌上,漫不经心地笑,“押双。” 那是一张掩钱买单双的赌桌。 锦沐笙收回视线。 看到周围,有叶子、马吊、纸牌,还有斗鹌鹑、斗鱼,甚至还有好些桌子边,围的全是女子,玩的是一种类似博戏打马之类的赌博游戏。 那些女子的情状,并不比周围这些疯魔了的鬼怪温柔安静。 锦沐笙甚至看到,两个看着娇滴滴的端秀女子,因为彼此怀疑出千,竟如街头泼妇般,撕扯谩骂成一团! 他仔细看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云兮兮的身影。 耳边全是那些疯癫的叫吼失狂,吵得脑仁一阵阵发疼。 便转过身,准备往那朝上的楼梯去寻云兮兮。 不想,才走出一步,手臂上便是一紧。 转脸看去,片刻后,邃眸冷凝,幽寒之色,慢慢从那双邪美的凤眸中蔓延开来。 玉面结霜,诡森怖人。 惊得抱住他胳膊的小女子,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似乎有点怯生生地问:“你怎么啦?刚刚去哪里啦?害我好一通找。” 嗓音绵软,像极了锦沐笙所知道的那个小道姑的声音。 可是,却少了那小丫头,说话时语气里,惯有的一股轻飘飘的笑意。 那声气儿里头,从来都是甜丝丝的,有着他不由自主会侧耳静听的力量。 可现在…… 锦沐笙垂眸。 看身旁。 这一张,与云兮兮一模一样的脸。 小巧又秀丽的五官,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说话的时候,会习惯的眉眼弯弯。 仿佛天生带着笑。 可是,锦沐笙却看过,她不笑时,那绝尘谪仙般,九重天外的疏离模样。 那是她骨子里的东西。 仿佛就在你身边,却又与你相隔彼岸。 摸不着,看不透。 虽然锦沐笙知晓自己与那小道姑相处不过半月都不到。 可他却无比分明,身旁的这个人,或许不是人的‘人’,并不是,他看过的云兮兮。 不是,不是他的小道姑。 见他不说话,‘云兮兮’又眨了眨眼,有些无辜的样子,“怎么啦?是怪我没有抓紧你,跟你走散了么?” 他的云兮兮,并不会说这样的话。 “好啦,你不要生气嘛!这样,我陪你去赌两把啊?我会算的嘛,赌赢了的钱,都给你做赔罪,好不好呀?” 身旁的‘云兮兮’笑得天真又可爱。 落在锦沐笙的眼里,却渐渐让他的眸底凝结出一层阴鸷又危险的暗涌! 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或妖魔,利用这张脸,做出这样的事,说出任何不好的话来! 他不能准许旁人对他的小道姑,这般的亵渎! “好不好呀?” ‘云兮兮’看上去,有点可怜的样子。 锦沐笙眯了眯眼,片刻后,诡冷精致的脸上,募地浮现一抹幽艳邪魅至极的清浅笑意。 他朝那‘云兮兮’勾了勾唇,松开手里的黄金骰,似笑非笑地说道,“好。” 十八层楼上。 撑着下巴搭在围栏上的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忽而发出一声意味深长又有点意外的轻哼。 “嗯——” 他的身旁,一身青灰道袍的小道姑,慢慢吞吞地用同样的姿势,撑着下巴趴到围栏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发现,算计 狐狸面具男子似乎并不意外。 面具后发出闷闷的一阵轻笑,“呀!叫你发现啦?” 云兮兮转过脸,望着那眼睛弯成一条线的狐狸笑脸面具。 撇嘴,“都跟了我一路了,你当我傻啊?” 男子笑了起来,“不傻不傻!没见过比你还机灵的!” 云兮兮翻了个白眼,“这语气,听着不像在夸人呢。” 男子一怔,片刻后,又哈哈大笑起来,站直身子,望向云兮兮,“正经是夸你呢!你什么时候想到用那小郎君做幌子,来这么一招暗度陈仓的啊?” 暗度陈仓是个什么鬼啊! 云兮兮嘴角直抽,“明明是声东击西好么!” 男子又闷笑。 云兮兮再次撇嘴,“别笑了,跟了我这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面具后,男子清隽双眸亮了亮。 这小丫头,比预想中的还要聪明厉害得多! 这世上,可鲜少有几人,能让他这般毫无防备地被近了身。 只怕,从烟柳街见他第一面时,这小道姑心中便已有了算计了! 而之后在鬼市,以及在黄金坊入口处,还有刚刚进入黄金坊的那一刹那间布置的迷幻阵,其实,都是为了迷惑他的眼! 是以,他才这般,叫这小丫头,给‘轻易’地,抓了个现行。 说是轻易,这其中一步步设计,还要让他主动步入她的算计之中,何其周密困难?! 他看着这静秀中一股子钟灵毓秀的小道姑。 笑着反问:“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呢?” 云兮兮环住胳膊,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慧灵,在你手上?” 疑问的话,肯定的语气。 面具后的男子,微微挑了下眉。 笑了一声,却没回答。 云兮兮见他老是这般故作玄虚的模样,有点不高兴了,皱起小眉头,“到底想干嘛只管说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要慧灵,你跟着我,想必也有什么目的吧?说来听听。” 这谈判的架势,跟女土匪似的。 狐狸面具的男子又闷闷笑了起来,摇头,“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别有目的呢?难道不能因为我相中了你,心生欢喜,才尾随至此的么?” “……”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看了那让她怎么看都觉得不太适应的狐狸面具,“你到底想要什么?” 狐狸面具的男子笑着摇头,侧过身来,依旧手肘懒散地支在围栏上,面朝云兮兮。 虽是隔着面具,云兮兮却觉得,自己好像隔着那细细弯弯的狐狸眼睛,看到了面具后头一双戏谑调笑的眼。 皱了皱眉。 对面的狐狸面具男子,却忽然一抬手,指了指底下。 笑道,“当真还不去救你的那位小郎君么?” 云兮兮一怔,垂眼看去。 就见锦沐笙,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七楼与八楼中间,一个悬空的楼层上。 那里空间很大,却只有一张赌桌。 甫一出现,整个黄金坊内的赌徒,全都狂热地从四面八方看来。 那赌桌不大,仅仅只能容纳两人对面。 锦沐笙,站在赌桌的东北边,而正对面的西南边,竟然是……个小和尚?! 云兮兮登时就反应过来,这个,必然是她正在寻找的慧灵了! 只不过,云兮兮一眼看过去,便发现,慧灵,并不是一个人。 他的背后,还飘立着一个模糊晃动的黑影,似人形,又有些扭曲。 双臂搭在慧灵的肩膀上,正弯着腰,在慧灵耳边,不知道低声耳语着什么。 浓郁而汹涌的金气,从那黑影身上钻出,飘绕在浮空的赌桌四周,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外头的人妖鬼怪靠近不得,内里的赌徒对面,也逃脱不了。 一个全身黑衣的贞女子,从下方飘上来,立在那浮桌金气屏障的外侧,做裁判之用,静静地看着赌桌两头的人。 狐狸面具男子在旁边热情地给云兮兮介绍,“那是咱们黄金坊的镇楼神兽,两百年都没出现过一次,倒是难得,叫那小和尚,给引得现了身。” 云兮兮看着底下,与慧灵对峙的锦沐笙。 冷色冷容,眼神清冽而幽寒,不知他是为何会登上那赌桌旁,但云兮兮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时,竟丝毫也不担心。 撇了撇嘴,扫了眼那狐狸面具的男子,“合着你们这黄金坊的神兽,就是这么个连真容都不敢露的玩意儿?” 那说话的语气,要多鄙夷就多鄙夷。 听着简直叫人气得牙痒痒。 狐狸面具男子顿了顿,忽而大笑起来,一个劲摇头,也没说话。 云兮兮翻了个白眼,看到身后有张椅子,干脆拖过来,坐在围栏边,看底下那张赌桌上的赌局。 狐狸面具男子见她这副不急不忙的样子,似乎有些意外。 笑道,“你倒是不担心那位小郎君。” 云兮兮打了个哈欠,“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虚把式,他要对付不了,也不值我从烟柳街将他带出来了。” 狐狸面具男子听到这话竟没有反应。 片刻后,那双眯起的狐狸眼,似乎更弯了几分,露出一个诡异瘆人的笑来。 看着云兮兮,低低笑问:“你是如何看出,那神兽,没了实体的?” 说话间,底下的赌局已经开始。 第一把,押大小。 两边各执骰筒,谁掷出的点数大,谁就赢。 一局定胜负。 云兮兮撑着下巴,一边看着,一边慢悠悠地说道,“鬼市长街上,那只黄金兽首,需饮血才能开门。看似是通行之术,其实,是为了收集精血,保魂体不散。对吧?” 明明说的一副笃定的架势,偏偏后头还要画蛇添足的添一句十分没诚意的发问。 狐狸面具男子失笑,点头,“对。小道姑可真聪明。” “……” 云兮兮瞄了他一眼,受了奉承还是挺高兴。 咳嗽一声,又道,“而且,你方才又说了,这神兽,两百年不曾现形,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种,它陷入长眠。不过,看它之前饮血的动作,分明还是清醒的。那便排除第一种可能。剩下的,自然就是,它无法现形了嘛!” 说着,又瞄了瞄狐狸面具男子。 (周末愉快。)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夺舍,赢面 狐狸面具男子子没吭声,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云兮兮失望地收回视线,少了点兴致地,再次说道,“两百年不现身的神兽,却被慧灵引得现了身。而且,如今还缠身在慧灵的魂体周围。我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狐狸面具男子来了兴趣,“哦?你想到了什么可能?” 云兮兮撑着下巴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脸侧,“慧灵入黄金坊,不曾迷失心智。其肉身又是难得的得道真身,若是能融合他的魂魄,便能顺便一道,收了他的肉身。” 说着,竟是笑了下,看向底下,“所以,那神兽,是想,夺舍。” “啪啪啪。” 狐狸面具男子鼓起掌来,“厉害厉害!” 云兮兮骄傲地瞥了他一眼,一脸“小菜一碟”的意思。 狐狸面具男子藏在暗影里眼底,浮起一抹亮光,深深地看着那素淡中,透着一股灵动的小道姑。 没有他见惯的那些道门中所谓仙人的自以为是,也没有那些人自诩天下阴阳乾坤万生的自傲自负。 那些可笑的正义凛然不容异己的假惺惺,她的身上,也都没有。 她会鲜活地笑,不端着不假正经。 她会嘲讽地怼人,不自认清高假做高深。 她还有点小恶劣,小心机。 看着有点呆呼呼的,可真正的乾坤,却早已被她平平淡淡地放在胸中。 她看透,却又不说透。 她明晓,却又做糊涂。 狐狸面具男子想起鬼市长街上。 云兮兮用雷霆杀阵,毫不留情地击杀的那只千眼魔妖,强悍而霸道。 以及那个道门中人绝不会伤害的人类。 她却丝毫没有迟疑地,甚至毫不怜悯地直接用那样残忍的法子,将那早已称不上为人的人类给生生逼入死境。 可若是看着眼前这么个绵绵软软,笑得有点可爱的小道姑。 谁能想到,她的手段,竟是那般诡谲难测? 她的心思,竟然深到,连他这么一个阴阳城城主被算计了,都毫无察觉? 狐狸面具男子无声地笑了起来。 随即,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可惜呀,老家伙好容易得了个合适的躯体,再过一月,满了一百天的期限,便能融了那小和尚的心智,成功夺舍了。” 顿了下,又有些恶意地笑,“如今,你说要带走那小和尚,只怕,老家伙轻易不肯放手啊!” 不想,云兮兮却丝毫不着急地点头,“不肯放也没关系,自有法子。” “哦?你有什么好法子?”狐狸面具男子笑问。 不过这回,云兮兮却是没搭理他了。 而是从行囊里头翻出一包干果,闲哉哉地吃起来! 看得狐狸面具男子一阵错愕,还想伸手过来分一颗,被云兮兮一躲,给挡了回去。 “小气!” 狐狸面具男子的面具上,弯弯的狐狸嘴朝下撇了撇,“小气道姑!” 云兮兮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而浮桌那头。 先发制人的慧灵,“哐”一下,将骰筒盖在赌桌上。 锦沐笙扫了一眼。 随即,骰筒皆开。 从四面看过来的人妖鬼魔的赌徒齐齐发出惊呼。 “六六六!豹子!” 锦沐笙抬眸,便见那个让他讨厌的小和尚,又露出那种藏在高洁假象下的恶劣坏笑。 双手朝外一番,貌似无奈实际得意地笑道,“我赢了。” 锦沐笙邪眸微凝,却勾了勾唇,反笑:“谁说的?” “哦?” 慧灵抬头,原本一双清明透澈的双眼,此刻却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森森地看他,“你还能如何赢?” 锦沐笙不答,伸手,将那骰筒拿过,慢条斯理地将几枚骰子捡起,扔了进去。 那动作,优雅而矜贵。 引得旁边无数妖魔鬼怪怀春女子,看得双眼发直。 更有大胆的直接吼道,“小郎君,不要怕,就算输了也不要紧,我帮你赔本!只要你,把身子给我!” 说着,还发出一声巨大的吞口水的声音。 惊得正吃核桃仁的云兮兮一个不慎,差点被口水给呛死! 旁边,狐狸面具男子看得好玩,狐狸眼笑弯的都快变形了。 浮桌上,锦沐笙却眉眼不动。 举起骰筒。 轻轻一抛。 那黑漆木的骰筒,便往上一走。 所有的视线,便跟着那骰筒一起往上。 接着,便看一只如玉的手,从下方抬起,轻巧地接住那黑色的骰筒。 行云流水地摇晃起来。 白皙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握着那黑色的骰筒。 黑白交映间,生出一种迤逦的诡美。 无数的妖魔痴女,便想着,那手上握着的,不是骰筒,若是自己身上的某处,那该是何种极妙的滋味。 有的,竟忍不住当即放肆地轻吟起来! 再次把云兮兮给吓到了,差点把手里的干果仁给洒了! 她心有余悸地赶紧把小布兜收拾好。 完全……没有担心底下锦沐笙到底要怎么赢下这一局的样子。 狐狸面具男子看得新奇,便忍不住问:“你觉得,你那小郎君,会如何赢?” 你那小郎君? 云兮兮拍了拍行囊,确定包着干果仁的小布兜放好了,这才转过脸,朝底下看。 正好这时,锦沐笙手腕一收,盖下骰筒。 短暂的静止下,袖角徐徐而落。 不等那一抹衣角完全覆落,他唇角一挑,掀起手里的骰筒。 云兮兮笑了起来,朝旁边的狐狸面具男子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喏?这不是赢了么。” 狐狸面具男子朝浮桌上一看。 随即,抚掌大笑起来。 赌桌上,同是‘六六六’的豹子。 飘在浮桌金气外围的贞女子,平静地宣布,“东北方,胜。” 满楼哗然。 有人高问,“明明是平手,如何就是东北方胜了?” 若是平局,便是后手而输。 两边都是豹子,按照规矩,该是锦沐笙输了。 可那人话刚问出。 锦沐笙的手腕便是一动。 又一枚,不对,是半枚骰子,从骰筒里落下。 掉在那三颗‘六六六’的骰子旁,正是一枚‘一’点! 满室静然。 随即,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震惊声! “东北方那个,是人吧?他竟然震裂了这黄金坊的骰子?” “高明!将一枚骰子震裂,便生生多出一点!既不作弊,又赢得正大光明!” “不愧是老娘相中的小郎君,这般仙姿佚貌还蕙质兰心,可叫人喜欢得恨不得命都给他了呢!” “他是我的!你少胡说八道!” “滚!那小郎君是我的才对!”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看到那边,已经有一群人,为着‘锦沐笙到底是谁的’,打成了一团! 摸了摸衣领底下的那块贴身佩戴的物事,心里嘀咕——你们梦呢!他是本道姑的。 (本章略肥,嘿嘿嘿嘿嘿嘿。 太子殿下说,本章有点甜,所以给要给作者灯打赏……赏宫外跪着,去吧! 作者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呜呜呜呜……) 第一百三十章 胆色,换命 那边,慧灵身后的虚影剧烈地晃了晃。 慧灵的脸上也露出几分不甘来,看向那三枚半的骰子。 若不细眼看去,当真瞧不出,其中一枚骰子,刚好被震掉了一面! 正好将那薄薄的一层‘一’点给震开。 这需要多精细的力度与计算? 他看向对面的锦沐笙,片刻后,有些扭曲地笑道,“这一局,我输了。下一局,你做庄,赌法,亦由你定。” 锦沐笙却不慌不忙地将骰子与骰筒收起,笑道,“赌法不急,先谈一谈赌约。” 旁边围观的众鬼怪又惊了。 “哇啊!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大人谈赌约?” “绝对是活腻了!” “呜呜呜,不要啊,这么标致的小郎君,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浮桌上。 慧灵看着锦沐笙,笑了笑,问:“你想要何赌约?” 锦沐笙撩起眼帘,扫了眼慧灵身后的虚影。 幽声一笑,“我要这个小和尚,毫发无损地跟我走。” 又是一阵满楼雅雀。 进入黄金坊的众怪看到浮桌上的景象,隐约已经猜到,这小和尚对于神兽,应当时十分重要的。 可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居然敢这么嚣张地跟镇楼神兽大人索要,岂不等于虎口夺食?! 若是惹怒了大人,那他们不是要跟着遭殃?! 有些妖怪已经隐隐害怕地看向慧灵身后的那道虚影。 倒是云兮兮身旁的狐狸面具男子笑了起来,“你这小郎君,胆色不小哦!” 云兮兮没搭理他。 一双眼,却是静静地看向赌桌边,专注而面色清冷的锦沐笙。 慧灵,明明是她要找的人。他却这般,不惧性命之忧地,要为自己换来? 云兮兮双手托住下巴,忽而轻轻地弯了眉眼。 狐狸面具男子看她突然的笑,仿若那清晨草尖上的朝露,被晨曦一闪,猛地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那光斓,晃得他有些眼花。 面具上细细长长的狐狸眼,竟微微睁开些许。 便听赌桌那边,慧灵没说话,而是飘在他后头的那黑色的神兽虚影,发出嗡嗡的蜂鸣一般的声音。 “你要这小和尚?那就拿你的命来换!” 音波荡开,一时,黄金坊里好些修为低弱的妖魔鬼怪和凡人,竟受不住那内里蕴力,猛地口吐鲜血! 而赌桌对面,最直面受这音波力量的锦沐笙,竟纹丝不动。 有妖怪发现,他头顶的那枚发簪。 在音波荡开的同一时间,散出淡淡紫墨之光,虽是微弱,却强势地将那力量给阻挡在能够伤害锦沐笙的身体之外。 有妖怪惊呼。 “好厉害的守护之力!” “莫不是上古神器?” “不对,瞧着像是加了天道赐下的福咒!” “天!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等福咒?那这发簪岂不是……” “可别想了吧,那东西只有那小郎君才能用,别人但凡一动,便是个反噬的下场。” “……居然这般厉害?!” 面容沉冷疏淡的锦沐笙闻言,眸底深色微微异动。 不过一闪而逝,便又似笑非笑地朝对面看去,“要我的命?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能耐来拿。” 说着,菱唇微勾,言笑如烟地轻慢说道,“此局,赌——掩钱。”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 这就是锦沐笙答应以性命做赌约的意思了? 这也太大胆了。 若是不赢,看不就要当场丧命么! 有那妖艳多姿的女妖,已经忍不住心痛地歪倒在围栏边。 狐狸面具男子歪头,看身旁的小道姑。 就见云兮兮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反而有些兴奋地往前趴了趴,似乎是想看清那所谓‘掩钱’,是个什么赌法。 狐狸面具男子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失笑。 凑到云兮兮跟前,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哎?这小郎君都把命押上了,你居然还不急啊?” 云兮兮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他面相并未显示阳寿将至,急什么?” 狐狸面具男子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无语——他堂堂阴阳城城主,居然还有被这么厌恶的一天? 倒是不气馁,又道,“这可是阴阳城,凡人的寿命,说不准的。” 言下之意,锦沐笙搞不好会丢命哦! 不想,话音刚落,就遭了云兮兮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 狐狸面具男子僵住,被讨厌被翻白眼,居然心里头还生出一丝怪异的喜悦感。 他坚持不懈地再次凑到云兮兮跟前,拿手指戳她,“喂喂,小道姑,你就这么中意那小郎君啊?要不要跟我赌一把?这一局,你家小郎君必输。”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心说,真没见过这么罗里吧嗦讨人嫌的。 直接拎着他的袖子,扔的远远的,撇嘴,“不赌!走远些,不要耽误本道姑看热闹!” 狐狸面具男子嘿嘿直笑,“小气又胆小的小道姑,我看你是不敢赌吧?” 云兮兮恨得牙痒,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敢不敢的,干嘛要证明给你看?去去去!” 跟赶狗似的。 “……” 狐狸面具男子又笑,原本睁开些的狐狸眼,再次笑弯成了一条缝。 而这时,底下的赌桌,再次开局。 所谓掩钱,便是一种猜钱数的博戏。 随手取钱若干,用器物遮掩住,让人猜其个数或余数,猜中者依约得彩。 飘在赌桌金气外的贞女子,伸手一掏。 便从虚空里,抽出一个钱袋。 往赌桌上一扔,便是一堆金光闪闪的金币,熠熠生辉地洒在赌桌上。 锦沐笙随手抓了一把,一笑,将剩余的,全部扫落桌面! 价值万千的金币,便如雨般洒落下去。 引得底下无数妖怪争抢! 有女魔捂着胸口朝赌桌方向伸手,“小郎君方才那一拂,就若拂在了奴家的心尖儿上啊!” 云兮兮看那夸张的动作和言语,惊吓地往后缩了缩,差点没挤出一个双下巴来。 看得旁边一直盯着她瞧的狐狸面具男子嘿嘿直笑。 锦沐笙邪眸扫了对面站在慧灵身后的黑影一眼,勾唇邪魅容颜不变,一伸手,将手里的那把金币,毫无遮掩地洒在手边。 然后另一手,微微一抬,朝对面笑道,“请。” (帅炸裂,wuli太子殿下,请收下作者灯的小心心! 太子殿下:冷漠脸。)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玩命,赌局 周围又是静了静。 ——这小郎君忒胆大?居然就这么玩?真是不要命了不成? 原本掩钱的玩法,便是取钱若干,用物遮掩或置于器物之中。 待博者下注之后,再以四枚为一组数钱,按组除尽后计其余数,余数有四种可能,即一、二、三、四,也就是博者下注的四门,押中者按事先约定的赌约,得到庄家所赔之彩。 而锦沐笙的赌约,是他的命。 他却这么大大方方地,将一堆金币毫无遮掩地呈现对方眼前? 纵使数量不明,可也比器物所遮要好猜多了吧! 这简直就跟自找死,没什么分别啊! 狐狸面具男子再看云兮兮。 依旧是那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甚至还是眉眼弯弯,十分好看讨喜。 他侧过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又小声道,“小道姑,你可知,那小郎君,是何人送到这阴阳城里来的么?” 一句话,成功地让一直看底下的云兮兮,转过眼来。 狐狸面具男子的眼睛眯了眯,“你又可知,为何,他会做了那烟柳街的花魁,进行花魁道中么?” 云兮兮眨了眨眼,“为何啊?” 狐狸面具男子轻笑,“想知道的话……” 话音未落,赌桌那边,慧灵身后的黑影说道,“押三!”顿了下,再次开口,“黄金赌坊的掩钱之术,与别处不同。庄家亦需押彩!” “呵。” 狐狸面具男子的话被打断,倒是笑道,“我就说了,这小郎君,必输无疑啊!” 掩钱押的是最后剩余的钱数。 一二三四。 原本只是庄家做庄,赌徒随意押彩,若是押中,便有大彩头。 四分之一的赢率。 可庄家便有四分之三的赢率。 可如今,黄金坊的镇守神兽,直接改了规矩。 变成双方的对弈。 那么,赢率就从四分之三直接降低为三分之一。 明摆着的耍赖行为。 可更改这赌法的,却是黄金坊的镇守神兽,谁也不能随意置喙什么。 几乎所有围观的,都觉得锦沐笙这回怕是死定了。 最大的赢面,已经被对方占了。 正当众鬼怪们,以为锦沐笙要如何反驳抢回嬴机时。 不想,他却面不改色地抬起眼。 邃深双眸若横水秋波,朝四方徐徐一圈,似是在寻找什么。 有那好色的妖魔受不住那惑人勾媚的眼神,纷纷招手做酥软状。 “郎君,可是寻我么?” “小郎君,看这里。” 一片靡靡妖娆之中,锦沐笙的双眸,最终缓缓上抬。 看到了撑着下巴,趴在围栏边上,那个白净素秀的小道姑。 发髻依旧是歪歪散散的,有些毛茸茸的乱发,垂在两侧,看上去,像只打盹儿的小猫咪,懒散又软绵绵的模样。 唯有一双眼,干净纯澈得如同山涧清泉。 四目相对。 锦沐笙眼角掠过一抹柔色。 云兮兮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 对面的神兽黑影注意到锦沐笙眼神的变化,正要回头去看。 便听微沙的声音,幽然又毫不犹豫地说道,“一。” 黑影一顿,转过脸来,冷笑,“小子,待会爷爷会给你痛快。” 一,乃是掩钱之中,最少有的押彩。 很少有押中的。 且,神兽黑影,一眼看那堆金币,随意估算了下,也能猜出,这内里到底多少枚金币。 得意之中,声音更是带了一丝狠狞,“黄金坊,可不是你这种毛头小子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锦沐笙一笑,抬了抬手,示意贞女子,可以算钱数了。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叫锦沐笙做出来,却又生出无端的优雅与矜贵。 又有妖魔鬼怪在旁边浪11声尖叫。 云兮兮听得直摇头。 托着下巴,就见,底下,贞女子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比手臂还长的白玉长尺。 穿过金气屏障,将锦沐笙面前的金币,以四颗做堆,一点点分开。 众人屏气凝神。 只看那金币被一点点分离,锦沐笙眼前的金币越来越少。 直到…… 最后,剩下,一枚金币! “!!!” 一片愕然惊骇之中。 有个小妖突然惊呼,“哎呀,庄家赢了!” 话音落下,整个黄金坊的妖魔鬼怪却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 因为…… 站在慧灵身后的神兽黑影,渐渐膨胀,散开了人形的模样,慢慢化作一头吃人的凶兽! 锦沐笙却就跟没看到那凶兽的可怖轮廓,只是淡淡伸手,手心朝上,五指并拢,朝还木木地坐在赌桌边的慧灵招了招。 “愿赌服输,这小何少,就归我了。慧灵,走。” 一声‘慧灵’,让原本还双眼无神的小和尚,眼里陡然迸出一点光彩。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我这是……咦?妖孽太子,你怎么在这儿?” 锦沐笙一瞬间很想直接将这小和尚的脸扣在桌上! 手指僵了僵,冷声道,“不想被妖魔吞了,就赶紧过来!” 小和尚慧灵愣了愣,忽然觉得身后不太对劲。 便扭头一看。 吓得一下子蹦了起来,叠着声地望着那化作凶兽模样的黑气叫道,“哎呀!我的释迦摩尼十八罗汉各方菩萨啊!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还带变形的啊?太子殿下,救命啊!!” 一边说,还一边试图从那赌桌上跳出去。 可蹦跶了几下,都发现居然跳不出那金气屏障。 便索性一扭头,直接蹿到了锦沐笙背后,将整个脑袋都缩了起来! 锦沐笙嫌恶地拽了拽被揪住的衣摆。 对面半空中。 黄金坊镇守凶兽恶狠狠地说道,“这和尚,是我寻觅了六百多年,最合适的躯体!人类,乖乖地让开,将那和尚交出来!不然,我就在这里生吞了你!” 锦沐笙蹙眉,却不理他,只对旁边静立不动的贞女子道,“赌约已成,庄家为胜,这名赌徒却意图耍赖不承认,黄金坊对这样的,没有规矩么?” 一句话,让原本吓得直往后缩的众妖魔鬼怪齐齐一静。 这小郎君的胆子简直大破天了! 居然挑拨贞女子与镇守神兽? 谁不知道,这贞女子不过也就是在黄金坊做事而已,哪里会管这样能够控制整个黄金赌坊的镇守神兽会不会耍赖的事情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抢人,金龙 可谁想。 锦沐笙说完,那贞女子竟然真的转身。 缓缓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长长的……勾魂索?! 十八楼的围栏边,一直笑着的狐狸面具男子无奈地扶了扶额,“这小郎君,不止胆子大,心思还机敏得很啊!他如何得知,这贞女子其实就是黄金坊的秩序维护侍者的?” 说着,又摇头,“只不过,就算是十个贞女子,也打不过一个神兽啊!没用,还是得乖乖交出小和尚。” 说完,却没听旁边云兮兮有回应。 扭头一看,发现她居然撩起衣摆,爬上了围栏。 “小道姑,你干……” 话音未落,那小小的身影,居然轻轻巧巧地纵身一跃! 狐狸面具上原本戏谑诡异的笑脸,陡然变化。 他猛地一伸手,却没抓住那扬起的袖角。 便看,云兮兮直直地朝那漂浮在半空的赌桌上落下。 度桌边的锦沐笙似有所察,一抬头,看到上方掉落的云兮兮,竟毫不犹豫地站起,伸开双臂。 云兮兮含笑,双手手腕叠起,如花手诀迅速结起。 朝那金气笼罩的屏障中,轰然地盖下一个虚空的巨大咒印! “砰!” 与此同时,那个掏出勾魂岁的贞女子,被黑影凶兽一口咬住半腰,狠狠地甩了出去,砸倒一片看热闹不怕死的妖魔鬼怪! “咔嚓。” 屏障在咒印的压力下,碎开一道裂缝! 凶兽的身躯陡然膨胀数倍! 原本只是普通犬类大小的身体,不断往外延伸。 竟慢慢地变成了一只身形如虎豹,首尾似龙状的巨大兽状! 原本黑色的魂体,也慢慢抽离。 身躯外围,铺展开一层亦金亦玉的颜色,流光溢彩,仿佛一只财气加身的瑞兽之状。 而它的肩上,又长出一对羽翼,却并不神展来。 头顶上,一只状若弧勾的角,慢慢滋生,并朝后仰去! 神兽现形! 本是乱成一团的黄金坊,骤然静了一瞬。 随后,又爆发出惊雷一般的狂吼! “神兽大人现出法相啦!” “不得了,快跑啊!” “救命啊!” 原本围拢天井式围栏四周看热闹的人妖鬼怪,如鸟兽般,疯狂地从各个出口朝外挤去! 无人再顾及那赌桌上方才还被他们念念不忘的俊俏小郎君。 以及那从半空中,直坠神兽法相而去的小道姑! 锦沐笙从桌边站起来。 一直幽冷诡森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一缕震惊。 漂浮在他头顶的这头巨兽,兽首之相,分明就是之前在鬼市木门上看到的那只兽首! 当时并不能看出是何种兽类。 如今,这完全的法相,出现在眼前,锦沐笙才陡然发现,这天地威慑苍劲亘古的力量下。 赫然显形的。 竟然是——貔貅! 貔貅乃是人间守护与召唤财气的神兽! 锦沐笙对他的原形并不陌生。 却从未想过,从前在宫中常能见到的神兽,以如此法相出现在面前时,竟会涌动这般可怕而惊骇的凶恶! 可就算面对如此凶险甚至是上古之兽,云兮兮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锦沐笙相信,她肯定早就知晓这兽的本体了! 可当他抬眼时。 便看到,那巨大的金印,强势又凶悍地往下,一点点压裂貔貅释放的金气屏障! 想着那小道姑平时软软甜甜的模样,谁能料到这种霸道放肆的气势,是她伸手而落! 可锦沐笙抬着眸。 却看到。 一片金光满芒之中,小道姑衣袂飘绕,双手不断结出手诀时,动作果断干净,连片刻的迟疑柔软都没有! 凶狠的巨兽在她背后抬起比她两个人还大的黑色举爪,朝她的天灵盖狠狠劈来! 她却依旧容颜素净,眸若清露地,俯身,看向被屏障困顿中的自己。 锦沐笙的瞳孔一点点地收缩。 “小心!兮兮!” 云兮兮巍然不动。 然而。 就在锦沐笙这一声怒喝之后,一条惊鸿游龙,猛然从锦沐笙的背后,长雷而成。 龙吟长鸣! 绕着锦沐笙的周身转了一圈。 便轰然冲破金色屏障,萧杀滚滚地扑向那貔貅! 狠厉之势,令人颤栗。 十八楼上,依旧趴在围栏边上的狐狸面具男子,露出微微惊异的神情。 随后,却又托着下巴,兴趣盎然地看起底下撕打成一团的金龙与貔貅。 他的身后,一个人影,无声走近。 暗金红莲,在那人的袍角,闪出流光。 狐狸面具男子头也不回地笑道,“台主来得刚好,正赶上最热闹的时候。” 那人慢步走到狐狸面具男子身侧,往底下一看。 随即微微皱眉,淡淡地扫了眼身旁的狐狸面具男子。 那眼神寒若幽冥鬼气。 狐狸面具男子却毫不为惧。 笑嘻嘻地撑着下巴,依旧看得乐哉乐哉。 底下,金龙与貔貅,已经拆了黄金坊至少七八层楼了。 可位于半空的楼层,却丝毫没有坍塌的模样,一看便知有法阵所撑。 而漂浮在半空的赌桌,也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 不过那层金色的屏障,却在咒印与金龙的冲击下,早已破裂。 云兮兮跳了进去,一把牵住锦沐笙的手,不着痕迹地上下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扭头看躲在云兮兮身后的小和尚。 嫌弃地撇了撇嘴,抛出一根灵绳,将小和尚的腰一绑。 便拽着两人,毫不迟疑地,从桌上,一跃而下! 旁边那男子,眼神骤冷,抬手,便见一朵血色莲花,在他手心徐徐绽放。 血色花瓣飘然散开,如萤火一般,正要朝云兮兮的方向浮去! 另一边的狐狸面具男子,却轻笑一声。 抬手,在围栏上,极是随意地一拍。 “唰!” 不过眨眼刹那。 那男子脸色骤变,手里的血莲,绽开到极致。 一瓣瓣的血莲花瓣,如同染血的触手,盈盈而动。 他看向对面的狐狸面具男子,声音嘶冷而冰寒地问道,“城主,这是何意?” 两人此时,竟已身处烟柳街的长街之上! 之前混乱的人魔鬼怪早已不见,烟柳街,再次恢复一片高笑娇语的醉生梦死。 狐狸面具男子低笑,“来迟便是来迟,那小道姑先得了人。台主若想抢人,还得问问我这城主的意见不是?” (心累,唉……) 第一百三十三章 阻拦,逃跑 男子诡白的脸上,一片寒冽之色。 他看向狐狸面具男子,“我还以为,城主是故意留下那小和尚,引我亲身前来。” 狐狸面具男子笑着背过手,毫不遮掩,“原本的确是。不过么……遇到个更有趣的小人儿了。” 弯弯的狐狸眼,极是轻蔑地扫了眼那男子,“劳烦台主白跑一趟了。不如便好好享受一番这阴阳城之极乐吧!” 说完,便背过身要走。 身后那男子神情不变,却猛地一抬手。 手上血莲,登时如食人残花一般,朝狐狸面具男子疾射而去! “哐当。” 狐狸面具男子倏然不见,只有一张狐狸面具,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男子微微皱眉。 随即后背一寒。 登时闪身,弹指间便落到旁处。 便见戴着一张新的狐狸面具的男子,站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朝他弯了弯狐狸面具上的狐狸眼。 什么也没说地,慢悠悠地转过身。 男子眼神愈发危险,一甩宽袖,露出袖角一朵妖异诡艳的血莲之绣。 …… 黄金坊里。 “啊啊啊啊!” 小和尚从半空落下,便惊吓得哇哇直叫。 刚刚落地,不等回过神来,又被强行拉着,挤进来四处奔逃的妖怪人魔的洪流中。 慧灵已经没法惊叫了,他被周围的妖怪挤得已经喘不过气来! 因为两月的心神重创,如今更是走不动了,却还是被强行拖拽着往前。 看了看腰上的灵绳,再看前方手牵着手的太子殿下和那个莫名出现的小道姑。 突然脑筋朝外突了突——这种被遛狗的强烈既视感,莫不成是错觉?!! 他试图往回拽一拽灵绳。 忽听头顶,那头法相凶恶的貔貅狂声怒吼,“抓住那个小和尚!赏金一万两!” “!!!” 原本四散而去的妖魔人怪全都停下了脚步。 而站在慧灵四周的妖怪们,也转过视线,慢半拍地朝他缓缓看来。 慧灵头皮一麻! 便见身旁一只猫妖,朝他伸出尖利的猫爪! 惊得刚要躲开。 腰上却猛地一紧。 下一刻,被拽着,跟放风筝一般,唆地往前蹿去! 慧灵错愕地看向前头跟飞起来一样的小道姑,却见,牵着她的锦沐笙,竟然跑得与她差不离的速度! 不由微微皱眉。 而这时,头顶的那条金龙,因为锦沐笙的越来越远去,身形也终于渐渐消散。 最终,被貔貅一爪拍下,轰然消散! 貔貅低头,一眼看到他要抓的那小和尚,已经跑到了黄金坊的一个出口处。 而他们的身后,跟着大片围追堵截的妖魔鬼怪。 只是,这些鬼怪还没近身,那最前方的小道姑,就剑指迅速比划,逼得那些鬼怪连连后退。 貔貅大怒。 嘶吼一声,朝下,凶悍扑去! 云兮兮只觉头顶压阵,不用看,都知晓,那貔貅怕是追了过来! 眼看那出口近在咫尺,可门口,却有一只鸦翅人形的鸟精,以及两个奇形怪状的妖魔守着。 当即再次比起剑指。 “急急如律令!退!” 金咒震出,那三个扑过来的精怪,被强势挡在两旁。 云兮兮伸手去拉那出口之门。 “!” 那门却纹丝不动! 貔貅在上头咆哮着笑了起来,“小道姑!那门,只能从外开!哈哈哈,今日,你们几个,就做了我黄金坊的赌资吧!” 巨大兽爪,以及身后黑如浪潮的魑魅魍魉,扑涌而来! 云兮兮皱眉。 锦沐笙一把将她护在身后。 却在这时。 那扇门,从外头,‘嘎吱’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头顶的貔貅,身后的妖魔。 齐齐一愣。 下一瞬,便见小道姑与那小郎君,还有小和尚。 瞬间消失在门缝里。 “不!!!” 黄金坊里,传来貔貅震耳欲聋的不甘吼叫! 它的法相,出不了黄金坊! 云兮兮转过脸,看向门旁边,站着一个一身湿漉漉的落水鬼。 锦沐笙认识这……只鬼,正是那浮云渡的船下鬼,周秀才。 云兮兮的一文钱,让他上了岸。 他朝云兮兮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依旧没说什么,作了个揖,转身,跳进了环绕黄金坊的浮云渡水里。 不出一丝声响,水面不见一点动静。 慧灵站在后头惊魂未定,却看到了跳入河里的那个水鬼,“哎哎哎?刚刚那个不是……” 却又听,身后的门,居然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貔貅出不来,可别的妖魔鬼怪能出来啊! 慧灵惊得往前一蹦,抓住锦沐笙的袖子。 “快快快走!那些妖怪追过来了!” 锦沐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抽回袖子。 云兮兮朝四周看了一眼,只有一条玉石铸就的浮水小桥,通往另一个歪歪斜斜看着随时想要倒下的小房子。 那房子的屋顶上,却还有个烟囱,朝黑暗的夜空里,冒着袅袅的炊烟。 能从那炊烟里头,闻到一丝饭菜的香味。 云兮兮心头一动。 那房子,莫不是…… “咔嚓!” 门竟然被挤裂! 无数的妖魔鬼怪,登时从门后扑了过来! “别跑!” “黄金万两!” “我的钱!” 云兮兮当机立断,一转身,便拽着锦沐笙和慧灵,朝那玉石桥上跑去! 身后,魑魅魍魉,疯狂追逐。 从那精致干净的玉桥上一条线地奔跑而过。 真真有那百态众生,浮世绘般诡离又华丽至极的古卷轴之妖冶图话之状! 玉石的尽头。 摆着一只石兽。 那兽,羊身,虎齿人爪,有一个巨大的头和一张张开到几乎撕裂的大嘴,没有眼睛。 待跑得近了,却看到,那抬起的爪子腋下,有一只凶狞可怖的眼睛。 饕餮! 锦沐笙反应过来。 贪食之兽。 那么这里是…… 前头的云兮兮刚好在这个时候开口,“这里是阴阳城四大处的最后一处,饕餮珍馐馆。天下美食,尽在此处。” 话音刚落,那饕餮石墩,感受到有人靠近。 原本就张大的嘴,又一次地张大许多! 云兮兮不知从百宝兜里掏出个什么,往那嘴里一扔。 锦沐笙就见,那石兽腋下的眼睛,满意地眯了眯。 然后往旁边挪动几分。 (抱歉,今天迟了点)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佳肴,离开 “轰隆隆。” 露出一道能容纳三人进入的缝隙来! 铺天盖地的美食味道,迎面扑来! 连一向不重口食之欲的锦沐笙,都瞬间被这美味,勾起了最原始的贪婪吃欲! 身后,靠近过来的无数妖魔鬼怪,发出齐齐的口水吞咽声! 连慧灵都咽着口水直喊,“快走啊!” 他的领子都快被妖怪抓住了! 云兮兮往前一拽,冲进那饕餮馆内! 身后,无数的妖魔跟着扑入! 剩下的还想再入,却被那恢复的石兽饕餮,张开大嘴,一口给吞了进去! 最后的人魔鬼怪便再也不敢上前。 可纵使这样,云兮兮等人身后跟着的妖魔也不在少数。 几人不做停留,进入饕餮馆,便直冲往前。 饕餮馆的布局,与村户人家摆放的流水席类似。 许多的桌子,摆成了一条线,从这头,弯绕过去,来来回回,一条流水般,上头布满了珍馐美食! 无数的人魔妖怪,坐在桌子的两边,大快朵颐! 锦沐笙从那桌子旁跑过的时候。 就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左手一只比他头还大的烧鸡,右手一只肥羊,啃得满面油光! 可越吃,那人却越瘦! 有魂光,在他每吃一口,便飘散出去一些。 云兮兮注意到他的视线,说道,“那人,以灵魂换取一口之欲。公平交易。” 在后头听到的慧灵,忽然伸手指了另外一个巨形的胖子,“那他呢?怎么越吃越胖?” 云兮兮扭头一看,就见那都快有两个锦沐笙高的巨形大物,猪头猪尾,吃得不亦乐乎,越吃越大。 便低笑一声,扫了眼慧灵,“养猪呢。不养肥了,怎么宰杀?” 慧灵一惊,佛教不许杀生。 倒是正儿八经地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 这时,那些同是蹿进饕餮馆的妖魔鬼怪也发现了云兮兮几人的所在处。 惊叫着追过来。 一片混乱间,撞翻了这个盘子里的烧鸡,那个盘子里的鲜鱼。 锅碗瓢盆,到处乱飞! 可坐在桌子两边的食客,却依旧放口大吃,不为所动! 云兮兮拉着锦沐笙与慧灵,飞跑往前。 身后,五彩华丽的美食乱飞,胡吃海喝的贪食吃客,与群魔乱舞的狰狞追逐,在他们身后,缓慢成就一张怪诞无比的慢画图。 半空之中。 忽有轻音而起。 云兮兮一怔,随即意外,“七日到了?” 当下一握锦沐笙的手,“走!” 同时手上剑指并拢,朝两旁一划。 一道金光缝隙,便从那缝隙里绽开。 仿佛打开了阴阳城与外界的通道。 云兮兮拽着锦沐笙与慧灵,便扑了进去。 后头,追得的最近的几只妖怪,只来得及伸出手来。 还没触碰到那金光。 便见缝隙弹指凝缩,骤然化作一颗星末,消失空中。 紧接着。 半空之中,轻音愈发急促! 一股无形的力量,轰然散开! “啊!!” 无数的妖魔,被空气里的震荡推得,连连后退。 不过后退几步。 就化作一阵黑灰烟雾,从阴阳城中消散。 前后不过眨眼间。 方才还喧嚣热闹华腾至极的阴阳城,骤然归于一片死寂的阴沉中。 被食客啃过的吃食还凌乱地摆在流水的长桌上,黄金坊里四乱的赌桌金钱还漂浮在半空没有落下,鬼市里举着货品的小贩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客人消失不见。 烟柳街…… 锦袍暗莲的男人,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高耸的鸟居红牌坊下。 散城的力量,并没有将他震回外界。 他转过身。 看向身后方才还热闹喧哗的长街。 尘嚣与人声,顷刻不见。 沉沉的死寂与压抑,如潮水般,迅速扩散。 仿若陡然身处一座被天道遗忘在三界六道之外的城市。 前一刻有多热闹,此时便有多寂寞。 彷徨与无措,如影随形。 莲袍男子黑眸微冷。 便见,方才离去的狐狸面具男子,又慢悠悠地从长街那头走回。 手里捏着一朵被打开的纸花。 他知道,那是烟柳街的特产,两生眼。 精怪吃了能涨修为,凡人用了能看两生。 只是,狐狸面具男子手里的那朵纸花里,没了那只瘆人可怖的眼。 这是已经被用过了? 莲袍男子看向狐狸面具男子。 狐狸面具男子笑着摇摇头,“台主这是不舍得离去?可没了外客,阴阳城便是一座死城。来来,正好我难得想去尘世间走一回,城主不如为我做个引路人?” 莲袍男子眉头一皱,下一刻,却被抓住手臂。 不等反抗。 白光皱起。 下一刻,两道修长身影,从那大红的鸟居底下消失。 唯有一张没有了两生眼的白色纸花,徐徐落地。 …… “哗啦!” 云兮兮猛地瞪大眼! 怎么也没料到,他们从阴阳城出来的屏界,竟然会是水中! 猛然想起,锦沐笙就是从水中进的阴阳城。 完了,她不会水啊! 原本在阴阳城中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小道姑,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这么呼吸一乱,一下子就呛了一口水。 顿时窒息! 原本向上游去的锦沐笙察觉,回头一看,便立刻回身。 被身旁的慧灵拦了一把。 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上去,便游向一边往水底沉去,一边扑腾的云兮兮。 慧灵在上头看了一眼,转身,继续往上。 水下。 锦沐笙一把抓住云兮兮的胳膊,将她拉近到跟前。 眼看她涨的满脸痛苦,便知是溺水了。 按住她的腰,俯身,又看了她一眼,吻住了她的唇。 一口气渡过去。 云兮兮骤然睁大眼。 下意识要推人,手腕上却被牢牢扣住,丝毫无法挣动。 然而。 这片刻时,就看清了。 对面那双波光潋滟的黑瞳,正是锦沐笙。 这才放松下来。 被他扣着,就这么以唇齿相对的姿势,一起踩水,朝水面而去。 “哗!” 终是破水而出。 慧灵长吸了一口气,抬眼,便看到站在岸边一脸震惊回过头来看向池边的龙卫。 也是吓了一跳。 刚要张口让他们下水救人。 可眼珠子一转,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朝岸边的龙卫伸手,“有劳,拉贫僧一把。” (嗯……太子殿下,看在好歹算是亲了一口的份上,能不能饶恕草民灯死罪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上岸,叫嚣 龙一第一个反应过来。 一下松开还被他攥着衣襟的无极观青云道长。 转身就朝水池子里看,果然看到那清澈的水里头,还有两个人影! 分明就是锦沐笙和……嗯?那两人怎么…… 龙一呆了呆,再看那个一脸若无其事假装正经等着他去伸手拉的小和尚慧灵。 脸上黑了黑。 对旁边怒吼,“都闭眼!不许偷看!” “???” 一群龙卫满头雾水。 可看龙一像是突然发火了的样子,不得不赶紧闭上眼睛。 倒是龙三龙五,悄摸摸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接着,便又听‘哗啦’一声。 又有人破水而出了! 待看清那出水的二人时,龙三龙五齐齐一震。 赶紧闭眼。 ——我屮艸芔茻?!太子殿下竟然如此禽兽? 怎么会搂着个小姑娘使劲亲啊?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过,锦沐笙很快就松开了云兮兮。因为她真的呛水了。 将小小的一个小家伙扣在怀里,便朝岸边游去。 龙一赶紧伸手。 将两人一把拽上岸。 锦沐笙便将小家伙放平在地上,湿透的衣服,顿显女子娇小玲珑。 龙一立刻背过身去。 锦沐笙却是跪在云兮兮身旁,伸手,在她胸前用力按压。 “噗!” “咳咳咳!” 云兮兮一口水呛出,跟着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锦沐笙顿松一口气。 扶着她坐起,低声问:“还好么?” 那声音温柔的,旁边几个闭眼的龙卫终于忍不住,都睁开眼来。 一看到锦沐笙,还有他旁边的那个,身穿道袍却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的小道姑,都有些发愣。 倒是龙三扫了一眼,立刻从后头的包裹里,抽出一件锦沐笙的外衫,递了过来。 锦沐笙接过,神色如常地给云兮兮披上。 云兮兮也没拒绝,只抓着外衫,继续咳着,还不忘把她袖子里的荷包掏出来,打开一看,顿时垮了脸! 贵重的小金叶金花生银瓜子什么的,也都无事。 主要是那几张她好辛苦才挣来的银票,一彭水,居然全都花了! 云兮兮登时有点儿欲哭无泪。 怎么也没料到居然会从水底出来啊! 不然怎么也得把这些全塞进她的百宝兜里啊! 锦沐笙瞧着她捧着几张湿透的银票,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原本的紧张担心,又化作一股好笑。 幽眸软了几分。 看向身后,“拿水来。” 龙五赶紧去拿。 龙一倒是跪在了锦沐笙身边,一脸沉痛地自责道,“太子殿下,都怪属下没有护全,差点让殿下遭遇不测,请殿下责罚!” 身后的龙卫,以及刚刚拿到水壶的龙五,全都跪了下来。 在龙一唤出太子殿下时,锦沐笙便看向云兮兮。 但见小丫头似乎完全没听到似的,只顾低着头,捧着她那几张银票委委屈屈的。 微微一笑,转脸,扫了眼这群忠心耿耿的护卫,然后看到站在最末尾,面露尴尬却一双眼紧盯过来的青云道长。 有些意外。 理了理湿透的衣袍,站起来,“都起来吧,你们乃是无心之失。” 又看向青云道长,“不知道长竟在此。” 声音明显比之前的更疏淡与冷漠许多。 不知是不是龙一的错觉,总觉得,锦沐笙似乎是挡住了青云道长看向云兮兮的视线。 青云道长看不见那个奇怪的小道姑,笑了笑,“贫道也是被迫抢来。太子殿下的护卫,好生霸道。” 这话说得看似客气夸赞,却又实实在在地在不满龙卫,有心借机斥责。 只怕还要仗着他在锦沐笙跟前的一点脸面,想叫锦沐笙来责罚这几个将他强行从无极观绑到这里的龙卫。 锦沐笙却神色未动,邪眸微凝地扫了眼青云道长,淡淡笑道,“哦?不知本宫的龙卫,是如何霸道了?” 青云道长刚要说话。 可龙卫却不是傻的,龙三张口便道,“回禀太子殿下,殿下七天前落水,顷刻不见。龙一便以为是咒术所致,立刻前往无极观,强行请来青云道长。” 七天前?! 锦沐笙微微拧眉——明明在那阴阳城中,似乎不过也才三四个时辰而已。 便听龙三继续道,“青云道长被龙一强行带来后,便一直十分不满。龙卫无论怎样请求他做法救出殿下,他却总也不肯施法。甚至还说,殿下所受,本就是命里该有,不是他能干涉之事。” 龙三的话刚说完。 那边青云已经暴怒,“放肆!贫道如何不肯施法了!太子殿下落水,本就事关天道阴阳一行。若是贫道强行干涉,破坏人间平衡,引来大祸,你们能承担得起么!” 道家一行,青云无论怎么说,龙卫这些不懂的,自然也无法反驳。 可青云这话,分明就是在说,不能救锦沐笙,救了就会引起天下大乱。 若是有心的多想两遍,岂不是要认为,锦沐笙就是那祸源的起首,天道故意不容他,才叫他消失的么? 这样隐晦又恶毒的言语,如诅咒有何不同?! 正气愤憋闷之时。 便听锦沐笙身后,一道软软甜甜的声音,略带嘲讽地笑道,“不过就是救个人而已,还牵扯上天地阴阳,这位道友,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个能耐了吧?” 青云道长面色一僵。 龙卫几个,却顿觉心头一松,长出了一口气。 齐齐对那声音的主人心生亲近。 锦沐笙回头,便见刚刚还委屈巴巴的云兮兮,已经站了起来。 披着自己的外衫,长得都拖了地,却丝毫不掩她浑身灵透的仙气。 一双眼里,又露出他熟悉的那种小小恶劣的假笑。 云兮兮与他对视一眼,下意识想起刚刚水下那般情形。 咳嗽一声,转开视线。 那边,青云道长被激了一句,连脸面都受了挂落,更是暴跳如雷,“哪里来的小帮闲!道家的事,也是你们这帮丝毫不通的人能随意乱吣的!本道乃是无极观出身,受无量天尊所顾,天地阴阳之事,尽握手中,你敢说本道毫无能耐?!” 锦沐笙听到他这般指骂云兮兮,本是神光内敛的眼中,掠过一丝迫人的危险。 (周末愉快。)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气,威胁 云兮兮却毫不在意地走到锦沐笙身旁,看清了对面那个自诩高人的道士。 不由失笑,反问:“哦?既然道长这般能耐,怎么连个人都救不出来啊?” 青云道长怒吼,“事关阴阳,不得不慎重!” 云兮兮点头,“是啊!你都说了事关阴阳了,可这阴阳不平,连个人都就不了,还尽看天道呢!怕是不能吧?” “如何就不能了!本就是不能救!若是救了,就损坏阴阳平衡。” “哦,原来阴阳平衡,就跟他这一人有关啊!那若是落水的是其他人,道长能不能救啊!” 这句问一出,龙卫几个齐齐变脸。 锦沐笙却是看了眼身旁小小巧巧,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小道姑。 绵绵软软看着还有些懵懂无知的小家伙,藏在这骗人的皮相下,那颗七窍玲珑心,简直通透到让人震惊。 如何,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看出了青云的居心叵测呢? 且聪明地用话语不断扰乱青云的心思。 只怕那青云……很快就要露出破绽了。 正如锦沐笙所料,此时的青云正为着云兮兮不断揪住这‘救人’与‘天道阴阳’,反反复复纠缠而大恼。 她又问得快,似乎完全无心不解。 青云根本没想到这话里头居然还有陷阱。 立刻吼道,“不救!不管是谁,本道都绝对不会救!” 说完,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 可云兮兮又再次快速问道,“为何不救?道长不是说,不救太子殿下,事关阴阳平衡么?那为何旁人,也不救呢?” 言下之意是,道长你冷血无情啊! 青云哪受得了这个。 当即反驳,“没法救!” “为何啊?” “因为这水潭之中的咒术,本道破不了!” “……” 龙卫愕然,锦沐笙弯唇,云兮兮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一片寂静之中。 无人说话。 青云道长脸上的愤怒陡然僵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这看着无害又蠢笨的小道姑,给绕出了不出手的真正原因! 脸上慢慢地,褪变成一股无可言说的尴尬与自己露馅儿的恼羞成怒! 他死死地瞪着云兮兮。 锦沐笙察觉,长眉微蹙,伸手试图将云兮兮挡在了身后。 倒是旁边,“噗嗤”一声,传来终于忍不住的笑。 众人齐齐扭头,就见被遗忘的小和尚慧灵,同样全身都是水地坐在岸边。 笑眯眯的。 见他们看去,立刻又做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转了转念珠,念了声佛,“阿弥陀佛。” 锦沐笙看他这个样子就觉得脑仁疼。 第一个收回视线。 云兮兮倒是歪着头看了他两眼。在他光溜溜的头顶上方扫了一圈,眯了眯眼。 对面,青云道长又不甘心地找补,“就算本道解不开又如何!只要是本道解不了的,那就必定事关天下安危!是天道不许我等随意解开!” 又索性撕开面皮地冷笑着看向锦沐笙,“太子殿下无意中咒,那也是他命中该有,与本道有何干系!” 都被揭穿了,还敢为了继续假装他多能耐的高人形象,朝自家太子殿下头上泼脏水! 龙五几个一听,差点就要扑过去揍人。 龙一更是气得发抖,拳头捏的咔咔响。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看你就是想害我们殿下!”龙三吼道。 青云也反目瞪眼,气势毫不相让,“你少胡说!本道跟你们前来,本就是大义救人!救不了,那也是这老天不许本道救他,你们还想妄图逆天改命不成?简直是无稽之谈!” “你!” 龙卫几乎气死。 杀了这个满口胡说八道的狗屁道士的心都有了! 这意思,莫不是他们的太子殿下无论遭遇什么,就该毫无怨言地受着了? 就该被命运苛待?就不能反抗?不能朝命运挣一把? 何等诛心之言! 枉费太子殿下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跟外头那些人一般,这样污蔑诋毁太子殿下! 龙一都要后悔死自己去强行绑来这个恶毒之人了。 担心地看了眼锦沐笙,就见他已经垂下眼睑。 玉面幽冷,看不清情绪。 僵立在原地的几人都没注意到,旁边拖着锦沐笙外衫的云兮兮,忽然快步朝青云道长走去。 青云见他们几个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愈发得意。 挺了挺胸,继续说道,“本道夜观星象,发现帝星黯淡,紫微星偏西,只怕有坠落之势。你们说,这不是天道注定,又是何意?本道……啊!!” “哗啦!” 众人只看,那青云话没说完,忽察觉身旁有人靠近,没待看清。 那人便飞起一脚,直接踹在青云的腰上,力道极大。 竟一下将青云踹得飞了起来,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叫完,就一头栽进了那清澈见底的水池里! 龙卫齐齐扭头。 就见,披着锦沐笙外衫的云兮兮,站在青云刚刚站过的地方,一脸不耐烦地说道,“还星象呢!半道子出身的半坛醋,晃个没完了是吧?!无量天尊要是能听到你这种大言不惭的,估计都能从天上飞下来,直接抽烂你这歪门邪道的嘴!” 一边又不爽地拨了拨脸边的湿发,极其生气地骂道,“聒噪个没完了还!不教训教训你,还真以为我道门中人好欺负是吧?是个烂鱼眼睛的都能滥竽充数了?再啰嗦,本道姑直接一道天雷,轰死你!” 当然,她不可能真的用天雷轰死个无缘无故的人。 云兮兮只是银票没了,再加上那假把式的道士一个劲在那空口白牙,烦得要死。 这才趁势一把邪火发泄出来。 可这怒极之后发飙的小模样,落在锦沐笙眼里,就全成了她对自己的维护与心疼。 一双本是诡冷寒森郁色沉沉的深眸里,无形地荡开一抹柔软与星泽的辰辉。 春水潋滟般,折射出另一层叫人心悸的惊艳。 龙一暗暗惊讶,又看了眼那边还虎着脸的云兮兮,心中暗暗思忖。 而其他龙卫,则一脸痛快地看向水池子里。 (云女王:欺负我的银??neng死你! 怂怂某灯:本文真的还需要男主么? 太子殿下:拖出去,斩了狗头!)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恭顺,破功 “你!啊!救命啊!这水里有咒印啊!不,救命,救命!咒印要起效了,会吞人的啊!救命啊!!” 青云骤然落水,大惊失色,顿时扑腾的跟只落水鸡似的。 那狼狈的样子,真是越看越解气! 云兮兮站在岸边,翻了个白眼,“咒印早被破了,这都看不出来?还敢说天道阴阳平衡?要点脸成不成啊?” 可在水里扑腾的青云却听不到,吓死了地使劲蹬水,朝岸边狗刨。 然而刚到慧灵那边,慧灵就像被吓着了一般,伸脚一踢。 “噗通!” 又把人给踢回了水里。 “阿弥陀佛。” 慧灵一脸正经地站起来,做了个佛家礼,“此池水清透有灵气,能洗净污涤之心,这位道友,该好生泡一泡才是。” “……” 龙卫们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和尚,顺眼了几分。 那边,惊魂未定的青云,终于发现这池子里竟然没有什么异状。 冷静下来,第一句就听到慧灵这句话,登时又是怒又是羞又是不甘。 可却不敢再多说话。 这可是佛道两家大名鼎鼎的很有可能是金蝉子转世的高僧呢! 大锦朝未来的国师啊!谁敢得罪? 便悄悄地往旁边游去。 可不想,那边云兮兮发现他的动静,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许上来!本道姑看着你就烦,在水里待着!” “……” 青云气得浑身哆嗦,堂堂无极观有名的道士,居然被个小道姑如此威胁! 云兮兮却不管他如何反应,转过身来,朝锦沐笙看了一眼,眼睛里明显有些嫌弃,“以后少跟这些招摇撞骗的歪门邪道接触,没得叫他们坏了心境。” 青云一听,自己居然被人骂成了‘歪门邪道’?!登时鼻子都气歪了! 张口想反驳,岸边的慧灵,却轻轻哼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无意的。 青云却立马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纵使满心恨极,却又不敢轻易开口。 而那边,解了气的龙卫听到云兮兮居然敢这么跟他们的太子殿下这么说话,心里齐齐一震。 不约而同地朝锦沐笙瞄了瞄。 还当这个素来冷魔寒疏不容人近身与质疑的太子殿下会做何反应时。 不想,他竟然微微一笑,毫无芥蒂地点头,“好。” 这模样,分明是对着云兮兮低了一头,甚是恭顺听话的样子! 龙卫们傻眼。 云兮兮却满意地点点头。 抬了抬下巴,再次做出一副很仙风道骨的模样,往锦沐笙跟前走。 却不想,刚刚动作时,那长长的衣摆落在了身前,她一脚踩中! “哎呀!” 锦沐笙好整以暇地伸手,便把扑过来的小家伙,直接抱了个满怀。 好容易树立起的仙风模样瞬间破功。 云兮兮郁闷得都想埋在锦沐笙怀里不愿抬头了! 抓了抓锦沐笙的衣襟,似乎听到他闷在胸腔里,徐徐沉沉的笑意。 耳尖发热。 咬了咬唇。 清了清嗓子,抬头,对上锦沐笙那双邃深星辰般的眸子,脸上又红了几分。 本就白皙静秀的小脸,此时若云霞蒸腾,双眸潮湿,温润动人。 锦沐笙眼底微颤。 扶着她的肩膀,声音却一如既往的低冷微沙,“没事吧?” 云兮兮立马站好,摇了下头,又摆了摆手,“嗯,咳,没事。” 完全看不出刚刚怒怼青云的霸气。 龙一与龙五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自己才明白的意思。 锦沐笙含笑,点了点头,“嗯,没事就好。” 似是迟疑了下,又问:“你是现在就要带着慧灵离开?还是……” 那边走过来的慧灵一听还有自己的事,立马凑过来,本想急急询问刚刚那阴阳城里之事的。 又见到这么多龙卫,毕竟自己还是个‘高僧’呢。 便咳嗽一声,强忍着心头好奇,稳重内敛地问道:“阿弥陀佛,这位小道友,是要带贫僧回无相寺么?” 云兮兮闻言,僵了僵,拿眼斜了那小和尚一眼——你一个十二岁的娃娃,还敢叫我小!道!友?! 谁给你的脸啊? 撇了撇嘴,对锦沐笙道,“不急,还有些事要弄清楚。这里不方便,寻个地方,先生火吧,我身上这样湿漉漉的,难受得很。” 一般女子哪会跟陌生男子说这样的话? 尤其又是锦沐笙这种,天生一副魔念丛生的脸,叫人望之生寒,不敢亲近。 可云兮兮却对他,非但没有旁人的那种畏惧,反而亲昵又依赖的模样。 且瞧着锦沐笙与云兮兮两人间的情境,分明是与外人极其不同的亲近态度! 而锦沐笙的模样,更是分明对这小道姑多是宠溺包容。 不知情的,搞不好还能以为这二人,乃是情意悄生,心意相悦了呢。 啧啧,真是稀奇。 慧灵心下这样想,也跟着点头,“如此正好,贫僧也有些不明之处。” 听着倒像是云兮兮在照顾慧灵的情绪似的。 那边趴在岸边偷偷竖耳听的青云,皱了皱眉,看了眼云兮兮与锦沐笙,最终,鄙夷地撇撇嘴,收回视线,悄悄往岸上爬。 锦沐笙看了眼慧灵。 慧灵朝他笑。 云兮兮突然打了个寒颤。 锦沐笙当即将她往怀里一拉,半搂半抱地朝山谷外头走去。 等青云悄摸摸地上岸后,就发现,周围,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毫无声息地走了个干净! 偌大的山涧水池边,只有他一个! 那寂静的空谷里,唯有风声呜呜回响,惊得他毛骨悚然。 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声动静。 吓得他低嚎一声,撒腿就跑。 暗影里,龙卫探了个头,看那青云屁滚尿流的模样,忍着笑,将手里的石子扔落,拍拍手,跟上前方。 …… 九马沟,第四从山,某处山腰处。 因着此时已入夏,龙卫也没点起火堆,只寻了个通风日晒十分明朗的地方,搭起一个大衣架。 上头晾晒了湿掉的衣服。 云兮兮独自一人坐在衣架的这头,外罩的道袍已经脱掉,身上还披着锦沐笙的那件长衫,正等着里衣晾干。 有些难受地歪了歪头,从百宝兜里放出一枚寻踪符,然后便安静地抱着膝盖,听衣架那边,慧灵与锦沐笙的说话声。 (有个事忘记说了,忽然想起来,有一部分读者会以为本书这么多字数就是一直免费,并不是这样的,小灯所有的书后期都会上架,前期只是多一点字数免费的,算是回馈一直喜欢小灯的读者小仙女们。后期还是会上架并进行收费的。创作不易,坚守更不易,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支持原创,也是对所有作者努力的肯定与尊重了,鞠躬。谢谢大家一直的喜欢与陪伴,爱你们,这一本,小灯会努力。加油!)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佛光,前因 “所以,小道友是受了贫僧的师父所托,特进入这个……阴阳城,来寻贫僧?” 慧灵原来连阴阳城都不知是何。 要说他又如何进入那阴阳城,说来也是一段怪异之事。 两个月前,慧灵外出游历,回归途中,偶遇一受伤猎户,被凶兽所伤,无法行动。 慧灵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心思,不仅给那猎户治疗伤处,还亲自送那猎户回家。 而那猎户的家,据他所说,就在这九马沟的某处山中。 慧灵并未怀疑其他,跟着猎户在山间停留了一晚,待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全是妖魔鬼怪的所在。 还当自己是无意碰上了那百鬼夜行之夜,便悄然寻了个渡河,试图离开。 当时他都没想过,这九马沟中,山脉连绵,如何就会出现一条那般的渡河? 随后便上了黄金坊前的那钻石长廊。 顺手给那渡河的老鱼翁渡船钱的时候,存着叫人家不要暴露自己行踪的,多给了一文钱。 不想,他那钱才给出去,那船底下居然蹿出个落水鬼! 把他吓个半死。 扭头就冲进那走廊上。 紧接着就被一片五彩光芒迷了眼。 隐约只记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堆钱眼里,然后抱着钱罐子大杀四方。 后头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直到再睁眼时,看到面前的锦沐笙。 云兮兮在衣架那边听着嘴角直抽,摇了摇头——合着这小和尚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消失了两个月。 那浮云渡的渡船老翁,所谓的‘有缘人’,也不过就是这小和尚保命的机缘巧合而已。 真是…… 说他福厚,还是说他命好? 这么想着,云兮兮又转眼,看衣架上头,来自慧灵体内的佛光。 如今还内敛薄弱,尚未成普照之态。 可若假以时日,这慧灵,必然是佛门圣灵一般的存在了。 所到之处,普济众生,邪秽尽为退散。 难怪空心和尚,为了这么个弟子,宁愿受人胁迫,引她走进无相寺,并几番暗示了。 有佛光的和尚,似乎……整个天下,不过也就只有三四个了吧? 云兮兮收回目光。 又听那边慧灵问锦沐笙,“哎?太子殿下,你是怎么回事啊?如果按照你们说的,我被那貔貅控制了,想要夺舍。你又怎么跟我对上赌桌的?莫不是,你也来救我的不成?” 龙卫围在外圈保护,并未靠近,慧灵就又变回了那个小孩子模样,有点小孩子的天性与恶作剧。 锦沐笙清湛的深眸微微变化,看了眼面前再不掩饰的慧灵。 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被衣服遮挡的那端。 顿了顿,说道,“本宫识破了一个装作兮兮的道姑,直接将她做赌注扔上了赌桌,之后便被那控制你的貔貅给拉了上去。” 当时,云兮兮正跟那狐狸面具男子说话,其实并未看清刚刚进入黄金坊里的锦沐笙遭遇了什么。 她其实是想借锦沐笙转移那一直悄悄跟着她的那狐狸面具男子的注意力,好从背后包绕,让他原形毕露。 虽然……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预料,可她却确定了两件事。 一,那狐狸面具的男子,是阴阳城中之人,嗯,姑且以为是人吧。且地位极高,可操控阴阳城四市。 二,那狐狸面具男子,对她,没有恶意。 所以才会索性不再追问他跟着自己的缘由。 倒是不曾知晓,锦沐笙从进入入口后,就被一只会蛊惑人心的画皮妖给盯上了。 那画皮妖其实本无具体形态,身上披着的那层皮,却是个画妖所作的妖画。 只要披在身上,便能让她有意勾引之人,将她认作心中最在意的那个人。 几百年来。 那画皮妖,利用这个妖画之皮,不知迷惑害死了多少人魔鬼怪。 难得见锦沐笙这般绝尘俊美又身段儿上阔下窄地勾死个人。 尤其那相貌,满面生香欲念浮面,叫她魂儿都快跟着那小郎君的眉眼神态一起飞了! 便故意靠近。 在锦沐笙的眼睛里,看到了存在于锦沐笙心底的一个小道姑的模样时。 那画皮妖心里还挺震惊的。 不过很快就从善如流地抱住他的胳膊,笑着用熟悉的魅术,勾着锦沐笙去那赌桌旁。 她悄悄地找了庄家,说要用自己的画皮赌锦沐笙用的魂魄与肉体。 锦沐笙居然只是微微一勾唇,就答应了下来。 画皮妖登时便满心狂喜。 这极品惑人的小郎君,可算是板上钉钉地尽握在她手心里了! 反正是个凡人,还不是随她如何玩弄。 可就这么想着,在她押下赌注后,就再没抬过头来。 直到,锦沐笙邪眸森寒,却似笑非笑地将手里的牌扔出来,轻轻缓缓地道一句,“你输了。” 那画皮妖才猛地反应过来! 嘶叫着意欲反悔。 却被守护黄金坊的贞女子,一鞭子抽出了她披在身上的画皮,之后,魂飞魄散! 锦沐笙不知的是,他不过只伸手一回,就叫一个成形五百多年的老画皮妖,烟消云散。 紧接着,便出现那浮空赌桌。 他也被无形的力量上托,直接坐在了那赌桌旁边,意外地看到了对面的慧灵。 之后的事,云兮兮便全都知晓了。 慧灵听着锦沐笙这句话,跟没说似的。 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又问:“那太子殿下又为何到这九马沟来啊?皇宫那边能走得开?陛下的身子,可还好么?” 锦沐笙转过头,看了慧灵一眼,摇头,“本宫来此处寻龙胆花,为父皇的药做药引。” 龙胆花? 那边的云兮兮一怔,搔了搔下巴,莫名觉得熟悉? 慧灵听锦沐笙话说一半,又没说完,不由气馁。 很想掰开这太子殿下的嘴大吼一句——你就不能多说两句?你这嘴,莫不是金子镶的不成?! 可他也只敢心里头抓狂,撇撇嘴,又转过头,隔着衣架问云兮兮:“那小道友是跟太子殿下一起来的么?咱们是一起回无相寺?” 不等云兮兮回答,自己又嘀咕了一句,“没想到居然都过了两个月了,师父一定十分担忧。唉,回去肯定又要被罚面壁思过了。” 刚刚还挺高兴的样子,这么自言自语着,又垂头丧气起来。 明明是个和尚,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这慧灵,却偏偏起伏比一般人还大。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福星,沉郁 锦沐笙扫了会玲一眼,余光却也不由自主地朝衣架那边看去。 慧灵倒是问了他一直想问的。 云兮兮既然找到了慧灵,那也该……离开了? 这一次的重逢,便只有这么短暂么? 他眸光幽幽,也不知心里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绪。 便听那边云兮兮请润润软绵绵的声音传来,“嗯,我要送你回无相寺。” 锦沐笙垂下眼睑。 之后,又听她仿佛笑了一声,道,“然后想去京城看一看。” 锦沐笙一下睁开眼。 慧灵倒是又抬起头来,再次高兴起来,“小道友想去京城?那正好,我也不想回无相寺!刚刚太子殿下不是说了么,我师父在京城,咱们一起去吧!” 锦沐笙的深眸里,亮起几分星光。 那边,云兮兮倒是一时没说话。 却有龙三跑过来,手里捧着一朵被踩烂的花,满脸灰寂地单膝跪在锦沐笙跟前。 沉声道,“殿下,这……是要寻的龙胆花么?” 锦沐笙看了一眼,本是熠熠星泽的黑眸,瞬间冷凝。 其他几个龙卫都凑过来。 慧灵惊讶,“这是哪儿寻到的?被踩烂成这样,也是没法用了呀。龙胆花,最好是活灵入药,哪个蠢货竟然直接从土里拔出来了?” 说完,又忽然意识到跟前都是龙卫,赶紧咳嗽一声,挺直后背一脸‘沉重’地坐回去。 龙卫倒是都没理他。 龙三道,“属下方才想去那边寻些野果和清水来,不想,在一处山涧旁,看到这花,只是属下发现时,就已经被拔出,似是有意地踩烂成这般模样。” 锦沐笙还没说话。 那边慧灵又‘阿弥陀佛’了一声,“暴殄天物啊!这龙胆花,二十年开花,极是难寻,乃是极稀有的草药,到底是何人,竟如此糟蹋天材地宝啊。阿弥陀佛。” 龙卫全都沉默下来。 若是龙胆花寻不到,锦沐笙再次空手回京,二皇子锦沐辰以及他身后那帮恨不能弄死锦沐笙的大臣们,又会做出如何疯狂反咬。 简直可想而知。 连锦沐笙的脸,都阴沉下来。 却在这时。 衣架那边,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软糯糯地问:“那什么龙胆花,让我瞅一眼。” 几人一愣。 锦沐笙却没有着急回头,而是抬眼,扫了一圈龙卫。 这几个都是常年跟随锦沐笙的,一个眼神,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根本都不用吩咐,齐刷刷转身,眼风都没扫过那边躲在衣架后的云兮兮。 锦沐笙又看慧灵。 慧灵‘天真无邪’地朝他歪了歪光头。 锦沐笙暗道,一个孩子,还是个和尚,罢了。 便转过脸,将那朵被踩烂的龙胆花递过去,“是这个。” 就看到,衣架旁边。 云兮兮扒拉着临时绑着的粗树枝,蹲在旁边,小小的一团,露出一大半的小脑袋。 瞧着像是怯生生朝外看世界的小兔子,软乎乎呆笨笨的。 原本湿漉漉的头发,也大半全干了。 没有挽成那松散的发髻,而是随意地披在脑后。 阳光照在那青丝之上,折射出一点点碎金的光晕。 小脸白嫩,一双眼,干净明媚。 她却没接,只看了眼那龙胆花。 忽而猛一拍手,一边低头翻百宝兜,一边高兴地说道,“就说呢!怎么就给忘记了!喏,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说着,从百宝兜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盒,递给锦沐笙。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接过,打开一看。 邃瞳微震! 盒子里,是几朵鲜嫩还如活物的龙胆花! 慧灵从旁边凑过来,啧了一声,“这玉盒是好东西啊!能保活物三天不灭呢!小道友,你从哪儿买的这个?我也让师父给我买一个。” 云兮兮失笑,双手托着下巴,朝锦沐笙道,“既然你有用,就送给你吧。” 锦沐笙合上玉盒,看向云兮兮。 在他撩开眼帘时,云兮兮仿佛猛然看到落英缤纷,自他眉眼之间,雲然神秀。 她愣了愣,随即心头一慌。 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神,咳嗽一声,说道,“这一回寻到这小和尚,也多亏了你嘛!当作是谢礼了。反正,嗯,反正我拿着也没什么用。” 说完,却不听锦沐笙回答。 又忍不住朝他看去。 便发现,他居然在笑。 那如雪堆玉一般的颜色里,眉眼锦绣,却又眼角含魅,欲念粼粼。 在他这么轻描淡写的笑意里,又浓烈极致到魔气丛生! 仿佛一只化形的妖物,在这一刹那,蓦然露出那惊艳尘世的绝美颜色。 云兮兮瞪大眼。 慧灵更是夸张地张大嘴。 便见,锦沐笙忽而往前一些,轻轻地扣住云兮兮的手腕,然后握了握。 低笑,“多谢你,兮兮。” 他的小福星,他的小救命恩人。 云兮兮登时满脸红霞! 那手腕明明只是被轻轻地捏了一下,可就跟握在了她的心上一般。 叫她整个人,都忍不住跟着狠狠一抽。 她咬住唇,看了眼锦沐笙,想缩回手,又不敢动,只能干巴巴地说道,“不,不用谢。” 锦沐笙看着她红红的耳尖,轻笑。 旁边。 慧灵看着锦沐笙的连,忽然一瞪眼——哦?红鸾星动了? …… 锦沐笙得了龙胆花,便无需再在九马沟滞留。 原本想与云兮兮等人一起出发。 却忽又想起,刚刚云兮兮并没有答应与他一起入京。 正想着如何请她一同上路。 便听山脉那头,有风声猎猎而来。 仿佛有人,急速靠近。 龙卫们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圈出做守护姿态,却看,半空之中,一道…… 嗯? 一条锦鲤状的身影,径直落下! 待落地时,又骤然化作一位青衣女子,盈盈而立,朝众人看去。 龙卫们拿着剑,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个什么反应才对。 这女子看上去也没恶意,是该拦还是要骂啊? 这可没人做个对女子凶恶的坏人。 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倒是落地的朝露,捏碎了手里的寻踪符。 瞬间锁定衣架后蹲着的云兮兮,心头一松,连看都没看这些凡人男子一眼。 朝云兮兮走去。 (新故事很快要开启了~嗯,主线情节算是走了一波,之后还会继续。) 第一百四十章 相护,邪气 锦沐笙抬手,刚想将身旁的小家伙拽到跟前。 却听云兮兮笑道,“不用担心,这是我新收的式神,叫朝露。” 式神? 锦沐笙抬起的手放下,虽然不知是什么,却看那叫做朝露的女子,方才出现时的形态,以及如今这眉眼动作之中,与平常女子略微不同的模样。 心下隐约猜到几分。 倒是龙卫几个,议论起来。 龙一小声问:“式神是什么?” 龙三摇头:“朝露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哈。” 龙五嘀咕:“会不会是妖怪?” 其他龙卫:…… 朝露站住脚步,朝龙卫们看了一眼。 几人齐齐往后一缩。 慧灵一脸不争气地看他们,摇头。 转过脸,却又见朝露朝他看来。 那双眼,漂亮是漂亮,可怎么说呢,有股挺吓人的冷意。 比锦沐笙的不同,是那种杀过人染过血的冷。 又冷又凶,跟她那外表给人的温和安静一点也不像! 慧灵僵了僵,跟着龙卫一起,往后缩了缩。 云兮兮失笑。 朝朝露招了招手,“你来得倒快,就在这附近么?” 朝露看她发髻也散了,身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尤其还披着件男子的外衫。 皱了皱眉,走过去,跪坐下来。 点头,“是,主人。刚刚我就在自此朝西的两座山中等候。” 那不就是云兮兮进入阴阳城的那座山中么? 她眨了眨眼。 朝露又道,“因主人提及那山中有咒法混乱寻踪符,我便在山中寻了一遍,发现了这个。” 说着,双手奉上。 本是空无一物的手心里,骤然多了两个稻草捆绑的小人。 锦沐笙倒是已经不吃惊了,看了眼那稻草人,就发现,稻草人的脖颈以及四肢,用黑线绑紧。 有一股让人极其不适的寒意,从那稻草人的方向扑面而来。 正看着呢。 旁边的云兮兮却有接那稻草人,却突然一伸手,在锦沐笙面前用力一抓。 似是攥住个什么东西在手心里。 一手五指收紧,另一手剑指并拢,对着那攥紧的手心画出一个五角星阵。 低低念了两声咒语后,松开手指。 锦沐笙便发现,那股寒意消失了。 他看了眼云兮兮,刚巧云兮兮也看过来。 四目一对,云兮兮弯了弯眼角,转过脸去,依旧没去碰那两个稻草人。 对朝露点头,“打开。”顿了下,“小心些。” “是。” 慧灵躲在锦沐笙背后,一脸新奇地睁大眼偷看。 朝露手里的那两个小稻草人,其实在他眼里并不甚清晰,而他只能看到,有什么东西,裹挟着浓浓的黑气,将朝露的手都染黑了。 就在刚刚,那团黑气,还差点扑进锦沐笙的印堂之中。 他都没来得及反应,不想那个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小道姑,竟然出手如电。 直接就将那团黑气给抓住了,并在那团黑气将要黑化她的手指时,以咒术净化。 他其实是第一次看道家这种正经的除秽消魔之术,又是新奇,还有点害怕。 后头龙卫几个看到慧灵缩在锦沐笙背后的样子,齐齐眼皮子抽搐。 居然敢拿他们太子殿下做挡箭牌? 真想给他拎出来暴揍一顿。 朝露的双手,已经被那团黑气侵染漆黑。 可每每那黑色如墨水朝手臂上蔓延而去时,就被她以修为强行挡了回去。 她拿起一个稻草人,仔细地解开稻草人四肢上的黑线。 随着每一处肢体上的黑线解开,更加汹涌的黑气,便散逸出来,她的一双手,也更加发黑,隐隐发紫。 连动作都慢慢僵硬起来。 而旁边的锦沐笙,与龙卫几个,也随着那黑气渐渐的浓烈,慢慢地看清了稻草人上裹挟的黑气。 以及朝露紫黑僵木还不断被侵染的双手。 锦沐笙长眉微蹙,龙卫几个更是吓了一跳! “莫急,这一个,先解开脖颈处的黑线。”这时,云兮兮轻软平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朝露解开第一个稻草人后,手其实已经刺痛到麻木,听到云兮兮的话,立刻毫不犹豫地去解第二个。 众人就见,那原本一直被阻挡在手腕之下的黑气,开始如藤蔓般,朝朝露袖子里的手臂上攀爬而去。 龙卫几个紧张地瞪大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却看,云兮兮忽而上前,两手轻轻搭在朝露的上臂。 那扭动的黑墨,登时停滞下来,再无法延伸。 朝露咬牙,终于将第二个稻草人也解了下来。 大片的黑气,几乎都有成云之势,将她双手覆盖得完全看不见! 而她的手指,也已经僵木到连微微曲起都做不到,剧痛令她原本就温柔的脸上,露出一丝病弱的虚白。 她放下稻草人,朝云兮兮跪了下去,“多谢主人。是我失误,见到此物,分明知晓该是邪秽之类,却还是自以法术防身,以手直接触碰,不想竟会遭此番邪气侵身。” 云兮兮却笑了笑,按在朝露手臂上的手略略抬起,那覆盖在她手腕上的黑色,便顷刻朝上迅速爬去,就跟虫子一般,看得人头皮发麻。 慧灵急得都忍不住往前上了上。 锦沐笙却看云兮兮垂眸,不急不缓地双手同时并拢剑指。 在眼前交叉。 随即,口中繁复古音,清悠而念——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咒语在云兮兮绵甜又沉静的声音里,空远若晨曦钟鼓,轻灵若山间潺流。 令人心神荡涤,灵台空旷。 全身上下,仿佛都被洗了个干净。 神清气爽,心绪充沛而生满朝气。 慧灵暗惊——好厉害的净身咒!竟蕴含一丝上古之力! 这个云兮兮,到底是何人?! “急急如律令!净!” 两手分开两侧,同时在空中画出两道符咒,随即手掌张开,对着朝露,轻轻一推。 便有金色闪烁若隐若现的咒文,朝她靠去。 顷刻便隐入了她的印堂与胸口之上。 众人便见。 那黑气,从朝露的两条手臂上,逃荒一般,顷刻褪去! 不消片刻,朝露的手,便恢复了玉色莹白的模样。 第一百四十一章 疏忽,内藏 几个龙卫立刻不好意思地避开视线。 慧灵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锦沐笙则一直看着认真又专注的云兮兮,邪眸明丽。 “多谢主人。” 朝露双手交叠,俯下身去。 云兮兮笑着摆了摆手,“你虽能以法术抵挡邪秽咒怨,可人间的东西,有时阴毒能超出你的想象与法术之外。便是刚刚这种邪术,若是不以咒术净化干净,便会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至少会在你体内残留数年。若是让那邪气坏了你的道心,最终飞跃不成,你这么多年来的苦苦修炼,岂不是白费了?” 锦沐笙还没听过云兮兮这种长篇大道地去说教旁人。 纵使是说教,却又循循善诱,语音轻软,不叫人生出一丝不爽与抵触。 反而听着那声音,就跟一点点的松软的棉花糖,化了甜丝一般,落在心尖上。 旁边,慧灵看锦沐笙眼里暗流涌动下,几乎遮掩不住的情意。 暗暗咂嘴——原来太子殿下动情之后,竟是这么个有趣的模样? 好玩好玩! 朝露听了云兮兮这一番话,再次以额触地,“是我疏忽大意了,以后,会多加小心,多谢主人提点。” 云兮兮弯了弯唇,“起来吧,不用动不动就跪。” 然后又转身,去看朝露刚刚放在地上的稻草人。 大片的黑气,随着黑线解开时,基本全都侵染到了朝露的手上,又被云兮兮净化退散。 如今这两个稻草人的身上,却还有一些残留的黑气。 翻腾卷滚,似是从那稻草人的体内散发出来的。 云兮兮想了想,朝两边看去。 锦沐笙问:“要找什么?”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找一根细一点长一点的树枝来。” 话音刚落,龙一就跳了出去,然后又蹿了回来。 小心地将手里的细长树枝,递给锦沐笙。 锦沐笙接过,递过来,“这个可以么?” 云兮兮有些好笑,看了眼迅速缩回去的龙一,又看锦沐笙芳姝又邪美的眉眼。 点点头,接过,“多谢。” 锦沐笙双眸微动,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朝露,看了他一眼。 云兮兮攥着长树枝。 手中轻轻一晃,低念了几句咒语,那树枝上,便顷刻银光从头到尾地流泻一遍。 虽是不明显,可旁边几人都觉得,那树枝,好像被镀了一层光一般。 在阳光下,偶尔能折射出一点耀眼的光。 便见云兮兮。 拿着那树枝,让地上的两个巴掌大的稻草人身上戳。 刚一戳上,枝头就如朝露的手一般,顷刻被染黑,同时焦化! 随着云兮兮的动作间,‘咔嚓’一声,断裂一截! 不过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那木枝,居然就断裂了将近一半! 若不是云兮兮的咒术抵挡,只怕还要断的更快! 难怪要长的树枝了。 龙一暗暗咬牙——该找根更长的!这要是伤到这位小道姑了,回头太子殿下估计能活剐了他! 嘶,好怕! 而这时,第一个稻草人,也已经被云兮兮彻底戳开了。 从里头滚出一样物事来。 众人定睛一看,齐齐一惊。龙卫几个,更是明显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稻草人里头藏着的,居然是一根女子的小指! 且那小指指甲纤长,丹蔻鲜艳,嫣红如血! 无数的黑气,正从那小指上,如万千发丝一般,朝外扩散。 看着瘆人又可怖。 慧灵立刻转起佛珠,哦,就是他丢失的那串砗磲佛珠,云兮兮还给他的。 龙卫几个都是面露异色。 锦沐笙看了眼云兮兮。 见她只不过看了眼那丹蔻小指,便又转过去,戳开了另一枚稻草人。 手里的长树枝,不过片刻,也断裂只余寸许。 而那枚稻草人,也露出了藏在腹中的物事——是一卷黑发。 看不出男女。 却一致的诡异而阴森。 尤其两样物事,分明是从人身上割裂下来的,却新鲜而丰盈,仿佛是活物般。 发丝润泽,隐隐还闪着青光。 小指白皙,肌肤细腻有弹性。 一点也不像是死的东西。 慧灵垂眸,“阿弥陀佛。” 朝露对云兮兮说道,“主人之前说,有咒术影响了寻踪符。所以我就想找找看,是否有人在暗中作乱。” 听到她这句话,锦沐笙神色微变,朝云兮兮看了一眼。 却见小家伙直看着地上那两个从稻草人腹部戳出来的东西,眉眼低垂,并无什么神色变化。 “便在山中寻到了这两个物事。”朝露说道,“并未再发现其他不妥之物。” 云兮兮点头,抬眼,注意到锦沐笙的目光。 笑了笑。 转脸看朝露,“既然他们有备而来,自是不会让你轻易抓住把柄。” 朝露点点头,又问:“那这稻草之物便不是他们留下的了?那这又是何咒术么?邪气竟那般强盛。” 他们? 锦沐笙眸色暗凝。 云兮兮将手里那剩下的寸许树枝扔到一旁,一边从百宝兜里翻找什么,一边道,“这是情人咒。” “情人咒?” 一群人立刻提起耳朵。 尤其龙卫几个,除了龙一,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东西,可谓又惊又新鲜。 害怕中又忍不住好奇,纷纷朝云兮兮看来。 云兮兮此时还蹲在衣架后,只露出一双手和膝盖在这边。 本也无碍。 可原是单膝贴地蹲坐在她身旁的锦沐笙却身影一动,彻底挡住了后头几个龙卫的视线。 龙卫几个:…… 龙一第一个反应过来,扭头看别处。 其他几人这才恍然大悟,龙三龙五对视一眼,咳嗽一声。 慧灵有些好笑。 朝露注意到周围动作,不等云兮兮说话,先从衣架上拽下云兮兮早已干了的道袍,说道,“主人先更衣吧。” 云兮兮装衣服的包裹,朝露在去处理那马车时,顺便留在山下一处客栈里了,所以现在也没有合适的衣物让她换。 云兮兮倒是没多想,点点头,将锦沐笙的外衫朝旁边的衣架上随手一刮,穿了自己的道袍。 然后又顺手把头发往上一撩,团了个一如往常的松松散散的小发髻。 锦沐笙看了眼那毛茸茸像个小桃子的发髻,又看了看衣架上,自己那件被她随意搁下的流云锦外衫。 默了默,转开视线。 (有种被忽视的不爽感????)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情人,诅咒 云兮兮已经从衣架后走出来,拍了拍身上还有点不舒服的道袍。 旁边早就等得心焦的慧灵忍不住问:“小道友,那情人咒,到底是何物啊?” 云兮兮这才想起来,再次伸手进百宝兜,说道,“情人咒,顾名思义,便是一种诅咒情人的咒术。” “诅咒情人?” 慧灵是个勤学好问的好孩子,“情人之间,不是该彼此爱慕守护么?缘何要诅咒啊?” 话音刚落,就见朝露朝他看了一眼。 那眼神…… 慧灵缩了缩脖子,再次躲回锦沐笙身后。 云兮兮注意到,笑了笑,将手里掏出的一枚青色小瓶递给朝露,“把这个,小心地洒在那稻草人周围,绕一圈就成。” 朝露甫一拿到手,就闻到了瓶子里头传来的沁人心脾的清香之气。 刚刚涌起的一瞬荒凉悲愤,瞬间便被这气味冲淡而去。 “是。” 她垂下眼睑,转身,将瓶塞扒开,躬身,仔细小心地倾倒瓶口。 龙卫几个一起歪头。 就见那瓶子里,流出一股如瓶身的青水。 有淡淡的香味散开,很是好闻。 慧灵猛一抬头,看向朝露手里的瓶子,满脸惊讶。 云兮兮有些无聊地等在一旁,继续说道,“情人之间,也不一定是爱慕而眷恋的。贪婪,利用,占有,私心,还有背叛,甚至憎恶、仇视,种种情感,都可能存在于情人之间。” 这算是回答了慧灵刚刚的疑惑。 锦沐笙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因爱生恨么?” 云兮兮唇角一弯,点头,“嗯。情人咒,便是以爱到极致,生成的恨意为咒引,做出的一种极其阴毒的邪咒。” 她正说着,那边的朝露已经撒完青水,转了回来,将瓶子递给云兮兮。 云兮兮收好,走过去,再次蹲下。 剑指并拢,在那女人小指与一卷长发之上,比划什么。 一边说道,“此咒,本是来自极南深林一个极其神秘的部落之中。那个部落,以女子为尊,且代代供奉邪神。部落中的女子,将忠贞与专一视为生命。决不允许自己花心,对伴侣,同样不容许背叛。” “若是背叛了,会怎么样?” 旁边听得入神的龙一忍不住问了一句。 云兮兮似是笑了下,手上动作慢慢放缓,“若是发现伴侣背叛。部落中的女子,便会剁下自己的一根手指,再悄悄割断男子的头发,以稻草绑在一起,然后埋在他们供奉的邪神祭坛下。待供满七七四十九日后……” 龙卫几个一点点瞪大眼。 慧灵也停了手里转着的念珠。 锦沐笙侧眸,看着蹲在那怪异阴森的稻草人旁边的云兮兮,容颜秀腻而端丽,灵美而赏心悦目。 “七七四十九日后,会怎样?”这回问的是因为云兮兮的话,同样提起一颗心的慧灵。 云兮兮手上的剑指已经撤去,转而五指伸缩,结出一朵如花的手诀。 她垂眸看着面前的稻草人腹中的鲜红丹蔻小指,以及乌青光泽长发。 缓缓地说道,“待供满七七四十九日后,男子若是还未回心。女子就会将伴侣带到邪神面前,当着部落所有人的面前,生生挖出伴侣的心,然后,吞食入腹,自己再自尽于邪神的祭坛上。” “!!!” 慧灵瞪大眼,手里的佛珠都差点掉了。 龙卫几个脸色也都十分不好看。 倒是朝露,垂着眸,同看着那两枚可怖的稻草人,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片刻后,又闭了闭眼,不再去想。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般凄厉的爱恨,简直可悲可叹。缘何不与那变心的情人说出自己的心思,却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伤人害己?”慧灵这时倒是正经了不少,“阿弥陀佛。” 龙卫几个都说不出话来——感情这种事,还真没人能说得准的。 只是一想到能够亲手将深爱的人剖腹挖心,吞食入腹的凄厉场景,众人便忍不住地毛骨悚然。 而一旁的锦沐笙,却只专注地看着云兮兮。 小小的丫头,在说这些让人感叹惊怅的故事时,脸上的神情一直是平静无波,不曾起伏。 仿佛早已看破红尘悲欢,无喜无伤。 锦沐笙忽然在想,若是这小丫头,爱恨到了极致,这张素净清雅的脸上,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神情么? “滋!” 突然,云兮兮结出的手诀,往那地上的两枚稻草人上方一按。 一道清晰的焚烧声,猛地响起。 众人循声一看,不由色变。 那两枚稻草人,竟忽然无火自燃起来! 而那藏在稻草人腹部的小指与发丝,也突然如活物一般,急速地扭动起来! 更加汹涌强烈的黑色泄气,从这两个物事里疯狂地散逸出来。 却并不是朝空中飘绕,而是如浓浆一般,顺着地面朝四面八方流淌!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然而,当触碰到方才朝露洒下的青水时,却又猛地缩了回去。 无处逃逸。 那原本柔嫩白皙的漂亮小指,与柔软亮泽的乌黑发丝,也在火焰的吞噬下,扭曲抽搐到痉挛。 最终,与稻草人一起,被彻底燃尽,化作一滩黑灰。 被困在青水圈中的那些黑气,也随着小指与发丝的消失,同时干枯成一堆焦木般的扭曲之状,被风一吹,便随着那股烧焦的味道,轻易风化。 云兮兮呼出一口气,手诀一撤。 那圈围而不散的青水,同时褪成一股清水流淌开来。 氤湿了底下的泥土,原本被黑色邪气侵染过的土地,片刻后,恢复了一丝生机。 好厉害的咒术! 慧灵看着云兮兮,隐约猜到,师父为何要请这么个人去阴阳城救自己了。 如今这天下,能有这般能耐的人,只怕,并无第二个了。 只是,这小道姑,就这般孑然一身现于红尘,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好了。” 云兮兮站起来,拍了拍手,笑道,“这种邪物,不能留存于世,我已经将其净化了。嗯……你们也是要下山的吧?一起走吧,哥……嗯,太子殿下?” 哥哥。 她没有再这么唤他。 反而称了一声‘太子殿下’。甚至对他的身份,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或质问。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生气,下山 锦沐笙本来因为能跟她一起下山的欢喜心情,不知为何,竟陡然变得恶劣起来。 邪眸骤沉,似是极为不悦地看了眼云兮兮。 惊的云兮兮心里一突。 一脸无辜地眨眼——她好像没做错什么吧?这喜怒无常的家伙又怎么了? 撇撇嘴,悄悄地挪到朝露的另一边,躲开这妖孽吓死人的眼神。 一边偷偷地拽朝露的袖子:“朝露,我好饿哦。我想吃红烧肉,还想吃烤羊腿。” 阴阳城的饕餮馆里的美食,真真让她个爱吃的是垂涎欲滴啊! 根本没法将那些珍馐佳肴从脑海里抹去。 拽着朝露的袖子,又不甘心地加了一句,“还要吃鸡,烤得金黄流油的那种鸡!呜呜呜……饿!!!” 朝露被她最后这一声娇滴滴给逗笑了。 点头,“嗯,我在山下已经安排好了客栈,那地方因着靠近京城,似乎还有不少京城的小吃,主人不如下山后去看看?” 云兮兮一喜,连连点头。 龙一在旁边瞄了瞄,见自家太子殿下,浑身冒着冷气,跟个大冰块似的,也不知又闹啥情绪呢。 明明吓得人家小道姑,连瞅都不瞅他一眼。 结果看到人家不搭理他,那一张玉冷幽面上,又更浮了一层森寒之气。 太子殿下不高兴,后果搞不好会严重啊! 作为龙卫老大,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上前缓和一下气氛。 便笑了笑。 凑过去,问道,“距离京城最近的,该是九马沟附近的红古镇了,大师是要上那儿去么?” 没想到,话音刚落。 抱着朝露胳膊的云兮兮就瞄了他一眼。 凉凉地来了一句,“龙一,我还没忘上回你的‘见死不救’呢。” 龙一一僵。 下意识去偷看他们家的太子殿下。 果然见,锦沐笙原本冷寒丛生的脸上,也微不可查地出现了几分变化。 那双斜长凤眸,更是不着痕迹地朝云兮兮扫了一眼过来。 眼神邃深,很有些……惊悚。 龙一干笑,“那不是……特殊情况么……” 云兮兮不理他,“我不管你什么特殊情况。所以呢,你现在最好离我远一些,不然,当心我画小人诅咒你哦。” “!!!” 龙一见识过这小道姑的厉害,还真怕她给自己来这么一招。 登时后背发麻,往后缩了缩,“我错了,大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云兮兮撇嘴,“我是小人。” 龙一僵住。 “噗。” 旁边挺热闹的慧灵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见众人都看他。 赶紧咳嗽一声,装正经,“阿弥陀佛。” 云兮兮悄摸摸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小和尚,喜怒还挺随心的哈。 眼角的余光不由又朝锦沐笙那边偷偷瞧去。 就见这妖孽,一张漂亮脸蛋,还冷沉沉地吓人。 偏他生得邪美,这般不悦之下,妖气横生,愈发将那入魔容颜,映衬得幽艳鬼魅。 啧! 云兮兮瘪嘴,又不高兴什么嘛! 旁边,龙一缩回去。 就被龙三悄悄拽了拽,“哎?你干什么得罪了小大师啊?” “……” 龙一真是有口说不出。 一扭头,看那几个小兔崽子一脸‘你完了’的表情,八卦地瞄着自己。 真是一个头有两个大。 太子殿下,您要替属下做主啊!!! …… 朝露定下的客栈,果然就位于红古镇。 云兮兮到了地方,才得知,这红古镇,原来名叫红姑镇,乃是因为镇子里出过一个很有名的人物,名叫红姑。 这位红姑,曾是三百多年前,前朝的一个做些绣品缝缝补补帮助家用的普通妇人。 却因着绣品极好,还被镇子里的商户拿到京城去卖。 京城里当时有个权贵熏天的王爷,有次无意中瞧见了那绣品上绣的百福,觉得甚好,想要买回去送给自家将要过寿的老人。 不想,那绣品却一早被另外一个世家小姐给定下。 那王爷不好强抢,便派人去与那位世家小姐相商。 可这位小姐却也说,这绣品是定下了,要给一位过寿的老人家做贺礼之用的。 那王爷一打听之下,居然得知,这小姐要送的老寿星,居然就是自家家中的那位老人家。 后便对这位小姐多留意几分。 慢慢地便入了眼,竟将这位小姐迎娶进门,做了侧妃。 十年后。 这位王爷得承宝典,登基为帝。 那位小姐,也冠宠后宫,为皇帝诞下子嗣。 因着两人的相遇,得功于红姑的那幅绣品。 帝王便特意恩赐这个镇子名为红姑镇,并在红姑去世后,命人建造了一座祠堂,由世人供奉。 后来大锦朝得了天下,这红姑镇因着命名涉及前朝皇帝,有些忌讳,当地官员便上奏改名红古镇。 然而,那座供世人供奉的红姑祠堂,却一直留存至今。 且成了许多人心目中期许姻缘盼望佳人一心祝祷的地方。 云兮兮一顿饭吃的实在有点多,一路消食溜达到这红姑祠堂前,便看到那祠堂前头。 一株五百多年的榕树,枝繁叶茂地伫立在一片宽敞的空地上。 树枝上,却是挂着许多的许愿红绸,随风摆动,在这初夏午后的骄阳里,如红霞氤云,流动虚幻。 榕树的周围,摆着许多的小摊贩。 约莫是饭后的时辰,好多摊贩就那么摆在那里,也不见摊主。 云兮兮一行人过去,发现除去远一些的祠堂那边有几个进出的香客。 就唯独那大榕树下,还站着个提着篮子的老婆婆。 这么热的天,却穿着一身粗布麻褂,见到他们,立刻堆起满脸褶皱的笑意,热情地招呼上来。 “哎呦这大热的天,可是来拜咱们红姑的啊?咱们这的红姑,求姻缘那是最灵光啦!” “这位公子啊!可要瞧瞧这许愿红绸么?写了心愿挂在咱们这的许愿树下,保管心想事成啊!” 云兮兮眨了眨眼,瞅了瞅走在最前头的自己,又回头,瞧了瞧身后落下一步的锦沐笙。 这个婆婆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神不大好。 居然直接越过她,拦住了后头的锦沐笙,正揪着他的袖子,使劲地兜售手里挎着的那个篮子里,粗布染成的一根根红布条。 惹得后面几个龙卫都面面相觑。 第一百四十四章 突险,软语 因着锦沐笙本就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以及从下山时就不知为何一直心情不好的遍体寒意,连龙卫几个都根本不敢接近这位满面诡冷的殿下。 可这位老婆婆却因双眸浊光,居然能这么轻易地拉住锦沐笙的袖子。 还真是……挺新鲜的。 而被突然拉住的锦沐笙正低着头,也许是第一次在街上被人这么拦着强行售卖东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云兮兮在一旁瞧着,不由悄悄地弯了唇角。 便听锦沐笙终于开口,“龙一。” 龙一立刻上前,“是,大公子。”在外头,龙卫一律这般称呼锦沐笙。 锦沐笙眉眼寒霜并无变化,只是短暂地默了下,却没再开口,只是邪眸微勾,扫了眼身旁的老婆婆。 龙一当即明白过来,刚要伸手去掏钱袋。 却见锦沐笙身旁,素白的小手伸出来,将手上一颗银花生放在老婆婆的篮子里。 笑道,“婆婆,结个善缘,这个,是我的人,莫要动他。” 龙卫几人都是一愣——什么意思? 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那原本老眼昏花的婆婆,突然身形一变。 一双眼猛地瞪圆,褶皱干瘪的脸上,骤然化出道道裂痕。 低吼一声,便攥着锦沐笙的袖子,用力往后一拖! “殿下!” 龙卫反应机敏,纷纷扑出。 却不及早已提防的朝露更快。 青光一闪,一道剑芒梭然划过。 便听‘咔嚓’一声。 一截手臂,被青剑直接砍断,骤然化作枯木,从锦沐笙被揪住的袖子上松开,掉落在地。 朝露翻手回臂,青芒骤消。 一道劲风刮过,她的青色袖角,缓缓飘落。 龙一及身后几个龙卫,提着剑,纷纷呆在原地。 “吼!” 那断了手臂的老妪,狂吼一声,迅速扭头,竟一下冲进了那红姑祠堂! 慧灵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便追了进去。 龙卫几个刚要紧跟,朝露又先行一步闪身进去。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跟上。 惊得祠堂里上香的人纷纷惊叫。 锦沐笙转眸,便见身旁的小家伙,正弯弯眉眼地朝他笑:“大公子,吓到了没有呀?” 锦沐笙没好气地转开身,刚要朝那祠堂里走去的时候。 袖角就被云兮兮从旁轻轻拽住。 他顿住脚,却没回头看她。 就听小丫头,声音软软糯糯地在后头问:“为什么一直生气呀?” 锦沐笙邪眸微凝,黑瞳朝后,不经意地掠过几分。 却依旧没转脸。 倒是云兮兮又将他的袖子往后扯了扯,低笑,“你不说,我也不知道的呀!我会算命,却不会看人心的嘛!” 锦沐笙还是没动。 不想,耳里却突然传来一声甜甜绵绵的轻唤。 “哥哥?真的不理我么?” 锦沐笙登时心下一紧,眉眼之间幽谧寒霜,顷刻崩裂。 他垂下长睫,强行掩盖下眸中那一瞬几乎压抑不住的情绪波澜。 片刻后,冷着脸,回过头。 看到小丫头抬着一张白白嫩嫩跟水豆腐一般的小脸,歪着头,正认认真真地瞧着自己。 只看了那双灵透漂亮的眼睛一眼,锦沐笙就转开了视线。 云兮兮轻笑。 又晃了晃手里的袖子,软软声地问:“怎么啦?告诉我呗,哥哥?” 锦沐笙几乎要拿这坏心眼的小道姑根本没辙。 若是大吵一架,或是逼他露出平时在宫里对那些居心叵测的混账的姿态,他还能得心应手。 这样一副软绵绵娇糯糯的小小模样儿,让他如何应对? “哥哥?” 云兮兮又往前凑近了一步,几乎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青草香味。 锦沐笙简直都能确定——这小丫头是故意的! 故意这样让他毫无办法! 心里一下子又憋闷了一大股恶气。 再次朝另外一边转开几步,恶狠狠地说道,“告诉你做甚!你反正又不会在意!” 云兮兮微微瞪眼,“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何不会在意?” 锦沐笙强忍住要去看她一眼的冲动,“你为何会在意?本宫是何身份?缘何会两个月前与你相遇,为何隐瞒身份,又为何去寻那龙胆花。你会真的在意?” 语气尖酸又嘲弄,冷漠而疏冷。 冰森刻薄得连锦沐笙自己都忍不住暗暗攥紧了手指。 为何,要用在宫里的那副样子,对小道姑这样说话? 明明……他并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那副可笑又可悲的样子的。 他说完,便垂下了眸,一张清艳极致的脸上,邪魅幽鬼之色,顷刻如阴翳般,覆盖而来。 让他在眨眼间,便似乎变作了另一个人。 不同于毒发时的嗜血可怖毛骨悚然,也不同于云兮兮常见的面若妖花欲念丛生。 而成了一个冰冷遥远到如鬼蜮魔王,在黑暗中蛰伏,任何人都接近不了,却又时时忌惮而害怕,不敢窥探,不敢靠近。 他往回收了收手,似乎想抽回他一直没有拉回去的袖子。 云兮兮却一下收紧手指,反将他的袖子往自己跟前拉过。 轻笑起来。 “什么呀,还以为哥哥为什么生气呢!” 锦沐笙一愣。 随即听到耳边,那小家伙,跟说悄悄话一般,轻轻声地嘀咕,“这有什么要紧的呀,哥哥是谁,有那么重要么?” “不重要么?” 锦沐笙猛地回头,看向面前笑意盈盈的小道姑。 云兮兮笑,这一回,却是松开了锦沐笙的袖子,笑着退后一步,用脚尖碾了碾地面上的一颗碎石子。 一双眼也不看他,只是浅笑反问:“哥哥会因为身份的不同,对我有什么不同么?” 锦沐笙怔住。 不会。他心底是这样回答云兮兮的。 然而云兮兮却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依旧笑着说道,“哥哥,你是谁,要做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的啊!我认识的,就是眼前的你呀!” 锦沐笙看着面前笑意浅浅的小家伙,眉目静秀,双眸澄澈。 轻轻巧巧的话语,像春雨一般,落在他漫天冰雪冻结的心湖。 他听到那湖面,发出一丝丝轻微的融化声。 ‘咔嚓’,‘咔嚓’。 心尖儿发颤。 嫣红的唇微微噏动,刚要说什么话时。 第一百四十五章 毒发,凶险 云兮兮却突然又抬起头,半认真半笑嘻嘻地说道,“不过呢,哥哥遇到的那些事,对哥哥来说,应该是比较重要的,对吧?嗯,以后我会反省,一定多多重视哥哥,好不好啊?” 一边说,还一边伸出小小的一根手指,戳了戳锦沐笙,抬眼看他,“所以,不要生气了呗,哥哥?” “!!!” 锦沐笙瞳眸微紧,想推开这小丫头那根戳得他心神慌乱的手指。 又想狠狠地捧住她的脸,用力地看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一张雪玉之面,都引了她的话红霞涌动,如胭脂敷面,艳而不娇,美而惊魂! 正心潮涌动难以压抑之时。 突然,在阴阳城时就一直强压的毒欲,猝不及防地再次破开血脉,强势而凶悍地冒了头! 他猛地倒吸一口气,后退了半步,弯下腰去。 原本还在笑棉棉的云兮兮,惊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他,“哥哥,你……” 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便见,低头的锦沐笙,缓缓抬起头来。 露出一张残忍妖邪魔气漫天的极致容颜,一双黑瞳,渊深无底,如冥界鬼蜮里最可怖的妖孽,倏然之间,露出真容。 他看向骤然瞪眼的云兮兮,缓缓勾起唇角,声音低哑嘶冷地笑道,“又见面了,小……仙姑。” “!!!” 云兮兮猛地往后,手腕却被牢牢擒住。 一咬贝齿,“松开!” 如被魔神侵身的锦沐笙却笑得更加冷邪,“松开?小仙姑,今日你莫不是以为,还能从本宫手里轻易逃脱不成?” 云兮兮蹙眉。 这是锦沐笙心魔后的模样。 可分明弹指之间,她并未做什么引发他心中魔性的事啊! 这到底是如何引动起来的? 且那净化术,不该这么快失效的。 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岔子? 心下正百转不解中。 龙卫几个和朝露一起从红姑祠堂里走了出来。 后头跟着一脸嫌弃纠结的慧灵。 手上还端着个腐烂木头状的奇怪东西。 结果就看到锦沐笙此时的模样。 龙卫几个都是一愣。 朝露霎时沉脸,手腕一翻,青色长剑倏然凌空而握,剑尖一挥,朝着锦沐笙劈手就来! “放开主人!”她厉声娇喝。 龙一大惊,拔出长刀,凌空一横。 “当!” 金戈相击,龙一被震得户口发麻,差点利刃脱手! 心下暗惊,却硬是提了一股气死死支撑。 同时艰难吼道,“住手!我家殿下是毒发了!解毒就好,不会伤害小大师!收剑!” 朝露面露异色——这人,居然能挡住自己的一剑之击? 却并不理会,往后一翻,转过身,就朝锦沐笙再次刺去。 除去抱着东西的慧灵,所有的龙卫,全都如鹰一般,顷刻朝锦沐笙周围飞了过去。 然而却都不及朝露动作快。 眼看那青芒剑尖直指锦沐笙的眉心。 妖邪如魔的锦沐笙,却不慌不忙地抬起一双邪眸,朝那森森剑尖,露出个极其漫不经心的笑意。 随后,手腕一收,猛地将云兮兮搂进怀里! 朝露大惊,凭空翻身,生生将剑势收回,重重落地。 再转眼时,就见,云兮兮被锦沐笙箍在怀里。 而他那修长如森骨的手指,正压在云兮兮的脖颈上。 似是爱抚,却又充满危险的威胁。 朝露脸色阴沉,一甩剑尖,“忘恩负义的混账!放开我家主子!否则休怪我无情!” 龙卫几个都皱了皱眉。 锦沐笙却置若罔闻,反而低下头,在云兮兮的耳边轻笑,“倒是个护主的,怎么办?是要当着他们的面,让本宫吃了你么?” 云兮兮登时双颊爆红。 锦沐笙那冰凉的手指,又压在那才长好的脖颈伤口处。 寒凉的触感,刺激的肌肤隐隐颤栗。 伤口处的疼痛,又无限放大了她的感官。 她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偏这家伙又在耳边这般如情人缠绵般低喃轻笑。 简直…… 让她整个人都要被那股子羞恼之意给点燃了! 可恶! 朝露骂的没错——混账东西! 见小家伙气的脸都红了,锦沐笙似乎觉得越发有趣,愈发俯低了几分。 唇尖几乎都要碰到了云兮兮的肌肤上了。 幽声浅笑道,“不说话?那便是应下了?原来小仙姑喜欢这样的调调?呵。” 云兮兮真想回头一巴掌扇死这个妖孽算了。 咬牙切齿地抓住他在自己脖颈上作乱的手指,恼声问:“你到底要怎样?是不是毒发了?” 锦沐笙低笑,却没说话,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靠在自己肩头,这般回转半边脸悄悄说话的模样,就像依偎在他怀里一般。 姿势亲密又暧昧。 旁边几个人瞧得都有些傻眼。 朝露却隐隐现了怒容,狠狠握住手里的青色长剑。 云兮兮见他这般低笑勾人,更是气急。 用力咬了下下唇,急声道,“你莫要乱来!此处阴气过重,不能见血!” 锦沐笙长眉一挑,睨了眼云兮兮。 “想换个地方?呵。”也不等云兮兮回答,便低声一笑,“如你所愿。” 随即,箍在云兮兮腰上的手一勒,脚尖一点,便如长风疾去,顷刻蹿了出去! 朝露面色大变,刚要跟上。 却听到云兮兮的声音远远传来,“朝露,找到那木妖的本体。” 朝露生生蹲下脚步,紧紧地皱着眉头,眼睁睁看着云兮兮被锦沐笙抱着没了身影。 手里的长剑一转,便如荧光般,点点散开。 龙卫几个看她神色,都不敢上前。 倒是龙一,揉了揉还在酸麻的手腕,咳嗽一声,凑过去,笑道,“就是解个毒,不会有事的,太子殿下从不随意伤人……呃。” 话没说完,被朝露冰冷冷的眼睛狠狠一瞪,登时噎声。 慧灵在旁边看得乐呵,还不忘出言挤兑两句。 “哎?龙一,你不是龙卫老大么?叫个女施主一眼就震住了?传出去,威严何在啊?” “……”龙一嘴角抽抽,“小秃驴,不装正经了?” 慧灵笑,“贫僧可是无相寺高僧,你再骂一句,回头告诉陛下去。” “……”你在陛下跟前有话语权,你了不起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感化,欺负 龙一再次被噎回来,被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说的无言以对,简直……老十岁! 正郁闷没法时。 就听朝露淡淡地说道,“高僧佛光深重,可压那木妖妖性,不如就先将那木妖带在身上,以便随时感化吧?” 慧灵当时脸就僵了。 看了看手里那段腐烂到都快生出木耳的木头,又想起刚刚他冲进红古祠堂里时,那老婆婆陡然恢复原形时扭曲的模样。 要不是那几个身上戾气太重,怕将这木妖的凶性进一步激化,伤了祠堂里的那些凡人,他是真不愿意接手这臭臭的东西啊! 本来还想出来找小道姑借个灵袋装一装的,不想,那个假模假样的太子殿下居然犯病了,把人给掳走了! 啧! 天不佑他啊! 苦着脸看朝露,“女施主可有什么能装的灵袋?这样捧着,怕那腐气会伤了贫僧。” 其实以慧灵天生的佛光,任何邪秽之气,轻易都伤不了他。 不过就是个借口而已。 不想,朝露却神情都没变一下地认真道,“身为佛门弟子,讲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还请高僧委屈一下,等我们找到这木妖本体,便能放手了。” “……” 慧灵登时蔫了下去,心里不甘不愿地嘀咕,入地狱的那是地藏王菩萨!我是金蝉子转世!哼! 却不敢口出这般不敬佛祖之言。 只好硬憋着,一脸的吃瘪样。 哎呀。 可把旁边几个龙卫看得痛快的。 尤其刚刚被他堵得心塞的龙一,就差没笑出声了。 眼睛转了转,忽然凑到朝露跟前,一脸的殷勤,“不知怎么称呼这位姐姐?在下龙一,我们几个都是大公子的护卫,若是小大师此番进京,便少不得要同行了,小姐姐……” 话没说完,朝露冷冷地扫了一眼过来。 龙一顿住,静了片刻后,默默地后退,退到后头龙卫几个身边。 一转眼,就看几个小兔崽子一脸憋笑地看他。 登时瞪眼,“笑什么笑!还不去找大公子!” 龙五忍笑,“龙三他们去了,放心吧。”然后又用胳膊肘戳了戳他,“怎么样,小姐姐好不好勾搭?” “……老子弄死你!” 龙一恼羞成怒,撸着袖子就要揍人! 前头。 朝露听着后头的嘻嘻哈哈,垂了垂眼睑。 …… “哐!” 锦沐笙将云兮兮直接带进了之前朝露定下的客栈房间。 下山后,云兮兮先到这里来洗漱换衣,而锦沐笙他们就在隔壁定了几间房。 云兮兮被他带着,一路飞得头晕脑胀。 只听那一声门开门关。 才要睁眼看是什么地方呢,就感觉一直紧紧箍着她的手臂松开,将她往前一扔。 “呀啊!” 她轻呼一声。 “砰!” 摔在了床上。 幸好有被褥垫着,倒也不痛。 可还是叫她原本就迷糊的脑袋,又晕了几分。 挣扎着要爬起来。 肩膀就被按住。 她努力瞪大眼,就看到。 锦沐笙那张欲念生魔魅态森寒的脸,从上方,俯视下来。 眉眼如画,鼻若悬玉,菱唇猩红,幽艳绝尘。 云兮兮轻吸了一口气,拿手推住他的胸膛。 颤巍巍地开口,“你要解毒就解毒,我给你血,莫要这个样子。”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都隐隐地发抖。 还是怕。这个样子的锦沐笙。 尤其他此时的眼神,跟要吃了她似的。 她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显出怯懦地,强撑着看他。 殊不知,就是这般假作不怕又惊惧颤抖的怯生生模样,反而更能叫人激起压抑在心底的猎食玩11弄之11欲。 锦沐笙看着手下压着的小家伙。 分明都怕死了,却还是要睁大一双水澄澄的眸子,用力地朝他看着。 小小的唇,被她咬的血色翻涌。 倒是更多了一层艳丽之色。 一只小手,跟挠痒痒一般地抵在他的胸口上。 分明是推拒的姿态,却叫他只觉得,反而多了股欲拒还迎的勾11引意思。 他募地勾起一边唇角。 往下又压了压。 “你!” 云兮兮登时大叫,“你,你不要动!” “嘘——” 锦沐笙低笑,用一根手指压住云兮兮的唇,就如在阴阳城时,云兮兮曾对他做过的一般。 云兮兮登时满脸通红,双眸发颤地看他。 便听锦沐笙含着消音,幽幽说道,“这般大的声音,是想叫外头的龙卫都以为,本宫在欺负你么?” 云兮兮真是又怕又气,一把推开他压着自己唇的手,低吼,“你这样,就不是在欺负我了?你给我起开!” 说着,又用手去推他。 可是,没推动。 其实在阴阳城时,云兮兮就发现了,锦沐笙的力气,有时会大到出奇。 她这小胳膊小腿的,居然撼动不了半分。 气恼得脸上又红了几分,索性拿拳头砸他,“你起开啦!我给你解毒,你不要欺负人!” “呵。” 锦沐笙却笑了,抬手,包住她的小拳头,故意反问:“本宫如何欺负你了?” 云兮兮整个手被他全部包住,这才发现他的手居然这样大。 然而又并不蠢大,反而纤细修长,白皙如玉,十分好看。 只是,毒发时,那手上的温度,寒凉如冰。 冷得云兮兮心里一突。 咬牙,“你这不是欺负人么?明明知道我最怕你这样了,还这样子,这样子……” “哪样子?” 锦沐笙不松手,反而又去摸她泛红的耳珠,低笑,“是这般?” 手往下,撩开她本就有些松开的衣领,指尖朝里探去,“还是这般?” “锦沐笙!” 云兮兮被他的寒凉手指挑逗得浑身发麻,“你混账!放开我!” 锦沐笙垂眸,一张绝世美颜中,一点润透笑意徐徐绽开。 仿佛冰雪千封的雪原之上,一抹清风四散开来。 却不是温和清雅的,反而带着一股子来自天地间的极冷之寒,不动声色地侵占了心神后。 待反应过来时,神识已经完全被攫取而侵占。 云兮兮瞪大了眼。 看着眼前这似仙似妖更似魔的锦沐笙。 他低垂着一双黑眸看向自己时,能看到他那鸦翅般黑而分明的长睫,在他极美的眼睛底下,投射出一道淡淡的青影。 仿佛上了浓重的眼妆,邪美的勾人。 云兮兮只感觉,在这样的眼神里,她的周身明明是寒霜笼罩,却又仿佛置身灼热火烧的滚烫顶端。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逼迫,吞噬 “放开!” 她挣扎起来,只怕自己再被他这样看下去,心神都要被融化成了灰烬。 “本宫若是不放呢?” 锦沐笙笑着,指尖动作依旧没停,这一回,却是将她领口的扣子彻底挑开,露出那截纤细柔嫩的脖颈。 以及脖颈下,小巧精致的锁骨。 他眯了眯眼,盯着那锁骨中间的凹陷处,眸色渐深。 云兮兮骤然察觉到了危险。 心下大慌,“你若是再这样,我就,我就再不理你了!” “……” 本只是情急之中喊出的话。 没想到,却让视线紧锁的锦沐笙微微抬眸,反而朝她看了一眼,反问:“不理本宫了?” 云兮兮一怔,下意识点头,“对!你要是再敢随便咬我,我就真的不理你了!你松开我,我给你放血……呀啊!” 不想,话没说完,原本只是略带一点子戏玩恶意的锦沐笙。 突然伸手,一把撕开了她的领口。 让她的一侧肩膀,骤然暴露在空气之中! “锦沐笙!你疯了?!做什么!!!” 云兮兮这一下也恼了,手足并用地朝他用力踢打! 却被锦沐笙一把抓住双手,死死地按在脸颊两侧,双脚也被他压住! 云兮兮气的双眼冒火。 用生平从没有过的最凶最凶最凶的语调,狠狠地吼道,“你又闹什么!” 锦沐笙冷眸幽凝,从上方无情无绪地看着她。 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许离开我。” “?” 云兮兮一怔,抬眼看他。 便见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许离开我。你是我的,不许,你离开我!” 那语气,不同于他平时的冷漠,毒发时的邪魅。 霸道,阴森,有种偏执的扭曲。 云兮兮眉头一蹙,就见他缓缓低头,猩唇微张,露出里头雪色齿尖。 又要来咬她! 心下微急,刚要说话,忽然脖子上有个东西掉落下来。 原来,是那半块双鱼佩。 一直被她戴者藏在衣服内,如今衣领突然被锦沐笙撕开。 那玉佩便从衣领内掉了出来。 浓郁的翡翠之色,在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润泽通透。 锦沐笙失控的眼睛,在那颜色上,停留片刻,竟停下了动作。 云兮兮心头一松,忙轻声道,“刚刚是我说错了,哥哥,你不要生气,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然而,锦沐笙却没动。 只是保持着靠近云兮兮的姿势,问:“不会离开我?” “嗯,不会。” “真的不会?” “嗯,真的不会。” 短暂的静默后。 锦沐笙突然再次往下。 云兮兮一惊,却感觉,自己露在外头的肩膀,被轻轻地咬了一下。 有点痛,又有点痒。 她瞪了瞪眼。 俯下身来的锦沐笙却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处,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轻轻地笑了起来。 呼出的热气,全都喷洒在她细腻又敏感的脖颈肌肤上。 笑声低邪,幽幽似鬼音绵绵,叫闻者不寒而栗,却又让云兮兮在那萧寒之音中,听出那无穷无尽的寂寥与孤独。 她被按住的手早已被松开。 似要抬起,将压在身上埋在脖颈旁边的大妖孽给推下去,却终究只是五指轻轻收紧几分,没有再动。 直到那笑声停下。 锦沐笙再次开口,在她耳边吐气如丝一般地轻轻说道,“记住这句话,兮兮,你,这一世,都是我的。” 那声音里,摧枯拉朽一般的侵略感,骤然袭来。 云兮兮眉头一皱。 下一刻,脖子上,被撕咬的疼痛,铺天盖地卷袭而来! 她猛然色变! 抬手就打! “锦沐笙,你这个混蛋!!!唔。” 锦沐笙咬住她脖颈上那个新肉覆盖的粉嫩细腻的伤口处,任由她捶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另一手,捂住云兮兮愤怒喊叫的小嘴。 贪婪地吞噬着喷涌入口的鲜血时。 嫣红的菱唇,微微勾起。 ——云兮兮,若你敢背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 再醒来时,云兮兮盯着床顶双眼发直,浑身软的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最后的意识明明还是初夏骄阳灼热,此时却已是灯火初上,光影晃动。 她轻轻地动了下,脖子上的伤口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嘶。” 不由蹙眉,下意识抬手要去碰。 便听床边不远处,幽幽凉凉的声音传来,“不要乱动,还没上药。” 云兮兮一听那说话声,气就不打一处来,很想抄起个什么东西把那个混账东西直接砸成个稀巴烂! 可脖子又是在太痛了,让她动一下都跟要命似的! 这般连气都没法出,当真是又憋屈又难过。 猛地咬住唇。 一旁,锦沐笙走到床边,看了眼床上斜着眼睛不看她的云兮兮。 想起两个时辰前,他清醒过来时的场景。 小小的一只,被他紧紧地压在身11下,早已昏迷了过去。 脸上白的不见一丝血色,脖子上全是血,连呼吸都微弱了许多。 他的口腔里,全是她那甜香诱人的味道。 身体里,还有一个恶毒无比的声音,在不断地怂恿着他。 叫他生生活吞了这么个小小的人儿! 可他……怎么舍得! 当看到她那张羸弱几乎不堪一折的小脸时,他就恨不能给自己一刀! 分明不想这样对她残忍地掠夺,可每每毒发时,也不知道为何,只要遇上她,他的神智与欲11望,便跟蛮荒的凶兽爆发了血性一般,丝毫地克制不住。 等清醒过来时,便是让他悔之不及的这般模样。 第二次了。 上一次,他咬了她,将她独自一人丢在破庙里。心下记挂,曾无数日夜反复心念。 不知她到底如何,不知她是否危险,不知她……是否生气。 可当在阴阳城倏然醒转,第一眼看到她时,心头的狂喜,简直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饶是如此,他却从不是会主动表达心中所思之人。 依旧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以为小丫头会介怀之前他的不辞而别,也会将他留在那样危险的地方不管不顾。 却不想,她连问都没问,就一直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过。 危险时,难堪时,面对魑魅魍魉凶兽压迫时。 都没有过丝毫的犹豫迟疑。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救赎,醒来 锦沐笙到现在还记得,她从黄金坊的高处,义无反顾地朝着自己扑下来的场景。 狰狞凶兽在她身后掀起惊涛骇浪,万千险象之中。 她却朝自己,笑意盈盈,伸出手来。 好像他十八年来,从不敢奢求的那一道光。 照亮他早已腐烂腌臜的沼泽血渊,让他那早已被黑暗侵蚀的灵魂,得到了一丝救赎。 当时他就想。 这一生,绝对都不能再放开这个女孩儿。 可他,又做了什么? 再一次地,伤害了她。 从醒来后,两个时辰,他一直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屋里,看着床上连呼吸都是轻软绵甜的小家伙。 生平第一次,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站在床边,看她气恼地都不肯看自己一眼的模样,更加不知如何开口。 视线在她被撕破的衣领,以及那块锁骨边被贴身携带的半块双鱼佩上停了停。 片刻后,再开口时,却依旧是那股子冷漠疏离的清寒寡淡,“我给你上药。” 云兮兮不理他。 锦沐笙索性也不再说话,坐到床边,打开那瓶上好的伤药,试着往云兮兮的伤口上擦去时,又看了她一眼。 见她并没有抵触不悦的模样,如玉的手指,才轻轻点上那狰狞难看的伤口处。 “嘶。” 云兮兮吃痛,皱了皱秀眉。 锦沐笙的手指立刻停了,又看向云兮兮。 见她斜了一眼过来,便没动,也没开口,只是一双深眸,静默地看着她。 云兮兮被他那双墨如深潭的眸子看得又是头皮发麻。 想起他之前压着自己时,同样是这样眼,狞恶可怖得仿佛魔王显形了一般! 吓死个人! 便又收回视线,不搭理他! 锦沐笙的眸光黯了黯,却依旧是没说话,撩起一点药膏,擦药的动作,愈发轻缓。 直到完全上好药时,云兮兮脖子上的伤,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痛。 她用过这种药,知道这药只怕是极好的去腐生肌的药,上一次用过后,不过三天,她的伤口就已经完全不用担心了。 伤口不再疼痛,她倒是松了口气,身上也放松下来。 这才发现,刚刚上药时,因为太痛绷紧了身体,全身上下都汗透了。 有些不适地动了下。 便听锦沐笙再次开口缓声道,“要想伤口好得快些,需要包扎起来。” 顿了下,“不过你的那个式神还没回来。” 这就是他要亲手帮她包扎伤口的意思了。 云兮兮终于又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自始至终都低垂着眼睑,也不看他。 那黑翅般的睫毛,根根分明。 掩下那双邪性凝人的眸子,那张绝尘俊美的容颜,就愈发显得谪仙脱俗了。 也不知是不是才饮过鲜血的原因,面容愈发皎白如云,红唇鲜嫣。 貌胜好女,却不似女子。 她无声地撇开视线,双手撑住床板,有些艰难地坐起来。 坐起来便是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重新栽回去。 赶紧扶住床柱,这才坐稳。 一旁,锦沐笙刚刚抬起的手,悄然放下。 看云兮兮坐稳,又收回视线,拿了干净的布条,俯身过来。 气息陡然靠近。 两人都是一僵。 云兮兮咳嗽一声,看向别处。 锦沐笙却是依旧垂着眼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纤细白嫩的伤口,以及被撕开的领口下,漂亮精致的锁骨。 再往下……他眼神微紧,收回视线。 抬手,将布条轻轻地缠在她的脖子上。 初初绑上的时候,有些不适,可很快,云兮兮就发现——锦沐笙包扎伤口的动作,极其熟练。 这要不是常年受伤,习惯这般处理伤口,是绝对不会这般熟练的。 她不由又扫了眼锦沐笙。 这才发现,这人,居然就贴在自己的脸边! 两人之间近的,仿佛连呼吸都能纠缠到一起! 那股子来自锦沐笙身上的诡异的冷香,扑面而来! 她再次一僵。 还没待收视线时,一直低着头的锦沐笙,突然抬起了眸。 四目一对。 都是一愣。 云兮兮慌忙转开视线,锦沐笙却在动作顿了顿后,再次垂眼。 鼻息里,全是女孩儿身上甜馨的鲜血味道。 他邪眸微凝,再没有抬眼。 而云兮兮,却是在转开视线不久后,还是忍不住再次朝近在咫尺的锦沐笙瞄了一眼。 却发现,他居然没有再看自己了! 一张脸,更是冷得比之前更寒气惊人! 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他咬了自己,他还要生气的不成? 她都还没发火呢!!! 一想到这个,云兮兮刚刚憋下去的那股子委屈和郁卒又无法遏制地反扑回来。 这一下反扑,还挺气势汹汹的。 比之前更叫她心里难过。 怎么就是总要被这个坏蛋欺负?被他咬!被他吸了血!如今这家伙还敢跟她生气! 哼! 哼!! 哼!!! “啪嗒。” 锦沐笙刚包扎好伤口,要收回手时,手上就落下一滴水珠。 他怔了下。 忽而抬头。 就见,云兮兮不知何时,竟是掉了眼泪! 似是受尽了委屈,只落下了几颗饱满如珠的泪水,便红着眼眶不再哭泣。 只是闷着脸,鼓着气,像一个憋着劲的小包子。 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唇。 看着她这样气鼓鼓的样子,锦沐笙原本心头的一丝不安和无措,竟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反而多了一股子好笑——真是可爱死了。 这样想着,眼里就不由多了一抹笑意,他看着她,问:“哭什么?” 云兮兮一听,这妖孽居然还敢笑?! 登时更加火冒三丈。 “你还敢问!你咬我,又咬我!你这个混蛋!咬了我,还敢生气!你,你,我砸死你!” 云兮兮气急,索性一把抄了身边的枕头,恶狠狠地朝锦沐笙砸去。 然而,却没砸中锦沐笙,反被他抓住了手腕。 “别乱动,当心伤口裂了。” “裂就裂掉!都怪你,谁让你咬我的!你这个妖孽!我要做小人偶,扎你一万零八个窟窿!!” 这个数目太清楚了。 锦沐笙忍不住问:“为何是一万零八个窟窿?” “因为这样你下辈子就会变成一头猪……啊呸,谁要跟你解释这些啊!你放开我,我要砸死你!” (今天某灯生日,哈哈,所以,就低调地加更一章哈。中午还有一更。群么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气势,桂木 “知道你要砸死我,我还放开。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一样笨?”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你放开我,我,我……” 云兮兮想说,‘我要不理你了’! 可是脑子里却陡然冒出锦沐笙在毒11欲与心魔的发作中,听到这句话后,那可怖到扭曲偏执的反应。 顿了顿,吼道,“我也要咬死你!” 锦沐笙眸底神情微变,忽而一下松开手。 云兮兮一个没提防,枕头一下砸在他的肩膀上。 她差点朝前扑进锦沐笙的怀里。 却被他按住肩膀,然后听他低声道,“若是咬我才能叫你出气,你……便咬吧。” 云兮兮一愣,抬眼,就见锦沐笙垂眸,深眸专注而认真地看着自己。 俯视下来的容颜,如玉如狱。 绝美而邪性。 她心头一慌,一把推开锦沐笙,却不料自己就在床边,身子一晃,差点就要掉下去! 锦沐笙当即伸手一捞,将她揽在怀里。 便听。 窗户边,风声一过。 朝露出现在房中,“主人,找到那木妖的本体……”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云兮兮猛地推开锦沐笙。 却因为连番动作,拉扯到伤口,痛得轻哼一声。 朝露当即发现不对,眼神一转,便猜到些许。 手腕一翻,青色长剑乍然甩出! 猛地指向锦沐笙,“贼人!你对我家主人做了什么!” 锦沐笙虽对云兮兮素来好脾性,却不代表他对别人的轻易冒犯也能置之不理。 当即不悦地皱起长眉,双眸骤凝霜寒地向朝露扫了一眼。 朝露登时心下一惊。 这人,好强的威压!竟然能将她的气势,生生压制下去! 心下竟隐隐生了一股敬畏之意,连剑上的青芒,都淡去几分。 她注意到自己的心境变化,登时脸色难看了几分。 云兮兮捂住伤口,看到两人的针锋相对。 无奈摇头,“朝露,放下剑,我没事。那木妖找到放回本体也就罢了,如何还耽误了这许久?” 朝露又看了锦沐笙一眼,手腕一翻,青剑消失。 对着云兮兮温声说道,“出了点岔子,那木妖的本体不太好,我寻去的时候,已经快形灭了。如今轻易却不能挪动,所以想请主人去看一看。” 然而她的目光又在云兮兮的脸和脖子上扫了一圈儿。 顿了顿,又道,“若主人今夜不适,我去那边守上一晚,明日主人再去也不迟。” 不想云兮兮却摆摆手,作势要站起来。 锦沐笙刚要伸手去扶,却没有朝露动作迅速。 只见青影一闪,朝露已经从另一侧,扶住了云兮兮的手。 云兮兮笑着看她,“没那么虚弱,只是失血过多罢了。你待会去跟厨房说我要吃天麻鸡,那个大补,嘿嘿。” 一旁,锦沐笙蜷了蜷刚刚伸出的手,转开视线。 朝露扫了他一眼,暗暗皱眉。 …… 红古镇的镇子西南,是一处零散着坐落几乎人家的散居处。 此时刚刚入夜,家家点起油灯袅烟炊起,正是晚饭的时候。 入夏时节,还有孩童在院子里嘻嘻哈哈欢笑不停,童趣又天真热闹的场景,让云兮兮想起在山上时的无忧时光。 几人往深处,又走了一阵后,在一处门户紧闭,似是无人的小院前停下。 这座小院,与前面那几乎热闹温馨的气氛不同,藤蔓爬墙,屋瓦破裂,显得有些荒凉与凄芜。 甚至那关着的院门,都摇摇欲坠的只要一推就能倒塌。 院中,一株桂树,枝叶枯黄,眼看已经破败掉凋零,将要枯死之状。若不是下午朝露加持护法,只怕如今已是树倒形灭。 丝毫看不出是个修炼得灵的妖怪本体。 慧灵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托着那腐朽的枯木枝一脸郁卒,见到云兮兮,立马就奔了过来。 藏在暗处的龙卫,也纷纷现身。 龙二第一个发现云兮兮脖颈上的伤口,以及惨白如纸的脸色,又扫了眼跟在后头一直静默无声跟个鬼神似的太子殿下。 头一转,对云兮兮道,“小大师,从申时到现今两个多时辰,并无人出入这间屋子,属下暗中探入过,这屋内,似无人居住。” 云兮兮似乎有点意外,他竟然跟自己禀告的情况,不过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点头。 并未说话,走到门前。 就着微弱的光线,看到那门上,贴着两张破烂掉色都快化为齑粉的门神年画,意想不到地眨了眨眼。 歪了歪头,又倒回两步,从院墙外,看了眼那里头的桂树,又抬眼,看半空。 朝露与慧灵站在她左右两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正好看到,月桂枝头,弯月悬挂,树影恍惚,月色醉人。 慧灵问:“小道友,你在看什么啊?” 云兮兮一笑,却依旧没说话,只是转手,朝他伸过去。 慧灵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将手里的腐烂枯木递过去。 云兮兮接过,看了一眼。 随即单手剑指并拢,在那枯木上方,轻轻一划。 金光闪过,原本枯烂的树枝,倏而浮起,飘至半空,在众多龙卫惊愕的目光下。 缓缓落地,顷刻,便化作晌午那会子,见过的那位眼神不好的老婆婆的模样。 慧灵一想到她化作原形的那段不堪过程,就忍不住低头,默默转起手里的砗磲念珠。 不想,那老婆婆却先朝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慧灵一愣。 却听老婆婆声音嘶哑地说道,“多谢高僧佛光庇护,才使老身不至彻底迷失心性,沦入魔途。清心明志之恩,无以为报。” 慧灵脸上一红,连忙回礼,“善哉善哉。” 又偷偷地瞄了朝露一眼,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老婆婆颤巍巍地站起来,又对云兮兮与锦沐笙躬身,“今日是老身糊涂,差点伤了小郎君,多谢仙人出手相阻,否则做下孽事,只怕再难回头了。” 锦沐笙没说话。 云兮兮朝她笑了笑,“婆婆无需多礼。只是不知,婆婆因何会遭遇如此困顿?木灵受恩于天地,最是清灵纯正,缘何竟会入了魔性?” 老婆婆脸上神情变了变,刚要说话。 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靠近,像是惊了下,猛地一退,身影便朝后,消失在院墙之内。 (谢谢大家的祝福,哈哈。这两章,还算是挺甜的吧……咳咳。) 第一百五十章 暗夜,鲜血 云兮兮朝那边扫了一眼,便抓住身旁人的手,往一旁藏去,一边低声道,“朝露,隐了众人气息,且看看是怎么回事。” 待说完,不见身旁人有动静。 扭头一看。 就见,锦沐笙那张桃花之面,正近在眼前。 惊得她眼睛一瞪,下意识朝后退去。 却反被握住了手。 “别动,人过来了。”锦沐笙声若低谷,吐气幽兰。 云兮兮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便见不远处,朝露神色复杂地转开视线,龙卫几个默契地当什么都没看到,慧灵则是一脸好奇地朝破院那边看去。 “嚓嚓嚓。” 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 是一个身穿兜帽遮盖面容的女子,以及身后一个提着灯笼东张西望,一脸紧张的婢女。 两人走到那破败的门前。 婢女有些害怕地上前,轻轻推开了门。 身后戴着兜帽的女子轻声低斥,“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做甚每次都这般害怕?” “小姐。”婢女为难地回头,“这哪里是多来几次就不害怕的?要是让老爷夫人知晓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女子十分不悦,抬脚朝里走时,一边接过婢女手里的灯笼,又说道,“你也不用怕,再来两晚,陈公子便一定会回心转意,到时,咱们也不用再来这阴森森的地方了。” 婢女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小姐必定能心想事成的。” 女子听她恭维,倒是情绪好了些,提着灯笼走进院内。 昏黄的灯光,将小院染出一点暗沉又模糊的光。 树影被那光线一拉,投映在院墙屋顶,显得有些狰狞。 婢女在外头瞧着,不由又害怕地哆嗦了两下,忍不住低声道,“红姑娘娘缘何非要这样的东西做供奉?真是吓死人了。” 藏在暗处的云兮兮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锦沐笙手里。 抿了抿唇,抬眼,看那被灯火投射的树影,以及那树影上方,似乎清寒了几分的悬月。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女子提着灯笼,从院内走出,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盖着兜帽也不知她此时到底是何模样。 那婢女却是匆匆上前,连忙将她扶住,担心地问:“小姐没事吧?” 女子摇了摇头,“无妨,把门关上,回去吧。” 声音比之前虚弱许多。 婢女答应着,反手将门带好,将她扶好,两人匆匆离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不见。 慧灵才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云兮兮刚要往外走,就感觉手臂被扯了下,回头一看,脸上微热,又扫了眼还握着她手的锦沐笙。 锦沐笙深眸微垂。 也不知是不是云兮兮的错觉,总觉得他似乎收紧了几分手指,才轻轻地松开。 松开时,指尖还轻轻地滑过她的手背。 挠得她后背都一阵发痒。 她又瞄了瞄他,只觉这家伙,在夜色昏暗之下,怎么容颜却越发清晰明谷? 那红唇嫣红下颚尖秀,眸角上挑,眉尾斜飞。 俊美之中,一股子邪性,被这寒凉的月色一照,愈发瘆人得慌。 约莫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锦沐笙转过脸来。 云兮兮咳嗽一声,赶紧转脸,走了出去。 龙一几个已经翻进院墙,从内将门打开。 朝露朝里扫了一圈,才让开一步,云兮兮朝她笑了下,摇摇头,走了进去。 然而,巴掌大的小院之内,杂草丛生,只有一条被掩藏在荒草底下的小道,被人踩出隐隐的一条小道。 院子里,有一股让人难以言喻的腐臭味道。 锦沐笙长眉微蹙,看了眼云兮兮。 却见小道姑,脸上神情淡漠,只是一双眼,亮得有些惊人。 院中那棵枯萎濒死的老桂树,树叶飘落,仿佛又败落了几分。 龙一在一旁低声道,“与属下下午进来探查之前并无变化。” 锦沐笙扫了眼云兮兮。 见她走到老桂树的旁边,围着转了一圈。 忽而伸手,轻轻地在树干上点了一下。 然后收回手。 众人就看到,那白皙圆润的指尖上,殷红一片! 云兮兮将指尖放到鼻前,闻了下,淡声道,“是血。” 锦沐笙深眸微凝——终于明白这难闻的味道从何而来了,原来竟是鲜血腐臭后的味道。 慧灵的脸上也白了白,意识到他捧了一下午的树枝上的臭味,是什么了。 难怪了,就说一截枯木,怎么会有那么重的煞气和那样的味道! 原来竟是被血染就了! 朝露走到云兮兮身旁,问:“主人,看来方才那女子,是在这桂树之上涂抹鲜血了。” “且从她后来那般虚弱的模样来看,只怕涂抹的鲜血不少。” 龙一在旁边附和,“方才被那臭味掩盖没注意到,如今靠的近了,确实能闻到新鲜的血味。” 朝露看了他一眼,“你如何就知晓这是新鲜的血味?” 龙一一顿,登时意识到自己失言,看了眼锦沐笙,垂下头去。 不想旁边,云兮兮却说道,“确实是抹了不少的鲜血,朝露,你看,那血,都流到了这里。” 妖怪的视力,不受白日黑夜所困,朝露低头,便看到,有嫣红粘稠的液体,流进了老桂树所矗立的土地内里。 连那虬结的树根,都被染出了丝丝惊人的红色。 皱了皱眉,“难怪那树枝会生了魔性,竟然被这么腌臜的东西沾染了根本。” 朝露所谓的腌臜东西,说的便是这鲜血。 锦沐笙的神情微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浓黑的眸子里,一片冷凝。 云兮兮却在这个时候,眼角的余光朝他轻轻扫了一眼。 慢半拍地缓缓道,“以鲜血为咒,伤天地之生灵,确实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锦沐笙一顿,猛地看向云兮兮。 就看到,小丫头正朝自己微微侧眸,有一丝低笑的余光,轻轻浅浅地朝他倾洒过来。 他呼吸微顿,垂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慧灵在旁边道,“以鲜血为咒?这是何意?那女子看着并不像是有修为之人,缘何要以鲜血为咒,来害这桂树?” 不想,云兮兮却轻轻摇了摇头,“不知。” (谢谢大家昨天的祝福和打赏,萌萌的小仙女们,祝每天都是开心哒~~~)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作法,少年 “啊?” 慧灵几乎都习惯了她的有问必答,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 突然被回个‘不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朝露倒是之前听到那主仆二人的对话,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 又问云兮兮,“主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云兮兮抬头,又看了眼面前这高大粗粝的老桂树,笑道,“相逢即是因果。再说了,总不能看本家之族,受如此危难而视若不见。” 朝露没明白云兮兮在说什么。 当然,她都不明白,更别说另外几个了。 “你们且到门外去。” 云兮兮笑了笑,伸手,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枚符篆。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与龙卫走出去,站在门外,看门内,仿佛陡然被月光氤氲了一层光圈的云兮兮。 只见她,静静地站在那老桂树前,仿佛在与之对话,面容平静而宁和。 她将符篆夹在手心,另一手同时对着那老桂树画起五角星阵。 口中念念有词。 隔着远,并不能听清她口中念的是什么。 然而,随着咒语的起势,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风,轻轻缓缓地撩起了云兮兮身上青灰色的道袍。 她手中的符篆,符文亮起丝丝红光。 像藏于地底炙热的熔浆,在符文描绘的缝隙里,惊现一抹惊人的光亮。 锦沐笙注意到,原本清亮静撒的月光,忽而仿佛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 渐渐地,朝院子中间,那老桂树边,云兮兮的头顶,笼罩而去。 周边的夜色越来越浓,而她周身的水波月色,却越来越柔和而清明。 此时的云兮兮,仿佛化身了月下的精魅,在得天独厚的月神宠爱下,翩翩如仙。 风在她脚底徘徊,托着她的衣摆飘动,发丝飞扬,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 锦沐笙看着,忽然忍不住想上前一步,想冲进去,将她强行拉回来! 而就在这时。 一直低声念咒的云兮兮,突然抬手,将手中的符篆,往那老桂树上用力一拍! 符篆当即贴在那粗粝干枯的树干上! 而她的另一手,同时往上一托,仿佛将手里无形的东西,抛到了半空。 众人就见,一个隐隐闪烁金光的五角星阵,一闪而逝! 同时。 原本聚拢在云兮兮头顶的月光,顷刻破裂,朝四周决堤般地倾洒开来! 寒凉青蓝的光泽之中,一道星辰金光,陡然朝那老桂树扑去! 原本苍老干枯本源将竭的老树树干,忽而像收到了巨大撞击般地,拼命抖动起来! 无数的枯叶,从树顶落下。 哗啦啦地,仿佛陡然降下一场枯叶凄惶的雨! 而云兮兮,就在这一片迷茫又苍凉的树雨中,飘然抬手,一把,伸进了那粗粝的树干内里! 半边手臂都没入了进去! 门外的龙卫看到,齐齐低声抽气!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棵大树,不是空气不是水!更不是豆腐软和的东西! 如何就能将手臂直接伸进树干里头去的?! 唯独前头的锦沐笙,一双斜长黑眸,紧紧地盯着那倾身探向老树的云兮兮。 她那双干净的布鞋,踩在了树根边粘稠而腥臭的血液上。 她的另一手,按在树干上,指尖袖口,全是鲜血。 可她却丝毫没有在意地,认真而专注地,朝那树干里抓去。 静秀的眉头轻轻一蹙,手臂往内里更深的地方探进一些。 随即,唇角一弯。 朝后,猛地一拽。 “轰!” 破败的小院周围,突然有什么东西猛烈又安静地爆炸开来。 明明惊得龙卫几个纷纷四周看去,却发现,什么动静也没有。 而院子里。 云兮兮猝然后退。 探进树干里的手,也一点点抽出。 随着她手臂的完全抽离,众人就见—— 她的手里,还握着另一个人的手! “来!别怕!” 云兮兮软绵甜糯的声音里,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相信和接受的力量。 锦沐笙眸色微动。 便见。 树干里,猛地飞扑出一个小小的人影,一下子扑进了云兮兮的怀里。 将云兮兮撞得连连踉跄,最后,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呜呜呜。” 有哭声传来。 龙卫几个面面相觑。 朝露已经抢先一步冲了进去,“主人,你没事吧?” 云兮兮大约是摔得有些痛,脖子上的伤口也被碰到了,正有些晕。 闻言笑着朝朝露看了眼,然后拍了拍怀里的小家伙,柔声道,“别怕,如今已是脱困了。” “呜呜呜。” 哭声反而更凶,仔细听去,能听出,是个孩子,嗯,是个小少年的声音。 锦沐笙眉头一皱,走到近前。 果然,看那身形与发髻,分分明明地就是个男娃儿的模样! 一头埋在云兮兮怀里,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面容。只是那亲昵的姿势…… 锦沐笙又沉了沉眼。 慧灵从后头走来,一脸惊奇,看了看那小少年,又回头看了看那老桂树。 猛地一拍手掌,“哎呀,这个娃娃,莫不是就是这老桂树的本灵吧?” “你才是娃娃呢!臭小子!不敬老!” 那前一刻还埋在云兮兮怀里哭的小少年,猛地转过脸,冲慧灵大骂,“小秃驴!当心佛祖罚你!” “……” 慧灵瞪大眼,“你你你……你竟然口出狂言,分明是个小孩子模样,贫僧哪里说错了!” 小少年一下就梗了脖子,吼道,“老子都五百岁了,哪里是孩子了!臭光头,说错了还不承认!佛祖跟前怎么有你这样的佛家弟子!” “我!你!” 慧灵斗嘴还真没输过,可就是没遇到过这种无差别攻击的粗鲁人,不对,粗鲁妖,当即涨红了脸。 突然一伸手,指着那小少年,鄙夷地扯嘴,“就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孩子呢!不是孩子,干嘛要钻到人家小道姑怀里哭啊?啧,还敢说自己五百岁!五岁的孩子都没你这么不要脸。” 咳,佛祖见谅,口出狂悖之言,阿弥陀佛。 小少年瞪大眼,回头看了看还抱着他的小道姑,又看了看自己如今的‘小巧’模样。 登时大臊,猛地跳起来,吼道,“失误!我,我刚刚没发现……”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拜谢,善良 “啧!” 慧灵可不理他,一脸唾弃,“你不是个妖怪么?这都没发现?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存心占那小道姑便宜。哼哼,人家可是无量天尊跟前的仙人,你这下可是完了,当心被雷劈哦!” “……” 他们树妖除了怕被砍被挪根之外,最怕的,可不就是个雷劈么! 小少年瞪大了眼看慧灵,一副被气到快吐血的样子! 一旁,锦沐笙看了眼得意洋洋的慧灵,暗自点头——总算是顺眼了几分。 那边,云兮兮被朝露扶着站起来,看到小少年瞪着眼气鼓鼓的样子,也是失笑。 摸了摸脖子上刚刚一瞬痛到发麻的伤口,缓了一口气。 笑道,“修行五百年的树妖,如何就被困顿至此?” 树妖一听到云兮兮的声音,脸上的怒容便顷刻消散。 转过脸来。 云兮兮看到,少年清俊的面容,白皙而透彻,眉目清明,眼神干净,看来是根源尚未被这血咒腐化。 只是,凡天地之灵的花草树木所成精怪,通常在眉心,都有本体印记。 如之前在山中遇到的那朵朝颜花,眉心之中,便有花印。 而这桂树妖,眉间……却什么都没有。 反而,在额心往上的位置,有一抹极淡的黑气。 云兮兮只看了一眼,那小少年就‘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对着云兮兮,便重重地叩了一头,还在再叩,云兮兮看了眼朝露。 朝露便立刻上前,阻止了他。 小少年也不坚持,只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对云兮兮说道,“多谢上仙救命之恩,下妖红古镇桂树妖,成形两百零六年,阴差阳错受凡人咒术所困,不想却于将死之际,受上仙出手相救,大恩大德下妖无以为报,请上仙受此拜谢之礼。” 旁边几个龙卫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妖怪,还是个树妖,都十分惊奇于他的恭顺尊敬。 倒是锦沐笙注意到,大多数的妖怪精魅,在面对云兮兮时,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尊崇,甚至敬畏。 云兮兮笑着避开了身,“五百年的桂树,受天地日月精华而成,你的这番谢,太重了,我不敢受。” “上仙……”小少年看她。 云兮兮摆了摆手,“我怕折寿。”顿了下,又笑,“你有何请,只管说来吧。” 小少年一惊,似乎没想到,云兮兮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用心。 有些尴尬。 可到底是已经成活五百年的树妖,那脸皮,比他那树皮还厚呢。 便再次拱手,对云兮兮道,“下妖也知是不情之请,可下妖的老友,被那毒妇所拘,堪将堕入魔道。下妖跪请上仙,救一救下妖的老友。” 这一回,朝露没拦住,他再次朝云兮兮叩头下去,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锦沐笙皱了皱眉。 ——这番模样,跟强迫云兮兮有何不同? 待要说话,旁边的慧灵又撇嘴道,“哎呀,老头子,你这个模样,莫不是人家小仙姑不答应,你就不起来啊?” 小少年后背一僵。 锦沐笙第一次赞许地看了眼慧灵。 慧灵注意到,朝他得意地抬了抬头。 龙卫几个忍笑。 朝露咳嗽一声,对那小少年说道,“前辈,但凡有请,只管说来,若是强求,也是强人所难,到时就算真的能求得旁人答应,对方也未必能尽心全力。不如顺其自然了。” 小少年缓缓抬头,看了眼朝露,“顺其自然……我与我那老友,苦等多年,顺其自然,等来的,却是如今这般模样……” 稚嫩的脸上,全是悲凉。 他看向云兮兮,“上仙,下妖明白您的为难,可……我们从未做错过什么,甚至还庇佑过一方百姓,缘何要遭此横祸?天道若是不容,不如便真的降下一道天雷,劈死我们也就罢了。缘何,缘何要让我们受如此苦难责罚?” 他说着,忽然就再次落下泪来。 不同方才刚刚被云兮兮从桂树里救出的惊惧嚎啕,而是无声的悲伤,突然便蔓延开来。 龙卫几个被骤然感染,安静下来。 连刚刚出言讽刺的慧灵,都低头,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然而旁边的锦沐笙,却脸色不善地看了眼那小少年。 忽然开口,“天道如何,与她又有何干系?缘何你们的遭遇,却要她来替你们承担?” 小少年一怔。 龙卫与慧灵都看向锦沐笙。 方才被小少年以可怜博同情的心绪,骤然变得糟糕起来。 一瞬间,感觉善良被利用。 朝露看了眼锦沐笙,没说话,手里隐隐闪烁的青光敛了下去。 倒是云兮兮,轻笑起来。 一双弯弯眉眼,不错眼珠地朝锦沐笙眨了眨。 那意思好像在说——哥哥,又生气啦? 锦沐笙见她好像没有再跟自己生气的样子了,心里一松,可正要回看过去。 小家伙却突然又撇开视线,不理他了。 他皱了皱眉。 便听云兮兮朝那跪在地上的小少年笑道,“帮你可以啊!” 小少年一喜。 却又听她轻缓缓地说道,“拿这桂树的树心来换。” 小少年猛地瞪大眼,“仙人说什么?” 云兮兮笑着抱住手臂,点了点那棵苍老干枯,在小少年离开树干后,愈发显得死气沉沉的大树,“五百年的树妖,自然是有树心的。你想叫我做白活,那不可能。所以,拿你的树心来换。” 小少年白着脸,一下子卸了劲地跪坐在地上,“上仙这是趁火打劫……” 话没说完,朝露猛地一沉脸,手上青剑骤现! 惊得旁边几个龙卫齐齐往后躲。 慧灵一脸鄙夷地瞄了他们几人一眼,跟着往锦沐笙身后缩了缩。 小少年一脸难看。 云兮兮却笑着摇头,“朝露,不要激动。” 又指了指小院门上贴着的那两张门神年画,轻笑,“口中有木,乃为一个困字。你们私自用阵法,困了这桂树,强取了它的内灵,如今自食其果,承受其祸,还妄想占着便宜糊弄我呢?” 这话说得有些不明不白,连慧灵和朝露都有些疑惑。 可锦沐笙,却猛地想到了什么。看向云兮兮。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谎言,实话 果然,云兮兮虽是笑着的,可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里,却是一点点寒意湛湛。 小少年头上的汗骤然就下来了,再次跪直起来,脸上已经带了一丝惊恐,“上仙,我们……” 云兮兮笑着摇头,“不必如此惊慌。你们二人,虽夺了这树灵与树心,可却也并未做过坏事,甚至薄有功德,故而我方才会出手救你。可若你还有他请,不议二价,拿树心来。” 小少年再不抵抗,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抬起双手。 一颗绿莹莹的拳头大小的东西,便从他的手心里飞出,飘到了云兮兮的跟前。 云兮兮伸手接过,那绿光便停在她的手心,顷刻后,绿光散去,露出内里一枝翡翠般小树枝的模样,枝叶盎然,生机勃发。 云兮兮一笑,从百宝兜李翻出一个玉盒,将那树心放进去,收好。 树心消失的瞬间,那小少年,便瞬间萎顿了几分。 连身形,似乎都跟着涣散了些许。 他看向云兮兮,哀声道,“求上仙,救救我哥哥。” 原来不是友人,却是兄长。 难怪要这般苦苦纠缠云兮兮,甚至被拿走树心了。 朝露手里的青剑再次散去。 云兮兮满意地拍了拍百宝兜,对那小少年笑道,“你形体不稳,此处煞气阴气也重,不如随我到客栈,前缘后因,再与我详细说来。” 小少年点头。 半个时辰后。 众人在投住的客栈,锦沐笙的房间里聚集。 问,为何会聚在锦沐笙的房间里? 因为,龙一怕委屈了他家太子殿下,财大气粗地直接包了客栈里最大的院子! 又宽敞,又僻静,周围无人,还十分安全。 锦沐笙坐在圈椅上,看不远处换了一身干净的衣鞋,正高高兴兴埋头吃天麻鸡吃的小脸鼓鼓囊囊的云兮兮。 小家伙从方才在那院子里与自己对视一眼过后,就再没看过自己。 看来……还是在生气。 旁边,那小少年坐在云兮兮的对面,一脸憔悴地说道,“我与哥哥,原本也只是无心……” 不想,才开了个头。 吃着鸡腿的云兮兮,就抬起头来,朝他咧嘴一笑,“我要听真话。” “……” 小少年看着她那森森白牙,莫名后背一麻。 顿了顿。 这才说道。 原来,这少年与他口中的哥哥,本体正是那破落小院门上贴着的门神年华! 他俩本是几百年前,村中的一个教书先生给一些买不起对联的苦难百姓画的简笔年画。 一东一西,各取名为神荼,郁垒。 神荼,郁垒,乃是远古时期黄帝派来统领游荡人间群鬼的两位神将。故而民间常将此二人画作门神,以做镇宅辟邪之年画。 可那教书书生所画的,却只是寥寥几笔,莫说有神荼郁垒二位神将的半分风采了,连个正经的人形,都不大相似。 偏偏,却又因为他们二人,正巧就是那年,教书先生画的年画里剩的最后一对,便被先生顺手贴在了自家门上。 不想也就在那一年,这教书先生就突然急病离世!他的小院,也就这么空置在那里,这一对门神年画,也就这么日日年年地贴在那门上,受风水日晒,霜露雨水。 那教书先生,一生行善好事,助人无数,就算离世多年后,也被周围人交口称赞,受许多的爱戴敬仰。 但凡有人走过他那已经破败荒芜的门前时,多少都会生出几分敬意之心。 是以,渐渐地,这一对年画,居然慢慢感染了人气与人心的精气,得了一丝天道灵机! 且又因着本就取自远古神将的名讳之由,神智一开,便骤然比一般精怪多了更深厚的天道机缘! 故而,门神年画神荼郁垒二人,不过短短几十年间,就已经能渐渐凝聚形体,从那年画上脱身,到人间游玩了。 可到底,年画所成,本就是极其普通的纸张,难以保存,这两张年画,便开始想法子,以求能保存本体,不让灵体涣散而去。 正巧,这一年,红古镇连日大雨,隐成洪涝之势,这年画兄弟二人,费尽了法子,这才保住他们那一片村子周围的百姓农田,不至于完全被内涝所毁。 可法力耗尽,兄弟二人便没有更多的灵力,去维持年画的原形了。 眼看雨水,将那门上年画将要拍打的破烂不保。 却在这时,有一棵奄奄一息的桂树树灵,受他二人的灵体上来自百姓敬仰的灵力所吸引,拜求二人救它本体! 年画二人此时法力耗竭得连年画都出不去,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树灵倒在门前,最终灵体不支,彻底消散而去。 这灵体一散,竟有不少灵气,让年画兄弟二人吸收了去。 二人再度有了些微法力,便即刻从年画上抽身,赶往那桂树树灵所说的本体位置。 这才发现,原来,那桂树,竟然被水给淹了! 也不知淹了多久,连根都快烂了! 兄弟二人本想这树连灵体都散了,空留一个本体也是早晚枯死之状。 可到底因着那树灵涣散的灵力,让他二人从差点涣散的边缘给抓住生机,自活了回来。 修行之中,讲究因缘之果。 二人虽知那桂树形体不保,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树就这么泡烂在水里。 于是便用了那点微末的法力,将那桂树连根拔起,直接带到了他们那个破落的小院里。 本也只是坐等那树枯死之后,也算有个落叶归根。 不想,又过了两年,那树不但没死,居然还枝叶盎然地活了下来! 兄弟二人这才发觉不对,进入树内一探,这才发现,这树,居然有树心! 树心乃是树妖修天地灵气,凝聚的本源之物!灵力极其充沛!且对于修炼之人来说,是相当裨益的大补之物! 兄弟二人狂喜之下,当即就想将那树心从树中带出来。 不想,无论用了什么法子,那树心,就是始终抽离不了树心。 兄弟二人这才发现,灵力不够,是无法将树心带离本体的。也难怪,当时找他们求助的那棵小树灵,为何没将树心带在身上自保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乐极,生悲 之后,兄弟二人一商议,便一起进入这桂树之中,以树妖修炼之法,进行修炼。 经过一百多年,竟然渐渐地,能将他们的本体,转移到这桂树之上! 本来他们就担心那年画无法长久保存,如今正好有这桂树能够转移,还能借助那树心修炼,简直欣喜若狂! 可很快,兄弟二人又发现,这桂树,却只能由其中一个转移形体。 若想兄弟二人都能够将本体从那年画上彻底转移出去,就必须再找另外一个物事。 因着老大神荼的修炼比郁垒要高了几分,又修炼的木灵之法,于是,他便将桂树让给了弟弟,自己投身进了距离那小院不远的另一棵榕树之上。 之后,又过了一百多年。 忽而,有一天,来了一帮人,将神荼所投身的那棵几可参天的巨大榕树,给连根挪走了! 郁垒大惊,分了灵体悄悄跟随,这才发现,这些人,原来是将那榕树,挪移到了一个新建的祠堂跟前。 且看那祠堂,香火还挺旺盛。 郁垒与神荼倒是也十分欣喜。 如此一来,神荼的修炼,便能从这祠堂沾染的凡人信仰之力,沾染几分,对修炼,那也是极好的! 郁垒说到这,忽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气无力地软在石凳上,耷拉个头,可怜巴巴地说道,“所以说,老天爷都是公道的呀!乐极生悲,这句话,可真是没错。” 龙卫几个都听出神了。 一个个跟一只只小鸡仔一般,在那墙根底下顿成一排,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龙一还忍不住问:“后来发生何事啦?” 慧灵瞄了他一眼,心说——你们这样擅离职守,怕不是要被你们家太子殿下弄死哦! 不想,一扭头,发现人家太子殿下,跟个呆子一样,平时邪魅阴冷跟个罗刹鬼似的眼神,正悄摸摸地瞄着那边的小道姑呢! 一看就是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 慧灵想了想,转了转念珠,心道,阿弥陀佛。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正心里念叨呢,那边的小年画带着一点哭音,继续说道。 正所谓,乐极生悲。 这年画兄弟二人,于修炼一道上,可谓受尽上天恩宠。 就算中途有了一些小波折,可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等于没有造过什么罪。 一个在那桂树之中,以树心为本源,渐渐凝聚出人形实体。 另一个,在那榕树之中,沾染了前来祠堂祝祷祈愿的凡人信仰之力,法力渐渐高深。 纷纷就要在得道之中,隐有大成之时。 却陡生巨变! 这兄弟二人约好,每隔两年,便要见面一次,互相看看对方的修炼状况。 却不想,这一次,到了约定的时间,郁垒的哥哥神荼居然没有现身! 郁垒等了三日,始终不见兄长身影。 心下奇怪——数百年来,兄长从不会做无故爽约之为。 便抽身从那桂树上离开,前往祠堂处,寻找兄长。 这一去,才发现! 那棵原本郁郁葱葱的榕树周围,竟然被一股诡异的阴森之气包围! 尤其是那树枝上,竟缠绕许多带有怨念和诅咒的森红布条! 那些不详的布条,将榕树的活力,一点点侵蚀,可那榕树,却又奇怪地更显茂密繁茂之势! 郁垒心下奇怪,循着那榕树周围,不见兄长,却发现兄长的灵力,竟然顺着一股极其阴暗的邪秽之气,朝某个方向飘散而去。 他便顺着那邪秽之气寻去。 他说到这,又停了下来。 提了一口气的龙卫几个,眼巴巴地看着他,那样子,估计随时有要捶人的冲动。 小年画郁垒却只是看向已经吃完鸡汤的云兮兮,委屈又害怕地问:“上仙,可知我那一寻,竟是寻到哪里去了么?” 云兮兮擦了擦嘴,揉了揉圆鼓鼓的肚子,很是舒心,只觉脖子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听到郁垒的问话,笑了笑,“那红姑祠堂?” 郁垒果然微微瞪眼,“上仙好生聪明。” 云兮兮失笑,“那地方阴气重得都快赶上五鬼之地了,哪里还用得着猜。” 锦沐笙看着她吃饱之后满足的笑脸,有点懒有点松,像极了吃饱之后就犯困的小花猫。 脑子里,忽而隐约想起某个瞬间。 云兮兮着急又无奈的声音——不要在这里,这里阴气重! 哪里?阴气重? 他一瞬脑仁一疼,仿佛有个片段一闪而过。 似乎是某种邪恶的东西,一蹿上来。 让他如玉寒凉的面容,骤然邪冷凝霜。 就在他旁边的慧灵察觉到,悚然一惊,警惕地朝他瞄了瞄——该不会又犯病了吧? 却又看到,锦沐笙长眉紧拧地,垂下眼睫。 那边,郁垒却皱了眉,长叹了一口气地说道,“可不是,谁能想到,那个受这么多百姓供奉期许的红姑,居然生了魔心啊!唉。” 在座的众人都不是蠢的,郁垒这一声叹,以及前头云兮兮的话,便大概猜到了这之后的情况。 随后,郁垒继续说的话,果然应证了众人的猜想。 原来,那天,郁垒顺着神荼的灵气寻过去的时候,竟然发现,兄长竟然被那红古祠堂里供奉的红姑石像给吞没了! 他当场大惊,试图将兄长从那石像里救出来时。 那石像,却忽然动了! 分明只是一座石刻的雕像,这样突然动了灰色的眼珠,唇舌张开的时候,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森怖! 她那一双冰冷石灰的眼睛,看向郁垒。 冷冰冰地问:“你可是,要来求本娘娘,替你杀了哪个负心的女子么?” 郁垒当时就被吓坏了,连爬带滚地跑出了祠堂。 本不敢再进入,可看那被无数咒怨之力包围的榕树,又担心灵体被石像吞噬的兄长。 想要第二天再趁着无人时,悄悄进了那祠堂,至少想法子救出兄长。 却不想,就从那天起,就开始有人,朝他这院子里来。 有时候来的,是娇俏靓丽的小娘子。有时候来的,是满脸悲苦的妇人。有时候来的,是端庄秀气的闺阁女。 有时候是公子哥儿,有时候是疯癫女。 (发现没有小剧场,收藏推荐都很少啊!这样吧! 太子殿下来段喵喵叫? 太子殿下:拖下去,剥皮! 作者灯:我错了,我不皮了,求殿下饶命啊——!! 作者,卒。)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机缘,入夜 每一个,进到这小院后,便割破自己的手,对着他的桂树,念叨一通他听不懂的咒语,然后将那鲜血,抹在桂树上! 树灵至纯,他以树木修炼,便再碰不得这种沾染了邪咒的鲜血秽物! 故而,从那之后,就一直被困在那桂树里。 年复一年,有时候,听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咒语,只觉得,自己也浑浑噩噩起来。 也无法用树心修炼,也无法知晓兄长到底如何。 他感受到了桂树的一天天衰老,有无数的邪恶阴暗的东西,始终环绕在他的周身。 有时候,那股阴暗至极的气息想要侵入他的神识,可又始终取法让他完全失去理智,占据他的灵体。 他一直坚持,可这么困顿一直不出去,也无异于画地为牢。 很快,他就被耗竭的,灵力将枯。 本以为会就此道消身殒,却不想,老天,再一次垂怜了他们,叫云兮兮,居然出现在了此处。 并成功地看出被困于树中的他! 净化了那些秽气,将他,从几十年的困顿之中,被解救出来! 说到此。 郁垒又从凳子上滑下来,含着眼泪朝云兮兮跪下去,“仙人,救命之恩……” 云兮兮笑着让开身,朝露上前,将他拉了起来。 龙卫几个看着有些好玩——这年画,虽是说活了几百年,可这性格,还挺天真孩子气啊! 慧灵一直拿眼角扫旁边的锦沐笙呢。 方才那一瞬他眼中骤然浮起的邪魔之气,总觉得……不太对劲。 郁垒擦了擦眼泪,又在凳子上坐下,朝云兮兮认真道,“我本真的以为自个儿要死在那树里头了,不知上仙,到底是如何知晓,我被困在那里头的?” 也是,树中还藏了个……妖,且被那般浓重的秽气掩盖,就算慧灵与朝露都没能发现。 云兮兮又是如何发现的呢? 众人又好奇地看向云兮兮。 却见云兮兮,约莫是吃饱了就犯困,抬手掩住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发现众人看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笑了笑,“明日再说吧。” 又对朝露说道,“你去那院子处,将门上那两张年画取下来。” 然后看向郁垒,“若我料的不错,你兄弟俩,因为本体本是年画,却用那月桂树心修炼,才沾染了树灵之气。无意让那红姑误以为你二人的本体便是那榕树与桂树,故而,用邪秽之气,试图以魔气毁了那两棵树来侵吞你二人灵体,却始终吞没不成。” 郁垒恍然大悟——本体与灵体相连,本体若损,灵体便会虚弱至极。 难怪,兄长的那棵榕树周边,会有那么重的阴气,可兄长的灵力却还有一丝尚存。 而他,被困那般恶毒的邪咒之中,也能保持神识清明。 原来,概因为,他们的本体,不是树木,而是一直被他们嫌弃的年画! 心里登时就生了一丝懊恼与后悔歉疚。 看向朝露,“我与这位小妹妹一同前去。那画,我亲手去取,更为便宜。” 朝露被个小少年模样的年画叫一声‘小妹妹’,一直淡漠如水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龙一在不远处,瞧着直乐。 却不知怎么被发现了,叫朝露横了一眼过来。 立马僵在原地。 惹得旁边几个龙卫都拿眼睛笑话他。 慧灵收回盯着锦沐笙的余光,转了转念珠。 而锦沐笙,不知何时抬起了眼,深邃暗眸之中,隐约深渊诡动。似是无意地,掠过一丝阴森狞光。 云兮兮又打了个哈欠,“那也行,你便跟朝露一起走一趟,莫要再在那里停留,魔气太重。” 指了指郁垒的额头上的那缕黑气,“你如今灵体多少还是受了一丝魔气侵染,等年画取过来后,暂且就回到本体之中休养吧。” 郁垒摸了摸额头,“那我兄长怎么办?” 云兮兮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明日我要去那红姑祠堂看一看,到时再说吧。” 郁垒见她这般随意的模样,似乎并不把那个吓得他几乎神魂俱散的可怕妖邪放在眼里。 一时,不知是更加着慌,还是出奇心安。 竟然再不问了,安安静静地跟着朝露再次朝那桂树小院而去。 几个听了新鲜故事的龙卫也站起来。 却见锦沐笙居然跟着云兮兮一起走了。 面面相觑后,一起决定——嗯,当没看见。 慧灵人小鬼大地摇摇头,念了声‘阿弥陀佛’,自顾去休息了。 月上中天,夜半三更。 红古镇外二十里处一座山峦夹道上,四个一身雪白丧衣,白面如鬼的僵鬼,慢悠悠地扛着一抬暗金深红的小轿,行走在青蓝幽凉的月色之下。 那轿子的轿壁两面,分别雕刻硕大暗金九瓣莲花印。 在月色的映染下,透着一股子让人胆颤心惊的诡异气息。 轿顶的一角,悬挂一枚同款九瓣莲花铜铃。在寂静深远的暗夜山道中,发出瘆人而冰冷的‘叮叮’声。 有一个暗影,突然落在那轿子旁,几个僵鬼便齐齐站住脚。 发出轻微的一声涩耳的‘嘎吱’声,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暗影跪到地上,低声道,“台主,找到那小和尚的踪迹了。” 轿中传出一声极淡的吩咐,“去捉回来。” “那小和尚周围似有不少护卫,还有一个道行不明的道姑。”暗影又道。 短暂的静默后。 轿中人的语声微微高了几分,“那又如何,杀了便是。” “是。” 暗影应下,纵身离去。 “嘎吱”一声,轿子再次缓缓朝前。 僵鬼夜行,如夜行的阎罗,行走于一片暗夜的鬼蜮之中。 …… 同是深夜,皇宫。 芙蓉宫中,唐婉蓉正半靠在美人榻上,看着端坐在不远处的锦沐辰。 眉目俊秀,丰神俊朗,气度非凡,风光霁月。 心下无限满意。 笑着说道,“这些时日,你受苦了。且放心,你想要的,本宫都会帮你。” 锦沐辰笑了笑,抬眼,看向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多谢娘娘。” 唐婉蓉微笑,“跟本宫还客气什么。这天下,早晚都是你的,到时候,本宫还要仰仗你多为照顾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妖邪,招式 正说着,有宫婢端着精致的红木漆盘走上来。 漆盘里,放着一方价值连城的玉质盒子。 恭恭敬敬地端到唐婉蓉身边,另一个宫婢上前,小心地将那盒盖揭开。 一股血腥之气,顿时充斥整座宫殿。 锦沐辰含笑垂下眼。 便听唐婉蓉的方向,传来呼噜黏腻的吞噬声。 不一会儿,那宫婢又再次下去。可那让人恶心的腥味,却久久不散。 锦沐辰抬脸,便见唐婉蓉双唇猩红,正拿着一方帕子,轻轻擦拭掉嘴角的血渍。 餍足地笑着道,“让殿下见笑了。这东西呀,就要吃个新鲜的,不然,可就坏了灵气呢。” 锦沐辰含笑,并未说话。 唐婉蓉又看了他一眼,浅笑道,“本宫今日召殿下前来,便是想问问殿下,那驱魔司,殿下当真准备着手重开?” 锦沐辰笑容不变,“娘娘已知驱魔司重开所用,这是能够唯一将那位一击毙命的好法子,还请娘娘,出手一助。” 唐婉蓉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本宫只怕,助殿下开了这驱魔司,以后害的,可就是本宫和这京城中的各族了。” 锦沐辰笑得诚恳,“娘娘多虑。只要开了驱魔司,我便能让东宫那位,与驱魔司再牵扯不清。只待时机成熟,娘娘所想要的,定然能到手。” 唐婉蓉媚极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丝阴毒的邪光。 她掩唇轻笑起来,“那位的心,可是好东西呀……”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很快便低了下去。 随后又看向锦沐辰,笑道,“殿下既然有如此把握,那本宫便信了殿下这一回。” 锦沐辰起身,朝她行了一礼,“多谢娘娘。” 唐婉蓉看着他,良久,忽而低幽一笑,“只可惜呀,你这颗心,太脏了,不然凭着你这般俊俏模样,本宫也定然是要……” 是要如何,她并未继续说下去。 锦沐辰笑着,神情无分毫变化。 从芙蓉宫出来后,他抬头看了看那皇宫屋顶上,镇守山河的屋脊瑞兽,冷笑一声,背手而去。 宫墙的尽头,方涵疑惑地看着从芙蓉宫出来的锦沐辰离去的备用,又看了眼芙蓉宫的宫门,暗暗皱眉。 …… 翌日。 云兮兮起了个大早,刚从楼上下来,就看到楼下的院子里,锦沐笙竟然一身利落短装,手执一把长剑,正在跟龙一练剑! 一头乌黑长发高高扎起,随着他利落而潇洒的动作,盘旋飞扬。 本就邪魅而张扬的容貌,在那游龙走凤般的剑招里,更是恣意的惊为天人! 尤其他的一招一式之间,竟隐有风雷之势!一看便知,武功极高! 小院的周围,站了一圈儿龙卫,或蹲或站,有的手里还拿着包子,一边吃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不时还爆出几声叫好声。 那样子,还真看不出平时他们对锦沐笙那样的小心与畏惧的模样。 云兮兮撇撇嘴,走到小院旁,居然瞧见,连朝露也站在院外不远处,看着里头两人喂招的样子。 脸上,明显的惊艳。 另一手还似乎在隐隐学着里头锦沐笙的招数。 就慧灵独自一个,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地上,似乎在做早课,转着手里的那串砗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云兮兮走到朝露跟前,朝露这才发现她。 隐约有些尴尬,不过很快还是含笑说道,“主人起了?厨房今早有新鲜的鸡汤馄饨?我去给您端一碗过来?” 云兮兮一听就口齿生津,“我直接去大堂吃。” 朝露点头,刚要说话。 院子那边,突然爆出齐齐一声“好!” 不由转脸去看,原来,是锦沐笙横起一剑,直接将龙一劈下来的剑给架飞了出去。 龙一抵挡不住,手中长剑,直接脱手!被锦沐笙剑指胸前! 漂亮! 连云兮兮不懂剑术的,看到锦沐笙那挥腕刺剑的动作,都觉得好看的不行。 正瞧着呢。 忽然那边,锦沐笙似有感念地眼眸轻挪。 直直地,便对上了云兮兮的眼睛。 云兮兮心下一突,猛地转开视线,咳嗽一声,对朝露笑道,“走吧,吃馄饨去。吃完咱们出去一趟。” 朝露点头,带着云兮兮便往大堂那边去了。 锦沐笙长眸微黯,垂下眼睑,收回长剑,转身,将剑往旁边一抛。 龙三飞起来接住,问:“大公子,待会咱们是跟小大师一起出门么?” 几人都听到了云兮兮的话。 锦沐笙没回应,直接走进了屋子里。 龙一揉着手腕走过来,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定然是一起去的啊!你看看这几天,大公子从小大师跟前挪开过半步不成?” 龙三看了他一眼,“你有本事敢在大公子跟前说这话不?” 龙一立马摇头,“不敢!”非常诚实了。 随后又不高兴地瞪面前的几个龙卫,“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刚刚那一声,喊得都快给整个镇子的人都听见了!” 龙五凑上来,笑着道,“老大,这可就你不对了啊!咱们也是存心想叫小大师看看咱们大公子的英武之姿啊!瞧瞧,那气势!那力度!那漂亮的!” 另一个更小点的龙卫也嘻嘻直笑,“是呀!保不准小大师一看之下,心动不已,就不跟咱们大公子生气了呢!” 龙一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自己刚刚故意喂出去的招式,算是白瞎了。 偏偏这几个笨蛋还在美滋滋。 不由无语,“小大师是那么肤浅的人么!这事啊,咱们得温水煮青蛙,细水长流,一步一步来!” 几个人立马一脸求教。 龙一咳嗽一声,“这想要小大师被咱们大公子吃的死死的啊,咱们就得从旁边如此这般……” 慧灵很是无奈地睁开眼,看那边凑成一团商议起“帮太子追求小大师”的龙卫们。 真是……糟心不已。 得了,你们这些护卫们都被自家主子的圣光蒙蔽的怕成了一个个傻子。 连你们家太子早就被那小道姑死死地捏在手心里都看不出? 蠢! 哼!不如他得道高僧,一眼便能看透这些情情爱爱的小心思! 一脸高深地又闭上眼,继续念早课。 …… (小和尚,你很高深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无意,祈愿 半个时辰后。 云兮兮吃饱喝足,美滋滋地走出客栈,对朝露笑:“那个馄饨的汤头好足哦!真鲜!还有那馅儿,也好嫩,嘿嘿。” 除去她身后那高深莫测的道门之法,平日里看来,这就是个爱吃爱笑,漂亮又娇俏的小丫头。 才十六岁,正是天真又可爱的年纪。 朝露笑了笑,点头,“主人喜欢,等我问了店家那馄饨的做法,时常给您做了来。” 不想,云兮兮却摇头,“好东西要偶尔吃了才新鲜嘛!经常吃了,腻味了,可咋办?不如天天变着花样,吃遍这天下美食,才更有趣呢!” 正说着,又看到路边一个扛着糖葫芦的老汉,站在阴影里,立马就扑了过去。 后头,锦沐笙听到她的话,眼角微微动了下——经常吃了,会腻味? 莫不是,这小家伙,天天跟自己在一起,也会腻味不成? 心下竟隐隐地生出一丝焦虑来。 抬眸,却见云兮兮,拿着一串澄亮剔透的糖葫芦,吃了一颗,鼓起腮帮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当真是一点心事都不在意的样子! 顿时……更气了。 云兮兮吃着糖葫芦,只觉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清爽,正好将早上吃的馄饨的鲜香压一压。 才想给锦沐笙也买一串呢。 结果一扭头,见那家伙居然又一次玉面生寒,森眸冷凝,也不知又在不高兴什么,一身的气势,简直吓死个人。 干脆转身,装作看不见。 后头,龙卫几个对视一眼,嘴角抽抽。 …… 一众人再次来到的,自然是红古祠堂外。 慧灵今日要将之前落下的功课补足,又因为那年画不能暴露,故而便留在客栈,一边礼佛一边看着那年画。 有他天生佛光遮蔽,就算郁垒灵体回到年画本体之中,一时之间,外人也难以察觉。 锦沐笙留了龙五和另外几人在院子旁守着他。 红古祠堂前。 一大清早便来上香祝祷的人竟然十分多,一问之下,才得知,今日乃是初七,是红古祠堂建成的日子,故而,许多乡亲们想来沾沾这红姑的福气,便特意赶早来上一炷香。 与昨天午时无人的场景不同,那棵巨大的榕树旁,也早已站了许多人,手里都拿着那红色的布条,在朝树上系着。 云兮兮走过去,扫了一眼,便见上头,写着诸如“阖家安康”,‘金榜题名’,‘生个大胖小子’之类的祈愿,十分多。 榕树的不远处,还摆着几个代笔的书生摊子,替那些许愿却不会写字的百姓写下祝愿红绸。 两边卖着各种小物品的摊贩也早早地摆了起来,吆喝招呼不断,十分热闹。 来来往往上香的人群,络绎不绝。 这看着普普通通的一座乡下妇人的祠堂,只因沾了皇族之缘,竟热闹的,比大锦朝内一些有名的寺庙道观还有过之。 人声鼎沸,端的该是一片吉祥人和的气象才对。 可偏偏,这一片祥和喧闹之中,又隐隐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寒凉凄冷之意。 凡人许是还能当作是这祠堂本就供奉乃是一个亡人而已。 可……云兮兮却能清晰地看到,那祠堂之上,于青天白日里里,都已渐渐凝结成形的黑云罩顶之势。 而在这片森冷的黑云之下,他们面前的这可榕树,更显得茂盛葱郁得,叫人站在其下,就有种被某种可怖力量攫取压迫的隐隐畏惧之心。 云兮兮收回视线,似是无意地掠过一层不见笑意的低笑,刚要转身朝那祠堂走去。 身旁,忽然走过来一名衣着贵重的年轻女子。 手里拿着一根红绸,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正小声地说道,“小姐,还要系这红绸么?不会叫老爷夫人发现吧?” 云兮兮猛地顿住脚,一旁的朝露皱了皱眉。 锦沐笙抬起眼,身后龙卫几个都不着痕迹地看向那主仆二人。 正是昨夜出现在小院的那二人! 年轻的小姐今日没有戴那遮蔽面容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消瘦,隐隐有些病态失色的脸。 站的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以及能看到她手腕上,那绑着一圈圈的厚厚伤带。 她没有理会身后的丫鬟,只是满脸虔诚地,将手上的红绸,往榕树的枝杈上系去。 却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努力抬了几次头,都眩晕不已,站稳不住,随时都会昏倒的样子。 最后,还是在丫鬟的支撑下,咬紧牙关,将那红绸系得紧紧的。 然后站在红绸下,低声庄重地说道,“信女李灵儿,在此奉下毕生心愿,希望陈家三郎陈俊峰公子,能够回心转意,一颗心,从此归我所身。请红姑娘娘达成信女心愿,信女愿付出一切。”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 云兮兮便看到,有一缕无形的隐隐气体,从她的周身飘出,直朝那红古祠堂的方向飞去。 而那根被系着红绸的榕树枝杈,也似有所察地晃了晃。 原本就葱翠的树叶,似乎一瞬间,又诡异的森绿了许多! 那颜色,瞧着竟有几分惨绿的狰狞模样! 名叫李灵儿的女子祝祷完,脸上又白了几分,却是心满意足地对身旁的丫鬟笑道,“只等今夜过后,完成那最后一步,再去寻……” 话没说完,陡然看到几步外的侧身站着的云兮兮,不知为何,猛地心下一惊。 正茫然不知自己为何受惊间,就见那身穿青灰道袍发髻松散比她还矮半个头的小道姑,转过脸来。 视线交接。 李灵儿突然脑仁一疼!好像在一片浑浊昏暗之中,陡然被一双清亮纯澈干净至极的明灯照亮。 那一瞬间,内心所有的龌龊与不堪,都被暴露的毫无遮掩! 羞耻得她瞬间心神俱乱! 慌忙避开视线,扶着丫鬟的手,低头匆匆走了。 云兮兮朝身旁的朝露点点头,朝露一压袖子,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龙一看了眼锦沐笙,转身,也跟了过去。 云兮兮走到那树下的红绸旁,抬头,看那微风中,轻轻飘荡的红绸。 上头正用漂亮的柳体小字写着——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为何,看上 锦沐笙从侧旁走来,就看小丫头,抬着一双漂亮水漾的眼睛,那苍天的大树,满溢的红绸飘扬摆动之态,全都倒影在她的眸中。 他转过眼,也看到了那李灵儿的红绸。 轻声念出,“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的声音低醇暗哑,在如此寄托相思与祈愿,无数人心期许憧憬的苍天榕树之下,低缓响起。 无形中带动了一股树下清风,飘入云兮兮的耳中。 仿佛晨曦的钟鼓,山涧的深泉,云间的风鸣,万物生灵中,最动听的声音,就这么直落落地,落入心底。 她眸底一颤,转过脸来。 看到锦沐笙正看着那飘动的红绸,容颜静冷而神玉。 抿了抿唇。 这时,锦沐笙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视线,淡声问:“这就是那女子的意图?” 云兮兮却没回答,顿了片刻后,忽而道,“我还没消气呢!不要跟我说话。” 原本积压在锦沐笙心头的阴郁,只因这一句话,却骤然消散。 他无声失笑,看向云兮兮,“这般记仇?” 之前还对龙一说,要画小人诅咒他来着。就因为那次破庙之中,自己毒发,龙一并没有去帮她。 云兮兮撇嘴,转开身,朝前走去,“你这样咬我,还不许我气一阵了?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你也不许跟我说话。” 锦沐笙眼中笑意却更浓,跟在她身侧,语声却依旧淡漠轻离,“那要如何,你才能不生气呢?” 云兮兮撇嘴,也不看他,只顾往前走,“这个事怎么能问我呢!反正我现在还在生你的气呢!等我不生气了,你再来问我吧。” 锦沐笙看她,似乎有些不解。 后头龙三皱眉,他脑子没有龙一灵光,不过怎么老觉得自家殿下似乎错失了个天赐良机? 说话间。 几人走到红古祠堂前。 那祠堂,龙卫和朝露昨日进过,云兮兮和锦沐笙倒是第一次到了近前。 一站到正门台阶下,便能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凉气,扑面而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锦沐笙总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一股怪异的腥臭味道。 那味道,与昨夜小院,那棵桂树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他隐隐皱了皱眉。 再抬眼朝里头那约莫丈许的高大石像,陡然一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那石雕的女子,竟朝他,露出了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来! 可等他细看过去时,那笑容又不见了! 还是那个冰冷普通的石雕模样。 他眸色微沉,正要往里头走,旁边的云兮兮却突然伸手,拉了他一把,然后对后头的龙三说道,“去买一炷香来。” 龙三不解,不过很快还是买来了。 云兮兮接过,转而递给锦沐笙,笑着往里头偏了偏头,“大公子,去给红姑娘娘,上柱香吧?” 不唤他哥哥,不唤他殿下,又唤上大公子了。 看来真的是还在生气。 锦沐笙看她,“为何?” 云兮兮抿唇,朝他一眨眼,然后,笑嘻嘻地说道,“因为,那红姑娘娘,看上你了呀!” “……” 一众龙卫齐齐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这话要是他们说出来,估计此时已经是一个死了! 不! 现在听到这话,他们也觉得离死不远了,好么! 果然,锦沐笙的那阴寒冷邪的脸上,又浮起一抹阴厉不悦的神情来,想起刚刚那个石像露出的悚然可怖的笑,看向云兮兮。 “你又想让我去做诱饵?” 云兮兮一脸无辜地瞪大眼,“大公子怎么能这么想啊?就算你不做诱饵,人家娘娘瞧上你了,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呀!” 锦沐笙神色一变,从遇到云兮兮开始,他就发现——自己似乎异常地招妖魔鬼怪的‘喜欢’? 难道……跟他的那个传闻中的身世有关? 他的心思,云兮兮却不知晓。 只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又唇角一弯,低笑道,“反正她是看上你了,定然会趁着我们不备做下手段。与其如此,不如咱们先给她铺条路子,引她主动走过来,到时候,如何应对,岂不简单?” 瞧着单单纯纯有时候还有点孩子气的小家伙,这一肚子的坏水,简直了! 只因那石像露出的一丝破绽,便毫不迟疑地牢牢抓住。 用他一个堂堂大锦朝的太子殿下做诱饵,要来个引君入瓮,瓮中捉鳖! 她倒落得一身轻松! 这蔫儿坏的小道姑! 可锦沐笙能拒绝么? 不能。 因为这小家伙的一句‘咱们’。 虽然生气,到底却还没把他当作外人来疏远。 太子殿下心里头的那点被利用的不满,早就可以忽略不见了。 又看了眼云兮兮,问:“不生气了?” 云兮兮眨眼,然后微笑,“看大公子表现咯。” 后头一众龙卫一脸佩服地朝云兮兮看,心里头都在想——小大师您这是不把咱太子殿下招惹毛了,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威仪何在啊! 然而…… 就在他们又敬佩又同情的视线中。 锦沐笙玉容清冷地点了点头,然后,将那柱香,接了过去! 一众龙卫,齐齐瞪眼。 接着,又看到,他们家威仪四方的太子殿下,淡定地转过身,走进了全是大姑娘小媳妇的祠堂里去了! 我屮艸芔茻?! 老天爷爷!他们看到什么了? 从前有人敢这般算计利用他们家太子殿下,那后果,简直惨绝人寰! 就算一点点隐晦地利用设计,太子殿下也会记在心里,早晚报复回去! 可如今,小道姑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太子殿下说,哎呀,我要捉个妖怪,你给我当回诱饵呗! 他们家那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太子殿下,居然就心甘情愿地舍身而去了?! 龙三嘴角抽了抽,忽然想到,龙一没看到这一出,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 不提龙卫几个如何震惊意外。 只看锦沐笙从容不迫地走进那红古祠堂。 然而他一身风华出云盖月,虽容颜邪魅却是世间难寻之极美相貌,尤其那浑然天成的矜贵与难以比拟的优雅之气度。 早惹得祠堂里前来许愿祝祷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看红了脸。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愿,故意 若不是他一身的气势太过冰冷慑人,只怕有人当场就忍不住塞了帕子过来。 饶是如此,那一双双忍不住看过来的视线,还是灼热的几乎要将他烧了个对穿。 他的神情愈发疏冷冰寒。 只当自己完全没有看见周围的那些目光。 径直走到那石像跟前,抬头看了看那灰冷阴森的石像,总觉得,这样靠近时,那恶心的腥臭味,再次萦绕而来。 皱了皱眉,将手里的香,插11在那石像前西瓜大小的香炉里,低声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然后,转过身,走出祠堂。 门外,云兮兮还一脸揶揄呢,结果一眨眼,这人居然就出来了。 惊得她直犯迷糊,“这就完啦?” 锦沐笙看她,神情里瞧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不然还要如何?” 云兮兮撇嘴,“我还以为你要磕个头,许个愿什么的呢。” 锦沐笙扫了她一眼。 云兮兮此时有点心虚,原本该是生气而理直气壮的,却莫名被他那森戾眼神一扫,顿时气势就矮了半截。 “干,干嘛?”她瞪眼。 却听锦沐笙道,“我的膝盖,只跪天地。” 连父皇跟前,他都无需弯腰。 云兮兮一愣,随后忽然想起他的身份来,原本也是不怎么在意的心思,忽然就生出一丝的不自在。 也不只是哪里不快活,于是干脆就忽略没在意。 倒是锦沐笙又说了句,“不过,心愿,我倒是许了。” 云兮兮立马问:“你许了什么愿?照她对你的意思来看,不管你许什么愿,她今夜都定然会来诱11惑你,勾你心中魔性,好受她……” 话没说完,云兮兮又顿住。 锦沐笙是有心魔的。 就在昨天,毒素发作时,才刚刚显形过一次。 若是再被这红姑石像引出来,该如何是好? 那样的锦沐笙,她控制不住,又无能为力,强行压制反而会激起他内心更深的暴戾与阴翳。 且从他对她的态度来看,只怕那心魔显形后的锦沐笙,非但不会帮她捉拿这个红姑,搞不好还会反过来要挟自己也说不定。 这…… 可那石像主动朝锦沐笙露出真容,锦沐笙便是最好的诱饵,方才她想着之前反正也利用过几次锦沐笙体内那股能吸引鬼怪的独特气味,就让锦沐笙主动出击了。 倒是差点把心魔的事给忘了。 她明明还在生气他咬了她的事啊! 怎么就能忘了呢??? 很想掐自己两把的云兮兮,一脸纠结地叹了口气。 锦沐笙在旁边看到她的小脸,忽阴忽沉的,最后居然满是沮丧地叹起气来。 就问:“她要勾我心中何种魔性?”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 事已至此,只能见机行事了。这红姑必须除掉,不然再继续下去,只怕这整个红古镇的人,都要死在她手里。 心想,大不了心魔发作后,再给他咬一次罢了。 便道,“只要人心中有所求,必然就会有魔。那红姑,正是利用人心中的执着,将那些执着化作贪婪与欲念,最终生出魔意,丢了本心,便能被她随意操控了。” 锦沐笙长眉微蹙。 又听云兮兮问:“所以,大公子你刚刚是跟她许了个什么心愿?” 知晓锦沐笙许下的愿望之后,便能顺势做出防御和设计,一方面防止锦沐笙能被勾出魔性,一方面能利用红姑的手段,引她现身。 不料,云兮兮如此这般想得好。 锦沐笙却说:“我忘记了。” “……” 云兮兮傻眼,“你说什么?!” 锦沐笙淡定转身,朝外走,“反正她既然有意寻我,你便在我身旁守着好了。” “不是,你别走!” 云兮兮几乎都要跳脚了,追着锦沐笙,“你怎么能忘呢?你故意不说!是不是!是不是?!” 锦沐笙邪眸瞄了她一眼,见她小脸都鼓起来了。 眸底笑意暗涌,面上却清寒霜色地淡淡点头,“不错。” “……” 云兮兮忽然明白了那个什么句子来着? 哦对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这就是活该啊! 原本顺顺利利的事,好,现在被这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家伙一搅合,搞得她现在必须还得日夜守在他身边,提防那个魔怪来害他?! 她吃饱了撑的! 不不不! 这肯定是那厮故意的! 云兮兮气得咬牙,见锦沐笙已经走远,蹦着脚就追过去,怒道,“你等着!敢算计本道姑,我要……” “你要做甚?” 锦沐笙轻飘飘地斜眸过来,一句反问,叫云兮兮的话又被生生压回了嗓子里。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锦沐笙。 却怎么地也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明明她也没干嘛啊,为什么又要在他那瘆人的眼神里心虚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啊! 反正他现在又不会咬人!真是没用! 气死了。 锦沐笙瞧着她那模样,嗤笑一声,转过身去,才走了几步。 就听后头,小丫头忽而嘟嘟囔囔地不甘念叨,“你等着!本道姑要画个小人,咒你变成个大丑八怪!” “……” 龙卫几个看向云兮兮的眼神,更敬佩了。 锦沐笙无声轻笑,斜眸扫了眼那气鼓鼓的小家伙一眼,刚要说话。 忽而身前,青影掠过。 朝露顷刻落在云兮兮身旁,低声道,“主人,那个凡人女子,不好了。” 云兮兮脸上怒意骤消,看了眼朝露,拔脚就往前跑。 可她脚程慢,还没走几步。 一旁,锦沐笙忽然靠近过来,一揽她的腰,便凭空掠了起来! 龙卫随即跟上,惊得底下一众行人惊呼。 朝露皱了皱眉,往前,给几人带路。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落在了一处高门大户的屋顶上。 从上头往下看去,能看到一个衣着华丽妇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而那个方才一脸虔诚地站在榕树下许愿的女子,瞪着一双怨毒的眸子,凄厉地望着天空,仰倒在地。 形状狰狞,面容可怖。 云兮兮看过去,隐隐皱眉——这样的死后,便是活脱脱的厉鬼,怨气极重。 “灵儿啊!我的好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快醒醒啊!” 第一百六十章 突变,原因 那妇人哭得撕心裂肺。 朱红的大门周围,还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 云兮兮又看了一圈,刚要动一动,这才发现自己还被锦沐笙搂着呢,脚都落不到地上。 便蹬了蹬脚尖,跟只短腿的小兔子似的。 锦沐笙瞄了她一眼,将她放下,松手的时候还虚扶了一下,不让她从屋顶落下。 龙一从旁边蹿上来,低声道,“方才那位小姐刚刚进门,就忽然昏了过去,家中正好有个大夫,给瞧了一眼,就让准备后事。” 锦沐笙扫了眼那站满人的大门方向,“没有异常?” 龙一摇头。 朝露也落到云兮兮的身旁,低声说道,“那凡人女子进入家门后,便有一道黑芒从天而降,我还没看得清,只隐约分辨那黑芒之中似有魔气,却来不及阻止。随后,那凡人女子就昏倒在地。我特意留心看过,并无魂魄离散的迹象。” 也就是说,厉鬼只怕已成形,然而,却没有出现在朝露的视线中。 藏起来了?还是…… 云兮兮凝眸。 一旁,龙一眨了眨眼——朝露跟他说的,是同一件事不? 锦沐笙注意到云兮兮的神情。 便问:“有何不妥?” 他嗓音幽寒,这般从头顶落下,轻轻荡荡,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笃定和俯视。 却并不盛气凌人。 龙一又歪了歪头,朝后头龙三看——我不在的时间里,这两人和好了? 龙三朝他摊手。 云兮兮却没注意龙一的神情,也似乎没听到锦沐笙的话。 只是单手捏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静静地凝望着那大门前人群聚集的方向。 片刻后,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突兀地轻笑了下。 然而那双明澈干净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温暖。 随即转脸,朝锦沐笙微笑,“看来咱们的计划,得变一变了。大公子,有没有兴趣,去黄泉路上赏个景?” 黄泉路?! 本是极其吓人的话,偏偏这小丫头说出来时,却轻绵戏笑,仿佛是玩闹一般,听不出丝毫的紧张,却又同时,叫人后背骤然寒气陡生。 好像要被一只勾人的妖魅,引诱着走进那回不了头的黑暗深渊里去。 明知恐惧不能,却抵挡不住她言笑中,甜11蜜的诱11惑。 龙卫几个面面相觑。 倒是朝露,抬脸,看了眼云兮兮,又看了眼锦沐笙,然后垂下眼,一脸淡定。 锦沐笙邪眸微凝,静默地看向身旁这个从容不迫的小丫头。 她的眼神干净,却冷意寒湛,清澈的眼波里,危险惊谲幽幽浮动。 在这初夏上午渐热的日头底下,翻出一种隐隐携带侵略意味的寒气。 这样的她,不同以往,却叫锦沐笙,连半分目光,都挪移不开。 他猩唇勾起,没有迟疑地点头,“好。” …… 随后,几人回到客栈。 云兮兮便钻进房间里,描描画画,雕刻小木人等,十分忙碌,一直没有出过房门。朝露也得了她的吩咐,不知出门办什么事去了。 倒是那小年画郁垒,在本体里待久了,有些闷,又担心兄长,就跑出来,结果没见到云兮兮。 只好凑到慧灵身旁,沾染一下高僧的圣光,能净化净化灵体上沾染的邪咒魔气。 一边还嘀咕呢,“小大师,到底是怎么发现我被困在那树里的呢?我想了一夜啦,也没想明白。” 不料就听身后,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地笑道,“那桂树的树影不对。” “嗯?” 郁垒愣了下,才猛地反应过来。 一下子跳起来,转过身,就见云兮兮拎着个红绳,走进小院,脸上有些疲惫。不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朝露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她的桃木剑。 那桃木剑没有合上剑鞘,剑身上才描画上去的朱砂咒文散发出强大的斩杀妖魔之力,惊得郁垒往后缩了缩。 很有些惊讶,这一看也是妖族的朝露,怎么就不怕呢? 以他的修为,却还看不出朝露的本体。 倒是几个龙卫,看到那一柄普普通通的桃木剑,在被描绘了精致繁复的咒文后,便顷刻化作一柄上古神器般的模样,都有些羡慕。 龙一盯着那桃木剑还琢磨起来。 要不要回头也拜托小大师给他的剑也画一个?忒霸气! 正心下想呢,不料因为眼神太过炙热,叫那边朝露一个冷漠的视线平移过来。 惊得连忙缩回暗影里。 又听身后传来几声压声的偷笑。 气的龙一嘴角直抽。 屋内。 慧灵还在闭目无声转动佛珠,似乎没有听到云兮兮的话。 倒是锦沐笙,转脸看她,“先休息一会吧?龙一,让厨房把晚饭摆到院子里。” 从上午回来,到此时已经暮色四合了。 小丫头专注起来,连最爱的吃食都抛掷一边。 且看她的神色,就知这一下午的忙活,着实耗费了不少精力。 云兮兮也没拒绝,点了点头,在桌边坐下,对锦沐笙招手,“过来。” 那语气唤的,跟唤个小狗似的。 一直静心礼佛的慧灵,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 就见,人家素来都是使唤别人的太子殿下,一脸淡漠地走到云兮兮跟前。 “……” “阿弥陀佛。”慧灵念了一声。 郁垒这才从那桃木剑的震慑之力中反应过来,侧过身子,躲开朝露一些,挪到云兮兮身旁。 抬头问:“上仙方才说,桂树的树影不对?” 他在树里头,是看不到外头如何的。 只能感知到靠近的生灵与阴阳的气息。 倒是旁边几人细细回想。 这才想起,云兮兮昨夜在院子那边时,曾反反复复地看过那树的影子。 可……他们,怎么就没看出有哪里不对呢? 唯独在云兮兮对面坐下的锦沐笙,凝眸片刻后,说道,“那树影里有人。” 狰狞可怖的枝杈,在月色投影下,着实让人看得心慌不敢多看。 可若是细细去看,却能在那一片枯老的枝杈树影里,看到,一个小小的孩子,缩头抱膝地,蜷缩在那投射的树影里头! 闻言,几人都是一惊。 (预告一下哈,31号会上架,当天应该会多更一点。之后从8月开始,会尽量保持每天两更。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喜欢。这本会慢慢地写,努力写个长篇出来,不辜负大家一直的陪伴和支持。爱你们,群么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红绳,土地 倒是云兮兮,意外地看了眼锦沐笙——这般心思细腻,倒是为何,却始终发现不了自己为何与他生气呢? 真是的。 抿了抿唇,伸手,“手给我。” 锦沐笙看了她手上的红绳一眼,想起之前每次有涉险时,这小家伙都会在他身上做几道保护的防御。 眸色微动。 抬起手过去。 手腕便被牵住,小道姑的手指,依旧温暖柔软。 触在他寒凉的肌肤上,好像春日的第一缕暖阳,照在积雪许久的大地上,融化了那一寸的血脉。 他长睫低垂,看着那圆润的指尖。 便见,小丫头,环过那枚红绳,套在了他的手腕上,手指轻巧翻飞地系了上去。 两人无声对立,然而,在旁人眼中,却充斥了无形的暧昧与缠绵。 龙卫几个挤眉弄眼,慧灵又念了声佛,朝露转开视线。 就郁垒,一副没眼力价的模样,又问:“树影里看到我啦?可……这怎么可能呢?” 一般的树,着实不可能。 云兮兮笑了笑,正好系好红绳,便收回手,说道,“是那桂树,故意在用此法,想让人救你。” 郁垒一下子瞪大眼,明显的震惊,“上仙,那桂树……不会有灵吧?” 可那灵体分明已经在他们兄弟俩跟前消散无形了啊! 云兮兮笑着摇头,“虽是无灵,可那却桂树,却是月下之桂,灵体就算消散,本体也是有无形的意识。” 郁垒的眼睛已经瞪大到旁人瞧着,觉得他眼珠子随时都会掉出来的感觉。 “月下桂,本是得天地之精华,以万物为滋养,若是得灵,便是一方土地神。乃是树木之中,少有的几种,以本体养灵的树木。”云兮兮说道。 郁垒倒抽一口气,“若是得灵,便是一方土地神?” 他猛地跳起来,“难道我跟我兄长,抢了土地公公的本体不成?” 一句话,把云兮兮逗得轻声失笑。 笑声轻软绵甜。 让对面的锦沐笙清晰不由抬眼,朝那弯弯俏俏鲜活靓丽的眉眼凝神看去。 “是不是土地公公的本体,我并不知晓。不过,”云兮兮笑了笑,“古诗有云——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说的便是这月下桂树,乃是广寒宫中的嫦娥仙子亲手栽下的树,本就负有圣灵之气。” “你兄弟二人,因缘际会,得了这月桂树心,又进入这月桂本体修炼,其实是压制了月桂本体孕养下一代土地神的机缘。” 郁垒恍的脸都白了。 那副受惊的样子,看着随时都能厥过去似的。 接着又听云兮兮说道,“因着你二人既不是这月桂树灵,又擅自引了擅自引了树心修炼,所以才让这红古镇一带,少了土地神灵守护,是以才让那红古祠堂的石像,乘虚而入。” 听到此,郁垒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 不止害怕,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后悔? 慧灵看了这年画精怪一眼,心中老神在在地暗道,倒是个孺子可教的。 “这红古镇,竟然没有土地神么?” 郁垒艰难地问。 云兮兮见他如此,想了下,转过身,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枚线香,借着灯火点燃。 然后,转到屋外,掐指算了下,朝正东的位置,将那线香夹在指间。 手诀变换后,郑声道,“苍天在上,土地在下,四方有灵,此处土地神,速来见我!” 她声音清远,尾音落下,便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那悠悠之音,朝四面八方,迅速而无声地荡开! 众人只觉一股清正之力,拂面而去。 凝神等待片刻后。 忽而,云兮兮手里的线香,突然香烟紊乱,随即,‘啪嗒’一下,香断了。 郁垒一下子跌坐在地。 慧灵摇摇头,转动念珠,“阿弥陀佛。” 朝露看几个龙卫一脸懵,难得好心地说了句,“那是召灵咒,香断,则代表圣灵已亡。” 说完,就见龙卫几个一脸震惊地看向她。 朝露顿了下,随即皱眉,一脸冷色。 惊得其他几人又往后缩了缩。 龙一咳嗽一声,赔笑,“多谢朝露姐姐。”虽是比他大几百岁,可……这小姑娘的模样,叫姐姐他都违心啊! 锦沐笙看神色平和眉目清润地转回脸来的云兮兮。 也不知是否他的错觉,方才云兮兮召唤土地神时,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他曾在宫中看过祭祀祝天的国师,请神仙赐福时,用的是极低极虔诚的拜求姿态。 这个小道姑,却凌驾于这些圣灵之上么? 心下正想着。 那边郁垒已经颤声开口,“上仙,我兄弟二人,竟因为一时贪恋,铸下如此大祸!上仙!” 他猛地跪到云兮兮跟前,“上仙!下妖愿倾尽所能,求上仙,救一救,这一方土地上的百姓!” 没有土地神的守护,让邪祟趁机滋生,阴气渐盛,人心惑乱。 长此下去,这一片土地之上,必定生灵涂炭! 郁垒虽然心性偶尔少年,可他与兄长,却是因这一方百姓的信仰与尊敬而生出神智,对凡人之情尤为厚重。 故而,在亲眼看到那召唤神灵的香断掉的那一刻,郁垒只觉头顶,惊雷骤响,长久以来的修炼与追求,都成了可耻的贪婪。 连修炼的道心,都受了影响! 他微微发颤地磕下头去。 这一回,云兮兮没有避让。 只是看着他说道,“因缘善果,一切有为皆有无为。你兄弟二人引一方土地阴阳失衡,故而天道降下责罚,所以,才会有你们二人的这番被邪咒囚困的劫难。” 郁垒抬头看着她。 云兮兮侧过身,微抬头,看向半空之中的那轮明月。 此时的她,看上去,当真像极了那种传说中,道骨仙风的仙人。 她的声音轻缓徐徐,“月桂成灵,虽能守护一方土地。可,当年那棵树灵却因天灾最终道消而亡。本来,以天道循环之理,没了那月桂,便会有另一精物修炼得成,守护这一方土地。” “原本,以你二人此番带来的祸端,天道必然降下灭形责罚。断不会由着你二人的本体年画,留存至今。可你们当时救了那桂树,却是心存善念之举。” 第一百六十二章 善念,消融 郁垒似乎明白了——只因着当时的那一丝善念,才叫他兄弟二人,虽遭这轮回报应,却不至于道消身殒。 心下发颤。 然后,又听云兮兮说道,“天道罚你兄弟二人,那月下桂本体有感,却知你二人于它有恩,所以,便一直压抑自身养灵之力,只想将自身本体与那树心,容让于你兄弟二人。” “!!!” 郁垒瞪着一双眼! 不敢相信,不可置信。 云兮兮的声音还在继续。 “只可惜,邪魔之气因渐盛,你兄弟二人作这片土地上少有的精纯生灵,自然免不了会被盯上。在你被邪咒困顿之后,那桂树虽自己也深受戕害,可却因着对你心怀感恩之意,便用尽自己力所能及之法,想让有修为者,发现你的困境。” 云兮兮说着,又转过脸,看向郁垒,“它想救你。所以,才让我在树影里,看到了你的影子。” 郁垒的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哽咽地摇头,“我们当时也不过只是顺手为之,后来还擅自占用那树心多年,还无意阻拦了月桂养育下一代树灵。那桂树被我们如此牵连受累,全还要用这样的办法救我……呜呜呜……” 邪咒之气,对以树心修炼的郁垒伤害都那般大,更别说,那本体直接被抹上邪咒鲜血的桂树了。 郁垒忽然抬头,“上仙,我想去回去瞧瞧那桂树,若是那树还有的救,我想……我想……” 可话没说完,旁边的朝露却开口,“你所求太多,我家主人应不了那么多。” 郁垒一怔。 看向云兮兮。 便见云兮兮神色缓淡地说道,“我既然拿了树心,答应替你们拿下那阴邪之物,便定然会做到应做之事。只是,这一方土地与你们之间的前缘后果,都是你们自己的造作,以后,都该是你二人自己想法子去处理的。不要来求我。” 郁垒愣愣地看着此时若云中仙尘的云兮兮,良久,低下头去,无助地擦起眼泪。 若是旁人瞧见,约莫会觉得云兮兮太过冷漠。 可在场的众人,却无一人去指责云兮兮的拒绝。 慧灵突然笑道,“吃晚饭了。” 外头,拎着食盒的伙计,一脸殷勤地笑着走来。 饭食摆好后,龙卫几个聚到另一个桌子上。 云兮兮和锦沐笙坐在一桌,慧灵在旁边吃着一碗素面。 朝露打发了伙计后,回来低声道,“主人,已经问明,那李家小姐,会于明日下葬。” “嗯。” 云兮兮点头,“看来只有今晚的一次机会了。” 一边吃着桌上的鲜嫩白菇,一边大口地往嘴里扒饭。 锦沐笙看得隐隐皱眉,“慢点吃。” 云兮兮瞄了他一眼,鼓囊着腮帮子,“吃饱了好干活。你也多吃点,待会去的地方冷得很。肚子空空会饿的。” 黄泉路啊,可不冷么。慧灵心道。 锦沐笙却看了云兮兮一会,随即也低头,认真地吃起饭来。 旁边那桌的龙卫几个,嗯,好像快淡定了这样听云兮兮话的太子殿下了。嗯,该吃吃该喝喝。 一旁。 郁垒眼巴巴地看着众人吃饭,吞了吞口水,问:“上仙,那些凡人,为何会那种邪咒啊?还会帮那邪物害我们?” 云兮兮嘴上没停,一边说道,“那石像成灵,便以邪秽之气,引得前去上香祈愿的人,心生魔性。渐渐地入了狂,最终,便受她操控。用鲜血困住你的那些人,应该便是如此失了心智了。” 郁垒瞪了瞪眼。 云兮兮见他害怕,拿筷子剥了点米饭在一旁的小碟子上,然后剑指并拢,轻轻一划。 郁垒的眼前,便出现了一碟一模一样的白米饭。 他不解地抬头看云兮兮。 便见这位小仙姑,一边吃饭,一边不在意地说道,“你们成形之后,未曾受过人类的供奉吧?来,尝尝看人间的烟火味。” 郁垒眼眶微圆。 锦沐笙注意到,他眼底激烈而震动的情绪。 仿佛心中一直隐秘而深藏的期许,这一刻,被看穿,被实现。 他顿了下,因为那点从云兮兮碗里拨出去的米饭的不悦感,无声散去。 郁垒盯着那米饭看了许久,终于伸手,颤巍巍地端起小碟子。 随后,背过身去。 慧灵瞧见他悄悄地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笑了笑,往那小碟子里加了一筷子青菜。 然后,龙卫几个都跑过来。 这个夹了块鸡腿,那个加了点红烧肉。 龙一还大着胆子,把锦沐笙手边的小酒,给倒了点放过去。 看得云兮兮笑个不停。 朝露在一旁,垂眸静默。 …… 子时一刻钟前。 镇子东头秀才陈三郎的屋顶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无声落下。 矮的两个习惯性地蹬了两下脚,跟兔子似的,才被放下来。 落到屋脊上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快点松手啦。” 声音软软糯糯的,正是云兮兮。 而抱着她飞上屋顶的,正是锦沐笙。 下午云兮兮在客栈忙活的时候,朝露便是得了她的吩咐,寻到了这陈三郎的屋子。 入夜之后,云兮兮做好准备,便与锦沐笙一起赶往至此。 朝露就跟在不远的暗处,手里拿着两张卷起来的年画,随时应对。而其他龙卫,云兮兮则没让跟来,便留在客栈,与慧灵守在一处,防止意外,可做后援。 此时夜深人静,红古镇早已陷入沉睡之中。 白日的酷热,在此时也渐渐冷却了下来。 锦沐笙虚扶着云兮兮的后背,低头看那静悄悄的院子。 按照计划,无意被红古祠堂的石像看中的他,本该是引那石像入陷阱的诱饵才对。 可云兮兮说了计划有变之后,却并没有更加细说到底要如何变化。 只是,看她如此安排,心中便隐隐猜测,此次行事,只怕是十分地凶险。 他其实更愿意与这小丫头待在一起,总是莫名安心,无论遇到何种困顿,这小丫头都能信手解决。 这样想着,锦沐笙忽而又无声地勾了勾唇——如此看来,自己这个太子殿下,在这小家伙面前,还真是……毫无威信可言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影子,恶鬼 正分神间。 忽然察觉,头顶的月光,似乎微微变化了些。 锦沐笙素来五感敏锐,猛地抬头,便见,那原本悬挂在半空的月亮,竟诡异地泛起了一层极淡极浅的幽蓝之光。 别处不显,却唯独洒在这脚底小院里时,翻出一阵让人心寒的冷意。 连那被月光投到地上的黑影,都狰狞可怖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锦沐笙总觉得——那黑影,似乎……扭动了几分? 正盯着看时,旁边,云兮兮突然低声地说道,“不要出声哦。” 话音刚落。 就见,那黑影,竟然真的如水波一般,扭曲着,晃动着似乎想要站起来! 锦沐笙神情微变! 旁边,云兮兮无声地朝他靠近一步。 院子里,一个虚晃的黑影,渐渐从那树影里挣扎出来。 慢慢地,形成了一个人形! 长发披肩,面容苍白,一双眼,不甘而怨毒地瞪向陈三郎的屋子。 发紫的口中,凄厉而幽怨的喊道,“陈公子——” 正是那白日里暴亡的李灵儿! 只见她凄喊过后,便慢悠悠地摇了摇,抬起尖利如刀的十指,朝那陈三郎的屋子里飘去! 这时,身旁的云兮兮,突然手腕一翻。 锦沐笙低头,就见她手里握着一枚雕刻好的木状小人,而那小人的腰上,似乎系着一根……头发? “陈家三郎,陈骏丰,今以阴阳替你身。速速醒来!去!” 低声念出一句锦沐笙听不懂的咒语,便抬手,将那小木人,从屋顶扔了下去。 “啪嗒。” 突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那李灵儿被陡然一惊,轰地回头。 视线便骤然定在那落地的小木人身上。 她没有动弹,屋顶上,锦沐笙的心下,微微提起。 突然。 “陈公子!” 李灵儿一声厉喝,扑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小木人,像疯了一般地拉扯起来,“你看看我啊!知道我是谁么?我是灵儿啊!” “咔嚓。” 那木人的胳膊,被她扭断一根。 她却丝毫不察地狂怒喊叫,“你为什么要娶方家的那个贱人?为什么?我有什么不好啊?” “咔嚓。” 木人的腿,也被折断了。 她继续凄厉地尖叫,“你忘记了?那一年,我在镇子外头,被那几个坏蛋拦住,就是你帮了我呀!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极喜欢我的,是不是?” “可你为何又要娶那个贱人?是因为她家比我家有钱么?你不要担心啊!我有红姑娘娘帮忙,她会帮我们的啊!” “陈公子!” “咔嚓。” 木状小人的头颅,也被扭断了。 凄怨哀苦,尖叫不休的李灵儿,突然就停止了所有的咒怨愤懑。 她低头,看着手里系着头发的木人的身子。 小小的木人在她手里,散发出一层浅浅淡淡的白光。 她低头看着,长发被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吹得四散开来,像张牙舞爪的触手,狰狞可怖。 突然,她又尖利地叫了一声。 “啊——!!” 那叫声刺耳,骤然便使耳蜗蜂鸣,脑海如被针扎一般疼痛! 锦沐笙拧眉,闭息抵挡那鬼声尖叫时,就见身旁的云兮兮,大大方方堵住耳朵,好朝他疑惑地眨眨眼。 样子像是在问——你不觉得吵么? 锦沐笙神情僵了僵,刚要抬手,结果,云兮兮又放下胳膊。 原来是底下,那李灵儿的叫声停了下来。 她一把攥紧手里的木状小人,厉声道,“负心汉!你害我受尽这相思苦楚,最终还没了性命!如今,我也要拉着你,去那无间地府,受阎王的审判!定要罚你个,下油锅进火海的永生痛苦!” 话音落下,就已化作一阵黑色阴风,梭然而去! 云兮兮立刻扒住他的胳膊,“追!那边!” 锦沐笙扫了她熟门熟路地攀上来的姿势,伸手一拦,跃下房顶。 小院里。 那一直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从里头拉开。 一个睡眼惺忪的书生走出来,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没人啊!难道是做梦了?” 院子上方,清冷阴寒的月光,缓缓散开。 朝露站在暗处,看了一眼,纵身朝云兮兮追去。 锦沐笙的速度并不慢。 可也只追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在镇子外的一处三岔路口,丢了那李灵儿的鬼影。 本是夜色漆黑,饶是月光清亮,视物也终究不比白日。 可锦沐笙却不知为何,今夜却能很清晰地看到那些白日里曾看不见的东西。 然而,还是追丢了。 站在三岔路口,将云兮兮放下来,脸色有些不太好。 云兮兮倒是神色如常,左右看了看,然后抬手,朝空中一抓。 似是抓住了一阵风,送到鼻前,轻轻一嗅。 然后朝正对面的北边路口跑去,“这里。” 锦沐笙随即跟上。 两人都没注意到,在他们冲进那条小道时,身后原本的三叉路口,便倏然变换。 化作一条通往别处的方向! 朝露追来,顷刻而去。 夜空之中,有女人恶毒又得逞的遥远尖笑。 …… “叮铃——”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铃音。 那铃音空远又阴森,在这夜空之中,却有着一股诡异的力量,仿佛能将人的神魂,从体内震慑出去一般。 一直朝前跑的云兮兮,突然站住脚,锦沐笙便在她的身旁停下。 却看她,不朝前看,反而往身后看了一眼。 锦沐笙跟着回头看去。 就见,哪里还有他们来时的路! 身后,一片黑憧憧阴暗暗,仿佛一团浓黑到完全伸手不见五指墨汁,在那无形之中散开飘绕。 “果然。” 云兮兮笑了一声,然后伸手过来,轻轻地在他手腕上捏了下,“笙哥哥。” 锦沐笙眉色一变,看向身边的小家伙。 “这里便是红尘与无间的分隔之处了,是黄泉的入口。”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独有的绵糯,却在这森森黑暗中,显得有些阴森而瘆人。 只有那一双眼,黑暗倾覆不去,依旧明媚而纯澈。 “那李灵儿阳寿未尽,不该如此暴毙而亡。待会,我要去将她那魂魄捉拿回来。将要所行之路,错一步都不可。你……” 她顿了下,朝他轻轻地笑了笑,“千万不要离了我身边。”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阴阳,之路 锦沐笙听着她的这句话,看着她清润的眸子。 冷寒的森面,在这浓墨一般的夜色里,幽艳更比无间最美的女鬼。 勾了勾唇,点头,“好。”然后,回捏了捏她的指尖。 云兮兮眼角一弯,转过身去。 阴阳交界的地方,红尘与无间融合又分歧。 两人慢慢地朝前走去,隐约能听到那断续响起的铃声,勾魂一般,飘飘悠悠。 还有四面八方传来微弱哭音。 锦沐笙看不太清,却只觉得,朦朦胧胧中,似有蓝色的鬼火,在四处飘散。 仿佛就在对面不远处,却始终伸手触碰不及,也近不到他们跟前。 脚底晦暗不清,寒气一个劲地往上蹿。 非常清晰的,是两人的不远处,应该有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溪。 溪水上,还有各种的声音传来,似人的低语,似鬼的哭泣。 锦沐笙正走着,就听身前的云兮兮慢慢地说道,“此处并非真正的黄泉路,咱们走的这边,属阳尘,是看不到阴间那边的景致的。” 锦沐笙愣了下,随即想到——那这小家伙之前说什么去黄泉路上赏景? 这根本别说景致了,连人都快看不见了! 前头云兮兮却似猜出了他的心思,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只是伸手一指前方,“阴阳之人魂鬼怪,若是想入阴间,一般,都需要过一个入口。看来,这一处,便是那里了。” 锦沐笙顺着她的手指放下一看,便见,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弓形的桥。 桥的中央,有两个身穿黑袍头戴高帽面白森鬼的男子,正左右两立。 一个手里拎着一个木盒,一个手里悬着一枚铃铛。 无数的人魂鬼怪,正在桥的这边排着队,走上桥,从那拎着木盒的黑袍男子手里,不知接过什么。 然后手拿铃铛的男子,便轻轻一摇。 “叮铃——” 一声铃铛响。 那魂魄鬼怪,便走过桥的另一端去。 下了桥,便顷刻看不见身影。 一个混在队伍中的人类,见到那魂魄不见,大叫一声,便扑过去,却被两个黑袍男子立时左右叉住,抬手,就扔在了桥下。 那人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周围的生魂鬼怪,无动于衷。 “渡魂桥。” 云兮兮看了眼那哭得伤心的男人,对锦沐笙道,“那两位便是渡魂人。负责对进入阴间的阴阳之物做第一轮检查,那个。” 她指了指哭着的那个人,“该是阳寿未尽。其实,凡人直接进入此间的还是极少数,大多数都是以生魂离体的方式出现。误入渡魂入口的话,渡魂人也会将其驱赶。” 这倒是避免了许多人的无辜死亡,没想到从来不知晓的阴阳之间,还会有如此谨慎繁琐的过程。锦沐笙想。 便听云兮兮说道,“阴阳交界口,除了鬼魂,最多的,便是鬼差了。嗯,那里正好有一个。” 锦沐笙闻言抬头,便见,在桥这边排队的身影里头。 站着另一种同样是一身黑袍的男子。 不同的是,没有那高高的黑帽,而是头戴黑色的纶巾,手上,一根长长的锁魂链。 与他在阴阳城时见过的一样。 锁魂链无限的朝后延伸,链子上,锁着形态各异的魂魄。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被人注视的异样。 那鬼差,突然转过脸来。 一双死寂沉沉的鬼眸,阴森森地逼视过来! 锦沐笙眉头一蹙,却没有丝毫受惊的模样。 那鬼差似乎有些意外,笑了一声,转过脸去。 云兮兮弯唇,朝后看了他一眼,道,“鬼差大多无善恶是非之观,生前多是犯下无可奈何的罪孽,死后才在无间地狱做起这勾魂渡魂的差事。” “无可奈何的罪孽?”锦沐笙有些不解,“那是什么?” 云兮兮却笑了下,并没解释,只是继续往前走去,“鬼差可攒功德,等攒够了,就能去往地府轮回台,赎清一身罪孽,卸下差事,再行投胎。可这功德,有些鬼差,攒了五百多年了,却还是在这阴阳无间处,不断来往。”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思。 云兮兮的语气,似乎有些嘲讽与不屑。 可这个小道姑,从来对世事平淡仿佛万物无法入眼,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态度呢? 正想着。 突然,前头的云兮兮语气一变,“找到了。” 锦沐笙一看,便见,李灵儿的怨魂,正凄厉地笑着,朝那排队的人群里飘去! 手里还捧着那半块的木人。 一边像疯了一般,不住地念道,“陪我一起去吧!黄泉碧落,陈公子,从此以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哈哈哈哈!” 云兮兮剑指并拢,在额前轻轻一划,然后掏出一枚符篆,夹在指间,悄悄朝那李灵儿靠近过去。 此时正于子时刚过,正是阴气最盛之际。 连阳间之路这边,都充斥了无数的寒凉森冷,更多的魂魄与鬼怪从各处赶来,匆匆往那渡魂桥而去,完全没有在意这边一个小道姑,靠近那生魂怨鬼的情形。 李灵儿的一腔心思,更是只在手里的木人身上。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人步步靠近。 云兮兮手中手诀变换不停,一道无形的抽丝般灵绳,就在她手里慢慢成形。 她打了个套结,正要朝李灵儿魂体抛去。 突然。 一道黑煞之气,猛然袭来,一下子冲进李灵儿的魂体内。 李灵儿的魂体猛地往前,四肢和头颅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甩动,奋力往后。 整个魂体,呈现出一种几乎交叠的倒弓形! 一双鬼目,猛然瞪大! 十指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延长! 手里的木人也掉在了地上! 她缓缓地扭过头来,一头长发,如吹乱的枯草一般,在半空中纠葛飘绕! 一双几乎饮血的眼,慢慢地锁定了最近的云兮兮! 锦沐笙眉头一蹙,刚想上前,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女子低声轻笑,“小郎君,你不是想要那个女人的心么?我这就把那心挖出来给你,如何啊?” 锦沐笙神色一变,猛地回头。 黑暗中,一张阴笑恶毒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曲调,狠厉 锦沐笙下意识要往云兮兮那边去。 却陡然发现,双脚竟丝毫动弹不得! 低头,脚下却一片黑暗,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试图挣开脚,却又有一股寒凉的冷气,如毒蛇一般,盘缠上来,然后,将他整个人都裹住。 往后一带! 他眸色骤冷,眼前不受控制地被一片昏暗覆盖而去。 最后一丝缝隙中,看到,那状若夜叉的李灵儿的魂魄,朝云兮兮扑去! 而渡魂桥那边,魂灵鬼怪,无动于衷! 他猛地攥住手腕上的红绳。 漆黑之中,一道曲调,轻轻缓缓地从不知名的地方响起。 “月牙儿出在了当空啊! 眼望银呐河呀! 鹊桥儿相啊逢啊! 牛郎织女情深意重啊! 小大姐那个盼情郎! 前思思那个后想想! 一心去把那个情啊郎啊! 情郎去探望啊!” 这是锦沐笙没听过的曲调,却能听出那声音里头,欢乐又哀愁的相思,以及歌词里,声声情郎的呼唤。 正疑惑间。 忽然,他的眼前黑暗一晃,渐渐出现了一抹光亮。 他顿了下,朝那光亮出走去。 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清晰。 等完全看清眼前的情形时,锦沐笙的神情骤然变化。 …… 渡魂桥边。 云兮兮剑指并拢,手中符篆骤然无火自燃。 一道朱砂红光,从那符篆之内,轰然爆出,如惊雷一般,遒劲苍力,朝李灵儿的魂体劈去! 李灵儿一下躲开。 却不料,云兮兮竟突然从底下猛地蹿了起来,当空一抓,竟徒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厉叫一声,抬起十指就朝云兮兮的脸抓去! 云兮兮却丝毫不惧,另一手上夹着的符篆,往她额上一贴! 李灵儿登时僵硬不能动弹! 云兮兮看了她一眼,然后,手腕往下甩。 “砰!” 李灵儿的魂体一下子砸在地上,竟发出狠狠的撞击声。 引得渡魂桥上的赌魂人,和周边的鬼差都纷纷看来。 便见,这个娇娇小小的小道姑,又弯腰,再次将李灵儿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不由吃惊! 要知道,生人别说触碰鬼魂,就算厉鬼,也是不能轻易用手去抓魂体的! 有些法力高深的天师术者一类,有时会以咒术困魂,或以法器加身,才能与鬼魂偶有亲触。 可现在,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道姑,不仅亲手抓住魂魄,而且,还抓的是浑身凶煞之气的厉鬼?! 众鬼差错愕不已。 但见,云兮兮已经将李灵儿拎了起来。 李灵儿受了符篆束缚,不得动弹,只用一双如刀阴冷的眼,死死地瞪着云兮兮。 那样子,恨不能生吃了她! 可云兮兮却眉眼一弯,甚至带了点笑意地看她,“怎么?为了一己私欲,戕害他人。如今反被压制,倒如此不甘起来了?” 李灵儿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双眼,几乎暴突出眼眶! 云兮兮不惧反笑,“这么看着我做甚?难不成,你还能把本道姑也弄死不成?” 李灵儿看着她的眼,突然咕噜噜地往上翻过去! 一双眼睛,骤然浮现大片眼白,森狞可怖! 随即,那张暴怒煞气极重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阴毒狞森的笑容来! 紫黑的唇僵硬地张了张。 竟然在符篆的压制下,吐出人言! “呵呵,小道姑,就凭你的能耐,还想拿住本娘娘不成?” 分明不是原本李灵儿的声音! 云兮兮却毫不惊慌,反而五指猛地一收。 李灵儿僵硬的魂魄就骤然一缩,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楚,跟着便难忍地抽搐起来。 那原本恶毒笑着的面容,也似乎感受到了痛苦。 喉咙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呼哧声。 嘶哑着狂吼道,“不要以为你这样,本娘娘就怕了你!告诉你,那小郎君,如今就在本娘娘的手里!你要是识相地,就赶紧从红姑镇滚出去!不然……哼,那小郎君的命,本娘娘可就收了!” 话音未落,云兮兮另一手,单指并拢,猛地戳中李灵儿的额头! 那凄厉的人声惨叫一声。 眼珠子骤然翻落回来,原本狂躁要杀人的李灵儿的鬼魂,在短暂的茫然后,又骤然朝她摄过森毒目光! 云兮兮笑了笑,“要他的命?我准许了么?” 眼中,冷意凛冽。 随即手指再次用力一捏,同时并拢的剑指,迅速往下,在李灵儿的胸膛狠狠一点! “轰!” 大量的黑气,从她的后背,势如卷云般蹿出来,随即,被周围飘荡的鬼魂生怪,吞食而去! 随即,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朝云兮兮和李灵儿看来,似乎还想从她们这儿得到这难得的极凶煞之气。 云兮兮察觉到,净眸一扫,冷笑了一声。 一股无形的气势荡开。 那些目光顿时瑟缩回去。 煞气散开,云兮兮手里的李灵儿脸上的恶毒狂暴消散,只剩一片麻木的空虚,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云兮兮。 云兮兮看了她一眼,“你因贪恋生魔,最终遭至如此下场。你我有过一面之缘,我替你拉回一命。可,你做下的罪孽,却不会轻易抹消。” 一边说着,一边单手结起手诀,对着李灵儿的魂体点点画画。 “从今以后,无论何种恶果,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李灵儿的魂体,在她手诀结起的指尖,慢慢消散,化作一缕青烟,朝远处飘去。 云兮兮放下手,看了那无边的黑际一眼,无起无伏地说道,“善恶是非,因果循环,一念成魔,咎由自取。” 说完,转过身。 看到,方才锦沐笙站着的位置,果然已经没了人。 却并不着急。 而是撩起右手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截一模一样的红绳! 随即,像是讥讽地轻笑了一声。 踏开这凡人难入的阴阳路,落进红尘叠障之中。 渡魂桥上,两个渡魂人对视一眼,似有所思。 …… “小郎君。” 阴森森的笑意,在锦沐笙耳边,如毒蛇般纠缠,“莫要怕,只要你答应了我,我就留你一命,让你在这里,陪伴我百年千年,受无数人供奉拜服,日后得道升仙,共入极乐,如何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守护,发怒 锦沐笙盘腿坐在地上,蔚然艳绝的面容有些发白,闭着眼睛,斜长的眉头轻轻拧起。 似是没听到那诡异的声音,丝毫没有反应。 那声音又笑了一声。 旋即,从阴影的暗处,走出一个一身锦绣长袍,打扮得甚是花枝招展富丽堂皇的妇人。 妇人面容只属端秀,可却画着极浓艳的妆容。 尤其一张唇,抹得跟喝了血一般! 她笑着看向锦沐笙,那一双阴邪又浑浊的眼睛里,几乎冒出实质而让人头皮发麻的贪婪目光。 一边笑着,一边朝他的脸摸过去。 “当真是个俊俏极了的小郎君,这副模样儿,倒是真真的才能配上本娘娘。” 可手指还没碰上锦沐笙,就被他一把拍开。 幽幽冷眸,骤然睁开,无情无绪冰寒生冷地看着她! 那妇人似是惊了下。 随后,却捂着手指笑了起来,“性子倒是个倔的,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磋磨起来,才比较有意思嘛!” 说着,又单手捻起兰花指,口中不知念叨了一句,便有一缕黑气,从她口中吐出,绕上她那兰花指。 她随即轻声一笑,对着锦沐笙道,“小郎君,且看好了,这是本娘娘最拿手的噬心魔咒,只要中了这咒,便再不能离开本娘娘身边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把翘着的兰花指,朝锦沐笙的额间按去,“而且,越是心中有情,受的痛苦就越盛哦!嘻嘻,是不是十分有意思?” 锦沐笙眼神一厉,才要回击时。 突然,周身一股暖流无地自起,瞬间将他包裹住! 不等反应过来,那边的妇人,爆出一声凄厉尖呼。 一把护住手,朝后退了数丈! 锦沐笙凤眸微抬,便见她一张涂红摸花的脸上,惊疑不定。 似是惊讶,更多的却是忌惮,与害怕地瞪着他。 她刚刚缠绕黑气,试图朝自己逼迫过来的手指,指尖一团漆黑,似乎被什么东西给轰然烧焦了! 而那股暖流,还在他体内缓缓流荡,最终,凝聚在他头顶的那根发髻之上。 那枚发簪。 锦沐笙心头微动。 那妇人没想到锦沐笙身上居然会有这么强劲的守护之力,脸上的神情登时也是阴晴不定! 可她却并没说什么,反而是冷笑一声,猛地转过身。 看向对面角落里,另一个一直闭眸凝眉,神色痛苦的男子。 眉眼一转,便做出一副故作媚态的模样,俯身11下去,轻悠悠地凑到那男子的耳边,低声道,“好官人,今日妾身又寻了一个极好的祈愿来。你瞧,这个书生,想叫咱们镇子上那位大善人家的女儿,下嫁给他呢!” 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攥着的一条红绸,递到那男子跟前。 那男子相貌俊朗英挺,却在眉宇之中,有一抹浓到抹不去的黑气! 他骤然睁开眼,看到那妇人,先是下意识地露出一丝抵触与抗拒。 随后,在看到那红绸时,却又像抵挡不住一般,想伸出手。 妇人微笑,又道,“你可知他愿意用什么来换么?他说,愿意用他的心跟灵魂来换呢!” 说着,脸上又露出一丝嘲讽,“心跟灵魂?那种龌龊腌臜到死的心思,脏烂下贱的灵魂,送给本娘娘都不要!不过……” 再次看向那男子,“倒是能收了来,给官人补补身子,是不是?” 那男子伸出的手指,在听到这句话时,猛地顿住。 他僵硬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笑得不怀好意地妇人,突然伸手,狠狠地将她一把推开,怒喝,“滚!你这个邪祟妖物!休要害我!” 妇人被他一把推倒在地,脸上原本的笃定欣喜,骤然化作一抹极其凶恶的怨毒凄厉! 她一下子蹿起来,双手狠狠地掐住那男人的脖子。 愤恨地大叫,“为何!为何这么多年来,你还是不肯从了我!我对你那么好!那么好!” 男子被她掐的面色发紫,眉宇间的黑气也骤然浓烈了几分! 他试图反抗,却根本抵不过那妇人周身可怕的邪秽之气!只一触碰,手上便被灼烧一般,融化许多! 直到被掐的几乎昏迷过去。 妇人才骤然撤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低头看男子,狞笑道,“你不肯,我也不急,咱们慢慢磨。” 转过身,又看了眼端坐在地上,一直面无改色的锦沐笙。 面上神情变了变。 像是想说什么,又顿住。 随即,却忽而低低一笑,“小郎君,莫要急。你的心愿,本娘娘今日可是听得真真的。你想要那小道姑的心嘛,呵,今夜我就拿到你跟前儿来,好不好呀?” 一直神情漠然的锦沐笙,双眸骤然爆出慑人寒色,气势惊人地看向那妇人! 那妇人却咯咯直笑,朝他做出个风情万种的模样来,“瞧瞧,这说到心上人,就有了反应了呢!啧啧,当真对那小道姑伤心呢。” 锦沐笙幽面诡狞,眉宇之间,一股暴戾阴翳,浅浅浮动。 那妇人却丝毫没注意,依旧笑道,“我呀,看到你这样的小郎君,居然为了那样的小东西动了心,心里真是好嫉妒呀!分明,那东西,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呢。” 她一边笑着的,神情却越来越扭曲。 渐渐地,一双原本还算端正的相貌,竟扭曲到一种几乎狰狞可怖的神态来! 然而,这样一张骇人可怕的脸,在看向锦沐笙时,却又是一副极其欢喜的模样。 高高兴兴地说道,“所以啊!本娘娘,决定今晚,不止要挖了她的心,还要划烂她的脸,拆掉她的四肢,叫她变成了畜生,永生永世丑陋不堪,再被男人瞧不起看不中,如何啊?” 她这么说着,仿佛已经是将云兮兮碎尸万段一般,发出疯狂又狂喜的笑来。 不想,那边一直寒凉疏冷的锦沐笙,却猛地发出一声极浅极浅的嗤笑声。 那笑声极轻,却瞬间压过了夫人尖利刺耳的笑声。 妇人猛地看向他,“你笑什么!” 垂眸的锦沐笙勾起唇角,黑翅般的长睫缓缓撩开。 刹那间,整个人的气息,都化作了另一个模样! 第一百六十七章 挑衅,激怒 原本诡冷幽异的眸子,变得阴鸷而森狞,眸底,极其凶险的可怖之色,慢慢地从隐藏的深处探出触手来。 他只这么看过来,便叫周围原本就阴冷的气息,瞬间被他身上释放的那种让人惊骇的可怖气势给压住了。 连那妖娆的妇人,都惊得站在原地,像是被吓住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便见那他腥红而完美到极致的菱唇,轻轻一勾。 幽幽冷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慵懒,却又叫人不敢轻视的威慑之力。 轻轻淡淡地笑道,“笑?笑你个蠢货,不自量力。” 妇人的眼睛骤然瞪大。 眼前原本俊俏邪美的小郎君,在开口的刹那,便仿佛突然成了那高坐在万骨枯白的王座之上的魔王! 居高临下,不屑一顾地,睥睨着自己! 这一刻,她居然有种跪地臣服的冲动! 可就在这时,那边被妇人掐的几乎昏迷的男人终于清醒过来,浑浑噩噩地咳嗽了几声。 妇人猛地惊醒! 一脸惊慌地看向锦沐笙,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怀疑与惊惧! “你!” 她颤了颤,“你不是人?你是魔界的?!” 邪笑着的锦沐笙眉头一挑,“是不是的,本宫需要跟你说明?” 本宫?! 妇人双腿一颤,差点跪倒在地! 难不成,这人……是魔宫之主么?! 可随后,她原本惧怕的神色,却猛地浮出比之前更怨恨数倍的狠毒来! 一双黑森森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锦沐笙,狞笑,“魔宫的人也能对那种小道姑动心?这些凡尘庸俗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样背信弃义!连自身族中都不顾?!混账!混账!!” 她喊得疯癫,鬼色浮面的锦沐笙却丝毫没有反应。 反而还饶有兴趣地看她,“本宫看上什么人,用得着你来置喙?” 妇人却盯着他笑起来,“是,我说不得什么,可你也别快活!我现在就去撕了那小道姑!看你还如何笑得出来!” 不料,锦沐笙脸上的笑,却更浓了几分。 只是那双眼里,却有一种危险的神色,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 他看向妇人,却是嘲弄无比地轻笑了起来,“呵,就凭你?” 妇人没想到,这人居然这般油盐不进! 登时更加抓狂,周身的黑气都森森冒出火焰般的形状来。 不等再有反应,又听锦沐笙笑道,“凭你,也想撕了那小家伙?” 顿了下,反而讥笑更显地笑道,“呵……你可以试试。” 妇人猛地锦沐笙,“你说什么?” 锦沐笙唇角勾了勾,一副松散随意又诡色邪冷的模样看着她。 慢悠悠地笑,“你可以试试。嗯……就是不知道,到时候那一直藏着坏的小家伙,能不能给你留个全尸?” 妇人不可置信地瞪眼,“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她?” 锦沐笙“呵”地笑了一声,不再看那妇人,像是懒得理会了,重新闭上眼,“你去试试,不就晓得了?” 妇人盯着锦沐笙,忽而大笑,“都是没用的男人!只会把女子推到前头!行,你既如此胆小龟缩,要那小道姑替你出头!那你便等着,看本娘娘,如何提了那小道姑的破脸回来!” 说完,便一阵风地飞走了。 风声消失后。 闭眸的锦沐笙,才慢慢睁开眼。 森黑的瞳眸,比平时扩大了几分,瞧着有些毛骨悚然的诡异。 然而,被他那一张幽艳邪魅至极的面容一衬,反而有种比平时更靡丽清艳的绝尘之色! 他勾了勾唇,低眸,看向手腕上,那根热到几乎发烫的红绳。 低笑起来,“小东西,那妖物,本宫可是给你送过去了。不过……” 略停了下,语气更加飘幽地徐徐说道,“让本宫做诱饵的代价,你也准备好了吧。” 墙角处,缓过气的男子,突然看过来。 “你是何人?那……” 他顿了下,“那妖物,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个人到这儿来。” 男子口中的‘这儿’,其实正是那红古祠堂所供奉的巨大的红姑石像的内里。 今夜,锦沐笙被那一团黑气带走之后,循着光亮找到的地方,正是红古祠堂里。 而当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那红姑的石像,如活物一般,正弯腰朝他阴森森地笑。 同时,腹部的位置,缝隙洞开。 不等锦沐笙有动作,就被那缝隙里巨大的吸力给吞了进去! 进入缝隙内里,才发现这石像内部,竟有一个类似于异空间一般的地方。 而这里头,除了对面的那个相貌俊挺却神情虚弱的男子外,还有无数的枯骨。 似假山般,堆在一旁。 场景十分可怖瘆人。 锦沐笙被吞进这缝隙里后,就发现手脚不能自如动弹,便索性一直盘腿坐在角落。 直到方才,那自称是‘红姑娘娘’的妇人,试图用那噬心魔咒吞噬他时,那发簪中猛然爆出的守护之力,才一下将那无形将他束缚的力量给冲散开来。 他并没有理会男子的问话,只是站起身来,凤眸微眯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然后才扭过头来,看向那男子,“说说,要怎么出去。” 男子一惊,似是被他如此随意自在的模样吓到。 可随后却又立刻摇头,“不可能的!一百多年了,我就没从这里出去过。你进来后,就不可能出去的!” 锦沐笙却笑起来,单手按住手腕上热度越来越高的红绳。 猩唇轻挑,“我家的小道姑来接我了,我不去迎一下,以她那小性子,怕是会生气的吧?” 男子不知他在说什么。 可原先的绝望,却在看到他如此笃定又淡定的幽冷之意中,又渐渐地死灰复燃了几分。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咳嗽两声。 说道,“我从前倒是试过一个法子,只是被发现后就再没法动手,且需要人帮忙,若是你能……” 话没说完,就见锦沐笙幽幽邪眸,轻飘如魅地扫了一眼过来。 男子话语一顿。 随即却听他冷声清寒地开口,“说。” …… “哗哗。” 红古祠堂前,巨大的榕树,发出剧烈的树叶簌簌枝杈摆动的声音。 第一百六十八章 石像,重击 明明今日月朗星疏,晴天万里,可却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风,裹挟着那满树的红绸,翻滚如云! 云兮兮站在树下,灰色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右手上,桃木剑咒文,瑰丽而红艳,华耀繁复如同漫天红霞缠绕其手中。 她抬头看着那巨大的榕树。 突然举起桃木剑。 毫无怜悯地,对着树干,狠狠地刺下去! “啊!” 凄厉而痛苦的叫声,轰然穿破夜空! 那声音尖锐得足以刺破任何一个人的耳膜,可云兮兮却面无表情地将闪着金红之光的桃木剑,再次用力往里狠狠一戳。 “啊——” 女子更加清晰的尖叫声,靠近过来,带着撕心裂肺的愤怒,“我杀了你!” 云兮兮静秀的小脸上,浮起一抹冷意。 梭然回身。 “当!” 挡住了飞过来的一件硬物。 那东西落地,仔细一看,竟是一颗人头骷髅! 云兮兮只轻描淡写地瞄了一眼,就抬起眼,看向半空中漂浮的女子身影。 一身鲜红长衣,打扮的花枝招展。 端的像个突然暴富的小妇人,恨不能将所有金银戴在身上,形状可笑又庸俗。 她的腹部,一个洞穿的黑洞,如同被火烧了一般,正不断地朝四周泛起灼烧的红光。 “贱人!敢伤我!我杀了你!” 她嘶叫着,却没有扑下来,反而双臂猛地朝后一展,似要飞腾起来一般。 然后又往上用力一托! “轰隆隆!” 脚底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仿佛天地骤然发生剧变,脚底的大地,都发出了海浪般的嘶鸣。 “咔嗒咔嗒。” 巨大的瓦片碎裂以及墙砖轰塌声。 云兮兮转眸,就见,那个几百年来,受无数凡人供奉祝祷的红姑祠堂,坍塌在了一片灰腾的尘嚣之中。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那片灰尘里,慢慢地站了起来! 正是那增大到三丈多高的红姑石像! 僵硬地,朝云兮兮的方向,一步步走来!每走出一步,脚底便发出地动山摇的晃动! 那女人身影一转,飘到那巨大的石像肩上站好。 双目森狞地看向云兮兮,“小贱人!给脸不要脸!今日,就要你知道,本娘娘的厉害!” 话音刚落,那原本僵硬缓慢的石像,却猛然如脱缰的野兽一般,梭然朝云兮兮轰杀而来! 云兮兮双眸冷凝,脚尖一点,急速后退! “轰!” 那石像一拳砸下,地面上,登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 女人捂着受伤的腹部,朝云兮兮恶毒地笑,“你不是厉害么?别跑啊!我可是答应那位小郎君,要把你做成个人彘,好好地叫他看看呢!” 听她提及锦沐笙。 云兮兮的眼神微微变化了下,随即又静冷如水,手腕一翻,再次提起桃木剑。 在那石像下一次攻击再次袭来时,踏足如风,直奔那巨大的榕树。 狠狠一剑,再次扎上! “啊!!!” 石像上的女人猛地捂住肩膀,手掌下,另一个窟窿,散出汹汹煞气! 因为痛极,女人的脸已经彻底扭曲到变形! 她疯狂地尖叫,“杀了她!杀了她啊!” 石像再次扑了过来,虽是身形巨大,却很好地避开了那棵满是红绸的榕树。 云兮兮挑着桃木剑,身影翻飞,在石像的攻击下,左闪右避!不时木剑击上石像的某处,却又被重重弹开。 女人在石像的肩上,得意而嚣张地大笑,“看你如何能耐!小道姑,今夜,你必要死在本道姑手里!” 云兮兮皱了皱眉。 看了眼手里的桃木剑,又看向那石像。 最后,视线落在,被石像完完整整地护在身后的巨大榕树。 秀美微拧,片刻后,忽然意识到什么。 神情微变。 随即抬眸,朝那榕树上,漫天翻动的红绸看去。 石像上,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云兮兮的反应,猛地大叫,“杀了她!” 石像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动,朝云兮兮重重地抬起手来! 云兮兮看了眼它脚底那唯一的空隙。 就在这时。 突然从后方,传来一声急唤,“主人!我来迟了!” 云兮兮淡冷的脸上骤然浮起一丝微笑。 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拦住这石像!” 便如鹧鸪一般,腾地蹿了出去! 石像重拳,朝她背后狠狠砸下! 眼看就要将这么个小丁点砸成一团烂泥。 “唰!” 青光千条,从四面八方,如惊鸿般聚拢! 刹那化作一柄强而大的重剑,“哐啷”一声,一下从石像的手肘初切过! 那巨大的石像手臂去势骤缓! 就在同一时间里,云兮兮从那指缝下,瞬间蹿了出去,直接落在了那榕树下! “当!” 石像那截被青剑切过的手臂,掉落砸地! 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却随即又在女人用力地按压下,强行站稳了身形。 缓缓地转过脸去。 看向,榕树下的云兮兮,以及随后落在她身旁的青衣朝露。 方才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只要朝露满了一瞬,或者云兮兮有一瞬的犹豫,都是必死无疑! 可她们却无一人有过任何的迟疑。 这样的信任,到底从何而来?! 朝露仗剑胸前,满脸霜色地抬头看着那石像。 而云兮兮,则是一手握剑,一手剑指并拢。 在剑身上,缓慢划过。 那原本就繁复红光如上古图腾的桃木剑内里,骤然发出浓烈如岩浆一般的巨大光芒! 女子脸色一变,才要下令让那石像阻止! 却见云兮兮剑指一收,双手同时握住那泛着熔光如上古神器的桃木剑。 冷笑一声,抬手。 狠狠一斩! “啊啊啊!!!” 石像上的女人,叫声撕破夜空! 祠堂的废墟里,一团绿光缓缓飘起,锦沐笙与背后的男子抬头,便看到了眼前景象。 男子骤然一惊。 锦沐笙却是玉面之上,笑意骤起。 遮天蔽日的巨大榕树。 在云兮兮一道金红剑光之下,缓缓地朝一旁倒去。 树枝上,原本缠绕的千万条红绸,却如羽毛般,被那祠堂周围肆虐的狂风挂起,朝夜幕的黑暗处飘动。 有无数的声音,在众人的头顶响起。 (上架了,要支持正版哦。群么么。以后基本应该固定在中午和晚上各一更,不定时会有加更惊喜,哈哈。爱你们。) 第一百六十九章 红绸,召唤 “希望红姑娘娘保佑,我家三郎,今年能金榜题名。” “红姑娘娘在上,小女祈愿,能与未来夫婿能和和睦睦,生活美满。” “给红姑娘娘磕头,希望红姑娘娘能让我父亲早日身体康复。” 男女老少,万般皆有。 起初的带着虔诚的祝福的,恳求的,祈愿的声音里,渐渐地,却又多了另一种声音。 “我那么苦,他还敢在外头花天酒地!红姑娘娘,你说,他怎么不去死!” “我们都定下婚约了,她家里头却看上了知府家的儿子,擅自毁约!红姑娘娘,我好恨!让她嫁过去一辈子无子吧!” “红姑娘娘,我好恨啊!他为何不欢喜我?只要能让他欢喜我,我……我做什么都愿意啊!” 这些声音,恨,毒,怨,愤。 渐渐地,遮蔽了之前所有的声音。 在半空中交织,纠缠,像一张布满魔咒的密网,铺天盖地地笼罩在这祠堂的上方。 让人窒息,无法逃脱。 云兮兮转眼,看向那石像。 石像与肩上方才还嘶鸣此刻却安静如鬼一般的女子,用同样的动作,专注而认真地看向半空中,那些漂浮不去的红绸。 女子忽而凄厉地笑道,“好,好!本娘娘来替你们完成心愿。拿你们的身体,你们的灵魂,你们的心和血来换吧!哈哈哈哈!” 她笑着,原本身上大红的衣裙渐渐变色。 竟变成了与那石像一般,灰蒙蒙的颜色!而她的那张脸,也由原本似人非人的五官,化作了另一张石雕似的僵硬的生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 原本一个端秀艳俗的女子,在那一声声惨厉的笑声中。 赫然化成了一座枯硬的石像,狰狞又疯狂地看向半空的那些红绸! 而她脚底踩着的那个巨大的石像,周身的衣裙倏然变成大红的颜色,灰色的五官,一点点地活络,成了一个仿佛生人的模样! 她低下头,看着被砍断的榕树下,面色静冷清风如柳的云兮兮。 突然大笑了一声。 剩下的左手,猛地举起,朝她狠狠拍去! 那掌声隐含雷声,其凶狠,可见凶险! 废墟之中,锦沐笙邪而森黑的眉眼骤然凝冷,连一张魅色生辉的脸都倏然间浮现一抹让人看一眼便胆颤心惊的寒意。 可他的嘴角,却还是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是那笑,诡冷而慑人,叫人骨寒毛竖。 而他旁边的男子,却看着断掉的榕树下,大惊失色。 有些不敢置信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然后再次抬头看那榕树,随后,视线转到那疯狂的女子化身的石像上。 陡然,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往前上了一步,满面的愤怒与屈辱! “噌!” 一声金石交击! 朝露再次仗剑抗住那石像拍下来的手掌,却被那巨大的压力砸的脚底的地面,都骤然皲裂! 整个人都往下陷了几分! 而化作女子人形的石像,这一回,竟毫不受阻地狞笑起来。 手掌竟一把握住朝露的青剑,用力一攥! “噗!” 朝露一口血喷出。 法力骤然卸去! 下一刻,那石像的周身,一股熟悉的邪煞之气,如卷云般蹿涌出来,一下子裹住了朝露举着青剑的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朝她的胳膊和身上卷去! 所过之处,顷刻被染成大片的黑色! 与九马沟上发现的那稻草人偶,竟然是一模一样的邪煞之气! 然而,不等朝露细想。 那撕皮裂肉的疼痛,便叫她瞬间满脸苍白! 正以为整个人都要被那黑气吞噬了。 忽而,后背处,有一只轻软却又坚力的手掌,温柔又坚定地贴在了她的心脏处。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一股暖流,从那手心,如洪流一般,顷刻轰进了她的心脏,然后顺着血流,冲向被阴邪侵袭的四肢百骸! “急急如律令!净!” 一声娇喝,并不雷霆灌耳,却如棒醒当头。 朝露猛地瞪大眼。 原本清润秀美的眸子里,猛地爆出一双原本锦鲤漂亮圆滑的眼睛! 额角处,竟隐现未成形的犄角! 周身,青金之光,乍然一现! “砰!” 握着青剑的石像女子的巨手,被金光刺穿,一下爆开! 那站在她肩膀上化作石像的女子,却无所察觉地一般,扭头,看向长街的尽头。 那里住着曾经对她虔诚无比的百姓们。 可今夜,纵使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为何,这些人,却无动于衷呢?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 忽而拍了拍石像。 石像猛地转身,朝着那祠堂外就冲了过去。 分明是个庞然大物,速度之快,却不比朝露更慢! 朝露咬着牙,提剑再要冲过去。 悬挂在腰间的年画,却突然白光一现。 郁垒还没落地,就急急地喊道,“上仙,那妖物要害镇子里的百姓!求求您,救救他们吧!” 话音刚落。 那边站在锦沐笙旁边的男子突然大叫,“弟弟!” 郁垒大惊,扭头一看,“哥哥!” 居然是神荼! 兄弟二人登时蹿起,在半空中抱成一团! 断树下,云兮兮转过脸,看到废墟之上月光之下,身影修长如鬼魅的锦沐笙。 隔着远,虽是瞧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却莫名有种森漠而冷幽的气势,无形又逼人的释放开。 云兮兮眉眼微动。 收回视线,看向重新来到身边的年画兄弟。 神荼已经看到方才云兮兮的手段了,想也没想地拉着郁垒跪下去,“求上仙救救红姑镇无辜百姓。” 云兮兮看了他们一眼。 那边,巨大的石像女子,已经冲到了祠堂的广场边,踩烂了一地的空摊子。 又试图朝那长街上走去,却发现,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正发狂地捶打着半空无形的阻碍! 每捶一下,锦沐笙手腕上的红绳,就收紧几分。 他垂眸,又看了眼手上,随即挑眉,幽声低笑,“好你个狡诈如狐的小东西,敢这么利用本宫……” 而那头,云兮兮已经开口,“我有一法,却需你二人全力配合,不得有一丝一毫的退惧胆怯之心。你们二人,可能做到?” 第一百七十章 瑞星,祸世 郁垒还在迟疑。 可神荼已经一头磕在地上,“只求能救下这方无辜百姓!求上仙成全!” 郁垒跟着就俯下11身去,颤声道,“求上仙成全!” 云兮兮点点头,将桃木剑递回给朝露,“年画给我。” 朝露接过剑,奉上年画,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兄弟二人,再看面色单薄的像水中净月一般的云兮兮。 嘴唇动了动,却听那头石像女人的嘶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云兮兮接过年画,单手拎起。 另一手,剑指并拢,朝着年画点点画画。 同时,口中轻念,“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咒声从最开始的轻柔,到后面越来越迅速有力! 等到了最后一句。 原本提在云兮兮手中的年画,竟漂浮到半空,周身炸开一道道金色的光芒! 镇子另一头客栈里一直闭眸念佛的慧灵,忽而睁眼。 看向寂静如水的镇子上空,骤然亮起的那两道金光。 神色震惊而意外。 几个龙卫察觉到,一起朝他看来。 却又听他低低念叨,“瑞星盛世还是祸星灭国,大锦朝,只怕要乱了……” 祠堂前。 云兮兮神色庄严而肃穆地抬着头,双手齐齐变换手诀,对着半空中的年画。 口中再次急速低呼,“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 那年画的金光,便化作两道金色的流沙,倾泻入跪在地上的神荼郁垒二人。 兄弟二人猛然抬头,感受到了一股巨大而神圣的力量,瞬间充满体内!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声娇喝猛然响起! “夸嚓!” 无云的夜空,竟陡然降下一道惊雷! 朝露吃惊地瞪大眼,看向眼前,彻底被金光笼罩的兄弟二人。 原本两个都不过是普通男子与少年的模样,却在金光之下,渐渐地,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甲胃执戈,悬弧佩剑! 骤然化作了那年画真正的神荼郁垒二位捉鬼神将的模样!!! 朝露的全身,唰地一下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神将! 云兮兮居然召唤出了神将!!! 她满目惊骇地看向云兮兮。 然而,却只见这小道姑,松散着发髻,面目平静甚至淡定又从容地,朝面前两位能吃百鬼守万民的年画神将看去。 然后,情绪无起无伏地淡淡说道,“神荼,郁垒。” 兄弟二人正吃惊于身上这汹涌澎湃的力量,闻言,立刻抱拳单腿跪下,齐声道,“敬听上仙号令!” 云兮兮微微一笑,随即,抬手一指那边的巨大石像女子,有些累了般的慵声轻笑,“去,废了它!”(本来想写‘撕了它’,至于为啥没写……魔道的道友们应该都懂吧?哈哈哈哈……) 神荼郁垒没有丝毫迟疑地再次齐声应下,“是!” 便转身,化作二道激流虹光,朝那石像,顷刻而去! “咚!咚!咚!!!” 金光高举,那石像被一声声砸下,石像肩膀上的女子,终于再次爆发出疯利的尖叫! 神荼郁垒二人却毫无所惧,翻飞绞杀! 战况之激烈,令人目不暇接。 可云兮兮却看都没再看一眼,而是转过身,朝那边废墟之中走去。 锦沐笙站在那里,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她的身后,一片金光与黑气厮杀纠缠,劲风将她的衣角容颜,吹得仿若出尘只仙。 她这样靠近的时候,仿佛是从云端下来的神女。 微笑着,目下无埃,满身菩提。 却……突然。 “哎呀。” 脚下被块碎石绊了一下,踉跄朝前! 许是过大的法术耗费了太大的精力,就这么一软,竟差点就要摔倒过去! 锦沐笙邪眸一飞,似是无奈地笑了声。 随即脚尖一点。 纵飞过去,一把捞住她的腰。 将堪堪迎面栽倒的小道姑,一下抱起,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落在断榕树上。 宽大的截面,能够站立数人。 云兮兮低头一看,撅了撅嘴,“你对人家不恭敬哦,下去啦。” 锦沐笙低笑,却没出声,反而圈着她,再次往旁边跃去。 落在了金光与黑气厮杀的范围之外。 云兮兮落地,便要将他推开,不想,没推开,反而又被使劲一箍,更加用力地按了过去。 她皱了皱眉,拿手掌抵住,抬头,“笙哥哥,你干……” 话没说完,陡然看到锦沐笙的面容,眼睛一瞪,小唇也微微张大。 锦沐笙却低头朝她笑,“怎么?看到本宫,很意外?” 不意外! 云兮兮很想说,不意外你个鬼啊!那妖物根本就动不了你!你这心魔为什么还会出现! 可面对这么个锦沐笙,云兮兮总是莫名发怂。 咬了咬唇,忽而转脸,装作看向那边金光与凶煞缠杀的状况。 锦沐笙是笑了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强行掰了过来。 云兮兮下巴被捏的生疼,皱眉瞪他。 锦沐笙幽笑垂眸,“不乐意见到本宫?那可如何是好,如今本宫可是发现了你的小手段。” 云兮兮立马瞪眼,“我什么手段?我可是都经过你同意了!” “本宫同意?” 锦沐笙捏着她下巴的手并未松开,反而在那滑腻的肌肤上轻轻捏搓着,低笑,“小丫头,心机用到本宫身上来了,你胆子不小。” 云兮兮被他揉捏的浑身难受,再听他似鬼魅罗音丛丛密密,只觉得后背一股寒气,直往体内钻。 缩了缩脖子,推他,“我哪有用什么心机……” 又小小声嘀咕,“反正是顺道嘛!” 原来,在云兮兮发现那祠堂里的红姑石像被锦沐笙所吸引时,便决定,不止以他为诱饵。 给他绑的那根红绳,不但有守护的力量,更多的,却是在遭遇红姑魔气时,便能立刻引起云兮兮手腕上同样红神的提醒。 能让云兮兮快速地找到锦沐笙。 然而,知晓锦沐笙在何处时,云兮兮却没有急着去将他救出,反而利用红绳力量的牵引,锁定了红姑真正的本体与范围所在。 并在祠堂周围,布置了一道强大的结界之力! 所以,在祠堂发生坍塌,那石像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时,红古镇的百姓,却是无人知晓这其中的动静。 第一百七十一章 赔人,不要 见到小算计被识破。 云兮兮又勉强地笑了笑,“那……反正都已经做过了。你现在要生气,也……也迟了点吧?” “呵,小东西。” 锦沐笙笑了起来,“迟?本宫跟前,可没有‘迟’这个字。” 云兮兮眼睛睁大,“那你想怎样?” “怎样?” 锦沐笙红唇一挑,森黑的眸光渐渐下落,落在云兮兮的唇上。 云兮兮头皮瞬间发麻。 接着,那目光又缓缓往下,如有实质一般,轻轻拂过她的唇尖,下颚,颈部,到锁骨,再往下…… 云兮兮浑身发抖。 猛地抱住胳膊,“我告诉你啊!赔钱可以!赔人,绝对不行!!!” “赔人?” 锦沐笙挑眉,随即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赔人?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云兮兮猛地张大嘴,“我我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我绝对没有说赔人这个话!哎,不对呀,我说的是赔人绝对不可以啊!不可以的!” 锦沐笙却笑,“本宫的决定,由得着你说可不可以么?” 云兮兮眼睛睁得滚滚圆。 便见锦沐笙又凑近几分,笑道,“本宫觉得这主意不错,这样,你……” 云兮兮双眼往中间挪,几乎斗鸡眼地看着这个靠近过来的男人。 不想。 这时,郁垒满是欢喜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上仙!你看……” 话没说完,被锦沐笙斜睨过去的眼神给惊了一下,立马僵在原地。 此时的郁垒,还是一身黑色战袍,英勇而神武。 明明有足以吞噬百鬼的力量在身,却莫名被这么个凡人斜斜地瞄了一眼,就立马缩成了只不敢吭气的小松鼠。 神荼从后头走来。 他身着斑斓战甲,面容威严,姿态同样神武不已。 右手执金色战戢,左手上托,手心里一枚散发着黑气的稻草人。 与朝露之前在九马沟发现的那稻草人竟是一般无二! 到了云兮兮跟前,便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恭敬而谨慎地说道,“上仙,此邪物,乃从那废妖体内发现。” 那稻草人比之前的那两个,更散发着巨大的黑气,却始终缠绕不上此时战神加身的神荼。 朝露看了一眼,眼底神色微动。 而云兮兮则是一把推开锦沐笙,咳嗽一声,转过身来,点头,“打开我看看。” 神荼手腕一翻,手中战戢不见。 徒手便要拆开那稻草人。 后头,却再次传来女子凄厉嘶哑的叫声,“不……要……” 众人抬眼看去。 就见,一片废墟之中,一个身穿布丁粗布袍的女子,挣扎着从那石像的碎块中爬出来。 上半身,是人身,可腰部以下,却早已化作石灰。 随着她挣扎的动作,化作一节节的断裂,掉落在地。 她努力用双手朝前抓,拼命地摇头,“不要,不要害她……” 话音未落,神荼面无改色地一把撕开! 女子的双手一顿! 稻草人里头的东西,却露在了众人眼前。 锦沐笙似有不适地皱了下眉。 朝露骤然沉下了脸。 郁垒则是吃惊地张大了嘴。 唯有云兮兮,像是早就察觉一般,神情无波无澜。 那稻草人里,装着一个又瘪又硬的东西。 像风干的干物,有些丑陋,小小的小小的。 是一颗……婴儿的心脏。 托着那本毫无重量的稻草人的神荼,依旧是那个生冷呆板的神情,却突然,似是承受不住力量一般,缓缓放下了手臂。 “我的女儿,我的命啊……” 女子尖厉的叫声,凄惶而无助,没了之前的怨毒与憎恶后,便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她哭着,再次朝前爬来。 却在越往前爬的时候,那石灰的粉化,便迅速蔓延到腰部,持续地往上。 最后,到了脸上。 她也爬到了距离云兮兮不远的地方。 小心又乞求地看向神荼手里的那颗心,又望向云兮兮,“仙人!求求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惩罚与后果,我一人承担,求求你,放过她吧……”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那石灰蔓延到了脖子,从下巴,一点点潮汐般覆盖上去。 只不过顷刻间,一张还算端秀的脸,化作了祠堂里那个石雕的石人模样。 正是那个人人传颂奇名数百年的红姑! 一片片的石灰从她脸上掉落。 掉落后,脸颊的位置,便成了斑驳的黑痕,丑陋而难看。 跪在地上的神荼,一直低着头。 忽然就听,云兮兮温声温气地说道,“还给她吧。” 神荼一愣,郁垒还没反应过来。 又听云兮兮轻声道,“神荼。” 神荼一僵,抬眼,看向云兮兮。 就见,她那双垂落下来的眼睛,清澈而明净,仿佛他数百年来,在那祠堂缝隙里,偶尔窥见的明媚晨曦。 刹那间,能将所有的晦暗与隐藏,都照亮到一览无遗。 他咬紧牙关。 然而,云兮兮的眼神里,却无丝毫的鄙夷与轻视。 甚至,还在他只觉内心不堪之时,朝他微微笑了下。 废墟旁,锦沐笙却眯了眯斜长的凤眸。 扫了眼那石化成灰尘的女子——还真被说中了? 这小家伙,最终,连个全尸都没有给这妖物留下? 呵。 他邪容微动,扫向那边站在巨大断树旁,依旧风轻云淡仙气飘渺的小家伙。 忽而,猩红菱唇,微微勾起。 这边,神荼最终还是轻吸了一口气。 然后起身,一步步,走到那已经彻底化作石灰的女子身前。 女子凄惶地抬头看着他。 神荼看着这个女子,面色有些阴郁。 随后蹲下,将手里的稻草人以及稻草人里那颗可怜的心脏,放在女子的面前。 女子大喜,才要伸手去抓。 可……双手,早已化作石灰,落在了那冰冷的青石板路上。 她愣了愣,随即却又笑起来,凑过去,试图亲一亲那颗心,然而,不等完全靠近。 最后的一张脸,完全尘化,落了下来。 周围的风一吹,所有的石灰,顷刻散去。 神荼低着头,看着原处,那个女子,早已不见。 被困的这一百多年所有的光影,似在这一刻,轰然坍塌,化作浮影,随着尘埃,终究,飘散而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来源,报应 他缓了缓,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伸手一盖。 那颗心,顷刻被金光包绕,也化作一堆尘埃。 被神荼一扬,便随着那阵风与尘埃,裹夹纠缠着,一起去了。 “哥哥!” 郁垒在后头大惊,“你怎么自作主张呀!上仙还没发话呢!” 神荼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低头,“但凭上仙惩罚。” 不想,云兮兮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无妨。处置的很好。” 郁垒意外,神荼确实抬眼,看了眼云兮兮,然后低头,“多谢上仙。” 云兮兮背过手,看向石灰所经之处,那些碎裂成一堆废石的石像。 又环顾一圈,然后伸手一抓。 夜幕下,仿佛有层无形的纱,被她一下子攥在手心里,给扯了下来。 笼罩在祠堂上方的阴森之气,骤然散去。 几人不远处的榕树,也随后,发出一声声的断裂声。 那断掉的前枝上,没有了红绸的纠缠,枝叶纷落,在众人的注视下,顷刻便化作了早已枯死的老树。 神荼又皱了皱眉。 就听云兮兮说道,“其实这树,早已被那妖物侵吞了本体。那榕树上挂着的那些红绸,就是她力量的来源。” 难怪方才云兮兮要一剑斩断了这棵树。 可神荼一直以为,自己一直未被那红姑吞噬,所以这榕树才一直长存不倒。 原来,竟不是。 一时,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眼去。郁垒在旁边看了看他。 云兮兮走到那枯裂的废柴般的树墩旁,继续说道,“凡人的心愿,成就了她,也让她成为了后来的模样。神荼郁垒你们二人与她有因缘之果,最终由你们二人亲手废了她的修为,是最合适不过。” “力量的根本丢失,她定然敌不过你兄弟二人联手。最终道消,作恶多年的恶果,便顷刻报应而来。” 便是那红姑最后石灰的模样。 形体不留,魂魄散去,连个声息,都不留于这世间一点。 云兮兮一边说着,突然又指向那榕树,“这树底下,应该藏着什么,挖开看看。” 朝露还未动手。 神荼郁垒二人已经一人一边,合力一抱。 “哗啦!”一声,竟然将那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连根抱起! 树坑底下。 一个小小的棺椁。 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人的。 神荼脸色一变。 锦沐笙想起刚才他抱着云兮兮顺势落在这树墩上时,她说的话。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察觉了么? 云兮兮剑指并拢,对着那小小棺椁轻轻一划。 随即,一个小小的,女娃娃的鬼影,从那棺椁上,飘散出来,坐在棺椁上,有些无辜又天真地看着众人。 随即微微一笑,黏黏糯糯地问:“你们是谁呀?我娘亲呢?” 郁垒眼睛一瞪,朝露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神荼垂下眼,神情愈发冷硬。 云兮兮却蹲在坑边,笑着道,“你娘亲以后怕是不能再来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呀?” 众人都有些惊讶——这么直接么? 可不想,那小女孩的鬼影,却拍了下手掌,高高兴兴地说道,“娘亲是去找爹爹了么?” 众人神色又各自变了变。 云兮兮却笑了笑,没回答。 那小女孩却以为她是默认了,愈发欢喜。 飘到云兮兮跟前,笑着点头,“我跟你走,你告诉娘亲,好好地去找爹爹,不要再担心我啦。我已经长大了,能好好地照顾自己了呢!” 众人看到,小女孩鬼影的胸口上,一团洞黑。 神荼隐隐皱了下眉。 云兮兮微笑,依旧没说话,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朝她晃了晃。 小女娃欢笑着,没有一点迟疑地,钻了进去。 朝露有些疑惑,“主人,为何这……” 云兮兮收好小瓶,“红姑给她塑造了一个最美好的世界。榕树上那些红绸的心愿,美好祈愿的力量,她全都转移给了她,所以,在这数百年的光景里,一直将她的灵魂滋养的很好。” “可,这些红绸之中,不止有美好,还有诅咒、怨恨、背叛、毒誓。红姑想要力量,就只有连同这些一起吞了。” 朝露明白过来。 美好的单纯的善良的,全部送了出去。留给自己的,便只有邪恶的黑暗的坏的。 长久下来,哪里有人还能保持本性? 她想起了当初被背叛的自己,曾经一刻,多想干脆堕入魔道,毁掉那个男人,毁了一切算了。 幸好……她遇到了云兮兮。 她点了点头。 一旁,郁垒有些惴惴不安地问:“上仙,咱们把这祠堂毁了,明日一早,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办啊?” 他还不知道,那祠堂的废墟底下,压着多少白骨森森。 神荼却看了云兮兮一眼,说道,“他们自己造了一个邪神,该怎么办,都是他们自己的事,管那些做甚。” 郁垒惊讶,“哥哥,你怎么……” 怎么能对凡人口出不满?可他看着神荼脸上的神色,竟一时又不敢说话了。 云兮兮笑了笑,“嗯,不用理会。” 又看向郁垒,“你所求事已毕,你的哥哥也已平安脱险,月桂树心我便收下为酬。因缘了结,可还满意么?” 郁垒没想到上仙居然还跟自己开起了玩笑。 又是惊讶又是意外,还有点受宠若惊,“满意!满意!多谢上仙!” 云兮兮笑。 锦沐笙在旁边,斜睨了她一眼——小东西!明明出力的是别人,你倒是会拿着便宜卖乖。 云兮兮察觉到他的目光,暗自咳嗽一声。 又点头,“满意就好。至此,银货两讫。你们的本体,本道姑也已归还你身。至此之后,望你们珍重修行,莫要再犯下贪婪之错。” 神荼没说话。 郁垒却是惊讶,“上仙,这就要分开了么?” 云兮兮笑,“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 郁垒张了张嘴,居然下意识地看了眼朝露。 朝露回看了他一眼,他又怂怂地缩了回去。 云兮兮失笑,“你们可没法做我的式神,好好地自去吧。” 郁垒有些失望。 神荼却是朝云兮兮一抱拳,拉起郁垒,化作两道金光,纵然离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往生,交易 朝露看了眼天际,轻声道,“主人,天快亮了。” 云兮兮一下子卸了刚刚一直端着的力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嗯,我快累死了,赶紧回去睡觉。” 朝露点头,才要伸手。 云兮兮却被锦沐笙搂了过去,不容反抗地,直接带走! 朝露皱了皱眉,想了想,并未直接跟上。 而是转身,走到那碎裂的红姑石像边,看了眼那刚刚被她砍掉的石像左手臂。 伸手,在那手臂上,轻轻一点。 一抹黑色的魂线抽出,并不成形,像蛛丝一般,在一丝微弱的天光中,飘飘绕绕。 朝露看了一会,低声道,“不知你生前何苦。这是主人留给你最后的一丝生机。若是行善百年,只怕还有凝聚神魂的机会。莫要辜负了我家主人的一片好意。” 说完,手指一送。 那缕魂线,便朝金星闪烁的天际处飘去。 朝露转过身。 就见不远处,慧灵不知何时站在祠堂的那片废墟之中。龙一和龙三站在他身后,正朝她看着。 似乎是听到了她刚刚的话。 龙一的眼里有些惊讶,看到她的神情时,那惊讶又明显了几分。 忍不住走过来,问:“小姐姐,你这是……受伤了么?” 因为脸色实在太难看。 朝露却知,是自己之前被那邪煞之气差点侵身的缘故。 没有答话,只是朝慧灵看去,“大师缘何到此?” 不过才十二岁年纪的慧灵,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与庄严。 他转了转手中洁白的砗磲念珠,“阿弥陀佛。” 看向那废墟之下,“贫僧来给这些亡者念一念往生咒。” 佛家慈悲,无论人生前何罪,死后,皆有无间地狱生死判官的一本是非恩怨簿判定。 他们要做的,是给亡者,送一段安心的路。 朝露没再说话。 慧灵便盘腿,在废墟旁坐下,庄重而缓慢的佛语,从他口中缓缓流出。 朝露便站着一旁听着。 安安静静。 直到天色大亮,有人来到祠堂前,陡然看到这眼前的废墟。 惊慌地大叫。 …… 客栈里。 云兮兮打了个哈欠,然后就接过朝露递过来的茶杯,坐到桌边。 喝了一口,舒服地又呼出一口气,才转过来,看桌旁早已站立的男子。 男子褪去今晨铠甲戎装,只余一身黑衣。 相貌端正,眉目英挺。 气势,十分不凡。 正是神荼。 “早上我就说清楚过了,我跟你弟的交易,已银货两讫,若要再有纠缠,不要怪我不客气哈。” 虽是警告的话,可云兮兮说出来时,却是笑嘻嘻软绵绵的,跟闹着玩似的。 神荼立刻躬身行礼,“下妖不敢,冒昧前来,还请上仙恕罪。” 云兮兮笑了笑,看了眼朝露。 朝露便行了一礼,退到房外。 站在走廊上,就看下头的院子里,几个龙卫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笔直站成一排。 而那位太子殿下,正慢悠悠地坐在廊檐下喝茶。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邪眸,轻描淡写地睨了一眼过来。 朝露皱了皱眉。 门外,慧灵提着个什么东西走进院子里。 朝露看了一眼,转过身去,从另一旁下了楼。 屋内。 神荼跪在云兮兮脚边,语气凝重而又隐带不堪地说道,“求上仙成全。” 云兮兮放下茶盏,看他这样子,无奈叹了口气,“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喜欢一个道道的。怎么动不动就给人跪的?损人功德的呀!” 神荼一愣。 云兮兮却侧过身,避开他行礼的方向,说道,“你要我成全什么呀?” 神荼顿了顿,像是到了口中早已准备好的话,竟一时不知到底该怎么说才好了。 他看了看云兮兮,“上仙……” 云兮兮失笑,摇了摇头,“先起来说话吧。” 神荼只好又站起来,魁梧高大的一个人,站在坐着的云兮兮身旁,却莫名矮了一截的感觉。 他又张口,“上仙,我想要……那个婴鬼。” 终于算是说出口了。 说完,又后背绷得笔直,不知是在担心还是在紧张,脸上的神情,也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难堪。 云兮兮倒是没意外,笑了笑,看他,“你想要那个娃娃?为何啊?” 神荼原本就难堪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涨红。 他无意识地握紧拳头,“我……我想养她。” 云兮兮挑眉。 神荼又道,“她无父无母,我……也算与她有缘。既然踏入修道之途,必要遵循因果之缘,我该还给她一个果。所以,求上仙成全。” “嗤。” 不想,话音刚落,云兮兮竟然有些嘲弄地嗤笑了一声。 神荼心头一颤。 抬眼,就见云兮兮一双干净纯澈的眼睛看过来。 眼波里,清清楚楚地将自己此时的模样倒影过去。 便听她轻笑,“你们兄弟二人啊,还真是一个不比一个老实。都是满嘴的胡扯。” “!!” 神荼头皮一麻,当即意识到自己的龌龊心思,只怕早已被这位言笑晏晏的仙姑给识破了。 又要跪下去。 不想,云兮兮却从百宝兜里,掏出那个小瓶子。 笑着放在桌上。 神荼眼神一紧。 “这孩子,我不能随意给你。”云兮兮又笑了笑,“拿对等的东西来换。” 神荼一愣。 随即心中不知浮起什么复杂的心思,只觉得,这仙姑原本出尘如仙的姿态,在这一刻,有些难以言状的复杂。 他看了眼面前的小仙姑。 可云兮兮依旧是一副眉眼弯弯含笑清风的模样,仿佛根本不曾拿着一个无辜幼稚的婴孩魂魄,去做个买卖的筹码。 神荼沉默了半晌。 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红绸。 与曾经的那棵大榕树上,千千万万的红绸,十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这根红绸的两端,用金线,勾着两朵金色富贵的牡丹。 那是前朝皇族的东西。 他深深地看了眼那红绸,然后,将红绸展开,放在了桌上。 红筹上,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展现在云兮兮眼前。 ——愿,天下太平。 云兮兮笑了。 点头,“是个好东西。这个娃娃的魂魄,就交给你了。” 说完,将瓶子递给神荼。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光团,记忆 神荼接过,有些小心翼翼的。 本欲转身就走,可不知为何,又想起,云兮兮在那榕树下,一招雷霆万钧,生生劈断了榕树的模样。 当时,万千的红绸,在她头顶飘散。 而她,站在那些红魅之中,清冷而悠远,宁静而平容。 他的脚步顿了顿。 终究还是转身,从掌心托出一个光团。 看向云兮兮,“上仙。” 云兮兮正将那红绸收起,闻声,抬头,笑了下,似是在说——怎么还有事? 却听神荼慢慢说道,“数百年来,我与她,纠葛不清,最后,也差点受了她的蛊惑堕入魔道。” 神荼的声音,沧桑而沉重。 “我不知自己的心到底有没有受过她的动摇,可是,面对她的孩子,到底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多谢上仙成全。” 云兮兮笑了笑,看向他手里渐渐凝聚的光团。 神荼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将那光团放下,“她的事,早已被人忘记。凡人只道她一生何其幸运,得皇家如此垂眼,却不知,这人一生,又是何其可怜。下妖并不想求上仙能对她有多少怜悯,但是却想叫世人知晓,这个女人,并非神仙。很多事,她……其实根本做不到。” 顿了顿,似是轻叹了口气,“一念成疯一念成魔,万般皆是苦,待应劫而亡,终成幻影。” 说完,他又朝云兮兮行了一礼,后退一步,自房中消失。 云兮兮看了眼那光团,扫到手心,看到里头,一个小型的世界,正日升月落。 想了想,起身,走出门外。 小院子里。 一众龙卫正围在廊檐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云兮兮走过去的时候,就见慧灵拍着胸脯地打包票,“没有用,我就再不做和尚,还俗了去!” 龙一在旁边嘴角直抽,“你想得美!” 龙三瞪他,“我家殿下要是回不来,你也别还俗了。跟咱们进宫,我在宫里有熟人,给你一刀子下去,你去跟李公公做个伴吧!” 其他几个龙卫深觉可以,一起点头。 慧灵嘴角抽了抽。 云兮兮在旁边踮脚,“你们干嘛呀?” 惊了几人一跳。 一扭头,看是云兮兮,慧灵立马高兴起来,“哎呀,小道友,你醒啦?” 云兮兮看了看天色,“我睡了很久么?” 慧灵笑容一下僵住。 龙一在旁边道,“小大师,您睡了……呃,一天一夜,现在,是第二天的晌午啦!” 云兮兮瞪大眼,第一反应居然立刻是捂肚子,“哎哟,好饿!” 龙三龙五都是被她这叫声给惊得一愣一愣的。 倒是慧灵看到她手里的光团,很感兴趣地凑过来,“这是什么呀?” 云兮兮笑着抬了抬手,“想让你们一起看看,是那个红姑的旧时故事。” 几个龙卫一听,也顿时来了兴致,一起看过来。 这样一动,便露出身后,躺在躺椅上的锦沐笙。 云兮兮看到后,有些惊讶,“咦?你们家大公子,怎么就躺这儿……佛家的静心咒?” 锦沐笙的身上还盖着一块黄布,上头全是梵语书写的复杂而难懂的佛家经文。 慧灵立刻一脸苦大仇深,“还不是你一直不醒么。他们家这位大公子啊,从昨天清晨把你抱回来后,一直就犯着病,跟个恶魔似的,把大家伙儿都吓得不轻。这是没了办法,才叫我出手,我也只会这一个能压制魔性的玩意儿,就试试用了。没想到还真有效。” 龙一一听,立马在旁边跳脚,“小秃驴!你不是说保管有用么!” 慧灵立刻装失忆,“我说了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龙一气得撸袖子就要揍他。 龙三在一旁对云兮兮说道,“大公子从没有过像这回犯病,竟然持续这么久。我们本来也想劝公子饮些……药。可大公子差点被撕了送药的那人……” 应急之时,龙卫都会从外头买些,那所谓的‘药’过来。 虽然,锦沐笙基本都是拒绝或者硬抗,可从来没有像昨日那般,差点把人给弄死了! 吓得他们把人救下来,再不敢提‘喝药’的事了。 原本指望云兮兮若是醒了,搞不好还能有个法子,可无奈这小大师,一觉睡不醒了! 他们几个都没办法,只好最后把法子想到了小光头慧灵身上。 慧灵难得受如此重托,立刻满口应承,保管将他们的太子殿下给救回来。 然后一早出去,回来后,拿着那块黄布,往他们家太子殿下身上一盖。 结果,一盖上之后,人就晕了过去。 可把他们吓坏了。 可看着人就跟没事似的,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才有了刚刚的对话。 云兮兮将那光团放到一旁,走过去,撩开锦沐笙的眼帘看了看,又按住他的脉搏。 片刻后,起身道,“无妨碍的,不用担心。” 说着,还看了眼慧灵。 他刚刚说了个——压制魔性。 是有意?还是无心? 魔性。 云兮兮是清楚地知道,锦沐笙的所谓毒发,与他的心魔是有千丝万缕的干系的。 可这其中,到底有何勾连,她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如果慧灵知道什么的话…… 她按下心思,转过脸,将那光团重新拢回手心。 便在廊檐下另一个凳子上坐下。 这时候,朝露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云兮兮看到,欢喜了几分。 将光团,往上轻轻一托。 光团绽开。 一幅幅画面,如戏幕般,在众人眼前上演。 “咯噔咯噔。” 前朝风物的一条略显宽阔的马路边,一辆马车不急不慢地从一个卖刺绣的小摊贩前行了过去。 可刚行过去不久,就立刻又停了下来。 从车上蹦下一个丫鬟,很快地跑回到摊贩前,问:“哎,你这帕子,是自家绣的么?” 那摊贩后,立刻站出来一个面容干瘦,看着有些怯懦的书生。 然而,却没有丝毫书生的利索嘴皮子。 反而吭吭哧哧地半晌,才用力点了点头,“是,是的。” 丫鬟的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又问:“多少钱一块啊?” 书生愣了愣,许是最开始开了口,后面倒是顺溜了几分,“二,二文钱,一块花的。带鸟的,三文钱。那个,嗯,那个带百福的,要五文钱。” 第一百七十五章 痴心,背叛 丫鬟皱了皱眉,似是很不喜欢他这样啰里啰嗦磕磕巴巴的,于是便伸手一指,“那个百福的,给我一块。” 一边说,一边还嘀咕,“这街头妇人的手艺,有什么好的。夫人看下保不准还是给扔了,罢了,这个百福也还能入眼,也不用脏了夫人的眼。” 说完,随手扔了五文钱,在那摊贩上,便接过书生包好的百福手帕,转身跑回了马车上。 马车看那丫鬟离去的身影,以及那气势荡荡离开的马车,眼里露出一丝羡慕。 舔了舔干掉的舌头,将那五文钱收起,习惯地拿出两文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想了想,又拿出一文,然后将剩下的两文钱,放进旁边的一个绣着并蒂莲花连理枝的荷包里。 刚放好。 从后头就走来一个盘着发髻的年轻少妇走过去,面容端秀一身粗布,可遮不住满脸的甜蜜与欢喜。 走过来,便立刻把手里的食盒放下,掏出帕子,给书生擦了擦汗。 心疼又不舍地说道,“饿坏了吧?赶紧吃些吧!下午我来看着这里,你回家念书去吧。” 书生一改方才的怯懦和小心,得意地笑着,晃了晃那个并蒂莲花的荷包,“瞧!我一上午可是卖出去两块帕子!总共四文钱!都给你!” 少妇立马一脸高兴,接过荷包,欢喜地点头,“官人真是厉害!不仅会读书,连这样抛头露脸的事也能做好。将来定然能考中状元郎!” 语气里,满满的钦慕。 那书生骄傲地挺了挺胸脯,“那是自然!” 少妇笑弯了眼,又道,“官人吃了饭就赶紧回去吧,别累着了。家里的炕上还有两个鸡蛋,你要是饿了,就去吃了。我傍晚收了摊子,就回去。” 书生点点头,扒开那食盒,一看,里头是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白米饭,还有一点肉末炒的青椒,和几块蒸的臭咸鱼。 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不过还是端起碗,将那青椒肉末吃了个干净,然后就扔下筷子,道,“那我回去念书了。” 少妇笑着点头,又给他擦了擦脸,“去吧。” 书生便脚步匆匆地走远了。 待他走后不久,另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走到小摊边,就看到,那少妇正蹲在摊子后头。 就着那几块臭咸鱼,吃半碗的剩饭。 立马皱眉,“哎呀,我说红姑,你这怀了孩子,怎么就这么吃啊?你家张秀才呢?” 原来,这就是后来名流数百年的红姑。 谁能想象得到,她此时,竟会是这般的模样? 一听到妇人的惊呼。 红姑立刻站起来,却跟着又晃了晃,差点摔倒。 幸好那妇人赶紧从一旁扶了一把,“哎呀,你这身子可不好!怎么还在这看摊子?让你家张秀才来帮忙啊!” 红姑立刻笑着说道,“他帮忙了!上午还卖了两块帕子,得了四文钱呢!瞧,都给了我。” 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荷包。 妇人叹气,“你还是这么护着他。”又道,“你这怀了都快三个月了,还没告诉他呢?” 红姑有些脸红,“他秋上的时候要乡试,我……不想打扰他念书。” 妇人眉头一皱,“他那书都念了多少年了,年年连个榜都提不上。我看啊,还不如别考了,早早地找个私塾教书去,还能贴补家用!” 红姑却笑着摇头,“那可不行呀!他就喜欢念书,也有信心今年能考上呢!” 妇人还是一脸的不赞同。 红姑见她要说,又赶紧说道,“对了,六姨,还要托您,帮我从张善人的书店里拿几本书呀!您是熟人,张善人能给便宜些的吧?” 妇人叹气,“行是行的。可这念书太费钱了,你这怀了孩子却连饭都吃不上……” 红姑打断她,“不要紧的,六姨,只要他能念出来就好了,以后我跟孩儿,都是享不尽的福气呢!” “要真是能这样,也就好了。” 妇人摇摇头,“罢了,你自己也小心一些吧。这一回要什么书?” 红姑想了想,说了几个书名。 原来她也是能识文断字的。 妇人一听,算了下,“统共要二十二文钱,唉,罢了,你给我二十文吧。我给你向张善人说说。” 红姑一喜,连忙道谢。 妇人看她也是无奈,“跟我谢什么。你一块百字福的帕子要绣半个月,才能卖四文钱。还闹得眼睛都快瞎了。” 红姑腼腆地笑了笑,从那荷包里倒出四文钱,又从袖子里翻出另一个荷包,倒出十六文钱。 一起交给妇人。 然后又伸手,要去拿摊子上的那块百福的帕子,以及妇人预定好的花好月圆的帕子。 结果就发现,那百福的帕子居然没了。 愣了愣。 旁边的妇人一眼就看出不对,“怎么了?” 红姑笑道,“本想给拿一块福帕子给六姨做谢礼的,不想却被官人卖了。” 妇人先是摆手,“跟我还客气什么……哎?不对啊,不是说他卖了两块帕子么,怎么只有四文钱?” 一块百福的帕子,可就四文了! 红姑抿了抿唇。 妇人的脸色难看起来,“莫不是他……” 红姑立刻笑道,“肯定是官人记错了!” 妇人张了张嘴,可看她脸色,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将手里的银钱又掏出两文,塞回到她手里,无奈又心疼地说道,“也别推辞,这是姨给你贴补身子用的。家里鸡蛋也快没了吧,去买些吃,好歹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红姑红着眼,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 红姑一身疲惫地收拾了摊贩,将今日又卖出的五块帕子的钱小心地一起收好。 背上剩下的东西,回家的时候。 头晕目眩地往家走的时候,不想突然胸口恶心,连忙绕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扶着墙干呕。 才刚好一些。 就听前头,一个小偏门,从里头打开。 她心里一突,抬头一看,登时露出慌张,想要赶紧避开。 这一处,叫百花口,是个暗11娼聚集的小巷。 里头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皮11肉生意。 有些人,不敢正大光明地逛11窑11子,就会偷偷摸摸地跑到这里来。 价钱又低,还能快活一把。 第一百七十六章 撕心,绝望 红姑心下紧张,正要走开。 就听身后那门内有女子捏着嗓子娇笑,“张秀才,下回可什么时候来啊?” 张秀才? 她不知为何,突然站住脚。 还没回头。 就听后头,传来个令她五雷轰顶的声音。 “放心,这两日我就来!准备好了小酒等着我!” 红姑再不敢回头。 她眼睛都不敢睁开地,朝前头疯了一样地跑去! 一直跑到家里。 看到炕上的两个鸡蛋。 便像脱力一般,瘫倒在原地。 也没有哭,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两个鸡蛋,突然扑过去,连蛋壳都没剥开地,朝嘴里拼命地塞去! 那张秀才回来,就见她趴在炕边,一个劲地干呕。 皱了皱眉,往炕上一摸,脸上又难看了几分,“鸡蛋呢?” 红姑一下子就站起来,举起手,似是想打他! 张秀才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可红姑又骤然间泪流满面,僵硬地举了片刻后,还是转身,放下了手。 张秀才立马就挺直了后背,一脸的狂妄不满,“你干嘛!想被休是不是!你个毒妇!竟然想打自己的夫君?!” 红姑哭着,完全没有听到自家男人不停地叫嚣与威胁,擦着眼泪,便出了门。 这一夜,她都没回。 张秀才倒是也不在意,又骂了两句,自顾摸着肚子,合衣躺在炕上,哼着小调儿睡去了。 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红姑从外头推门进来。 看到屋里,自家那个从前怎么看都欢喜的夫君,如今睡得四仰八叉衣歪发散邋邋遢遢地睡在炕上。 口还微微张着,打着跟猪一样的呼噜。 便转过身去,从一旁刺绣的筛子里翻出一把剪刀,走到炕边,又静默地看了那男人许久。 然后一动,手上的剪刀,森光一闪。 似是朝着张秀才的脖子刺去,最终,却朝旁边偏了偏。 然后,剪下了一缕头发。 塞进一个荷包里,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去了厨房。 给男人又闷了一个蛋,炕了两个大饼。 然后就拎着东西,再次出门摆摊去了。 一个时辰后,日升三竿。 张秀才才起身,溜溜达达地转到厨房,看到桌上的东西,还不痛快地哼了一声。 却还是将那大饼和鸡蛋全都拿过来,大口吃了。 又对着水缸收拾了一番,到炕上摸出红姑平时塞在那里装钱的荷包,往外一倒。 就倒出几文钱,有些不痛快,却还是握在手里,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当天下午,红姑回家的时候,看到自家夫君又斜歪在炕上,一身的酒气。 她在门口看了看,将手里才买回来的书,放在一边的矮桌上。 转身,又出了门。 又是一夜,张秀才半夜起来喝水,没看到人,倒终于起了一回疑惑,朝外头看了一眼,不想脚下一绊。 差点摔倒! 骂骂咧咧地朝那脚边的矮脚桌狠狠地踢了一脚,桌子登时就翻了过去。 桌上的书,也跟着洒落一地。 张秀才一脚便踩了上去,看都没看一眼,又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再睁眼时,正好是天色刚亮的时候。 张秀才往旁边摸了摸,结果那软软的没摸着,入手一片凉! 他皱眉,睁开眼——这婆娘居然一夜不回? 终是起了一丝怒气,爬起床就要到门外去吼两声,结果刚拉开房门,气势都架足了。 却看红姑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肉粥,走过来,笑道,“官人今日起得早,赶紧过来吃早饭吧。” 张秀才的目光瞬间就被那肉粥给吸引了! 立刻满口涎水,止不住地吞了吞,跟着就走进厨房,居然看到一大锅的肉粥,登时两只眼里都冒出了绿光! 一下子扑过去,拿起大勺子就伸进那锅里头! 完全没有注意到,后头红姑脸上诡异的笑容。 当天,红姑一如既往地上街卖帕子。 而张秀才却又蹿去了百花口,不想,刚到巷子口,就见一帮人围拢在那里,还有官差出入! 登时就惊了一下。 莫不是这上头管起了这里头的生意不成? 这可不妙!那他以后到哪儿快活去啊? 便赶紧地上前,只做出是路过看热闹的样子,拉住旁边一个在旁边似是瞧了许久的汉子问道,“这是怎么的了?我刚从那边路过就听这里头闹哄哄的。” 汉子扭头一看,“哎哟,这不张秀才么?怎么,来寻相好的啊?” 张秀才登时一脸黑色,“胡说!我就路过……” 不想,旁边已经有人说道,“哎呀,死的好像是前年没了男人的那个俏寡妇吧?” 俏寡妇夫家姓乔,年纪轻轻死了男人,又生得俏丽艳俗,便有了个花名,叫俏寡妇。 在这百花口里头,还正经挺有名。来过的,可没有不知道她的。不过价格,也比旁人家高一些。 张秀才一愣,他可前两天才好容易攒了点钱,关顾了一趟这俏寡妇。 当时还感叹呢,果然价高的就不一样啊!名副其实! 又俏又sao! 还想着再从红姑那弄点钱再来呢!不想,这人,居然死了? 正疑惑着,另一人又搭腔,“正是那乔寡妇!哎呀,你们没看到,可我家那打梆子的大表哥,今日清早可是看得真真的!还是他报的官呢!” 立马一群人围了过去,催促他赶紧给说说。 张秀才第一个挤在了前头。 那人便露出一脸神秘又惊悚的神情,低声说道,“你们不知道,那俏寡妇啊!是被人杀了的呢!” 众人一阵低呼。 随即又听那人道,“今儿个一早,我大表哥打完最后一趟梆子,正准备回家呢!结果就看听这百花口里头有狗叫的厉害。他起初还以为是哪个一夜没归的风流鬼起早归家呢!不想,路过一看,就见一只野狗,正对着那俏寡妇的门口,叫唤得厉害。” “他一看不太对劲,就凑过去一看,结果,可吓得当时胆都裂了!” 众人听着也是一脸惊惧。 张秀才忍不住问:“他看到什么了?” 那人瞥了眼张秀才那紧张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又道,“他看到啊!那俏寡妇,肚子上被人挖开好大一个口子!肠子都流了一地!平白肚皮上一块肉都没了!血流满地啊!” 第一百七十七章 被杀,鄙夷 “啊!!” 众人一起惊呼。 “什么人,居然能……下这么大的狠手啊?” “这也太毒了吧?” “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 张秀才一想到那俏生生的小寡妇,之前还在自己身上肆意快活,居然死后这么个惨样,也是浑身发寒。 又问:“那后来呢?” 那人撇嘴,“后来?当然是报官了。”一边看张秀才,“我说张秀才,你这么关心那小寡妇,莫不是……” 他又浮起一丝猥琐的笑意。 张秀才立马一脸正色,“少胡说!我这是关心天下大事!” 旁边几个人都哄笑起来。 “就死了个人,还天下大事呢!” 都是街坊邻居,不少人都看到过这张秀才整日的吃酒晃荡,无所事事,家里完全靠着那个可怜的小媳妇红姑撑着。 偏偏这人还总是装着一脸清高,看不起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所以周边不少人,都十分看不起这个吃软饭靠媳妇养活的没用弱鸡男人。 见他一脸的欲盖弥彰,都隐约猜到,这酸书生,只怕在跟那死去的小寡妇还真有点不清不楚的。 心下不由更加鄙夷。 都是普通老百姓,心里头也不会藏事,这么想着,面上就露了出来。 还有两个最快的忍不住说:“我看咱们秀才郎,怕是舍不得人家俏寡妇吧?” “就是,这自古才子多风流嘛!连这样可怜又娇弱的小寡妇都要爱惜一番啊?” 张秀才别看平时对红姑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可到外头来,那一张嘴就秃噜了。 看着众人冷嘲热讽指桑骂槐,立马涨红了脸。 憋了半天,憋不出半句回顶的话。 干脆一甩袖子,愤愤道,“我等书生,懒得与你们这种下九流的小人做口舌之争!” 说完,就转身要走。 后头还有人在哄笑,“可不就是下九流么,还真脏了大才子的脚,要往这么个第二蹿呢!啧啧!” 张秀才只觉隐秘被戳破,气的不行,刚要离开。 后头就传来官差粗暴的嚷嚷。 “都让让!让让!有什么好瞅的!都散开!” 张秀才一听,便回过头去,本想赶紧给官差让个路,不想,一转身,就看到,两个官差,抬了个架子,上头盖着一块大白布! 那布不够长,露出了布下盖着的人的一双脚! 那双脚不知是被杀逃跑时掉了鞋还是如何,光溜溜的,露出脚心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痣。 张秀才一看,头皮就猛地一麻。 这可不就是那俏寡妇么! 前儿个他还握着这脚,香了又香那脚底的黑痣呢! 那小寡妇还拿这黑痣踩他的脸。 今日,这双脚,就僵硬呈现死人的青灰色! 叫张秀才简直跟骤然从冰窟里走了一圈似的! 这时,那架子从他身旁路过,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从那白布底下涌了出来! 正好官差晃了下,那架子上,突然掉下一边胳膊! 胳膊垂落,露出一张左手,那左手的小指,赫然被人齐齐割断! 张秀才一眼看到,登时忍不住恶心,转过头,就呕吐起来。 一下子将早上吃的肉粥吐了出来,夹杂那血腥味,登时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 怒得后头走来的官差,一顿大骂! 张秀才也不敢说话,吐完,就顺着墙根,赶紧地跑了! 回到家,就发现,红姑不在。 惊魂未定地在炕上坐了一会儿,忽而又想起那俏寡妇的手段,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也不知是招了什么仇家,居然被害得那般凄惨。 一边琢磨,一边又想起那根断裂的左手小指。 明明是极其可怖的记忆,可色中11饿11鬼,说的就是张秀才这种混账东西! 想着想着,居然就起了一股子邪火! 而这时候,正好红姑也不似往常一般,提前回来了。 心下一喜,立刻大叫,“红姑,你进来!” 红姑一听那声音就不对劲,想了想,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走到门口,“官人,可是饿了?我……啊!” 话没说完,被张秀才一把拖了进去,推倒在炕上! 赶紧护住肚子,抬身,就看那男人猴急地解着腰带,一边还凑过来去亲她! 她连忙推拒,“不行的,官人,我……” “怎么不行?!” 张秀才立马一脸横相,“你是我媳妇,伺候我是天经地义!要是敢不答应,我休了你!” 红姑脸上僵了僵,被他一下子扯开衣服,实在没法,只好轻声说道,“官人,我有孕了。” 张秀才一愣。 可随后,居然皱起了眉,“有孕?我都一个多月没碰你了,你这孩子哪儿来的!” 红姑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张秀才,“你怀疑我?” “啪!” 话音刚落,张秀才就猛地甩了她一个巴掌,恶狠狠地跳起来骂道,“小贱人!竟然敢在外头偷人?老子打死你!” 红姑原本身子就弱,被他打得登时就倒在床上。 还不等反应过来,张秀才那股子邪火没处发泄,便全部化作暴力,扑过来,对她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红姑再起不起来,只好用力护住肚子,不停地哭道,“快三个月了!就是你的孩子啊!官人,别打了……” 好在张秀才原本也就手无缚鸡之力,打了一阵,自己就先累着了。 还气喘吁吁地拿手戳红姑,“小荡妇!给我老实点!以后卖帕子所有的钱,都必须交给老子,不然老子打死你!” 红姑只觉得小腹隐隐作痛,等他又去厨房吃那剩下的肉粥后,才起身,收拾了一番,赶紧地出了门。 张秀才吃饱喝足,回到屋里,又没看到人,便骂了两句,继续倒头就睡。 不一会儿,那某处,又高顶起来,他竟然想着那俏寡妇,自己作弄起来! 这一幕,当真看得光影外头众人齐齐恶心作呕! 慧灵咳嗽一声,无动于衷——他可是六根清净的高僧! 龙一则一脸愤然地撸袖子,骂道,“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要是老子看见了,直接一刀砍死算了!” 龙五几个也有些气氛,却碍于跟前还有女子,没怎么说话。 第一百七十八章 巫女,咒术 朝露朝旁边,挡了挡云兮兮的视线。 云兮兮轻笑。 众人都没注意到,身后的躺椅上,锦沐笙,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入眼,便是云兮兮那轻轻浅浅的微笑侧颜。 深眸微动,并未出声。 光影里。 镇子的另一头,一棵偏僻的大槐树下,有一座平时无人靠近的小院落。 院落并无什么不同,可吓人的,却是里头住着的人。 那是多年前,从西南边儿来到镇子上的一个外乡妇人。且那妇人平素里总是神神叨叨的,屋子里还供奉着什么邪神。 这对于平素里老实本分只晓得佛祖观音天尊之类的镇子里的百姓们来说,这样的人,可算是极大的另类了。 又是外乡人,便索性全都避开不理。 这外乡的妇人,便自在这镇子外头找了个大槐树底下,安歇下来,一待就是十几年。 平素里也不看她出门,倒是不知,她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旁人不知她怎么过活的,红姑因着偶尔要去各种妇人小姐甚至青楼烟花之地这样的女子闺房里卖帕子,却是真真的听过好几人,提起过这妇人。 明白这妇人,其实是南疆一带的巫女! 能够做一种咒术,让负心人回心转意的! 那一晚,她在看到张秀才的那个样子后,就觉得,自己的夫君,肯定是被那不要脸的小11娼11妇给迷惑了! 她到那大槐树下徘徊了大半夜,却都不敢进。 最终,却还是那巫女,从门内出来,笑着问她:“你有何愿望要来求我南疆邪神?” 那是红姑第一次见那巫女。 也是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还能活成这样肆意随性的模样! 明明都已经是五十岁的妇人了,怎么装扮的,却偏偏如二八少女一般,娇俏可人呢? 尤其那双眼,跟有魔力似的,只那样轻飘飘地看过来,便让人跟被迷住了似的,再挪不开目光。 她都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是如何进了那小院,又为何会在那院子里待了一夜。 只是在天光微亮,走出院门时,只觉得整个身心都发生了完全不一样的变化。 那巫女笑着站在她身后,“记得,今夜,将他的头发拿来。” 红姑认认真真地点头,便赶回了家。 当晚,将那装着张秀才荷包的头发拿过来时,那巫女却又换了一身诡异的黑裙,拎着灯笼,笑着在那槐树底下等她。 见她去了,只是笑笑,转身便走。 红姑不知她想做甚,便只好跟着。 结果,这一走,便来到那百花口的巷子外。 巫女将灯笼递给她,“拿好,且等着。我去取样东西来,给邪神做供奉。” 红姑只好提着灯笼在那傻傻地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巷子里,忽而一声尖利阴森的猫叫,吓得她浑身一寒。 却看,巷子里,那巫女又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一股子血腥味,从她的周身飘出来。 红姑正疑惑,那巫女便将手里的一大块类似猪肉的东西递过来,笑道,“这个,拿回去,煮了给你夫君吃了。” 红姑看见了巫女脸上喷溅的血液,突然便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那巫女却毫无在意地笑着,将那‘肉块’往她手里一塞,然后笑道,“头发给我,等今夜再去槐树那里等我,我带你去完成最后的供奉。” 红姑拿着那一团血腥,脸都白了!几乎要吐出来! 赶紧将灯笼塞给那巫女,又掏出荷包递过去。 不等那巫女再说什么,扭头就走! 完全没有看到,后头,那巫女微笑着的脸上,喷溅的血珠,一点点蔓延开来,如枝叶分叉般,最终,隐没在光滑的肌肤下! 如此一来,便已是第三天。 红姑对张秀才说了自己有孕,却被他怀疑不忠,反遭了一顿毒打。 原本不该这么青天白日地跑到这大槐树下找这巫女的。 可她顾不得了,肚子实在痛的厉害! 等她好容易赶到那槐树下的时候,那裙子上,都已经被血染红了! 吓得她哭也哭不出来,只好用力地拍打那巫女的院门! 不想,出来开门的,居然是个满脸鸡皮的妇人! 把红姑吓了一跳。 却也顾不得了,扒着那妇人的手嘶声喊道,“巫女大人在不在?求求巫女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话没说完,这才陡然发现——这妇人,分明就是之前每每夜晚见到的那个如少女模样的巫女! 她惊得一下瞪大眼。 却见巫女苍老的脸上,绽开一个阴测至极的笑容,“你的孩子?好,我替你救,只不过,你要用她的……来换……” 红姑痛的已经耳朵轰鸣,只觉她的声音飘渺而悠远。 她努力瞪大眼,浑身的冷汗。 明知危险,要逃开,却仿佛落水之后,抓住那缠人的水草,以为是救命的绳索,拼命地拽。 却反而,将自己拽进了无法逃脱的深渊绝境里。 最后,她不知自己有没有听清巫女的话,只是跟受了蛊惑一般地,茫然又无助地点头。 点了点。 又用力点了点。 她看到巫女笑了,然后弯下腰来,用那张可怖狰狞的脸,朝她俯视下来。 然后,又摸了摸她抽痛到死的肚子,笑道,“这么年轻的心啊,我好久,好久都没碰过了呢!呵呵呵呵……” 再醒来时。 已是天色暗沉。 红姑一睁眼,立刻就去摸肚子,随后就是一怔。 肚子安然无恙,甚至……一点疼痛都没有! 她惊讶地坐起来,就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座奇怪的神坛之下。 一抬眼,就看到神坛上,一座四手八眼,凶眉怒眼的神像,正双目铜铃般地低头怒瞪着她! 她吓了一跳,往后一缩。 又撞到身后的桌子。 桌上,‘哐啷’一下,掉下一个黑色的漆盘。 盘子里,两枚奇怪的稻草人,落在红姑的手边。 红姑皱眉,刚想伸手去拿起来看一眼。 身后却传来那巫女的声音,“别动,那不是你能动的。” 红姑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 就看那巫女,不知何时又从老妇恢复成了二八少女一般的模样。 第一百七十九章 孩子,转机 红姑心里正害怕。 却又看那巫女将手里的碗递过来,一脸慈善地笑道,“你现在可是身子最重要。这肚子里的孩子,以后有我护着,谁都伤害不了。放心。” 红姑瞪了瞪眼,犹豫了下,还是问道,“这碗里……是什么?” 巫女却没说完,只是送到她嘴边,“喝吧,喝了孩子才能快点长大出世。” 红姑没法反抗,一口一口地吞完后,就有一股怪异的腥味从后头蹿上来! 恶心得她扭头就去吐! 可是什么都没吐出来,反而,肚子里的孩子,突然,踢了她一下! 她一惊! 巫女却像是也感受到了,笑着摸上她的肚子,点头,“很好,我的好宝贝,可要好好地长大。” 红姑又惊又怕。 然而,那巫女却再没对她做什么,只是叫她好好地回家。 红姑心里有事,却是不肯走,“巫女大人,那我求的愿……” 巫女笑了,“莫担心,我会替你好好地做完剩下的供奉。你只要回去,好好地过日子就成了。” 红姑大喜,“那我家官人,能回心转意么?” 巫女却笑得有些神秘,“转机,很快就能来了。” 红姑不解,可看她如此,却也不敢再多问了。 点点头,便惴惴不安地回了家。 不想,才到家门口,就听人在议论, “哎哟,你可知道,那那百花口做暗11chang11的俏寡妇,被人挖了心呢!” 红姑一愣。 接着又听旁边人道,“不止挖了心,还刮了肚子上的肉,连一根手指都被切了呢!” “哎呀,作孽!是什么人,居然这么狠毒啊……” “阿弥陀佛……” 红姑登时一脸惨白。 猛地想起什么,又想去吐,可却丝毫无法动弹。 倒是旁边的几人注意到她,关心地问:“红姑,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啊?脸上怎么这么难看?” “我没事。” 红姑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刚想往家走。 就听后头人又道,“红姑啊!你家张秀才,还没从官府回来吧?” 红姑一愣,她一天一夜不在家,张秀才居然被抓去官府了? 旁边另一人是她家隔壁,是听到昨日张秀才打了红姑的阵仗,还亲眼看到红姑哭着跑出去的! 连忙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又对红姑笑道,“你才去你六姨家回来的吧?想来还不知道。那百花口的小寡妇给人害死了,你家……张秀才,去过她那儿,叫人指认出来。昨晚官府就来把他带去了,说是查案。” 顿了下,又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啊!” 是关心的语气,却又难掩幸灾乐祸的热闹。 红姑闭了闭眼,随后朝那妇人干涩地笑了笑,“多谢婶子,我知道了。” 说完,便匆匆回了家。 就听后头的人又低声说道,“可怜的,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东西!” “呸!从没见过这样的下作东西!还读书人呢!丢人!” “别说了,叫红姑听见了。昨天还被打了一顿,心里正委屈着呢……” “哐!” 红姑关上门。 一下子瘫软在地,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却突然,肚子里的孩子,又动了一下。 她顿了顿,忽然低头,摸了摸肚子,半晌,低声道,“巫女大人说了,要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 两日后。 张秀才被官府放了出来,原本就瘦的人,这一回可是折腾狠了,整个都脱了形! 一身臭味,顶着一路人各种讥讽、嘲弄的目光跑回家,就见红姑正坐在炕上绣帕子。 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旁边的棍子就来打她。 一边还骂,“贱人!老子被抓去受罪,你不去想法子求情,还敢自己在家里快活!看我不打死你!” 红姑后背上猛地挨了一下,痛得登时眼冒金星,眼看他第二棍又要下来,立刻将手边的一个荷包递出去,“官人,这里是十个大钱。” 张秀才的手一下子顿住。 红姑忍着痛,咳嗽了一声,“本是要拿去求官差早日放官差回家的。不想官人自证清明,早早地回来了……” 话没说完,张秀才一把将那钱抓过去,“给什么官差!给我!” 打开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扔掉手里的棍子,“还不快去做饭!想饿死老子么!” 红姑又咳嗽了一声,想站起来的时候,后背痛得身上抽了下。 缓了缓,才站起来,又被张秀才骂了几句。 她走出屋子,回头看了眼自己曾经一心爱慕的官人,如今变得这番比街头的屠夫都不如的模样。 闭了闭眼。 转身,走进厨房。 如此这般,一个月后,四个多月的红姑,终于显了怀。可每日里还是要抛头露面走街串巷地卖帕子。 再加上最近那张秀才越发混不吝,周围的乡里乡亲们,便对他议论更多起来。 有一日。 那张秀才正在外头喝酒,就听到旁边一桌人议论他不是个东西,媳妇怀孕了,还拿着媳妇的血汗钱出来胡天海地,简直斯文扫地! 气得是一肚子火,却也不敢跟旁人理论。 回来就要打死红姑。 却在这时,屋子外头传来一阵喧嚣。 镇长居然亲自上门,一脸喜气地喊道,“红姑啊!可在家么?京城的大户人家……” 话没说完,就看到院子里,大肚子的红姑,被她那个状若枯伶的男人按在地上,正举着棍子挨打! 登时,门口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张秀才一看,吓了一跳,忙将手里的棍子扔掉,又变成了那副磕磕巴巴嗫喏软弱的样子。 赔笑着迎过去,“镇镇长?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镇长眉头一皱,朝旁边扫了一眼。 立马上来两人,将他架去一旁。 镇长亲自走到红姑跟前,将站不起来的她扶起来,眼里露出不忍,还没说话。 门口又传来一个丫鬟趾高气扬地问声,“红姑是哪个?” 张秀才一听声音有点熟悉,扭头一看——居然就是一个多月前,在自家小摊前,买了帕子的那大户丫鬟! 镇长忙笑着回头,“在呢!就是这位了。” (这个故事还有一点情节就结束了,嗯……) 第一百八十章 负心,伤心 那丫鬟看到红姑的样子,视线又落在她的肚子上,皱了皱眉。 不过还是说道,“我家夫人请你过去说话,跟我走吧。” 红姑顿了顿,又看了眼镇长。 镇长朝她笑,“放心,是好事。” 红姑这才点头,“好,请姐姐稍等,我去收拾一下就来。” 丫鬟受她一声‘姐姐’,还挺高兴。又见她识趣懂礼,不像她那个男人似的,脸上便缓和了几分。 点点头。 张秀才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想问问身旁的人,可却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话。 连镇长看他的眼神都带了明显的不满。 张秀才心下更慌——这该不是红姑卖帕子,惹出了什么事吧? 突然想起之前死的俏寡妇! 又是一抖。 忽然觉得,那俏寡妇,该不会是红姑杀的!这回让人找上门来了?! 越想便越害怕! 于是在红姑跟人走了之后,赶紧地就写了一封休书。 又把她的东西全扔到院子里,准备撇清得干干净净! 就坐在院子门口等着。 只见红姑又是由镇长亲自陪着回来,当即不管不顾地跳起来就道,“镇长!这贱妇不管犯了什么事,都跟我毫无干系!你看,她早已被我休了!是我一直可怜她,才让她住在这里,如今,却是再不能留她了!” 红姑脸上的笑容消失,看着满院子里她的衣物用品,以及她绣到几乎眼瞎的绣品。 有一块石榴满子的宝宝肚兜,就被举着休书的张秀才,踩在脚底。 镇长这回也是明显动了怒,一把扯过那休书,“你早将她休了?” 张秀才忙不迭点头。 镇长怒吸了一口气,又扭头看红姑,“这倒是也好,红姑啊,如此一来,你倒是也能脱离苦海了。你放心,安身立命的地方,我给你找!” 张秀才一听,就觉得,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忍不住问:“镇长,红姑这是……没犯事?” 镇长一听,差点气得眼前发黑! 这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以为红姑犯事了,就迫不及待地将人这般作践模样地赶走?! 夫妻二字,在这堂堂一个秀才郎心中,原来竟这般轻贱?! 他刚要发怒骂几声。 红姑却轻飘飘地说道,“我没犯事,是京城的大户人家请我做帕子。每个月有一两纹银。” 每个月一两纹银!!! 张秀才眼都绿了! 那是多少钱?! 以前红姑挣半年,可能挣到一两纹银?! 忙不迭问:“你答应了吧?你要没答应,老子……” 还没说完,看到旁边怒目而视的镇长,缩了一下,又对红姑笑,“你一定要答应啊!我这念书,就缺银子呢!” 你念个pi的书! 镇长心里怒骂,面上却反而冷笑,“她答不答应,跟你有何干系!反正你也已经将她休了。” 张秀才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突然一下子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勇气。 猛地蹦起来,就要去抢镇长手里的休书! 镇长早就料到,身子一闪,竟是躲开,一边对张秀才大骂,“不要脸的下作东西!我活了这么个岁数,就没见过你这种……” 话没说完,旁边一直静默无语的红姑突然开口,“镇长,那休书,还给他吧。” 镇长一愣。 张秀才狂喜。 “红姑啊!你这回要是撒手,以后想再脱身,可就难了啊!”镇长可不用顾及这破秀才的面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张秀才脸色又难看下来。 红姑却朝镇长笑了笑,“多谢镇长,我心里明白的。可我这孩儿……不能没有爹爹。” 镇长一愣,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将休书,还给了张秀才。 张秀才拿到手,立马就撕了,还凑到红姑跟前,一脸的赔笑。 红姑没理她,蹲下将那宝宝的肚兜捡起来。 镇长在旁边看着,又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门。 自那日之后,红姑就再没完整地歇过一个好觉。常常有人能看到,红姑挺着大肚子,要不就是清晨走在送绣品的路上,要不就是夜晚挑灯坐在窗下刺绣。 但凡是个乡亲,看到了总会帮她两把。 却唯独,总不见她那男人出来帮忙。 有知道的,晓得,那张秀才现在是过得快活了。 绫罗绸缎加身,日日青11楼11妓11馆地出入。 拿着红姑的命钱,每日地挥霍! 还有街坊领居说,红姑但凡有一日不给钱,他居然还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她! 简直猪狗不如! 到后来,那张秀才,居然堂而皇之地把一个百花口的11暗11娼11小妇带回家,说是要做小妾伺候红姑。 却日日在那小妇的房里,白日都能听到那不11堪11入11耳的yin声11浪11语! 镇子里,没有不同情红姑的。 然而红姑自己,却一脸平静,宛若受痛受苦之人,不是她一般。 直到,某一天深夜。 红姑家的院门,被人敲响。 张秀才与那小妇闹了半夜,喝多了酒睡下,自然听不到门声。 可还坐在窗下绣帕子的红姑却听到了。 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一看。 门外,站着的,正是那貌美如花,不知为何,更显一股妖异年少之色的巫女。 她提着灯笼,站在夜色里,对门内的红姑笑道,“七七四十九日了,红姑,我来替你完成邪神大人最后的供奉。” 红姑看了看她。 片刻后,让开一步。 巫女满意一笑,提着灯笼,走进院子里,直奔那小妇的房间而去! 红姑站在门口,扶在门框上的手指,抠在了门缝里。 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远远的地方,传来棒子‘框框’地两下响声。 不一会儿,那巫女便走了出来。 手上拎着烂醉如泥的张秀才,当真是力大无穷。 可红姑已经对这个怪异的女子毫无吃惊意外了。 只是看了眼她手上提着的张秀才。 巫女笑道,“你可要一起去看看么?” 红姑犹豫了一下,点头。 巫女笑了笑,“那就走吧。” 镇子外的槐树下,巫女的那间白日里从没有人敢轻易靠近的小屋。 依旧普普通通别无二致,可在夜色的笼罩下,却无端又生出一股子让人汗毛倒竖的阴森可怖之感。 第一百八十一章 供奉,心愿 红姑站在院门口,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走进了那院门。 便见。 院子里,那个原本被巫女供奉在屋内的邪神,已经被搬到了屋子外头。 供桌上摆着她之前见过的两枚稻草人。 还有一把在月光下,森光闪闪的匕首。 巫女走过去,将张秀才往供桌下一扔。 许是受痛,张秀才哼哧了两声,打着酒嗝地醒过来。 一睁眼,看到眼前景象,先是愣了下,然后扭头看到桌上的邪神,吓得又惊叫一声。 忙要爬起来,就被巫女一脚踹了回去,痛得惨呼一声,一头撞在那供桌上。 他挣扎着抬起头,便看到那月色下一身邪气却貌美惊人的巫女。 眼里骤然闪过一片贪婪11淫11色,叫站在不远处的红姑看得一清二楚。 她垂了垂眸,轻轻抚了抚隆起的腹部。 这时,张秀才也看到了她,立刻就横硬地大叫起来,“红姑!你带我来的这什么地方!大半夜的,作什么鬼!赶紧带我回去!不然,我弄死你肚里的野种!” 这时他习惯地威胁红姑的话。 几乎是张口就来,反正每次只要这样说,红姑就对他言无不从。 可这一回。 他话音刚落。 “啪!” 旁边的巫女就上前,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过来! 扇的他又一头摔出去!脑子嗡嗡直响!嘴里也流出了血! 他瞪大眼,多日来拿着红姑的钱装腔作势惯了,还真生出几分胆气。 想发怒骂上两句,可一转眼,对上巫女那双美丽却又诡异的眼睛,登时又莫名地怂了下去。 一脸瑟缩懦弱地缩回去,再看不敢看她。 转过脸时,对上红姑,却又是一脸凶相! 红姑看着这样的男人,眼睛便慢慢地红了,却依旧站在那里,不说话,不动弹。 巫女走到供桌边,拿起匕首,问:“最后的供奉就要开始了,红姑,你确定要看么?” 红姑顿了顿,将视线从张秀才身上挪向巫女,终于是开了口。 “巫女大人,我能问问,这最后的供奉,是什么吗?” 自始至终,她其实都不知道,巫女大人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法子,能叫她的男人回心转意。 其实,如今,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男人,就算回心转意,又有什么用呢? 巫女却笑了,晃了晃手里的匕首,道,“以鲜血供奉邪神,亵渎你之人,将受邪神崇高的惩罚!” 红姑听得不太明白,却听出了鲜血两个字。 还没说话。 那边张秀才,突然一跃而起,竟一下子蹿到红姑跟前,一把掐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住护在身前,大吼,“你们想杀我?红姑!你这个毒妇!敢害我?我我,我弄死你和你这野种!” 说完,竟然握起拳头就要朝红姑的肚子砸去! 红姑大惊,忙不迭想要躲开! 可张秀才好歹好吃好喝了几个月,还是个男人,身上还真有几把力气,红姑哪能扭得过他! 眼看着那拳头就要砸到了她的肚子上! 突然,那举起的手,就停在了半处! 红姑惊讶地抬头,就见,张秀才的脸猛地僵滞,眼睛骤然睁大,神情里,有种不可置信地害怕与惊恐。 随后,轰然倒地。 倒下去的时候,红姑又看到,他的后背心脏的位置,插着那把尖利森光的匕首。 巫女站在后头,一脸的欣慰笑意。 看了她一眼,又将张秀才提起来,拎到供桌边,一把拔下那匕首! “噗!” 大量的血液,猛地喷溅出来! 喷的她满头满脸满身,可她却依旧微笑着,若无其事地,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碗,在张秀才心脏的位置,接了一碗血。 然后放到供桌上。 又将两个稻草人,摆在血水的旁边。 跪在了供桌下。 咕咕哝哝地念了一阵红姑听不懂却听得浑身发麻的咒语。 随即。 红姑就见,那供桌上的那个稻草人,似是活了一般地,竟站立起来! 那原本死物一般的邪神,却弯下腰来,狂喜地端起那碗血水。 一饮而尽! 红姑瞳孔骤缩!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邪神和两枚稻草人,似有所察地猛地朝她这个方向看来! 红姑顿时毛骨悚然!再不敢动弹一步! 也不知在原处站立了多久。 最终,那巫女在张秀才身上接了三碗血水,又做了一些怪异的法术后,所谓的最后供奉,才彻底结束。 巫女小心地将那邪神和稻草人重新搬回了屋内,才拎起早已死透的张秀才,走回到红姑身边。 笑道,“回去吧?结束了。你的心愿,邪神已经帮你完成了。” 红姑白着脸,站在原地,看巫女手里的张秀才。 半晌,僵硬地问:“我的心愿?” 巫女一笑,朝她看来,“是啊!你的心愿,不就是,想叫他死么?” 红姑神情骤变! 张嘴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居然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看了看那再不可能来折磨自己的男人。 片刻后,神情居然恢复了平静,默默地垂下头,跟着巫女,慢慢地朝自己家回去。 看到这,光影外的慧灵,突然转动念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龙一砸着嘴说道,“这个红姑,很不简单啊!” 龙三也点头,“可怜是没错,可到底是心生了魔意,才叫这样的歪门邪术有了可乘之机。” 朝露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云兮兮。 就见她单手拖着下巴,唇角似乎微微上扬的,却又不像是笑着的。 眼神清澈,神情平和。 也不知在想什么,另一手的指尖,慢慢地在膝盖上敲着。 锦沐笙看着这样的云兮兮,曾经好几次,同样的神情,他都在她脸上看到过。 仿佛佛祖慈悲众生苦楚一般的,那是一种,怜悯的慈悲。 可不过也才十多岁的小丫头,又怎会露出这般大彻大悟俯瞰红尘的神情呢? 他顿了顿,又转眼,看向那光影里,变换的景致。 光幕里,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那小妾还歪着头昏睡着呢,突然兜头就被一盆冷水给惊醒了。 猛地睁开眼,就见那不大的屋子里,竟然沾满了人!还多是五大三粗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变化,报应 那小妾吓了一跳,忙要坐起来。 却被一个妇人上前,劈头盖脸地扇了一巴掌,一口吐沫就淬到了脸上。 她也是个厉害的性子,当即跳起来就大骂。 可随后,就见镇长走出来,一脸郁色地挥了挥手,“堵住嘴,带走!” 小妾一下被扭住胳膊,总算是吓着了,立马尖声问:“我犯了什么事!你们要这样抓我!这是徇私枉法,你们不能……” 话没说完,就被镇长打断,“还不承认!你心存歹毒,勾着那张秀才饮酒过多,又酒后放纵,竟至马上风之状而死!” 小妾猛地瞪大眼,“不可能!昨晚我们睡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他人呢?是不是他故意害我?让他出来!明明昨日还答应我,要拿了红姑那新得的银子给我买一套头面的,这个畜生……” “啪!” 这回,又是旁边那个妇人扇了她一巴掌。 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11娼11妇,还敢说要我家红姑的血汗钱买头面?现在连她的男人都害死了!你让她和她肚子里还没出世的孩子怎么活啊!你这作孽的哟,就不怕遭报应嘛!” 小妾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们说我害死了张秀才,他人呢!他不可能死的!” 随后,突然又反应过来,猛地挣扎,“报官!我要报官!你们不能这么随意地处置了我……呜呜呜!” 话没说完,被堵住了嘴。 随后就被拽出了屋子,一直被拖到镇子外的那条河边! 她骤然浑身发寒! 忽而意识到,这些人,想干什么! 她拼命地扭动,却依旧被几个大男人牢牢地压着,在脚上缀了一个几十斤的大石头! 然后,就听镇长高声说,“今日,此犯妾,害良人性命,罪无可恕。以咱们镇子的规矩,此等败坏民风妇德之人,当罚沉水之刑!来人!” 小妾一双眼瞪得几乎出血。 反抗中,就看到,在人群的不远处,大着肚子的红姑,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 在对上她视线的时候。 忽而,轻轻地,笑了下。 她瞳孔一缩。 下一刻。 “哗啦!”一声,被投入了冰凉的河水里。 红姑站在那边。 一直看着那水面的涟漪渐渐消散开去,才转开视线,对镇长行礼,送上一个荷包。 红着眼睛说道,“多谢镇长大人替我主持公道。外子的丧事,还要劳烦您操办。这是一点谢礼,还请镇长大人千万不要推辞。” 镇长一捏那荷包的重量,就满意地笑了笑,点头,“你放心,你的苦,咱们乡里乡亲的都看在眼里。今后,有我在,你必不会再受委屈。” 红姑也跟着勉强地笑了下。 离开的时候,又看了眼那波澜无惊的河水,就见,河对面,一个一身黑衣的老妇,佝偻着后背,站在一片暗影之中。 她不用细看,都知道,那是巫女大人。 然而,她再没细看,就转过身去了。 光影外。 龙一捏着下巴,有些不明白,“这感觉……不太对劲啊!那巫女,感觉应该还有事啊!” 龙三戳他,“你急什么,这不还没完么!” 朝露扫了这几个龙卫一眼,果然是堂堂太子殿下身边的护卫么,这番敏锐力,着实不凡。 心下想着,谁想,一扭头,居然看到锦沐笙不知何时居然醒了! 脸上的诡色褪去,邪容依旧,却没有之前将云兮兮抱回来时,周身那股魔孽万丈的幽幽鬼气。 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锦沐笙邃眸转过。 与朝露对视一眼。 朝露眉头一皱,避开目光。 而光幕里。 情景再一转,竟是红姑临盆之后。 然而,初初得女的她,却毫无欢喜高兴,反而是一脸惊慌地不断轻拍着怀里小小的人儿。 之前那个帮她出气的妇人在旁边擦眼泪。 可最终,红姑怀里的那个漂亮的孩子,都没对她露出个一丁点鲜活的生机。 红姑抱着孩子,泪如雨下! 忽而想到了什么,又抱起孩子,不顾产后虚弱的身子,朝屋外跑去! 一直跑到巫女的那座院门前,却看到,院门大开,一个曼妙无双艳丽风情的二十来岁少妇,从里头走出来。 她看到红姑,似乎也不意外。 只是满意地抚了抚耳边乌黑的发髻,微笑,“多谢你了呀,这都多少年了,终于能叫我换了个这么年轻鲜活的心脏,连这壳子都换了个新鲜漂亮的,甚至能撑在日头底下行走了呢。” 红姑瞳孔巨震,猛然明白过来什么! “你……你杀了我的孩儿?”红姑声音发抖而尖利。 少妇却笑道,“我可没有杀她,是你自愿,用她的命,来换你的愿望的。” 红姑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骤然发白! 她受不住一般地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抱着的毫无生气的孩子,也随着她身体的颤栗,跟着颤抖起来。 巫女低头,看了一眼,笑道,“是个漂亮的孩子呢。” 随后又看向红姑,“世间万物,本就没有予取予求的道理。你想要什么,自然就该拿对等的东西来换。要的越多,换的,自然也就越珍贵。十分公平,对不对?” 红姑的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艳丽如魔鬼一般的女子,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与她撕咬,与她拼命! 巫女却毫无所惧地笑了,“罢了,看在你于我这份大机缘的份上,我便送你一物吧。”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枚稻草人。 笑道,“你女儿的命与阳寿,我已是收了。不过这灵魂太小,我要着也无用,便送你吧。” 红姑瞳孔一缩,看了眼那稻草人,猛地伸手,夺了过去。 巫女也不在意,笑了笑,收回手,抬头,看了眼青天白日的万里晴空,贪婪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走过那棵槐树,一直,走向了远处。 明媚灿烂却森凉无比的阳光下,红姑一直站在那棵槐树下,一直站着,站着。 直到,光幕一变。 有一个身穿三品海蓝太监服的太监,趾高气扬地站在一处空地上,宣读了圣旨。 第一百八十三章 隆恩,魔心 那个曾经年轻力壮的镇长,正跪在地上,白发苍苍,小心翼翼地叩头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大张旗鼓的红古祠堂,就被盖了起来。 一棵粗壮繁盛的榕树,被人挪了过来,用心地栽种在祠堂前。 还是那个三品的太监,将一条华丽又精致的红绸,系在那榕树最繁盛最葱郁的一根树杈上,恭敬虔诚小心谨慎地行了大礼。 然后,走进祠堂,上了一炷香。 香烟袅袅升起的后面,红姑的石像,安然而静默。 接着,便是许多年的许多年。 这红姑祠堂的香火,就从未端过。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有人来求,子孙平安。有人来求,家人安康。有人来求,有情人终成眷属。 还有人来求——仇家灭门。对家破产。婆婆早亡。花心的男人,遭报应去死。 石像一直听着,一直听着。 突然有一天,在一个深夜,一个醉酒的书生在半夜里,冲进祠堂,醉醺醺地对那红姑石像说:“红姑啊!你要是真有灵,就叫那李家的小姐嫁给我呗!我,我,嗯,我拿我这条命,跟你换啊!” 然后。 那沉默矗立了数百年的石像,突然就动了。 她朝那书生弯下腰去,露出一个诡异又森冷的笑容,柔声道,“可以,本娘娘,应了你的愿。拿你的命,来换吧。” …… 光幕外。 龙一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下抱住胳膊,往后缩了缩。 其他几个龙卫都一脸嫌弃地看他,龙一嘴角抽了抽。 而朝露则是看向云兮兮,低声道,“这是魔化了?” 云兮兮依旧单手撑着下巴,嘴角那抹清浅到看不见的笑意又明显了几分。 没点头,也没摇头。 依旧看着那光幕。 众人再一转眼。 就见,光幕内。 那书生与弯腰的石像又不见了。 依旧是深夜里,一身红袍穿着打扮香艳俗气的少妇,从那祠堂里走出来。 赫然正是红姑! 她纵身一跃,便离开了祠堂。 许久后,又落在祠堂前的榕树下,手里,抱着一个很小很精致的棺椁。 众人心下一凛。 就见她,小心翼翼地将棺椁放到地上,便跪在榕树下,徒手挖土。 挖啊挖,一直挖了一个很深的坑,然后,更加谨慎满目怜惜地,将那小小的棺椁,仔仔细细地放进坑里。 又用手,将那土掩埋好。 做完一切后,又像是脱力了一般,坐在那微微隆起的土包前。 就听头顶有人说话。 “那个,是你的孩子么?” 光幕外众人都是一惊,一直静默的锦沐笙却微微皱了眉——这声音,十分耳熟? 光幕内。 红姑抬头,看到了枝繁叶茂红绸遍布的大榕树粗壮的树杈上,站着一个男人。 英俊挺武,神气勃发。 她忽而伸手,护住那小小的土包。 男子却笑了一下,从树上跳下来,看了眼那土包,又看红姑。 随即有些意外,“你是……那祠堂里的石像?你……居然成精了?” 红姑倒是没掩饰,只是依旧警惕而戒备地看着他。 男子见状,又是无奈笑着摇摇头,“你别怕,我是这榕树的树灵,不会害你的孩子。” 原来,这男子,正是曾经神荼。 红姑瞪了瞪眼,忽然一下朝神荼跪下,“你是树灵?那你,可不可以保护我的孩儿?” 神荼皱了下眉,不过看了眼红姑凄惶又无助的神情,想了想,还是说道,“尸骸在此,我可保她无虞。只是,她的魂魄,你还是早日放她去往生吧!” 红姑一下子护住胸口,没想到,神荼居然看了出来! 神荼也不急,只是依旧语气温和地说道,“你若是想开了,就来告诉我。我虽法力不强,可也能略尽薄力。” 红姑看着他,良久,突然又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颤声道,“多谢树灵大人。” 随后的一些年,红姑的祠堂前,依旧每日有人来求。 求恩德,求仇怨。 受不住内心的魔性,每一次,抓住那仇怨之人,做下孽事后,红姑总是会到榕树下,坐一坐。 偶尔,能看见神荼,便是不说话,两人也能树上树下,静默安然地枯坐一晚。 直到又有一日。 有个一身黑衣,兜头盖帽的男人,于深夜的子时,出现在红姑祠堂。 红姑麻木地以石像弯腰,问:“你有何求?” 就听那男人,阴测测地笑道,“你有何心愿?我来替你实现。” 石像愣住。 良久,一身红衣的红姑,从那石像内,走了出来。 站在男人面前,问:“你真的……能帮我实现心愿?” 男人大笑,大量的黑气,席卷了红姑。 阴毒的声音,响彻半空,“弑佛杀神,只要是你心里的执念,就都可以做到。哈哈哈哈!” 光幕里的画面,就在这狂妄嘶哑的笑声中,骤然崩裂。 像碎片一般,落了满地,触地,便是一片虚妄,在明媚的日头底下,一点也不剩。 几个龙卫都是张大了嘴。 慧灵也在旁边咂了砸嘴,“哎呀,这就跟吃了包子皮,眼看着要吃到馅儿,结果馅儿没了一般的吊胃口啊!” 又看向云兮兮,“小道友,你这东西哪儿得来的?给你的这家伙,不厚道啊!” 云兮兮却笑了笑,扭过头,刚要说话,却看到椅子上,早已醒来的锦沐笙。 四目一对。 锦沐笙眉眼幽然,云兮兮则眨了眨眼,随即咳嗽一声,转开视线。 旁边人这才注意到。 龙一大喜,“殿下,您醒了!” 慧灵一脸得意,“看吧,就说我的东西保管有效了!还不相信!我可是金蝉子转世!” 龙卫几个看他一脸吹嘘,都是无奈。 倒是朝露,看了眼云兮兮,眸光微变。 然后问道,“主人,那红姑,是被那黑衣人魔化了么?” 云兮兮摇了摇头,看了眼那光影消失的地方,“心中早已生了魔,只是被利用罢了。” 朝露皱眉,“这么说来,那黑衣人,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云兮兮倒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黑衣魔怪。 眼中神色未动,刚要说话,肚子倒是‘咕噜’了一声。 第一百八十四章 良心,意义 她有些尴尬地僵了僵,随即抬手,也不顾及旁边人的视线,抓了个包子,直接啃了起来。 慧灵看着眼馋,顺手也摸了个白面馒头,一边吃,一边问:“那红姑魔化之后,应该就立刻将那神荼从榕树里抓走了。可她其实若想要力量,根本就没必要招惹神荼郁垒兄弟二人,这件事于她来说,并无益处。再加上,这许多年,因为本体不融,她也始终无法吞并这兄弟二人,为何不直接杀了,反而留了他们这么多年?” 经慧灵这么一提。 众人才意识到,这其中确实有十分说不通的地方啊! 便纷纷又看云兮兮。 云兮兮腮帮子正吃得鼓鼓的,被这么多双眼睛看过来,差点一口噎住。 好容易缓过来,却又看到锦沐笙那斜长凤眸里,一点点隐晦的笑意。 撇了撇嘴,“许是她最后一点的良心未泯吧。” “嗯?” 众人齐齐歪头。 锦沐笙却想起了,那光幕里,携带一身戾气坐在榕树下时,红姑的模样,以及,安静地陪她坐着的神荼,那脸上极浅极浅的神情。 顿了顿,忽而说道,“他早就知道。她也知道。” “……” 众人一阵静默。 慧灵嘴角一阵抽搐,“太子殿下,你这是还没清醒呢?” 话音刚落,被锦沐笙一道寒冽冷光看来,顿时噤声。 云兮兮却笑了。 看了眼锦沐笙,说道,“是,他知道,他也知道。” 众人一阵默然——你俩,会说人话不? 朝露垂眸,明白了锦沐笙与云兮兮的意思。 神荼早就知道红姑在做的恶事。而红姑,也知道神荼知道了她的秘密。 可他不说,她便一点点地空想、期冀着。 直到最后,心中的魔性被彻底激化,再隐藏不住,甚至还几次三番地要伤害到神荼。 她用尽最后一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将他关在自己的掌心之内。 伤着他,护着他。 让他看着自己的丑陋模样,最终,无能为力。 朝露忽然转过身,纵身一跃,化作一道天光,飞向天际。 几个龙卫都被吓了一跳。 龙一惊得直眨眼,“小姐姐这突然是干嘛去呢?” 云兮兮却看了眼朝露离开的方向,笑了下,又拿起一个包子。 一边对锦沐笙伸手,“红绳还给我吧,我下回还能用。”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伸手,去解红绳,龙一要上前帮忙,都被挡开。 慧灵朝毫无眼力价的慧灵瞄了眼,暗暗摇了摇头。 又问云兮兮,“那石像妖物早就盯上了太子殿下,自然也就一直暗中盯着。以那李灵儿的生魂引你离开,就是为了捉下太子殿下,你二人都没有商议过,如何就得知,哪里是陷阱,又如何联络的呢?” 云兮兮一笑,却没说话。 锦沐笙的视线落在手腕上的红绳上。 想起,那条灰暗不清的阴阳路上,云兮兮不轻不重地捏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 哪里需要言明。 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成了默契? 他忽然停下手。 云兮兮眨眼,就听他说道,“你系的,解不开。” “……” “……” 云兮兮呆滞。 慧灵道了声‘阿弥陀佛’,起身就走。 龙卫几个面面相觑后,也跟兔子似的,撒腿就跑。 云兮兮终是咳嗽一声,看着一脸‘堂而皇之’的锦沐笙。 瞪眼,“你……什么意思啊??” 锦沐笙幽面清冷,正经平静,“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解不开,你要想拿回去,自己解开吧。” “……” 云兮兮眼皮子跳了跳,又看了这神色毫无破绽的家伙一眼,想了想,上前,替他解开红绳。 靠近的时候。 锦沐笙再次闻到了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桃花味。 蛊惑而诱人。 他垂下眼睑,忽而问:“那棵树,对那妖物来说,有什么十分重要的意义?” 所以,在云兮兮伤害那棵树时,她才会那样发疯。 云兮兮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想了想,说道,“那树,本是她用来分化力量的来源。树上的万千红绸,没一句话没一个愿望,都能成为一种无形的咒语。而她的力量,就来自那上头。” 锦沐笙看她认真解释的小脸,点头,“嗯,我还以为是因为她的孩子……” 话没说完,锦沐笙的脑子里突然又闪现过一个片段。 他抱着云兮兮,站在那断裂的榕树树干上,云兮兮说了他一句什么。 他长眉一皱。 这时,云兮兮突然抬头看他,“你记得那晚的事?” 以她这段时间的猜测,锦沐笙毒发引出心魔时的记忆,他似乎都不太清晰。 只是,如果不记得那时的记忆,那么那天晚上在祠堂中的事,此时的锦沐笙应当一概不知才是。 为何又会问出这样的话? 锦沐笙一怔,又有什么光影在脑中迅速划过。 却不等他抓住看清,就一闪而逝了。 他的眉头又拧紧几分,如水墨般清幽的瞳眸中,又浮动了几分让人胆寒的诡冷深色。 云兮兮抿了抿唇,低下头,继续道,“确实也因为她的孩子。她在利用那棵树,保持孩子的魂魄不散。” 锦沐笙顿了顿,看了眼面前低头的小道姑,散散的发髻,软软蓬蓬的。 说话的模样,轻轻淡淡,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到底记不记得那晚的事了。 他心中一动,忽而又下意识问了句:“那些心愿的力量,很强大么?” 云兮兮眨了下眼,想了想,点头,“对于一些心生执念的人来说,应该是强大的吧。” 吧? 锦沐笙还是第一次听云兮兮用不确定的语气。 不由向她看去。 只是云兮兮始终低着头,并不能看清脸上完全的神情。 却听她又说道,“我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听雀婆婆说过一个山下村姑与书生的故事。” 这话一出,锦沐笙的眼前,立刻就浮现了一幅画面。 小小的云兮兮,坐在一位老婆婆的面前,歪着头,认真听故事的画面。 单纯又美好。 接着便听云兮兮又道,“其实故事都是差不多的,村姑与书生互生欢喜暗定终身,可谁想,书生一朝高中,竟做了当朝大官的女婿。而村姑,却在家里,为书生生了个孩子。”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执念,痴心 确实是很千篇一律的故事,然而用云兮兮那独有的轻柔绵软的声音说出来,却有种娓娓道来的动听。 锦沐笙听得认真。 垂眸的时候,忽然又发现,云兮兮衣领里藏着的那根红绳。 他知道,那红绳上面,系着的,是他的那半块双鱼佩,另外半块,在他的脖子上。 “后来,那村姑在家里一等三年,始终等不来书生回乡,于是就自己带着孩子,进京去找人。一路艰辛,不知她到底怎么熬过来的。竟然被她真的抵达京城,找到了那已是大官家女婿的书生。” “她到的那一天,书生与那千金生的孩子刚好做周岁宴,宴请达官贵人。当时那村姑,就抱着自己发烧的孩子,站在大街上,看着那书生高笑着对人迎来送往。” 这样‘一朝得富贵,忘却贫贱恩’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锦沐笙在宫中,只见过比这更凶险阴狠可怕的,却不想,这一次,在云兮兮平平淡淡的语气里,竟然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愤愤。 而院子周边,偷窥的龙卫几个也是一脸怒意。 龙一更是扒着栅栏问:“那后来呢?小大师,那村姑有没有去找那书生?” 刚问完,就被龙三从后头狠狠地打中后脑勺。 一脸懵地扭头看他,就见旁边几个小兔崽子们,一起瞪他! “……” 廊檐下,云兮兮笑了笑。 “她没有去寻那书生。” 锦沐笙眼神微凝,然而,情绪还没来得及起伏,云兮兮又继续说道。 “她直接去了京城的衙门,告那书生,抛妻弃子。然而……” 不用云兮兮说,锦沐笙都能猜到,这然而之后,是什么。 “然而,那衙门的府尹得知村姑状告之人后,竟然没有立刻抓人审案,反而是先让人安抚下那村姑,扭头就去告诉了那书生。书生也是大惊,当即派人就去抓那村姑和孩子。” 顿了顿,才继续道,“谁想,等抓的人去后,竟然发现那村姑和孩子早已不见了。” 旁边几个龙卫都瞪大眼,觉得听云兮兮讲故事,估计他们早晚都要因为心情高起高落而亡。 “那之后呢?” 锦沐笙也少有地起了兴趣,问道。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后来,书生在京城遍寻那村姑与孩子不见,却突然听闻,有个村姑,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建路鼓于大寝之门外而掌其政,以待达穷者遽令,闻鼓声,则速逆御仆与御庶子。 便是穷苦百姓,也可叩阍告御状的意思。 然而,无论何种冤情,但凡敲响登闻鼓,就需先坐笞五十。 书生一开始听闻,还十分惊慌,可随即,一条毒计便涌上心头。” 云兮兮又停了下来。 龙一好容易才忍住没问。 没想到,那边锦沐笙倒是问了,“他想在那鞭笞之刑上,动手脚?” 云兮兮似乎也解不开那红绳,索性收回了手,点头,“不错。” “他买通了用刑的人,将那平时用的鞭子,换成了一种带倒刺的毛鞭。” 一听‘毛鞭’二字,几个熟知刑罚的龙卫都变了脸。 那种鞭子,一鞭子下去,便是血肉翻飞,浑身撕裂般疼痛。 龙一就曾见过一个杀了十几口人家的凶蛮大汉,连五鞭子都没受得住,就直接哭爹喊娘地求饶。 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 锦沐笙倒是幽幽深眸并未多大变化,只是神情略微冷了几分,道,“书生是想要那村姑的命。” 肯定的语气。 “嗯。” 云兮兮再次转脸,看了看他,点头,“那样的五十鞭笞,莫说是常人,哪怕是精怪,也很少有能受得住的。可……” 她微微一笑,“那村姑,熬下来了。” “!!!” 龙卫齐齐瞪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明明云兮兮的语气轻轻缓缓,可是几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是多大的执念,才能让那村姑,生生受住这样可怕要命的刑罚?! 云兮兮没看到龙卫几个的反应,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锦沐笙又看了她一眼,问道,“那后来呢?” 云兮兮像是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后来?自然是告赢了。那书生,被判了流放三千里苦寒之地。” 锦沐笙看着云兮兮,发现她说故事有个坏习惯。 喜欢高拿轻放。 故事的中间起伏跌宕精彩纷呈,可结尾处,却又轻飘飘地,给人一种无法捉摸的不确定。 听故事的人,总希望能得知,最后那坏人被惩罚遭报应时的凄惨与悲凉,才能感同身受地觉得痛快淋漓。 可这些,对于云兮兮来说,其实,都不重要? 她的故事里,美好的悲伤的精彩的起伏的,永远都是故事的起原经由? 锦沐笙又朝云兮兮看去。 就见她再次托起下巴,朝外头看着。神情有些恍惚。 “在想什么?”他问。 然而,云兮兮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 她想起了,那一年山中,雀婆婆笑着说了,那书生被判流放时,是何等的仓皇无助,跟败家狗似地,跪在浑身血肉翻飞的村姑跟前,哭着喊着求她跟皇帝求情。 那样凄惨可怜的样子,真是让人痛快极了。 可明明该是仇人得报,极其欢喜的事。 雀婆婆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没有哭声,没有泪如泉涌,可她的眼泪,就是那样的凄惶。 连同那个山中清和的晨曦,都变得悲伤而柔软。 后来好多日之后。 小师弟突然来告诉她,后山里死了一只成精的麻雀。 她去看了一眼,发现,正是那雀婆婆。 亡去之后恢复了本体,浑身,没有几片羽毛,只有一道道纵横交错狰狞无比的伤痕。 她安然地躺在那里。 师父说,她在很多年前,伤了根本,无法再修行了,只能像个凡人一般,最终生老病死。 小师弟用一片大大的梧桐树叶,将她盖住。 周围,无数的鸟雀,齐声高鸣。 她那时候,才第一次知晓,原来,世上,还有执念这样的情感。 见云兮兮不说话。 锦沐笙便也没继续问,只是道,“这红绳,不要了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 信仰,新神 云兮兮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摇头,“解不开,送你了吧。” 锦沐笙有些意外,刚要说话。 外头,刚刚离开的慧灵又走回来,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刚刚在大堂听两个从京城刚刚出来的商贩说,京城最近似乎不太平,咱们早点回吧。我想去看看我师父。” 约莫是真的想念自己的师父,慧灵脸上平时常有的稚气与玩笑都褪去了,多出了几分郑重与尊敬。 锦沐笙看了云兮兮一眼。 云兮兮倒是不反对地点头,“嗯,这一程耽误了几天,是可以离开了。” 锦沐笙便朝龙卫点头,几人立刻各自收拾,安排回京之行。 众人动作很快。 只是,快要启程的时候,朝露却还没有回来。 龙一有些担心。 倒是云兮兮笑着摆手,“无事,她自会寻来的。我们走吧。” 龙一这才不提。 众人一路走过红古镇的时候,就听到了不少人议论那红姑祠堂倒塌的事。 尤其是祠堂底下,那白骨堆山,简直是耸人听闻! 原本受人爱戴的红姑,一夕之间,成为了人人惧怕咒骂的恶魔妖物。 还有人,拿着鸡血脏污,天天地去那祠堂废墟前,泼那碎掉的石像头部。 咒骂那可怕的红姑。 几人一路听着,心里也着实有几分复杂。 慧灵转着念珠,摇了摇头,“人心所致的妖邪,最终又被人心所唾弃谩骂。阿弥陀佛。” 龙一也点头,“是啊!那些人求她做恶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呢?现在又来一个个地装好人装正经!” 龙三几个没吭声。 锦沐笙看了眼云兮兮,不出所料地,小家伙依旧是那副清风淡雅的模样。 人心,世间,红尘,因缘。 于她来说,似乎,毫无所动。 那么,他的那个说不出来的心愿,不知是否,也入不了她的眼? 正分神间。 忽然就见,有一群人,又提着供奉的蜡烛香火,瓜果碟盘地,朝镇子的另一头走去。 一边嘴里还说着,“对啊!怎么就忘了他们了!他们才正该是咱们红古镇正经的神仙才对啊!” “就是,谁要去供奉那样的一个恶毒妇人啊!要不是老天有眼,将她劈死了,还不知道要害了咱们镇子多少人呢!” “我听说,最近好些人都去拜那门神二人啊!” “可不是!你不知道,大家伙儿都快不记得了,还是老人家们提起才想起来。咱们镇子,两百年前,不是发生过大水么,当时啊,就是这年画成精,救了咱们镇子呢!” “真的?!可……为何年画成精,却眼睁睁看着那红姑害咱们,也不管啊?这……能拜么?” “你懂个狗腿啊!那肯定是门神大人们不知道啊!不然还能不管?!你去不去啊!你不去,我可就去了!” “去!去去!” 后头,云兮兮一众人,站住脚步。 龙卫几个面面相觑。 慧灵忽然很感兴趣地问:“去看看?” 云兮兮一想,点了点头。 众人又转了个弯,走了一段儿,来到那曾经荒芜破败无人经过的小院前。 那小院周围早已废墟的土墙,也不知何时被人推翻了。 倒是两幅贴着年画的门板,被好好地留存下来。 供在正东的方向。 与他们正对的,正是那棵依旧枯败的月桂树。 有一些百姓,正将瓜果供奉,摆在门板前,插上香,碎碎念叨着什么。 虽然有些简陋,可周围人来人往的,却是十分热闹。 云兮兮一行并没有走近,远远地,却能看到,那门板上的年画,比之前更加清晰也生动了。 虽纸张依旧破烂,可内里的两个门神,却如新作一般,十分鲜活! 一看便知与一般的年画,十分不同。 慧灵笑了笑,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倒是叫他们阴差阳错,修成正果。” 几人还没听明白慧灵的意思。 就听云兮兮说道,“四百多年前,前朝曾有一位流芳于世的大画家张道子,被人誉为画仙。” “张道子?” 龙一意外,看向锦沐笙,“那不是……” 是陛下最喜爱的画家,为求一幅真迹,能一掷千金! 锦沐笙神色未动,只是抬眼,看向那门板上的两幅门神年画,语调惯有的幽寒寡凉,“张道子擅长风水景物,据说,曾能引蝴蝶追逐,鸟雀环绕。仙境成真,点墨山河。” 他收回视线,又看向身边的云兮兮,“只是,在他名声大噪之时,却突然销声匿迹,世间,再不见其人。” 云兮兮笑了笑,却没说话。 是啊,不见其人。 谁能知道,这样一个厉害的画仙,其实乃是一支画笔成精? 当年她在山上,师父曾拿着张道子的画给她看,十分不屑地骂,“一支小破笔,不好好地修炼,非要到人间兴风作浪!哼,差点被雷劈死,活该!” 世人只当那赫赫大名的张道子是归隐而去。 却不知,他其实,就是为了躲避天道的惩罚呢? 神荼郁垒二人,由一支成精的画笔画来,又经历人情虔诚淬炼,修炼之中,早已是得天独厚。 故而,仅以他们那般潦草之身,便能迅速在几百年间,修炼到如此地步。 龙一在旁边有些惊叹,“这么说,那两幅年画,竟然是张道子所画?!” 锦沐笙依旧看着云兮兮。 云兮兮却只是轻笑了下,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倒是慧灵很感兴趣地又往那门前走近几步,说道,“那贫僧可要好好瞻仰一番了。” 正说话间。 就听旁边有人议论,“这棵桂树,是不是不太合适放在这里啊?” “是啊!将来还要建供奉的堂庙,这树都枯死了,放在两位大仙跟前,不吉利吧?” “回头找镇长商量一下,看看要不直接砍了吧?” “也行。” 两人说话着,就走到门神那边,忙着供奉的事了。 刚要过去看画作的慧灵站住脚,转头,看了眼那桂树,皱眉。 龙卫几个也有些担心,“不会吧?这桂树……要被砍了么?” 龙一还看云兮兮,“小大师,要不让那郁垒想想法子?毕竟这桂树可是护着他那么久……” 第一百八十七章 供奉,一线 话没说完,被旁边的龙三拽了一把,“这种事,小大师不好干涉的吧?” 龙一一愣,想了想,点头,“不错,是我莽撞了。什么都不懂,还乱出主意,真是……” 龙三拍了拍他。 慧灵看了他们一眼,说道,“那门神二人,如今受凡人供奉后,就再不能干涉人间任何一物的生死定论了。” 龙卫几个都有些惊讶,看向慧灵,“为何啊?” 慧灵笑了笑,扫了眼朝站在原地的云兮兮,说道,“用道家的话来说,天道有命,不可违。” 龙卫几个听了个一脸懵,可却都明白过来——这棵救过郁垒的桂树,只怕,是救不了了。 都有些惋惜。 旁边的慧灵倒是明白了另一件事。 就是,云兮兮为何不受郁垒的跪拜,还说什么,会折寿这样的话来。 难道是,早就猜到,这二人,会有如今的半仙之机缘么? 可若是猜到有此番机缘,缘何,在杀阵那石像妖物时,又能随意御使这样的两个半仙之体? 仙身佛灵,都是天道之缘。 云兮兮,到底有何能耐,能将此种天缘,操控手心的呢? 一旁,锦沐笙注意到慧灵的神情,长眉微凝。 “主人,我回来了。” 这时,朝露的声音突然从后头响起。 众人一回头,就见她手里捧着个东西,用黑布包裹着。 “这时我从九马沟掩埋情人咒草人的附近寻到的,想着主人怕是有用。” 说着,将黑布递给云兮兮。 云兮兮一笑,“有劳,多谢。” 便转身,径直走到那供奉的桌案前,将黑布放在堆满了的供奉品的一角。 然后就站在那两幅门板前,静静地看着两幅年画。 也不知是不是锦沐笙的错觉,总觉得,那年画上的两个门神的图案,有几分变化。 不等看清,云兮兮却又已经走了回来。 却没有走到他们这里来,反而是走到了那棵枯败的月桂树下。 抬头,看了看那凋零的树杈,然后伸手,竟然从百宝兜里,掏出了一条极其华丽的红绸! 然后,踮起脚,将那红绸,系在了最近的一根树杈上。 抬眼看去。 便见那一抹精致华丽的红绸,在干枯的树杈上,随风轻摆,艳丽而富有生机。 耀眼又不刺目。 只让人觉得看一眼,便能在一片荒凉悲戚之中,寻找到无限的希望与勇气一般。 仿若那万里冰封里,突然看见的一点光明的灯火。 让人生出了,坚强地走下去的心。 众人齐齐一震。 随后,就听云兮兮轻笑着,说了一句话,“愿,天下太平。” 锦沐笙的瞳孔骤然一缩。 慧灵笑了,无声地转了转念珠。 龙卫几个,对视一眼。 朝露,却转过头,看向那供桌旁,不知何时,被人挪到拐角的黑布包。 随后,云兮兮走了回来,对众人说:“走吧,此间,事了了。” 龙卫几个看她的眼神,已经又多了几分敬畏。 锦沐笙点点头,“嗯,走吧。” 众人便转身,一路悄风地,离开了这热热闹闹的红古镇新的信仰之地。 一对一身黑衣的兄弟,从人群里头,慢慢地走出来。 矮个的弟弟问:“哥哥,为何不见一见上仙?” 高个的男子却没说话,只是转身,从那供桌的拐角,将那黑不包抽出来。 打开。 矮个的弟弟凑过去,看了一眼,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一方百福的帕子。 是……那一年,他被那个女人掳到石像里,她试图伤害他后,又用来给他擦拭伤口的帕子。 何时,何时被她丢弃到九马沟那样一个遍布诅咒的地方的? 她的心里,终究还是恨自己的么? 神荼慢慢地攥紧了帕子。 旁边,郁垒,突然说道,“哥哥,你看那桂树!” 神荼转眼,也是一愣。 快步走过去,就见,那红绸的两端,用金线,勾着两朵金色富贵的牡丹。 上头,几个大字。 与云兮兮刚刚轻声念的,一模一样——愿,天下太平! 他骤然一顿。 这分明,是她用那孩子的魂魄与自己交换去的交易品,为何又能轻易地送还给了自己? 就在这时。 一缕幽幽魂丝,不知从何处飘来,竟缓缓地附着在了那红绸之上。 神荼几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那魂丝是……!!! 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郁垒突然又高兴地叫了一声,“哥,你看,桂树抽芽了!它又活了!” 神荼一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猛地转身,朝云兮兮离开的方向,紧紧地看着! 郁垒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刚要说话。 一个老婆婆走过来,慢慢地说道,“两位土地爷,上仙托我给二位带一物。” 这婆婆,正是桂树旁曾经依附而生却被血咒迷失了心智的一株青草妖怪! 那日在红姑祠堂前,因为被魔性迷失心性,差点要害锦沐笙。 郁垒张大了嘴,指了指自己,“你唤我什么?” 婆婆笑了,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土地爷,上仙说,望二位,莫忘本心。” 然后,将手里捧着的东西,交给神荼。 神荼看了一眼,是一本《河图括地象》。 里头有这么一段话—— 桃都山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上有金鸡,下有二神,一名郁,一名垒,并执苇索,饲不祥之鬼、禽奇之属。 将旦,日照金鸡,鸡则大鸣,于是天下众鸡悉从而鸣。金鸡飞下,食诸恶鬼。 鬼畏金鸡,皆走之矣也。 神荼接过。 看向云兮兮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请上仙放心。” 红古镇外。 云兮兮钻进锦沐笙的马车里,忽而轻轻笑了下。 …… 两日后,入夜。 锦沐笙坐在马车内的油灯旁,正垂眸静穆地翻着书。 就听,车外。 ‘噼里啪啦’地声响,砸在车顶上。 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 车那边,云兮兮已经笑着对朝露说道,“看吧!我算天象可从来还没错过。你这不就没淋着雨?” 朝露微笑,“是,多谢主人提醒。” 云兮兮大方地摆摆手,又趴到窗边,撩开车帘,朝外伸了伸手。 一张嫩白纤细的小手,立时就被雨水打湿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雨天,停留 她缩回来,笑眯眯的,显然很高兴。 又对朝露道,“约莫是临近天子脚下的缘由,这雨水里灵气还算不错,你不如化了本体,去天上游一圈?对修炼该是多有裨益。” 朝露面色微动,似是无意地从眼角扫了那边看书的锦沐笙一眼。 随即俯身,“多谢主人,那我便去走一趟。” 云兮兮弯着眼睛直点头,“快去啊!难得天降甘露嘛!多待会也是没问题的。” 朝露笑了笑,掀开车帘便站了出去。 刚刚穿上蓑衣的龙一扭头一下看到她,吓了一跳。 见她身上都被淋湿了,连忙摘下头上的斗笠递给她,“怎么出来了?别淋着雨……” 话没说完。 就见朝露脚底青光一闪,随即,化作一道青色长虹,利剑般,梭开大雨,飞向天际。 他呆愣愣地看着那青光一直消失在云层里,才被头顶‘夸嚓’一声惊雷给吓得回神。 连忙将斗笠戴到头上,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龙三骑着马跑回来,高声道,“老大,雨太大了,前头怕是不好走,找个地方歇一晚吧?” 龙一点头,转过身,对车内低声道,“殿下,雨大难行,属下让龙三去寻个地方,先避一避雨吧?” 锦沐笙翻着书,眉眼未动地点头,“嗯,去安排吧。” “是。” 龙一便对龙三做了个手势,龙三再次纵马奔去。 车内。 云兮兮靠在窗边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心情似乎十分不错。 锦沐笙看书的目光,慢慢地便不自觉地从书上,挪到了眼角,瞄向那个安静坐着的小家伙。 连日来,她身旁的那个式神几乎形影不离,他又很少坐进马车内,两人这样单独的相处机会,似乎还是这两日的第一次。 马车之外,雨声尘嚣。 然而两人之间,却是静谧无声。 那股子来自小道姑身上的的桃花香味,再次若有若无地在这车厢里散溢开来。 让锦沐笙原本便涟漪点点的血脉,忽而又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忽然就很想,迫不及待地,顺着那香味,尽情地侵略过去。 他捏着书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旁边,云兮兮却忽然转过脸来,问:“大公子,你看的什么书?” 锦沐笙心下一突,猛然回神。 凤眸抬起,便看到小道姑那张静雅清颜,胸口的那股火,骤然便冷却了下去。 他松开手指,将书递了过去,“《经史论》,看过么?” 不想云兮兮居然皱了皱鼻子,并没有接,摇头,“我不爱看那个。” 锦沐笙看她嫌弃的样子,笑了一声,反问:“那你喜欢看什么书?” 云兮兮想了想,笑道,“物语传记,神话故事,戏本子,游记,各种有趣的故事!” 锦沐笙点头,“宫里倒是有不少这样的,你若是喜欢,下回我给你带些?” 下回? 说完,锦沐笙自己倒是顿了顿。 回京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么? 不想,云兮兮却高兴地点头,“好啊!” 锦沐笙蓦然朝她看去,见她答应后,又朝车窗外看去,嘴角依旧带着一丝清浅浅的笑意,并不像是在敷衍他。 眸底微动,没忍住地问了一句,“你很高兴么?” 云兮兮一愣,随后转脸,朝他看过来,对上他那双邃深幽眸,又转开去。 笑着点头,“嗯,还行吧。” “为何高兴?” 云兮兮笑了,这回却是看向他,“高兴还要什么理由么?就是挺高兴的。” 锦沐笙看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东宫里头,有一日在墙角突然绽开的那朵紫色的小花。 明媚又灿烂的,与那皇宫里,冰冷压抑的气息,格格不入。 后来,那朵小花,去哪儿了? 好像,被宫中的哪个奴才给踩烂了吧? 他垂下眸。 这时,龙一又在外面说道,“殿下,龙三寻到了一处可避雨的地方,可要过去么?” 锦沐笙按下心绪,面上依旧那副清寒淡漠的模样。 点了点头,“过去吧。” 一炷香后。 众人都进了龙三寻到的地方。 原来是一个废弃了的小破庙,里头蛛网干草不少,那早年受人供奉的,是一尊文殊菩萨。 慧灵走进去,就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恭恭敬敬地上前,将菩萨身上落的灰尘干草还有蛛网都仔细地清扫了一遍。 众人也没管他,只将周围收拾干净,又铺了一块干爽的大垫子,让锦沐笙与云兮兮坐下歇着。 龙五几个就去一旁生起了个小火堆,烤烤衣服,也能照照亮处。 云兮兮一路没淋着雨,与锦沐笙坐在垫子上,无需整理衣物。 便有些无聊地看四处。 这样的小庙,因为大锦朝建国初期的打压扫荡,不知还有多少遗弃破败的。 龙一拿了干粮和水送过来。 锦沐笙习惯性地先递给云兮兮,就看到龙卫几个有些错愕的眼神。 动作微顿了下,那边云兮兮已经接了过去,笑眯眯地说道,“谢谢大公子呀。” 锦沐笙抬眼,冷漠地扫了一圈龙卫。 几人立马低头,一脸老实。 “哎呀,这狗娘养的天,怎么突然就下这么大的雨啊!” 突然,一声粗犷的男子怒骂,在外头响起。 随后,就有十分凌乱的脚步声,朝这破庙处跑来。 龙一侧头听了一耳,就对锦沐笙说道,“总共五人,还有至少十人,藏在外头了。” 龙卫几个原本脸上的随意轻松立马变得凝重而严肃起来。 锦沐笙却连眉眼都没抬一下地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便让他一直以来刻意掩盖的冷厉萧寒,陡然释放出来! 云兮兮啃着干粮,微微瞪大眼,看身旁瞬间气势张开的锦沐笙,又眨了眨眼。 “他倒还一点机会都不放过。”锦沐笙说话的时候,缓缓抬起了眼。 原本不过幽冷慑人的眸子,这一刻,陡然便生出了几分心魔变化时的阴鸷悚然! 云兮兮惊得连干粮都忘了啃了,下意识后背一麻。 这个样子的锦沐笙,当真如同她初见时的那个妖孽一般! 太吓人了! 他怎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夜袭,毒发 云兮兮往后缩了缩。 锦沐笙已经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既然送上门来,就不要放过。也该让那些闹腾个没完的东西们,安稳些时日了。” 龙卫几个,全都站了起来。 便听,关着的破庙门,被大力地叩响。 还是那个粗犷豪放的声音,高着嗓门喊,“哎呀,里头的人,给开开门啊!我们是路过的商户,下雨了,也没处躲雨,还请通融一番,借我们弟兄几个,也避一避雨吧!”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直爽率性。 若不是龙一听出暗中动静,只怕并不能怀疑这其中有何暗中算计。 锦沐笙勾了勾唇,竟是抬脚,要亲身过去开门。 龙一大惊,刚想出手阻拦。 却被锦沐笙冷冷一个眼神扫过来。 龙一浑身一寒,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咚咚!” 又是那砸门声,伴随着汉子含怒的高喊。 “我说里头的人,这破庙又不是你们家开的!还不让人进了?再不开门,别怪我兄弟几个硬闯了啊!” 里头还在清扫佛像的慧灵听到,立马不高兴的瞪眼,“什么破庙!会不会说话!” 一边还朝那文殊菩萨的佛像行礼,低声念叨,“佛祖慈悲,不与这写芸芸众生一般计较。” 云兮兮听得好笑,倒是从锦沐笙那刚刚瞬间释放的森寒气场的惊惧里恢复过来。 朝锦沐笙又看了一眼,见他已经走到门旁,伸手,要去开那房门。 心下一提。 “嘎吱。” 破旧的木门,轻缓地朝内打开。 “嗖!” 半空之中,一道利刃破空声,陡然传来! 云兮兮提起的心,又一下收紧。 便看门口,锦沐笙,竟然已经身影一闪,从门旁消失! 破庙内,几个龙卫,倏然跟着,蹿了出去! 云兮兮张大了嘴,便听外头,响起了金戈交击的冰冷厮杀之声。 慧灵皱了皱眉,站在佛像前念了声佛,却又继续去擦拭佛像了。 完全没有要理会外头的意思。 云兮兮却有些坐不住了。 她第一次这样直面凡人的生死击杀。 明明外头,大雨滂沱,雨声砸在屋顶,地面,树叶,水汪里,激起了无数的声响。 可那冰冷的利刃,却依旧清晰而细致地传了过来。 间或地,能听到有人低位的痛呼,以及……皮肉破开的割裂声。 她握紧了指尖,又松开。 反复几次后,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 此时,大雨滂沱,天空一片昏暗,只有破庙内点燃的火堆的光亮,照明了庙门外,那一点光亮撒开的地方。 朦胧又模糊的光线里,云兮兮却清晰又敏锐地,直接抓住了锦沐笙的身影。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黑的云纹长衣,明明最适合在黑夜里潜行蛰伏。 却在此时,那流云的长衣,在他挥动转开之间,散开流光溢彩的斑斓。 云兮兮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瞪大。 从没有想过,原来,杀人,也能有这般……极致的靡艳! 那张眉眼蕴秀的邪美容颜,乌黑的长发,如墨菊散云般,在暗夜里,肆意地飞扬。 血水,雨珠,在他的周围,狂妄地挥洒,却又仿佛停滞一般,在他的周身,定格,缓慢。 整个世界,眼前,大雨之中,一方红尘里。 全都是他。 恣意挥剑,冰冷无情地萧杀身影。 明明是在做夺人性命的可怕之事,却美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那种残忍,那种冷血,那种淡漠地随意。 只让人觉得,这锦绣繁华的万象之中,唯有此人,乃是最不可冒犯与触碰的。 他似九天之上俯身下来的云中谪仙,又如鬼蜮魔窟里抬眸幽幽一笑的冷谲魔妖。 极致的美,与邪恶,在这一刻的锦沐笙身上,完美的融合! 云兮兮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只记得,自己的心,与神魂,全都被眼前大雨中,这个男人嗜血的模样,给完全的攫取了! 直到…… “噗!” 一抹血珠,喷在了那张雪玉堆砌的脸上! 白玉染了邪,却更加惑人而幽艳! 而就在这时。 沉浸于萧杀之中的锦沐笙,却突然转眼,猛地看向站在窗边的云兮兮。 四目一对。 云兮兮忽而往后退了数步! 石像旁,慧灵转脸,看了她一眼。 大门旁。 锦沐笙的身影,却突然如鬼魅般,掠了进来! 同时裹挟进来的,还有一身潮湿的雨气,以及,那隐藏不住的血腥气! 他猛地欺身到云兮兮跟前。 云兮兮瞪大眼,下意识地抓紧手指。 锦沐笙的眼神……太可怕了。 才厮杀过人的血脉中,有亢奋的颤栗。有压抑不住的侵犯与掠夺。 还有一种,让云兮兮几乎被灼烧成灰烬的炙热与滚烫!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却被一下抓住了手腕。 触手,便是一惊——锦沐笙的手,比平时更凉。 不由失声询问,“你怎么……啊!” 话没说完,被锦沐笙按在怀里,一扭头,带出了破庙,冲进了那瓢泼的大雨之中! “殿下!” 龙三惊呼。 龙一一脚踢翻身旁一个死士,转身就要追。 就见慧灵走到门口,无起无伏地说道,“太子殿下毒发了。” 龙一脚下一顿。 几个龙卫脸上的神情都是变了变。 龙三看了眼脚边的一具具尸体,随后,一脸阴狠地抓住那剩下的活口。 “说!是谁派你们……” 没问完,那死士的口中,流出一股黑色的血。 龙三眉头一皱,将人丢开。 龙五从一人身上翻出了一枚红木牌,递给龙一。 龙一看了一眼,伸手,便捏成碎片。 冷声道,“殿下果然猜的不错,他们就这么巴不得能弄死殿下!” 素来轻松的脸上,竟是从未见过的冷峻与狠厉。 朝露从半空落下时,正好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龙一。 意外地愣了下。 才注意到满地的尸体。 皱了皱眉,问:“什么味道?” …… “啪啪啪!” 锦沐笙竟然将云兮兮掳到了一处极高极大的大树上。 亏得那树枝叶茂密,偌大的雨水,竟然渗透不下来,天然形成了一把树伞的遮蔽。 云兮兮被压着半躺半靠在树杈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微微瞪大地看着眼前。 第一百九十章 压抑,饮血 锦沐笙跪在她旁边,一手,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按着。另一手,依旧捏着她的手腕。 本就白玉一般的面容,此时更是森白如厉鬼。 一张唇,红的仿佛随时能够饮血。 然而,那双眼,却没有之前毒发时,那般的森狞可怖。 那股幽幽冷渊的目光中,有着极力的忍耐与压抑。 他用力地吸着气,压着云兮兮的那张手,似乎随时都能将她娇小的肩膀捏碎。 云兮兮害怕地抓住身下粗粝的树干。 见他此番情景,终是觉得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咬了咬牙,颤巍巍地开口问:“大,大公子,你……是不是毒发了?” 锦沐笙紧拧的眉头一动,却也不看云兮兮,只是猛地往后,松开了她。 似是想离开,却又无法动弹。 平复了许久,才终于哑着嗓子低声道,“本不该这么快……方才,那些人身上,有引我体内毒发的药气。” 云兮兮神情一变。 想了想,又问:“那你现在……是要,嗯,饮血么?” 莫名觉得脖子上才恢复一点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不想,锦沐笙却一下转过脸去,声音更加暗哑地说道,“只是有些血脉逆流,该没有什么大碍……” 话没说完,骤然顿住,似是难受地一下弯下腰去。 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而粗重了几分。 云兮兮吓得赶紧往后缩了缩,心说,哎哟妖孽大人,你可千万别变身,你那个样子,可是随时会吃人的啊! 这么一想,云兮兮更急了。 这要是锦沐笙没熬过去,又让那被毒激发出的心魔出现了,可怎么办? 她之前算计他的事,那魔头还记着呢! 要是这个时候苏醒了,她这遁逃无门的,岂不是只有待宰的份?! 不行不行! 这么想着,着急的云兮兮连忙就坐起来,伸手去扒拉锦沐笙的肩膀,“大公子,你别硬抗。解毒不是要血么?来,我给你。” 锦沐笙被她一拽,转过身来。 一下露出那张诡魅绝艳如嗜血妖魔般的容颜来。 惊得云兮兮往后一缩,还以为这厮已经变身了。 扭头就要往树下跳。 却不想,手腕又被那冰冷的手掌捉住。 就听身后,锦沐笙的声音已经微微发抖起来,“好,你……那,便拜托你了。” 云兮兮僵了僵,回头,见锦沐笙居然还保留了最后一丝清醒。 当机立断,转过身,抽出一把匕首,就在手上割了一刀。 当那伴随桃花香味的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 锦沐笙脑子里最后绷着的那根弦,‘噌’一下,彻底断了。 他的眼神,骤然化作无冥的深渊。 他像一只饿极了的凶兽,在这一刻,猛然找到了最鲜美的猎食,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啊!” 漫天的大雨里,只传出云兮兮一声低微又短促的惊呼。 繁茂葱郁的大树之中。 青灰长袍的小道姑,被一身黑色流云锦缎的男子圈在怀里。 青灰色的袖子被推开许多,露出葱白细嫩的手臂。 那纤细软骨的手腕,被男子紧紧地握着,大片的鲜血,从那白皙的肌肤里流出,滚进男子猩红的唇中。 原来是这个味道。 她的鲜血,原来是这个味道。 这是锦沐笙第一次在意识残存的时候,吞食了云兮兮的鲜血。 压抑不住内心那焚烧一切的欲11望后,他所想的是,只要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可谁知,那本来让他无比反感又恶心的黏腻物事,从这小丫头的身上,流进他的口中时,居然是这样的…… 甜美?! 那种味道,简直比世间最珍馐的美味,都让他欲罢不能。 他死死地攥紧她的手腕,想拉开她,让他远离快要控制不住的自己。 却又僵滞地,没法抽离半分! 只想将她整个人,都拉进怀里,剥开了,撕扯了,完完全全地吞噬下去! 不可以! 锦沐笙的浑身几乎都要因为这极剧的挣扎而崩裂时。 旁边的云兮兮。 终于受不住血液再次快速流失,头脑发昏地,朝旁边倒去。 锦沐笙猛地抬头。 一抹鲜血,便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下来! 正好映衬着他森森齿色中,氤氲未褪的鲜血。 当真是凶狞无比,却又艳绝无双! 真真如那以美色惑人的妖魔吃了人后,在那阴森骇人的恐怖凶恶之后,却又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又无法逃离的旖旎瑰色! 惑乱天下! 云兮兮昏着脑袋看着这张脸。 只想到了一句话——红颜枯骨,锦绣乱。 迷迷瞪瞪地说了句,“要死了,你这妖孽。” 然后,就闭上了眼。 锦沐笙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兮兮,你……” 声音暗哑的厉害。 话没说完,却听怀里闭着眼的云兮兮请软软地说道,“失血太多,让我歇会,太子殿下。” “……” 锦沐笙心下一松。 可随即,眼神却渐渐暗了下来。 他每次毒发时,对云兮兮做的,竟然都是这等残酷之事? 刚刚他那副嗜血的样子,与凶兽有何区别? 而且还是在理智尚存尤能克制的情况下。 那么之前,在他完全丧失心性的情形下,他又对云兮兮做了多么可怕的强迫? 目光落到她还未好全的伤口上,想起每次事后那绵腻的肌肤上狰狞的伤口。 锦沐笙终于能够理解,云兮兮为何要与他置气了。 他又看了看闭眼靠在树干上的云兮兮,默了片刻后,说道,“兮兮,我……” 云兮兮弯了弯唇,没睁眼。 便听身旁那人,声音低酥沙哑地说道,“我……不知竟然……对不住,你若还有气……” 云兮兮睁开眼,看向他。 锦沐笙是第一回给人赔礼,还有些尴尬,见她目光投过来,索性也不躲避,干干脆脆地抬起脸,“可尽管冲我发出来。” 云兮兮笑了,看了看他,问:“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么?” 锦沐笙一愣,想了想,犯了错,可不是该这样么? 于是点头。 云兮兮脸上的笑意骤然明显了几分。 猛地一下抬起手,看样子,还真的准备狠狠地打锦沐笙几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出气,赔罪 锦沐笙后背猛地微微绷紧,眼看那白细的小手落下来,竟真的丝毫未动! 他可是堂堂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龙之躯,何曾有人能让他如此心甘情愿地受责罚不成? 然而,云兮兮的手,却落在了他的脸侧。 锦沐笙意外。 随即,感觉那温软的小手,在自己脸侧轻轻擦了下。 垂眸,就见她收回去的手指上,有点点血渍。 登时明白过来,那是他杀人时,迸溅上去的。 往日这般时,他也未曾有过多余的心思。可这一回,他竟第一次觉得,这个样子的自己,竟有几分……难以面对眼前这般鲜研明媚的小道姑? 立刻抓住她的手,低声道,“脏东西,别碰。” 云兮兮的手顿了下,看了眼他抓住自己的手,又朝他看去,随后道,“朝露该回来了,看不到我说不定要为难龙一他们。先回去吧。” 锦沐笙看她,“不要出气了?” 云兮兮轻笑,斜眼又看了他一眼,“气早就过了,这时候才叫我出气,是不是太马后炮了呀?” 锦沐笙只觉得那轻飘飘斜过来的眼神里,竟少有的有着一股子勾人的风情。 明明是个稚嫩秀美的小丫头,怎么就能露出这样叫人……惊讶的神态来? 他幽眸微垂,又道,“那要我如何赔罪才是?” 云兮兮笑了一声,朝树外头看了看,“等我有力气了,再说吧。” 树外的雨声,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锦沐笙看了看她柔白的侧脸,散乱的发丝垂在脸侧,懵懵懂懂的,让人很想帮她撩拨上去。 “好。我等你。” 雨声里,他幽声缓缓。 …… 回到破庙之后,地上的尸体早不见了。 众人对两人的离开,并未多问多说什么。 就是朝露看到云兮兮手上新增的伤口,脸色十分不好,那原本温柔静雅的脸上,都快结了寒冰,叫龙卫几个谁都不敢往跟前凑。 而慧灵则是没事人一般,一直跪坐在打扫干净的文殊菩萨跟前,不断地低声念着经文。 他声音很低,有时几乎无声,可偶尔漏出的两声中,能听出是佛家的‘大慈大悲’经。 云兮兮靠在朝露的身上,听着慧灵这低缓又悠远的念经声,看到他周身慢慢浮起一层淡淡的白光。 终于明白,为何空心要这般费力气地将人救回去了。 笑了笑,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锦沐笙坐在不远处,看摇晃的火光,打在那小家伙的身上,温暖又柔软。 浮躁的心绪,也渐渐地安宁下来。 在这平平和和的念经声和庙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的小庙,渐渐归于平静。 “叩叩叩叩。” 忽然,庙门再次被人敲响。 龙卫们第一个醒来,下意识按住武器。 一直闭眼念经的慧灵,也睁开了眼,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外头漆黑浓墨般的天色。 问道,“龙一,什么时辰了?” 龙一也看了眼天色,低声道,“约莫子时了。” 慧灵纳闷,“这个时辰,怎么还会有人经过?” 旁边,锦沐笙坐了起来。 龙一上前,低声询问:“殿下,要不要开门看看?” 锦沐笙却问:“龙五在何处?” 龙一一愣,随后皱眉,“他在外头守夜,怎么有人靠近却没发出提醒?” 出了之前的暗杀一事,每隔一个时辰,龙卫都会交替着进行守夜,以防再次有人袭击。 但凡有人靠近,必然会发出警示。 可龙五……为何没有动静? “难道是睡着了?”龙一自己说完都立刻摇头,“不可能,龙卫绝对不可能泛出这种错误。” “属下开门看看?”龙三在旁边请示。 锦沐笙俊脸微沉,刚要点头,那边却传来云兮兮的声音,“等一下。” 许是因为才睡醒,声音里还有一丝明显的松懒绵软。 锦沐笙眸色微变,转过脸去。 就见她缓缓睁开了眼,让朝露扶着坐起来,有着被吵醒的不乐意,小脸鼓嘟嘟的。 “小大师,要等什么?”龙一问。 云兮兮刚要说话。 庙门那边,又传来叩门声。 “叩叩叩叩。” 只有敲门声,却并无人说话。 在这静悄悄的夜里,便陡然多出一股让人汗毛倒竖的怪异感来。 众人都看向云兮兮。 云兮兮却朝朝露看了一眼。 朝露会意,开口询问:“谁啊?” 一阵短暂到骇人的寂静之后。 外头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劳烦姑娘给开开门,我夜行至此,带着孩子,实在走不动了,想寻个地方歇一歇,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话音落下,仿佛是为了应证她的话语一般,便响起了一阵婴孩‘呱呱’的哭声。 龙一意外,“不是刺客?只是……” 话没说完,龙三接上,“只是为何,这夜半三更的,一个女子会带着一个孩子赶夜路?” 比之前贸然出现的伪装成商户的刺客更加不合理。 可锦沐笙却看向云兮兮。 若不是方才她的提醒,几人又没有外头龙五的提醒,只会先开了门,再分辨到底是否有所不妥。 他乌眸幽凉。 一旁龙一已经拔出几分刀刃,压着声音道,“又是那些人?” 不想,云兮兮却懒洋洋地笑了一声,“人?” 笑声绵软,可内容却让众人陡然一僵,只觉一股寒气,骤然从四面八方蹿了过来! 锦沐笙长眉微蹙,“不是人?” 云兮兮笑了笑,刚要说话,外头,那婴孩的哭声更大了。 随后,门上又传来叩响。 “叩叩叩叩。” 一连四下,以及那女子焦急的声音,“姑娘,烦请开个门吧!我家孩子十分不适,这夜深寒凉的,只怕是病了,往姑娘行行好,给小女子开个门。” 云兮兮转眼,扫了下那被叩响的庙门,笑道,“门并未上栓。” 众人又是一惊。 这才发现,那门并没上栓,为何,女子如此焦急,却只是叩门,而不推门进入? 随后,又听云兮兮说道,“夜深敲门声,人三鬼四。听一听,她敲了几声?” 果然随后,那门上又传来敲门声。 “叩。”“叩。”“叩。”“叩。” 不急不缓,正好四声!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夜半,敲门 龙卫几个齐齐瞪大眼。 锦沐笙神色微变,“鬼敲门?” 他曾听宫中的老人说过,半夜鬼敲门,万不可开门。 一旦开门,便是同意恶鬼进门,必死无疑。 龙一倒抽了一口冷气,“怎么会有鬼出现的?咱们也没人招惹到什么该被鬼魂盯上的事啊!” 话语刚落,后头龙三慢吞吞地说道,“也不一定,说不准,是刚刚那些被杀的死士化作厉鬼来寻命来了。” 龙一吓得脸都白了,一脸仓皇地看他,“那怎么办!!我听说,刚死的鬼,都最凶啊!” 不想,后头一个年纪小的龙卫有些疑惑地问:“刚刚那些人里头,好像没有女子吧……” 龙一僵住,后知后觉地看向龙三,“你吓唬我呢?” 龙三淡漠转脸,“小大师在此,还有慧灵大师圣光庇佑,鬼魂是吃饱了撑的,才敢来找死。你怕个什么。” 龙一顿时气得牙痒痒,可在锦沐笙跟前,又不敢造次。 只能不甘心地嘀咕一句,“鬼魂本就是死的,要不是心里头红尘未了,干嘛要出现。” 一句话,倒是引得朝露看了他一眼。 气氛被这么一打岔,倒比之前缓和了几分。 慧灵拎着念珠转过来,问云兮兮,“小道友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对付外头的鬼魂可是为难?需要贫僧帮忙么?” 什么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不明摆着挤兑人家太子殿下么。 果然,锦沐笙的眼神又变换了几分,朝慧灵看了一眼。 慧灵一脸无辜地装大师模样。 云兮兮笑了笑,转脸看朝露,“你去看一眼吧。若是恶鬼,便无需留手。” “是,主人。”朝露应下,起身,便走到门口。 正好,那门上,又传来四声‘叩叩’作响。 伴随婴孩越发尖利的哭声,“哇哇哇——” 哭声刺耳又渗人,联想到外头站着的并非凡人,刚刚才松和几分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而冷异起来。 尤其是,自始至终,龙五,都没有响动。 朝露走到门口,静默了一瞬,猛然,拉开庙门。 刹那间,门外的情形,顿时进入众人视野! 也不知是谁,竟是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那门外。 站着的,哪里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 分明就是两个浑身雪白,面容狰狞,四肢细长,脖颈歪扭如蛇的怪物! 一个怪物还举起那细长的手臂朝门上准备砸来,另一个怪物张着嘴,明明是丑陋至极的模样,口中却发出婴孩响亮尖锐的哭声! 似是被突然的开门声吓到。 两个怪物愣了一下。 随即,面孔陡然狞恶,龇牙咧嘴,露出一副吃人的模样,瞬间就朝朝露抓了过来! 龙一从后头一下子蹿起来,拔刀就要飞过去。 而门口的朝露。 却两手一抬,左右各一边,猛地掐住两个怪物的脖子,朝前飞出了庙外,随即狠狠地往下一按。 竟生生将两个怪物,死死地按在地上! 那怪物拼命挣扎,竟丝毫无法挣脱! 龙一张大嘴,保持着拔刀的姿势,站在原地。 就听,‘咔嚓’两声,不过两息的功夫,朝露竟然,徒手将两个凡人见了都要肝胆欲裂的怪物,给活活掐死了! 他的脸色变了变。 随即,却看那怪物在她手底,‘砰’地一声,炸开一团白灰。 朝露眉头一皱。 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半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幽幽铃声。 那铃声诡冷,似勾魂索命的摇魂铃。 朝露神情骤变。 猛地起身,又如光影般,一下飞回了庙内。 单膝蹲跪在云兮兮面前,“主人,情形不对。” 云兮兮脸上的松懒已经消失,她慢慢站了起来,看向庙门外,那白灰洒落的地面。 清亮的眼神清冷而淡漠。 还没说话。 就看,雨后放晴的夜幕月色下,一顶摇晃的小轿,从远处,慢慢而来。 轿子的一角,悬挂一枚九瓣莲花的铃铛。 抬着轿子的,正是那刚刚被朝露捏死的白身怪物,四角四只! 细长的双腿,明明缓慢而行,却从几里开外,眨眼间就到了破庙跟前! “唰!” 龙卫几个,齐齐抽出兵刃! 对杀气天生敏感的护卫,第一时间赶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威胁,扑面而来! 就连朝露,都在瞬间,单手青芒毕露! 她一步错开,试图挡住云兮兮,却发先,自己的脚居然动不了了! 登时色变,猛地低头,就见,他们所在的破庙地面上,不知何时,方才怪物化成的白粉,竟然从门外钻了进来,化作一张巨大的白网,盘杂在他们的脚底! 龙卫几个也瞬间发现,试图挥刀将那些白网斩断,却无济于事! 而那些白网,又蔓延出更多的触角,朝佛像那边的慧灵纠缠而去! 慧灵大惊,连忙后退,却不及那白色的触角速度之快。 眼看就要被纠缠而上。 突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一把将他拽住,凌空一跃,飞至半空,落在了文殊菩萨石像的肩膀之上! “……” 慧灵立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恕罪。” 他的身旁,锦沐笙随即松开手,便纵身跳下。 黑衫衣袂翻飞,宛如夜下妖鬼,身影如魅,倏然蹿至云兮兮身后。 一手揽住云兮兮的腰,将她按进怀里,再次朝后飞腾。 恰巧这时,那张白网,从云兮兮的脚底地面扭曲而过,明明白网已经附着在云兮兮的鞋底。 可锦沐笙这么往后一退,居然就这么直接撕拉开来。 紧张千钧的空气之中,居然还能听到隐隐的断裂声。 菩萨石像上,慧灵惊讶地看向将云兮兮抱出了破庙的锦沐笙,随后,眉头皱拧。 暗声道,“怎么可能……” “叮——” 门外,那座轿子,稳稳地落了下来。 轿子上悬挂的那枚九瓣莲花铜铃,发出一声轻响。 锦沐笙深瞳微抬,并未松开云兮兮。 而对面的轿子里,已经传出一声森冷低声,轻轻淡淡,似男非女。 慢悠悠地说道,“小道姑,不要叫我为难,交出那个小和尚。” 菩萨石像上,慧灵一惊。 第一百九十三章 对峙,不畏 便听云兮兮毫不掩饰讥讽地笑了一声,“呵,阎王台,彼岸莲。”随即抬眼,朝对面的轿子看去,“不知阁下,是莲花台的哪一位?” 她本是被锦沐笙拢在怀里,可这般抬眸淡笑质问的气势,竟丝毫没有被锦沐笙压制下去! 轿子里,又传来那听不出男女的声音,“想不到,敝台之名,竟能得仙姑耳闻,当真是荣幸之至。” 说的似是受宠若惊,可语气里,确实冰冷交寒。 云兮兮动了下,锦沐笙松开她,却紧紧贴在她的身后。 便看身形单薄的小家伙,面对那不知深浅莫测的暗夜之敌,毫不畏惧地踏步出去。 青灰道袍松散发髻之下的她,竟有一种纤尘不染的飘然姿态。 她看着对面的轿子,以及那轿子周边站着的四个长肢怪物。 低笑道,“莲花台,看来也不过如此。” 空气中,有明显的一瞬凝固。 接着又听云兮兮笑道,“阴阳城中,你们拿人不住,居然还能干出半路劫人的勾当来?怎么,我若不交那小和尚,你要如何啊?” 龙一在里头,突然一龇牙——哎呀,小大师这面对恶势力还敢放肆挑衅的张狂模样,跟他家太子殿下怎么就这么像呢? 轿子里,那一直寒冷如冰霜的声音,陡然笑了一声。 “仙姑当真要硬来不成?” 语气里已隐隐带了一丝威胁。 云兮兮弯唇,笑着背过双手,毫无惧意地抬眼,“硬来?想从本道姑手里抢人,也要看看你的手段够不够了。” 轿子里没有再发出声响。 随后,那轿子上悬挂的九瓣莲花铃铛,忽然又‘叮——’地响了一声。 破庙周围的树林里,忽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众人透过破庙的窗户一看。 至少有上百只一模一样的白身长肢怪物,从暗影里,走了出来! 密密麻麻,形状可怖,简直如过江之鲤鱼,潮涌而现! 将一座小破庙,与云兮兮锦沐笙,围在了中间! “殿下!” 突然传来龙五的声音。 众人一看,他竟然被一只怪物捏在了手里,浑身布满了与他们脚底一般的白网! 将他紧紧地束缚其中! “老五!” 龙一狂吼一声,想冲出去,可脚下,根本一点也没法动弹! 朝露皱眉,手中青芒乍现,青剑抽出,朝地面,用力一扎! 可也只撼动了白网半分! 朝露的脸色沉冷下来,再次手起剑落!雷霆之力,狠狠刺下! 庙门外。 轿子里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略带了几分笑意,“仙姑,难得来红尘走一遭,不如退一步,多享一享这红尘欢乐、男情女悦?” 云兮兮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很是娇俏。 可语气同样丝毫不让地冷冽清寒,“我就是不想退呢!怎么办?” “那……在下便只好,让仙姑永远地停在这一步上了。” 轿子里话音落下,九瓣莲花铃铛,猛然响起。 无数的白身长肢怪物,轰然如决堤之势,无声又森怖地,狠狠扑杀而来! 锦沐笙心下一提。 上前一步,反手就要将云兮兮拽回来。 却见,云兮兮背在身后的双手,早已结成一个极其繁复如花的手诀。 猛然合并到胸前,又是迅速一变。 然后往地上用力一拍。 “轰!” 地层猛然震动! 一道金光涟漪,以云兮兮为中心,猛地朝四周散去。 锦沐笙只觉脚底一热,而同时,那些扑杀过来凶恶无比的怪物,竟然齐齐顿住! 破庙内。 朝露与龙卫,顷刻飞身而出,落在了两人身后! 朝露一步上前,“主人!” 云兮兮抬起脸,面色雪白,却双眸湛亮。 剑指并拢,缓缓在胸前划过。 同时口中,念出了庄穆如古语的咒语——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那声音空远,如天落之令! 对面的轿子上,那九瓣莲花铃铛,骤然急促而尖锐地响了起来! 原本僵硬的无数怪物,再次猛烈地挣扎起来! 有几只,竟再次隐隐动弹,朝云兮兮等人迈步过来! 龙一捏紧了手中的长刀,浑身冷汗,却无丝毫退缩之色。 朝露看向云兮兮,眼看那金光从她脚底慢慢上涌。 即将附着到她的眉心。 终是忍不住说道,“主人,我来做您的式神,您不能再耗费精元了,否则……” 话没说完,旁边的锦沐笙突然一把抓住云兮兮的手腕,“我来。” 云兮兮到了嘴边的最后咒语突然顿住。 朝露意外,龙卫大惊。 而破庙内,站在菩萨肩膀上的慧灵,则露出了复杂又隐晦的神色。 “叮叮叮——” 铃铛愈发激烈。 云兮兮猛地一转身,单手剑指按在锦沐笙的眉心上。 娇喝直下,“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吾身!急急如律令!落!” “咔嚓!” 半空之中,一道金光,轰然落下,直直地钻入了锦沐笙的眉心之中! 他瞳孔骤缩,猛地抬头。 一双幽幽深瞳,骤然被金光覆庇! 他缓缓低下头来。 一众龙卫,甚至朝露,齐齐色变! 原本就精致深邃的容颜,此时,被一双斑斓金瞳所掩,竟瞬间化身一只仿佛从锦绣山河里走出的琅嬛之妖! 似仙,似魅,更似魔! 他的金瞳所到之处,人人皆是战栗颤抖,臣服跪拜! 云兮兮抬起手,将桃木剑,递了过去。 锦沐笙接过。 入手的刹那,剑身通体一道游龙金纹,游走而过。 云兮兮看着他,神色凛然不动。 便听周围,“索索”的声响,再次如潮般奔涌而来! 无数的怪物,终于挣脱了那短暂的束缚,更加凶狠地撕咬扑抓过来! 云兮兮退后一步,用从未有过的冷冽声音,霜寒九天地慢慢说道。 “笙哥哥,去,杀了他们。” 锦沐笙,剑刃一翻,顷刻便飞了出去! 一挥剑,一道金芒便从那剑影里飞出,直接轰散了足足一排的怪物! 好强! 龙卫一众,呆了足足两息之后,才想起来,跟随而上! 朝露刚想上前。 龙一却回头,对她道,“你守着小大师!” 第一百九十四章 掳走,威力 朝露眉头一皱,一扭头,就看到云兮兮的脸,白得不像话。 刚要上前扶一把。 可那轿子旁的四个怪物,却扑了过来! 这几只,显然不是刚刚庙门前扮作女子的一般怪物,凶狠异常,直接将朝露困在了其中。 云兮兮只觉头晕眼花,后退了两步,喘了一口气。 转眼便看那边,在一片铺天盖地的金光只中,如杀神一般肆意斩杀狰狞凶魔的锦沐笙。 眼神轻轻的变了变。 这时。 她的身后,突然想起那似男非女的声音,“看来那位所言不假,得了仙姑,便能得了这天下。” 云兮兮猛地回身。 却只看到那锦袍一角的暗色莲花印。 眼前一黑的同时,听到那人低笑,“仙姑,好好的仙境你不待,非要到这红尘魔障之中来沾染,何苦呢?” 云兮兮下意识手诀结起,然而,失血过多加上骤然鸿大的咒法耗费的精力,终究让她抵御不了。 魔气盖下,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顷刻被带入那轿子内。 四只围着朝露的怪物转身就要回去抬那轿子。 朝露见状,登时脸上凶光毕现! 长剑挥舞如同水浪扑袭,竟如不要命般地扑了过去,将后头的两只怪物裹入剑花之中。 刹那间,轿子朝后倾斜。 那剩下的两只怪物立即变换阵型,一前一后,抬起轿子,飞奔就走! 朝露缠着那两只怪物,眼看轿子眨眼间已在数丈之外,登时大急。 不顾一切地尖喊一声,“太子殿下!!!” 那边,被怪物围在中间的锦沐笙转眸一看,神情骤冷! 寒意陡绽! 一道巨鸿般的金光,如流浆一般,从他手里的桃木剑里,汹涌澎湃地融化出来! 看得菩萨石像上的慧灵,差点跌落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阿弥陀佛,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他来得及有下一个反应。 巨大的金光,如桃花绽开般,朝四周,迸溅出无数的金色花瓣,那花瓣悠悠扬扬。 却又如利刃暗器一般,从那无数的长肢怪物身上,洞穿而过! 时间,在这一刻轰然停止。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瞬间。 那金光,绽开,刺穿,消散。 最终泯灭而去。 只留下,横剑胸前的锦沐笙,以及他四周,刹那静止的无数怪物。 锦沐笙天人一般的容颜,不见神情。 一双瞳眸低垂漠然,鸦翅般的长睫,掩去了内里此时正不知如何森狞可怖的虐杀之意。 三千乌发自半空徐徐落下,散在流云涟光的黑衫之上,散发出一层淡淡的青蓝之芒。 袖角,袍摆,在微风之中,轻轻摆动。 忽而。 一声轻微的‘咔嚓’响动。 还不待看清到底是哪里传出来时,围着锦沐笙如森森树林一般的怪物。 陡然间,散落成灰,纷纷落地! 不远处,朝露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无意识地张了张口。 锦沐笙却又长剑一挽,从她的头顶,顷刻飞了过去! 直奔那轿子所去的方向追过! 龙卫几个足足呆愣了许久,才猛地回过神来。 龙三连忙去扶起不知情形的龙五,龙一等人也跟朝露一起,朝那方向追去。 轿子那边。 云兮兮被笼罩在一片魔障凝结的束缚中,看不清眼前视线,却能感到自己被一双冰冷森寒的手抱着,在快速地移动。 那人不出一丝声响,偶尔却能听到轿子外头,那悬挂在轿角的铃铛响声。 仿佛是夜行的鬼使,以铃铛之声,警示驱赶挡路的游魂野鬼。 云兮兮不适地动了动。 便听到寒凉入骨的声音极冷淡地说道,“仙姑,不要试图反抗。得不到你,杀了你,也是容易。” 云兮兮皱了皱眉,不再动弹。 突然,一直快速前行的轿子,猛然停了下来。 轿子里那个抱着她的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摔了下,连带她的肩膀,也狠狠地撞在了轿厢上。 一阵刺痛传来。 随后,就听轿外传来几声轻微又清晰的撕裂声。 随即,轿门被从外头‘嘎吱’一声打开。 云兮兮就听,抱着自己那人,冰冷的嗓音里带了几分意外以及惊怒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呵呵。” 笑声响起。 云兮兮不由凝神,只觉这声音似乎十分耳熟,可魔障包笼,又加上如今她强撑精力已是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实在难以分辨,这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 接着便听那笑声又道,“抢你要的人便罢了,可你居然敢动不该动的人,你怕不是要找死?” “你敢!”冰冷的声音响起,同时将云兮兮用力往里一扣,怒道,“少多管闲事!阳间之事,还容不得你来插手!” “哦?” 那笑声又道,“我插手不得,你便能随意操纵了?莲花台,原来竟存着这般野心?真叫人看不出啊。” “莲花台如何,用得着你来置喙?滚开!否则,今日之后,你便是莲花台的敌人!” 抱着云兮兮的手愈发收紧。 云兮兮被勒得几乎窒息,难受得扭动了一下。 那笑声又道,“敌人?你当我畏惧你一个小小莲花台?今日这小道姑,你不放也得放!” “休想!” 抱着云兮兮的手骤然一松。 随即,云兮兮就听到一阵急遽的缠斗声。 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剑指并拢,积攒精力,慢慢消除身上魔障束缚。 才将视线之中的魔气蒙蔽散开,却听锦沐笙寡凉中难掩急促的声音突然传来,“兮兮!” 云兮兮猛地睁眼,却只看到一方黑色的轿厢,不见锦沐笙从何而来。 她一咬牙,剑指再次用力一点,低声念咒,“急急如律令!净!” 金光闪动,那一层将她牢牢裹住的魔障,终于抽丝般,缓缓褪去。 她挣扎着坐起来,朝外头一扑。 却没想到,那轿子,居然是悬空的。 一脚踩空,登时就朝地面坠落而去! 她微微瞪大眼,可眼前,随即便出现了锦沐笙那张绝尘如雪一般艳丽又迷人的脸。 那素来诡冷疏离的眼睛里,此时,一片焦急担忧的光芒毫不遮掩。 他从地面跃起,张开双臂。 云兮兮原本一丝慌张的心,顷刻就安稳了下来。 她忽而朝他弯了弯唇,伸出了手。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各自,受伤 远处的暗影里。 莲花锦袍的男子,与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一同转脸。 就见,万里晴空明朗月色之下,发髻散乱的青衫小道姑,仿佛从天降落一般。 落进了一个似妖似魅似仙似魔的,红尘凡人的,怀抱里。 两人纠缠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良久,莲花锦袍的男子冷声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生灵涂炭,妖孽苍生?” 狐狸面具男子的狐狸脸却笑了起来,“苍生如何,与我等又有何干系。” “哼!” 莲花锦袍男子一脸的冰霜,“城主,你的目的我不管,可若是再坏我莲花台大事,必不轻饶!” 狐狸面具笑得更明显了,摇头,“台主,我不过就是红尘游历,又有何目的?言重了。” 莲花锦袍男子又看了他一眼,一甩袖角,纵身而去。 狐狸面具男子没有理会,看着那边抱作一团的两人一会,又低笑一声,转过身。 “哐当。” 一张狐狸面具掉落在地。 那男子摸了摸脸,又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走远。 轿子底下。 云兮兮忽而转脸,朝暗影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没事吧?”锦沐笙问。 云兮兮刚要说话,头顶之上,那悬空的轿子,突然‘咔嚓’一声。 云兮兮大惊,抬头一看。 就听‘轰’的一声。 轿子便猛烈炸开,一枚九瓣莲花的铃铛,化作利刃,猛地朝云兮兮和锦沐笙的方向袭来! 云兮兮一把按住锦沐笙,猛地朝前一扑! 锦沐笙被她推了个踉跄,才要护住她离开。 “噗!” 云兮兮突然一口血喷出! 幽幽惑人的桃花香,顷刻扑入鼻息! 锦沐笙面色一紧,猛地扶住云兮兮的肩膀,“兮兮,你怎么了!” 然而,云兮兮却已来不及说话,便软了下去! “主人!” 朝露远远地看到此番情形,大惊,顷刻扑过去,要去扶云兮兮,她却已经被锦沐笙抱在怀里! “她怎么了!”锦沐笙深眸冷沉,面上几乎顷刻寒霜密布。 朝露也是面色发白,朝四下一看,发现了那枚落地的铃铛,刚要伸手去捡。 不想,还没触碰到,那铃铛竟如同那些长肢怪物一般,化作一阵白灰,散落而去! 她皱了皱眉,对锦沐笙道,“小姐替殿下挡了一次暗袭,怕是受了内伤,需要尽快医治。” 锦沐笙长眉骤拧。 想到云兮兮刚刚那一瞬间的毫不犹豫,眼底的神情愈发森狞可怖。 一把将云兮兮打横抱起,对身后赶来的龙卫几人说道,“即刻回京!” …… 三日之后。 皇宫之中。 一身崭新袈裟,手持砗磲念珠,以朝服参拜装扮的慧灵,被一众小心翼翼恭敬有加的宫人,迎进了皇宫。 养心殿内。 大锦朝不过才继位七年就已病危垂矣的帝王,躺在龙床上。 床榻两侧,站着大锦朝的皇太子,锦沐笙,以及最近声名盛嚣之上的二皇子,锦沐辰。 还有一众皇子皇孙,大臣等,都候在殿门外。 慧灵入殿内,便有钟乐齐奏,人人弯腰拜见。 他却神情庄严,眼中无一丝尘下目埃一般,越过众人,直入皇帝榻前。 “贫僧慧灵,历劫归来,参见吾皇,愿佛祖庇佑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慧灵跪了下来。 开元帝面容憔悴,却难掩喜色,连忙笑着抬手,“金蝉子快快请起,能平安归来,便是我大锦朝之幸事。” “多谢皇上。”慧灵微笑,恭敬地起身,“此番之难,幸得太子殿下相助,贫僧在此,也给太子殿下行礼谢过了。” 锦沐笙看着这个装模作样的小滑头,幽幽冷面并无丝毫变化,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旁,锦沐辰笑了起来,“如此说来,太子外出寻药,竟是偶遇遇难的金蝉子大师,当真是奇谈。” 锦沐笙看了他一眼。 那温润如玉儒雅俊秀的皮相,当真叫人望之心生亲近。 只可惜,那副皮囊之下藏着的……呵。 他淡漠地收回视线,似乎根本懒得理会这位最近京城声名大盛的二皇子。 慧灵笑了笑,躬了躬身,看向床榻上的开元帝,“陛下,那龙胆草乃是世间难寻的圣草,太子殿下此番能寻到此圣草,当是得了上天垂眼,乃是我大锦朝的吉兆。” 开元帝十分高兴,听着连连点头,“不错,有太子在,朕也能安心不少。今后,还要请金蝉子,多多襄助太子了。” 慧灵微笑,“贫僧自当竭尽全力。” 锦沐辰在旁边看了眼两人,笑意加深,“没想到,太子与金蝉子大师,此番共历险难之后,竟是成了患难之交,当真是我大锦朝之福。” 闻言,锦沐笙又扫了他一眼。 这看似喜悦恭维的话,却怎么听着都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 他笑了一声,转过眼,刚要对开元帝说话。 锦沐辰忽而又开口笑道,“不过听说,太子殿下与金蝉子大师这一次离京在外,还偶遇了一位奇人?不知臣弟,是否有幸,能得见这位高人一眼?” 这话一出,开元帝便感兴趣地问道,“奇人?” 锦沐笙乌眸骤沉,冷冷地扫了眼锦沐辰,“二皇子对本宫的周围之事,倒是所知甚清。” 锦沐辰不急不慢地笑道,“偶尔遇到无极观的青云道长,听闻了这位奇人的趣事,当真是十分钦佩。” 这样说来,开元帝更感兴趣了,“是什么奇人?竟连那无极观的青云道长都能交口称赞?” 锦沐辰可没说青云夸赞了那人,可话语里的意思,却让开元帝误会了。 锦沐笙眸色幽冷,看向锦沐辰,冷笑一声,“不过就是个会点小法术的人罢了,二皇子怎么就这样上心了?” 慧灵在旁边听着,暗暗摇头,见锦沐辰又要开口。 便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打扰两位殿下闲聊了。只是,贫僧归京以来,尚未见到家师,不知陛下可否能让贫僧去见一见师父,好一叙这分别多日的游历所见?” “正好,朕也想听听金蝉子大师这一次的历险游记,不如便让空心大师来养心殿,吾等共闻,如何?” 第一百九十六章 遇害,惨烈 开元帝被他一打岔,倒像是忘记了之前锦沐辰提起的奇人,反而对慧灵的游历更加有兴致。 锦沐辰又扫了眼这个不过还是个孩子模样的‘圣僧’,笑了笑。 锦沐笙则看了眼床榻上的开元帝,对上视线,心底微动。 即刻便有小太监到偏殿去寻空心。 可不想,一炷香后,忽然一阵鬼哭狼嚎传来。 “鬼啊!鬼!鬼杀人啦!空心大师被鬼杀了!” “哐!” 坐在一侧的慧灵猛地站起来,带翻了身后的凳子,神色大变地冲了出去。 殿外,一众候着的大臣皇族,也都吓得一团慌乱! 锦沐笙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锦沐辰。 就见他那温润如玉的脸上,快速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随即,又装模作样地焦急起来! 锦沐笙眉头一蹙,忽而觉得,有哪里不对! 养心殿外,慧灵一把抓住那奔逃回来的小太监,就见他一身的血。 登时手都抖了,连声问:“你说什么!我师父怎么了!” 那小太监一脸惊恐地朝后指着,颤着嗓子哭嚷道,“空心大师被鬼杀了!就,就在那儿,啊啊啊!” 慧灵一把推开他,就朝前跑去。 锦沐笙抬眼一看,立刻对两旁使了个眼色,龙一龙五即刻跟上。 养心殿内,开元帝焦急地喊道,“到底怎么回事!太子,快去看看!” “是,父皇。”锦沐笙又看了眼同样走出来的锦沐辰,转身便去。 殿外,一众被吓慌了的众人,纷纷围上锦沐辰,“二皇子,这是怎么回事?空心大师遇害了?” 锦沐辰也是一脸忧色,抬眼看了眼锦沐笙离去的方向。 对众人安抚地说道,“众位莫急,到底如何,太子殿下自会调查清楚。还请诸位稍安勿躁,先各自回府,待事情有定论后,太子殿下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对他还是信服的,便纷纷点头,又问了几句,都被锦沐辰和颜悦色地应对过去。 这才纷纷散开。 锦沐辰在养心殿外头又站了一会,直到人都走完了,这才转过身,朝锦沐笙刚刚去的方向走去。 绕过一个拐角处。 看到那边假山旁边,一个在唐婉蓉跟前伺候的大宫女站在那里,见到他,福身行了一礼。 行礼的时候,露出袖角大片鲜红的血迹。 锦沐辰微笑着转过身,朝前走去。 玄清殿。 乃是开元帝为大锦朝的国师所专门在皇宫修建的宫殿。 上一任国师离世后,这玄清殿便一直空了,直到传闻金蝉子转世的慧灵出现,这玄清殿才重新开启。 待到慧灵年满十六后,便正式任命国师,入住玄清殿。 这一次,空心大师因为开元帝的病,入宫祈福,便住在这玄清殿的偏殿之中。 到养心殿,不过也就大半柱香的脚程。 此时,这肃穆幽静庄严偌大的宫殿之中,竟被满满的血色铺就! 锦沐笙隔着老远,便闻到了那刺鼻黏腻的腥味! 不由皱眉。 龙一从殿内飞身而出,单膝跪在他跟前,低声道,“太子,空心大师,被凭空吊在了半空!心口,被……掏空,形状极其惨烈。” 锦沐笙脸色一变。 随后就听殿内传来慧灵撕心裂肺的叫声,“师父!!!” 龙五也飞了回来,快速道,“殿下,周围并无异常人等,且那小太监发现大师时,门窗紧闭。仿佛无人出入。” 锦沐笙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这时,就听身后又传来什么人凄厉的高呼,“闹鬼了啊!是恶鬼,皇宫里的恶鬼,杀了空心大师啊!” 锦沐笙神色骤厉。 朝那边看了一眼。 龙一顷刻飞了过去,一把将那乱嚷嚷的宫女给敲晕。 可周围,以及无数人听到那叫声,登时议论纷纷。 锦沐笙心下沉怒,刚要往玄清殿那边走去,后头,锦沐辰已经走了过来。 一脸惊讶地说道,“恶鬼杀人?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恶鬼?” 锦沐笙邪眸阴冷地朝他看去,“二皇子,身为皇亲贵胄,当知慎言二字!” 锦沐辰愣了下,随后有些尴尬地说道,“是……多谢太子殿下教诲,是臣弟失言了。” 可哪想,他话音刚落。 慧灵就从殿内冲了出来,一眼看到锦沐笙,就冲了过来,哭嚷着喊道,“太子殿下,我师父是被妖邪害死的!太子殿下,你一定要替我师父做主啊!太子殿下!” 锦沐笙长眉拧紧,看向那扑过来的慧灵。 慧灵却不管不顾地抓住他的袖子,满眼是泪地说道,“太子殿下,我师父胸前那伤口,绝非人力所为。殿内满是阴邪之气,有妖祟作乱的痕迹,不信,不信你可以让小大师来……” “慧灵!” 锦沐笙斥声。 慧灵一顿,抬头,一下对上锦沐笙那双阴厉凄人的双眼,吓得当场怔住。 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漏嘴了什么。 忽而想明白了什么,登时满脸怒痛,哀鸣一声,闭上了双眼。 龙一与龙五对视一眼,面上露出不忍。 锦沐笙回头,抬高了几分音量,说道,“慧灵大师伤心过度神思恍惚,需要休养。着京城府尹大理寺以及刑部各主事入宫,细查空心大师受害一案!” 龙一龙五刚要各自散去。 锦沐辰却在旁边说道,“太子殿下,若是妖邪害人,让大理寺等来查案,岂非为难?不如就请金蝉子大师刚刚口中所说的那位小大师,过来瞧一瞧?” 锦沐笙猛地看向锦沐辰。 锦沐辰却毫无所惧地温声道,“不管是否是妖邪害人,总要先有个定论,才能做下一步的查探,是不是?” 锦沐笙看着他,忽而冷笑,“本宫做事,何时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了?” 锦沐辰露出几分为难,“这……太子殿下言重了,臣弟也只是……” “啊!!!” 话没说完,突然,旁边又传来一声凄厉惨呼。 一个宫人猛地指着玄清殿的方向大叫,“走水啊!啊啊啊!妖怪!妖怪啊!”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 就见,方才还安然无恙的玄清殿,竟然只在这刹那之间,骤然被汹涌的火海,一着侵吞!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火,急雨 什么样的力量,能只在顷刻间,就燃起这么巨大的火势?! 尤其是。 那熊熊燃起的火舌,竟慢慢汇聚到半空。 在这朗朗晴天的白日之下,竟烧出一条三头怪蛇,朝着京城的半空,肆意凶恶地吐出阴狠的蛇信! “妖怪啊!”“走水啦!”“快逃啊!” 无数的凄喊声,在宫中响彻,仿佛天灾降临,世间将灭! 锦沐辰慢慢地微笑起来。 火蛇临世,只要造成不可磨灭的损害,再加以流言稍稍引导。 这位‘身世独特’的太子殿下,便注定要踏入万劫不复的陷阱之中。 到时,锦沐笙若想自救,根本无需他出手,必须请那位小道姑出面。 呵,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眼看那火蛇就要喷火焚烧了整座皇宫与京城,锦沐辰便扫了眼不远处跪着的一个宫人。 那宫人张口便喊,“这是淑妃娘娘的恶魂化作大蛇来惩罚……” 锦沐笙的眼神骤然冷厉阴谲! 龙一飞扑过去,就要杀了那满嘴胡言乱语的宫人! 可却来不及了,周围无数的人,朝锦沐笙纷纷看去。 目光中带着惊恐,害怕,畏惧,以及,他挣扎了许多年,都不曾摆脱的……厌恶。 锦沐笙双拳骤然握紧。 就在这时。 突然。 “咔嚓!” 明明方才还是万里无云的阳光普照天,眨眼间竟雷云聚集。 一道惊雷猛地劈下! “哗啦啦!” 始料不及的大雨,顷刻倾盆而下!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就将那凶狞骇人仿佛要毁天灭地的火蛇给浇灭了无形! 锦沐辰脸上的笑意骤僵! 随即就见,那雷云又慢慢散开,只留一小朵云花一般的形状,竟飘至锦沐笙的头顶。 将他淋了个半湿后,才倏然散去! 众人都被这弹指间巨大的变化给惊呆了。 尤其是锦沐辰,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锦沐笙身上的雨水,以及方才消散的雷云。 忽然想到了什么。 温润儒雅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狞色! 而慧灵,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朝玄清殿跑去,“师父!师父!” 龙一连忙追上。 龙五看了眼浑身湿漉漉的锦沐笙,下意识朝京城某家客栈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跪了下来,大声道,“真龙庇佑!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回过神来的宫人们顿时一改方才的惊恐畏惧,纷纷跪了下来,不断朝锦沐笙磕头。 “老天保佑。”“真龙不灭。”“天佑我大锦!天佑太子殿下!” “千岁千岁千千岁!” 锦沐笙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寒凉的雨水,钻进脖颈内,有些难受,可又……莫名地,让他一瞬贪享。 像那个小家伙俏皮又作怪的小脾气。 他转过脸,纵使满身狼狈,通身矜贵气势,却登时盖云铺天! 他看向锦沐辰,冷笑,“好,既然你们想玩,本宫,就陪你们玩到底!” 锦沐辰瞳孔微颤。 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随后笑道,“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臣弟当真不明白。” 锦沐笙勾了勾唇角,朝那被烧了一半的玄清殿的方向睨了一眼,“不明白?这么大的杀手锏都撒出来了。” 又朝锦沐辰扫了一眼,“二弟,做事,太心急了,可是给人抓把柄的机会。” 锦沐辰脸色一变,才要说什么,锦沐笙已经转身而去。 脚下,一个个水印的步子。 可是却丝毫不掩他那恣意傲慢的睥睨姿态。 他握了握拳,随后却又笑了一声,“你就算知道又如何。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 京城,迎仙楼最好的房间里。 云兮兮懒洋洋地抱着枕头歪在临窗的软榻上,一脸没精神的打着哈欠。 一边看着窗外京城热闹繁华的景致,一边伸手拿矮脚桌上的红豆点心慢慢地啃。 就听到外头的人议论。 “哎呀,你看看刚刚的大火没有啊!可真吓死人了!” “可不是,幸好这突然来了一阵雷雨,不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说奇不奇怪?怎么好不好地,就下了那么一场雨?还就刚好灭了那么个火?难不成是上仙庇佑?” “什么上仙庇佑啊!我听说,是太子殿下感动上天,老天爷才落下那大雨,灭了那火呢!” “啊?这如何说的?” 云兮兮瞟了一眼过去,就见几个人凑成堆,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一人立时惊呼,“当真?那可真是……哎呀,我还一直以为这太子殿下是个祸害的……咳咳。” 他做了个手势。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一脸的神情复杂。 有一人又道,“我还以为那火就是因为太子殿下才起的呢!” “这可不是乱说的!你小心旁人听到,抓你去官衙!” “这有何不能说的!我有个宫里当差的兄弟,听说,那太子殿下的生母,其实是……” 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众人听后,一阵惊呼,“当真?!” “所以啊,起初瞧见那大火,我还以为是那恶鬼不得安息,伺机报复呢!谁想,后来居然又被太子殿下祈求来了一场雷雨,灭了这火。所以,也说不准了,那火到底是怎么起来的了。” 另外几人纷纷点头。 却又有个人低声道,“那也不一定,搞不好就是那恶鬼作乱,老天不忍,才降下雷雨。跟太子殿下,也没什么关系呢!” 不想,他话音刚落,旁人还没说话呢。 突然,半空之中,又‘咔嚓’一声,响起一道惊雷。 好巧不巧,正好砸在他脚边。 吓得往后一蹦。 偏偏后头是个卖鱼的摊子,他这么一蹦,一下撞到那摊子上。 装鱼的盆被全部撞翻。 满是腥气的水和鱼全都洒在了他身上! 他躲避不及,又一脚踩在一条落地的鱼身上,脚下一滑。 一个踉跄,朝着地面,摔了个狗啃屎! “……” 刚刚议论的众人一阵惊默。 片刻后,齐齐往半空看去。 ——这……妄议太子殿下,遭天罚了? 众人脸色大变,赶紧做鸟兽散。 趴在地上那人也一脸菜色地爬起来,捂住满嘴的血,刚要离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怒气,求情 后头,卖鱼摊子上的妇人冲过来,一手提着杀鱼刀,怒吼,“赔钱!你这泼汉,糟蹋了我的鱼,赔钱!不然就见官!” 手里的杀鱼刀,舞得是虎虎生风。 吓得那人登时一动也不敢动。 客栈的窗户边。 云兮兮撇撇嘴,将一张用过的落雷符放到一旁,继续吃东西。 朝露端着山药紫荆皮汤走进来,送到云兮兮跟前,“主人怎么起来了?” 云兮兮又打了个哈欠,摇摇头,刚要说话。 朝露突然一下凑过来,仔细地看了眼她的脸色,神情一下子就变了。 猛地说道,“一个时辰前那场雨,是主人降下的?!” 云兮兮张大嘴,“这你都能看出来?” 朝露登时气急败坏,“主人!你怎么能!” 一个时辰前,皇宫突然起火,云兮兮原本是睡着的,却不知为何竟偏巧那个时候醒了。 当即吩咐她去皇宫看看情况。 她赶去皇宫时,正好碰上那场雷雨,当时还觉得这雨来得太巧了,就仿佛是刻意在救锦沐笙似的。 倒是想到了有人作法,却没想到居然是云兮兮! 因为她回来时,云兮兮又睡下了,于是她便去厨房亲手给云兮兮做补血益气的汤羹了。 谁料,刚刚看到起身的云兮兮,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 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几乎要气死,“主人,你就不能爱惜自己一些!” 云兮兮赶紧拿起那汤碗,连连点头,“我爱惜!爱惜!” 一边说,一边赶紧喝汤。 朝露看她这个样子,简直说不出话来,忽而又想到什么,往身上一摸,果然,摸到一个寻踪符! 难怪那雷云能准确地知道那火势的位置,以及锦沐笙的所在! 原来是故意派了她去皇宫当眼线! 朝露将那符篆拿在手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云兮兮见被识破,立马赔笑,转过脸,故意看外头,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吃着汤。 朝露看了她好一会儿,终是叹气,“小姐,就算您不出手,我相信太子殿下也是有办法自救的。他毕竟沉浮宫廷多年,没有那么容易被算计的。” 云兮兮笑了笑,没吭声,好像只在专心地吃东西。 朝露知道这是听不进去了。 看她脸色,更加心疼,预备这段时间好好地看着她,绝对不能让她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 就听门上,‘叩叩’两声响。 随后传来龙一的声音,“朝露姐姐,小大师起了么?” 朝露现在对这一行人是满心怒气,刚要冷着嗓子拒绝,云兮兮突然又朝她看来。 然后……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 朝露泄气,无奈地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就看到门外,站着锦沐笙,几个龙卫,还有……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慧灵。 慧灵一看她开门,立马就抢着冲进来。 直接冲到云兮兮跟前,骤然放声大哭,“小大师,您帮帮我!我师父他,呜呜呜,师父他……我要给他报仇!” 有的时候,慧灵当真不像一个备受人尊崇的圣僧,反而更像一个满身烟火气七情六欲丰富的凡人。 云兮兮表情一变,放下汤碗,看他,“你慢点哭,怎么了?” 慧灵张了张口,却哭得更凶了。 锦沐笙走进来,自然也看到了云兮兮的脸色,深眸微微一凝,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开口道,“空心大师,今日在玄清殿,被杀害了。” 云兮兮眼眸一抬,看向锦沐笙。 慧灵哭得更大声了。 朝露从后头走过来,皱了皱眉,看了眼慧灵与锦沐笙,又看云兮兮。 “怎么回事?”云兮兮坐了起来。 苍白的小脸上,一片素冷。 锦沐笙在她身旁坐下。 龙一上前说道,“一个时辰前,慧灵进宫拜见皇上,期间提及师父空心大师,皇上便命人去请大师。不想,却发现,大师被残害于殿内。只是,没等得及殿下入内查探,那大殿突然又燃起大火,空心大师的尸体……被烧毁了。” 云兮兮秀眉微蹙,“毁尸灭迹?” 慧灵哽咽地说道,“我冲进殿内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子邪秽妖气,只是我当时只顾着师父,没来得及分辨,等后来再去时,大殿都被烧毁了,那股妖邪之气也散了个干净……呜呜呜,师父……” 云兮兮凝眸,她与空心也算有些交情了,若不是看在他善意提醒有人设计她的份上,她也不会做到为救空心耗费这么大精力的份上。 可之前看他时,他分明脸上尚未有死气征兆,如今却突然枉死。 这如何能说得通? 难道是有什么违逆天道的东西,存在于皇宫之中? 正这样想着。 锦沐笙又在旁边说道,“我已经奏明陛下,请无相寺与无极观的高人,协同大理寺京兆府尹等共同协查此案。” 云兮兮回过神,看锦沐笙,“所以,是需要我暗中做什么?” 暗中。 这个小丫头,平时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其实一颗心思,当真七窍玲珑。 他明明只说了一句,她却明白了他真正的用意。 锦沐笙点头,“那些人只是个幌子,走明面上的路,我想让你,能不能暗中查一查,空心大师,到底为何物所害。” 何物所害。 云兮兮明白过来。 锦沐笙所提出查案的那些人,只怕最后会推出的凶手并非真凶。而真正害死空心的人,依旧是藏匿暗后,不得所踪。 皇宫之中,人人关系盘根错节,扯一发而动全身。 锦沐笙,在以防万一。 这时,朝露在旁边问道,“为何要让旁人走明路,我家主人却要暗中调查?” 龙一一听就急了,连忙道,“殿下这是信任小大师……” 却被朝露打断,“就算太子殿下信任我家主人,可是暗中调查,何其困难,尤其这当中凶险难断,若是暗中行走,只怕遭遇不测,也未能有个主持公道的人。” 朝露如今正是气头上,说出的话有几分刺耳,可到底还是有道理的。 龙一这僵了僵,又笑,“那不是还有太子殿下么?” 朝露却毫不动摇地道,“太子殿下又能如何?能护住我家主人周全么?” “……” 第一百九十九章 维护,暗房 龙一发现,这小姐姐暴躁起来,简直跟野猫似的,吓人得很。 锦沐笙却是淡淡地扫了眼朝露,随即幽声清寒却毫无迟疑地说道,“护她周全,本宫还是能做到的。” 朝露一愣。 龙一立刻笑起来,“看吧,太子殿下都允诺了,你就放心吧。” 又看了眼还在呜呜哭着的慧灵,“你看在慧灵的情面上,也该帮一把的,空心大师是得道高僧,居然惨遭此番,怎么说,都该换他一个公道。” 不想朝露却皱眉,“不要拿这种道德标榜的事来捆绑我家主人,她没有必须要做的道理。” 龙一嘴角抽了抽。 云兮兮却转过脸来,朝朝露笑了笑,“好了,朝露,不要生气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再去帮我端一碗汤来,那个山药好吃,多给盛一点哦。” 朝露知道这是云兮兮怕她在这闹脾气,搞得气氛难堪,故意遣她离开。 看了眼云兮兮,又见她笑眯眯的,终是心头火再起不来。 只好拿了汤碗,恭敬地退下。 龙一赶紧擦了擦汗,赔笑,“小大师的这个式神,好厉害啊!” 云兮兮笑着摇头,“她很温柔的,就是今日我做错事了,她正恼着呢!” “哦?式神还敢跟主人置气?” 龙一好奇,他本以为式神跟主人之间,就如同他们对锦沐笙一般,是丝毫不敢反抗质疑的。 云兮兮笑了笑,没回答,转而是看慧灵,“空心大师是如何死的?” 慧灵一僵,满脸是泪地抬起头来,在胸口比划了一下,却无法说出口来。 龙一再次上前道,“胸口被掏空了,心,被挖了。” “呜呜呜,师父!” 慧灵再次哀嚎出声,几乎站不稳。 龙一摇头,上前拍了拍他。 云兮兮想了想,“妖气满殿,开胸挖心。该是凶物没错了,只不过……” 她抬起头,又看向锦沐笙,“空心大师的遗体,可还能看?” 锦沐笙难得地犹豫了下。 那尸体被大火燃烧过后,实在连他看着都觉得悚然。 他其实本不想将那样可怕的场景让云兮兮看到。 “怎么了?不能看么?”云兮兮问。 “可以看。不过……”他看了眼云兮兮,“被大火烧过后……” 云兮兮了然过来。 原来锦沐笙刚刚的迟疑,是担心她看到那样的场景么? 笑了笑,说道,“无妨,我并不就近看。” 不就近看,那是如何看法? 等到了夜间。 众人趁着无人之时,来到大理寺停放尸骸的暗房,才明白过来,云兮兮所说的‘并不就近相看’,是什么意思。 夜深凄凄,暗房所在本就背阳阴暗,此时更是阴气沉沉。 白日里都甚少有人经过,更别提夜晚了。 当真是吓人得紧。 连龙卫几个,都有些害怕紧张。 可偏偏走在最前头的云兮兮,却泰然自若,仿佛不过走在白日的街头上一般,随意而自在。 朝露跟在她身后,同样面容平静。 慧灵垂头丧气地走在后面,只顾沉浸悲痛,并无多少害怕担心的模样。 而锦沐笙,就更加看不出神情了,原本就森寒冷幽的容颜,此时在夜色森凉的氛围之中,根线一股清艳诡色。 让人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在暗夜中,悄然游走的精魅。 龙卫几个对视一眼,各自无声咳嗽一声,强撑着,挺了挺后背。 停尸间暗房门外。 慧灵一想到里头放着的人是谁,就忍不住再次要落下泪来。 朝露走过去,刚要推门。 云兮兮却摆了摆手,“不必。” 朝露回头,“主人不是要看一看大师的遗体么?” 云兮兮极淡地笑了下,依旧摇头,“不必开门,我与大师并无最后一面之缘,不必再平添因果。” 朝露一愣,收回了手。 锦沐笙侧眸看向身旁的小家伙——那要如何查看? 就见,云兮兮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柄拳头大小的铃铛。 那铃铛通体青铜颜色,在暗夜里瞧不出更细致的模样,却能隐约看出表面上,有一种粗粝又古朴的纹路。 仿佛经历了无数沧海桑田的浸润,有一种不言自明的厚重与肃穆。 等云兮兮将那铃铛抬起时,锦沐笙才看到。 铃铛,并无铃芯。 慧灵擦了擦眼睛,问:“这是……招魂铃?不对,好像不太像……” 云兮兮却手腕一翻,点头,“不错,是招魂铃。却不是阴间鬼差用的那个。” 慧灵疑惑。 便听云兮兮又道,“这是地藏王菩萨的铃铛。” 慧灵猛地瞪大眼! 地藏王的招魂铃,乃是那位至善至信的菩萨,用来召集地狱无间阴阳两生众魂的召唤之音! 传闻,凡听到此铃铛声者,便能见到地藏王菩萨本尊,于菩萨一片清心神咒之中,得到救赎,消减业力! 云兮兮如何能得到这枚招魂铃的! 锦沐笙看慧灵的神色,就知道这铃铛必然不简单。 不料,居然听他忽然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贫僧之前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仙姑莫要见怪。” 云兮兮被他说得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转过身去,看着暗房关着的木门。 单手抬起。 青灰色的衣袖落下一些,露出纤细柔白的手腕。 在月光下,闪着一层莹白的光。 锦沐笙眼神变了变。 边看,那手腕,轻轻一晃。 本没有铃芯的铃铛,忽而‘顶——’一声,传出一道极轻极远的铃声! 锦沐笙顿时感觉眼前一花。 差点没站稳。 旁边的云兮兮却猛地意识到什么,一下转过脸,意外地看向他。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对朝露道,“给他布个结界。” 慧灵闻言大惊,扭头看锦沐笙,“你能听到那铃铛声?!” 锦沐笙垂眸,看了眼云兮兮,“旁人听不到?” 云兮兮点头,“嗯,凡人一般是听不到的,你且退后一些。” 锦沐笙皱了皱眉,往后退开两步,朝露上前,手掌一划,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锦沐笙笼罩起来。 龙卫几个挤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叮——” 云兮兮又摇起招魂铃。 第两百章 招来,问话 这一次,那铃声距离锦沐笙就十分遥远了。 他看着站在暗房门口的云兮兮,一片阴森之中,唯有这小家伙,神情清冽而幽静。 举世全是黑暗,唯有她,周身一片耀眼的光。 他的视线紧了几分。 “叮叮——” 忽而,原本缓慢悠扬的铃声,急促地响了两下。 云兮兮举着的手一僵,随即,放了下来。 然后,单手五指张开,朝前一推。 仿佛有层遮蔽的东西,被她一推而开,露出藏在后头的某样物事的真正面目。 “啊!” 是那边的龙卫,不知哪个发出了一下忍不住的低呼,只是出了半截,后面就被捂了回去。 站在云兮兮面前的,是一个身着黑袍,纱帽宽袍,气象雄阔,一手握朱笔,一手持卷簿,红脸颊红头发的高个男子。 眉眼不怒自威,正垂眸,朝身前的云兮兮看着。 “你是何人?何故召唤吾到此间?”他声音洪亮,如雷霆灌耳。 离得最近的朝露与慧灵都忍不住一阵眩晕。 云兮兮却面不改色地朝对方行了一礼,“见过夜游神,贫道正为枉死之人招魂,不想无意惊动上神,叨扰之处,还请上神见谅。” 话语恭敬,却并无畏惧退缩之意。 锦沐笙看着这样的云兮兮,忽而意识到——这个小丫头,可能比他想得,要更加厉害。 那夜游神皱了皱眉。 铜铃大的眼睛四处一扫,目光陡然落在结界中的锦沐笙身上,神色骤变。 刚要试图靠近,却被云兮兮一步挡住,“有幸得夜游神亲临,贫道有一事,想叨扰上神问过,还请上神指点。” 夜游神眉头一皱,看了眼身前的云兮兮。 就见她伸手,举起一枚黑色的符篆。 神情再次剧烈变化! 过了一会儿,竟是收回了脚,不再看锦沐笙,转而对云兮兮道,“你想问什么?” 云兮兮微笑,“请夜游神指点,这门后枉死之人的魂魄,是已魂飞魄散,还是已去往无间?又或者……” 顿了下,“是受困于险境之中?” 慧灵一下瞪大眼。 夜游神低头,看着这面容娴静的小道姑,片刻后,说道,“暗算无常死不知。” 慧灵的身子跟着就晃了起来。 若不是朝露在旁边扶了一把,只怕就要跌倒下去。 云兮兮恭敬地举起手上的黑色符篆,“多谢上仙。” 那夜游神抬了抬手,黑色的符篆顷刻从云兮兮手里消失。 他又看了眼锦沐笙,似是强忍住什么,转身就走,可刚刚转过身,忽而又看了眼云兮兮。 鸿如钟鸣的声音冷冽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小道姑,天意,莫要违。” 云兮兮面不改色地微笑,“多谢上神提点。” 夜游神又皱了皱眉,往暗影处一踏步,眨眼不见。 一直被捂着嘴的龙一这才感觉周身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消散,一把推开死死捂着自己嘴的龙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云兮兮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收起招魂铃。 朝露解开锦沐笙的结界。 慧灵脸色发白地看向云兮兮,“仙姑,我师父……莫不是魂魄被恶人所擒了么?” 云兮兮想了想,没回答,只是看向走过来的锦沐笙,“我还要去看看大师被害时所在的那处宫殿,可行么?”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想到刚刚那个所谓‘夜游神’看向自己的眼神,以及最后的那句警示。 点头,“可以,你想什么时候去?” 云兮兮往前走,“嗯,明日午时吧。正是阳气最厚之时,一切魑魅魍魉,都无可遁形。” 锦沐笙跟在她身后,看她若无其事的清风模样。 慢慢地收紧了手指。 …… 皇宫,芙蓉宫中。 唐婉蓉歪靠在美人榻上,看着面前香案上,摆着的一个透明的琉璃瓶。 那瓶子不大,里头却是满满的黑气缭绕,内里,赫然一个盘腿而坐的和尚! 正是空心! 那些黑色的气息,如同枷锁一般,缠绕在他的四肢,脖颈,将他束缚得无处可逃! 他静默地闭着眼,手里的佛珠,一直转动。 大宫女上前,低声道,“娘娘,二皇子殿下来了。” 唐婉蓉笑了起来,“让他进来。” 片刻后,锦沐辰走进,一眼看到那瓶子,似是有些意外,随后笑了笑,“娘娘这是做甚?” 唐婉蓉笑得妖艳,指尖在那瓶身上轻轻弹了弹,“这可是个好东西,二皇子,咱们今日露了点儿底,就让那妖孽给抓住了机会,可不要好好反击回去么?” 锦沐辰笑了笑,“此事娘娘不必担忧,我已安排好。” 唐婉蓉斜了他一眼,那眼神里,说不出的媚惑风情,勾人蠢动。 “二皇子倒是贴心,不叫本宫操心半分。只不过……” 她笑得更迷人了,“二皇子,当真要引那小道姑,入了这皇城?” 锦沐辰看了那琉璃瓶中的空心和尚一眼,笑得温雅,“娘娘放心,不过一枚棋子罢了。待完成了大事,到时候,要杀要剐,还是……要吃心,都随了娘娘的意。” 唐婉蓉立时笑出声来,“哈哈,有二皇子这句话,本宫也就放心了。” 一边又看向锦沐笙,“说吧,今日过来,是又要本宫替你做什么?” 锦沐笙微笑,“明日……” …… 翌日,午时。 玄清殿门口,龙一走过来行了一礼。 锦沐笙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人没来?” 话音刚落,不想,龙一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突然就抬起头来,朝他歪了歪头,“真的这么像,瞧不出来么?” 锦沐笙一愣,看向跟前突然出现的云兮兮。 一身太监服明显宽大,连手脚都遮住了许多,帽子更是大了一圈,歪歪扭扭的扣在小脑袋上。 脑门也不见了,只看到一双眼,俏生生地朝上抬着,正朝自己眨了两眨。 “怎么……” 龙一躬身,“回禀殿下,那套宫女的衣服太大了,宫中正好有一套小太监服,小大师勉强能穿上,所以就换了这套。” 锦沐笙顿了顿,点头,“也好。那便过来吧。” 云兮兮笑了下,刚要迈步,结果差点踩到衣摆,踉跄了下,只好拎起一点,跟上锦沐笙。 原本一步迈开的锦沐笙,缓了下,脚步缩回几分。 第两百零一章 殿内,佛像 肃穆庄严的玄清殿,被昨日一场大火烧得几乎成了废墟,满墙华丽繁复的梵文图腾,都已毁于一烬。 一路走过去的时候,有路过清理的宫人,纷纷跪下给锦沐笙行礼。 那神态,较之之前的惊恐害怕,似乎有多了几分隐隐的敬畏。 锦沐笙毫无在意,龙一几个却明显察觉到了,对视一眼,越发将云兮兮护在身后,不让旁人察觉出异端。 没过一会儿。 几人来到玄清殿偏殿,正是空心大师被杀害的地方。 此处烧毁的痕迹更加明显。 龙一几人守在门口,云兮兮与锦沐笙则走进了殿内。 看到那偏殿靠东的方向,摆着一尊释迦牟尼佛。 整个大殿皆被烧成废墟,唯有这佛像却完好无损,甚至连燃烧的尘埃都不见沾染几分。 云兮兮站在那佛像前,抬头看佛祖大慈大悲垂怜众生的模样,没说话。 锦沐笙环顾了一圈后,说道,“当时空心大师应该是在这里被杀害。死后,不知被何物,吊到了半空。” 锦沐笙指了个位置,抬头又看了看四周,“当时第一个看到空心大师遇害模样的,是宫中的一个小太监,昨日进行审问时,已是神智不清。” 云兮兮依旧没说话,而是转到两边,又看了看那佛像。 锦沐笙看她动作,继续道,“后来龙一龙五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大师被吊在半空中,胸口心脏被掏,死后惨烈的模样。当时在四周立即查看后,并未发现可疑人等。只怕那妖物害人后,立刻就隐退身形,龙五未能发现。” 云兮兮这一回却是点了点头。 又凑到那佛像跟前,靠近看去。 锦沐笙终于忍不住问:“兮兮,你在看什么?” 云兮兮眼神微变,咳嗽一声,转过脸来,说道,“那小太监,可以带到这里来一下么?” 不想锦沐笙居然道,“那小太监神志不清的有些突兀,我也觉得不太妥当,早已让龙三将他押在外头候着。” 云兮兮这回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片刻,那小太监便被带了进来。 果然,早已絮絮叨叨犯了迷糊。可当他一进大殿之内时,视线投到那佛像之上时,却突然疯了似的,猛地惊叫起来! 不停地大喊,“有鬼!鬼啊!鬼!!” 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手足乱舞,几乎癫狂一般,那神情,恐惧到仿佛有人要杀他! 饶是龙三,都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死死压住! 锦沐笙皱眉,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转头,看向那佛像。 然而,站在佛像下的云兮兮,却走到那疯癫的小太监跟前。 瞧着他发青惊惧的面孔,剑指并拢。 忽而在他眼前轻轻一划,口中不知默念了一句什么。 那刚刚还挣动不停的小太监,突然就僵滞不动,随后,猛地瞪大眼。 一双狂乱的眼珠子,登时迸现可怖红光! “这!” 压着他的龙三大惊。 锦沐笙脸色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云兮兮收回手指,早已有所预料地转过身,看向那丝毫未受燃烧痕迹的释迦牟尼佛,说道,“此人若是背后没有指使,断不会无缘无故说出空心大师乃是恶鬼所杀的话来,如今看来,他应该是正好看到了空心大师被杀害的那一幕,受妖邪之气侵蚀,心智混乱了。” 锦沐笙神情微变,“你说他,看到了空心大师被杀?” 云兮兮却没回答,依旧看着那佛像,淡淡道,“为何昨日妖火那般肆虐,这佛像,却毫无损伤?” “这……”锦沐笙皱眉。 龙三在旁边道,“宫人们都说,天灾不敢侵犯佛祖圣灵,所以……” 不想,云兮兮却笑了一声,“又不是真正的神灵显形,一尊死物而已,缘何却烧不得?” 锦沐笙看云兮兮,“你的意思是……” 云兮兮点了点那佛像,“找人拆了这东西,里头必然有……” 不想,话没说完。 外头突然熙熙攘攘地传来一群人的说话声。 锦沐笙当即将云兮兮挡在身后,龙三按住那红着眼睛的小太监低下头去。 云兮兮手上一动,小太监眼中的红色褪去,继而浑浑噩噩地摇晃念叨起来。 随即,偏殿门口,出现一群人。 为首的锦沐辰看到站在里头的锦沐笙,像是意外地愣了下,随即行礼,“见过太子,不想太子居然也在此处。” 随后又让开身后众人,温笑道,“这几位是无极观的道长和大理寺的大人们。奉旨前来查案。” 一边说着,视线似是不经意地落在锦沐笙身后低头的小太监身上。 锦沐笙眉眼未动,神色冷淡地说道,“辛苦各位道长和大人了。” 其中一人立时走了出来,笑道,“不辛苦,为皇上效劳,是我等的职责所在!” 锦沐笙抬眼——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前一阵子,在九马沟被龙一强行掳去的,无极观,青云道长。 他似乎根本没想起之前的那番遭遇,朝锦沐笙行了个道家礼,“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是有何事?也是来查案的么?” 锦沐笙斜了他一眼,那一眼当真是深寒冰冽,惊得方才还得意洋洋的青云暗暗一惊。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锦沐笙已经转过脸去,对龙三说道,“找人来,把那佛像拆了。” 龙三应下,拎着那小太监,招呼扮作小太监的云兮兮跟着就要走时。 锦沐辰却在旁边突然笑问:“这个小太监,莫不是昨日发现大师被害的那个?怎么看样子不太对?” 龙三只好站住脚,低头道,“回禀二皇子殿下,此人昨日受审之时,便突然犯了糊涂,今日让他来此处,看看能否清醒几分。” 锦沐辰吃惊,“那如何了?” 龙三躬身,刚要回话,旁边青云又嗤笑道,“当真是蠢笨至极。这小太监瞧着面相,分明是已经神魂散乱,怎么可能再清醒过来?以后只能是个废人了。” 锦沐笙看了他一眼。 青云下意识地咳嗽一声,避开锦沐笙的视线,又故意抬着下巴道,“这查案一事,太子殿下,还是不要费心了。由我等办理,很快就能查出真正凶手!” 第两百零二章 煞气,行凶 云兮兮低着头,听着那青云狐假虎威的声音,感觉自己又有点手痒。 这时,锦沐笙却笑了一声,问:“既然道长如此自信,不知,何时能将凶手擒拿归案?” “这……” 青云倒是没想到锦沐笙居然如此咄咄逼人,便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胡须,“看如今情形,该是不难,最多半月吧!” 锦沐笙勾了勾唇角,“青云道长。” 青云拿眼角瞄他。 “空心大师乃是转世金蝉子的师父,在皇宫之中受歹徒所害。不管是妖物还是凡人,但请了你等过来查案,无非就是想尽快破案。你这半月之期,不觉得太长了?” 青云一僵,“太子这是在为难我等?” 锦沐笙乌眸清寒,淡淡地扫了一圈,“为难?就算本宫为难你了,你又能如何?” 青云脸色一僵,“太子殿下,我们可是奉了皇命,您这样……” 话没说完。 锦沐辰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大师还请息怒,太子也是忧心,才会急着想要破案。毕竟,金蝉子大师,与太子殿下可是深厚之交,这若是因为捉拿不到凶手而生了嫌隙,岂不是我大锦朝的损失?” 青云当时露出几分不屑,“原来是为了私情才如此为难我等。” 云兮兮在一旁听着牙直痒痒——没能耐就是没能耐,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嘴皮子功夫倒是一个赛一个! 正想着,忽然又觉得不对。 这另外一个说话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啊? 才疑惑着呢。 青云又道,“既然太子殿下要早日捉拿凶手,就请不要打扰我们办案了,这大殿之内被损严重,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我等需要布置阵法,引那行凶之恶徒现身,太子殿下就……” 话没说完。 突然,殿外,猛地传来一声凄惶大叫。 “啊——!!” 叫声太过尖利,吓得众人一惊,纷纷看向殿外。 云兮兮抬头,就见,一股黑气,陡然从殿前,奔袭而入。 一下冲到那被龙三抓着的小太监跟前。 陡然化作一枚尖利凶器,直直地便朝那小太监的胸口刺去! 云兮兮大惊,抬手就要去抓那小和尚。 不想,旁边的锦沐辰却像是被惊了下,往旁边一退,一下撞到身后的青云。 青云来不及躲避,又惊见那煞气凶器,正呆愣间,被这么已状,竟一个踉跄。 肩膀狠狠地朝锦沐笙的胳膊上撞去! 锦沐笙察觉,一个错步躲开,却不料,那煞气凶器,居然又分出一支,如毒蛇一般,朝锦沐笙扑去! 云兮兮眉头一蹙,抬起另一手,又朝锦沐笙抓去! 锦沐笙离她更近,她一把抓住,同时手上手诀变化,手中金光迸溅。 一下将那分枝出来的黑气狠狠击退! 那边。 疯傻的小太监,却‘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而那黑气,从他体内贯穿而出,盘旋着便朝殿外飞去! 云兮兮眼神一冷,松开锦沐笙,抬脚就追! 锦沐笙站稳,看到地上的小太监,又看了眼周边呆愣的青云及无极观众人,还有神色依旧温雅的锦沐辰。 眼神阴鸷,转身便追了上去! 龙卫几个,顷刻跟上!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青云几个才反应过来,猛地惊呼,“刚刚那一招是……” “天啊!那个小太监是何方人物?不得了了啊!” 锦沐辰一脸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诸位大师,怎地如此惊慌?” 其中一人拍着手不断地摇头,“二皇子,若是我等没错,方才那一招,乃是金光退鬼!这可是,修炼至少几十年还不一定能会的道家极高的一种驱鬼术!” 又一人接话,“可观刚刚那出手的小太监,不过才少年模样,怎么会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只能证明此人,天赋极高!只怕,连我无极观的观主,都不及他啊!” 在众人的一阵惊呼之中。 青云道长的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 方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小太监的脸。 分明就是九马沟那深水潭边的那个小道姑!还曾踹了他一脚被他辱骂过的小太监! 见众人都在惊呼这小道姑能耐何其大。 他登时大叫道,“什么小太监!那就是个假扮太监模样的道姑!还不知道混进皇宫有何企图,说不定,就是故意杀了这小太监,来表现自己呢!” 众人又是一愣。 有一人道,“可分明,刚刚我等看的清楚……” “你们看清什么了!她既然本事如此大,想蒙骗我等,又不是不可能的!” 众人这才迟疑起来。 唯独锦沐辰,看了眼颠倒黑白的青云,朝众人笑了笑,“既是如此,那便该禀告陛下了。不管此人混进皇宫有何图谋,都该查问清楚才是。” 青云巴不得让皇上亲自下旨弄死这个之前让他丢了大脸的小道姑,立马点头,“正该如此!” …… 御花园。 云兮兮站在一片假山之中,竟……迷了路! 她皱着眉,左瞧右瞧,愣是没找到能出去的路口。 而方才她追击的那股煞气,到了这御花园,也顷刻没了影子。 正懊恼地转圈着。 忽然听到外头,有人齐齐高呼,“见过贵妃娘娘。” 云兮兮一愣。 随即又听一女子妖娆明艳的声音,轻飘飘地说道,“都起来吧!本宫到这御花园散心,不想却扰了几位妹妹雅兴了。” “贵妃娘娘言重了,您能大驾光临,正是我等的荣幸和脸面呢!何来搅扰之说呀!” 云兮兮听着那莺莺燕燕的声音,只觉得耳根子一阵发痒。 那娇嗲的话语声,怎么就这么让人不舒服呢。 “本宫让人在后湖那边摆了琴台,既然几位妹妹不怪,那不如便随本宫一起去乐一乐吧?” 众人一阵答应,那话语声,便渐渐远去了。 云兮兮靠在假山石壁上,松了口气,便循着那声音,终于是走了出去。 才走到一条鹅暖小道上,就看前方,一堆花红柳绿袅袅婷婷的女子。 而那黑气,居然在那些人头顶上盘旋! 她神色一变,刚要过去。 肩膀被人一握,“兮兮。” 第两百零三章 面圣,用意 她回过头来,看到锦沐笙玉容上,一抹尚未褪去的焦急。 指了指那边离开的众人,低声道,“那些是什么人?” 锦沐笙只扫了一眼,“父皇的后宫嫔妃。怎么了?” 云兮兮皱了下眉,“那煞气随着那群人过去了。” “什么意思?” 锦沐笙再次朝那边看去,可在他的眼里,只有满眼花枝招展故作姿态的女子。 云兮兮默了下,说道,“两种可能。一,要不是那煞气还要害人。二就是,那煞气,就是那堆人之中的某个,释放出来的。” 锦沐笙神色骤变,“你是说……” 云兮兮点了点头,“这皇上的后宫,只怕……不太平。” 锦沐笙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突然一把抓住云兮兮的胳膊,朝身后追来的龙一道,“立刻送她出宫,不对,送到城外的庄子里去,不要让任何人……” 话没说完。 龙五飞奔而来,快速道,“太子殿下,陛下传召。” 锦沐笙刚要将云兮兮推出去,龙五顿了下,又道,“让您带上小大师。” 云兮兮愣了下,眨眼。 锦沐笙却骤然脸沉如水!终于明白,昨日感觉的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空心的死,分明就是一个诱饵! 锦沐辰不惜撒出杀手锏也要做下的一个巨大的陷阱! 就是为了,将云兮兮引出来?! 为何? 他为何要引出云兮兮? 锦沐笙忽然想起,南山寺。 “太子殿下?” 龙卫试探地探头询问。 却一眼看到锦沐笙此时脸上诡寒慑人的神情,惊得立刻低下头。 云兮兮却问:“皇上也要召见我?为何?” 锦沐笙看她,“你与锦沐辰,之后还有何交情?” 云兮兮眨眼,呆了一会儿,问:“锦沐辰?谁啊?” 锦沐笙皱了皱眉,看了眼云兮兮,道,“待会到父皇跟前,你不用开口,一切事宜,交给我来处置。” 云兮兮歪了歪头,头上的太监帽,因为刚刚的急促奔跑,早就掉了。 露出一根披在脑后的小麻花辫。 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编的,跟她盘的发髻一般,毛毛糙糙的。 锦沐笙抬手,顿了下,还是在她头顶按了按。 似是安抚一般。 云兮兮又眨眼,看向龙一——你家殿下怎么啦? 龙一心里叹气,小大师啊,您就不能在这个时候聪明点儿么? …… 两炷香后。 御书房。 云兮兮第一次走进了从前只在山中精怪的口中和话本子里才看到过的皇家书房。 当真是大气磅礴,精致浮华,令人目不暇接。 她好奇地看着,却被锦沐笙捏了下胳膊,只好撅了撅嘴,低下头来。 龙案后,苍老病容的开元帝,在一眼看到这面容净秀的小道姑时,登时心头一阵霍亮。 也不知为何,只觉,看到此人,就如瞻仰到仙人容姿一般。 竟生出他多年不曾有的敬畏尊崇之心! 他一下就站了起来! 锦沐笙的脸色一变,而那边,锦沐辰则微不可查地轻笑了笑。 “这位便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位……法术极为高深的仙人?”开元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里,竟隐隐地出现了一丝颤抖。 锦沐笙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青云立刻上前道,“不错,陛下,就是此人,居心叵测,混进皇宫,定然图谋不轨!应当重重责罚!” 开元帝一下沉了脸,不满地看向青云。 锦沐辰则上前道,“父皇,儿臣觉得道长此言还是太过武断。” 云兮兮又听到这耳熟的声音,转过脸去,一下愣住——嗯? 锦沐笙察觉到,看了她一眼。 就见小家伙似是很意外地看向锦沐辰。 心下一动,便明白过来。 南山寺时,云兮兮见过锦沐辰,却不知他身份。 却不知,此羊皮狼身之人,却早已盯上了她。 锦沐笙还不知,锦沐辰想利用云兮兮做什么。 可如今看来,这人只怕早就开始算计,如毒蛇般,死死缠住了云兮兮。 接着又听锦沐辰说道,“父皇,儿臣观这位仙姑面相和善,应当不是什么作恶之徒,不如先问问,她为何会出现在宫中?” 云兮兮看了眼锦沐辰。 锦沐笙已经说道,“回禀父皇,此人乃是儿臣此番外出寻龙胆草时,偶遇的。因见儿臣与慧灵师父遇险,出手相救。儿臣为感谢她的相救之恩,特请来皇城,招待几日。” 开元帝还是十分信任这位太子的。 点了点头,对云兮兮越发和颜悦色地笑道,“不知仙姑名讳?出身哪门哪派?” 如今的道观,几乎是没有女弟子的,这云兮兮的存在,已经证明了十分不同。 尤其她相貌虽不至于清艳无双,可一眼看去,就让人心生仰望之态。 尤其那双眼,太干净了! 仿佛世间万物都躲不过那一双眸子,一切邪秽阴祟,在她眼中,也都是无处遁形! 有的人,如青云等人的仙风姿态,乃是妆容衣着以及常年的扮相。 可云兮兮,只轻飘飘地站在你面前,就仿佛是天上走下的仙女,通身的灵气,油然而生。 青云一看开元帝的神情,就知道要遭。 才要说话。 云兮兮已经眉眼一弯,柔声柔气地说道,“回禀陛下,贫道名云兮兮,至于门派……嗯,就是个小山头的小破门,不值一提的。” 青云立刻不假掩饰地讽刺道,“果然是不轨之徒!小地方的出身,还敢到皇宫里来……” 话没说完,开元帝扫了眼旁边的大太监。 大太监方元海立时上前,喝道,“大胆!御前问话,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在旁边多嘴多舌了?!还有没有规矩体统?!” 青云一愣,转眼,看到开元帝的脸色,立时跪了下来,“陛下恕罪,贫道……小人是怕奸人歹毒,有意谋害……” 不想,这一回,居然是素来寡言的锦沐笙冷声打断,“青云道长的话,是在指控本宫的人,对父皇心存歹意?” 本宫的人。 锦沐辰朝锦沐笙看了一眼,笑了下。 青云的脸都吓白了,却还在一个劲地抗辩,“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人,当时与太子殿下还有转世金蝉子在那九马沟,就多番行媚骗之术,殿下您……” 第两百零四章 禁言,建议 青云这回却又是没说完。 忍无可忍的云兮兮终于不耐烦地转过身,抬手,作势就要朝那青云脸上扇去! 青云吓得立马闭眼。 不想,云兮兮的手却突然顿住,指尖一点。 一道金光隐隐闪烁之后,青云并无任何变化。 他瑟缩地睁开眼,刚要回顶两句,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云兮兮一脸平静地走回去,对开元帝说道,“陛下,此人犯了口忌,我便略施小术,让他禁言一月。省得太过聒噪,吵着……陛下了。” 开元帝立时龙颜大悦,抚掌大笑,“哈哈哈,好!这个小术好!若是朕也能学会,让那些个爱唠叨的大臣也闭嘴几日,那不知要清静多少。” 开元帝高兴,锦沐笙却微微皱了皱眉。 想将云兮兮隐瞒下来,是几乎不可能了。 他深眸幽凉,又朝锦沐辰看了一眼。 就见锦沐辰正眼含笑意地看向云兮兮,一边说道,“这位仙姑当真有趣。父皇,儿臣想起来了,这位仙姑,儿臣在南山寺修行时,曾偶遇过!” “哦?” 开元帝登时来了兴趣,“快说说。” 锦沐辰笑了下,当即将云兮兮救了那小和尚以及他那苦母魂魄的事,说与了开元帝。 当说到‘无间虽苦,却并非无情。’这一句时,开元帝猛地拍桌而起,“好!说得好!” 锦沐辰笑着点头,“后来,儿臣在回来路过一个庄子时,被一个做邪术的歹人捉去,也正是小大师所救。” 开元帝瞪大眼,“如此说来,小仙姑竟然是游走四方,拯救天下苍生么?” 云兮兮听着这话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想了想,道,“也就是碰到,有人请我帮忙,就顺道帮一把了。” 锦沐辰笑了,转过身,“如此说来,小大师这样的本事,若是流落民间,太过可惜了。父皇,既然太子殿下请小大师进宫查空心大师受害一案,不如,您开个恩典,给小大师一个名正言顺查案的名义,又能让小大师不为外人所质疑诟病,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是变化! 刚刚还诋毁云兮兮,却被下了禁言术的青云,第一个脸上一阵涨红,想说什么,却无法说出来! 这皇上要是金口玉言,给了云兮兮什么旨意,那以后,不就是正大光明压着他们一头了! 而锦沐笙,则骤然眼神一沉。 终于明白了,锦沐辰的真正意图! 他想把云兮兮扣在宫廷里! 立时上前道,“父皇,小大师本性自由,怕是……” 不想,话没说完,素来听他谏言的开元帝,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高兴地说道,“好好!二皇子的提议正合朕心!只是……该给小大师一个什么职位合适呢?” 锦沐辰在一旁笑道,“父皇忘了,本朝还有一座……驱魔司。” 锦沐笙眼瞳骤紧! 开元帝却愣了下后,随即哈哈大笑,“是是!你不说,朕倒是忘了!驱魔司,可不就是正合适小大师的地方了!云兮兮,听旨!” 云兮兮还在发愣呢,方元海低声提醒,“大师,听圣旨得跪着。” 可开元帝却摆摆手,对云兮兮笑道,“云兮兮,今日朕赐封你为驱魔司司长,掌管大锦朝一切阴阳事宜,供奉所用,皆由朝廷所出。并赐你大锦朝驱魔官金牌一枚,持此金牌,可直接面圣,不受任何人挟制为难。” 说完,又朝云兮兮笑。 方元海忙补了一句,“钦此。” 云兮兮眨了眨眼,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莫名其妙被卖了。 可怎么被卖了? 居然她自己都还没听明白! 她歪了歪头,看旁边脸色难看到极点,周身阴森气息几乎化为实质的锦沐笙,有点怕怕地往旁边缩了缩。 方元海看她这迷糊劲,又急了,连忙低吼,“还不跪下谢恩。” 不想,云兮兮却突然来了句,“陛下,可不可以抗旨啊!” “大胆!”方元海怒喝。 开元帝却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小大师不愿为朝廷效力?” 云兮兮想了想,“倒也不是,只是那什么驱魔司,是干什么的呀?我游历红尘,是来降妖捉鬼的,不是来给别人卖命的呢!陛下你不要为难我哦。” 一般可没人敢这么跟帝王说话!别看开元帝平时病怏怏的,其实威仪十分浓重!脾气不好时,杀人那都是头点地的事! 方元海都吓出汗来了,青云却在旁边幸灾乐祸,就恨不得云兮兮能得罪开元帝,直接被仗杀才好! 不想,开元帝又笑道,“小大师喜欢游历,自然不会有人阻拦。只是,以后若要遇到棘手的麻烦,拿出朝廷的名头,可是会便宜不少。小大师,就当是挂个名头,也是不肯么?” “挂个名头?” 云兮兮眨眼。 锦沐辰也在旁边笑道,“对,还有俸禄,据我所知,一年的俸银,约有五百两。” 云兮兮的眼睛一下就冒出光来! 锦沐笙一眼看到,几乎想伸手去把这小丫头的眼睛给捂起来! 开元帝却再次大笑起来。 锦沐辰又道,“而且,驱魔司整个院子都是小大师的,父皇既然下了旨意,这皇城乃至整个大锦朝,都无人再敢为难您。您不过也就是挂个驱魔司司长的名义,捉鬼降妖,想要如何,都还是随着您的性子的。” 这么看来,倒真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云兮兮想了想,“好吧。” 锦沐笙长眉一蹙。 开元帝却是十分高兴,甚至走下了龙案,笑道,“太子这次当真是替朕寻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此一来,我大锦朝,有了金蝉子大师那样祈福祝祷的国师,又有了小大师这样能捉鬼降妖的能人,必然是国运昌盛,任何邪魅魍魉,都侵袭不得了!” 锦沐笙看了眼开元帝。 隐约明白了他轻易答应开启驱魔司的用意。 顿了顿,说道,“是,此乃大锦朝之福,父皇英明。” 锦沐辰也在旁边笑道,“驱魔司得以重开,当真是喜事一件。儿臣与小大师有过数面之缘,若是父皇吩咐,儿臣愿去驱魔司,助小大师一臂之力。” 第两百零五章 成事,解气 闻言,锦沐笙又看了眼过去,森目寒寒,隐有杀意。 锦沐辰却毫不畏惧地轻轻笑了笑。 开元帝却笑道,“你自有你要做的事,又不通阴阳,去驱魔司,岂不是给小大师添麻烦?” 又转脸看锦沐笙,“若是朕记得不错,驱魔司乃是东宫管辖之下,今后,驱魔司的事,朕就交给你了,切莫让小大师受了委屈。” 锦沐笙眉头一松,朝开元帝行礼,“儿臣遵旨。” 开元帝今日可算是心满意足,又对一直在旁边安静站立的云兮兮笑了笑,“如此一来,小大师如今,也算是朝廷的人了。今后,朝廷有什么危难,小大师,可是义不容辞啊!” 合着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云兮兮弯了弯唇,点头,“行,我一定义不容辞。”看我到时候不趁机要挟,搬空你们的国库,哼! 开元帝又笑,不想,今日许是情绪起伏过大,又跟着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方元海忙过来搀扶。 开元帝又道,“空心大师的案子,就交给小大师了,太子从旁协理。另,着人赶紧将驱魔司收拾出来,让小大师住进去。小大师有何请求,一概应下。太子,今晚到养心殿来,朕还有事要吩咐你。” “是。” 锦沐笙应下。 等开元帝离开御书房后,几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锦沐辰朝云兮兮笑,“小大师,以后,可要常常见面了,还请多多关照了。” 云兮兮歪头看了看他,忽然问了一句,“空心的死,与你有什么关系?” 走在旁边的锦沐笙脚步一顿。 锦沐辰却笑得更加明显了,“小大师言重,我的手,自始至终可都是干干净净的。” 锦沐笙长眉一蹙,走过来,冷声道,“干净?二皇子,设下这么大一个局,倒是煞费苦心了。” 锦沐辰微笑,“臣弟不明白太子在说什么。今日,父皇为大锦招揽了一个护国人才,十分欣喜,乃是极大的好事。可太子瞧着,却并不怎么高兴似的?” 锦沐笙冷笑一声,原本就邪魅阴沉的一张脸,此时更是眉眼含霜。 他看向锦沐辰,才要说话。 旁边,青云突然冲了过来,张着嘴,使劲指了指自己,又对云兮兮一阵手舞足蹈,一脸的怒意。 云兮兮翻了个白眼,“想解开?” 青云立马点头。 不想,云兮兮却突然一抬手,猛地往他张开的嘴里塞了个东西! 青云一个不防,吞了下去! 就听云兮兮道,“刚才在一国之君面前,我不好过于放肆。可我一直不发威,你就真当我好欺负?告诉你,刚刚给你吃的,那是我大师姐专门做给多言多舌之人吃的泻药,今后,你只要敢多说一句不好听的,拉死你!” “……” “……” 锦沐辰还是第一次看到云兮兮这凶悍的样子,竟然难得地愣了愣。 锦沐笙则有些无奈地看向云兮兮,眼神里有一丝丝的柔软。 而后头龙卫几个,则是静默地抽了抽嘴角。 青云满脸铁青,瞪着云兮兮,“你这个不要脸的……” “咕噜噜!” 话没说完,他猛地捂住肚子,一脸菜色地左右张惶,极为狼狈地逃窜了! 云兮兮撇撇嘴。 转过脸,看到锦沐笙的眼神,翻了个白眼,“叫他老是诋毁我!哼,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龙一忽然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好不容易啊! 悄悄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锦沐辰失笑,“小大师当真风趣,之前竟不知小大师……” 不想,云兮兮却突然说道,“还有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 锦沐辰一顿。 就听云兮兮又道,“我怕我忍不住,现在就要弄死你。” 锦沐辰神色一僵。 锦沐笙却是眼里神采一闪,龙卫几个都露出几分窃喜。 云兮兮转过身,拉住锦沐笙的袖子,一边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一边道,“你算计我,还欺负我的人。记住,不要犯在我手里。” 锦沐辰站在原地。 龙卫几个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偷偷瞟了眼,那脸上的解气,简直不能形容! 片刻后。 锦沐辰突然笑着摇摇头,转过身,走下台阶。 刚走过一处回廊拐角,就看唐婉蓉摇着花开富贵的团扇,姿态妖娆地站在那里。 笑道,“哎呀,二皇子,这小道姑,对您竟生了这么大的敌意。这可如何是好呀?” 锦沐辰却从容一笑,“敌意也好,善意也罢。只要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这大锦朝,迟早都是我们的。” “呵呵呵。” 唐婉蓉掩唇低笑,“二皇子还真是可靠得很呢!” 锦沐辰又看了她一眼,“不过,娘娘,今日之事,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那团杀人的煞气。 唐婉蓉眼尾一挑,笑着看他,“冒险?若没有本宫那一臂之力,这小道姑,能轻易地露了底,让你轻易地送到陛下跟前,并这般顺利地进了驱魔司?” 锦沐辰含笑摇头,“娘娘确实有心,我也不过是担心娘娘的安危。” “呵。” 唐婉蓉不屑一笑,“她一个毛丫头,还动不了本宫。” 说着,又袅袅婷婷地朝养心殿走去,“罢了,本宫不跟你闲聊了,陛下那儿的东西,本宫还要去拿回来呢。” 锦沐辰一笑。 想起了昨夜,他拜托唐婉蓉的事。 引云兮兮入开元帝的梦境,却丝毫不为他察觉。 不然,今日如何开元帝见了云兮兮第一眼,怎么就连锦沐笙的反对都不顾,就执意要将她收进驱魔司? 乃是梦境之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么一个小道姑,能拯救大锦朝于水火危难之中! 开元帝纵使不记得梦境之中到底说的是什么了,可在看到云兮兮的时候,心中就已经认定。 这个小道姑,绝对要收为朝廷所用! 锦沐辰往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恭送贵妃娘娘。” 唐婉蓉轻笑,“二皇子,对外,要叫本宫……母妃才是呢!” 锦沐辰头没抬地笑了笑,“母妃。” …… 云兮兮一直拽着锦沐笙抬首挺胸地走了许久,也不知走到了哪个宫殿前头时,就晕头转向地停了下来。 第两百零六章 对面,有意 锦沐笙原本满心的阴郁,在看到小家伙这迷糊的模样时。 又忍不住好笑,“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云兮兮脸上一红,“呃……随便走走?” “噗。” 龙一在后头没忍住笑了一声。 云兮兮咳嗽一声,松开他的袖子,左右看了看,“那个人怪讨厌的,这么欺负你呢,你怎么不打回去?” 听她提及锦沐辰,想起她方才的维护与怒意。 锦沐笙的心头又软了几分。 语气也放轻了几分,说道,“宫中的事,没有那么直来直去的简单明了。” 云兮兮一想也是,点了点头,“是哦。今天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被挂了个驱魔司的什么……司长?什么玩意儿?” 别说龙卫几个,就连锦沐笙,都被她的语气都逗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摇了摇头,“锦沐辰一力主张你入驱魔司,只怕另有所图,你若不愿,自可推辞,之后的事,我会一力承担,不会让你有多虑之忧。” 云兮兮有些意外,转脸看他。 方才那森狞可怖的寒气已经从他天人之姿的脸上散去,魔气笼罩的邪气褪去几分,又是那副妖魅逼人的模样。 歪头笑了下,“我若推辞,离开京城之后,那个坏家伙又欺负你,你待要如何?” 锦沐笙一愣,随即心头一阵暖流急促涌过——小家伙,这是想护着他? 他笑了笑,“这么多年了,本宫不也没事么。你不必……” 不想,云兮兮却摆摆手,“反正皇上也说了,那驱魔司也都是由我做主。我先瞧瞧好不好玩,没意思的话,你再帮我推了吧。” 只怕到时候,愈陷愈深,再脱身,就不容易了。 可锦沐笙看着云兮兮,坚持让她离开的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他张了张嘴,云兮兮却突然又道,“对了,今日那股煞气,我想了下,只怕是道行很深的妖兽所为,再结合空心大师被杀一事……” 锦沐笙到了嘴边的话一转,“此事不必着急,他们既然早有预谋,轻易也是不会让你查出来的。静待时机。” 云兮兮眨了眨眼,听着‘静待时机’这几个字,忽然有种后背生寒的感觉。 被锦沐笙这样的人盯着,蛰伏,伺机而动,莫名觉得……好恐怖呀! 无声地咽了口口水,“……好吧。不过那佛像,你找人拆过了么?可有什么发现?” 不想锦沐笙却摇头,“迟了一步,佛像,已经被毁了。” 云兮兮愣了下,猜到了上午那煞气,只怕还有调虎离山之意,便不再追问,左右看了看。 “那现在……要干嘛?” 锦沐笙倒是没想那么多,一时也被问住了。 龙一在旁边笑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先送小大师出宫?” 锦沐笙迟疑了一下,“我跟你一起过去,正好要跟慧灵交待几句……” 话没说完,突然,宫道的另一头,传来一声柔婉清丽的女子轻唤,“太子殿下。” 云兮兮一眨眼,扭头一看。 就见一个身穿碧色宫群,容颜娇婉,姿态端方的女子,正急急地朝锦沐笙快步走来。 脸上……慢慢的欢欣与,倾慕。 她歪了下头。 龙一还在发呆,龙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上前,拦住方涵。 “方姑娘,太子殿下有要事处理,不得打扰。” 方涵急急地停下脚步,赶紧朝锦沐笙行礼,“是奴婢失礼,只是太子殿下许久未归,奴婢担心太子殿下的身子。” 又悄悄地看了眼锦沐笙,似有羞涩又略含紧张地说道,“不知太子殿下可需要饮药,奴婢这就去准备……” 饮药? 云兮兮眉梢一挑。 锦沐笙却无情无绪地打断她,“不用。下去吧。” 方涵一僵,抬头,再次看向锦沐笙,似乎十分难过又担心,想说什么,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的,福了福身,恭敬地退下了。 自始至终,仿佛没有看到站在锦沐笙身旁的云兮兮。 云兮兮抿了下唇,轻哼,“嗯……” 锦沐笙却毫无所察地说道,“走吧。” 云兮兮抬头,看了他一眼,咂嘴,“招花引蝶的妖孽呀……” 锦沐笙一顿,看她,“何意?” 云兮兮一看他这森冷下来的眼神,又缩了。 撇了撇嘴,扭身就走。 锦沐笙无奈,只得跟上。 龙一还在后头问:“小大师什么意思啊?” 龙三无语地望了望天。 …… 数日后。 龙一笑着领着云兮兮与朝露,来到京城东大街一处十分隐蔽的巷子深处。 手掌一抬,笑道,“小大师,这儿,以后就是您办公的地儿啦!” 云兮兮抬头,就看,两扇古朴质黑的大门轻掩,上挂一枚崭新牌匾。 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驱魔司。 十分的霸气! 笑了起来,点头,“嗯……” 才要说话,门却从里头被拉开,锦沐笙正站在那门后看她,“进来看看。” 云兮兮立马抬脚就上,朝露在后头顿了下,看了眼同样十分兴高采烈的龙一,跟了上去。 “若是有哪处不合心意的,就跟龙卫说一声,我命人再来重新改造。” 锦沐笙陪在云兮兮身边,又道,“驱魔司乃是前朝的一个部门,本朝一直未曾启用。人手尚有不足,我会派几个龙卫暂时帮你,若是有其他需要,你再告诉我。” 朝露在后头,听到锦沐笙话语里的自称,看了他一眼。 云兮兮却兴致勃勃地看着这明显是刚刚修葺过的地方。 说是驱魔司,其实更像是一个住人的大院子。 进门之后,就能看到满院的花,玉兰,木槿,紫薇,合欢…… 却是杂乱无章的,与大门口正对的那整整齐齐精心修理的小路不同,显得有些荒芜错乱。 云兮兮意外地眨了下眼。 锦沐笙刚要说话。 后头龙一凑上来笑道,“小大师,这里的花瞧着生长的都十分茂盛,太子殿下说您喜欢花,所以就让匠人没有乱动。待您看过之后,再吩咐怎么修整。” 云兮兮笑了,看向锦沐笙,“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花?” (更新迟了点,抱歉。) 第两百零七章 新地,池塘 不想锦沐笙却是淡淡地,似乎有些不自在地抹开视线,没什么情绪地说道,“约莫女子都是喜欢花的吧。” 却没说出,那次山中老树下,那朵朝颜花化作的妖,云兮兮给她做法时,眼神里的怜悯与心疼。 云兮兮笑意更浓,点点头,“嗯,那就多谢你啦。” 也没说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些。 倒是朝露从后头走过来,看到这些花花草草,有些惊喜地往里头又走近一些,然后回过头来对云兮兮道,“主人,里头有个池子。” “嗯?” 云兮兮倒没注意。 被朝露这么一提醒,走过去一看,果然,在那花丛掩盖的一片烂漫的不远处,有个不是很大却也不小的小池塘。 池塘边,还有一棵垂落苍劲的柳树。 那柳枝很长,浮在池塘水面上,拂开一点点的水纹。 云兮兮看了两眼,忽而笑了,点点头,“这个驱魔司之前住着的,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众人都有几分不解地看她。 这时,龙五从外头走进来,凑到锦沐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锦沐笙神色微变,随后看向身边的云兮兮,“宫中有事,我先回宫了。你先在这里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的,龙三会在这边听你调遣。” 刚要走,顿了下,又道,“需要花费布置等的,无需操心银子。” 说完,便转身匆匆而去。 云兮兮愣了下,看那一身矜贵荣华转身而去的男子,又笑了笑,转过身去。 越过丛丛花草,来到池塘边,蹲下,伸手,撩了撩那水面。 水珠从她的指尖落下,泛出一层层涟漪。 朝露在旁边疑惑地看她,“主人……” 却听云兮兮笑问,“朝露,知道这个池塘有哪儿不对么?” “嗯?” 朝露倒是又仔细看了两眼,“哪儿不对?” 云兮兮笑了笑,“好些年没开过的地方,这么一个没有水源的池塘,是不是……太鲜活了些?” 朝露猛地反应过来——是啊!数百年没有开启过的地方,就算有一汪水池,也早是青苔遍布一池死水了。 可她们眼前的这个池塘,却水光潋滟青光悠悠,分明就像是有活水注入一般! 她即刻错开一步,手上青芒眼看就要乍现开来。 云兮兮却笑着摆摆手,对那池塘柔声笑道,“莫要怕,出来吧。” 池塘的水面上,又泛起几丝涟漪。 这一回朝露看清了,分明那涟漪是从水底震荡而出的。 她瞳孔微变。 随即就见,那水面破开,一张小小的脸,从那水面底下,露出一点来。 似是犹豫着害怕着,可在看到云兮兮浅笑盈盈的眼神时,又往上浮现几分。 站在不远处的龙三强忍着,才没拔出刀来。 却看到,不一会儿,那水面上,漂浮起一个站立的小小身影。 是一个身穿前朝宫群,姿容俏丽的小女娃。 龙三微微一怔。 那边,小女娃也轻声问了:“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里的?就因为这水请了些?” 说话的时候,虽是语气轻轻,可嗓音里,却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与辛苦。 云兮兮笑了笑,站起来,指了指池塘边的苍老柳树,“柳树藏阴,这一处聚气养灵的小阵法,太显眼了。” 可朝露却没瞧出来,她忽然有些沮丧。 小女孩却在微愣之后,又看她,“那你如今发现了我,是要将我驱逐还是超度?” 不想,云兮兮却摇了摇头,“你本在这里住的好好的,我缘何要赶你走?” 小女孩意外地看她。 又听云兮兮道,“不过,以后这地方暂时也是我的家了,咱们便是邻居,好歹要通个姓名,我叫云兮兮,你呢?” 小女孩完完全全地没有想到云兮兮居然会这么放过她,甚至还轻易地与她如此友好。 本以为这人心有别意,可看她那双眼,就无端能让人放下心防,心生安然。 默了片刻后,说道,“我叫小六。” “小六?” 云兮兮重复了一遍,随即笑着点头,指了指身边的朝露,“她是朝露。” 小六转眼,看到朝露时,愣了下,“她是……” 云兮兮含笑,“嗯,所以,以后能不能拜托你的池塘,也带她用一用?” 朝露一怔,扭头看云兮兮。 云兮兮却依旧笑着看池塘水面上浮立的小六。 小六的视线在朝露身上飘了飘,片刻后,摇头,“我不想让妖物随便进我的地方。” 朝露眉头一皱。 云兮兮却料到似的眼神一闪,随即笑道,“那便罢了。” 又朝左右看了看,“嗯,朝露,咱们再去别处瞧瞧。” 朝露看了眼那水面上的小女孩,收回目光,点头,跟上云兮兮。 …… 宫中。 御书房。 锦沐笙站在龙案边,看坐在那里翻阅奏章的开元帝。 “父皇,您今日即便身子大好,也还是不要过多操劳,龙体为重。” 若是旁人,这么劝,开元帝只怕要怀疑他其心可诛。 可面对锦沐笙,他就总也忍不住想起他那个美貌倾国却最是温柔可怜的母妃。 顿了顿,放下奏章,笑道,“那龙胆草果然是好物,服用过后,朕觉得精神大济。” 锦沐笙听闻如此,才不再劝阻。 开元帝又笑,“这一批奏章,你处理得很不错,越来越有君王的样子了。” 锦沐笙一听,邪眸幽色微凝,随后低下头去,淡声道,“儿臣不敢,不过替父皇分忧。” 开元帝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笑问:“驱魔司那边如何了?” 锦沐笙长眉隐蹙,“刚刚安排好,云大师于今日才正式入职。” 开元帝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可知道,朕一心要留下这小道姑,重开驱魔司,是为何么?” 锦沐笙没说话,圣心不可揣测。 开元帝也没有等他回答,自顾又说道,“朝野四周,都对你的身世过多纷争,那小道姑,是朕给你留的保命符。” 锦沐笙一怔,随即原本就略显阴邪的脸上,更是诡冷暗沉了几分。 若不是此时低着头,只怕那神情,就要落在开元帝眼里了。 他依旧低着头,声音无起无伏地说道,“多谢父皇。” 第两百零八章 新案,布置 开元帝看了他一眼,“只是,这驱魔司重开,朝堂上却有不少纷争之声。所以,朕要让驱魔司去办两个案子,好压一压那朝堂之上对驱魔司和朕的旨意质疑不断的纷争之声。” 锦沐笙抬起脸,“父皇的意思是……” 开元帝从桌上拿起一幅卷宗,递了过去,“这是前两日二皇子送来的,你拿回去,让那小道姑给处理了吧。” 他的语气随意,完全不似那日初初见到云兮兮时的尊崇与喜爱。 锦沐笙看了眼那卷宗,“二弟?为何不将卷宗直接拿给儿臣?” 开元帝笑了下,“还不是怕你不高兴?先拿去瞧瞧,需要什么部门协助的,也无需来禀朕,你看着处理了便是。” 如此一来,锦沐笙还有何话能拒绝的? 便接了卷宗。 开元帝又笑着与他说了些话,吩咐了几桩事,便再次低低咳嗽起来。 大太监方元海赶紧走进来,扶着开元帝,便回了养心殿。 锦沐笙拿着卷宗,也没打开,出了御书房便往宫外去。 不想,却在快出宫门时,遇到了从外头回来的锦沐辰。 锦沐辰下车对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温雅如墨的眼神,在他手里的卷宗上轻轻一扫。 锦沐笙眉眼幽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锦沐辰身后,那个三品的太监再次上前,低声道,“二皇子,那个案子,真要是破了,丞相府可是……” 锦沐辰笑了一声,“丞相府如何,与我又有何干?” 大太监立时噤声。 便听锦沐辰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完,甩袖,进了那高高的宫门之中。 …… 锦沐笙再次来到驱魔司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是走错了。 不过才两个时辰的光景,里头本是半边工整半边荒芜的院子,怎么就彻底变了个样? 那原本修葺整齐的小路不见了。 一进门,便是满院半高不低的芳草,本是只存在于院子一边的花草,不过两个时辰,就挪植到了整个院子。 空气里还能闻到泥土的味道。 锦沐笙顺着那隐隐可见的蜿蜒小道往里走的时候,越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片任由荒草百花随意生长的自然之景中。 虽是瞧着杂乱无章,可行走其中,却是身心舒坦,不由意识放松。 锦沐笙陡然觉得不太对劲。 却忽又听院子的一角,传来说话声。 转脸一看,就见几个年纪尚小的龙卫,正在那里忙活着搭建什么。 锦沐笙便走过去,“这是在做什么?” 龙三一脸是汗地正指挥着呢,“小十四,说的就是你!那架子是那么搭的么,应该要……” 一扭头,看到是锦沐笙,忙恭敬地说道,“太子殿下,回禀太子殿下,属下正奉小大师的吩咐,在改造这院子,这边儿搭的是个葡萄架子,小大师说,回头还要做个秋千放在下头。” 锦沐笙微挑了下眉。 抬头,看了眼那架子,似乎能想象得到,等那藤蔓上结满晶润的葡萄,小家伙一脸惬意地坐在底下的秋千上,吃着葡萄晃晃悠悠的小模样了。 他点了点头,又环顾了一圈四周。 龙三立时反应过来,说道,“小大师吩咐了,这些花花草草与其精心修葺,不如就随意摆着自生自灭了。” 顿了下,又道,“她还说,这里头,有生灵的不少……” 锦沐笙微微有些意外,“生灵?” 龙三点头。 锦沐笙略想了想,“嗯,那就随她的意思吧。” “是。”龙三答应。 扭头看一截架子差点倒了,忙给扶住,后头呵斥,“当心砸着太子殿下,一群毛手毛脚的臭小子!” 众人看着锦沐笙在,也不敢嘻嘻哈哈,连忙低头干活去了。 锦沐笙又看了看这瞧着荒乱,却是焕然一新的院子,才要说话。 又看到,正东面的驱魔司办事厅,云兮兮走出来,站在廊檐下,嘴里不知道吃着什么,十分满意地看着眼前的院子。 便脚步一挪,走了过去。 这么一动,自然就叫云兮兮瞧见了。 本就身影逼人的他,越过这满院的花草树木,不疾不徐地朝跟前走来。 就仿佛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庞然大物,朝你步步逼近。 云兮兮站在廊檐下,看他姿容绝丽,双眸幽冷而冷沉,长眉入鬓。 一张本是略显秀妍的脸蛋,却因为那一双眸子,陡生了几分邪气。 将这满园的花草都遮掩下去。 步步逼来,分明走的是随意生长略显荒凉的小院。 却平白让人觉得,他行走之下的,是一步登仙楼,一步追魔梯。 在他前方将要出现的,不是琅嬛仙境云海丛生,便是鬼蜮魔窟万象众恶。 他的周身,一股邪魅诡谲的其实,叫人心底浮现一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心悸与隐颤。 她看着他。 直到这绝美如同妖孽的太子殿下来到眼前。 抬眸,朝她一看。 身后无数的仙魔纠缠,霎时褪去。 他依旧是那个略显凉薄,但鬼魅之色净藏眼底的锦沐笙。 “如今可得闲?”锦沐笙问。 云兮兮眼睛动了下,随后一笑,歪了歪头,“大公子看我像是很忙的样子么?” 身后,朝露从另外一个似是驱魔司储存案卷的地方走出来,皱眉拍打着一身的灰尘,一边道,“主人,卷宗还在,不过损害得有些……” 话没说完,看到廊檐台阶下的锦沐笙。 锦沐笙看向云兮兮,“你在找案子么?” 云兮兮笑了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么。” 锦沐笙点头,走上台阶,站到云兮兮身旁,“那正好,父皇给了我一个案子,看看么?” 云兮兮眨了下眼,“皇上给的?” 锦沐笙点头,抬手,将袖子里的卷宗拿出来递过去。 云兮兮不知为何,扫了眼他的袖子,随即一笑,接过,就在廊檐下打开。 朝露看到,立刻去屋子里搬来一座太师椅。 虽是放置了许多年,却丝毫不见虫啃潮湿,十分的沉朴。 云兮兮便顺势坐下,懒洋洋地靠在上头,翻开卷宗。 龙三从那边看到太子殿下居然站在一旁,也是摇头,赶紧飞奔进去,找了张椅子过来。 锦沐笙便坐在云兮兮身旁。 第两百零九章 卷宗,案情 不一时,朝露端来茶水,倒是有两份了。 锦沐笙端着茶盏喝了一会,眼角一直在观察云兮兮的神情。 却见这小丫头,一直神态平静,除却看卷宗时,眼珠子会偶尔动一动外。 真是……连个表情都懒得变化似的。 便放下茶盏,朝院子里看去。 忽然就见,院子里那木槿花的枝条,似乎突兀地动了下。 动物? 他意外地看过去,那枝条却又顷刻安静了。 不一时,身旁云兮兮放下卷宗。 锦沐笙转回视线,就看她捏着下巴,似是在想什么。 片刻后,问:“这卷宗,大公子看过了么?” 锦沐笙点头,“看过了,且这个事,确实从去年开始,便闹得人心惶惶,若是真能处置了,也是一桩好事。” 云兮兮笑了笑,却没说话,靠在太师椅上,轻轻地晃着。 锦沐笙看着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朝露过来送了盘点心,低头看到那放在小茶几上打开的卷宗。 便一目扫过。 微微一愣。 原来,这卷宗上记载的,是京城郊外连续几个村落县城,都发生了怪事。 这所谓的怪事,正是这几个村落县城,新丧的人出殡后下葬,隔日,那坟墓,便被刨开,而里头的尸体,则销声匿迹毫无踪影! 一开始,几个村落的人都当是有人恶作剧。 可连续发生了七八起,这事就闹得人心惶惶了。 地方县官查不出名堂来,便上报给朝廷,上报的理由,居然是闹鬼?! 朝廷管辖的部门以‘荒诞怪力’为由,便压了下来,不想,今日,这卷宗,居然就送到了云兮兮跟前。 朝露放下茶点,刚要退下。 锦沐笙问云兮兮,“你怎么看?” 云兮兮却摸着一块点心,慢慢地吃着,笑道,“大公子,我办事的规矩,你忘啦?” 锦沐笙一愣,随即斜长眸中似是闪过一道无奈笑意,“想要什么报酬?”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云兮兮立马睁大眼坐起来。 笑道,“听说皇上有一尊蛟龙戏珠琉璃盏……” 没说完,锦沐笙就已经点头,“可以。” 云兮兮眨了眨眼,忽而朝前凑了凑,小小声道,“可以什么?” 锦沐笙疑惑地看她,“不是要那个做报酬么?” 云兮兮一下张大嘴,随后,一脸复杂地掩嘴咳嗽一声,道,“大公子,我原本只是想借那宝贝观玩几天的。不过,你要答应送给我,可就不能反悔哦!” 说完,还生怕锦沐笙改口似的,立马拿着那卷宗摇了摇,“这个,挖坟盗尸,卷宗上所述太过粗陋简略,我需要亲自看过才能知道到底是何情况。” 锦沐笙看她这紧张模样,隐隐一笑,点头,“可以,我随你一起……” 话没说完,龙一从外头飞奔而入。 直接来到廊檐下,凑到锦沐笙耳边说了几句话。 锦沐笙原是放松惬意的神情陡然沉冷,那瞬间变化的气势,惊得云兮兮手臂上汗毛骤起! 连朝露都不易察觉地露出防备姿态。 便见锦沐笙长眉微蹙,随即转过脸来,看了眼云兮兮,略顿了下,才道,“朝廷上出了些急事,需要我立刻去处理。你……” 这模样,就像无法相伴却又不放心外出务工夫君的小妻子似的。 云兮兮立刻被自己这诡异的念头给吓到了。 连忙笑道,“我自己去处理,大公子放心,一定给你处置的漂漂亮亮。” 不想,锦沐笙的眼神里却闪过一道难以言喻的晦暗之色。 随即,他似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用勉强,若是为难,不处理也罢。” 又看了眼云兮兮,“自己的安全为重。” 明明这话语轻飘飘,她的心头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砸! 云兮兮眼睛一瞪,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锦沐笙已经站起来,低头看她,再次叮嘱了一句,“凡事当心。” 说完,抬起手,半空中停了下,最后,还是在云兮兮的脑袋上,重重地按了按。 然后转身,随龙一快速而去。 朝露回头,看了眼云兮兮,却见她已经若无其事地靠回到太师椅里,又翻开那卷宗。 翻着翻着,忽然摸了摸脑袋。 朝露正在给她倒水,也没在意。 不想,过一会儿,云兮兮居然又摸了一下。 朝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主人?” 云兮兮歪了歪头,再度薅了两下,“朝露,我头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怪痒的。” 朝露立刻起身看过去,可刚刚起了半分,忽然想起什么。 看了看一脸莫名的云兮兮,又转回头,看大门的方向。 片刻后,抬手,在云兮兮头顶上虚空地抓了下,笑道,“有片叶子,拿掉了。” “哦。” 云兮兮这才安心地坐了回去,将手里的卷宗一盖,道,“下午咱们就先去这个高升村去瞅瞅。” …… 高升村。 顾名思义,这村子,仅仅在二十年内,就出了七个秀才三个举人,是名副其实的读书高升的好地方。 云兮兮因为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便由龙三驾着马车,舒舒服服地来到这高升村的村口。 还没从车上下来呢,就听外头公鸭嗓的人满是逢迎地说道,“恭迎京城的大人前来敝村查案!” 云兮兮刚坐起来的后背,立马就麻了一圈儿。 撩开车帘往底下一看,一溜圈的人。 除去远处看热闹的村民和小孩,站在马车跟前的,便是一个略显富态一脸谄媚笑意的村长了。 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也都是小心谨慎的模样。 两相一对视,那村长和身后几人全都一愣。 似是没料到车里会下来这么个看上去像个娃娃的小女子。 村长还下意识地往里头看了看,只当里头还会出来个人。 可龙三已经跳下车,恭恭敬敬地侯在一旁,朝露上前,伸手扶住云兮兮,同是一脸的谦恭敬意。 那村长这才反应过来。 忙笑着迎上来,大声道,“小的见过大人,大人远道而来,路途劳顿,村里已安排了歇脚的地方,还请大人移驾,稍作歇息。” 第两百一十章 挖坟,查案 云兮兮看了那人一眼,视线似是不经意地在他眉心处一扫而过,笑了笑,“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似是没料到这京城来的大官不止是个女娃娃,还这么和气可亲,顿时受宠若惊。 连忙作揖道,“小的是高升村的村长,敝名李有才,劳烦大人记问。” 约莫是村中读书氛围浓厚的关系,这村长说起话来,都一副文绉绉的样子。 云兮兮弯了弯唇,“有劳李村长了,歇脚就不必了,我这也是歇了一路了。烦请带个路,直接去看看那几座被挖的坟墓吧。” 李有才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大人辛苦。” 面上倒是没有因为云兮兮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而有丝毫轻视。 赶紧地就转身往村子的另一边走去。 原本站在他后头的那两个男子立马转身过去,嚷着嗓子开路。 “走开走开,不要挡着!” “京城的大人来查案了!谁敢阻拦,立马抓起来!” “去去去!” 龙三跟在后头,忽然听前面云兮兮问道,“龙三,是你让人提前通知了这村长?” 龙三一愣,点头,“是,大师第一次外出办案,又因案件敏感,您的身份又……十分特殊。属下怕地方官难缠,便特意让人提前打了招呼。” 那可不是一般的打招呼,简直已经可以用恐吓来形容了。 所以那李有才为何看到云兮兮了,也这般诚惶诚恐?全是被提前吓住了! 龙三说完,见云兮兮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句,“可是属下办的不妥当?” 可云兮兮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前头,纷纷散开的村民,都朝云兮兮看来,那眼神……可不像李有才那么小心恭敬。 高升村虽以读书为名,可村子其实却并不大。 从村头走到公墓所在的位置,不过也就一刻钟的光景。 这一刻钟里,云兮兮居然看到了两座学堂,一座私塾,还有一些年轻人聚集在一起作诗写字! 那读书的风气,就像是京城的一个角落的缩影,十分浓厚。 连龙三都十分惊奇。 而村子的公墓,就坐落在村子北面一处距离村子有两盏茶的路程,是个略显偏僻的地方。 几人朝前走着,慢慢地就发现,跟在身后的村民渐渐地都散了。就连原本还欢欢喜喜跟着扑腾的小孩子,都被家大人给拽了回去。 龙三有些莫名,还回头看了眼。 倒是云兮兮,依旧浅笑敷面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朝四周看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人来到那公墓前。 高升村死后的人,几乎都落葬在这个地方,再加上这一处原本就略显偏僻,云兮兮几人到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微微西斜了。 整个公墓的四周,都显得有几分荒凉。 原本一直赔笑殷勤的李有才,脸上的神情也已经有了几分不自然。 僵硬地堆着满脸的肉,对云兮兮笑道,“大人,这边请,那几个……几个坟,就在这几处。” 云兮兮点点头,刚跟着李有才往里头走,就看到刚刚还凶悍嚷嚷着开路的两个男人,站在公墓的外侧,并没进去。 大约是注意到云兮兮的视线。 李有才笑道,“大人莫怪,这……留他们守着,也不让外头的人,随便过来,打扰了大人查案。” 这话一听就是骗人的呢。 龙三眉头一皱。 云兮兮却一笑,什么都没说的,走了进去。 第一座被翻开的新坟,是上个月,村子里头张秀才家那个因病早亡的儿媳妇。 据说,这小媳妇生得十分标志,只可惜,身子一直不好,成亲不过才半年,因为一场风寒,最后没了性命。 张秀才那个小儿子,在灵前几乎哭断了气。 可没办法,最后人还是要下葬。 谁想,这人刚刚入土的第二天,来看望亡妻的小儿子就看到,坟居然被挖开了! 里头的棺材大敞,那小媳妇的尸体,也不翼而飞! 当时就把那小儿子给吓出了个好歹! 张秀才好歹也是读书出身,在村长跟前也很是有几分脸面的!当即大怒,冲到村长家里,要求彻查此案! 结果没想到,这头一桩事还没查出个东五西六的呢,半个月前,村中教书先生的闺女,因意外过世后,下葬的第二天,坟墓,居然也被人挖开了! 那尸体,同样,不见踪影! 这可把村子里头的人吓坏了,便有人开始传言说是村子里头闹妖怪,专门吃那些年纪轻轻就早故的漂亮姑娘的尸体! 李有才一听这传言,也是吓得不轻! 但高升村毕竟人人读书,就算不识字的妇人,也能跩出两句诗文的,对于怪力乱神的事情,到底还是存着几分疑心,并没有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李有才这边刚压制了谣言,不想,就在这个月月初,村尾张老汉的小女儿,溺水而亡。 下葬的翌日,便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坟墓被刨,棺材打开,尸体不见! 这下,那闹妖闹鬼的传言,可再也压不住了! 李有才也是慌了神,做了村官十几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怪事! 赶紧地就把这事往上头报了去,却不想,反而被上级严厉斥责! 责怪他身为朝廷官员,居然不懂‘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 他吓得不轻,又不敢再提。 就担心着村子里再出事,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正焦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想,云兮兮居然就来了! 可把他高兴坏了,巴不得这京官儿赶紧抓住这偷尸体的贼人! 李有才一边说着,一边还对云兮兮堆笑,“大人,您看,这样子,不像是妖怪什么的作乱吧?小的现在可是天天的都不敢安心,就怕再有哪家的女娃娃出事,这要是再闹出乱子来,咱们村子里的人只怕……” 话没说完,云兮兮走到第二座被挖开的坟墓跟前。 那是村中教书先生张先生的女儿的坟,一块青灰的墓碑上,写刻着一段长长的铭文。 墓碑中间是红红的女孩儿的名字——张兰儿。 云兮兮又错开一步,往后看了一眼。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不察,不见 那座原本该是土包隆起的坟墓,被挖开了半个月之久,泥土已经略显僵硬。 棺材大约是被人收拾过了,重新合起来了。 可因为要调查,坟墓却没有再重新埋土。 落雨吹风的关系,不少的泥土,落在那合起的棺材盖子上,让原本崭新的棺木,显得有些脏乱污渍。 李有才在旁边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低声道,“自从这兰儿出事后,张先生就一蹶不振,这书也不教了,成天的只晓得在家喝酒,连这可怜孩子的坟,都不晓得来收拾一下。” 说着,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朝露在一旁,想起案卷上写着——这个张先生是个鳏夫,只这一个女儿。 又看了眼那墓碑上的铭文,垂下眼帘,并没什么神色。 倒是旁边,龙三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眼四周茔茔坟墓,忽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钻起。 “大人,您看这案子,能破么?”李有才又凑上来,赔笑问,“我听说,旁边还有地方,也有尸体被盗的?莫不是真是闹妖怪了不成?” 他话音刚落,云兮兮就扫了他一眼。 那目光分明平静又淡然,可却清澈干净的如同一汪不知深浅的清潭。 只需一照,任何身影,都尽显无余。 李有才一顿,只觉自己仿佛这一瞬,所有心思都被看了个洞穿。 不由心虚地笑了笑。 正要再说什么掩饰过去时,云兮兮却淡淡地说了声,“李村长消息倒是很灵通。” 李有才心下大恼,连忙赔笑,“也就是听村人说过两嘴,大人,大人……” 云兮兮已经转过脸,继续朝前走去了。 龙三跟在后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经。 第三座坟,跟前两座并无什么不同。 不过痕迹上都更新一些,但是发现尸体不见后,这一家人立刻便将坟墓重新收拾了一番。 倒是看不出被挖开时,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云兮兮转了一圈,就朝原路返回了。 李有才见她一句话也没说,终还是忍不住心头的疑惑,跟着问:“大人,可看出什么了吗?” 不想,云兮兮却走出公墓处,指了指距离公墓不远的一座孤零零的屋子,问:“那是什么地方?” 李有才一愣,“回大人的话,那是咱们高升村的祠堂,供奉的是咱们村子有名有望的人。” 说完,就见云兮兮抬脚走去。 他皱了皱眉。 隐晦地与重新跟上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上。 只是没想到,这从前都能随意进入的祠堂,这一回,却是门上大锁高悬。 李有才有些尴尬地催促身边人,“看门的老张呢?往日里都坐在这儿一整天的瞌睡,怎么偏偏今儿个大人来了却不见人影了?快找他过来,给大人开门!” 一个男人立马就忙不迭地去了。 云兮兮看了看那祠堂大门,抿了抿唇,也不知在想什么。 便对李有才摇头,“不用了,我去村里转转吧。” 李有才立马弯着腰走过来,笑道,“那小的陪您过去?是不是要去张秀才那几家?大人不用受累,我去叫他们到跟前,您直接问话就可以了。” 本以为这个一直看着随和实际冷淡疏离的小女娃娃会拒绝,不想,她居然点了点头。 “好啊,那就麻烦村长了。” 李有才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连忙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大人这边请,我家的院子正好在那边,请过去坐下歇歇,喝口茶。” 云兮兮一笑,转身,跟了过去。 可半刻钟后。 龙三与朝露坐在李有才家的院子里时,却没了云兮兮的身影。 李有才一脸殷勤地对着两人端茶送水,丝毫没有察觉云兮兮不在的模样。 龙三疑惑地看了眼朝露,却看她一张脸冰冷如霜。 只好咳嗽一声,同样正襟危坐。 看着门口走进来的几个,因为家中遭遇此种异事的人家。 而另一头。 云兮兮则背着手,站到那祠堂的后墙。 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扒拉着并不高的墙头,往里一翻,跃了进去。 大门口,刚刚坐下的老张头,疑惑地抬头看了两眼,又瞄了瞄身后的祠堂,像是畏惧着什么,往后缩了缩,却不敢再离开。 而祠堂里。 云兮兮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抬头,就看到,那祠堂的院子,居然修整得十分精致。 甚至还不比龙卫给她准备的驱魔司逊色。 她看了两眼,便起身,走到那祠堂的门前,抬手,便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一股寒气,顿时兜头扑来。 云兮兮抬眼,看到,不大的祠堂内,竟是供奉了至少三四十个人的牌位。 内里点着几盏油灯,光影模糊,将原本就阴气沉沉的祠堂,更是熏染得幽冷吓人。 尤其那一座座牌位,被灯光一晃,影影绰绰,仿佛鬼影晃动,十分可怖! 然而,云兮兮却神色毫不所动地走过去,站在那一排排的灵牌前,一个个地看过。 李有才说,这个祠堂里供奉的是高升村有名望的人。 那么除去那已经故去的几个秀才和举人,剩下的这二十来个灵牌,又是什么人呢? 云兮兮慢慢地看过去,起先,并未察觉什么。 可走到一端,却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刚要再仔细地看过去。 忽然,原本安静得几乎针落可闻的祠堂里,陡然刮过一阵阴风! 将那油灯吹得摇曳晃动,所有的影子,也都顷刻跟着散乱张狂! 风声中,隐隐听到有呜咽声起。 云兮兮双眸一抬,刚朝祠堂的一角看去。 “砰!” 一个灵牌忽然落在了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大门外,缩着脖子的老张立时惊呼,“谁!谁在里头!” 接着便是急促开锁的响动。 等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祠堂里时,却又什么人也没看见。 只有地上那块倒掉的灵牌,孤零零地落在一片摇晃森怖的暗影之中。 老张本想立刻上前去将那牌位捡起来。 可猛一看到那牌位上的字,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是颤巍巍地伸出手。 第两百一十二章 别有,用心 老张打着颤地将那牌位赶紧地捡起来,放回原本的位置。 一边还忙不迭地作揖求饶,“不是我的错,求,求你不要来害我,不是我……” 一边说着,就赶紧扭头跑了! 片刻后,牌位后头,云兮兮慢慢地走了出来。 看了眼老张离开的大门处,又转过身,走到那刚刚掉落的牌位前。 视线落在那牌位的字上。 …… 半个时辰后。 龙三身心俱疲地从村长的家里头走出来,摆了摆手,对身后还欲挽留的李有才说道,“村长不必相送,我等还有要事要办,就不留了。” 李有才一脸惋惜,“大人劳累,留住一宿,也好休息一番啊!” 龙三看了朝露一眼。 她却已经转身,朝村口的马车处走去。 龙三便继续推辞李有才。 李有才一脸殷勤地跟着一直送到马车边,才无可奈何地笑道,“那既然大人还有要事,小的也就不敢再留大人了。只是夜路难行,大人路上务必要小心行走。” 他这话叮嘱的有些异常,龙三看了他一眼,点头,“多谢,村长就请留步吧。” 说完,就要上马车。 不想,李有才却又拦了一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那咱们这村子里坟墓被挖的案子,您看……是该如何处理啊?” 龙三不知道云兮兮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没说话。 却听马车里,陡然传来云兮兮淡然平缓的声音,“先不可妄下定论,总之你们还警醒着些,不日还会有人再来查看。” 龙三一惊,暗暗看向李有才。 却见他只是愣了下,随即满是恭维地笑道,“是,小的明白,小的一定吩咐底下的人随时警醒,配合大人们办案,请大人放心。” 似乎对云兮兮的消失,以及突然出现,完全没有在意。 龙三皱了皱眉,心头疑惑更浓。 朝露却已坐到马车边,看了他一眼,“走吧。” 龙三只好对李有才抱了抱拳,上了马车,一抖马缰,转身离开。 等马车彻底消失在村路的尽头时,李有才才转身。 一抬头,看到牌坊后,站着的一群人,全部都朝那个方向看去。 本是殷勤懦弱逢迎小心的脸,登时就沉了下去。 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有什么可看的!这夜都落了,还敢在外头乱晃,一个个,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那些人顿时纷纷露出害怕的神色,匆匆转身而去。 唯独几人,依旧站在牌坊下。 李有才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一身酒气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你们方才做得很好。” 那男人,正是那个没了女儿的教书先生张先生。 一脸苍白似有病态,苦笑着摇摇头,又道,“我们也是为了咱们村子的平安,应当的。” 李有才又叹了一口气。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穿着长衫的老头儿,却是那死了儿媳妇的张秀才。 也是一脸苦相,问道,“那他们这么晚出去,会不会……?” 李有才回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是他们执意要走,怪不得我们。” 顿了顿,又道,“死了她们,也总比咱们村子里再出人命要好。” 张秀才的脸色变了变,终是什么也没说。 张先生在一旁,更梦呓般,轻轻地说道,“两个人,可保村中两个月的平安了……” 张秀才又朝那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后,收回视线,走过那大大的牌坊后,寂静到有些诡异的村子里去了。 …… “嗒嗒嗒”。 马车行驶在略有些颠簸的路上。 朝露坐在车内,将今日云兮兮离开后,他们所听到的事宜,一一仔细地说来。 “张秀才的小儿媳,据他所说,乃是因为无意受了风寒,医治不及时,又加上她本来身子就弱,这才一病不起最后身亡。” “还有那张老汉的女儿,是因为清晨去河边洗衣,却不想一脚踩在河边青苔上,一下摔倒,撞了头跌进河里,没爬起来。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溺亡了。” 朝露一边说,一边从马车的暗阁里,掏出一个小食盒,打开,送到云兮兮手边。 云兮兮一瞧,便弯了眉眼,笑眯眯地捧过去,抓了一把干果子吃起来。 朝露又继续道,“这二人所说,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妥。只是,那教书的张先生的女儿,死的,却是有些离奇。” 云兮兮抬眼,“如何离奇?” 朝露顿了下,说道,“她是头一天晚上好好地睡下,第二天,就没命的。” 云兮兮意外地‘嗯?’了一声,忽然想起,李有才确实没有告诉她,张兰儿的死因。 她眨了下眼,想到方才在张兰儿的坟墓前看到的。 似是笑了下,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地低头,继续吃着手里的瓜果仁。 朝露看了她一眼,又道,“主人,我觉得,这些人……并未说实话。” “嗯?” 云兮兮这回确实是笑了,看向朝露,“怎么会有这般念头?” 朝露却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些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种说不清的遮遮掩掩,似乎在有意欺瞒。” 云兮兮一笑,刚要说话,外头一直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的龙三也应声,“不错,小大师,属下方才看那些人说话,眼神发飘神情闪烁,分明就是有事没说清楚!” 停了下,又道,“可朝露姐姐说要走,属下也没敢直接戳破。小大师,您方才,是去了什么地方?那些人,怎么就没察觉您的离开呢?” 跟着云兮兮走这一趟,他当真是满头雾水,睁眼抓瞎。 明明事儿都在跟前,他却怎么都瞧不明白。 人生第一次,让龙三有了挫败感——他还是那个在太子殿下跟前,聪明机灵的一等侍卫么? 怎么跟小大师在一块儿,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好像变蠢了? 云兮兮笑了笑,让朝露撩开帘子,对外头驱车的龙三说道,“那只是个简单的障眼法。你为何也觉得他们在说谎?” 龙三不懂障眼法是什么,不过心里却再次感叹了这位小大师的厉害。 第两百一十三章 隐瞒,遇险 这般随意操控人的意识的能耐,拿到皇宫,简直无往不利啊! 可这样的想法,他却是不敢随意乱说的。 便道,“除去他们神情上有破绽之外,就是一种直觉吧!属下曾经审讯过很多人,真话假话,有时候,一听,就能听出来了。” 云兮兮靠在车门边,点头,“不错,他们确实隐瞒了事实。从……” 她笑了下,“我们刚刚到村子的时候。” 龙三和朝露都是一惊。 龙三忽然想到了刚刚到达村子时,云兮兮问自己的话。 不由眼睛微瞪,回头看云兮兮,“小大师莫不是那时候,就发现他们在撒谎了?” 云兮兮没回答,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外头月色清浅模糊夜色下的昏暗不明的道路。 慢慢地说道,“那村子的牌坊,你们瞧着,是如何的?” 龙三立刻道,“约莫有个三四年的光景了吧?不是很新,不过却挺大气的。” 朝露想了下,却道,“有几块裂纹,不像是新的东西。” 龙三又瞪眼——怎么跟自己看到的不一样? 不想,却听云兮兮慢悠悠地来了句让他瞬间毛骨悚然的话! “我看到的那块牌坊,鲜血淋漓。” “!!!” 龙三和朝露齐齐变脸。 朝露猛地皱眉,“鲜血淋漓?我居然没看出来,难道……” 云兮兮弯了弯唇,眼底却是一片淡漠清寒,“被一股瘴气屏蔽了。” 又看了眼朝露,“你出身水族,对瘴气本就不敏感。” 朝露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龙三看了看两人,忍不住问:“是村子里有妖怪么?可那李有才以及村里受害的几家,为何要隐瞒?” 朝露没说话。 云兮兮却淡淡地笑了下,“只有两种缘由。” 龙三立刻朝云兮兮看去。 便听云兮兮缓缓说道。 “要么,这个村子,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要么……” 她语气似是轻松,却隐含了一层冷瑟之意,“就是这些人,心甘情愿地在护着那东西。” 龙三瞳孔巨颤。 不知为何,无数的寒气,陡然从四面八方钻来,惊得差点忍不住要打个冷颤! 他不由地捏紧了马缰。 朝云兮兮看去时,却看她又转过脸,问朝露:“除去那几个尸体不见的女子,高升村在这两个月中,还有旁人离世么?” 龙三愣了愣——仿佛刚刚那一瞬间,从云兮兮身上散发出来的萧寒之气,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眼前的这个面容静秀眼神纯澈的小道姑,依旧是那个轻轻软软十分随和亲切的女娃娃。 他默了片刻,转过身。 身后朝露说道,“除了那几个女子之外,还有……” 话没说完,猛地顿住。 龙三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肩膀被人从后面一下抓住! 他的耳边猛然传来‘咔嚓’一声。 下意识就要反击,却被那手上传来的大力,朝后一下子拖进了车里! 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原本懒懒散散地坐在马车车门边的云兮兮,已经从车上跳了下去。 他瞪大眼,挣扎着坐起来,发现,刚刚竟是朝露一把将她拖进车内。 而他刚刚坐着的地方,车辕断裂,有几道狰狞抓痕,凶狠划过,生生将那上好的沉香木,抓得几乎碎裂! 他不由头皮发麻! 若是刚刚自己坐在这里,那不是顷刻化为一滩血肉了? 是什么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个念头刚冒出,就听车外,忽而传来低缓厚重又十分清晰可怕的喘息声。 像是某种凶兽,带着骇人的力量,在黑暗中,蛰伏而出! 拉着马车的马,全都躁动不安地来回转动! 朝露一按他的肩膀,“别动,别出去!” 便钻了出去,拉住马缰,不让那些马儿因为惧怕而奔逃。 这时,龙三才看清,马车的前头,一团看不清的黑影,晃动漂浮地立在那儿。 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却能看到头部的位置,有两个泛着红光的瞳仁,正闪着恶意而凶残的光。 而那骇人的呼吸声,正是这团不明实物的东西发出的。 它的对面,云兮兮缓缓抬手,举起了刚刚跳下马车时,抓住的桃木剑。 手腕一翻,一道金色流光,从剑刃处,一闪而过。 “呼——呼——” 黑影盯着云兮兮,两相对峙。 气氛,几乎凝重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被朝露拉着的马,猛然跺蹄,惊恐地嘶鸣了一声! 就在这时! 那黑影猝然发动,霍然朝云兮兮扑杀而去! 就见那红瞳在夜色下只余残影。 随即。 “当!” 一声重击。 云兮兮的桃木剑,猛地抬起,金光乍现! 宛如夜色里,骤然盛开的一朵耀世的金色桃花! “当!”“当当当!” 重击越发急促,仿佛战鼓频鸣,震动人浑身厮杀的血液,狂放地奔腾! 有种惊悸又可怕的气势,在这马车前方不大的夜色小路上,膨胀到极致! “吼!” 忽而,那凶蛮可怕的黑影,爆发出一阵惨烈至极的嘶吼! 龙三赶紧看去。 就见,云兮兮手中金色的桃木剑,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又饱满的半圆。 本是拂水照花的柔婉之姿,却在剑尖落下时,手腕一翻,去势陡然变得凌厉而凶狠! 狠狠一剑,毫不留情地刺中了那凄厉惨叫的黑影。 黑影再次发出几乎震破耳膜的吼叫! 云兮兮却丝毫没有手软,一点点地,往那黑影内里,无情地刺入! 黑影不断挣扎狂鸣。 大片的黑气,朝四周滚滚浓烟般散开。 像是要朝云兮兮裹挟而去,却不等触碰她周身,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开。 最终,消散在月凉如水的夜色里。 片刻后,那嘶鸣声渐渐消弱,最终,没了声息。 “哐啷。”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云兮兮弯腰,捡了起来。 朝露与龙三一起看过去,就见,云兮兮手里拿起来的,竟是—— 一颗骷髅头颅。 在幽凉的月色下,泛出淡蓝的清光,妖异慑人。 龙三的眼睛几乎瞪大到他从出生到现在最惊人的程度了。 朝露却是皱了皱眉,“主人,这头颅,不太对劲。” 第两百一十四章 头颅,担心 龙三听得眼皮子直抽——姑娘,你居然还敢细看? 哦不对,朝露小姐姐不是凡人啊! 随后又见云兮兮走回来,还一脸淡定地左右端详着手里那可怖的骷髅头。 说道,“确实不太对劲,朝露,你瞧,这人的犬牙,是不是太尖了些?” 龙三感觉自己不仅眼皮子在抽,半边脸都快抽筋了——这俩女子,就没个正常的不成? 朝露仔细地看了看,点头,“不错,又尖又长。这样子,倒是像……” 朝露想了下,居然没想起来,曾经是在哪里听说过有这么一种东西了。 云兮兮却已经走回到马车边,将骷髅头往车边一放,往上头贴了“啪”一下,贴了张符篆。 又翻出块黑布,将那头颅一包,没事人似的说道,“好歹不是空走一趟。” 说着,又朝那高升村的方向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就说怎么那么热情地留下咱们呢。原来如此。” 朝露也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冷得有些可怕。 龙三第一次察觉到了龙一在面对这俩小女子时的心情了。 僵直满是冷汗的后背,问:“李有才是知道这半路上有这……妖怪,想救咱们一命?” 不想,朝露却骤然霜色满眼地冷声道,“救我们一命?他是想留着咱们,喂饱村子里的东西罢了。” “啊?!” 龙三抖了抖,迅速地扫了眼云兮兮已经包好的大黑布团子,“喂……这东西啊?” 云兮兮却笑了笑,“可不止这个。” “……” 龙三咽了口口水。 朝露显然很是不高兴,手里的青剑已经隐隐闪动,对云兮兮道,“主人,我去提了那李有才过来,就算打死,也要叫他说了实话……” 却没想到,云兮兮却摆了摆手,“不必,我已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啊?” 龙三傻眼,连朝露都十分意外。 “主人,这是……” 云兮兮没回答,只是又看了看那高升村的方向,“等另外几个村子再看一遍吧,还有点东西,我需要验证一番。” 见她不说,朝露也不好再问。 龙三看着这面色平和的小道姑,依旧是那么个发髻散乱有点婴儿肥的呆呼呼的样子。 可…… 方才那刹那间制服妖魔的模样,简直犹如上古女神一般,典雅中携带无上尊杀之气。 那一举一动间,几乎能碾压天地乾坤! 龙三终于明白了几分,太子殿下,为何能对这样一个小道姑,一见倾心了。 几人离开后。 浓到化不开的暗夜深处,身材修长如松的男子,闲庭散步般地走出来。 看着云兮兮远去的方向。 低笑了一声。 随后,扶了扶脸上,笑得妖异的狐狸面具。 …… 因着马车车辕被毁严重,之后三人便是将那拉车的马解了下来,连夜赶回了京城。 城门早已落锁,可龙三有着太子殿下的令牌,无处不可通行。 等回到驱魔司时,也已月至中天。 云兮兮拎着那包裹,就不见了身影。 朝露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龙三与龙五交换了位置后,正要回去,不想,却又被锦沐笙传召。 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这么晚了还没安歇。 连忙赶到东宫,将今日之事禀报了一遍。 本以为锦沐笙等了这么久,听完后,还是要吩咐些什么的。 至少,在听到那骷髅头化作的怪物袭击了他们时,也该紧张几分的。 不想,等龙三说完,一直阖眸靠在凉榻上的锦沐笙,都一言未发。 到终了,也只是摆摆手,“本宫知晓了,下去吧。” 龙三虽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说,即刻躬身退下。 完全没有注意到,凉榻上,锦沐笙虽是慵懒松散地靠在那里,一只手,却在听他说着云兮兮与怪物对峙时,一直紧紧地攥着。 直到龙三退下后。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松开手,看向手心里,那颗精致绝伦的琉璃珠。 琉璃珠里,一点血珠,摇摇晃晃,妖冶幽艳。 他抬起琉璃珠,凑到唇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桃花香。 缱绻的,勾人的。 …… 翌日。 云兮兮还在做梦从前在山上与小师弟抓野鸡偷偷烤着吃的事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忽而,就听到门外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 惊得她猛一睁眼,野鸡飞了,小师弟也不见了。 顿时满心郁闷。 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门就要质问是谁打扰她吃野鸡呢! 结果就看到,龙一跟只壁虎似的,四脚盘着那廊檐下红柱子,一脸恐惧地看向她……门边的一块。 她顺着龙一的目光一看。 顿时无语。 原来,昨日被她带回来的骷髅,因为秽气太重,不能带进屋内,就顺手放在门口了。 不想一夜过去,那骷髅居然又凝聚了几分魔性,竟是将那裹灵布给顶开来。 估计是想要逃跑,可是又被天灵盖上那咒力强大的符篆给压制着,要跳不跳,只有牙关处,上下开合。 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 一个白森森的,而且形状十分狰狞,牙齿还长得跟匕首似的骷髅头,在这初夏的大清早,守在云兮兮的房门前一个劲张嘴咬牙。 实在是……一副,不是很美好的画面。 云兮兮失笑,弯腰,就将那还在不停动弹的骷髅头拿了起来。 抱着柱子的龙一立马把头缩到另一边,都快挤成一团了,不停地吸气,“小大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你你放下那东西,啊啊啊啊!” 龙三正过来跟龙五换班呢,结果就听到这一阵跟杀猪似的惨叫。 不由奇怪,“怎么回事啊?” 龙五捂着肚子明显已经笑了许久,守了一夜也不见疲累,指了指院内,“老大那个胆小鬼,被小大师门口的骷髅头给吓着了!哈哈哈哈!” 龙三嘴角抽了抽。 很想说,他昨晚也给吓着了……咳。 院内。 云兮兮故意拿那骷髅头在龙一跟前晃了晃,直到把他吓得几乎滚进院子的花丛里去。 这才笑着在那骷髅怪的眉心处一按。 原本牙齿开合十分吓人的骷髅怪,立时安静如鸡。 第两百一十五章 传话,戏弄 云兮兮拿着那东西跟拿玩具似的,看着狼狈的龙一,‘咯咯’笑得满院轻灵。 池塘那边,小女孩浮出水面半个头,悄11咪11咪地看了一眼。 朝露拎着食盒走过来,扫了眼池塘方向,径直走过去,温声道,“主人,吃早饭了。” 云兮兮立马放下那骷髅头,转身冲进屋子里洗漱。 龙一好容易爬起来,真是一脸纠结。 却看到那骷髅头还被随意地丢在门口,到底是不敢再靠近。 往柱子后头缩了缩,笑看朝露,“小姐姐,吃早饭呢?” 朝露一脸‘还用问?’的表情,实际是面无表情地继续摆饭。 龙一干咳了两声,又没话凑话,“小姐姐刚刚到京城想来还不知晓,这京城虽然遍大街的吃食,可真正好吃的,都藏在深街小巷呢!我瞧着小大师是个爱吃的,哪天得空,带你们去……” “啪。” 话没说完,朝露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 龙一立马后脖颈冒寒气,总觉得这小姐姐的眼神可以杀人,讪讪地闭了口。 却不想,朝露又说了一句,“那就有劳了。” “啊?” 龙一傻乎乎,随即连连点头,“好!好!我告诉你啊,那百花井的巷子里头啊,有一个卖烤猪蹄的……” 絮絮叨叨的话,让原本略显清冷的驱魔司小院,多了几分人间的热闹与热气。 不一会儿,云兮兮洗漱好了走出来,头顶上那虽然重新盘过,却依旧松松散散的小发髻,歪歪扭扭地顶在一边。 许是刚刚睡醒的关系,清亮的眸子里,还多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影。 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像毛茸茸的大兔子。 往小桌边一座,抓住一个包子就啃,笑眯眯地转头问:“龙一,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龙一立刻正色道,“回小大师的话,属下是来传太子殿下的口谕,今日小大师若是要去那雪华庄,还请归来前,顺道去一下距离雪华庄不远的浮波寺。” “浮波寺?”云兮兮鼓着腮帮子。 “是。”龙一躬身道,“慧灵师父如今就在那里修行。太子想请小大师去看望去看一看慧灵师父。” 云兮兮有些意外,“我以为他回了无相寺。” 龙一摇头,轻叹了口气,“他说,怕回去处处伤心,太子殿下便将他暂时安置在浮波寺了。” 云兮兮想到平日里锦沐笙对慧灵的嫌弃,可如今对他又多番照顾,甚至还嘱咐自己去看望一番的心意。 笑了笑,点头,“我知道了。” 龙一看她没心没肺地继续吃着包子,连关心一句太子殿下的话都没有,嘴角抽了抽。 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昨日直到亥时才睡,今早卯时就起了,一早被陛下宣召入宫前,还特意吩咐属下来一趟驱魔司。” 不想,说完,云兮兮居然还是一脸没反应过来的,甚至还十分傻乎乎地点头,“哦。” “……” 龙一扶额的心都有了。 不死心地又说了一句,“小大师知道太子殿下为何昨晚深夜未眠么?” 云兮兮啃到了包子馅儿,满嘴的肉汁,高兴地眯了眯眼,又问:“为什么啊?” “……” 龙一咳嗽一声,重重道,“是想等着小大师平安回来的消息啊!” 说完,就听云兮兮高兴地对朝露笑道,“朝露,这个肉馅儿好好吃喏!” “……” 龙一感觉自己好想吐一口血。 朝露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对云兮兮点头,“嗯,在街头的那家包子铺买的,主人若是喜欢,明儿个我再买几个其他馅儿的?” “嗯嗯嗯。” 云兮兮点头,一转脸,看到龙一还在那儿,“嗯?龙一,你怎么还在啊?是不是还有事要说?还是想吃包子?” “……” 龙一觉得自己再这么待下去,估计心塞病都快犯了。 笑着退后一步,“属下已无事,就回宫去了。有劳小大师。” 云兮兮摆摆手,继续专注地吃包子。 直到龙一飞身离开后,才‘噗嗤’一声,笑起来。 朝露有些无奈地摇头,“主人何必戏弄他?” 云兮兮撇嘴,“我是小心眼嘛!谁叫他以前蒙骗过我呢。” 朝露又摇摇头,给她盛了一碗豆浆,默了默,低声道,“太子殿下……” 云兮兮手上一顿。 朝露扫了一眼,说道,“对主人很是上心。” 云兮兮继续吃着包子,片刻后,轻轻笑了下。 …… 雪华庄其实是前朝一名大官的的别庄。 那官员在任时,贪墨无数,后来被揭发,判了斩首,一概所贪赃款,全部缴纳了国库。 而这雪华庄,就是其中一处极为富饶宽阔的私人庄园,据说最大的时候,占地有好几百亩,仆妇无数,隐隐地就似一个地下小王国一般的存在。 到了大锦朝,这雪华庄经过分割,搬迁,以及人员来回的变化,早已不复当年那般的辉煌惊人模样。 可就算没有了当年的富饶,雪华庄也是一块占地不小的庄园之处。 龙三走在云兮兮身旁说道,“太子殿下特意命人查过了,也不知是不是凑巧了,前段时间,陛下刚好有心动一动这雪华庄,本想分成几块儿,封赏有功之臣的。” 又看了眼云兮兮,发现说的那句‘太子殿下特意命人查过了’,这人果然是没什么反应。 暗自摇了摇头,又道,“奉命前来划分雪华庄的官员,这才偶尔发现,雪华庄居然出现了偷盗新葬尸体的怪事,便回去禀告了上司。” “那上司与大理寺少卿有些交情,无意一提,这才知晓,原来偷盗尸体的地方,不止高升村。大理寺少卿当即命人仔细一查,这才又发现了还有两处地方,也出现了这样的案子。” “二皇子本是负责刑部的,大理寺少卿的卷宗网上一查,他立时便知晓了。不过,太子殿下却是没查出,为何他能断定,这案子,不是人为,乃是妖魔作祟的。” 云兮兮笑了笑,想起南山寺时,这人被女鬼缠住却依旧淡定从容的模样,没说话。 第两百一十六章 死法,发现 前头,朝露身影一闪,落在两人跟前,“主人。” 龙三顿了顿,心说,这移形换影的法术,要是他们龙卫几个能学会了,以后办事刺探等,岂不万全? 云兮兮看向朝露。 朝露说道,“雪华庄数百年的亡人,应该都葬在南边的那座半山上。我刚刚去看过了,那几座被挖开的新坟,就在那处。” 又指了一个方向,“从这处过去,能越过庄子,直接到那山脚边。” 云兮兮点头,转了个身。 刚走了几步,又看了眼朝露,似乎是想到什么。 朝露注意到,问:“主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云兮兮却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辛苦你了。” 朝露温婉一笑,似是有些害羞,“奴不累,能帮上主人就好。” 这是龙三第一次听到朝露在云兮兮跟前如此自称。 之前他就隐隐觉得,朝露不过是个式神,跟他们这些龙卫的地位应该差不多。 可对云兮兮分明态度也是恭敬有加甚至还隐隐敬畏的,缘何却一直那般自称。 如今一听,便猜到,只怕是云兮兮要求的。 果然,云兮兮又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回去后,我再跟那池塘里的阴灵商量一下,那池子里的灵气着实不错,你若是以本体入那池水之中,于修行必定大有裨益。” 朝露隐现感激地摇头,“主人不必为奴如此费心的。” 云兮兮又笑,“怎么又这样说话?” 朝露一怔,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地浅浅道,“可是我昨日看京城之中,所有的下人,都是这样的……” 云兮兮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下人,朝露,也不是要屈居于人底下的奴才。” 朝露没吱声。 云兮兮看她神色,轻叹了口气,“朝露,有些事,莫要强求,莫要执着,你的修为大劫快到了,若是心境不过,只怕要凶险的。” 龙三一听,暗暗吃惊,看了眼朝露。 朝露却咬了咬嘴唇,眼眶有些发红地转过脸去,片刻后,点头,“嗯,奴知道了。” 云兮兮不知道她的心态是因何而又产生了变化,不过看她如今这模样,也知道不能强求。 便不再多说,继续往前走去。 雪华庄,经历三百多年,其中故去之人,也是不少。 这一处半山腰的地方,零零落落的,几乎全是坟茔之处。 不过到底是青天白日的,初夏上午的日头又足,这半山腰一片因着皆是坟茔,又要往来人行走方便,树林早已被砍空,很是宽敞。 有太阳落下来,便少了几分昨日在高升村那公墓处的阴森寒凉之感。 云兮兮走过去,看了看那两个被挖开的新坟。 龙三尽职尽责地在旁边翻着卷宗说道,“雪华庄总共有两座新坟被挖,第一个是在二十天前,死的是庄子一个管事的女儿,因意外坠马,遭马蹄所蹋而死,落葬第二天,被发现坟墓挖开,尸体不见。” 念到这,龙三顿了下,看了眼不远处蹲在坟坑边,捻起一点泥土,毫不避讳地送到鼻前闻了闻的云兮兮。 咽了口口水,又道,“第二个死的,是雪华庄底下一个小庄子的一个厨娘的女儿,因着前几日京郊一带都下了雨,地面湿滑。那女孩去打水的时候,脚下打滑,一头磕在了井边,当场就人没了。” 顿了下,又道,“同样是死后第二天,发现尸体不见的。” 云兮兮点点头,站起来。 龙三本以为她是要往那第二个坟墓处去,却不想,她竟然走到那山边开阔的地方,朝底下的雪华庄看去,问:“除去这二人,可还有其他人离世么?” 龙三看了看,摇头,“没有。” 朝露想起昨日云兮兮问她的话,后来被那骷髅头化作的魔怪给打断了。 便上前道,“主人,高升村在那几具尸体被盗的期间,也不曾有人离世。” 云兮兮像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朝露想了想,又道,“不过在那之前,曾在两个月内,接连死了七人。” 云兮兮眼神微变。 朝露又道,“奴本没在意,只不过主人昨日问过后,奴今晨去京城府衙的各村各县志记簿子上翻看了一番。” “……” 龙三嘴角抽了抽,小姐姐,你这么随便出入衙门重地,真的好么? 不想云兮兮却点了点头,“我要那几人的具体死亡的时间,身份,和死因。” 朝露点头,“奴回去后就去衙门查看。” 龙三望了望天。 便见云兮兮转身往山下走。 龙三纳闷,“小大师,另外那座坟,不用看了么?” 却看到云兮兮眼神莫测地朝山底下的雪华庄看了一眼,轻轻缓缓地说道,“没有再看的必要了。” 龙三歪脖子,只觉得从昨日起,自己一直自诩聪明的脑袋,遭到了无情的践踏。 他真的……什么也没看懂啊! 雪华庄距离京城并不远,几人今日摒弃了马车,骑马而来又快了一倍。 到达雪华庄的时候,不过才将近巳时。 从雪华庄出来后,转道便去了浮波寺。 可不想,龙三去叩门询问的时候,庙里的僧人居然说,慧灵前两日,就外出游历去了! 不过,却给僧人留下一封信,说若是有京城来人时,烦请转交。 龙三拿着信,就看到上面写的居然是云兮兮亲启。 立马送到了她手上。 云兮兮就站在浮波寺葱郁成阴的树底下,拆开了信封。 可刚刚抽出信纸时,却又是一顿,不知是注意到了什么,突然把信一收,转身便走了。 留下龙三一头雾水,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可等几人离开后不久。 浮波寺内,一个身穿暗金莲袍的男子,一身寒意地走了出来。 那刚刚转交信给龙三的僧人,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这位公子,您让贫僧办的,贫僧真的都办了。可慧灵师父真的不在敝寺,求求您,放过方丈吧!” 莲袍男子低头,音若冰冻冷硬地寒凉道,“你真的,不知道慧灵在哪儿?” (小小灯放暑假在家,整个假期简直忙到原地爆炸……早起吧,他也早醒。晚睡吧,他也晚睡……简直疯了……码字都没法安心地码……8月上架后的每天两更,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而且上架后的成绩……嗯,真是一言难尽……罢了,不去想那个了。加油吧。) 第两百一十七章 行凶,支开 僧人刚要摇头,旁边,突然蹿出一只手脚细长到诡异程度的白色怪物。 一把捏住他的脖子! 颈骨立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压迫声。 僧人顿时满脸涨紫,不断挣扎! 直到快要断气时,男子忽然一挥手。 僧人一下子就扑倒在地,剧烈咳嗽,满眼是泪。 他爬到男子脚边,不断地摇头。 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 刚刚松手的白色怪物,突然飞扑过来,伸手一扯。 “咔嚓!” 僧人的头,竟被生生扯了下来! 鲜血,喷溅在干净明亮的佛龛前。 男子扭头,看了眼那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佛像,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 驱魔司中,云兮兮一屁股落在太师椅上,用力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就跟彻底泄了气一般,软在了椅子里。 摇摇晃晃地,再不肯起来。 朝露去了京城府衙查看云兮兮所要的东西,龙三又跑去东宫了。 花草丛生的驱魔司,一时寂静平和得只闻鸟雀水声。 云兮兮窝在廊檐下的太师椅里,摇摇晃晃的,竟是要睡着了。 正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啪”“啪”“啪”的声音。 似是什么东西湿漉漉地拍在地上。 云兮兮一下睁开眼。 就见,廊檐下,那个原本缩在水池子里的小女孩,竟不知何时跑了上来。 看那样子,正是准备从台阶上到自己跟前来。 不想,却突然看到云兮兮睁眼。 两厢一愣。 小女孩陡然一惊,扭头,‘唰’地就冲了回去。 直接没入水里,没有发出声响,却激起了水面一层层的涟漪。 树边的柳树,纸条微微拂动。 云兮兮有些傻地眨了眨眼,片刻后,忽而,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又软趴趴地躺回太师椅上,嘀咕,“朝露怎么还没回来啊!” 懒懒地摇了几回椅子,忽然想起怀里的那封信,便抽出来。 却没急着打开,反而是扫了眼信封上,那一股淡淡萦绕的黑气。 若是旁人,看到这黑气只怕要大惊失色,偏偏云兮兮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地,十分淡定地手掌一拂。 那黑气便散开了去。 她抿了下嘴,抽出里头的信,果然正是慧灵留下的。 云兮兮扫过一眼后。 却依旧没什么反应,反而将那信顺手搁置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又躺回太师椅里,慢悠悠地摇晃起来。 摇了片刻,忽然喊了一声,“龙三。” 龙三顷刻从墙头落下,“小大师。” 便看云兮兮闭着眼,像是在养神般,缓缓说道,“你去一趟浮波寺。” “?” 龙三疑惑,“小大师可是忘了什么事要嘱托?” 云兮兮却摇摇头,语气更淡地说道,“去一趟,浮波寺,应该出事了。” “!!” 龙三大惊,还想再问什么,却看到云兮兮的脸色,张了张嘴,终是没有问出口。 即刻抱拳,“是,属下即刻就去。” 顿了下,又道,“稍后会有其他龙卫前来护卫,小大师若有吩咐,可以叮嘱他们。” 云兮兮点点头,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枚折成三角的符包,递了过去,“这是平安符,到浮波寺时,小心些。” 龙三瞪了瞪眼,点头,“多谢小大师,属下知晓了。” 恭敬地接过符包,转身便匆匆而去。 云兮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片刻后,站了起来,去厨房摸了两块肉干啃着,悠悠闲闲地出了门。 身后,池塘里,那小女孩,又探出半个脑袋。 …… 约莫一个时辰后,朝露回到驱魔司。 找了一圈,居然没看到云兮兮。 立时飞到屋顶上,问蹲在屋顶上托着下巴发呆的龙五“主人去哪儿了?” 龙五原本还以为人在屋里呢,不想居然不在。 立时就慌了,“我来的时候,就没见啊!龙三得了小大师吩咐,说是去浮波寺查看情况了,我临时过来换班,就没见到人,这……怎么就不在呢?” 朝露脸色变了变。 还没说话,就听院子里头,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她是故意将你们支开的。” 两人一起低头。 就看那池塘里,脸色又白又青的小女孩,正抬着头看他们。 “那个黑皮刚刚离开后,她就出去了。” 黑皮……说的是,龙三? 朝露皱眉,落回了院子里。 小女孩一看她靠近,立时又缩了回去。 龙五跟在朝露身旁,有些担心,“小大师这是要去哪儿么?如何也不说一声?京城之中,如今盯着驱魔司的眼睛不少,若是小大师孤身一人遇到危险,太子殿下能活剐了我们……” 话没说完,朝露猛地看过来,“所以,你们这班轮番守护,是因为驱魔司外头,危险重重?” 龙五一下卡壳——???说漏嘴了! 顿时脸色难看,干笑了两声,“也,也不是很危险,就是,就是有些人在暗中……” 朝露却不再理他,甩袖而去。 龙五在原地呆了下,一跺脚,跟着跑了出去。 池塘里,小女孩又慢慢浮出一双眼,眨了眨。 …… 京城最大的一间茶楼里,说书唱戏,那是精彩纷呈。 众人齐齐叫好,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依旧是一身青灰长衫,松歪着发髻的云兮兮,财大气粗的往茶水伙计的托盘里放了一粒金花生,笑道,“小哥,能一点一出说书先生的台子么?” 伙计看那金花生,脸上堆着的笑褶子,几乎都能挤死码字了。 忙不迭地点头,“自然是能的,贵客想点什么书,小的这就下去吩咐。” 云兮兮笑了笑,眨了下眼,似是很新奇般地说道,“我很喜欢听怪志乱说,有没有呀?” 伙计闻言,意外了下,随即隐隐地打量了一番这小丫头。 看着做个不打眼的装扮,可动作举止间,那隐隐天成的不流于俗的贵气,却是常人模仿不来的。 尤其是,随手就打赏了个金花生的行为。 只怕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偷跑着出来玩吧? 顿时心里有了几分明了——这种高门大户的小姐,规矩多束缚重,整天到晚的女子品德约束,对这种怪物乱志的东西感兴趣,倒是也能够理解。 第两百一十八章 故事,丞相 那伙计便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啊,这怪志乱说,也分有许多不同,不知贵客,想听什么类型的呢?” 云兮兮似是惊讶,“你说来听听?” 伙计连忙恭恭敬敬地说道,“咱这仙满楼的先生啊,那可从前都是进过皇宫说过书的,内到朝廷秘史,外到乡野妖狐,那是无不能说!” 伙计见云兮兮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便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不过呢,这价钱就各不相同了。” 云兮兮撇撇嘴,又扔出一颗金花生,问:“没有什么妖怪害人,又被镇压了的故事么?” 合着还是个喜欢听狭义故事的小小姐呢! 伙计捧着那金花生,笑得是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有,自然是有的。还是个新鲜热乎的故事,说的啊,就是那京城,一位大官家里,闹出个婢女化妖害人,却被游方的道士,斩妖除魔的故事呢!” 云兮兮一拍桌子,“就要听那个!” “得嘞!”伙计连忙行礼,给云兮兮倒了一杯茶,笑道,“贵客稍等,小的这就下去吩咐。” 刚转身,又听云兮兮在身后道,“嗯,给我上些你们这最好的点心来。” 伙计高声应下,匆匆去了。 不一会儿,底下敲锣打鼓的昆曲小调就下去了,转而上来一个一身墨竹长衫,看上去文绉绉却又有几分傲气的说书先生。 手里一把折扇,走到那台上,一拍案几,高声道。 “今儿个,咱们啊,就来说一说,那前朝京城,宰相府中的,一桩奇闻怪谈!” 那声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顿时,把全场的声音,一下子全都拉了过去! 云兮兮靠在栏杆边,单手撑着脑袋,歪了歪头。 看着那台上的说书先生,又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眨了下,抬起另一手,挠了挠耳后。 大堂的角落一处。 刚刚给云兮兮送茶水的伙计,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桌边。 “二殿下,照您的吩咐。” 桌上坐着的一身白衫温雅如兰的锦沐辰笑了笑,看着二楼靠在栏杆边的云兮兮。 低笑着摇摇头,“居然这么聪敏,怎么发现的呢?” 伙计一愣,在看到锦沐辰脸上的神色时,登时后背一层冷汗,肩膀都僵住了。 不想,锦沐辰却只是摆摆手,伙计如逢大赦,赶紧就退下了。 锦沐辰抬头,看了会儿那歪着发髻懒洋洋的小道姑,随后一笑,起身,朝二楼走了过去。 戏台之上,在那说书先生轻重缓急朗朗上口的语调中,一出,隐藏在高门深宅,最能勾人窥探之心的暗秘隐事,悄然上演。 这个故事,发生在前朝盛世时期,一位朝廷重臣的府邸大院里。 那位重臣,乃是前朝的一员宰相,上承天意,下载百官,为官数十年,无人不道其一声好官。 皇上信赖,百官敬重。这位宰相,在朝廷之中的地位,也愈发重要。 可这人啊,越是在得意之时啊,总要兜头来个不乐的劫难或者灾祸。 就如同古人说过的那般,好景补偿泰极否来。 乐极生悲哦。 这丞相呢,位极人臣,大权在握,正好又一力推行了一条十分不错的律法。 皇上都有意给他功上加功,赏他个爵位名号,以兹嘉奖。 这位丞相,可就正当是人生巅峰之时啊!行走在外,何人不尊崇低头?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几乎都要被皇上嘉奖为皇亲爵位的丞相,府中,却出了一桩怪事。 要说怪事吧,这又说不得很怪。 可要说不怪吧,这事儿呢,又处处透着古怪。 怎么回事呢? 原来啊,这位丞相啊,别看年纪不小了,可这身子,啧啧,还挺能耐的。 在头一年正月的时候,居然还得了个大胖小子! 老来子,可不捧在手心里,跟宝贝似的疼着么。 偏就这眼珠子似的小宝贝,在来年的一周抓周宴上,忽然当着满堂前来恭贺的宾客的面前。 竟一把抓住当作抓周礼的小宝剑,一剑捅进了抱着他的丞相大儿子的肩头! 当场便是血水四溅,众人惊吓! 那小宝剑,本是镶嵌七彩宝石,做个彩头放在抓周的簸箕里的。 本也没当一回事,小宝贝拿到手,应当即刻就有人会拿下去才是。 可谁想,那小宝贝当时抓着宝剑以后,就死也不肯松开手,谁拿就一个劲地哭。 旁边一众人还一个劲在旁边谄媚献言。 说这小公子将来必定是个能征战沙场的英武之才呢。 丞相便也没当一回事,想着那宝剑沉重,纵使被他拿着玩一会儿,可不就要放下了么,稍微看着些,不让他拔了剑鞘,伤着自己就成。 可谁曾想,这小宝贝见无人抢他的剑之后,又扭头要那丞相的大公子抱。 大公子便笑着接过去。 一眨眼的功夫,都没看见那剑鞘是怎么脱落的。 那一把华丽浮夸的宝石长剑,就刺进了大公子的肩膀里头! 在场的人可都吓得不轻。 人人都道那是小公子是不当心不注意的。 可若是有心人计较,却又是要问了。 那宝剑的剑鞘是有卡扣的,如何就轻易叫个娃娃松开了? 而且,一个娃娃,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气,能将一把不过手臂大小的小剑,插进一个成年男子的肩膀里头呢? 所以啊,这事呢,有人说他不古怪,不过就是个意外。可又有人说啊,那丞相府的小公子啊,十分有些古怪呢! 话说到这,那说书先生便是一顿,扭头,打开扇子,在台子上转开几步。 引得被吊足胃口的众人纷纷追着他的身影看去。 还有那心急地催促,“先生,你倒是说啊!那丞相府的小公子,怎么古怪啦?” 说书先生一笑,将扇子“啪!”一下,重重合上! 点了点那人,摇头,“怪乎来哉。那丞相府,自那日抓周宴之后,才是真正地进了个怪象频生的景象里头呢!” “你倒是说啊!” 二楼,靠在栏杆上的云兮兮,察觉到身旁,有人坐下。 扭头一看,眉头动了下。 锦沐辰朝她抱了抱手,“小大师,当真是巧遇。” 第两百一十九章 怪事,异样 云兮兮撇了撇嘴,转过脸,继续看台上。 锦沐辰也不计较,依旧是含笑,与云兮兮一起听那说书先生口中的‘丞相府怪事!’ 旁人议论那小公子古怪,可到底也不过就是随口说几句罢了。 到底是看在那德高望重的丞相的面上,这事啊,很快,倒也就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本也没多少人在意,连丞相府的人,都没有责怪那个不过才周岁的小宝贝。 只那大公子,请了好医,用了好药,精心地伺候着。 可谁曾想。 这一个正月过去了,进了开春时节,那大公子肩膀上,被剑刺的伤口,不仅迟迟不愈,反而更加严重了! 到最后,居然还化脓肿烂,导致那大公子几度高烧,鬼门关都走了几回! 这可把那丞相吓坏了! 他虽心疼那宝贝小疙瘩,可这嫡长子,那可是将来要继承家门、传宗接代的啊! 哪能出事?! 便请名医,甚至连皇上都惊动了,派下太医院院判! 可依旧无一人能将那大公子治好! 眼见那大公子,伤口之处溃烂愈发严重,身上也渐渐生出一种如腐肉般恶心的臭味。 只剩一口气吊着,随时都能去了的模样。 一直老持稳重的丞相,第一次尝到了所求无门无能为力的滋味。 竟然开始默许家中的妇人,偷偷地在家中行起巫蛊之术。 前朝之中,其实尊崇得还是以道佛两教为正统,巫蛊之术视为邪教,并被人所不齿厌弃。 那丞相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既是要请神佛相助,也不去请那皇家供奉的天尊或者菩萨。 反而却去信了什么罗暹国的神灵,在家中请了一个浑身金色的佛童子(就是现代的古曼童)供着! 日日烧香叩拜。 可就这么连续了一个来月,那差一口气就要没了的大公子,居然还就真的渐渐好转回来! 那身上溃烂的伤口,也开始痊愈,长出新痂。 整个人也有了精神,甚至还能下地行走几步。 尤其是到后来,大公子那身体好的,比受伤前,那是更强健有力! 不仅人好起来了,能吃能喝,甚至还要顿顿有肉,无肉不欢! 府中人只要他恢复,哪里还管他吃什么,自然有求必应。 可就是在这大公子渐渐恢复康健的时候,这丞相府,又出了一桩怪事。 这件怪事,可就比那大公子受伤不好,更吓人了。 原来啊,那丞相府,每到夜半三更,总能听到一阵女子的唱曲儿声! 女子的唱曲儿? 可这丞相府素来规矩极严,不说酉时就下钥了,平日里,更是连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都没有。 哪里来的唱曲儿声? 丞相大怒,只当是府中哪个不规矩的,在夜里偷偷的歌舞伶人,寻欢作乐呢! 便命人彻查此事。 却不想,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紧接着,丞相府的猫狗牲畜,开始络绎不绝地死了。 而且,还是被什么凶物狠狠地咬死了,死后,还吊在丞相府院子的各个树枝上,极其惨烈可怖! 丞相饶是再不信,也觉得不对劲了。 正在怀疑,这些事,是否与家中的那个金童子有关时。 那原本已经康复的大公子,突然发起狂来。 竟跟中了邪似地,抓住厨房里新买的鸭子,凶狠地撕咬生啖血肉起来! 那鸭子被咬过后的模样,分明就跟府中被要死的那些牲畜一个样儿! 而且,那大公子咬死了鸭子,居然一扭头,就要抓人来吃! 可把府上的人吓坏了,纷纷大叫,“闹鬼了!大公子中邪了啊!救命啊!” 整个丞相府顷刻乱成一团。 可就在这时,一个游方的道士,忽然走了进来,手里摇着一柄招魂幡。 笑道,“贫道远处观望,此处有妖邪作祟,特来降妖除魔!” “啪!” 那说书先生又是折扇一合,停了下来。 众人正听得兴头,匆匆发问,“那之后如何啦?” 说书先生笑了笑,“自然是妖魔净除,还了丞相府一个安宁。” 众人一阵败兴,纷纷埋怨。 “先生,这个故事好生没意思,就这么着就玩啦?” “就是,换一个换一个!来个赵将军征战沙场,三千兵大败敌袭的故事!” “先生,那前朝丞相府的大公子,为什么会中邪啊?那唱曲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啊?游方的道士,到底怎么斩妖除魔的啊?” 有人还不死心地问。 可说书先生,却行了一礼,开始讲起了其他的故事。 二楼围栏边。 云兮兮撇了撇嘴,回头,朝锦沐辰伸手,“还我的金花生。” 锦沐辰一笑,从腰带上拽下一块盘龙的极品玉佩,推到了云兮兮的跟前。 云兮兮瞄了一眼,收回了手,拿起茶盏,喝茶。 锦沐辰看她,笑道,“小大师在驱魔司,一切可还好么?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不必顾忌,与我说来,我会尽量替你解决。” 云兮兮扫了他一眼,还没说话。 身后,一道淡冷清寒的声音传来,“驱魔司的事,原有本宫操持,何时需要二弟来忧心了?” 云兮兮喝茶的动作一顿,扭头一看,一身玄色长衫,颜如寒雪眉目墨远的锦沐笙,正从几步开外走来。 她猛地咳嗽起来,赶紧放下茶盏。 一直淡定自若的小家伙,第一次露出几分慌乱。 锦沐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对锦沐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锦沐笙走到桌边,看向云兮兮,“为何一人跑出来?” 语气有些凉,还有几分不悦。 云兮兮咳嗽得脸有些红,瘪了下嘴,没吭声。 锦沐辰又笑道,“偶然间在此遇到小大师,便一起听了一回说书。不想太子殿下竟特意寻来,当真是对小大师十分在意呢。” 锦沐笙眉头一皱,终是朝锦沐辰看去,“原本以为二皇子回京后,自是忙碌奔波,不想,竟这般清闲?” 锦沐辰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暗示的警告,却笑了笑,点头,“今日刚好得闲几分。原本是想去丞相府走一遭的,不想,丞相大人今日却不见客,刚巧看到小大师,便一起喝了一杯茶。” 第两百二十章 怒气,委屈 这话说得,仿佛两人路上偶遇,便相请着一起坐了坐似的。 可分明前几日,云兮兮还对锦沐辰不屑一顾的样子。 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只会觉得这小道姑,当着太子殿下一个样子,背地里,居然又勾搭锦沐辰? 阳奉阴违,两幅面孔呢! 锦沐笙眼角朝云兮兮掠了过去,云兮兮正纳闷地歪了歪头,似是觉得这话不太对,可又听不出哪儿不对呢。 勾了勾唇,“偶尔碰见?呵。倒是巧得很。” 锦沐辰笑了笑,似是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嘲讽。 又对云兮兮抱了抱手,“小大师,今日多谢相请,来日若有机会,还请让我也回请一回,也当是礼尚往来了。告辞。” 云兮兮张了张嘴,心说,我啥时候请你什么啦? 可锦沐辰却已经拿回桌上的玉佩,转身走了。 云兮兮眨了眨眼,一扭头,看到锦沐笙面若寒霜,眸色冰冷地朝自己看来。 登时一缩脖子。 想偷偷从旁边溜走。 却被锦沐笙一下抓住胳膊,“你要往哪儿跑?” “我,我……” 云兮兮心里大悔,怎么这么快就叫他发现了? 努力挣了两下,不想又听锦沐笙说道,“是不是又要一个人偷偷溜走,让本宫担心?” 担心? 云兮兮一愣,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犹豫了下,还是回头,悄悄地看身后。 就见锦沐笙,长眉微蹙,阴诡冷幽的面上一片冽冽寒色,不悦显而易见,可眉宇间,却又有一股…… 让她无法无动于衷的隐晦神情。 她张了张嘴,最终,泄了气地站回去,垂头,“我就是想出来打听打听么!那什么,带着龙卫,京城好些人都认识,不是不方便么!” 声音越来越小,“这才……将他们故意支开的啦。” 锦沐笙从得知她在茶楼,就已经隐约猜到她的用意了。 可方才那一瞬间知晓她不见了的后的惊怒担忧,还是涌动在心头,无法压制。 在看到她跟锦沐辰同坐在一桌时,就更加翻覆到了巅峰! 他刚刚几乎差点就想要将这不省心的小家伙,当场狠狠地打一顿,才能解气! 可终归心里头的一丝理智,压制了他躁动的情绪。 他轻吸了一口气,幽冷的眸色变了又变。 终是缓缓松开手,道,“既如此,也该说一声,让他们隐在暗处即可。” 云兮兮撅了撅嘴,没吱声。 锦沐笙看她,委委屈屈的样子,反而像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摇摇头,又道,“京城不比外头,你如今又是风口浪尖上的人。朝廷不知多少人盯着,就想借机生事,你人生地不熟的,瞧瞧,这刚刚出门呢,就被盯上了。” 说着说着,语气里便不由多了平日里在宫中时的冷厉森寒。 说完,才意识到可能凶了些,一低头,就见云兮兮正垂着个脑袋,一只手的食指指尖,正戳着桌面,小小地画着圈圈。 娇气又可怜的。 顿了顿,终是软了几分语气,转而问:“你打听出什么了?” 云兮兮愣了下,片刻后才抬起头。 刚要说什么,可对上他的视线时,又立刻平移到了别处。 咳嗽一声,“那个二皇子,故意让我听了一出书。”顿了顿,撇嘴,“还骗了我两颗金花生。” 锦沐笙挑眉,忽然想起方才锦沐笙放在桌上又拿回去的玉佩。 那可是皇上御赐的圣物,每个皇子都有一块儿,代表身份。他的是明黄的,锦沐辰的是淡绿色的。 便问:“他让你听了什么?” 云兮兮便坐下来,瞄了他一眼,又摸了块桌上的糕点,吃了下去后,才说道,“前朝丞相府的故事。” “前朝丞相?” 锦沐笙心头一动,“哪个时期的?” 云兮兮摇头,“不知道。”又瞄了瞄锦沐笙。 锦沐笙倒是若有所思地坐到云兮兮身旁,问:“具体说了些什么?” 云兮兮便简略地将那丞相府的所谓‘闹鬼’一事,说了一遍。 说话的过程中,将桌子上的糕点全吃完了。 锦沐笙扫了一眼,朝台阶旁的龙一做了个手势,龙一旋即下了楼。 锦沐笙又亲手给云兮兮倒了一杯茶,才说道,“你觉得他为何故意让你听这个故事?” 云兮兮端了那茶,喝了一口,想了想,说道,“怕是跟我要查的东西有关吧?” 锦沐笙看她,“我听龙三说,你已经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云兮兮放下茶杯,“那尸体如何丢的,我大概已经明白了。可若是要将那作乱的东西制服,我还需要了解那东西到底是如何形成的,这样才能斩草除根,免得祸根不除,再生乱象。” 别看这小丫头平时迷糊软糯的样子,可对于阴阳一事上,自从锦沐笙认识她来,便是一贯的杀伐果断毫无迟疑。 这种行事手段,跟她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当真丝毫不同。 不过…… 这性子,却是十分符合锦沐笙的味口。 他勾唇笑了下,看着云兮兮放在茶盏边的手,慢悠悠地说道,“今年正月,本朝,左丞相府,生了一件怪事。” 云兮兮眼睛一抬,看向锦沐笙。 一瞬间,锦沐笙好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映在一片清潋光华里。 他顿了下,才继续道,“左丞相的长子嫡孙,在周岁宴上,用乳母头上的簪子,将他的生父,也就是左丞相的长子的脸,划出了一道血口。” 云兮兮神色微变。 听锦沐笙继续道,“那血口不深,甚至连血都没流多少。可,那伤口却迟迟不愈,到最后,竟然化脓不止,差点毁了半边的脸。” 云兮兮有些意外地看锦沐笙,“你知道的好清楚。” 锦沐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因为左丞相当时秘密求到了本宫跟前,想求本宫身边一位医术高超的贴身太医,去替他那大儿子诊治。” 所以,他才会对此事十分了解。 云兮兮了然,又问:“那后来呢?治好了?” 不想,锦沐笙却摇头,“治没治好,我不知晓。不过,左丞相的长子,并未发丧过。” 也就是说,没死。 第两百二十一章 聪明,奇怪 但锦沐笙又说,并不知晓是否已经医治好了? 云兮兮单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叩了叩。 锦沐笙看着她的圆润的小指尖,也没说话。 楼下,戏台上,说书先生已经下了台去,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再次婉转起伏。 叩击声忽然一停。 云兮兮抬起眼来,“我想去一趟丞相府。” 锦沐笙徐徐地笑了起来。 太聪明了,这个小道姑。 他不过就是提点了一句罢了,就已经明白,锦沐辰的目的。 锦沐辰从拿出这个卷宗出来时,想必便已经有心要将丞相府里的事给挖出来了。 云兮兮此时正是万众瞩目的情境下,无论接手的案子会查出什么,必然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锦沐辰的用意,就很明显了,想在这个时候,把岑祥(左丞相)给扔出来。 若是锦沐笙记得没错,岑祥可是唐婉蓉手里一个举足轻重的棋子,锦沐辰居然把他送到了云兮兮手上?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锦沐笙都不会觉得他是好心。 当然,不管他如何觉得,他都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去打扰云兮兮索要处理的阴阳之事。 可偏偏,这个小丫头,就算他不说,也察觉了出来。 没有闹着要把事情公开,或者大张旗鼓地要去查那丞相府,毕竟,以她现在的权力,出入宫廷都是无人敢拦,更何况一个丞相府了。 她方才的话语,却分分明明的是在说——要暗中走一趟丞相府。 如此一来,不管查到什么,至少,在短时间内,锦沐辰的目的都无法达成。 同时,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应对。 所以锦沐笙才会笑——太聪明了,这丫头。 含笑朝她点头,“好,待我安排一番。” 云兮兮望着那双诡色双眸里靡艳惑人的笑,默默念了一遍清心咒。 转过脸去,小声嘀咕,“还想用美色勾11引我,妖孽!” “嗯?” 锦沐笙望了过来,“你说什么呢?” “没!” 云兮兮立马摇头,“没……” 话音未落,陡然闻到一股奇香! 立马转脸望去,就见龙一拎着个食盒,蹲在二楼的窗户上,正要往下蹦。 “哐啷!” 云兮兮猛地站起来,扑了过去,“拿的什么好吃的?!” 龙一给吓了一大跳,“太子殿下让买的五香斋的……呃……” 没说完,手里的食盒已经被抢走。 身后,锦沐笙站了起来,挥了挥手。 躲在暗处的数道人影,四散开来。 …… 吃过晌午饭后,云兮兮跟朝露就出发去了另外两个上报也丢了尸体的村子。 两处村子距离雪华庄也不远,又是紧邻着的。 两人秘密查访,动作又快。 到了晚霞漫天的时候,就已经赶回了驱魔司。 刚刚坐下喝了口水,锦沐笙便让人送来消息。 说明晚丞相府有贵客临门,可借机进府一瞧。 云兮兮跟烂泥一般瘫在太师椅里,想了一会儿,又对朝露招手,“让你查的东西呢?” 朝露即刻将从府衙抄录下来的东西,拿了出来。 在云兮兮翻看的时候,同时说道。 “在高升村尸体被盗之前的两个月内,这个村子,竟然接连死了七个人。” “要知道,这高升村,总共不错也才两百多人,两个月内连续死了七人,已经算是大事了。可偏偏只是记录了一笔,着实奇怪。” 云兮兮点点头,听着朝露的话,继续往下看。 朝露接着说道,“这七个死的人里头,男女老少各个都有,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死因也有意外,病故,老死之类的。” 她看向云兮兮,“主人,您要这份记录,是要查看什么?” 云兮兮的目光,在那张纸上扫了一遍,似是没听到朝露的问话。 片刻后,忽而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其中一段,说道,“七人之中,有三个未满十六岁的女子。” 朝露一愣,随即点头,“是的。” 就见云兮兮歪了歪头,单手的指尖在大腿上轻轻地点着。 朝露知道她这是在想心思,又不敢打扰。 细细回想纸里记载的内容,片刻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随即,就见云兮兮,将那纸往旁边一放,然后起身,进了屋子。 朝露不解,“主人,您这是……” “嗯,我做些要用的法器,天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明早……不用来喊我,也不要叫人打搅我。” 云兮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朝露看着屋里亮起的灯光,点头,“是。” …… 一夜灯燃,伏在桌上的身影,偶尔抬起手,敲一敲胳膊和肩膀。 龙五蹲在屋顶上,听着院子里偶尔鸣响的虫声,抬着头,慢悠悠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不知是不是错觉。 总觉得,每次在驱魔司这儿守夜时,总感觉到内心一阵空远的平静。 静,却又不空,那院子里的花草,虽是荒乱无章的,却又生机勃勃而芳香四溢。 一方不大的院落里,却有着一股无形的氛围,能熏染的周围的人,身心饱满,神魂安逸。 乐哉悠哉。 直到天光微明时,油尽灯枯。 躺在墙头叼了根干草的龙五就听底下‘咯吱’一声门响,立时抬起半身朝下面看去。 就见,朝露走了出来,一边挽着袖子,一边朝厨房走去。 嚼了嚼嘴里的草,接着又躺了回去。 池塘里,水面涟漪轻绽。 黑黑的小头顶,冒了个尖尖角,又缩了回去,柳条,轻轻地拂了拂。 …… “叩叩。” 云兮兮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看到床顶上天青色的纱帐,还有些发懵。 接着就听门上又是两下响动。 “叩叩。” “主人。” 朝露的声音传来,“晌午了,您可要起身了么?” 云兮兮又打了个哈欠,坐起来,转脸,看了看这还是陌生的小屋,突然怀念起山上的那间小树屋。 师弟总喜欢扒拉在窗户边,悄悄地往她屋子里扔小虫子小雀儿,将她吵醒了,扭头就跑。 撞翻了师姐新栽种的花草,惹得师姐追着他屁股后面打。 师兄就站在树下练剑,师父呢,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趴在大石块上,喝小酒。 第两百二十二章 故意,出发 “主人?” 朝露分明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可半晌又不见云兮兮开门,于是又轻唤了一声。 云兮兮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答应着,“嗯,我起了。” 便转身去洗漱。 朝露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那圆桌上摆满的符篆法器。 心里微微震惊——一夜之间做好的? “朝露。” 云兮兮一边盘着发髻走出来,一边问:“中午吃什么呀?我肚子好饿哦。” 朝露笑了笑,“太子殿下让龙三从宫中送了东西过来,正摆在厨房呢……” 话音未落,刚刚还懒洋洋的小道姑,刺溜一下没影了。 朝露顿了顿,笑着摇摇头,又看了眼桌上的法器,退了出去。 …… 下午。 龙三又给云兮兮送了一套衣服过来。 云兮兮打开一看,居然还是上回的那个小太监服,不由嘴角抽抽。 看龙三,“你家殿下是故意的吧?” “……” 龙三干笑,说着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太子殿下说,小大师扮成小太监,才不容易引起注意和怀疑。跟着殿下进入丞相府,最是妥帖。” 云兮兮翻了个白眼,“你们当我是傻子呢!” 龙三又笑。 一个时辰后。 锦沐笙的马车停在了东大街的一处路口边。 一个身量矮小的小太监,在龙卫的遮掩下,爬上了车内。 驾车的龙一马缰一抖,四匹拉车的宝马,打了个响鼻,平平稳稳地往前去。 道路两旁,百姓望之退让叩拜。 马车车壁上,象征着天潢贵胄的标志,在日头底下,灼目而刺眼。 云兮兮进了车内,就瞪大了眼。 一脸新奇又夸张地四处看,“哇啊,这么漂亮的马车呀!” 坐在一旁翻书的锦沐笙,早在她进入车内的时候,心神就已经没法凝聚在书上了。 闻言,却眉眼不动地,继续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翻着书。 云兮兮也不理他,只顾左右张望,还好奇地伸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 不一会儿,竟然给她从其中一个暗阁里摸出一个茶壶来。 锦沐笙眼角余光扫过去,就见,这小家伙,居然一脸无聊地将那茶壶随手往旁边一丢! 那可是……前朝大家的作品!世间仅有一件! 这小坏蛋,居然……就这么丢了?! 他眼皮子跳了跳。 跟着,又看到,云兮兮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块熏香。 放在鼻前闻了闻,还嫌弃地皱了皱鼻尖,然后……又给扔到了一旁! “???!!!” 那可是制香大师的得意之作,世间难求!整个皇宫也就得了三块! 锦沐笙扶了扶额,终于将书放下。 沉声道,“别翻了。” 云兮兮手里又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个食盒,正要打开盖子。 闻言,扭头,朝他眨了眨眼。 “……” 锦沐笙只觉眼皮子跳的更厉害了,“罢了,你随意吧。” 云兮兮立马弯唇一笑,打开盒子,‘哇’了一声,伸手,就朝里头抓了一把——宫中御厨,只给皇上做点心的大厨师做的开口点心。 “父皇近日有意擢升岑祥为内阁首辅。” 锦沐笙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跟只小仓鼠似的,鼓着腮帮子,咯叽咯叽的。 有些好笑,说道,“所以,近日有意接近岑祥的人不少。岑祥为了避嫌,索性就在家中设了个赏荷小宴。” 给了旁人亲近的机会,又不显得对谁特别照顾。 表面看着大公无私,实际呢,却又面面俱到八面玲珑。 果然是朝中沉浮十几件的重臣,心机城府可见一斑。 云兮兮却不在意这些,只是嚼着点心,坐在地毯上,抬头看端坐着的锦沐笙。 鼓鼓囊囊地说道,“那也就是说,今日丞相府的人很多了?” 锦沐笙看她的模样,微微一笑,“是。人多眼杂,可也便于隐蔽。你要想查什么,小心行动。我让龙三暗中守着。有什么不妥,不要强求,及时脱身。” 云兮兮想起他之前的话——不要冒险,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 抿了下嘴,好像舔到了唇尖上沾着的糖粉,甜滋滋的。 点了点头。 又爬到一旁,继续翻暗阁里的东西。 锦沐笙摇摇头,索性也不再理会,由着她闹腾了。 约莫两刻钟后。 马车再次停下。 云兮兮就听马车外头,一阵齐齐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眨了下眼。 锦沐笙从旁边拾起她丢在一旁的太监貌,往她头上一扣。 然后做了个眼色。 云兮兮扶着略大的帽子,歪头,一脸的不解。 锦沐笙无奈,咳嗽一声。 外面,听到声音的龙一即刻上前,掀开车帘,刚要说话,结果,看到车内的遍布狼藉。 愣住。 随后,一脸复杂地朝云兮兮看了一眼,用口型说道,“还不赶紧下来伺候。” 云兮兮瞪了瞪眼,这才恍然大悟。 忙从车内跳下来,装模作样地弯腰低头,连伸个手的意思都没有。 龙一无语,只好自己撩开车帘,恭恭敬敬地扶着锦沐笙下了车。 幸好这门口的人基本都是跪着的或是低着头的,也没几个注意到这小小的不同。 注意到的,顶多也会纳闷——这太子殿下的贴身太监,好像不怎么懂规矩啊? 倒是有个人,在看到云兮兮那白净青嫩的侧脸时,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晃了晃手里的折扇,又朝锦沐笙扫了一眼。 随即笑了起来,迎了上去,行礼,“太子。” 锦沐笙刚要去看云兮兮,见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点头,“四皇子。” 此人是谁? 正是大锦朝京城中,赫赫有名的第一纨绔浪荡子,四皇子,锦沐和。 这人身为皇族,却不思励精图治报效朝廷。 整日地,不是寻欢作乐,就是遛鸟斗鸡。而且还十分的犬声色马。 府里不知养了多少歌姬舞女,日日地歌舞升平。 他与锦沐笙素来并无多少接触,只偶尔在宫宴或者其他聚会上有些碰面。 见他主动迎上来,锦沐笙也没多想,只应了一声,就准备往里走。 可不想,锦沐和却突然又凑上来一步,低笑,“太子殿下,您身边的这个小太监,不知是从哪儿寻来的?” 第两百二十三章 太监,离开 锦沐笙脚下一顿。 便听锦沐和又不正经地笑道,“请太子殿下恕罪,臣弟啊,也是因为府中那些,都看得腻味了。正想换个新鲜可乐的,这不,果然心思就不如太子殿下巧妙,瞧瞧,这寻来的人儿,一看就是个十分精致的,这放在身边,可不就是个好的纾解么……” 话没说完,就见锦沐笙朝他看了一眼。 那一双斜长深眸,本就邪气慑人,此时更是幽艳面容寒霜凝结,一个眼神过来,顿时便如漫天风雪,骤然兜头而下! 惊得锦沐和眼瞳一缩,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下意识地摆手,“太子殿下勿恼,臣臣,臣弟只是想问问,这人您是从哪儿寻来的,并无,并无夺人之好的意思……” 谁想,这话一出来,锦沐笙眼里的寒气,竟浓厚到几乎凝结成实质! 寒刃般地朝锦沐和脸上割来! 锦沐和吓得腿都软了,实在不知自己是那句话得罪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 正发愣间。 那边,半面白须的岑祥看出了异样,忙笑着迎上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快请进,请进。” 锦沐笙这才收回视线,玄色袖角随意一甩,姿容千华地在一众俯首臣服的众人迎候中,跨过了丞相府高高的门槛。 后头,锦沐和一身的冷汗,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 不知从哪儿出现的锦沐辰走过来,笑着看他,“四弟,这是怎么了?” 锦沐和有些尴尬,擦了擦脸上的汗,皱眉不悦,“不过就是问了他一句那小太监哪儿得的,看他那什么眼神!哼,自己做得,就不许旁人问得了么?不过就是个小太监而已,他能玩,我就不能问了?” 锦沐辰笑了笑,“小太监?” …… 丞相府内,并无云兮兮想象得富丽堂皇壮阔大气。 硬要说的话,其实,还有几分简陋陈旧。 不过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倒是样样都有。 布置中又尽显了书香门第的高雅脱俗,倒是遮去了几分寒酸窘迫的难堪。 赏荷的宴会之所设置在东边的一座凉亭附近,去的人,除去地位最高的锦沐笙,大多都是朝廷重臣要员。 围在一起,不谈国事,只聊闲情,倒是也有一番假惺惺的和睦之景。 “太子殿下,您看那处荷叶底下,正是一处睡莲清艳之姿,倒是别有一番……啊!” 礼部尚书正站在锦沐笙身边有意逢迎恭维,不想,一个动作间,竟一下撞到了身旁伺候茶水的婢女身上! 那婢女手上捧着的茶壶,一下子掉落,登时就将锦沐笙衣摆给溅了几滴水珠! 凉亭里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登时冷凝下来! 人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地看向锦沐笙,只担心那张邪魔诡冷的妖冽面容,骤然发怒,要在这凉亭里见血消气! “太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那婢女吓得立时就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霎时额头就红肿一片! 礼部尚书也白了脸,赶紧就要跪下。 不想,却听锦沐笙淡淡地说道,“无妨。” 凉亭里众人都是一愣。 面面相觑——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错? 可从他那幽冷寒冽的面容上,实在又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情绪。 作为主人的岑祥,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笑道,“太子殿下,衣衫脏了,不知是否需要换一套来?微臣家中长子的身量与太子殿下差不多,若太子殿下不嫌……” 锦沐笙却摆摆手,“无需,给本宫寻个干净的屋子。” 岑祥立时明白,招来大管家,“赶紧地,好好伺候着太子殿下去洗漱一番,千万不可怠慢!” 那大管家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可对着这位太子殿下,还是止不住地心惊胆战。 唯唯诺诺地应下,低头小心地引着路去了。 锦沐和站在一角,看着锦沐笙身后那个亦步亦趋的小太监,摸了摸下巴。 想到锦沐辰刚刚说话的,“什么小太监?竟这般有趣?既然让太子殿下瞧上,定然是个有妙处的。可惜四弟,竟要错过这样的好人儿了。” 错过? 锦沐和咂了砸嘴,招了招手,对身旁跟着的伺候太监吩咐了几句。 …… 丞相府的一间专门用来招待客人休息用的偏房里。 龙一将跟大管家守在门外。 云兮兮从大帽子底下探出小脑袋,偷偷地看了看门口,低声问:“这样真的可以么?” 锦沐笙看她鬼鬼祟祟的小样子,完全没有做坏事的心虚害怕,反而还有些激动和好奇。 隐隐地笑了下,“有我在,你担心什么?” 云兮兮无声地咳嗽一声,脸上微微浮起几分热度。 撇撇嘴,这才站直了,刚要从窗口爬出去。 忽然又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屋内的锦沐笙。 “对了,你等下回去后,不要再进那个凉亭里头了。” 锦沐笙微微意外,“有何不妥?” 云兮兮迟疑了一瞬,还是说道,“我方才一直低着头,瞧得不是很真切。那亭子里头,应该有个,将要枉死之人。” 锦沐笙神情一变,长眉微拧,看向她,“枉死?” “嗯。” 云兮兮一手扒拉在窗棱上,“死气很重,几乎散逸到周围人身上,只怕就近其身的,都会有所牵连。不过你有那山心护着,应当无碍,只是以防万一,还是避开一些吧。” 锦沐笙想了想,问道,“可知是何人?” 云兮兮摇头,“那死气太盛,当时人又多,我没法仔细瞧,只能隐约看出,是亭子里的人。” 锦沐笙想了想,亭子里的,都是一品官员和几个皇亲宗室。 会是谁? 点头,“我知晓了。你也小心些。” 云兮兮点点头,脚尖一点,从窗户上就钻了出去,龙三从暗处紧随其上。 锦沐笙站在屋里等了会儿,换了件外衫,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大管家愣了愣,似是疑惑,那个跟着伺候的小太监呢? 才要问。 就听龙一在旁边笑眯眯地说道,“李管家,做管事的不少年了吧?” 大管家登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不该问的,别问! 第两百二十四章 跟踪,意外 那大管家立马赔笑着说道,“奴才到丞相府,有十二年了,承蒙丞相大人器重,做管家也有七八年啦。” 龙一笑着点头,“那当是见过不少场面啦?不知李管家……” 锦沐笙走在后头,慢慢地回想着云兮兮刚刚说话时,一瞬间的迟疑。 她在犹豫什么? 而另一头。 云兮兮从屋子里出来后,小心谨慎地走到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小路上,才停下来。 转头,看了看丞相府上空,那一团厚如浓云般的黑气。 人之生死,道门中人虽不能强行干涉,却也能适当地扭转生机阴阳。 然而,当她看到那人周身浓重的死气时,就知这人,已是没法救了的。 且,这人周身的死气,分明就是由无数咒怨与恨毒的煞气怨气阴气凝结而成。 阴阳鬼物,浓厚的阴邪之力,迫使这人,必须今日暴毙! 这人是谁?正是当朝重臣,一国丞相,备受爱戴与尊敬的,岑祥。 他是做了何事,才会遭此下场? 云兮兮抬头,看着半空的黑云,皱了皱眉。 其人生死,她干涉不了。 却不能任由这阴煞之气扩散弥漫。 她收回视线,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枚昨夜新画的符篆。 双指并拢,在那符篆上轻轻一划。 那符篆便飞到半空,自动结成一只半掌大小的枯叶,在空中起起伏伏,朝着某个方向飘去。 暗影处,龙三瞪了瞪眼,忽然又觉得——早该适应了才对吧? 凉亭处。 锦沐笙走回去之后,就站在了树荫底下,隔着远远地,看那亭子里头。 原本无意,被云兮兮一提醒。 再仔细看去,却只觉得,这凉亭分明是在向南朝阳的好地方,却不知为何,丝毫不感热度。 反而凉意森森,渗透肌肤,待的久了,更有一股子隐隐约约的寒凉之意。 也不知是否因为与云兮兮经历过阴阳尘世的缘故,他这么仔细看去时。 竟然隐隐能看到一股黑气,在凉亭内的几人身上,淡淡萦绕。 他皱了皱眉,刚要走过去。 却看锦沐辰,朝岑祥走了过去。 脚下一顿,还没等有何反应时,旁边,龙一突然低声道,“太子殿下,四皇子……不在附近。” 锦沐笙心头一动,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却猛然听到,亭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众人陡然一惊。 纷纷转目看去。 就见,原本在凉亭里伺候茶水的婢女,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脖子,跟疯了似地,往死里掐自己! 眼看满脸涨紫,双眼暴突,顷刻间就要断气! 旁边的锦沐辰,猛地抬手,一掌劈在那婢女的脖颈上。 婢女眼珠子一翻,晕了过去。 原本站在锦沐笙身旁的大管家吓得差点是滚了过去,忙跪在凉亭下。 看了眼岑祥,颤颤巍巍地说道,“大人饶命,是小的管事不周,竟然让这个得了疯病的丫鬟进来伺候!请大人责罚!” 这熟练的避重就轻的语气。 锦沐笙皱了皱眉——分明就是经历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情形。 那边,岑祥的脸色变了又变,斥责了大管家几句,又对锦沐辰恭敬行礼,“多谢二皇子殿下,今日要不是殿下,怕是好好的宴会,要变成一场闹剧了。” 锦沐辰笑着摆摆手,“举手之劳。丞相大人客气了。” 岑祥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疑惑更浓。 可眼下这个当口,又不能多加询问,便只好笑着又去安抚旁人。 锦沐辰看了他一眼,转脸,看到凉亭外的锦沐笙,朝他淡淡一笑。 锦沐笙眸色深凝。 ——锦沐辰,你做了什么? …… 另一边。 云兮兮那枚符篆化作的枯叶,最终停在了丞相府西面,一座看似柴房的荒旧小屋前。 可就这么一座小屋的门上,却挂着一把崭新的大锁。 云兮兮抬手,那枯叶便落回到她的手心,展开,内里朱宏的咒文一闪而亮,随即消失,成了一张空白的符纸。 她将那符纸收起。 走到小屋门口,隔着门缝,朝里头看了看。 刚看了一眼,就立刻后退,同时剑指并拢,在胸前画了一个五角的星阵,朝前用力一拍! “呜——” 隐隐似哭吟的风声,陡然而过。 藏在墙根处的龙三,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抻着脖子,就看云兮兮又凑到那小屋门缝前,朝里头看了看。 正疑惑呢。 却听云兮兮唤了一声,“龙三。” 立马蹦了出去,“小大师?” 云兮兮指了指那门上的锁,“有法子打开么?” 小菜一碟。 对于龙卫来说,这种开门撬锁的事,根本就是基本技能之一啊。 笑了下,凑过去,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根钢丝。 往锁眼里捣鼓了两下。 就听,“咔嗒”一声,锁开了。 云兮兮朝他赞赏地点点头,“厉害哦。” 龙三嘿嘿一笑,伸手要帮她把门推开,却被她按住,“你先藏回去吧。” “……” 龙三默默收手,退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退开的时候,似乎隐隐听到,屋子里头,有女子的笑声? 可他不敢问,更不敢看啊。 赶紧地缩了回去。 等他再抬头,云兮兮,已经进了那门内,反手关上了门。 龙三收回钢丝,想了想,朝另一个方向,做了个手势。 另一个身影,顷刻离去。 门内。 云兮兮站在门口环顾一圈,不过就是普通的柴房,还有些潮湿的霉味。 这霉味,在旁人闻着兴许不觉得怎样。 只是在云兮兮的鼻息里,却全是一股让她几乎恶心作呕的黏腻腥臭! 然而,她却依旧面部改色地,朝里走了两步。 随即,就听到屋里,一阵女子尖利的笑声。 她仔细地停了下,随即,猛地一抬头。 就见,破旧的屋顶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厉鬼,如蜘蛛一般,悬挂在横梁上! 那满是血污的头颅,如同被折断了一般地,从背后直直地看过来! 双目凄厉而血腥,直勾勾此朝她看着! 云兮兮剑指并拢,那女鬼却陡然咧嘴,再次发出一阵凄惶大笑。 脖子扭曲地动了几下。 然后四肢一松,朝着云兮兮就凶狠地扑了过来! 第两百二十五章 意外,离开 凉亭里。 几位大人们,因着忌讳这亭子里有过晦气,就到了河边自去赏荷说话。 岑祥的脸色不太好看,也没去别处,就坐在茶水桌边,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锦沐辰从一旁走过去,笑道,“丞相大人这是受了惊吓?可需要去休息一番么?” 岑祥忙将脸上神情隐去,笑着站起来行礼,“二皇子殿下,方才,多谢您出手了,不然,这好好的赏荷宴,还不知要变成什么闹剧了。” 只将一个奴婢的死说成闹剧。 锦沐辰温文一笑,“丞相大人客气了,我也不过就是受人所托,代为效劳而已。” 岑祥脸色一变,看向锦沐辰,“二皇子的意思是……” 锦沐辰似是无意地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丞相大人已是位极人臣,再想更进一步,只怕宫里的帮助,还是薄弱了些吧?” 听闻此种明显暗示,岑祥居然一点没变脸色。 只是朝锦沐辰笑了笑,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二皇子所言差矣。身为臣子,不论何职,都当思虑为朝廷效力。微臣,一切听由皇上安排。” 锦沐辰也不意外他的拒绝。 动了动手腕,又笑,“丞相大人真的以为,我刚刚打晕那个婢女,是巧合么?” 一直淡定冷静的岑祥第一次露出了几分异样,朝锦沐辰看了一眼。 锦沐辰依旧是温笑着,看向岑祥的眼神,却渐渐多了一层让人胆寒的神色。 他轻笑,“丞相大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岑祥骤惊,瞪向锦沐辰,“你知道什么?!” 锦沐辰笑意加深,“大人,方才那婢女,难道不是替大人代过了么?大人忘了,先皇十六年时……” 后面的话,极低极低。 岑祥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个当口。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咔嚓’一声断裂声响。 池塘边的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唯独不远处树荫下的锦沐笙,若有所察地朝那凉亭处看了一眼。 本是无意一瞥,却陡然,神情一变。 猛地朝前跨出一步。 却见。 “哐啷啷!” 那原本精致华丽的凉亭,竟陡然如破烂木渣一般,轰然倒塌! 一阵尘土飞扬之中。 惊叫声叠起! “不好了!丞相大人和二皇子被压在底下了!” “快救人!” “来人啊!!!” 锦沐笙抬眸,就见,凉亭的上方,在他的视线中,一层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黑气,嚣张盘旋。 龙一在身后低声道,“殿下,这……” 锦沐笙摇头,“不必打草惊蛇,通知龙三,将云兮兮带走。不要让人察觉。” 龙一点头,悄声退下。 …… 小屋里。 云兮兮咳嗽了一声,伸手,扇了扇空气里因为刚刚一番争斗激起来的灰尘。 将手里的法器往百宝兜里一收,低头,看底下。 正被她踩在脚底,没法挣脱又不断扭动的女鬼。 女鬼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裸露在外的肌肤,能看出生前备受凌虐的痕迹。 她的头上有个洞穿一般的血窟窿,就算魂体状态,也还在汨汨地往外留着血。 不过那血,流到脸上,却并未滴落,而是无尽地往她身上的那间大红的喜服上流去。 将原本就明丽的衣服,映染得更加鲜艳,红到了一种刺目的诡异。 云兮兮踩着女鬼,摸了摸下巴。 “果然如此么。” 剑指并拢,刚要对着那女鬼做个什么法术。 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龙三的声音,“小大师,太子殿下传话来,说荷花亭那边出事了,让您尽快出府。” 云兮兮手上一顿,倒是没意外。 散开剑指,从百宝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 松开脚。 那女鬼顷刻飘起,朝着云兮兮再次狠狠地抓来! 却被她瓶口一对,念了一句咒语。 就不受控制地,尖叫着,被吸进了瓶子里。 云兮兮将瓶口一塞,收好,这才走出门外。 龙三松了口气,不等她问,就道,“荷花亭那边,先是有个婢女莫名犯病,惊吓到众人。然后,不知为何,那凉亭突然倒塌,将丞相大人和二皇子都压在了底下。” “怕是要有乱子,所以太子殿下让属下送您回去,免得节外生枝。” 龙三说完,云兮兮却是眉头轻轻一皱。 “婢女犯病,凉亭倒塌?” 具体的龙三也没看到,便点了点头,“龙一亲自来传的话。” 不想,云兮兮又问了一句,“那个二皇子,也压在底下了?” 龙三倒是有几分痛快,“是的。” 云兮兮有些不解,刚又要开口。 突然,小路那头,居然走出一个人来。 龙三一惊,下意识将云兮兮护在身后。 就听那头的人大笑,“哎哟,这不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小太监么?怎么到了这里来啊?莫不是迷路了?” 龙三眉头一皱,对云兮兮道,“小大师,那是四皇子。” 云兮兮听出了这个声音,正是之前在大门前满口轻浮的那人。 抿了下唇,抬起头来。 就见锦沐和一脸不正经的笑,走了过来。 偏偏挡住了云兮兮的去路。 龙三朝暗处看了一眼,刚刚被他派出去的暗卫,做了个手势——四周还有人。 心下暗沉,看来是不能强行将人打晕后离开了。 正迟疑间。 那锦沐和已经走过来,直勾勾地看向云兮兮,越发双眼发亮,“哎哟,方才没瞧见,这么仔细一看,小东西这相貌,可真是清雅脱俗,十分不凡啊!” 说着,还望云兮兮跟前凑了凑,“小家伙,来,告诉本王,你叫什么名儿啊?本王是当朝四皇子,最是个疼惜爱人的了……” 一边说着,一边似乎还想去默默云兮兮的脸。 却被龙三挡住,“四皇子,这位是太子殿下跟前的贴身近侍,还请四皇子……” 没说完,被锦沐和一把推开! “狗奴才!本王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手插脚了?没规矩的东西,信不信本王一句话,就让太子砍了你的狗头!” 龙三心说,您还真没那个能耐。 面上却是依旧不卑不亢地继续将云兮兮护在身后,恭声道,“四皇子要责骂奴才,奴才都愿意受着。可这近侍,太子殿下十分疼爱,若是一个不好,不止奴才,若是太子殿下迁怒四皇子,只怕……” 第两百二十六章 调戏,吓唬 “啪!” 这回龙三话又没说完,锦沐和抬手就用扇子狠狠地砸了下他的脑袋! 怒道,“还敢拿太子殿下来压我!我就是要动一动这个小太监,如何啊!不过就是个奴才,玩弄取乐的物件儿罢了!太子殿下再喜欢,还能真怎么样不成?少在这里狐假虎威拉扯虎皮当大旗了!滚!” 一边说,一边又抬脚去踹龙三。 龙三咬牙,刚要强忍着挡住,却不想,身后,云兮兮突然拽了他一把。 “哎哟!” 锦沐和一脚当空,差点踉跄着摔出去! 恼羞不已,回头就跳脚骂道,“狗东西,还敢躲!” 不想,一直站在龙三身后的云兮兮,却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 那一笑,可真如娇花初绽,仙颜浮云。 叫锦沐和一瞬间,连魂儿都被勾去了! 连骂龙三的话都忘了,再次朝云兮兮走去,“哎哟,小美人儿,别跟太子殿下了,不如跟着本皇子,以后,我那四皇子府里头,你就是头一等的……啊!” 这回,轮到锦沐和话没说完,就惨叫一声。 猛地僵在原地,浑身发寒。 他瞪大眼,就看云兮兮原本那张皎白如梨一般的小脸,陡然变成了一个叫他至死都不能忘记的女人的脸! 那一张涨紫狰狞的脸,那一条挂在唇外的长长的腥红的舌头! 还有那一双,暴突中满是不甘与怨毒的眼睛! 那是……那是…… “小翠?” 锦沐和猛地往后直退,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一个劲地大叫,“你别过来!当初是你爹把你卖给我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啊啊啊……” 惨叫着,扭头就跑! 龙三看得一头雾水,转回头,看云兮兮,“四皇子这是怎么了?” 云兮兮一脸若无其事地撇撇嘴,“做多了亏心事呢!” 眼睛还朝锦沐和的身后瞥了眼。 这人身上的怨气,可不比那位丞相大人少呢。 刚刚她不过就顺手捞了一把怨气做了个现形,就把他吓得屁滚尿流的。 啧,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 这半夜要真有鬼敲门了,还不得吓死? 哼。 “走吧。”她收回视线。 龙三有些纳闷,却也没多问,领着云兮兮,从暗卫探寻好的侧门,悄然出府。 及至入夜。 锦沐笙才从宫中来到驱魔司。 进了院子,就看到,一片膝盖高的草丛里,点点繁花映染其间。 月色下,本是毫无章法的院子,映出一片幽蓝的光,有几分寒凉,在这渐渐酷热的夏日,却又叫人心生旷怡,十分舒爽。 院子里头的几间小屋都亮着灯。 廊檐下,还挂着崭新的气死风灯笼,被微风一吹,摇摇摆摆的。 云兮兮就坐在那灯笼下,原本的太师椅不知何时又被她换做了一个能容纳一人歪躺的凉榻。 正盘腿坐在那凉榻上,不知摆弄着什么。 朝露蹲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个扇子,慢悠悠地给她扇着风。 走进的时候,能听到,草丛里悉悉索索的虫鸣,不远处水池里轻轻的水声。 巷子外偶尔的人声车声马蹄声。 灯下的小道姑,周身,一圈儿安静的温暖。 锦沐笙站在那里,忽然就不敢再靠近一步。 似乎,这样的平和与安然,只要他一伸手,就会如同水面之景,顷刻涟漪晃动,平生波澜。 却在这时,龙三从墙头落下,恭敬地行礼,“太子殿下。” 那边,听到声音的云兮兮,抬头。 本是安然静谧的气氛,陡然生出了一丝变化。 却不是混乱而动摇的。 小丫头,朝他眉眼一弯地招了招手,“怎么这么晚呀?快来。” 然后朝旁边挪了挪,凉榻上,空出一个位置来、 原来这幅如画的景致里,也有他,就在她的身旁。 锦沐笙心头一阵异样的暖流,涌动而过。 本是幽冷暗凉的神色里,多了一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色。 唇角微挑,快步上前。 凉榻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一个黑色的布包,一个小黑瓶,还有一本,朝露直接从京城府衙带回来的关于高升村的县志。 锦沐笙在云兮兮身旁坐下,便闻到了小家伙身上那若有若无却又叫他无法停止追逐的桃花香味。 隐隐意识到,自己最近约莫又是要到了“饮药”的时间了。 也不知是不是云兮兮的血真的比较特殊的关系,每次……之后,他频频毒发的血欲,都能平复越来越长的一段时间。 若真是如此…… 是否真的能靠她的血,将自己彻底治愈? 这样的一种念头,最近倒是时不时在心头冒起。 只是,这样的想法,他却暂时不会跟云兮兮提起。 只是看向那县志,问:“等我做甚?” 云兮兮笑了笑,将那县志拿过来翻开,指了指其中一页,说道,“你知道,丞相大人,其实就是出身高升村么?” 不想锦沐笙居然点头,“朝廷要员的基本履历,我都记得。” 顿了下,又道,“岑祥,龙国高升村出身,开文三年中一甲进士,入翰林院,从六品侍郎做起,一直做到二品的工部尚书,后因提出的水利改革计划是大功一件,被直接擢升为左丞相之职。” “辅佐先皇二十年,后父皇继任大统,依旧被任命为宰相之职。如今在朝为官,已有二十七年。” 说完,就见云兮兮手掌一拍,一脸钦佩的模样,“真的记得哦?” 锦沐笙无声地清了清嗓子,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瞥了她一眼,“身为太子,记下这些,本就是皮毛。” 一起蹲在墙头的龙一龙三,对视一眼,嘴角抽抽。 瞧瞧,这得意的。 云兮兮又点头,“这么厉害呀!” “咳。” 锦沐笙依旧一脸淡漠,“说正事。” 然而,耳尖却微微热了几分。 只是这夜色烛灯下,却是看不见的。 云兮兮笑了笑,说道,“我在高升村,其实就发现了那村子里供奉的祠堂里的牌位不太对劲,后来到几个同是丢尸体的其他地方去看过后,最终能确定。” 她忽然抬头,看了眼锦沐笙。 第两百二十七章 隐藏,兽人 锦沐笙被她看得心头微提——莫不是被她瞧出什么了? 冷着声儿问,“你能确定什么?” 云兮兮的视线在锦沐笙的耳边一扫而过,随即说道,“真正尸体出现问题的,只有高升村。” 锦沐笙没注意到云兮兮小小的目光,只是皱眉问:“只有高升村?那雪华庄那些又是怎么回事?” 云兮兮似是笑了下,却又不见丝毫笑意。 淡淡道,“是为了遮掩高升村里真正的东西。” 锦沐笙脸色微变。 明白了她的意思——搅乱一滩浑水,才是遮掩鱼身的最好办法。 所谓的障眼法。 他看向云兮兮,“高升村里,有什么?” 话音落下,就见云兮兮又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瞄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将那黑布包,给一层层地解开。 墙头上,龙一正跟龙三聊着今天丞相府的事呢,顺道往底下一瞅,登时一僵,然后,赶紧往龙三跟前挪了挪。 而凉榻边。 云兮兮将黑布最后一层揭开。 “咯嗒嗒嗒嗒。” 白森可怖的骷髅头,立马又上下牙关的闹腾起来! 锦沐笙一双邪眸骤然微瞪,可随后,又如夜入深海,再次恢复一片幽寒静默之态。 云兮兮扭头看他这副样子,登时一脸无趣。 撇了撇嘴,刚要说话。 就听锦沐笙在身旁低声缓缓地说道,“小东西,你又戏弄本宫,是不是?” 云兮兮立马大声道,“这个,这个就是高升村里藏着的东西之意啦!会吃人的哟!” 说着,还提高了几分音量,“上回差点就把龙三给吃了呢!对不对,龙三?” 与龙一对蹲在墙头的龙三僵了僵,蹦下来,对锦沐笙行礼,“回殿下和小大师的话,是。” 锦沐笙哪里看不出这是小家伙故意分散他注意力的意思,摆了摆手,让龙三下去。 又瞟了眼云兮兮。 云兮兮咳嗽一声。 锦沐笙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挑了下,却依旧神情清漠地问道,“这是什么?” 瞧着像是人的头骨,可那牙齿又太长了,尤其两颗犬牙,跟野兽似的。 云兮兮见他不追究了,松了口气。可又有些失望——没吓着,真没当初刚刚遇见那会子的有意思。 敛下心思,说道,“这是兽人。” “兽人?” 这可是头一回听说,锦沐笙又看了眼那头骨。 云兮兮点头,换了个姿势,将两条腿放下凉榻,晃晃悠悠的。 说道,“兽人其实在尘世中所存很少,真正的兽人,其实大多数,生活在深山老林。” 锦沐笙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那么这个,不是真正的兽人?” 云兮兮笑了下,看了眼锦沐笙。 却没说是不是,只是道,“之前,这东西攻击我们的时候,凶狠且残暴,煞气满身,通身的血腥之味。然。” 她顿了下,“真正的兽人,多半性情温顺,且憨厚讨喜,就算死后化作枯骨,一般的邪煞之气,也沾染不得。” “所以,这个不是兽人么?”这一回问话的是朝露。 “不,这是兽人。”云兮兮笑道,“只不过,是人做的兽人。” “人做的兽人?” 锦沐笙长眉微蹙,似是猜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不料,云兮兮转而又说道,“太子殿下可知道,真正的兽人,为何要藏身深山,从不见世么?” 锦沐笙自然不知晓了,便朝她看去。 云兮兮微微一笑,转过脸,视线投向满院高低起伏随意生长的花草。 轻缓地说道,“相传,五百多年前,居于太行山脚底的凡人信奉山神,每隔二十年,就会将一个刚刚出生的男孩,送进深山之中,以做祭神之用。” 她的声音软绵,在这夏夜的凉风之中,徐徐荡开。 柳树池塘边,一层水纹缓缓荡开。花丛暗影深处,悉悉索索的声响安静下来。 墙头之上,龙卫们纷纷侧脸。 此时的云兮兮,安静的,却又无形的,成为了这一方天地里,唯一的中心。 灯笼在她头顶洒下光辉。 温暖而柔和,清徐而摇曳。 锦沐笙深邃的黑眸里,波澜微动,最后,全都沉溺在这小道姑,娓娓道来的声音里。 “每隔二十年一个男婴,由指定的人送到位于太行山一处凡人专门修建的祭坛上,持续了将近一百年。直到,有一年,太行山一代,连下暴雪,山路难行,那祭祀的人,偷了懒,便将祭神用的男婴,丢在了距离祭坛几里外的一处半山腰上。” 众人在她轻轻慢慢的话语里,眼前几乎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 大雪之中,天寒地冻,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被丢在那白雪皑皑的地上,冻得浑身发青,哇哇啼哭。 然而,天地间,却无人能回应他期盼求生的哭喊。 大雪,一片片的落下,落在婴孩的脸上,嘴里。 直到,孩子的哭声,渐渐微弱。 挣扎着朝上方举着的手,也渐渐地冻僵了。 就在这时。 突然,一只干瘦又宽大的手掌,握住了那孩子冰冷的小手。 然后,有一个看不清面容浑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蹲在了婴孩的身边。 盯着他看了许久后。 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呼出一口浓浓的白雾。 然后,将孩子,抱了起来。 转身,朝那山峦起伏的深处走去,留下一串,比凡人大很多的脚步,最后,又被白雪掩埋。 “哗啦啦。” 池塘那边传来轻微的水声。 陡然打断了这凄凉又悲然的景象。 锦沐笙没忍住,低声问:“那之后呢?” “之后?” 云兮兮晃了晃垂下的脚,“之后的第五年,太行山下发生了瘟疫,死了无数的人。愤怒的百姓们,怨山神不护,冲到太行山上,将那祭坛给砸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男婴祭祀的习俗。” 锦沐笙微微皱了下眉。 墙头上,龙卫对视一眼。 池塘那边,柳枝拂动了几下。 锦沐笙又问:“这故事,与兽人,有何关系?” 还有那男婴,救他的又是谁。他隐约觉得,应该是与云兮兮之后要说的,有十分重要的关系。 第两百二十八章 故事,人心 云兮兮扫了他一眼,似是笑了下。 接着说道,“自那之后一百多年,太行山上,再无人造访,直到又一年,一个从外地嫁到山脚的新嫁娘,送亲的队伍,经过太行山的一处山头,突然遭遇意外。” “意外?”也不知是哪个突然出声。 “嗯。” 云兮兮点了点头,“那送亲的队伍,行到了无人的山林之中,几个抬轿子的轿夫,突然生了歹心,合谋着,将送亲的队伍和迎亲的新郎官,喜婆,一众十二人,全部杀了个干净。抢了那嫁妆和新嫁娘,就躲进了深山里。” 原本是个平缓又略显悲凉的故事,却在这里,陡生险恶与可怕。 龙卫们纷纷紧张地看向云兮兮。 就听她继续说道。 “那四个轿夫,本想藏到深山里,将那嫁妆平分了,再折辱了新嫁娘后,将人杀干净后下山去的。可谁想,那嫁妆丰厚,几人分着分着,竟然都生了歹意。尤其是在看到那新嫁娘的美貌后,居然就起了独占的念头。” “后来,四人终于红了眼,为了独占那丰厚的嫁妆和貌美的新嫁娘,彼此厮杀起来,最终,四败俱伤,只有一人,侥幸留了一口气。” 云兮兮的话语是轻飘飘的。 可就是这平缓甚至无何起伏的话语,却让听着的众人,不自觉地生出一股冷意。 人心,歹毒,贪婪,厮杀,恶意。 都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尽显无余。 丑陋到极致的欲11望。 “那之后呢?那人杀了那新嫁娘么?” 朝露在意的,却是那无助的女子,最后会不会沦落到被这等无耻之人折辱的可怜下场。 云兮兮默了片刻,又抬眼朝前看,慢慢地说道。 “那最后杀了另外三人的轿夫,也是受了不小的伤势,再想对那新嫁娘做些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想着,留下这女人也是祸端,不如斩尽杀绝。” “居然要杀她?!”龙一在墙头忍不住呼声,被龙三迎面就塞了一拳,立马噤声。 云兮兮弯了弯唇,点头,“是,那轿夫,不想留她拖累,又怕她遇到人后出去乱说,便要一刀杀了她。” “那他杀了么?”朝露也问。 云兮兮却摇了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下,“没有。” “有人救了她?” “不,是那新嫁娘,杀了轿夫。” 院子里,一阵风吹过,花香漫溢,夜空悠缓。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云兮兮。 “怎么……” 龙一猛地捂住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连龙三都才回过神来。 锦沐笙看着眼前的云兮兮,神情安然而平和,宁静的神态里,有一丝不显眼的巫山之云般的情绪。 他隐隐皱了皱眉。 旁边,朝露问:“怎么会……” 云兮兮又笑了起来,看她,“怎么不会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那个轿夫还深受重伤。” 本是紧张又凶险的气氛,顿时又被她一句调侃而变得轻松无奈。 朝露顿了顿。 却听云兮兮再次笑道,“只要不是自己甘愿放弃的生命,哪怕杀人,也要想活下去的疯狂,有时候,是很可怕的。” 朝露的眼神变了变,似是回忆起什么,转过脸。 锦沐笙看着云兮兮,又问,“那之后如何了?” 之后…… 云兮兮再次曲起一条腿,搭在凉榻上,似乎说的有些累了,将下巴搭在膝盖上。 慢慢地说道。 “就在那新嫁娘被轿夫逼到角落,眼看轿夫举刀要将她捅死。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头朝那轿夫撞去!” “哐啷!” 轿夫被一身喜服的女子一下撞倒,手里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因着受了伤,一时爬不起来,就一边挣扎,一边大骂,“骚11婆娘!还敢还手!老子等会将你先jian后杀!叫你那死了的夫君看着,看着你在老子kua下如何……啊!!” 话音未落,那边,浑身发抖的女子,突然抓了他那掉在地上的刀,狠狠地刺了过来! 许是因为发抖又害怕的关系,这一下没刺准,却擦破了轿夫的胳膊! 轿夫受痛,惨叫一声,竟一下站起来,怒道,“贱11货!!老子弄死你!” 到底是孔武有力的汉子,就算受了重伤,还是一把抓住了女子的头发,拎着她的头狠狠砸在了那大树上。 女子被砸的眼冒金星,差点就昏了过去! 轿夫又去撕她的衣服,“骚11浪11货!老子今日非弄死你!叫你一丝儿不挂地暴尸荒野!死了以后也是个下贱的野鬼,去跟你那短命的夫君相聚去吧!” “嘶——” 女子的裙子也被撤了,后背露出一大片,头上被砸的全是血。 浑身发抖,意识混乱。 唯独,手里的刀,死死地攥着! 轿夫又扑了上来。 却在这时,那原本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女子,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 一把举起手里的刀,朝前狠狠一戳! “噗!” 是皮肉穿破的声音。 轿夫不可置信地低头,就看,那把刀,竟然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你,你……” 女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满头满脸的血,一身喜服嫣红刺目,披头散发,步履踉跄。 当真如那枉死的女鬼,凄惨而可怖。 她猛地抽回刀。 “噗嗤!” 大量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身上。 顺着她的发梢,下巴,一点点滴落下去。 她抬起眼,看向轿夫。 “啊啊啊!” 轿夫也不知是痛是惊吓,一下子朝后跌倒,连连大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女子却置若罔闻,举起刀,跟疯了似的扑过去。 对着那轿夫,狠狠地,一下一下地,一刀一刀地,全部捅了进去! 鲜血四溅。 直到那轿夫成了肉泥,丝毫无法动弹了。 女子还在机械地刺着。 直到。 有一只干瘦的手,从后头,握住了女子举着刀的手。 女子回头,看到一双干净如清泉朝露般明亮的眼睛。 浑噩的意识,终于渐渐回归。 她猛地惊叫一声,扔掉手里的刀,疯了似的要朝旁边的巨石上撞去。 (本月最后一天啦,求个月票?嗯,随便啥都行,就是随便说点啥……好随便……) 第两百二十九章 浩劫,不公 站在她身后的身影,以超过凡人的速度一下冲过去,将她拉住。 “不!不!!” 女子凄惶大哭,抓着那人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了那人的皮肉里。 那人却丝毫没动,任由她这么掐着。 直到女子瘫软在地。 才轻轻地从身上,解开那树叶与纸条编织的衣衫,盖在女子身上。 转身要走的时候。 女子突然拉住他,颤声道,“带我走,带我走……” “……” 许久,驱魔司的小院里,都没人说话。 好一会儿,锦沐笙朝云兮兮看了一眼,“所以……” 云兮兮点了点头,“嗯,那人,就是当年供奉给山神的孩子,兽人,就是他们的后代。” “!!!” “可……” 朝露有些不解,“若是凡人的孩子,如何能活这么多年……” 话没说完,又觉得,也不是说不通的。 然后就听云兮兮说道,“山魅精怪,他们,由山灵养活,早已不是凡人。” 朝露点了点头。 旁边的龙卫们,却是心绪难平。 锦沐笙却比他们镇定许多,只是问道,“那这兽人,与这次你所查的案子,又有何关联?” 终于是拉回了正题上。 云兮兮笑了笑,说道,“兽人生性平和,虽不出尘世,世间,却有一个关于他们的传说。” “传说?” “嗯。” 云兮兮依旧搭着下巴,语气浅浅的,“传说,兽人之血,能治百病。” 锦沐笙神情微变,看了眼云兮兮。 “当年,兽人也不是完全避离人世。可有一年,不知哪一处的大官家中的孩子生病,听闻这兽人血能治病,便广布悬赏。” 听着的几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 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果然又听云兮兮说道,“悬赏一出,无数的人涌上太行山,原本人烟罕至仙境一般的地方,在那短短的一月,成了血洗的炼狱。兽人的尸体,遍布山野。” 众人都没说话。 朝露问道,“那……兽人……” “兽人从此以后,消失在人的视线里,渐渐地,再无人知晓他们,有人传言,兽人,怕是在那场人类屠杀的浩劫中,早已灭绝了。” 几个龙卫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兽人,本就是凡人为了活命而抛弃之人的后代,在山中生活本也没有伤害过谁。 可凡人后来为了活命和近前,又将他们赶尽杀绝! 简直……没天理! 他们不曾报复人们的抛弃与利用,却再次被这种恶意与贪婪给祸害了,以致灭绝? 龙一气得脸都红了,一下从墙头蹦下去,盯着云兮兮问:“所以,那些兽人,是灭绝了么?” 朝露眉头一皱,挡住云兮兮,“你凶什么?又不是我家主人做下的!” 说着,还手上青芒一现,作势要动手。 龙一嘴角抽了抽。 龙三赶紧蹦下来,将龙一拽到身后。 还没说话,锦沐笙在那边开口了,“罚两个月俸禄,与龙三换岗。” 龙三顿了顿,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心地看向龙一——这两人一换岗。 那可就是这芝麻粒儿胆子的龙一跟着小大师了,他能受得了? 龙一张了张嘴,看向锦沐笙。 想辩解两句无辜,可对上那深寒似暗夜的视线,登时就后背寒气直冒。 只好低下头,再没吱声。 云兮兮倒是笑了,摇摇头,对龙一道,“并未灭绝。” “啊?” “我说兽人,并未灭绝。”云兮兮笑。 龙一瞪大眼,“真的?” 云兮兮放下曲着的膝盖,笑了笑,“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知晓兽人的来历,与他们的性情的。” 刚刚还沮丧的龙一,顿时一脸欢喜,“小大师见过兽人?” 云兮兮弯唇,“我一直生活的那座山中有一些,下回,嗯,你若是喜欢,可以带你去瞧一瞧?” 龙一顿时高兴得直点头,“好呀好呀,我……” 没说完,又瞧见锦沐笙朝他看来,视线一对,龙一激动的动作一下卡住。 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属下失态,不打扰殿下于小大师了。” 说完,一个翻身,又缩回墙头上蹲着。 龙三无奈地摇摇头,跟上。 底下,朝露对他的欢喜,有些莫名。 就听旁边,锦沐笙问:“那这兽人,与你口中的兽人,有何不同?若是人为的话,莫不是,为了那血?”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 云兮兮本来只是不知所谓地说了一大通天南海北,这人却敏锐地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 云兮兮笑了笑,“是不是为了那血,我倒是不知。不过,真正的兽人,性情平和,只食山果野鸡一类,犬牙略长,却没有这般尖锐凶利。” 至少山上的那些兽人,十分可爱。尤其是小孩子,身上还有一圈白绒绒的毛,追着小师弟到处乱跑的样子,好玩极了。 然后又指了指那头骨上,位于天灵盖处的一道裂缝。 “所有的兽人,在这里,都会有这样的一个痕迹。所以,那晚这头骨化作的魔怪攻击我们时,我就瞧出来了。” 锦沐笙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视线却落在她那白皙圆润小巧的指尖上。 想起龙三那晚回禀的遇险之时,云兮兮强势驱散了妖魔的所为。 这么一张柔软白嫩的小手,有时候,就那么一划,阴阳红尘,便在她指尖,分崩离析。 “太子?大公子?笙哥哥?” 锦沐笙猛地回神,听到最后一声唤,心尖儿微颤。 抬眸看她。 就见云兮兮与朝露都看他,“怎么发呆了?” 锦沐笙无声地动了动喉咙,“怎么了?”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说道,“明日我还想去一趟那高升村,那个丞相,能不能带上?” 说完,就看锦沐笙眼神变了下,“不行么?” 问完忽然又想起来,“哦对了,龙三跟我说了,今日那凉亭塌了,把那丞相砸在里头了,是不是?” 锦沐笙点头,“父皇很重视,已经命太医彻夜医治。” 云兮兮却轻哼了一声,语气很淡地说道,“放心,这一次死不了,暂时就死不了的。” 锦沐笙意外看她,“你如何断定的?” 第两百三十章 叮嘱,算计 云兮兮却没说,只是问:“还有那二皇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也一起被压在底下了,是么?” 锦沐笙再次点头,“是。” “伤势如何?” 说起来,连锦沐笙都有些讶异。 “他倒是没受多大的伤,只砸伤了一条手臂。” 不想,说完,就见云兮兮嘴角一挑,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意。 “怎么了?” 这个笑容实在太让人在意了,锦沐笙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却听云兮兮低声说道,“强行扭转阴阳生死,承受的代价,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锦沐笙皱了皱眉。 还没再问,云兮兮突然抬手,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看天,又转过脸,对他笑,“时辰不早了,我要歇下了,明日,你带上那个丞相,咱们去一趟高升村。” 锦沐笙点头,刚站起来,袖子忽然被拉住。 他回头,就见云兮兮还坐在凉榻上,抬起一双明晃晃的眼睛看他。 灯光将她的脸染得细腻又朦胧。 他心下微提,忍不住问:“还有话要说?” 语气里的温柔,叫刚刚蹦下墙头的几个龙卫全都暗暗一惊。 朝露更是看了他一眼。 云兮兮却朝他笑了笑,轻轻地开口,“明日,咱们要悄悄儿的哦!不要打草惊蛇啦。” 锦沐笙心头一落,不知自己刚刚到底想要听得是什么话。 点了点头。 才要转身离开时,忽又顿住,对云兮兮说道,“龙一方才,只是有些感同身受,并非有意冒犯。你莫要与他计较。” 云兮兮似是早料到了一般的眉眼一弯。 那边留下守夜的龙一愣了愣。 忽而眼眶一红,朝锦沐笙看了过去。 锦沐笙说完,似乎有些不自在,转身便走。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后头,云兮兮含笑的声音传来,“夜路难走,殿下小心慢行。” 锦沐笙脚下一顿,没有回头,如玉如墨的幽眸里,掠过一丝笑意,踏夜而去。 …… 皇宫,芙蓉宫。 暖阁之中,本是温雅如清风的锦沐辰,此时却满头是汗神情扭曲地坐在桌边。 狠狠地攥着拳头,看着那受伤的半边胳膊。 袖子堆到了手肘上方,露出修长的小臂,只是,那原本劲瘦的肌肤,此时,却被一条条凸起扭动的血脉,而撑得难堪而可怖! 那一条条擦裂的伤口上,全是黑色如发丝一般的黑气,抽动而摇晃。 他咬牙,嘶声道,“怎会如此?!” 语气竟已有了几分质问的态度。 一旁,唐婉蓉摇着团扇,轻笑,“二皇子,您也太不小心了些。那些咒法,您虽熟练,可到底没有常用过,怎能随意地,就去偷换旁人的生死呢?” 锦沐辰眉头一皱,脸上顿现几分邪狞。 却压抑着满心的怒气,看向唐婉蓉,“娘娘教训的是,可如今,我却遭了这死气的反噬,该如何是好?” 唐婉蓉依旧不紧不慢,“如何处置,本宫倒是拈手就来。只不过,二皇子。” 她朝锦沐辰笑了起来,“您是否该跟本宫解释一番,为何要将岑祥的事,交给那驱魔司么?” 锦沐辰神色一变。 又见唐婉蓉那媚丽的眸子里,一抹血色煞光,一闪而过。 他垂眸,默了片刻,忍着手臂上挖肉裂骨的疼痛,慢慢地笑了起来,“娘娘莫不是不知晓,岑祥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么?” 唐婉蓉掩唇一笑,“知晓又如何?他是本宫的人,本宫吃的那些心,可都是他给本宫寻来的。本宫很是满意,就算做错了几件事,本宫看在他这么用心的份上,也是不会为难他的。” 这话,就将锦沐辰将要出口的解释给堵死了。 可不料,锦沐辰转而又笑道,“做错事也就罢了,可他,竟然在外头,养出了兽人。” 唐婉蓉的扇子一顿。 锦沐辰眼底神色跟着一变,接着说道,“那兽人,虽是娘娘随手养出的玩意儿。他却胆大包天,偷到旁处也圈养了几只,想做起长生不死的梦来。可见其心,只怕早就没那么安分了。” 唐婉蓉扫了他一眼,片刻后,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二皇子所言,句句属实?” 锦沐辰立刻低头,“不敢有一句瞒骗娘娘。我有如此一为,也是全然为了娘娘安危着想,事先没有禀告娘娘,也是不想惊扰娘娘,哪知会生出如此变故,还请娘娘恕罪。” 唐婉蓉却笑了起来,“恕罪就免了。也是苦于你的用心,倒叫你受了委屈。” 又扫了眼他那扭曲的半臂,“这伤,本宫就替你处理了。” 说完,拿着团扇,在锦沐辰那狰狞可怖的半臂上,轻轻一挥。 登时,所有的黑气,全部散去,那如蚯蚓般扭动的血脉,也恢复了正常。 剧痛猛然抽去,锦沐辰有瞬间的空白与完全的放松。 随后,起身,朝唐婉蓉行礼,“多谢娘娘。” 唐婉蓉笑着看他,“你知道该怎么办。” “是。” 锦沐辰说道,“岑祥,不会说出娘娘的任何事。” 唐婉蓉满意地点了点头,锦沐辰退下。 身后,唐婉蓉的贴身大宫女红鸢走过来,低声道,“娘娘,既然二皇子本是有意算计岑祥背地里阳奉阴违,为何又要用您教他的法术,去救岑祥的性命?” 唐婉蓉低笑一声,扫了她一眼,“你当本宫信他的话?” 红鸢不解,“娘娘的意思是?” “岑祥偷养兽人的事,本宫早已知晓。不过缺个人上手,去顺势将他除了罢了。如今他主动凑上来,倒是免去本宫再操心了。” 红鸢皱了皱眉,“可二皇子分明是居心不良?奴瞧着,他似乎原本是想借那驱魔司的手,逼迫岑祥,再借机拉拢,好坏了娘娘的手段?” 唐婉蓉笑着站起来,“那又如何?他小手脚再多,也逃不出本宫的手心。” “娘娘是说……” 唐婉蓉笑着摇起团扇,“逆转生死,阴阳邪术,权利贪婪,欲望沟壑。他,逃不了的。呵呵呵呵……” …… (最近一直是单机模式……哈哈哈。今儿个9月1日,也快开学了吧?小仙女们新学期也要美美哒~顺道求个月票。咳,其实不知道说点啥,这一本应该会努力写长篇,所以进度慢,咱们不着急,养肥也可以,追更也可以,不要忘记某灯就可以啦。嗯,不过要支持正版哦。群么么。) 第两百三十一章 急症,不对 翌日。 风清气爽,就是太阳大了点,温度高了点。 云兮兮收拾了百宝兜,正要到办事厅里溜达一圈时,龙一突然从旁边冲了过来。 “小大师,小大师,不好了!” 云兮兮看着他的样子,莫名觉得,这模样就跟话本子里说的小妖怪冲进闪动,大喊,‘大王大王,不好了!’是一样一样的。 被自己的想象给震了一下。 云兮兮咳嗽一声,看他,“怎么啦?” 龙一脸上有一层薄汗,连忙道,“宫里传来消息,左丞相,今晨突然急症,死了。” 云兮兮一愣,随即眉头一皱,“死了?” 龙一直点头,“您昨晚不是说他……” 话没说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扭头一看,竟是锦沐笙走了进来。 赶紧退后行礼,“太子殿下。” 锦沐笙走到云兮兮跟前,“听说了?” 云兮兮看他,“如何死的?” 锦沐笙道,“今晨我让龙卫去悄悄地把人带出来,去了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气绝身亡了。皇家仵作验尸后,只说是昨日受的伤,伤势过重,才导致的突发死因。” 云兮兮却摇头,“不可能,昨天那一下没将他砸死,他的生死已经被人刻意扭转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云兮兮看了他一眼,“那扭转丞相生死之人,又将阴阳强加他身了。” 锦沐笙一怔,随即猛地明白过来。 看向云兮兮,“你的意思是……” 云兮兮转过身去,“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救了一个人后,却又要亲手将他杀死,怎么看,都十分不对劲吧?” 锦沐笙发现,云兮兮看着是个单纯又不通世事的小道姑,有时候还傻乎乎迷蒙蒙的,可那份心思机警敏锐,有时候,通透聪慧的,简直比宫里沉浮多年的人还要厉害。 不过才十六岁,一直在山上养大的女孩,怎么就会知晓这么多的红尘是非? 他又看了眼云兮兮,道,“我派人去查,这事之后,定然有其他牵扯。” 锦沐辰也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地拿个卷宗交给他。 云兮兮已经朝前走去,头也没回地淡淡说道,“你查不出来的,走吧。” 咒术控制阴阳生死之事,如何查? 锦沐辰看她,“去哪里?” “高升村。” “现在就去?”锦沐笙疑惑,不是说过那些人工饲养的兽人,只会在晚间行动么? 又问:“岑祥已死,是否有为难?” 不想云兮兮却轻笑了下,摸了摸百宝兜,“无妨,我早已有后备之手。走吧。” 顿了下,又道,“再不去,只怕,高升村,要成了个死村了。” “!!!” …… “嗒嗒嗒!” 马车一路狂奔。 锦沐笙看着身旁的小丫头一直低头,在那可怖的兽人头骨上不知描画着什么。 纵使马车因小路颠簸震11动剧烈,她却依旧稳如磐石八风不动。 那份安静淡漠的样子,让人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思,都渐渐归于一片平稳。 “吁——” 突然,拉扯的龙一猛地大喊一声。 疾速中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车里,一直稳坐的云兮兮一个不防,一下子朝前摔去! 锦沐笙连忙伸手去拉,结果两人又一起朝后倒下。 “砰。” 锦沐笙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 他却不觉得疼,只是牢牢地箍住怀里的小家伙。 云兮兮趴在他的胸前,扒拉着他的衣襟,被晃得眼花缭乱。 下意识抬眼,一脸的迷糊。 “没事……” 锦沐笙一低头,就看到了那双自下而上的眼睛。 心头一跳,顿时哑了声。 扶住她肩膀和腰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几分,似是想把这小家伙往怀里再带入几分。 车帘却猛地被掀开,“殿下,那边……” 龙一猛地顿住。 锦沐笙立时像被烫到了一般,手微微松开了些。 却没有立刻将云兮兮推出去,反而低咳了一声,掩盖情绪一般地更加冷了脸色,朝他看去,“怎么了?” 龙一被瞧得一阵心虚害怕,连忙道,“高升村许是不大好,小大师,您下来瞧瞧?” 云兮兮这会子才回过神来,扶了扶脑袋,转过脸。 隔着帘子缝隙,就看到龙一背后的上空,大片弥漫的血气与煞气。 原本有些松散的眼神,渐渐地沉静下来。 拿起那已被朱砂咒文描画成另一个模样的头骨,走了下去。 前头就是高升村的牌坊。 然而,比之上次到来时村口满满的人与热闹,此时,整个村子,都显得有些过分诡异的安静。 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大太阳底下,这村子里吹出来的风,却阵阵森凉,叫人不寒而栗。 云兮兮抬眸。 就看,那原本血流浸染的牌坊,‘高升村’三个大字,已经变成了鲜红刺目的颜色。 一股恶臭,从那牌坊上,扑了过来。 牌坊的底下,躺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具被撕咬过后已经不完全的尸体。 看那模样,似是前两天招待过他们的,李有才。 锦沐笙下了车,站到云兮兮身后,同样看到那尸体,皱了皱眉。 “已经动手了?龙一龙三,带着其他几人,进去看看。” 他刚刚开口,云兮兮却出声阻止了他。 “你们不能进。” 她往前又走了两步,手里原本安静的头骨,忽然发出轻微的嘶鸣声。 “里头的东西,不是你们能对付得了的。” 锦沐笙脸色一变,看向云兮兮。 此时的她,素颜青衫,却通身一股无形的气势,安静而汹涌地澎湃蔓延。 明明还是那个人,却又化作了另一副模样。 手里一枚朱砂诡异的头骨,阴森可怖暗黑诡异。 与她那张纯净透彻明媚秀妍的脸,产生了两个极致的对比。 仿佛一边是晨曦的星,一边却是腐朽的恶。 然而,却又融合得叫人看不出一丝突兀。 他微微皱了眉。 就听云兮兮又道,“你们不必进去,就守在这里,待会,无论出来什么,格杀勿论。朝露,你陪着他们。” 原本与龙三一起站在马车旁的朝露有些不愿,“主人,我陪您一起进去,煞气太重,只怕里头的情境十分凶险。” 第两百三十二章 入村,墓碑 云兮兮却摇头,“无妨,不必担心。” 说完,便托着那头骨往牌坊底下走去。 锦沐笙看着她的背影,心头一跳,忽而问了一声,“无论出来什么,格杀勿论?” 云兮兮顿住脚步,回头,朝他笑了下,“对,无论……是人,是妖魔。” 众人齐齐色变。 …… “吼——” 越过那座染血的牌坊,云兮兮就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兽吼声,在这日头灼烈却寒凉入骨的村子中,不由激起人内心最可怖的恐惧。 她却淡然地转过脸,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旁人不察,可在她眼中。 此时,整个高升村,已经被一片浓密的血色与黑气交染的气息彻底弥漫。 风声,水声,树木草叶声,甚至连一丝儿人声,都听不见。 安静得,叫人心惊胆战。 她却眉目不动地收回视线,将手里的头骨放到地上。 “吼——” 远处又传来一声嘶吼。 伴随着那吼声的响起,那头骨,也似是忍耐不住地,‘咯嗒咯嗒’地响了一下。 云兮兮垂眸,剑指并拢,竖在胸前。 对准那头骨,低声念道,“天雷奔地火,破除世间邪。急急如律令!” “轰!” 那原本咯嗒作响的头骨,忽然一下,燃起了一股灼烈滚烫的火焰! 霎时化作一只燃烧的火球,漂浮到了半空,顺着云兮兮的剑指,左右摆动。 云兮兮看了眼那头骨,沉稳而清冷的目光里,有片刻的柔软。 她低声道,“吾知你生前死后的为难无奈,然,杀孽之债终要偿还,若是得平,算你功德一件,无间之判,再无罪状。如何?” 那原本一直只是个头骨的眼眶后,从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底下,突然露出一双眼来。 那双眼,朝云兮兮看过来。 云兮兮点头,“我答应你,来世,许你一生平安喜乐。” 那双眼又迅速隐没下去。 云兮兮神色一凛,剑指往前用力一划,“去!” “嗖!” 火球,顷刻如雷霆轰去! 不一会儿,那兽吼传来的地方,传来更加惨烈凶残的吼叫声。 云兮兮却置若罔闻。 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正是高升村的公墓与祠堂所在的方向。 这一路,没有再看到尸体或者让人难以接受的东西。 云兮兮一路来到了公墓处。 原本就偏僻荒芜的地方,此时更是显得阴森瘆人。 一座座突起的坟包,像是一个个趴在地上窥伺的怪物,墓碑就如那可怕的眼睛,直愣愣地朝云兮兮看着。 云兮兮却视若无睹,慢吞吞地走过去。 一直走到那几座被挖开过的几座坟墓前。 随即,挑起唇角,低低一笑。 “果然。”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这几座坟,又被重新埋了进去。 云兮兮扫了一眼,最后,站在第二座坟,张兰儿的墓碑前。 伸手,在那墓碑上,轻轻摸了摸。 然后从百宝兜里,掏出了一枚小瓶子。 正是那天,她在丞相府的柴房,收服的那只浑身凶毒怨气的恶鬼。 瓶塞一开。 里头的女鬼立时便蹿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朝云兮兮就恶狠狠地抓来。 却被云兮兮剑指一点,僵在半空。 “看看这是哪里。”云兮兮另一手,点了点她身后的墓碑。 女鬼顿了顿,扭头一看,登时神色大变,浑身的怨气,比之前更加浓厚地翻滚起来! 她颤抖着看向底下的坟墓,本就怪异的魂体,又扭曲到一个几乎无法形容的扭曲姿态! 云兮兮剑指一收。 她猛地落下,如一只四脚的怪物,身体断成枝节一般,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 头还从后背的方向,阴森森地朝那坟墓上盯着。 云兮兮看着她,淡然道,“瞧一瞧墓碑上的铭文。” 女鬼暴突的眼珠子动了动,一下子扭过头,歪着脖子,看到了墓碑上的铭文—— 吾女一生善良安乐,但往极乐再不受苦。 父夜来幽梦忽思女。小轩窗,正梳妆。念女曾好,如今惟有泪千行。 字字句句,无不在诉说对女儿的想念和难过。 然而,那女鬼看到后,却忽而发出一阵极其尖利的尖笑声。 “桀桀桀——” 怪异又刺耳的笑声,想扭曲的金刃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 让人极其不适。 云兮兮却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问道,“想报仇么?” 女鬼猛地看向云兮兮。 面对这样可怕的眼睛,云兮兮竟是笑了下,指了指祠堂的方向,“上那儿去寻一寻?” 女鬼眼神一变,爬在地上扭曲着转过身子。 朝那祠堂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像一只巨大的爬虫一般,风速地爬了过去! …… 村头,牌坊下。 锦沐笙手里提着一柄长剑,剑身武器,却在日头的晃射,闪出一道道森寒慑人的光芒。 朝露看了一眼,心知,那是见过无数血的古物。 龙一在旁边一直心有惴惴,忍不住问:“朝露小姐姐,待会真要出来一个人,还真的……要杀么?” 杀人他们不怕,却不能滥杀无辜啊! 却不想,朝露反而一脸冷漠地朝他看了一眼,语气几乎是平静地反问:“你就能确定,出来的人,就真的是人?” 什么叫人不是人?那能是什么?! 龙一嘴巴张了张,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有些难看。 龙三皱眉,站在锦沐笙身后问:“殿下,您说这事,跟二皇子那边……” 他欲言又止,意思却已经表达清楚。 锦沐笙冷笑一声,冷眉邪眸之中的狞色一闪而过,“何止是他。” 龙三一惊。 又听锦沐笙幽声冷寒地说道,“本宫还不知晓,这大锦朝的朝堂,竟成了这般妖孽瘴气的地方。呵。” 那一声冷笑太森寒,震得龙三几乎瞬间被拖入一个让人绝望的三尺寒窟里去! 他惊惧地看了眼锦沐笙。 刚要开口再说什么。 忽而,听锦沐笙说道,“来了。” “!” 无数脚步声,朝村口,疯狂奔去! …… “嘎吱~” 祠堂的大门上,之前悬挂的大锁,不知被什么东西拧坏了,丢在一旁。 看门的老张头,也不见了身影。 (明天应该就全部开学了哈?小仙女们要加油读书哦~) 第两百三十三章 怪物,斩杀 女鬼直接就从门上钻了进去,然而,进去后,却又没发出一丝声响,祠堂内,一片静悄悄的。 云兮兮走到门口,听到如此,也不意外,伸手,将门推开。 祠堂的院子里,那扭曲可怖的女鬼,正趴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站着祠堂门口的人。 或者说,不人不鬼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身狗头的怪物。 说是狗头,又不太像,分明却又长着人的眼睛和五官,而嘴部的位置,有两颗犬牙,长长地伸出来。 他的视线,慢慢地从女鬼的身上,挪到了从门内走进来的云兮兮的脸上。 随后,竟是慢慢地笑了起来,“小道姑,怎么发现的?” 那声音嘶哑厚重,像嗓子早已坏了,强行拉扯出的说话声。 云兮兮背着手,也毫不在意地笑了下,“太明显了,要想藏身,就不该把尾巴露出来。” 那怪物看着她。 云兮兮又转过几步,指了指祠堂内摆满的牌位,说道,“牌位。” 身后的大门,“老张头进门内的反应。” 又指了指怪物,“你身上的味道。” 然后再次摇了摇头,“我想不发现,都难。” 怪物脸上的笑意消失,“所以,你这几天的动作,其实完全就是为了引我现身?” 云兮兮却低笑了一声,“你太高估自己了。想逼你现身的,可不是我。有人要杀你灭口,你还不知道么?” 怪物冷哧一声,“杀我灭口,就凭他们养出来的那几只废物?自不量力!” 云兮兮极淡地笑着摇了摇头。 才要说话。 突然,趴在地上的女鬼,猛烈地尖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焦躁狂怒地抓住地面。 将那青石的地面,生生抓出几道裂痕! 怪物又低头看她,随后,慢慢地说道,“是你们这些女人自己蠢,与我又有何干系!” “是你!是你!” 女鬼忽而又大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 说着,猛地腾空,朝怪物倏地蹿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怪物眉头一皱,却也不惧,在女鬼袭来的时候,伸手一抓,像抓住一个物件儿一般,又重重地扔了出去! 女鬼砸在地上,魂体登时崩散许多! 怪物再次看向云兮兮,似乎有些不解,“你找来这么个东西对付我?” 云兮兮却慢慢地从背后抽出桃木剑,冷冷淡淡又平平缓缓地说道,“我本以为,你还算是个人。却不想,你早已堕入魔道,如此,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怪物一愣,似是没听出她这话里的意思。 却发现了她握在手里的那柄桃木剑,看似平平无奇,却散发出一阵让他心生恐惧的力量! 他忌惮地看了一眼,随后道,“你若是杀我,这村子里的两百多口人,将无一活口。” 然而,云兮兮却丝毫不受威胁地冷笑一声,“无一活口?你能保证,他们此时,都还是个人?” 怪物眼睛一瞪,“你!” 然后看到云兮兮,将桃木剑打横举起,剑指往剑身上轻轻一划。 一道金光繁复,梭然贯穿整柄剑! 他猛地大叫,“你不是道门中人!枉顾人命,无视天道!你不是!” 云兮兮缓缓抬眸看他,“我是不是的,无需你来质疑!” 一双清亮的眸中,金色的桃花印记从眼底深处,慢慢浮动上来。 额间一抹桃花烙印,闪烁又明灭。 将她整个人都衬染得华美而瑰艳! 她一步步上前,原本软糯的声音,清冷而绝离。 一字一沉地说道,“今日,我替那些死在你口中的无辜女子,来索要你的命!万恶有报!以血偿血!” “轰!” 金光乍现! …… 村口。 第一个奔出来的,竟是龙三之前见过的那几个被挖开坟墓丢了孩子的家中人。 为首的就是那个教书先生,一把年纪了,却跑得飞快! 见到龙三,还一个劲地大喊,“救命啊!小哥,救命!有妖怪要吃咱们啊!” 龙三有些迟疑! 眼看那老先生已经跑到跟前,抬手就要抓他的胳膊。 一旁,锦沐笙却忽然一剑刺来,直接刺穿了心口! 突奔过来的教书先生一下顿住脚,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过去,对面,龙三也被惊了一跳,脸都变了。 “殿下,他……” 可话音未落,锦沐笙却又往后退开,毫不留情地一把抽回长剑! “噗!” 鲜血喷溅而出。 有一滴,落在锦沐笙邪森幽冷的眼角处。 似一颗嫣红的血痣,将那张绝艳森白的脸,映染得妖魅如同幽冥里最逼人的般若鬼。 最是摄魂,又最是要命! 随后,那颗血痣,从他眼角,倏然滑落。 精致绝魅的半边脸颊,登时留下一道凄美靡艳至极的痕迹。 玉色之上,魔鬼悄然睁眼。 锦沐笙再次抬手。 明明出手疾如闪电,却又唯美绮丽如缓慢泼墨的浮世绘图。 “!” 无声之中,大量的鲜血,再次喷涌到空中。 像撒开的血花,在这极致的妖魔周身,漫天盖地。 所有人都呆了。 直到,那站在龙三面前的教书先生,轰然倒地,发出一声仿若兽吼一般的吼叫。 “这是!!!” 龙一大叫,“这不是人!” 然而,不等他话音落下,村口的牌坊底下,十几口人,已经冲了出来。 有老人,妇女,还有……孩子。 明明都还是个人的模样,只是,一道血痕,从他们的天灵盖上,蜿蜒留下,染尽眼底。 他们步履不慢,步伐却有些扭曲,周身僵硬,姿态怪异。 脸上分明是死人才有的僵青色,口中却像常人一般地喊着,“救命!官差大人,救命!” 一个孩子,朝朝露伸手,“姐姐,救我!我不想被咬死。” 哭音可怜,一双血色染就的眼睛,却凶煞恶毒! 朝露闭了闭眼。 抬手,“咔嚓!”一声。 鲜血溅出,她没有低头再看。 龙一不忍地转过头,看着对面那仓皇如过江之鲤的‘人’,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握紧手里的剑。 冲了过去。 …… (话说最近一直单机,也没跟小仙女们互动,天天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书,哈哈哈……要不要做个读者活动什么的?可要是没人参加的话,会不会好尴尬……求下月票哈~) 第两百三十四章 灭怪,震慑 “当!” 云兮兮一剑劈在怪物抬起来抵挡的胳膊上。 竟发出金刃交击的声音。 金光如火星般迸溅。 怪物反手就朝她抓来。 她脸色一变,朝后疾退。 怪物却紧随而上。 同时冷笑,“小道姑,想拿住我?你才是自不量力!” 一边说着,口中那本就尖利的犬牙,又往外延伸了几分,让他原本还算周正的脸,显得有几分森狞的可怖。 然而云兮兮却眉眼丝毫未动。 另一手,剑指并拢,猛地对着剑身一划。 “轰隆!” 一阵闷雷,在怪物头顶响起。 怪物眉头一皱。 却猛地感觉胸前罡风袭来,立刻后退。 云兮兮已经再次举起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敕妖灭形。急急如律令!” “啪!” 一道惊雷,倏地从半空击落。 怪物大惊,仓皇躲开,回头一看,刚刚站立的地方,一个黑乎乎还冒着烟的裂坑! 神情骤冷,看向云兮兮的眼神,没了之前的轻松,阴狠而狞恶。 云兮兮手上不停,再次手诀变换。 “地玄宗,万气之根。四灵天灯,六甲六丁。助我灭精,妖魔亡形。五行三界,八卦斩鬼。急急如律令!” “你!” 怪物眼睛巨瞪,“你竟然会上古灭鬼咒!你是谁!” 然而,云兮兮听到此话,却抬眸朝他看了一眼,“你竟知道这咒?” 怪物眼神一变,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 转身就跑。 然而,不等他跨进祠堂供奉牌位的屋内,脚上突然一顿。 低头一看,就见,刚刚那个被他一手扔出去差点魂飞魄散的女鬼,又扑了过来。 正死死地抱住他的腿。 “滚开!” 怪物要将她踢开。 女鬼却凄厉地大叫,“我跟你拼了!畜生,你害我如此,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怪物低声骂了一句,眼看云兮兮手诀成形,一道金光闪烁的灭鬼八卦咒在她指尖形成。 她正慢慢将那咒文印在另一手的桃木剑上,并朝她一步步走来。 不由冷汗骤出。 咬牙切齿地再次出手,一把拎起那女鬼的头发,狠狠一撕。 女鬼尖锐地叫了一声,半边魂体,被生生撕散! 怪物解开束缚,扭头就朝那牌位堂内钻去! 可刚刚才到门边,那无人的祠堂内,却猛地刮起一阵劲风。 将他生生吹得倒退离了门边几步! “哐!” 门从内,自动关上! 他神情大变,立刻又要上前去推门。 却猛地又顿住脚,战战兢兢地转回头。 就见,云兮兮拎着金光斑斓几乎耀亮整个祠堂的桃木剑,面目冷凝地站在他背后。 本是一双清澈软绵的眼,此时,却冰冷的如同九天寒雪。 周身无风自动,发丝轻扬,剑光与金眸,让她化身成了一位上古的神祇。 神圣,肃穆,却又凶猛,而妖异。 抬手可碾万物生死,无情,又无心。 “噗通。” 怪物猛地跪了下去,方才的凶狠与狂妄都不见了。 他合起似爪子又似人手的双掌,乞求地看向云兮兮,“仙人,上仙,我错了,我不该杀了那些姑娘,可,可我也没办法啊!求求您,您饶了我一命吧!” 云兮兮像没听到一般,面目冷淡地举起了剑。 怪物眼瞳骤缩,不停地搓手,“仙姑,您就是真正的仙人,该慈悲为怀才是,饶恕我了吧,我只是一时犯了错,定会悔改的……” “呵。” 话没说完,却被云兮兮一声低冷清淡至极的笑声给打断。 他仓皇地瞪大眼。 就见云兮兮垂下眼来,眸中没有丝毫情绪地看向他,“我不是神仙,更没法替那些无辜惨死的女子饶恕你。” 怪物的眼睛瞪大几分。 “所以,要想得到宽恕,还是去地下,让她们原谅吧!” 说完,手中的剑,猛然往下! “啊——” 怪物一声惊叫,只喊出半声,就卡在了嗓子里。 永无声息。 轰然倒地。 云兮兮反手一挽,收剑入鞘。 倒在地上的怪物,还在不停抽搐,承受注定死亡的结局之后,他反而又没有了方才巨大的恐惧与害怕。 反而凶狠地瞪着云兮兮,用力地说道,“以道入邪,你,是个妖魔!” 嘶声干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云兮兮却不理他,绕过他朝前走的时候,缓慢地说道,“这世间,人魔妖神,有何不同?” 怪物眼睛一瞪,随即,彻底没了气息。 一缕黑气,从他身上飘出。 朝着祠堂的方向飞去。 刚刚被撕裂了半边魂体的女鬼,突然又蹿起来,一把抓住那黑气,紧紧地攥在手里,疯癫又痴狂地笑了起来。 “报应!报应!你也落了个如此下场,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那剩余的魂体,在这刺耳的笑声中,化作点点虚沫,散了开去。 云兮兮看了一眼,推开门,走进祠堂里。 片刻后,又双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头也没回地走远。 两个身影,从一座干草堆后绕出来。 看了眼那离去的背影。 其中一人低声问:“城主……” “嘘。” 狐狸面具男子的狐狸面具露出了一个细长诡异的笑容,朝那祠堂瞄了一眼,“去,把我们要的东西拿出来。” 身后那人点头,“是。” 刚要动脚,祠堂那边却“轰”地一下。 大火骤起! “城主!这!”那人大惊! 狐狸面具上露出短暂错愕的神情,随即,却笑得眼睛更弯了,摇摇头,“哎呀,还是被发现啦?” “城主何意?” 狐狸面具男子却没回答,只是轻笑,“这么聪明呀!一肚子坏水的小丫头,这是警告我呢?” 站在他身后的人低声问:“城主,现在可如何是好?那小道姑既然发现,就该早早除去才是。” “为何要除去啊?”狐狸面具男子似乎有些不解,狐狸眼朝那人轻轻瞟了过去。 那人一阵悚然,立刻低头,“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是正道,若是挡了城主的路,自是……不该留的。” “哈哈。” 狐狸面具男子却笑了起来,“你错了,她才是我们真正的一路呢。” (今天开学啦,你们懂我的快乐吧?哈哈哈) 第两百三十五章 何意,牌位 那人一头的雾水,完全不知道狐狸面具男子在说什么。 却听他笑着问了一句,“你不知道,她带那恶鬼去,是做什么吗?” 那人自然摇头,却想起方才在暗中听到的云兮兮的一句话。 ——我本以为,你还算是个人。却不想,你早已堕入魔道,如此,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何意? 狐狸面具男子却只是转过身,朝前走去。 自始至终,小家伙都没打算放过那背后行凶的主谋。 不管是人,还是怪。 若是人,遭恶鬼报复,要了性命,与她,便毫无瓜葛,也受不到天道的惩处。 等发现那主谋已经堕身为魔时,她便毫不犹豫,挥剑斩杀。 从外表看不过就是个素净单纯甚至有些懵懂的,可谁能知晓,她的内心,是如此残忍而无情冷酷的? 狐狸面具男子又想起了阴阳城那只助纣为虐化身为狗的凡人。 小道姑当时毫无迟疑地割断他身上的那个护身项圈,让他遭受反噬,最终身亡的模样。 再次笑着摇摇头。 “呵,怎么办?这么个好玩的小家伙。真是忍不住,想跟他抢了呢。” 身后跟着的那人疑惑地看了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露出脖颈上,一截粗粝的鳞片。 …… 村口。 朝露与一众龙卫,看着面前陡然停住的所有‘人’,有些吃惊、 明明方才还如同野兽般朝他们咆哮嘶吼,可突然间,就如同被什么东西隔空点穴了一般,瞬间卡在了当场。 还保持着狰狞又扭曲的各种姿态。 “这……” 龙一的刀尖刚要劈到一个头颅歪扭面容分裂就跟咆哮的野兽一般的小妇人肩上。 这她猛地停下来,让他刀尖都颤了颤,不知是该继续还是要收回来。 有些不安地回头看锦沐笙,“殿下,这……” 却看锦沐笙猛地抬头,朝村内看去。 众人顺着一起抬头望去。 就见,有一处,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那是祠堂,高升村供奉村中名人牌位的祠堂。”龙三说道。 闻言,锦沐笙眸色微沉。 手上剑刃一动,似是朝村中走去时。 后头,朝露却说道,“主人出来了。” 众人再转眼一看,果然,看到很远的地方,云兮兮正顺着一条小路,从不起眼的草堆后,慢慢地绕出来。 越走越近,直到村口的牌坊底下。 看着眼前这森立僵硬神情凶残的村民们,竟没有丝毫的惊讶。 然后,将一个东西,递给了龙一。 龙一接过去,看了一眼,就给扔地上了。 众人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牌位。 上头写着——李有才。 “李有才?” 龙三疑惑,又看了看牌坊底下那个还躺在那儿,却已经再次被践踏的不成样子的李有才的尸体。 看了眼就迅速挪开,有些不适地说道,“这牌位看着不像是新作的,李有才这也是才死不久,怎么牌位都早早准备好了么?” 龙一也一头雾水,“这难不成料到自己会死不成?” 龙五在旁边道,“老大,这话说得不对,是人,不是早晚都会死么?” 龙一嘴角抽了抽,很想后头踹他一脚。 却听云兮兮说道,“这牌位,在他死的那天,就做好了。” “……” 一众人愣是没反应过来。 还是锦沐笙眉头一蹙,看向云兮兮,“你是说……” 目光朝周围扫了一圈,“这些人,早就死了?” 龙三跟朝露神情一变。 云兮兮又点点头,将另外两个牌位又要递给龙一,龙一往后缩了缩。 锦沐笙看了眼,接过去。 翻过来一看,竟然是岑祥和岑林如的牌位。 岑祥的牌子是崭新的,岑林如的,却也一样有了落灰的痕迹。 他神情微冷,朝云兮兮看去。 云兮兮却已经转身,看向那高升村染血刺目散发恶臭的牌坊。 然后掏出一枚净化符,往半空一抛。 朝露心有灵犀地脚尖一点,飞了过去,将净化符往上一送,贴在了牌坊之上。 云兮兮便在底下剑指并拢,快速念道,“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随后,剑指并拢,单手画作五角星阵,朝前一推。 “急急如律令,净!” 金色之光轰然推去,撞在那牌坊之上。 贴在牌坊的净化符,咒文闪烁,朱光明灭,如同一颗闪耀的红星。 没有云兮兮那样情绪,锦沐笙的眼中,那隐含血色的黑气,却明显地散开。 原本藏在空气中那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也很快地消失了。 周围,龙卫几个,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却也觉得,周身一松,纵使四面还有这么多形容可怖的‘人’,心情却下意识地好了起来。 云兮兮又朝牌坊底下走去,“跟我来。” 锦沐笙即刻跟上。 龙一咳嗽一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两个牌位,被龙三瞄了一眼,立马回瞪回去。 结果,一低头看牌位上的两个名字。 登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岑林如???? …… 一行人跟着云兮兮往前走的一路上。 看到了四周喷溅的血液,不知被何物咬死的村民,断掉的四肢,还有不知何处传来凄惨至极的野兽咆哮声。 云兮兮一边走着,一边淡淡地说道,“高升村被挖开的坟墓,泥土的四周,有煞气的残留,且怨咒之气,极为浓厚,就说明,死者被下葬的时候,是心怀激愤咒怨之心的。而其他几处没有。” 这就是她分辨出,其他地方所谓的‘丢尸体’,只是有心人为了掩盖高升村真正的尸体问题而做下的障眼法。 可锦沐笙却注意到云兮兮话里的不妥。 问道,“下葬的时候,心怀咒怨?你是说……她们难道……” 云兮兮脚步未停,甚至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一下,点了点头,“对,她们是被活埋的。” 一句话一出,后头几个龙卫顿时停了下脚步。 脸色难看。 对视一眼,又纷纷跟上。 “为何要将好好的人,活活埋葬?”锦沐笙问道,他的脸色倒是没变多少,只是一双斜长凤眸,本就邪性阴冷,此时更是霜色密布,森冷得逼人不敢直视。 云兮兮默了下,说道,“大约是,因为动了情爱吧。” “嗯?” 第两百三十六章 私塾,闺房 云兮兮却没继续解释,反而接着说道,“高升村在尸体出现问题之前,曾在两个月内,连续死了七人,其中男女老少都有,却有三个少女的死因,十分奇特。” “如何奇特?”锦沐笙问。 云兮兮抬眼,朝前方看着,慢慢地说道,“全是自尽而亡。” 十六岁的少女,不是待嫁便是初嫁之时,正是最春花烂漫的年纪,如何一连三个,都选择自尽而亡了? 分明有鬼。 然后又听云兮兮道,“那三个被挖开坟墓的三具女尸,也都未满十六。” 众人隐约意识到什么。 随后,又听云兮兮问:“你们没注意到,这村子里,少女,特别少么?” 朝露眼睛微瞪,众龙卫纷纷惊愕。 便看到云兮兮停下脚步,停在了村中一处教书的私塾外。 正是那第二个被挖空坟墓丢失尸体的张兰儿的家。 此时,那半开的木门上,有一道被什么野兽抓过的利爪痕迹,裂木三分,看着十分吓人。 云兮兮却毫无顾忌地抬脚便走了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 并没有发现这私塾有何不同。 教课的地方,虽有些旧了,却并无灰尘,一看就是常年使用的。 瞧着似乎还能浮现孩童在此,朗朗读书的模样。 旁边是一处小庭院,因着教书先生的文人修养,装点的十分典雅悠远。 虽不大,却很是精致。 再往里去,是先生和其家人居住的小屋,同样干净漂亮。 甚至在屋前,还种了漂亮的栀子花,此时正是初开时节,幽香弥漫,醉人心脾。 龙一感叹,“这地方,倒很有些隐士雅居的意思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龙三突然道,“不对啊!” 龙一转脸看他,“哪儿不对啊?” 龙三还没开口,旁边的朝露已经说道,“据说这位教书先生,自女儿故去后,书也不教了,终日以酒为生,烂醉如泥。” 这话一说,众人就反应出不对了。 这院子,分明一看就是生活对极有品位与情!!趣之人所做,哪里有半分颓唐之势? “这……” 龙一突然抱住胳膊,莫名觉得一股冷气从四周钻来。 他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 猛地蹦起来,“你个老子舅的,殿下和小大师呢?!” “!!!” 众人猛地转头,哪里还有云兮兮和锦沐笙的影子!!! …… 锦沐笙跟云兮兮才踏进那私塾里的其中一间屋子,后面龙卫们说话的声音就陡然不见了。 他疑惑地想要回头看一眼。 却被云兮兮拉住手腕,低声道,“不要回头哦。” 他动作一顿,转脸看她。 就见小家伙正侧着眼,有些狡黠地朝他眨了下,然后又迅速冷凝下去,抬眼,朝前方走去。 并未松开他的手腕。 他又垂眸看了一眼,默默地跟上。 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从布置摆设来看,应该是那个早亡的张兰儿的屋子。 锦沐笙从未踏足过如此11私11密的女子空间,并未好奇地四处观望,而是盯着墙上的一幅画,仔细地看着。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反而拖着一直在四处不知寻找什么的云兮兮,朝那画走去。 云兮兮被他拽了个踉跄。 不解地看了一眼,那是一幅仕女图,几十个古色古香的女子,在画中,或站或坐,或抚琴,或贴花,十分典雅。 “怎么了?”她不懂画,便问了一声。 锦沐笙却伸手一指那画,“你看这个女子,像不像……在哭?” 云兮兮一怔。 顺着锦沐笙的手指,朝那画中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仕女看去。 果然,看见那画中,姿容曼妙的仕女,正对着镜子,无声垂泪。 让人汗毛倒竖的是—— 分明是一幅静默图,可那画中的女子,以笔墨点缀的泪水,正一颗颗地从她眼中滑落! 而她照着的镜子里,那张仕女的脸,分明又是在笑着的! 云兮兮猛地倒抽一口气。 拉住锦沐笙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低声不知是怒是惊地说道,“竟然藏在这里,差点被蒙骗过去。多亏你了。”说着,还奖励地捏了捏锦沐笙的手腕,然后松开。 锦沐笙只觉得那两下,就跟捏在自己的心脏上似的,微微垂眸,明明是不该轻松的情形,嘴角,却轻轻地扬起几分。 而那边,云兮兮已经重新走回到那画跟前。 低声也不知念了一句什么,然后伸手,竟然,探进了画中! 锦沐笙脸色一变,下意识要伸手去拉她,却见她歪过半边身子,手似乎在里头抓到了什么。 然后,往后退开一步。 那动作像极了之前在那月桂树下,救出那年画小妖的样子。 锦沐笙即刻退开两步,给她让出地方。 却不想,云兮兮一抽手,却并没有拽出个人出来! 而是,手里握了一柄梳子! 一柄普普通通的桃木梳子! 他惊讶地看了云兮兮一眼,又朝那画看去。 就见,画中那个哭着的仕女已经还在哭,而那镜子里笑着的仕女脸,却抬起眼,直直地朝画外看来。 那原本勾勒秀美的眼睛,凄厉暴怒! 云兮兮毫不在意地将梳子一握,然后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支朱砂笔。 习惯性地哈了两口气。 鼻尖一抬,对着那镜子的地方,就恶狠狠地戳了过去! “啪!” 锦沐笙凝眸,就见云兮兮的笔,朝那画上点过去还不止,甚至还暴躁地用力碾了碾! 嘴里还低声咕哝着什么。 锦沐笙就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女子不甘而愤怒的尖叫。 最后,消失不见。 云兮兮得意地收回朱砂笔。 一幅精美的仕女图上,陡然多了一块如同污渍的朱红颜色,着实十分扎眼! 她转过身,看见锦沐笙的神情,不满地撇了撇嘴,“看什么?” 锦沐笙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到这里来,寻的什么?” 不想,云兮兮却将笔和梳子一收,故作神秘地说道,“不告诉你。” “……” 锦沐笙眼神一冷,“你……” 云兮兮一被他这样瞧着,就有点怂,顿了顿,说道,“我来找高升村,那些消失的女孩。” 第两百三十七章 怨气,之境 锦沐笙怔了下,却很快反应过来,看了眼那仕女图,“莫不是……” 云兮兮点头,伸手,将那画卷起来。 说道,“咱们进的,是张兰儿死后残留在私塾里最后一丝记忆化作的怨气之境。” “怨气之境?” “嗯。” 云兮兮握住那画卷,对锦沐笙微微一笑,“这异境之中,只有这一处是干净的,方才让你不要回头,是因为……除却这里的周围,全是怨气凝结,只要露出一丝空隙,就连这里,都会被顷刻吞噬。” 一边说,另一只手又开始对着空中画符,说道,“怨气加身,虽你有山心守护,可到底不是百无禁忌,所以最好,还是谨慎些。这张兰儿的怨气,可是十分凶险的。” 说完,手上一停。 锦沐笙隐约看到空气中,漂浮了一个游龙走凤的符文。 他看不懂,却莫名能感受到那符文之中强大又厚重的力量。 随后,便被云兮兮握住手,往后退开一步。 无形的气韵从那符文的中心一点点扩散,然后,在某个时刻,骤然爆开! 锦沐笙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手腕上,云兮兮的手指紧了紧。 可不过一个呼吸间,便又听到了一种来自尘世平缓又祥和的尘嚣之声。 同样是安静的,与方才在那所谓的‘怨气之境’不同的是,这里的静,是被耳边轻柔的风声,外间众人说话的声音所映衬出来的静。 让人内心安宁,惊怖不再。 他转脸,发现他们仍旧站在张兰儿的房间里。 身边的云兮兮,轻轻地松开了他的手腕。 锦沐笙垂眸,就见小道姑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没了方才在怨气之境中的别冷与清寒。 温暖又绵软的,与平时并无异样。 眸底微动,刚要说话。 “哐啷。” 关着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龙一拔脚就跑了进来,陡然看到两人,就是一愣。 “哎呀!殿下,您跟小大师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我们找了一圈没看见,可吓坏了,还当您被妖怪掳走了呢!” 锦沐笙面上一沉,看向龙一,“为何是本宫被妖怪抓了?龙一,你是在怀疑本宫的能耐不成?” “……” 龙一瞪眼,哎呀?殿下怎么还会跟我斗嘴了啊? 这有点不太对劲啊?(想写崩太子殿下您的人设了啊……咳。) 龙三从后头过来就踹了他一脚,“怎么说话呢!有小大师在,哪个妖怪吃饱了撑的敢动我们家殿下?” “……” 锦沐笙转过眼去,实在不想看自家的这些没用的龙卫。 倒是旁边的云兮兮,看了他一眼,觉得锦沐笙现在的这个状态,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 “殿下。” 龙三挤兑完龙一,又上前,给锦沐笙行礼,“我们方才在私塾的后院,发现了一些情况,请殿下过去看看。” 方才龙卫几个发现锦沐笙与云兮兮陡然不见了,立刻就动身寻找。 朝露发现一丝十分浓厚的阴气,顺着找过去,就找到了私塾后头一处种着大片月季花的院子。 正要挖开来看,就听到龙一的吼声,龙三即刻来报。 锦沐笙看了云兮兮一眼。 云兮兮却没什么神色,神情甚至有些冷淡地,走了出去,不用龙三说是哪里,就顺着那阴气,寻了过去。 锦沐笙顿了一下,才跟上。 龙一在后面贼兮兮地问:“殿下,您惹小大师生气啦?怎么都不理您呢……” 话没说完,又被锦沐笙一眼看过来。 那幽眸如墨,兜头落下,惊得龙一刺溜一下就缩了回去,又被龙三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后院。 朝露正站在那大片的月季花旁边。 如今正是入夏时节,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此时又正处接近上午最热的时辰。 虽然高升村内到处寒气飘散,阴森凉凉。 可那日头却是红果果地晒着。 然而,朝露身旁的月季,却丝毫不见蔫态,反而盛开得如火如荼,鲜艳璀璨。 云兮兮走过去的时候,朝露正伸手要去摘下一朵花来。 却被云兮兮从旁边喊住,“朝露。” 朝露停下手,转脸,朝云兮兮看去,“主人,这花,不太对劲。” 云兮兮点点头,走到跟前,说道,“这花有刺,你小心些,莫要被刺戳破了手,流了血,入了这地理,就不妙了。” “不妙?” 跟过来的锦沐笙听到这句话,邪眸微抬,也看向眼前这大片盛开艳丽的月季。 只觉这花,开得太过茂盛了,鲜艳的有些妖异。 便问:“这些花,有何不妙?” 云兮兮却摇了摇头,“不是花不妙,而是这底下。” 众人又低头看脚底。 “挖开吧。” 云兮兮说完,又转身朝外走去。 众人被她这无头无脑说完就走的动作给闹得满头雾水。 龙一就问:“小大师是让我们把这里挖开?” “嗯。”云兮兮脚步未停。 “那您上哪儿去啊?” 龙一又问。 云兮兮头也没回地说道,“去把最后的妖孽清扫干净。” 锦沐笙眼神一变,转身跟上。 朝露看了他一眼——这位太子殿下,听到这种危险情境,倒是也不怕,居然毫不迟疑地就跟着走了,是对主人太信任,还是内心太强大? 她收回视线,看旁边不知从何处动手的龙卫。 顿了顿,指着边上一株开得最娇艳的红色月季,说道,“先从这里挖起。” …… 锦沐笙与云兮兮一直走到了村子的西头。 正是被咬死在村口牌坊底下,村长李有才的家。 越走近的时候,就能听到,越来越清晰的狗吠兽吼之声。 不算路的路两边,也出现了更多的血迹与断肢残尸。 两人行走其间,就如同行走在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战场,可踏足其中,那个眉眼清艳的小道姑,却面色丝毫没有变化。 仿佛她还曾见过,比这更可怖,更冷酷的场面。 周围一片暗色的血红,唯独她,像一抹漂浮的雪白羽毛。 不沾染尘埃,不沾染血腥,似乎,随时都能被那一阵轻飘飘的风,吹到很远的再够不着的地方。 (嗯……说点啥?求个票吧?) 第两百三十八章 尽力,斩杀 锦沐笙眉头一蹙。 下意识上前,刚要去抓云兮兮的胳膊。 云兮兮却抬手,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吼——” 锦沐笙神情骤变,转脸,居然就看到,院子里,有两只人身狗头的……怪物,爬在地上,围着一团飘浮在半空的火球不停地转圈。 口中发出暴躁又狂怒的狗吠声。 两只怪物的周围,还有几具同样狗头人身的尸体,只是,都被烧焦了。 锦沐笙眼神一转,微微皱眉。 这时,其中一只狗头人身的怪物,突然往前一扑。 那火球忽地往旁边一避,堪堪躲开,却似乎已经气力不支,摇摇曳曳地将要坠落下来! 另一只怪物见状,也跟着扑过来,这一下,尖利的爪子一下挠在那火球上。 火球猛地坠落在地,发出‘哐哒’一声。 火焰渐渐变得微弱,露出内里,那颗锦沐笙见过的骷髅头骨。 对面的两只怪物见状,立刻露出尖利的獠牙凶相,将要扑过来将这头骨撕咬成碎片! 却听到,寂静的院子里,陡然传来一声清若轻谷的喝声。 “急急如律令!破!” 两道黄符急速飞来。 直接就拍在了两只怪物的后背上! 怪物登时像被千钧巨鼎压在地上,发出撕裂争鸣,怎么挣扎,也逃脱不开! 云兮兮走进院内,来到那头骨的旁边,剑指一挥。 头骨上的微弱火焰也彻底消失。 它分明双眼空洞毫无神态,可锦沐笙站在门口看着,却总觉得,那双眼里,流露出一种近似悲哀又绝望的神情。 云兮兮弯腰,将那头骨捧起来。 摸了摸头骨的天灵盖上那道不明显的缝隙,低声道,“你尽力了,做得很好。” 头骨的牙关,‘咯嗒’地响了一下。 然后便无力地合了起来。 云兮兮收回手,单手将那头骨捧着,又转过身,看地上被两道千斤符压住的怪物。 走到他们跟前,低头看着。 锦沐笙还以为这个对妖邪异类素来抱有怜悯之心的小道姑要对他们说些什么时。 却不想,云兮兮从背后,缓缓掏出了桃木剑。 然后。 一句话没说地,直接两剑,刺进了两只怪物的心脏里! 那皮肉刺开,血肉错乱时的毫不迟疑,连锦沐笙都瞳孔微缩。 他看向那小道姑,看到她侧颜上,从未见过的冷情与决绝。 暗暗心惊。 没待他有更多的想法时,云兮兮已经收回桃木剑走了过来,看了他一眼。 然后撇开视线,淡淡道,“走吧。” 锦沐笙没说话,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云兮兮刚刚的眼神——她在避开自己? …… 私塾里。 一众龙卫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眼前的景象,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都无法想象的。 龙一满脸铁青地转过脸,就见,云兮兮与锦沐笙从前头走了回来。 锦沐笙在看到那被完全挖开的月季花后院时,先是愣了下,随后,本就邪性的脸上,显而易见地阴沉下来。 龙一叹了口气,又看云兮兮。 见她手里还捧着一颗骷髅头。 却面目清冷,眼神平和,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面前,是何种的场景。 原先鲜艳盛开的月季花全被挖到了一边,底下的泥土翻开,露出底下,一具具早已腐烂的尸体。 少女的尸体。 足足十一个。 龙一没忍住,脚尖一点,飞走了。 龙卫几个垂着头,面色发白。 朝露站在最旁边,一具早已化作白骨的尸体旁,看着云兮兮。 那尸体,没有头。 满院的泥土腥味与尸体的恶臭味交杂。 混在空气里,散发出一种让人几乎作呕的气息来。 却无人想要呕吐。 那些少女的尸体,有的,被折断了手臂,有的,被撕扯了双腿。 还有的,被挖空了心脏,放干了血一般,枯萎得如同干尸。 锦沐笙站在原地,看着离他最近的那个少女的尸体,肌肤还是细腻饱满的。 应该是才死不久。 却在脖颈和手腕的位置,有几道明显的咬伤。 早已凝固的血洞,干枯成了黑色,狰狞又难看。 分明显示着,少女在生前,是被人活活咬开肌肤,吸血而死! 锦沐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咬人,吸血。 是有人在暗示什么?暗示他? 他每次咬云兮兮的时候,是不是也像那些丑陋的怪物一般?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心头,一股阴狠又暴戾的毒欲,几乎压制不住地要蹿涌出来! 他猛地抬头,幽黑的双眸,牢牢地锁定不远处的云兮兮,无法掩饰地暴露出眼底,那诡魅又狂热的魔11欲! 而另一头。 云兮兮径直走到朝露的身旁,看了她一眼。 又低头,看她脚边的那具无头的白骨架,森白的骨头上,还沾染着脏兮兮的泥土。 云兮兮蹲下来,毫无顾忌地伸手,将那枯骨上的泥土擦了擦,然后,将手里的捧着的骷髅头骨,轻轻地放在那尸体的头部位置。 朝露跟着她一起蹲下来。 就听云兮兮声音很低地说道,“生前死后,全是身不由己。但愿下一世,你能活得自由一些。” 说着,用那沾着泥巴的手,竖起剑指,对着白骨的尸体,轻轻一划。 朝露便见,一抹黑色的气息,从那头骨的裂缝位置,飘了出来。 是一个十分静秀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的模样。 她转过身,看到了那大片的月季花中躺着的腐烂的女孩儿们的尸体。 顿了顿,然后转过脸来。 大颗的鬼泪,从她的脸上滴落,不等落到地上,又化作黑灰消散湮灭。 她的魂体微弱了几分。 却也不在意。 只是又看向云兮兮,无助地俯下身去。 云兮兮却摇了摇头,“我办不到,天道轮回,她们的债,我无法替她们偿还。同样,她们的孽,也不是我能去解决的。” 女孩儿又站起来。 看着云兮兮。 良久,终于是彻底放弃地闭上眼。 不再回头看那些尸体,往后退了一步。 魂体点点消散。 云兮兮再次剑指一划,魂体彻底消失。 两人脚边的白骨架,‘哐啷’一声,彻底散开。 露出里头,一块小小的黑色晶石。 朝露一眼看到,眼神骤变。 第两百三十九章 罪孽,恶果 云兮兮掏出一块隔灵布,将那块晶石包裹起来,托在手心看了一眼,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就是高升村罪孽的开始了。” 高升村的罪孽,源自于这个村子,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当朝宰相,名叫岑祥。 可是,世人,却无几个知晓,这位宰相,是出自高升村的。 就连高升村中的百姓,也都从不对外人提及。 缘于何故? 只因,岑祥与他的父母,曾是高升村的外来户。 村子本就是偏僻排外的地方,这一家子来高升村落户的时候,起初,其实还未受到多大的排挤与敌对。 直到,岑祥念书十分出众,受了村子里先生的夸赞和表扬。 上一任老村长,就心有不甘。 觉得岑祥压过了自家孙子念书的风头,会抵挡自家孙子将来的前程。 于是,就开始公开私底下的各种场合下,对这一家子打压排挤,甚至暗中教唆村中的寡身汉子,去骚扰岑祥的母亲。 岑祥的父亲是个走货郎,为了给儿子多挣一些笔墨钱,常年在外,几月不归家。 他的母亲也是个能干的,家中除去岑祥,还有两个妹妹。 都是她一把拉扯,还做着农活,管着一家子的吃喝。 日子过得本就艰难,偏偏又碰上村子里那些人的针对和排斥。 可为了岑祥能念书出头,一家子都死死咬紧牙关。 甚至那两个不过才十多岁的妹妹,为了能让大哥安心念书,大冬天的,还起早去河边悄悄地担水。 那被村长教唆着,去骚扰岑祥母亲的两个寡身汉子,屡次行动都没得手,正心生恼意间。 就正好碰到了岑祥那两个起早去河边担水的妹妹。 两人贼心一起,色胆包天,竟然起了畜生不如的念头! 尾随着两个女娃娃到了河边,竟人手一个,将那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女孩,拖到了小河旁边的野地里! 岑祥的母亲早起做了早饭,左等右等两个女儿不回来。 便着急起来。 喊上岑祥,一起到外头去找。 结果,就在那小河边上,找到了浑身赤果青紫交加,死不瞑目地泡在冬天冰冻河水里的两个妹妹。 岑祥的母亲当场就哭死过去。 可偏偏,当时不过才十三岁的岑祥,一滴眼泪没掉地,亲手,将妹妹们背回家,穿了衣服,收敛,下葬。 然后,不顾村中人的指指点点,到了村长家门口磕头,求认村长为义父。 他的母亲,在听闻这个消息时,终于绝望,一头撞死在了村口的牌坊上。 等他父亲从外头回来时,得知家中的噩耗,再看那个只会埋灯读书冰冷无情的儿子时,也是气愤交加,一口血吐出,之后,便早早病故。 自此之后,岑祥一路读书,直至金榜题名,做了朝廷命官! 可谓是让高升村全村人的脸面都大大地有光! 那老村长,更是在岑祥刚刚坐了六品翰林院侍郎时,就带着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孙子,去求门路。 却不想,岑祥居然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让老村长那个十多岁的小孙女,来做他的通房丫鬟,他就帮忙想门路。 老村长回去以后,就大骂岑祥是畜生! 可最终,还是把那小小的女孩儿,送了过去。 这就期盼着一家子,能扒着岑祥的后脚跟,跟着鸡犬升天。 谁想,半年过后,那小孙女,居然又被送回来了! 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半死了。 折磨得不成人形。 而且,肚子,也大了。 岑祥让人给老村长还带了话,“你们家送来的人不干净,怀了个11野11种。” 老村长当即就撅了过去。 家里人要把那小孙女打死。 却又想着,这肚子搞不好就是岑祥的,他只是想报复他们。 可若是能生下男孩子,这握着岑祥的长子,以后还不是富贵在手? 便又按下巴结岑祥的念头,好好地伺候着这女孩。 谁想,又过了两月。 女孩临盆,生下的,却是一个狗头人身的怪物! 可把一家人给吓坏了,逼问女孩,这才得知,岑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男子,总是蒙着头,每天晚上进她的房间。 后来,她就怀孕了。 被岑祥送回来后,她把家里人将她打死,也不敢说。 直到这怪物出生下来,才发现事情隐瞒不了了。 老村长气得当场一口气没提起来,直接就翘了辫子。 家里人气急败坏,生生地将那女孩给勒死,勒得脖子都断了,然后悄悄地埋在了后院的一处种着月季花的地里。 又将那小怪物扔进河里,淹死了之。 本以为处理得干干净净。 可是,不想,二十多年过去后,有一天,岑祥忽然带着人,回到了高升村! 彼时,岑祥已经坐上了宰相之位。 位高权重,盛名朝野。 可高升村的人,却无一人敢主动去攀亲近。 旁人是因着他这些年明显的疏离冷漠,而老村长家中人,确实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可谁想,岑祥居然什么都没做。 就只是将一个自称为‘长子’的男子,留在高升村的新村长,李有才的家中。 说是这孩子重病在身,要在乡下疗养。 这高升村是他的出身之地,放在这里,自是最放心不过了。 李有才欢喜交加,哪有不答应的。 前倨后恭地将那‘长子’放在家中,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本以为只要做得好了以后,那可就是一飞升天的。 可谁想。 这位‘长子’,却渐渐地开始有了一些奇怪的举动。 比如,半夜出门。喜食生肉。看似温和,却有时残暴异常。 李有才心里有异,却也不敢明说,只当是大公子的脾气古怪。 可是,这时候,村子里却也开始频频出现怪事。 有几个整日里在村子里游手好闲又爱调11戏11女子的痞子,不见了踪影。 还有些小女孩儿,开始频繁地往李有才家门口路过。可路过也就罢了,毕竟家中有这么个富贵权势加身的主儿,有点心思的姑娘,哪个不想一脚踏进权势家的? 可怪就怪在,这些个女娃娃,也开始消失了。 第两百四十章 怪物,偷生 村子里,到半夜,总能听到似野兽又似狗吠的声音,吓人得厉害。 村民们渐渐地就开始闹起来,尤其那几个家里丢了人的,更是抓着李有才不放,非要他找出来到底是谁把村子里的孩子们拐走的。 李有才没法,只好组织了巡夜的队伍,大半夜的不睡,连夜地在村子里巡查。 这一开始吧,还没什么动静,只是听到远远的有狗吠声,可是等循着声音找过去,那狗吠声,就又不见了! 几次来回,那些村民也有了意见。 有人就开始悄悄地议论,说这些古怪的事啊,都是宰相的儿子带来的。 还有人说他是灾星,肯定会带来灾祸的。不然为什么宰相大人都不要他,将他丢在这么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呢?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还成了猛虎之势了。 一众村民,纷纷以为,就是这个岑祥带来的‘长子’,给大家带来了祸患呢! 于是集结了一大群,非要到李有才家里,去把那个大公子给揪出来,好好地痛打一顿出气才好! 可谁知。 等大伙儿一推开那大公子的房门。 就看到。 那大公子,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而他的脚边,几只狗头人身的怪物,正在撕咬着地上一堆血肉模糊的……少女! 正是最近丢失的几个女孩儿的其中一个! 众人当场就被眼前血腥惨烈的场景吓呆了。 就见那大公子摸着其中一只狗头人身的头,轻轻拍了下。 那狗头抬起脸,一看,又是那几个好调11戏11妇11女的小痞子的脸! 当场就有人被吓的昏了过去。 大公子站起来,走到张兰儿的父亲,村子私塾里的教书先生跟前,轻笑着问:“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这教书先生,正是当年老村长的那个被岑祥挡了前程的‘小孙子’!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大公子’,忽然大喊一声,“怪物啊!” 就倒了下去。 从那之后,高升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一个个少女,像献祭一般地,送到了这位‘大公子’的手里。 让他吸食血液,剩下的血肉,被他跟前那几只护法一样的怪物分食。 死后的少女,就被丞相大人的旧相识,那位教书先生带回家,小心地掩埋在后院的月季花地里。 大公子说:“我的母亲早年枉死,一直孤孤单单的,也没个伴儿,就让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去陪她吧。” 可怜? 若不是你!这些女孩何来可怜! 可这话,无人敢说。 一天天地,村里的人,不敢生女娃,不敢抬头,不敢吸气,更不敢反抗。 直到,村子里张秀才家的小儿媳妇,突然出现了异状。 这明明才成亲不到一个月啊,怎么突然间就有喜了近两个月了? 逼问之下,才晓得,原来,这小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那大公子的! 张秀才又惊又怒! 一榔头直接把这小儿媳妇给打死了! 又怕被那大公子发现,就连忙谎称,说是小媳妇得了急症,不治身亡了。 可那大公子,偏偏又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要查看尸体。 这张秀才害怕,就连夜又把小儿媳妇的尸体挖出来,悄悄地埋在了私塾后头的月季花地里。 还故意让小儿子发现,说是尸体被偷了! 大公子听到这消息后,居然也没再计较。 这让张秀才松了一口气,可谁想,一转头,大公子又盯上了张兰儿。 教书先生是个恪守儒道的固执酸生,见女儿居然被个怪物迷得七荤八素。 索性,一气之下,居然伙同村口的张老汉,将张兰儿活活地钉死在棺材里,下了藏! 担心大公子要求检查尸体,同样做了个尸体不翼而飞的情形,而真正的张兰儿,依旧葬在私塾后头的月季花地里。 这是高升村的村民们,第一次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来反抗大公子。 虽然死了一个无辜的张兰儿,众人却有一种隐晦的欣喜与激动。 可正当众人还没从暗喜的欢欣中恢复过来时,张老汉的女儿,被人直接掐死,扔在了村子边上的小河里。 所有的欢喜顿时如兜头冷水一般,叫高升村所有的村民,战战兢兢。 而之后,当张老汉女儿的尸体被挖走,也被埋在那月季花地里时,众人才明白。 他们的所有动作,都瞒不过这位大公子的眼睛! 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太可怕了! 有人开始往村子外头逃走。 可是,不等逃出去多远,就被路上藏着的骷髅怪物,给直接咬死了。 逃遁无法,隐蔽无形。 众人心慌意乱之际,突然,李有才想了个办法,将尸体丢失的事情,当作案子,上报给了上级官员! 一边哄着那大公子不发现异状,一边又期望有人来赶紧处理了此事,好将那怪物捉拿降服! 可谁知,就在案子上报的半个月后。 除了外出办事的李有才,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大公子的那几只狗头怪物,赶到了村子的祠堂处。 然后,就看到了,祠堂上供奉的牌位上,每个人的名字! …… 这些事,旁人不知晓。 云兮兮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想,却没有宣之于口。 她将那晶石包好后,又放回到散掉的骨架旁。 往旁边走了走,这一回,找到了一个双手模糊指甲外翻,似是生生抓挠什么东西将手指抓得血肉模糊的少女的尸体旁。 朝露看了一眼。 那尸体已经隐约腐烂,在灼热的太阳照射下,散发出一种怪异又难闻的味道。 然而。 云兮兮却面不改色地蹲下去,伸手,将一枚梳子,放在那尸体的旁边。 双手合十,做了个佛家的超度之法。 朝露听她低声道,“抱歉,利用了你。” 说完,那普通的一柄桃木梳子,微光一闪,随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似是发生了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云兮兮念完咒,起身。 又看了看这漫开满眼的月季花地。 然后,抬手,将一枚燃火符,扔了出去。 “轰隆!” 巨大的火势,轰然烧起! 第两百四十一章 处理,暗咒 众鬼卫一惊,“小大师,这些还要朝廷来人查验的,如果烧了的话……” 云兮兮却没理他们。 只是一伸手,又将一枚画卷,扔了进去。 那画卷,在火舌中很快被烧成了一道道黑色的灰烬。 连同里头曼妙无双的一个个仕女,也消失殆尽。 龙卫们回头。 就看,那些尸体,还是那个样子。 只是,仔细看去,却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有什么一直萦绕在这月季花地里的愤懑的,狰狞的,苦恨的情绪,似乎在这明明熊熊燃烧却又只烧了一卷画轴的大火中,灰飞烟灭了。 龙卫们静了静。 朝露看着那火,手指轻颤。 头顶一直刺目却又寒凉的日头,忽然,暖了几分。 突然。 一旁的龙三一声惊呼。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云兮兮猛地回头,就看到,一直静默站立一旁的锦沐笙,一张口。 “噗”的一声。 吐出了一大口的血! 她神情猛变,快步走过去,就看到,锦沐笙双眸之中,幽黑血色,翻覆涌动! 心头一沉,“他毒发了!立刻回去!” 龙三大惊,连忙去背锦沐笙,却又看到他的神色,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可不等他细想,锦沐笙嘴角又沁出一丝血渍。 他不敢再想,连忙将人背起,朝村子外飞奔而去。 重新回来的龙一见状,大吃一惊,连忙要跟,又被朝露拦住,指了指那片月季花地,“这里,你来处理吧。” 龙一瞪了瞪眼。 …… 马车急速朝回京的路上狂奔。 龙三拼命地挥舞着马鞭,一边对车内高声道,“小大师,我求求您了,别耽误了,太子殿下,只需一口血就能解毒,您看在太子殿下对您真心实意的份上,就救救他吧!现在赶回去,定然是来不及了啊……” 云兮兮皱眉,“不是我不给他血,是他这个情况,不太像毒发……” 龙五也从另一旁催促,“小大师,不管是不是的。一口血也不会坏了殿下的身体。不管如何,先稳住了殿下的性命再说……” 云兮兮又皱了皱眉。 朝露看了她一眼,对外头还要说话的两人呵斥了一声,“都闭嘴!” 龙卫几个还是有些怕她的,纷纷噤声。 可脸上的神色,却更加焦虑担忧了。 龙三更快地甩起马鞭。 车内。 云兮兮想了下,抽出匕首。 朝露一看,立时伸手拦住,“主人,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云兮兮眉头紧蹙,又看锦沐笙白玉一般的脸上,那道模糊难辨的青红之色。 正迟疑间。 锦沐笙忽而再次弓起后背,猛地朝旁边一扑。 “噗!” 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倒下去的时候,面上死气毕现! 云兮兮眼瞳一缩,当即匕首一抽。 血气顿时在车厢内绽开! 朝露脸色沉了沉,终是没再阻拦。 云兮兮咬着牙,约莫是因为疼痛,粉唇微颤地朝前,将滴着血的手,凑到锦沐笙唇边。 …… 皇宫,芙蓉宫。 “哈哈哈。” 唐婉蓉媚丽又尖锐的笑声,从殿内一直回响到殿外。 锦沐辰站在一旁,看着面前台子上,那琉璃碗里,一张慢慢沁入血水的黑色符纸。 大量的黑气,发丝一般从碗里冒出。 气味难闻而恶心。 唐婉蓉一挥手,那些冒出的黑气,又猛地调转了个方向,朝那碗里扑了进去。 瞬间就钻进那黑色的符纸里。 符纸上,隐约闪现了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正是锦沐笙的! 锦沐辰神情一变,猛地看向唐婉蓉。 唐婉蓉却快意地笑道,“你费那么些周章,有何用?瞧瞧,本宫新得的小玩意儿,能叫那位太子爷,直接命丧黄泉!哈哈哈!” 锦沐辰又惊又疑,面上却露出一缕惊喜笑意,“这是何物?竟有此种好用之处?” 唐婉蓉笑着转了个方向,挨到锦沐辰身旁,意有所指地靠近他几分,笑道,“这是黑符,以鲜血诅咒,可令人心生魔障,最终死在自己绕不出的魔性里头。” 说着,还朝锦沐辰瞟了一眼,“死状,可是极有趣的呢!” 锦沐辰笑了笑,似是未察觉一般地朝旁边让开一步,问:“哦?是何有趣之状?” 唐婉蓉勾着唇,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到时,亲自去东宫瞧瞧,不就知道了?” 锦沐辰笑了下,又看向那符咒,缓缓道,“可他身旁还有个道姑,娘娘这黑符,能起到效果么?” 唐婉蓉有些不满他的怀疑。 却还是说道,“从表状看,根本瞧不出他是中了诅咒。只要这符咒起效超过三天,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锦沐辰垂眸,缓缓地笑开。 点点头,“如此看来,倒是我做了一番无用功了。还是娘娘的手腕高明。” 唐婉蓉笑,手指指尖撩起锦沐辰挂在腰间的一枚玉佩穗子,绕了绕,笑道,“你瞧,本宫帮你除了心腹大患,你要,如何报答本宫啊?” 锦沐辰面不改色地笑道,“那个鲜嫩的小道姑,送给娘娘食用,如何?” 唐婉蓉顿了下,一把扔了那穗子。 走开几步。 又回头,袅绕风情地看了他一眼,低笑,“二皇子,你躲不掉的。” 说完,走进内室。 锦沐辰站在桌边,看着那黑气翻滚覆盖的黑符,温润的面上,阴冷寒凉。 …… “砰!” 云兮兮手上的血,刚喂进锦沐笙的嘴里。 不想,锦沐笙突然一拳砸在车厢上,几乎将侧壁砸出一道裂缝! 原本邪魅诡色的玉面之上,竟隐隐浮动一抹凶煞之像! 这是心魔现身的缘故! 怎么会这样? 之前锦沐笙毒发时,心魔现身可不曾有这般纠缠难捱的状况! 可他现在的模样瞧着,分明又是被魔性给侵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人。” 朝露忽然低呼一声。 云兮兮抬眼,陡然看到,锦沐笙的眉眼之中,那缕青红之色,竟隐隐加深,模糊中,居然有了暗黑死气之兆! 她大惊失色! 猛地跪直起来,不顾手上的伤口,一把将锦沐笙翻过来,让他躺在车上。 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襟! 第两百四十二章 咒印,包扎 朝露神情一变,转过脸去。 云兮兮一把扯开锦沐笙的衣襟,原本脸上的惊色,陡然化作一股惊怒! 忍不住怒喝了一声,“畜生!” 朝露看过去,就见,锦沐笙的胸口上,正有一道黑色的咒印! 正是诅咒之痕! 同样色变,看向云兮兮,“主人,这……” 云兮兮闭了闭眼,努力平复此时心头几乎燃烧殆尽的怒火,抬手,攥紧那只割伤的手心。 以鲜血滴在锦沐笙胸口的咒印之上。 鲜血落下。 便发出‘滋啦’的一声响。 随即,又被那黑色可怖的咒印给吞噬了。 云兮兮却毫不在意,将手上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滴入那咒印之中。 大量的鲜血流失,让她的小脸再次变得惨白而虚弱。 车厢里,血气与咒印散发出来的怪味交杂,混出了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古怪气息。 朝露看着云兮兮愈发颤抖的唇,忍不住轻声唤,“主人……” 云兮兮却置若罔闻。 直到那咒印吞噬的鲜血,渐渐把那一抹黑色染成了血色,‘滋啦’的声响不再响起。 云兮兮才手一收,另一手剑指并拢。 对着那咒印画出一个五角星阵。 同时口中念出,“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急急如律令!净!” 五角星阵一闪,朝那咒印覆盖上去! 黑色的气息彻底消散,只余一抹血红的、形状凶恶的古怪咒印,像烙印一般,刻在锦沐笙的胸前。 云兮兮虚弱地往旁边一坐。 朝露赶紧伸手去扶她。 却看她摇摇手,“我无事,你去告诉龙三,不要回宫,直接去驱魔司。还有,咱们带的水壶全都不要用了。你辛苦一点,去周围看看,哪边有干净的山泉,去打一壶回来。” 朝露点头,担心地看了眼云兮兮,转身撩开车帘出去了。 云兮兮靠着车壁歇了会。 用翻出一块帕子将手上的伤口随意包扎了一下。 然后起身,看了眼锦沐笙胸口的伤口。 抿了抿唇。 伸手,要将他的衣襟合拢。 手腕,却猛地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握住。 她一惊。 猛地抬眼,就见,锦沐笙竟然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 正睁着眼看她。 ……不对。 这是锦沐笙? 斜长凤眸同样幽光深邃,可内里那股子平和却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邪狞阴诡。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猩红的唇角微微勾起的一瞬。 顿时有种色如春晓百媚生香的妖冶之态! 云兮兮猛地瞪眼,往后就要缩回手! 却被他牢牢抓住,一把拖到了跟前! 她此时头晕目眩,根本无法抵抗,一下子摔倒在他身旁。 挣扎着又想躲开。 却被他捏住下巴。 听到这人仿若森鬼一般嘶冷低哑的声音,缓缓地问:“小道姑,你又躲什么……” 话没说完,察觉不对。 云兮兮立马指着他胸口的咒印,颤声道,“你被人诅咒了,现在急需要解咒。你,你你不能伤我的,不然没人救你的啊!” “诅咒?” 此时变了个模样的锦沐辰,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云兮兮那句根本没有威胁的警告。 反而微微坐起身,看向自己的胸前。 待看清那血红咒印时,却不怒反笑,甚至还要伸手去碰一碰。 嘴里幽声低笑,“原来刚刚那一场,竟只是梦境么……” “哎呀!” 手指还没碰上,就被云兮兮一把双手抱住手腕,“不要碰啊!我好容易压制住的!等我想到办法解咒之前,不能轻易触碰的!” 锦沐笙幽眸低垂,就看到了小道姑抱着自己手腕的一只手上,明显的伤口。 鲜血还在往外渗出,那块包扎的帕子,还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系了一圈。 他又抬眼,朝云兮兮瞟了过去。 云兮兮被他这鬼魅慑人的眼神瞄得心惊胆战,又针扎一般地松开手,往后缩了缩。 小小声道,“我只是想救你,你不要吓唬我。” 锦沐笙挑眉,朝她伸手。 吓得云兮兮眼睛一闭。 却不想,手上的手被拉了过去。 她一怔,悄悄地睁开眼,就见,锦沐笙居然解开了她手上包裹伤口的帕子。 顿时白了脸。 直哆嗦地说道,“不不不行的呀,我刚刚给你压制诅咒用了好多的血,你再吸两口,我就死定啦。我还不想死,你放过我吧……” 抽开帕子的锦沐笙,看着那白嫩小手上扎眼的伤口,眸色幽凝。 耳边传来小家伙啰嗦的哀求,不由霜目飞雪,冷斥一声,“闭嘴。” 云兮兮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着嘴,惨兮兮地看着他。 锦沐笙却没抬眼,而是伸手,又拽出一方黑色的帕子,圈在了云兮兮的手上。 “???” 云兮兮眨眼。 却听锦沐笙又道,“做了本宫的解药,就要有做解药的自觉性。若是伤口感染了,脏了你的血,让本宫如何下口?” “!!!” 云兮兮一双眼睛登时瞪得滚圆,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心里大骂,谁要做你的解药!你这个臭妖孽!让你被诅咒……被诅咒……被诅咒…… 算了。 瘪瘪嘴。 刚要收回手,自己重新包扎时。 不想,锦沐笙却握着她的手腕并不松手。 她不解地抬眼看他,“太子殿下,您这是……” 话没说完。 锦沐笙忽然长眉一拧,手掌一抬,似乎要朝咒印处按去! 却在按到半处时,一下顿住! 生生抓住身旁的软枕,死死地攥住,张口,‘噗’地,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云兮兮手帕也不管了,立马过来扶他。 却又被他攥住手腕。 抬眼,对上那双森冷可怖因为诅咒发作而强忍阴狞的双眸。 不由头皮发麻。 就听他哑声道,“本宫的命,交给你了。小道姑,若是救不活本宫,本宫下地狱,也要拖着你!” 云兮兮瞳眸一震。 就见,锦沐笙眼睛一闭,玉面魔色地倒了下去。 就算昏迷中,也是百般不适,纠缠煎熬。 不知在忍受什么样的痛苦。 车外。 龙三听到动静撩开车帘,“小大师……” 结果猛地闻到车内那股气息,看到车里到处的血,顿时汗毛倒竖! 顿了顿,才道,“小大师,如何了?” 云兮兮看着自己被锦沐笙死死攥住的手,转脸,“立即回驱魔司!”。 …… 第两百四十三章 发怒,得意 龙一站在养心殿,将高升村的事情,一一详细地禀告开元帝。 本已恢复了些许气色的开元帝,气得当场就摔了茶盏,面色当即不好起来。 大太监方元海要请太医。 他也不让,只问龙一,“所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岑祥?” 龙一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目前所查明的是,那怪物,就是当年岑祥送回去的女孩儿所生的孩子,被扔在河里后,没有淹死,反而让岑祥捡了回去。养了二十年,又送回高升村,为祸乡里。而后来,因为高深村村长将尸体一事上报上级,岑祥为了掩盖罪状,又故意从别的地方,挖出几具尸体,以图掩盖。” “混账!混账!” 开元帝气得直喘。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锦沐辰上前,温声安慰,“父皇息怒,龙体要紧。” 方元海也在旁边劝。 开元帝却摆摆手,又问:“可查明,那当年岑祥是何处找来的怪物,才诞下了那样的孽畜?” 孽畜。 龙一垂着的眼神微微变了下,继续说道,“已搜过丞相府邸,并未查明那怪物下落。” “啪!” 开元帝猛地一拍桌子。 刚要发怒。 锦沐辰又道,“父皇息怒,岑祥找来的那怪物都是二十年前了,如今下落,怕是也极难查找。不如让驱魔司慢慢寻踪?” 龙一跟着说道,“云司长曾说过,那怪物又名兽人。然而兽人多秉性温和不会伤人。而岑祥当年找到的兽人,不知到底为何,却那般凶残。云司长怀疑,那兽人乃是人为所造,只是,具体要找出当年的缘由,只怕因为年代相隔甚远,有些困难。” 开元帝皱了皱眉,又看龙一,“云司长呢?如何不来禀报?” 龙一垂首,“云司长在照顾太子殿下。” 开元帝咳嗽了几声,“太子如今如何了?” 龙一说道,“依旧昏迷中。” 开元帝满脸的不悦,“那云司长莫不是沽名钓誉……” 起初见到云兮兮时的欢喜敬畏,这些日子过去,竟越发虚渺,反而又生出一股怀疑与不信任起来。 旁边的锦沐辰却含笑开口,“父皇,太子毕竟是受了妖魔攻击,一时半会儿地如何能恢复。还是且等云司长慢慢疗伤吧?” 开元帝看了他一眼。 点了点头。 又道,“太子既然如今重伤不能起身。岑祥的案子后续,就交给你来处理。传旨,岑祥罪大恶极,满门抄斩。” 龙一眉头一皱。 锦沐辰行礼,温声道,“是。” 两人一起走出养心殿。 龙一朝锦沐辰行礼过后就要走。 锦沐辰忽然问道,“太子殿下如今恢复的如何了?” 龙一顿住,转身躬身道,“殿下安好,多谢二皇子殿下忧心。属下还有要事,就先告退……” 话没说完。 锦沐辰又笑了下,转眼看向皇宫外的方向,说道,“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太子殿下,并非是最合适的储君,不是么?” 龙一眉头一皱,抱了抱拳,“二皇子恕罪,属下告退。” 话音刚落,锦沐辰又笑道,“他母妃是那个身份,自己又体弱多病,性子还是个不讨喜。除了父皇,还有谁支持他呢?这天下,要的是民心所向的帝王,太子殿下……” 不等他说完,龙一已经飞身离开。 锦沐辰微微笑了下,摇了摇头,“本来还想好心提醒一句的。罢了,既然是自寻死路,也莫怪我了。” 说完,朝皇宫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轮西斜的落日,昏昏沉沉地挂在宫殿山檐屋角的一边。 映染的偌大皇宫,如同一只垂垂老矣的蛮兽,被内里无数肆意横行的妖气,一点点侵染。 …… 驱魔司。 满院的花草恣意生长,交杂的花香,浓郁,却又不熏人。 轻轻悠悠的。 然而,院内的众人,心情却不如这花香一般,轻松惬意。 云兮兮将朝露打来的山泉烧热,倒在木桶里。 又让龙三几个,小心地将闭着眼的锦沐笙放在山泉水里。 然后转身,走到院子的池塘边。 池塘水面上,小六浮着一双眼在外头,鬼目森森地瞧着她。 她蹲下,一只手背在身后。 小六眨了眨眼,水面上荡开一圈涟漪。 云兮兮朝她也眨了眨眼。 然后伸手一指,“看!” 小六愣了愣,还没扭头看呢,就见云兮兮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伸到前头来。 舀了一瓢水,扭头就跑! “……” 小六默默地看她一路洒落的水渍,又缩回了水里。 云兮兮回到房间,看着木桶里的锦沐笙,氤氲的水气里,这人本就极致邪魅的容颜,更是如同被三千净水清洗了一遍般。 如仙般不染尘埃,却又如魔般暗魇幽生。 似妖神似魅族。 本就雪白的脸,如今更是白得几近病态。一张红唇却又鲜红得仿佛染了血一般。 斜靠在那里,露出胸前那更加刺目的咒印。 咒印经过将近两天的净化,内里的煞气开始消散,原本狰狞可怖的纹路,如同被融化一般,往下流淌。 现在看着,就仿佛一道道鲜血,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流落下来一般。 龙三与龙五守在一旁。 按着她的吩咐,不停地换水注水。 云兮兮走过去,将水瓢里的水,倒进去。 又伸手,按了按锦沐笙搭在木桶边的手上虎口。 看他本就拧起的长眉又拧紧几分。 龙三在旁边担心地问道,“小大师,殿下现在……” 正说着,桶里的锦沐笙忽然闷哼一声,猛地抓住云兮兮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 往跟前一拽! “噗通!” 云兮兮一手按在锦沐笙光果的肩膀上,手里的水瓢也掉进了桶里! 溅的一脸水! 她气恼地抬起头。 旁边龙三龙五两个赶紧来扶她。 可手却还是被锦沐笙牢牢地抓在手里,一点都没法松开。 龙卫两个又不敢硬来,只能为难地看着云兮兮。 这时,朝露在外头轻声说道,“主人,您要的卷宗,找到了。” “嗯,拿进来吧。”。 龙三走到门口,接过朝露递进来的一本册子。 第两百四十四章 安抚,开路 朝露又在外头说道,“奴再去寻一些山泉回来。” “嗯。” 云兮兮点头,已经不再刻意去让她改过自称了。 龙三朝朝露实心实意地行了个礼,“多谢朝露姐姐。” 要不是她,单凭几个龙卫,哪怕跑断了马腿,也不能有这么多干净的山泉给锦沐笙来用。 朝露没说话,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脚尖一跃,入了半空,不见身影。 龙三走回来,将册子放在云兮兮手里。 云兮兮翻到朝露折起的那一页,看了起来。 龙三在旁边低声问:“小大师,殿下这诅咒,是因为喝水被种下的么?这么说,那以后宫中的饮食用度,岂不是全然不能碰了?” 云兮兮摇了摇头,抬眼看他,“我以山心之石加祝福守护之咒,本能护他不受妖魔邪秽侵袭。却没想到,他却还是受了从内里发出的诅咒之恶道。” 龙三与龙五听着,都觉得心里头一股憋闷。 龙五低声道,“殿下从小就遭受各种暗害算计,却从没有过这样阴狠的招数。这一次若不是小大师在,只怕……” 云兮兮又看了他一眼,说道,“诅咒之术,并不是常用之法。施咒的人,若是咒术不成,也要遭受反噬的。所以一般人,不敢轻易去用。” “而这一次,对方用了如此恶毒又厉害的手段,应该是想对太子的性命势在必得。”云兮兮顿了下。 又道,“若是这一次不得成,下一回,再要施展,只怕也难。且莫要着急,先解开眼前这诅咒再说。” 龙三听她这语气,心里就莫名安心了好些。 又问:“这诅咒要如何解开?便是让殿下一直在这里泡着么?可还要做其他的?小大师不用顾虑,尽管吩咐,咱们弟兄几个,为了殿下,愿赴汤蹈火。” 云兮兮倒是笑了下,摇摇头,一手翻着书不太方便,可被锦沐笙那样攥着又抽不开。 只好晃了晃手上翻开的那页。 说道,“山泉能够净化他周身被咒印所侵蚀的煞气。我今晚还要出去一趟,寻一个能真正净化这咒印之毒的物件儿。” “是什么?” 龙三立刻道,“属下陪您一道去。” 云兮兮却含笑摇头,“那地方,你没法去的。” 龙三一惊,看着云兮兮的神情,似乎想到什么,后背隐隐生寒。 云兮兮又放下书,道,“这期间,你们按着我的法子,记得给他换水。若是可能,悄悄地去池塘那里,偷一瓢水来。那池塘里的水,有锁灵气的效用,对太子十分有益。” 偷一瓢水…… 龙三想到水里那个动不动就飘起来的小女娃娃。 咬咬牙,点头,“是,属下记着。” 云兮兮朝他点了点头。 要走,手腕却还是被昏迷中的锦沐笙死死地攥着。 她低头。 木桶里的人,容颜明明那样艳魅至极,可又精致脆弱得,仿佛一个陶瓷的娃娃。 随时都能被碰碎了一般。 水色之中,蕴然潮湿的眉眼,无助而孤冷。 她想起方才龙五的话。 “从小到大,遭遇了无数的谋害算计……” 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不顾龙三和龙五在旁边。 俯身,凑在锦沐笙的耳边,轻轻地说道,“你乖一点,我去给你找药,回来救你的性命,好不好?” 乖…… 这世上,怎么有人敢这么跟那位名如罗刹的太子殿下说话? 云兮兮的话语轻柔,飘进了锦沐笙的耳里。 昏迷中的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紧皱的长眉微微松开了几分。 手指也跟着慢慢松开。 云兮兮要抽回手。 可是,察觉到的锦沐笙,立刻又死死攥住! 云兮兮一个不防,碰到伤口,吃痛的倒抽一口冷气。 龙三龙五又赶紧上前。 云兮兮却摆摆手。 看着俊容阴沉满面煎熬的人。 再次俯身,抚了抚他的鬓角,温柔又细腻。 低声道,“我会回来的,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的。你乖乖地,等我回来,好么?” 这一回。 锦沐笙仿佛真的感知到了云兮兮的允诺。 慢慢地松开了手。 云兮兮却没急着抽回手,反而是摸了摸他的脸颊。 然后转身,疾步离去。 木桶边,龙三和龙五对视一眼,又纷纷转脸。 咳。 …… 云兮兮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掐指演算了片刻后。 身子一转,来到办事厅的东北角。 掏出香炉焚香,举手叩拜。 然后拿出一枚黑色的太岁,放在香炉前。 又拱手做了个道家礼,恭恭敬敬地说道,“今有两生门弟子云兮兮,恭请此地城隍,为弟子开一条阴阳路,弟子奉太岁为酬,请城隍开路。” 那原本静静燃烧的焚香,陡然摇晃了一下。 屋子里,旋即刮起一阵平地风。 那风愈刮愈烈,却没有吹翻屋子里的任何东西,甚至连那线香都不曾吹断。 只有桌上的太岁,随着风声剧烈,旋倏不见。 云兮兮一直保持这拱手行礼的姿势。 随即,脚下一震。 她转过脸,就见,东北边的窗户上,现出一轮明月。 而她背后,办事厅的大门外,分明还是日暮西沉,一轮新月,挂在天空的另一端。 她又行了一礼。 退回一步,走到那窗户边。 抬脚,跨了过去。 在她跨过去后,窗户上的明月,忽闪了一下,月色更加清幽寒凉。 池塘上。 漂浮在水面上的小女孩静静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走过来。 悄悄地把门带上。 …… “哎呀,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就不能过桥了呢?” “你要是敢去,你去呗!听说王家那大郎,昨夜强行过桥,转头就被吓晕了,到现在还没清醒呢!” “王家大郎,五岁能举百斤十岁能杀野兽十五岁上战场的那个?” “可不是!” “这日月桥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啊?这拦着不让大伙儿过桥,也不是个办法啊!” 云兮兮站在一群牛头马面奇形怪状的妖物中间,听着他们大声的议论。 轻轻皱了皱眉。 “日月桥不能过?” 她低低地似是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穿着唐装用两只脚走路的猫妖。。 毛色泛了一层棕黄,是一只上了年纪的妖怪。 第两百四十五章 不通,桥上 听到云兮兮的话,转脸,朝她看了一眼,然后笑了下。 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小姑娘,从人间来?” 云兮兮转脸,看了看她,点头,“嗯。” “要去桥那边么?”猫妖又问,似乎只是闲聊。 云兮兮看了眼她手里提着的竹篮,“嗯。”顿了下,又道,“不过听说桥过不去了?” 猫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又看周围拥挤的同类,说道,“每日过桥的妖魔鬼怪都多得很,偏偏这两日,桥上却多了个拦路的,叫大家伙儿没法走了。瞧瞧,咱们现在全被挡在了这里。唉。” 难怪。 云兮兮抬头,又朝妖怪拥挤的前方看了眼。 夜色幽深,虽月盘银色,可却照不清前方的景致。 阴阳路上阴阳桥。 是三界六道之中一处十分重要的分叉口。 可通过此处,前往人妖鬼魔鬼仙神六处。 当然,仙神都很少从这样的地方出入,所以通往仙神两界的入口,也极少打开。 不过,这里却是人妖鬼魔来往阴阳的要塞之地。 阳间的人往鬼处,妖界人寻魔道。 每日通行,从不断路。 可偏偏这两日,却出了状况。 这边的人过不去,那边人的过不来。 云兮兮正踮着脚朝那边望着。 旁边的猫妖婆婆又笑眯眯地问道,“小姑娘,是要往哪里去啊?妖界么?” 云兮兮默了默,朝那猫妖笑了下,“去寻个救人的东西。” 却没说到底去哪一界。 猫妖婆婆却笑着点头,“是个心善的娃娃呢!是救家中的父母么?” 云兮兮一笑,还没说话。 妖怪群里,突然发出一阵嘈杂。 有尖头尖脑的物妖粗着嗓子喊,“哎呀,老牛上去了!老牛上去了!” 云兮兮立马也跟着一起往前头瞧。 就看到一个身长约莫有九尺之高,十分魁梧的牛头大妖,气势汹汹地朝前头走去。 日月桥前只有一条笔直的小路,直接通往那桥上。 要通往哪一界,只需要心里记着,过了桥,自然就能进了自己想去的那一界。 桥的周围无繁杂事物,现在妖怪们全都被挡在桥的这一头。 那边在模糊的月色下,显得十分模糊的日月桥,倒是越发的孤条清伶。 牛头大妖踏上桥的那一刻,身影就消失不见。 众妖屏息望着。 一刻钟过去之后,没有听到动静。 那尖头尖脑的物妖欢呼一声,“老牛过去了!” 众妖欢喜一阵。 才要纷纷往那桥上涌去。 忽然,听到一声震天动地的‘哞——’的牛吼! 纷纷吓得立时停住了脚步。 云兮兮被后头推搡了一下,差点跌倒。 等她抬起头来时,就见刚刚还气势滔天一副金刚破乾坤模样的牛头大妖。 仓皇着从桥上跑了下来。 一边跑一边跳,就跟后头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怪物在追他似的。 众妖被他吓得不轻,忙迎过去问:“怎么回事?过不去么?桥上到底有什么啊?” 那魁梧牛妖却喘着粗气,一个劲摇头。 也不说话,拨开妖群,顺着那条笔直的小路,从来路跑了。 众妖面面相觑。 有些道行浅弱的小妖也打起了退堂鼓,“罢了,咱们还是另想法子回去吧!” “唉,好好的一座桥,怎么偏偏就不能过呢!再寻别的路,总没有这里快啊!” “那不是过不去么。赶紧走吧。” “要是能有个人来管管就好了。” “这三不管的地界儿,跟阴阳城半步坡一样的,谁能管?” “也是,走吧走吧……” 这么说着,本来拥挤的妖怪群里,就散去了一大半。 剩下七八只怪物,还站在原处张望。 那只嚷嚷的最厉害的尖头尖脑的物妖,也站在那儿。 左瞧右瞧,忽然跑到旁边一只飘在空中没有身子的头颅怪下面,跳着脚喊道,“大头大头!” 那妖怪晃了晃,露出青绿色头发底下一张丑陋至极的脸,朝物妖看去。 “大头,老牛走不过去,你不如飞过去试试?”物妖喊道。 头颅怪没吭声,又晃了晃,朝桥那边看去。 物妖又喊,“你去呀!去试试呀!反正也没闹出过性命,不行你就飞回来呗!反正你飞得快,没事儿的!” 头颅怪还是没吭声。 倒是旁边一个带着斗篷看不清模样,却甩着大尾巴的高个子妖物冷笑一声,“反正没闹出过性命,你怎么不去?” 物妖一顿,又跳着脚朝那高个子大尾巴的妖物怒气冲冲地大喊,“你不要欺负我啊!我是小妖,修为浅薄,你不要想叫我做探路石啊!看你这么大的个子,白长了这副模样了!没良心的!” 那大尾巴的妖物被气了个好歹,伸手,指向那小妖。 露出手指上尖利黑色的指甲。 小妖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跑到了一旁,躲在了一只浑身冒烟,看不出形态的妖怪后头。 云兮兮身旁的猫妖婆婆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这孩子,真是……” 云兮兮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猫妖婆婆又问:“小姑娘不换条路走么?这桥,怕是走不了了。” 云兮兮却摇头,“我赶时间的。婆婆,能告诉我,这桥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猫妖婆婆似乎也不急着赶路,听她问,就用那独有的干哑的嗓子,慢悠悠地说了起来。 原来。 在三天前,阴阳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真体不明的女子。 一开始,那女子只是站在桥上,不往阴,不往阳。 来往的妖怪也没有过多注意。 不想,到了第二日,突然,这桥上,就过不去了。 只要是上了桥的妖魔鬼怪,据说,要么就是被吓破了胆地跑回来,要么就是痛哭流涕地从桥上下来再不肯上去。 无论法力多么高深的。 这一耽搁,就闹到了今日。 有了方才云兮兮看到的那一幕。 云兮兮听完,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没有哪个说过,这桥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么?” 猫妖婆婆笑着摇头,“不曾。所以大家伙儿现在都惶恐不安的,不知道这桥到底能不能过。也害怕那桥上,藏着什么厉害的妖怪。”。 云兮兮想了想,转身,就要朝那桥上走去。 第两百四十六章 争吵,惊变 猫妖婆婆惊讶,“孩子,你是要上桥?” 云兮兮还没回答呢,旁边那个一直偷听的尖脑袋小物妖就叫了起来,“哎呀,小道姑,你去也合适!还没凡人试过呢!说不定桥上那大妖怪能对你网开一面啊?你要是过了桥,可要劝劝那大妖,让我也过一下啊!” 语气里有些讨好。 云兮兮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 刚刚那被小物妖挤兑了一番的斗篷大尾巴妖怪‘哼’了一声。 小物妖又叉腰瞪他,“你不服气啊?不服气你去啊!反正大家都是坐享其成,你也不必我高尚许多啊!高傲个什么劲!” “你!” 大尾巴妖怪这回是真的怒了,追过来就要打那小物妖。 小物妖尖叫着到处逃窜。 一时间,小路上一通吵嚷。 云兮兮摇摇头,也不管这边的纷杂争乱,转过身,朝桥边走去。 越发靠近的时候,隐约是能看到桥上,似乎真的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不甚清晰的月色下,有些模糊。 她站到桥端。 桥上的白衣女子,似乎也发现了她,转过身,朝她看来。 云兮兮轻吸了一口气。 抬脚,踏了上去。 …… 驱魔司。 天色黯淡下去,夜空深远,夏夜的小院里,花香与虫鸣彼此交错。 龙一悄摸摸地走到池塘边,左右看了看,刚要伸出水瓢往里头舀水。 突然,水面上涟漪荡开。 小六浮出半个头,从涟漪的中央,阴森森地看着他。 龙一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瓢差点掉到地上。 “我我……” 磕巴了两下,说不出话来,反而不说了。 索性一鼓作气,扑过来,一伸手,舀了一瓢水,转身就跑! 水里的小六,无辜地眨了眨眼。 龙一小心地端着谁,喘着气走到门前。 刚要进去。 突然,里头传来龙三的一声惊呼,“殿下!” 龙一吓了一跳,立刻推门进门,就见,原本昏迷的锦沐笙,突然趴在木桶边。 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而他胸前那个原本快要融化的血色咒印,突然又隐隐翻出一抹紫黑之色。 流淌下来的痕迹,也慢慢回缩! 他的脸上,一抹黑气,显而易见地扩散开来! “殿下!” 龙一大叫一声,刚要扑过去,又硬生生站住。 转过身,朝门外大喊,“朝露!朝露!朝露快回来啊!” 可是,去城外打水的朝露,哪里能听得到? “噗!” 锦沐笙又吐出一口血来! 龙五满面惨白地颤声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们分明是按着小大师的吩咐,一刻不敢松动地换水的啊,怎么会……” “是诅咒之人加深了咒术。” 忽然,一道嫩生生的声音,陡然响起。 几人吓了一跳。 龙一低头一看,就见,是那总是喜欢缩在水里的小六,竟走了出来。 浑身干净,唯独脚下潮湿。 走进屋里的时候,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她径直来到锦沐笙跟前。 抬手,就在他后背上用力一拍! “哇!” 锦沐笙又再次吐出一大口的血! “你!” 龙五大怒。 却被龙三拦住,“血的颜色……” 没有那么黑了。 龙五愣住。 又期冀地看向小六。 小六却摇摇头,“我没办法,只能暂缓他的咒印发作。是生是死,要看你们的那个小道姑,什么时候回来了。” 三个龙卫一听,又是一脸绝望,“怎么会这样?” 小六蹲在了一旁,看锦沐笙脸上出现黑气,就上去一巴掌。 一边道,“下诅咒的人,加深了咒力,想在今夜子时之前,让他暴毙而亡。现在只有看那小道姑,能不能带回能净化这咒印的东西了。” 龙一听得胆颤心惊。 看着面色苍白,长眉紧拧的锦沐笙,忍不住握紧拳头。 到底是谁?为何非要逼死太子殿下?为何!! …… 皇宫。芙蓉宫。 唐婉蓉坐在桌边,对着琉璃碗低低念着一串古怪又瘆人的咒语。 念完一段后。 贴身的宫女拽过来一个满脸惊恐的小宫女,一刀扎在那小宫女的心口。 小宫女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大宫女便弯腰,用一个小碗,将她心头上滴下来的血接住。 然后恭敬地递给唐婉蓉。 唐婉蓉笑了笑,将碗里的血,倒进去。 更多的黑色气息,顿时疯狂地蹿涌出来,又扑进那血里的黑符上。 不远处,锦沐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唐婉蓉朝他斜斜地睨了一眼过来,笑了一声,“放心,本宫绝对不会让那小道姑救了你的心头大患。” 锦沐辰一笑,垂下眼,“多谢娘娘。” …… 云兮兮踏上桥,便感觉,有一股凉凉飒意顿时扑面而来。 冻得她寒毛立马倒竖。 紧接着,又听到一股子哀怨凄婉的唱腔。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云兮兮听过这首词,是讲述男女情思的。 有些疑惑地看着对面那摆弄水袖,袅袅而唱的女子,反问了一句,“你为何要唱这曲儿给我听?” 女子一愣,似乎完全不解,她为何毫无触动。 云兮兮见她模样,又问:“你就是唱这个,把那些妖魔鬼怪给吓跑的?”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女子的身边。 女子还举着袖子,呆愣地站在那里。 片刻后,陡然反应过来,眼睛一瞪,指着云兮兮,“你你你……” 云兮兮疑惑,歪了歪头,“我怎么了?” 女子张着嘴,忽然又从惊慌中回过神来,陡然一变,那张原本静秀楚楚的脸,一下又变成了一张七窍流血吓人至极的面孔。 朝云兮兮吐出一条三寸长舌,做出个十分瘆人的吊死鬼模样来。 然而,云兮兮却一脸淡定地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平静又快速地说道,“我有着急事,要过桥,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就吓唬下一个吧。我先走了啊!” 吊死鬼愣了愣。 直到云兮兮走过去后,才猛地又尖叫一声,扑过来,一下张开双手,将她拦住,“不许走!你不能走!”。 “……” 第两百四十七章 哀求,救命 云兮兮皱眉,“为何不能走?我有急事,不能耽误。你找旁人玩去!” “不不,我不找旁人,就找你。你不许走!”她坚定地挡住云兮兮。 云兮兮的脸上现出一点怒气。 剑指并拢,刚要强行将那女子震开时。 女子却猛地又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哀声道,“三天了,就只有你,没有对我的美色产生任何的歪心思,也不怕我死后这难看的模样。小仙人,你不能走,你救救我,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要灰飞烟灭了,求求你,救救我……”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对你的美色产生任何的歪心思?” 女子还是那副七窍流血的吊死鬼模样,一个劲地点头,“是啊!那些什么法力高深的妖魔鬼怪,看到我捏着袖子唱曲儿,都来调戏我,然后又被我的这副样子给吓跑了。都是没用的!就只有你,小仙人,你心思最干净了,定能救我于水火之中,求求你……” “……” 云兮兮差点没当场一个大白眼翻过去。 合着被传得耸人听闻的什么桥上妖怪,根本就是那些妖怪们自己脸面挂不住,故意做出来遮掩的虚荣理由罢了? 云兮兮用手指戳着那女子的额头,朝外推了推。 一脸嫌弃地皱眉,“离我远点。我还有要紧事,耽误了,我现在就灭了你。” “不要啊,仙人!” 女子惨呼一声,又扑过来抱她的腰,“就一会儿!您帮我捞一下桥下的尸体,我在这桥下呆了两百多年了,快至大限,一个时辰之后就要灰飞烟灭了。仙人,您行行好,帮我一把,就耽误您一会儿的功夫,成不成?求求您了。” 她苦苦哀求,见云兮兮面有为难。 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仙人若是不救我,那便现在灭了我吧!反正我待会儿也是要灰飞烟灭的,还不如早点超脱算了!” “……” 云兮兮皱眉,“为何非要找我?” 女子一见她松动,忙说,“只能让心思干净的人出手,不然,我就算得救,将来也会……” 她却没说完,身体猛然一抽,痛苦地叫了一声。 一些黑气从她体内冒出。 她原本就模糊的身影,又透明了几分。 云兮兮叹了口气,问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女子缓过劲来,猛然听到这句话,登时狂喜,连忙站起来,指了指桥下,“劳烦仙人到桥洞底下,帮我把我的尸骸捞上来。” “……” 云兮兮朝桥下看了一眼。 黑洞洞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说起来,阴阳桥下,到底有什么,还真是无人知晓。 云兮兮看了眼女子。 女子连忙道,“底下没危险的,真的!” 云兮兮摇头,倒是没说什么,走到桥廊边,手搭在上头。 女子还要再说话,“仙人不用担心,真的什么危险都没……” 话没说完,云兮兮一个翻身,跃了下去。 女子站在原处,七窍流血的脸上,显示震惊呆愣,随后,缓缓浮起一抹不可置信,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赤红的双目里,竟又流出一丝血渍来。 不是难过,却像是感动的,欣喜的。 “……” 桥上桥下,万籁俱寂。 云兮兮落下之后,果然没有落到一泊预想之中的冰凉水中。 她不会水。 方才在桥上看了一眼,就是为了确认底下有没有水。没有听到水声时,就已经决定顺道帮那女子一把了。 可是,桥底下,却太黑了。 连头顶的月光都照不过来,伸手不见五指。 云兮兮站在原处,不知该往哪儿走的时候。 原本站在桥上的女子,突然又出现在了面前。 七窍流血吊长舌的恶鬼模样不见,又是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她的身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魂光,倒是将这漆黑的桥洞底下,照亮了极淡极淡的一层光。 她朝前走了几步,又对云兮兮招手,“小仙人,这边。” 云兮兮看了她一眼,跟了过去。 脚底,是软绵绵的,似是行走在一片柔软的沙子之上,偶有膈应的石头。 行走的不是很顺畅。 不过,好在,所走的路并不十分长。 不过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来到桥洞底下,一处砂石堆积的隆包处。 女子指了指那隆包,低声道,“劳烦小仙人了。” 云兮兮走过去,也没迟疑,蹲下,亲手,一颗一颗地捡走那些砂石。 然后,将底下一个,小小的包裹,掏了出来。 在看到那包裹的时候。 云兮兮明显意外,疑惑地看了眼同样蹲在一旁的白衣女子。 “这……” 这分明是个婴儿的襁褓。 可眼前的女子,不说小,至少也该有个十七八岁了。 女子却抱着膝盖,看那小小的布包,说道,“仙人没有看错,这就是我的尸骸。我啊,很小的时候,就被奶奶,扔在这里,死掉了呢。” 云兮兮眼神微变,随即,皱了皱眉。 女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怨怼,反而是笑着站起来,张开手臂,让云兮兮看,“不过,我一直想着我若是能长大,会长成多么漂亮的大美女呢!仙人你瞧,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好看?” 云兮兮看着那女子脸上的笑容,还没说话。 女子的身体,再次猛烈地抽动了起来。 云兮兮立刻起身,剑指并拢,对着女子的魂体一划。 女子原本涣散的身体,又逐渐平稳下来。 她喘了一口气,朝云兮兮微笑,“多谢仙人。” 云兮兮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俯身抱起那满是泥沙早已破败的襁褓。 小心地将里头早已化作白骨的小小婴孩的尸骸托住。 然后抬头看身旁的女子,“然后需要怎么做?” 女子看着云兮兮,眼里似有点点的泪光,随即朝云兮兮伸手,“请仙人跟我来。” 云兮兮也没犹豫,伸手,握住女子的手。 白光一闪。 再落地时,竟然又回到了桥上。 只是,此时的桥上,却多了一个身影。 正是那提着篮子的猫妖婆婆。。 她微微笑着,看向云兮兮手里的襁褓,轻叹了一声,“当真是绝处逢生,好孩子,果然有了好报应。” 第两百四十八章 绝处,逢生 云兮兮转脸,那女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便将襁褓递给猫妖婆婆,道,“这孩子,是要交给您么?” 猫妖婆婆笑了笑,却没伸手,而是掀开篮子上盖着的花布,说道,“有了秽气的手,是不能碰这孩子的。碰了,就会坏了她的下辈子呢。” 云兮兮顿了下。 难怪那女子要用这么一出简单到近乎拙劣的‘美人计’,来找出真正能救她的人呢。 人心至纯,才能无贪无怖。 可无论人鬼仙魔三界六道,这样的至纯,太少太少了。 云兮兮将襁褓小心地往篮子里放,就看到篮子里,放着一样物事。 登时瞳孔一缩。 猫妖婆婆却笑着将那物事拿出来,说道,“这就是小仙人要寻的救命的东西吧?” “这个怎么会……”云兮兮瞠目。 那是一株雪白的灵芝。 阴阳桥通往的魔界里,唯一能净化百物的灵物。 云兮兮本来是想闯一趟魔界,去偷一株这雪灵芝回来的。 不想,这雪灵芝,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猫妖婆婆笑着将那灵芝递给她,“权当是谢过小仙人救了这孩子,还请仙人不要推辞。” 云兮兮急着要这东西,便不再追问来路,接过去,“多谢。” 猫妖婆婆却摆摆手,“是我们该多谢你。” 见云兮兮着急要走,又笑道,“时辰未到,小仙人,还请稍作停留。” 云兮兮一顿,这才注意到,脚下的桥,与方才所走的阴阳桥,不太一样。 扭头一看。 就见桥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消瘦的老婆子。 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云兮兮一看清那襁褓,神情就是一变——与方才她在桥下抱出来的那个,是一模一样的。 那老婆子走到桥上,探头看了看桥底下,脸上不知出现了一种叫做狠心还是不忍的神情。 然后,一抬手,将襁褓扔了下去。 “噗通。” 云兮兮还听到了,落水之后,婴孩尖叫的啼哭声。 听得人心尖儿一揪。 站在桥边的老婆婆,却扶着桥廊,哑着嗓子,慢吞吞地说道,“再投胎,可别来俺家了。” 说完,转过身,擦了擦眼睛,步履蹒跚又略显急促地走了。 全程,似乎都没看到同样站在桥上的云兮兮,和猫脸的妖婆婆。 猫妖婆婆在云兮兮身旁轻轻地说道,“民间有种习俗,得了女婴,不想要的话,便将她投在桥下,由千人踩万人踏,这样,死后的孩子,就不会投胎在同一家了。” 云兮兮脸色一变。 想起在桥下时,那女子浅笑嫣嫣的模样,以及看着自己的尸骸时,脸上淡淡的神情。 她转过脸,看向猫妖婆婆。 猫妖婆婆对她笑了笑,“我与她有缘。是在桥化作阴阳桥后,第一个过桥的。看到她时,她正孤零零地坐在桥边上。我见她可怜,教她了个快活自由的术法,能藏匿身形不被其他妖魔发现给吃了。却不想……” 猫妖婆婆又摇了摇头,“却不想,倒是因此耽误了她这么些年。幸而遇到了小仙人,给了那孩子一条生路。多谢您。” 云兮兮摆摆手。 正要说话,桥上忽然又一阵轻微的震动。 猫妖婆婆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月亮,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笑着让开一步,“仙人,自此处下桥,便是归路。” 说着,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说道,“恭祝仙人今后,长福齐天,安乐祥宁。” 云兮兮一笑,朝桥的那边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猫脸婆婆道,“你告诉她,她长大以后的样子,很好看。” 猫脸婆婆一愣。 抬起头时,云兮兮已经走到了桥的尽头。 一跨步,身影消失在一片白朦胧的雾光之后。 她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篮子上盖着的花布,“听到了么?” 篮子里,传来婴孩‘咯咯’的笑声。 天真无邪的。 …… 云兮兮没想到,桥的尽头,居然是驱魔司的院子。 此时正是夜色深沉,百花丛生的院子里,除却偶尔的虫鸣,连风声都是静静的。 她转过身,看到廊檐下,灯笼摇晃。 刚要抬脚,就听到龙一的大喊,“小大师,你可回来了!快来看看殿下!殿下不好了!” 云兮兮一惊,立马飞奔过去。 一进门看到锦沐笙的模样,登时一张脸就冷了下来。 她立刻拿起手里的灵芝,要放进桶里时,又看到旁边的小六。 再看地面上那滩血,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朝她点了点头,“多谢。” 小六站起来,往后退开两步,“不过不忍金龙受妖孽作践而已,你既回来,我便走了。” 说完,身影一闪,直接从屋中消失。 云兮兮又转过身,还没动作,桶里的锦沐笙忽然再次痛苦地闷哼一声,满脸青黑之气浓重到几乎覆盖了他整张脸! 云兮兮神色一变,立刻将手里的灵芝举起,可是随后,又突然侧耳,朝屋外听了听。 脸色沉冷下来。 龙卫几个还没反应过来。 朝露却手上青光乍现,唰地便从门口蹿了出去。 “有妖气。”云兮兮冷声。 龙一吓了一跳,“妖气?有妖怪?难道是来害殿下的?” 云兮兮却摇了摇头,攥紧手里的雪灵芝,快速道,“不管是为何而来,总之,一刻钟之内,不能让任何东西靠近这里。你们分别去院子的西南,东北,正东方向守着。” 龙一扭头就要走。 龙五却问了句,“小大师,若是看到妖怪……” 云兮兮却道,“他们进不来,但是那几处却是这院子的鬼地,子时阴气最盛,你们几个阳气充沛,只需安心站在那里,院子的防御就不会被攻破。” 龙卫几个听得似懂非懂,却不再疑问,立刻就转身走了出去。 云兮兮站在木桶边。 看着那脸上惨白到一丝血色都不见的锦沐笙。 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道,“别怕,我来救你了。” 说着,将灵芝举起,掰开锦沐笙的唇畔一点,徒手捏紧。。 将灵芝的汁液,一点点地挤进锦沐笙的嘴里。 第两百四十九章 净化,醒来 随即,锦沐笙脸上那股浓郁的死气,开始浅浅地淡化,直到,只剩一层淡淡的青气萦绕在眉心之中。 云兮兮才将手里早已挤干了的灵芝,放到一旁。 松开锦沐笙的唇。 往后退开一步,看了看他。 然后,抬脚,跨进了木桶里,坐在了锦沐笙的对面。 “哗啦啦。” 桶里的水满溢出了许多。 云兮兮轻吸了一口气,抬手,剑指并拢,按在了锦沐笙胸口上再次变成紫黑色的咒印之上。 昏迷中的锦沐笙眉头一皱。 极度痛苦地轻哼了一声。 像是要逃开,却被云兮兮压住双腿。 剑指迅速在那咒印上画出另一道繁复如古老图腾一般的咒文。 同时口中轻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解。” 随着她咒语的念出,手上的金光符文,也一气呵成。 她抬手,往那咒印上,用力一拍。 “急急如律令!破!” “噗!” 锦沐笙张口,却没有吐血,而是吐出了一口浓重的黑气! 那黑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一般,裹着尾巴飞向半空。 却被水里的云兮兮站起来,一把抓住,给生生拖了回来! 反过来又要朝云兮兮的手里钻去,却再次被强势抓住! 云兮兮此时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怒意,“既然敢出手伤我的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两手用力一压! 那黑气疯狂地抽动了一下,随即,竟快速地膨胀起来! 云兮兮将那黑气朝半空一抛。 手诀变换,对着那黑气一推一捏。 旋即,念出一句咒语,“天地玄宗,万气之根。四灵天灯,六甲六丁。助我灭精,妖魔亡形。五行三界,八卦斩鬼。急急如律令!” “砰!” 那黑气,轰然炸裂! 芙蓉宫里。 正拿着一块血淋淋的心脏,要往嘴里送的唐婉蓉。 突然身形一顿! 随即,往前一扑,吐出一大口的血来! 手里的心脏也掉到了地上。 “娘娘!”贴身的宫女飞扑过来。 唐婉蓉呀呲欲裂地抬起头来,才要说话,又猛地张口,“噗!!” 一条巨大的黑色尾巴,从她身后,梭然甩出! “轰隆!”一声,砸破了身后的椅子。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宫女想要扶她。 却被她反手一挥,砸在了宫内巨大的红柱子上。 直接撞断了脊骨,吭都没吭一声,倒了下去。 放在不远处的琉璃碗里,黑符骤然燃起,血渍里,无数的黑丝,疯狂地涌了出来。 直直地扎向唐婉蓉,将她死死地纠缠其中。 “啊啊啊!!” 锦沐辰站在宫门口,瞳孔骤缩! 转身要走。 就看角落里,一个戴着黑色兜帽斗篷的人走了过来。 喑哑着笑道,“反噬,咒法失败了。” 锦沐辰眼睛一瞪,“失败了?你是!” 男子却没回答,只是说道,“二皇子,要想达成夙愿,还需要更诚心的供奉才是。你……可要好好表现,不要让我家主人失望。” 锦沐笙一怔,下一瞬,男子便如烟雾般散开。 宫殿里。 反噬过后,一身血丝的唐婉蓉,缓缓站了起来。 身上的那层人皮肌肤几乎溃烂,只余意见华丽至极的宫裙,套在一只样貌丑陋的妖物身上。 喘着粗气,一脚踩烂了地上的那颗鲜活的心脏。 “啊!” 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的小宫女尖叫一声,扭头就要跑。 却被她一把抓了进去。 不一会儿,殿内传来‘咕吱咕吱’啃噬吞咽的声音。 锦沐辰垂下眸,转身离开。 …… 驱魔司内。 黑气散尽,云兮兮脚上便是一软,一下子跌回木桶里,溅的脸上全是水。 擦了一把,刚要站起来。 手腕却被人抓住。 吓了一跳,抬眼,发现,锦沐笙居然睁眼了! 心下一喜,刚要说话。 忽然发现不对。 锦沐笙的眼睛,怎么还是那副森冷冥寒的? “小丫头,这是在跟本宫共浴不成?”幽幽之声一出。 云兮兮登时就是浑身一个激灵。 扭头就要往捅外爬,却被锦沐笙又一个用力,给拖了回去! 甚至还直接坐进了他的怀里! 她登时惊得连动都不敢动了。 用手推着锦沐笙的肩膀,可触碰到那劲瘦紧实的肌肤,又忍不住一颤,往后缩了缩。 “你,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 锦沐笙却笑,“怕什么?方才不是还对本宫又是捏唇又是按胸的么?此时又做起这些矜持的模样来做甚?” 一边说着,一只手竟然还握住了云兮兮的腰。 云兮兮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浑身紧绷,一个劲摇头,“我那是救你,不不,你怎么会知晓的?你不是昏迷了么?” 锦沐笙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笑得越发兴味,“昏迷?本宫可一直清醒得很。” 清醒的? 云兮兮傻眼了。 那不就是说,她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岂不是都听到了?! 顿时脸上又是羞窘又是害臊,就越发想要挣开他了。 “你你,你清醒的就好,该知我刚刚都是为了救你迫不得已才,才坐到桶里的。你现在既然已经好了,就该放我出去……呀!” 话没说完,腰上又被锦沐笙捏了一下。 “你,你别这样不老实啊!我,当心我放雷劈你哦!”云兮兮脸上都快蒸熟了。 哪里被人这么亲密地搂抱过。 想挣开,可这个样子偏偏又动弹不了,简直欲哭无泪。 偏偏锦沐笙却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捏上瘾了,一手又顺着她的后背一点点地往上抚摸。 一边看她微笑,“是劈我,还是劈你?” 云兮兮一怔,随后露出个一脸懊恼的样子。 锦沐笙失笑,手指停在她后背心的地方,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一般,指尖在那个地方轻轻地按压着。 压得云兮兮浑身不舒服,皱眉推他,“你别这样。你到底想干什么啊!男女授受不亲……” “呵。” 锦沐笙笑,“男女授受不亲?”他往云兮兮跟前凑了凑,低笑,“娘子,莫非忘了,你我,可是拜过天地的夫妻,如何不能相亲了?”。 “!!!” 第两百五十章 奖励,砰然 云兮兮眼睛一瞪。 他不提,她都快忘了这茬了! 怎么偏偏,这家伙就这么牢牢地记住了呢? 立马道,“那是权宜之计!也是为了救你啊!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用这个要挟我的哦!” 锦沐笙却仿佛被她身上的桃花香味蛊惑了。 又往她脖颈处凑近了些,笑道,“要挟?娘子说的话好没道理,明明是你强迫于本宫,怎么看,都是本宫比较吃亏吧?” “我!” 云兮兮瞠目结舌,根本说不过这个人。 索性不理,“不跟你说了!你放开我,我要出去了,外头还有妖怪……啊呀!” 结果,没等起身,这家伙居然又一下将她按在桶里。 云兮兮不识水性,差点叫一桶水给淹死了! 连忙爬出来,趴在桶边直咳嗽。 不想,锦沐笙居然从身后靠近过来,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搭在她湿漉漉的衣领上。 将她的领口,往外拨开了一些。 云兮兮惊得咳嗽都忘了,又要往外爬。 却被他按在怀里。 就听他,唇气如兰地在耳边低声轻轻地问:“娘子,你让本宫乖一点,本宫就乖乖地等着了。” 一边说,拨开衣领的手又往外拉开一些,几乎露出了她半个肩头! 云兮兮双手猛地抓紧桶壁。 耳边那气息柔软,却灼烫得她几乎浑身火烧。 幽幽低低的声音,像毒蛇一般钻进她的耳里。 “你说,本宫这么乖,这么听话,你是不是,该给本宫一些奖励才对啊?” 云兮兮声音微颤,“你……你想要什么奖励?” 锦沐笙一笑,似在她耳珠上亲了一下,声音更低地说道,“让夫君……咬一口吧?” “!!!” 云兮兮浑身一颤。 明明是她救了他,为什么现在却变成她要遭受他的如此蹂、蹑?! 她不出声。 锦沐笙的手却没停过,已经将她的衣领再度往下拽去。 再这么拉扯下去,她的衣服都要被扒了! 连忙道,“好!好……只能,只能轻轻地……” 锦沐笙一笑,低下头去,“好,为夫,轻轻的。” 说完,低下头去。 云兮兮立刻闭上眼。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来。 只感觉,好像有什么柔软冰凉的触感,落在了肩头。 门口,龙一冲了回来,一抬眼,就看到,房间里全是水。 而云兮兮与锦沐笙都站在木桶里。 云兮兮被锦沐笙抱在怀里,锦沐笙在低头……咬她的肩膀?! “太……” 他一喜,刚要开口说话。 那边低着头的锦沐笙,却抬眼,朝他扫了过来。 龙一还没出口的唤声戛然卡在了嗓子里。 被那一个眼神看得瞬间毛骨悚然! 连忙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顺手,还将房门给带上了。 云兮兮听到动静,睁开眼,肩膀上的异状,却让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忍不住问:“你到底咬不咬?” 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酥软的跟中了麻药似的! 一下咬住下唇。 锦沐笙却低笑起来,在她白皙柔嫩的小巧肩头上,贪婪地吮吸亲吻了一下又一下。 餍足不了的欲罢不能。 直到最后,张口,在那肩头,轻轻地咬下。 “嘶。” 云兮兮一痛,却发现,并没有咬破。 疑惑地转脸,就见锦沐笙正抬起头,也在看她。 两相对视,鼻尖近在咫尺。 呼吸纠缠。 怦然心跳。 云兮兮猛地转过脸去,一把推开身后的人,踉踉跄跄地爬出桶外。 拉回衣领,冲了出去。 锦沐笙站在原处,片刻后,抬起手指,放在鼻前,轻轻地嗅了嗅。 勾唇。 …… “呼!” 云兮兮回到房间,喝了一壶水,才勉强把刚刚的那股子心慌意乱给压下去。 下意识去摸肩头。 朝露却从门口走进来,“主人,外间的妖物已经退散了……您怎么了?” 云兮兮立刻放下手,咳嗽一声,“没事。妖物全都退了?” 朝露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是。” 云兮兮点点头,朝门口走去,“我去看看。” 守在鬼地几个的龙卫早已回到锦沐笙所在的屋前,云兮兮瞟了一眼,径直从侧门走了出去。 屋外,还残留着浓重的妖气。 她转身朝四周看了看,随后走到一旁,在院墙上一块看似不起眼的砖石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那原本灰暗无奇的砖石,突然翻出一道暗红的花纹。 一闪而逝。 朝露微惊,“这是……” “嗯。守护阵。” 云兮兮笑了笑,“这屋子从前的主人,是个很厉害的人呀!” 转过身来,“要不是这个防御阵法,今夜,只怕要凶险得很了。” “那些妖物缘何而来?” 朝露不解,“既然来势那般汹汹,为何又顷刻退去了?” 实在让人疑惑。 云兮兮略想了下,说道,“怕是以为金龙将死,都想来分一杯羹了。” 朝露一愣,却明白了云兮兮的意思。 侧门内,锦沐笙站在墙的这一边,微微勾了勾唇。 龙一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没敢吱声。 怎么醒来后的殿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墙外,又传来云兮兮的声音,“不过无妨,那下咒之人已被我强行破咒,必然遭到反噬,短时间内无法再行动手。金龙抬首,这京城之中的魔障妖物,怕是也要安生一段日子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回到院子里。 却脚步一顿。 朝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方才龙卫站着的屋子门前,已经没了人。 屋门敞开,没有旁人的气息。 朝露皱了皱眉,又转眼看云兮兮,却看她只是轻轻地笑了下。 然后自顾走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 左丞相因为一己私欲,利用鬼怪之物,残害整个村庄的事,几乎震惊朝野。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接连小半个月,都还能在街上角落听到人谈论。 这一天,从上午开始,日头就晒得有些毒,路面已经隐隐发烫起来。 驱魔司那个门可罗雀的小巷子里,却来了一辆青帷马车。。 车夫东张西望了两眼,才缩头缩脑地上前,刚要去叩驱魔司的大门,却发现,那门居然是半敞开的。 第两百五十一章 来访,毁容 一打眼,就能看到,那杂乱无章的花园。 跟一处花草自由生长的野地似的。 虽是毫无打理的细致,却又生机勃勃的不见一丝荒芜。 车夫愣了愣。 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你是哪个?来驱魔司有何事啊?” 车夫吓得往旁边一躲,连忙朝底下看去。 就见一个不过到他腰间的小童,穿着青绿色的小马褂,正抬头朝他看着。 一双眼睛,真是大得有些吓人,嘴巴还扁扁长长的,看着……不太像人的脸。 车夫额上汗都下来了,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咽了口口水,磕磕巴巴地说道,“请,请问,云,云司长,在么?” “嗯?” 小童歪了歪头,“你找我家主人有何事?” 说话的时候,里头的舌头一伸一伸的。 车夫紧张地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我我家夫夫人,有事有事相求。” 小童眨了眨大的快突出来的眼睛,“哦……那你等一等哦,我去告诉主人去。” 说完,就蹦蹦跳跳地朝里头去了。 车夫瞅了一眼,又吓得腿软。 那小童蹦蹦跳跳的模样,不是一般孩童那样欢快的,而是双腿蹲下,两手垂落胸前,像……青蛙一样蹦出去的模样! “……” 他的汗落得更厉害了。 战战兢兢地在门口等了不过一会儿。 又出来一个人。 这回倒是个正常模样的小女子,穿着水色的长裙,面色温柔平静,朝门外的马车上看了一眼,车帘迅速被放了下去。 她收回视线,含笑道,“我家主人请夫人入内说话。” 车夫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忙走回马车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随后,车内跳下来一个俏生生的丫鬟,皱眉朝驱魔司的大门看了一眼,又伸手,从车内,扶出一个戴着帷帽,却通身衣着不俗的女子。 女子似是迟疑了下,才缓步,走上台阶。 刚要往门内跨去,朝露却伸手一拦。 “只请夫人一人入内。” 女子一愣。 旁边的丫鬟立刻不满地说道,“凭什么不让我进!你们想对我家夫人做什么!” 朝露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是不愿,那就请回吧!” 丫鬟登时气得瞪眼,“你怎么说话的!知不知道我家夫人是谁!敢这么说话,信不信……” “春兰。” 女子轻声地喝止了丫鬟,“你在外头候着吧。” “可是,夫人!” 丫鬟皱眉,一脸的不乐意。 女子却已经松开她,径自走进了门内。 朝露一笑,转身入内,身后,那丫鬟气愤地跺了跺脚。 院中,花草杂乱,却相得益彰,尤其满院的香气,沁人心脾。 倒是让入内的人,从夏日的炎热中,仿佛陡然入了春色凉爽的惬意里。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蜿蜒朝前。 女子隔着帷帽,悄悄地观察这满院的景致。 便看到,小路的尽头,外廊的屋檐下,一个身穿道袍头顶一颗歪歪松松发髻的小道姑,正懒洋洋地歪在一张不大的凉榻上。 手里还捧着一本书,边上,那刚刚在门口与车夫说话的小童,正蹲坐在凉榻的一头,给她递果子吃。 她的脚步再次缓顿下来。 朝露却吃那个后头走过来,温声说道,“夫人这边请。” 女子垂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捏了捏,走了过去。 还没靠近,就见那小道姑忽然转脸,朝她看来,随即,坐了起来,朝她笑了一下。 女子一怔,那笑,实在太过纯粹干净了。 让她原本还有些忐忑害怕的心思,竟然一瞬间被抹平了不少。 她走过去,也不知该不该行礼。 云兮兮却已经放下书说道,“夫人请坐吧。” 那小童又转过身,却端了个凳子,送到她跟前。 女子看了她一眼,坐下。 戴着的帷帽,却始终没有拿下。 正不知怎么开口时,云兮兮已经问道,“夫人是有何事要来寻我?” 女子顿了下,这才轻轻开口,“云司长有礼。我是……京城太学博士周进的正妻,闺名赵芳菲。” 云兮兮笑了笑,点头,却没出声。 赵芳菲又看了她一眼,抓了抓帕子,不知从何说起。 云兮兮却道,“天气炎热,夫人在此,就不必遮掩面容了。” 赵芳菲浑身一僵,猛地看向云兮兮。 却没有拿下帷帽,而是隔着那层遮挡的纱巾,有些发抖地问:“你,你看出什么了?” 云兮兮笑了一下,“夫人身上,阴气颇重。” “!!” 赵芳菲一抖,差点没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 吓得旁边的小童,眼睛一瞪,“呱呱”地叫了两声。 赵芳菲又看那小童,小童往凉榻后头缩了缩。 云兮兮笑着摇头,“夫人不必紧张。能否问问,夫人为何要遮挡容颜么?” 赵芳菲攥着的手指松开又收紧。 片刻后,似是泄力一般地,坐回了凳子上。 抬手,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 露出一张,满是绿色疙瘩的脸来! 朝露皱了下眉,那小童又‘呱’了一声。 赵芳菲垂下眼,不敢看众人的反应,却再次紧紧地攥住手指,似是绝望了一般,低声道,“求小大师,救我一命。” 云兮兮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丝毫的异样,依旧是平和地笑道,“你并无死兆,如何却要我救你一命呢?” 赵芳菲又猛地抬头,看向云兮兮,“不,小大师,你不知道,没了这张脸,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与死,又有何分别啊!” 因为她神情的激动,那些疙瘩还上下抽动,看着十分瘆人。 云兮兮却又笑了下,点头,“既如此,那请夫人说一说吧,这脸,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 赵芳菲却绝望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半个月前,某日早起,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云兮兮看她,“在此之前,不曾发生过任何异事么?” “不曾……” 赵芳菲没说完,突然又想到什么,顿住,随后,又皱了皱眉,看想云兮兮。 迟疑了片刻后,才轻轻地说道,“一个月前……”。 赵芳菲与周进成婚不过也才三个月,正是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 第两百五十二章 报酬,入宫 周进对她也十分宠爱,有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想着她。 一个月前,周进见这春日将去夏日初至,景色变换,便心血来潮,拉着赵芳菲,在自家的院子里,给她画了一幅美人画。 赵芳菲自是满心欢喜,便将那画挂在屋中,日日观摩。 却不想,半个月后,有一天晚上,她也不知是做梦还是怎地,总似乎能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地咒骂着什么。 第二天在醒来时,挂在无屋里的画就突然不见了。 起初,她还以为是家中闹了贼,非要闹着让周进在家中搜查,找出到底是哪个贼人偷了她的画。 可周进却是个软和性子,不愿折腾,便安抚她,会再给她画一张。 她心里虽然难过,可得了允诺,慢慢地也就渐渐地忘了。 不想,又过了两日,她早起时,就觉得脸上十分疼痛,一照镜子,居然发现脸上起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吓得她当时就摔破了镜子! 想请大夫来看,又怕被外人知晓。 悄悄地去寻了可信任的婆子暗中去瞧,可那大夫却非说她是得了天麻! 她才不信自己脸上的这是天麻! 半个月来,她用过无数的法子,甚至还求到了一个无极观的道士跟前。 那道士一通占卜问卦后,断定她,是前世得罪了人,这一世遭到厉鬼报复,这才毁了容。 要不斥巨资来驱鬼,可也只能保命不保脸。 赵芳菲最在意的就是她的脸来,哪里肯。 正一筹莫展间,却听到了人们议论那皇上新开的‘驱魔司’,居然把左丞相怪力乱神的事给掀了出来! 登时就觉得找到了希望,连忙求到门前。 说完,赵芳菲又去抓云兮兮的手,“小大师,您救救我。只要您能让我的脸恢复如初,我,我给您做牛做马都可以!” 云兮兮发现这尘世的人还真喜欢许诺给人‘做牛做马’,她这都听到第几回了? 有些好笑。 轻轻地拍了拍赵芳菲的手,“你不要急,你的事,我不能完全允诺。不过呢,却是不需要你做牛做马的。” 赵芳菲一愣。 又听云兮兮说道,“来驱魔司办事,都是明码标价的。你要我出手,得拿出报酬来。” 赵芳菲看着她,脸上一白——该不会像无极观的道士一般,狮子大开口吧?还救不了她的脸……这…… 一时便生了退意。 不想,云兮兮却指了指她脖子上挂着的那枚项圈,“先用这个做押金吧。若是后续不难,就不用再另加银钱了。” 赵芳菲一愣,下意识去摸那项圈。 云兮兮看她,“不行么?” “不是不行……” 赵芳菲摇头,“这项圈,是夫君当时初见我时,送我的礼物……” 没说完,却忽然又伸手,将那项圈摘了下来,“若是小大师能救我的脸,这项圈,便低做报酬也无妨。” 一旁,朝露转过视线,看了眼云兮兮。 云兮兮却依旧笑着,接过那项圈,随意地搁在一旁。 然后起身,站到赵芳菲跟前,说道,“夫人见谅,我看一下您的脸。” 赵芳菲立刻不动。 云兮兮便俯身过去,先是撩开她的眼帘看了看,然后又仔细地瞅了瞅她脸上的咯嗒。 随后,又掐住她的虎口,轻轻一按。 这一回,赵芳菲突然吃痛地哼了一声。 云兮兮收回手,脸上露出一抹了然。 笑了笑。 赵芳菲立刻问:“如何?我的脸,可能救么?” 云兮兮却说道,“夫人莫急,我需要做些准备,今日,就请夫人先回吧。” 赵芳菲一愣,“就这么回去了?” 见她怀疑,云兮兮也不恼,转而又朝凉榻边的小童招了招手,说道,“夫人不必担忧,准备好后,我自会寻到府上,替您驱除阴气。” “驱除阴气后,我的脸就能好了么?”赵芳菲最在意的,还是她的脸。 字字句句都不离。 云兮兮笑了笑,没说话,看向走到身旁的小童。 手掌一抚。 那小童的身形骤然缩小,转瞬间,化作了一只青皮的小青蛙。 赵芳菲眼睛一瞪,方才涌起的对云兮兮的怀疑,又瞬间消散。 她有些惊惧地看向那小青蛙。 “呱。” 小青蛙叫了一声。 云兮兮俯身伸手,小青蛙就跳了上来。 云兮兮转脸,将手托到女子面前,语气温和地说道,“夫人请将它藏于袖中,莫要让任何人发现。带回府上。” 赵芳菲瞪大了眼,往后退了一步,“这……这是要做什么?” 云兮兮一笑,“自有用处,夫人若想治好脸,还请将它带上。” 一提起脸,赵芳菲的神情又变了变。 又看了眼那朝她眨眼的小青蛙,咬了咬牙,颤巍巍地伸手。 小青蛙一跳,蹦进了她的袖子里。 她拿起帷帽,看向云兮兮,“那小大师,明日就能去替我治疗脸么?” 云兮兮含笑,“若是快的话,明日便能去了。还请夫人稍安勿躁。” 赵芳菲这才重新戴上帷帽,走到院子里时,又不安地摆弄了下袖子,这才匆匆去了。 朝露走到云兮兮跟前,“主人,那女子的脸,分明是……” “嗯,我知晓。” 云兮兮笑了笑,转而拿起旁边的那枚项圈,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人心,有时候能凉薄到什么地步。” 朝露眼神微变,看了眼云兮兮。 …… 不想,这边太学博士家的事还没处理。 下午的时候,很久没出现的龙一居然来了一趟驱魔司,说是请她进一趟宫。 云兮兮还以为是那个病入膏肓的开元帝要见她。 不想,这一行,竟直接去了东宫。 这还是云兮兮进京以来,第一次见到储宫。 金碧辉煌,飞檐走壁,无一不雍容浮华,尽显尊贵大气。 她看得正新奇,就听前头有个略显刻薄的女子不掩讽刺地说道,“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乡巴佬?” “……” 云兮兮眨了眨眼,转过头。 就见笙荣殿前,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自上次分别之后,有小半月没见过的锦沐笙。 正好也轻飘飘地睨了一眼过来。 四目一接。 云兮兮心下一突,视线迅速往旁边一挪。。 落到锦沐笙身旁那个穿着大红八福裙、容颜艳丽的女子身上。 第两百五十三章 嚣张,低头 那女子见她看过来,立时柳眉倒竖,“见到本公主还不行礼?!” 云兮兮眼皮子跳了跳,转身就走。 还没走几步,听到后头锦沐笙慢悠悠地说道,“站住。” 她撇撇嘴,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那个女子不无得意地说道,“哼!还敢给本公主甩脸色,看本公主不打断你的……” “道歉。” 话没说完,被锦沐笙冷冷的声音打断。 云兮兮弯了下唇。 那女子显然是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锦沐笙,“皇兄,你说什么?” 锦沐笙却是懒洋洋地朝云兮兮走过去,一直走到她身边,低头,朝她看去。 云兮兮抬眼,瞄了瞄他。 便见他唇角微勾,眸色却无丝毫笑意地朝那女子更加阴冷地说道,“跟她道歉。” 女子立时尖叫起来,“皇兄!你疯了!让我跟这么个下等的……” “你最好小心说话。” 锦沐笙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子让人不寒而栗的森森威胁,“再敢对她出言不逊一个字,本宫撕了你的嘴!” 女子瞪大眼。 云兮兮却压了压已经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又朝身旁的人瞄了一眼。 锦沐笙注意到,伸手,将她一揽,半搂在怀里。 一起朝那女子看去。 女子脸上青红交加,半晌,在锦沐笙阴鸷邪冷的目光注视下,极其不情愿地低声说道,“对不住。” 云兮兮清了下嗓子,推了推锦沐笙,没推动,只好扭头看他,“你叫我进宫做什么?我今晚还有事呢,得早点回去。” 锦沐笙眉头一挑,自眼角瞥了她一眼。 云兮兮又一僵——这个锦沐笙,果然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了。 小小地缩回手。 那边的女子又道,“自然是为本公主的事叫你进宫的,你……” 话没说完,就见锦沐笙又朝她扫了一眼过来。 立马噤声。 委屈地撇了撇嘴。 云兮兮看了她一眼,点头,“你身边闹鬼了?” “!!!” 女子顿时一脸惊讶。 还没开口,锦沐笙已经一楼云兮兮,走进了笙荣殿。 “……” 女子嘴角抽了抽,只好赶紧跟上。 殿门外。 穿着粉色绣桃之蝉花的方涵,看着被锦沐笙搂在怀里的云兮兮,低头,看了看手上托盘里鲜红的血渍。 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低声道,“方姐姐,咱们这药,还送不送了?殿下自从上回回京,似乎就没用过咱们送去的药啊!是不是殿下的身子已经好了啊?” “闭嘴!”方涵猛地喝了一声,又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忙看向小宫女,“你别害怕,是我心情不好,不该迁怒于你。” 小宫女拍了拍胸口,笑了起来,“真是吓我一跳,就说方姐姐脾气最好了。” 方涵朝她笑了笑,“走吧。” 转过身时,将抠烂的指甲,藏在托盘底下。 …… 笙荣殿内。 方才对云兮兮冷嘲热讽的女子,乖乖地坐在对面,瞄了眼软榻上懒懒靠着的锦沐笙。 发现他虽是漫不经心的,可视线却一直放在那小道姑身上,根本就没搭理自己的意思。 更加不高兴地撅了撅嘴。 倒是云兮兮,方才已经听龙一低声说过了,这位,正是锦沐笙同父异母的妹妹,大锦朝的四公主,锦挽歌。 看她在锦沐笙跟前这副怂怂的样子,顿时有点儿不厚道的幸灾乐祸,还有点感同身受。 倒是没了之前的不痛快。 反而问道,“四公主殿下,身边是发生了何闹鬼之事啊?” 锦挽歌立马说道,“你不是能看么?看不出来啊?” 说完,又赶紧瞄了瞄锦沐笙,咳嗽一声,“就是闹鬼了嘛!” 云兮兮看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摇头,“闹鬼也有很多不同,我只看到,公主殿下面相有鬼气缠绕,这才猜出您身边应该有闹鬼之事。” 锦挽歌闻言大惊,“啊?我脸上有鬼气?不会吧?哪儿呢?” 云兮兮失笑,摇头,“公主殿下若是开了阴阳眼,便能瞧见了。殿下想看一看么?” 锦挽歌顿时一脸新奇,“可以么?” 云兮兮点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到时殿下可别害怕……” 没说完,旁边一直慵慵懒懒的锦沐笙突然开口,“胡闹什么,说正事。” 锦挽歌一僵,又撅起嘴巴。 云兮兮瞄了眼锦沐笙,发现他居然一直盯着自己。 那双幽深黑眸,这般盯着人不错眼珠地看着,真像能把人看个洞穿似的。 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清了下嗓子,往他的视线范围外挪了挪。 又问锦挽歌,“四公主殿下身边,是发生什么怪事了么?” 锦挽歌见这次的撒娇居然对锦沐笙毫无作用,也是满心的丧气。 再没了之前趾高气扬骄傲的跟只孔雀似的模样了。 瘪了瘪嘴,说道,“本公主那府里头,好像有个院子闹鬼了。你去瞧一瞧吧,要是有鬼,就帮忙给赶走。” 说话还是一贯的命令语气。 云兮兮倒是没计较,只是问道,“如何闹鬼了?” “怎么这么啰嗦?你直接去赶走不就完了么?”锦挽歌又不满。 结果,就见锦沐笙朝她扫了一眼过来。 立马蔫了。 老老实实地说道,“就是,前一阵子,我想在府里扩建一个院子。可府里的地方就那么大,找来找去,就决定推掉一个不用的旧院子。谁想……” 谁想,这旧院子里,居然有一口陈年的古井。 虽说是井吧,可早就干涸了。 锦挽歌于是就命人将那井给埋了。 结果,匠人们刚刚往里头倒了一铲子土,就听到女人尖利的哭声。 吓得那是魂飞魄散,大喊着有鬼,再不肯去那院子里。 这锦挽歌起先还也没当一回事。 说,既然那井里头的鬼不愿意让他们填井,那就换个地方做院子好了。 谁知,从那天之后,公主府里的下人就经常能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在在府中到处晃荡! 吓得公主府里的奴才们人心惶惶。 就这样。 锦挽歌还不当一回事呢。。 谁知,前几天,那女鬼,竟然出现在了她喝水的杯子里了! 第两百五十四章 警告,咬人 锦挽歌那天正要喝新做的花茶呢。 结果,一低头,看那水杯里浮现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影。 大叫了一声,把那御赐的杯子给砸了。 说到这,锦挽歌还愤愤不平地拍桌子,“叫我逮到那女鬼,我非要叫她碎尸万段不可!那杯子砸了,一套的器具都没用了!那可是父皇赏给我母后,母后又留给我的!价值连城呢!” “……” 云兮兮忍不住朝锦挽歌看了一眼。 女鬼都闹到跟前了,这公主殿下居然在意的还是那套价值连城的茶具? 是该说她心大呢?还是说她心大呢? 她咳嗽一声,问:“公主可看清那女鬼的样子了么?” 锦挽歌撇嘴,“丑兮兮的,谁要看!” “……” 云兮兮嘴角瞅了下,又道,“一般井中鬼,皆能在井底找到尸骸,公主可派人去井下探过么?” 锦挽歌立马一脸难以接受地看向云兮兮,“那井底可是有女鬼的啊!让人下去,不是害人家么!你这小道姑,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这么狠毒……啊呀!” “……” 云兮兮正觉得自己简直没法跟这位心大的公主殿下说话了。 忽然就见她一捂额头,惨叫一声。 吓了一跳。 随即,就看到地上滚落一粒……呃,葡萄干? 她扭头,就见锦沐笙手边上,正放着一碟子颗粒饱满的葡萄干。 锦挽歌痛得双眼泛泪,想发火,可看了眼锦沐笙那眼角斜过来的一缕戾气,顿时又不敢吱声了。 老老实实地跟云兮兮道歉,“我错了,我不该骂你。你是最善良最温柔最漂亮的。” “……”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罢了,公主殿下也别着急,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便去你府上看一看,如何?” 锦挽歌撅嘴,“不能现在就去么?要是她再来吓唬本公主,砸坏了别的东西,怎么办?” “……” 云兮兮还没吭声呢。 锦沐笙已经在一旁道,“休要得寸进尺。” 锦挽歌脖子一缩,立刻妥协,“好吧好吧,你说了要去的啊!不可食言啊!要是不去,本公主可,可……” 吭哧了半天,看着锦沐笙的脸色,愣是没说出一句威胁的话来。 只好泄气地扭头就走。 可走了两步,身后锦沐笙又道,“站住。” 风水轮流转。 锦挽歌身子没转,头却扭了过来,一脸不开心,“干嘛呀?” 锦沐笙横了她一眼,“你说呢?” 锦挽歌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个小小的憋气的白眼。 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往桌子上一放,跑了。 龙一笑着走过来,说道,“小大师,这是四公主殿下给的报酬定金,您看看可够?” 云兮兮打开一看,立马眼花缭乱。 感叹了一声,“四公主殿下可真有钱。” 龙一低笑,退了下去。 云兮兮收好钱袋,又瞄了眼锦沐笙,“那我走了,今天应了个事,晚上得……呀!” 不等说完,原本歪躺在软榻上的锦沐笙,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一下拽到了榻上。 云兮兮一头就栽进了他的怀里。 还没爬起来,又被他按住了腰,立马没法动弹了。 红着脸埋头在他胸前,闷闷地问:“你又干嘛呀?” “不干嘛就不能抱自己的娘子了?”锦沐笙的声音在头顶幽幽响起。 云兮兮脸上更热,推了他一把,倒是坐起来一些,小声嘀咕,“不要胡说八道。” 锦沐笙勾唇低笑,拇指与食指捏住她的袖子,不紧不慢地捏着,“娘子可真是狠心。本宫在宫里忙得昏天黑地,你却一日也不来看望本宫,莫非,在外头有了小相好的不成?” 云兮兮只觉得他那一只手就跟捏在自己心尖儿上似的,一会收一会松的。 咬了咬唇,嘟囔道,“这是皇宫,又不是家门口,哪是我想来就来的。” “哦?” 锦沐笙眉头一挑,“那看来娘子是想本宫了?” “没有!” 云兮兮立马断然否认,又要站起来,“四公主的事已经交代完了,我要回去了。哎呀!” 又被拽了回去,有些气恼,“你还要做什么呀?” 锦沐笙依旧勾着唇,眸色却有些深,眼帘慢慢撩起朝她看来,“她的事说完就可以了?” 云兮兮皱眉,“你不就是为了她的事让我进宫的么?还有其他事?” 锦沐笙又笑了下,这一回笑得,却含了些冷意。 他捏住云兮兮的下巴,“她的事算什么要紧的?本宫的事,才是正经。” 云兮兮扭开下巴,“你又有什么事啊?好好说话呀!” 话音刚落,锦沐笙突然起身,一下将云兮兮按在了软榻上。 云兮兮一头埋在软垫上,鼻子砸的生疼,赶紧撑开来一些,扭头就要发火。 却感觉,锦沐笙的手,再次探到她的领口,抓着她的领子,往外拉扯。 顿时让她想起半月前在木桶中的那次! 浑身寒毛倒竖,立马挣扎起来,“太子殿下,你又要干嘛?是不是要血?我,我要不给你放一些……” 不想,锦沐笙却俯下来,在她耳边低笑,“是要血,却不是你要给的血。” “?” 云兮兮疑惑,可领子却被拉开了许多,肩膀暴露在外,顿生一股凉意。 她心下大急,“太子殿下,有话好好说,你……” “嗯?” 锦沐笙却低低地哼了一声,“痕迹消失了?” 云兮兮一怔——什么痕迹消失了? 随即发现,他的手指在肩膀上次被他咬过的地方轻轻地捏了捏。 云兮兮顿时一阵颤栗! 便听锦沐笙又喃喃低语道,“看来是上回的力气不够大……这回,便用力一些吧?” 一边,还跟云兮兮商量一般地,凑到她耳后低笑,“娘子,忍着一些吧?会有一点点痛,好不好?” “不好!” 云兮兮大叫,攥紧拳头一个劲摇头,“太子殿下,您要血要肉,只管说一声,做甚总是要咬我?” 是死是活,不如一刀干脆。这样吊着,她简直生不如死啊!! 可锦沐笙却笑了起来,弹了下她的小耳珠,气息如丝地说道,“本宫,在给你做标记啊!” 第两百五十五章 夜间,发现 “标记?” 云兮兮心中大哭,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做标记?! 然而,锦沐笙却再没给她解释的意思。 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极其阴暗的诡色,想起昏迷中,反反复复见到的,被旁人搂在怀中的云兮兮。 然后,一低头,在云兮兮的肩膀上,用力咬下。 “唔——” 云兮兮猛地埋脸,吃痛地弓起后背! 锦沐笙察觉,一手,慢慢从后,抚上她的手臂,安慰般地轻轻揉了揉。 …… “主人,您回来了。” 朝露站在门口迎接云兮兮,看到她别扭地歪着脖子,有些纳闷,“您怎么了?” 云兮兮动了动脖子,摆手,“我没事。怎么样了?” 朝露点头,“小蛙送消息回来了。” 云兮兮一笑,摸了摸百宝兜,答应,“嗯,那就去瞧一瞧吧。” …… 位于京城城东烟墩桥附近的一条名叫卫巷的巷子里,正住着六品官员太学博士周进的府邸。 家中奴仆不多,却也两进两出。 不比富宅豪门雕梁画栋,却也花团锦簇十分精致。 入了亥时,屋子里不管主仆,早已歇下。 偶有一声蛙鸣,似乎在预兆着,夏日已经到来。 一只小青蛙,蹦到了赵芳菲的床头。 “呱呱”地叫了两声。 赵芳菲陡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入手一片粗粝触感,顿时满心灰暗。 轻叹了口气。 朝外唤了一声,“春兰。” 却不听回应。 疑惑地批衣起身,走到外间,看到那软榻上,本应躺着贴身丫鬟的地方空空如也。 皱了皱眉。 又往外看了一眼。 发现房门竟是虚掩的。 心头疑惑更重。 恰逢此时,又听到门外两声青蛙的鸣声。 她顿了下,随即像是被那蛙声吸引了一般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色之中,小院静谧而安然,只有如水的月光,在树枝花叶上,洒下一片微蓝的光。 她迟疑了下,似乎不知自己为何要走出来。 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刚要回屋。 却看到,那边丫鬟的偏房,亮着灯。 想了想,便走了过去。 屋子里住着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春兰,今夜本该她值夜,不知为何,就自己回了屋子? 她走到窗户边,本打算问一声的。 谁想,一抬眼,居然看到了让她几乎无法置信的一幕! 她新婚的夫君,居然搂着春兰,在屋里,一番颠鸾倒凤! 两人亲密的模样,分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赵芳菲几乎当场叫出声来,却一把捂住嘴。 就看里头,渐渐事毕。 周进一个翻身,春兰顺势趴在她的怀里。 笑得无比娇媚,“老爷,您这样总是偷偷摸摸地来寻奴婢,要是让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呀!” 周进刚刚餍足,正是疼爱她的时候。 闻言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发现也好,正好将你提做姨娘,也不必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春兰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您还知道奴婢与您现在这般是见不得光的呀!总归这家中是您做主,您若真心喜欢奴婢,不如就直接提了奴婢呗?奴婢将来伺候您,也能更尽心不是?” 周进却不满地皱了皱眉,“现在怎么也不能触怒她,得要让她先把手里的地契和银票交出来才是。” 窗外,赵芳菲几乎五雷轰顶。 不敢相信,深爱的夫君与信任的丫鬟,不仅背着她有了这样的,苟且之事! 而且,居然还这般算计着她手里丰厚的嫁妆! 她心神俱裂,不想,两人后面的几句话,却叫她几乎发疯癫狂! “老爷,可她今日去寻了那个驱魔司的什么司长,还指望着能治好脸呢!若是真治好了,您要休她,岂不是就没有理由了?”春兰担心地问道。 周进却不在乎地笑了一声,“不过一个从外头来的野路子,沽名钓誉罢了,还能比得过无极观的道士?且等着吧,等那女人的脸彻底毁了,我再一番好言安慰,让她心甘情愿地将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再将她赶出去!到时候,这个家,就交给你做主。” 春兰笑得满是欢喜,“老爷真是坏死了。” 周进一看她这个样子,立时又不耐起来,一把将她再次按住,低声骂,“小s货!看我不……” “呀!” 窗外。 赵芳菲捂着嘴,连连后退。 泪水如决堤了一般,滚落在她那张满是疙瘩丑陋难看的脸上。 她忽然一咬牙,拔腿就要冲那房门而去。 却被人,从后头,一把拽住。 扭头一看,眼睛骤瞪。 居然是云兮兮! 她张了张口,“云……” 却见云兮兮摇了摇头,立时噤声,被拉着,离开了那处。 屋子里,周进疑惑地朝外看了一眼,“是不是有人?” 春兰正刻意讨好着呢,哪里在意,一把抱住他,娇笑,“哪里有人?” “呱呱。” 两声蛙鸣。 周进这才放下心来,扑了过去。 …… 前院周家用来招待客人的正厅里,赵芳菲哭得不能自抑。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忽而又摇摇头,“定然是春兰那个贱蹄子撺掇得官人,我,我要将她,将她……” 云兮兮在一旁看她,“真的是春兰么?” 赵芳菲一顿,半晌,忽而一下瘫软在椅子里,绝望地含泪摇头,“为什么?他为什么啊!” 三年前初见,她是京城五品知事的千金,他是一个乡下赴京赶考的穷小子。 上香的路上,马车意外损坏,路过的他,顺道帮了一把。 从那之后,她便对他芳心暗许。 暗中资助了他在京城读书生活的所有费用,直到他皇榜题名,要被外放到地方,做一名父母芝麻官。 她就求着父亲,甚至不惜差点跪断了腿,也要下嫁给此人。 家中父母满心无奈,又是疼惜女儿,便找了所有的关系,拜托了无数的人,让他留任京城。 还在这卫巷给他们买了一套宅子,让女儿带着丰厚的嫁妆田铺地契银两,嫁给了这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赵芳菲边哭边说:“他说极爱我的脸,说我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说我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叫他心里怜惜,百般疼爱,恨不能放在手里,天天捧着爱着。”。 这么说着,赵芳菲哭得更厉害了,“他的这些话,原来都是骗我的么?” 第两百五十六章 恢复,无回 一旁,云兮兮看着哭到几乎崩溃的她,淡淡地说道,“引得你重视你的脸,才好让你在毁容之后,对他越发愧疚,对他的要求无限的包容和答应,最终,失去所有,再被他一脚踢开罢了。” 赵芳菲哭得更凶了。 她看向云兮兮,“云司长,难道今天白日里,便发现了么?” 不然为什么会漏夜前来? 云兮兮却摇头,“我并没有万事预见的能力。只是……” 她指了指赵芳菲的脸,“你脸上的这个,我却能瞧出是什么。” 赵芳菲的哭声止住一些,问:“是什么?” 云兮兮看了她一眼,说道,“是诅咒。” “诅咒?!” 赵芳菲的泪眼变成了惊恐。 “嗯。” 云兮兮点头,“一种来自最亲密最爱的人,给予你的诅咒。” 赵芳菲瞪大了眼,已经明白了云兮兮的意思。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穿青衣的小童。 是白日里赵芳菲带回来的那只小青蛙,似乎又与那时不太一样,瞧着,好像……长大了些许。 他的手上拿着一卷画轴,走到云兮兮的跟前,递了过去,“主人。” 云兮兮接过。 还没打开,赵芳菲已经认了出来,“这是……” 云兮兮点点头,一边展开一边说道,“不错,正是周大人,给你画的那副美人图。” 在画展开的那一刻,赵芳菲整个人都僵硬似的呆住了。 原本画中那个明媚皓齿亭亭玉立的女子,一张脸,被点上了无数的黑点! 如同她此时脸上密密麻麻的咯嗒。 骇人又可怖的。 赵芳菲的眼睛瞪大了一圈又一圈。 原本蓄在眼睛里的泪水,却被一股浓密而憎恨的血丝给代替。 她看着那画,颤抖着想要伸手,却最终只是用力地闭上了眼。 云兮兮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地说道,“这画,乃是被诅咒之意吞噬,若是驱除恶意,就能恢复原样,到时,夫人的脸,也就能恢复了。” 赵芳菲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不看那画,只看云兮兮,“请云司长恢复这画。” 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朝露看了她一眼。 只不过眼睛一闭一睁开的瞬间,这个女子的周身,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云兮兮点了点头,从百宝兜里,掏出了赵芳菲白日里作为报酬抵给她的项圈。 赵芳菲一看那项圈,就是一怔。 眼中原本的狠厉之色,骤然间,竟褪去不少。 她一把攥紧了指甲,不愿再去看。 云兮兮却拿着那项圈道,“这画里,有夫人的一份精气在,所以容易是最好的被诅咒的器具。而这项圈,当初周大人送您时,也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用它来解咒,也是最为合适。” 赵芳菲一听那句‘当初周大人送您时,也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面上又露出一抹不忍。 片刻后,还是转过头来问:“若是用这个来解咒,会发生什么事?” 云兮兮笑了下,说道,“在夫人身上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周大人,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赵芳菲一顿。 云兮兮又看她,“夫人,可还要我继续解咒么?” 赵芳菲盯着那项圈看了许久,沉默的模样,让人几乎以为她不会再答应了。 不想,她却忽然转过脸去,冷声道,“继续。” 旁边,朝露面不改色,青蛙小童,低低地‘咕’了一声。 云兮兮一笑。 一抬手。 将那项圈狠狠一砸,竟直接塞进了那画中去! 画里的女子身上原本就佩戴的项圈,猛地一闪,本是入画的东西,却一瞬间,变成了真物一般,悬挂在女子的胸前。 云兮兮单手拎画。 另一手剑指并拢,对着画画了个繁复的咒文。 低声念了几句咒语。 那咒语轻柔低绵,在这夏日凉爽的夜晚里,带起了一股清寒入心的凉意。 空远的,又神秘的。 叫人忍不住心生敬畏与惊惧之感。 赵芳菲忍不住转脸过去,本想看一看这念咒的小道姑,却一眼,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画。 就见那画上女子脸上的无数黑点,正如融化了一般,一点点地滴落。 落在那项圈上,被项圈全部都吸收了进去。 原本银光闪闪的项圈,渐渐地,变得有些黑。 她想起方才云兮兮的话——“在夫人身上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周大人,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转过脸,不再去看。 片刻后。 云兮兮的咒声停了下来,她看了眼画卷里眉目含情着实艳丽的女子,笑了笑。 将画卷起,递给赵芳菲,“夫人,带回去烧了,您的脸,就能完全恢复了。” 赵芳菲此时的脸上有些刺痛,摸了摸,那恶心的触感却还在。 然而,她脸上的悲痛与绝望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点了点头,接过那画卷,却没有打开的意思。 只是握着,另一手,从手腕上,褪下一对玉质极其温润的手镯,说道,“大恩无以为报。这对镯子,是当年家父家母,费了心思从太平寺求来的,原本是保我一世幸福的。也不知,能不能给云司长做酬谢。” 云兮兮看了一眼,笑着接过,点头,“足够了。” 说着,退后一步,朝赵芳菲行了个道家礼,依旧是笑着的,语气却低了几分,“夫人,画卷一旦烧过后,便再无回头路。幸与不幸,不过一念之间。夫人,但守本心。” 赵芳菲看着她,片刻后,露出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 轻轻地点了点头,朝云兮兮福了福身,“多谢仙姑。” 云兮兮一笑,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 至于赵芳菲后来如何? 朝露在几十年后,曾经偶然看到过一位满身荣华的老妇人。 六十大寿上,儿孙满堂。 她的身边,是她并肩而坐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伴儿。 …… 翌日。 云兮兮睡到日晒三竿,还懒哒哒地趴在床上不肯起呢。 就听外头有人在喊,“这什么破地方啊?这花花草草的,不会剪一剪么?哎呀,这儿真是驱魔司?你们的司长呢?让她来见本公主!”。 本公主? 第两百五十六章 园子,枯井 云兮兮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走到门口,拉开房门一看。 果然。 锦挽歌一脸狼狈地站在院子里。 没了昨日华丽浮夸的衣着首饰,连头发还是披散的,看着就跟个疯婆子一般。 见这云兮兮就跳脚,“哎呀,你醒了?正好!快跟我走!那个女鬼要害我!你去把她给我揪出来!本公主要她魂飞魄散!” 云兮兮见她扑过来抓自己,忙往门后缩了缩。 朝露上前将锦挽歌拦住。 锦挽歌转身就要叫护卫,却发现,那些护卫居然都在门口没进来。 登时气得不行,又去推搡朝露,“你干嘛你干嘛?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敢拦本公主的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那边云兮兮凉飕飕地来了句,“公主殿下,朝露是我的式神,一只很厉害的妖哦!” “……” 锦挽歌僵住,看了看身旁面目静柔的朝露。 往后,咳,退了两步。 背过手,懊恼地掐了掐,又朝门口喊,“云兮兮,你答应本公主要去抓鬼的!你不能收了金子不干事啊!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给我把那鬼抓住,我,我就去告诉太子去!”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我也没说不去啊!再说了,我的事,你告诉他干嘛去啊!” “你俩不是一家的嘛!” 锦挽歌一声吼。 院子里,一时竟静谧无声。 只听池塘那边,‘哗啦’一声水声。 锦挽歌下意识去看。 云兮兮已经出声,“你等会,我洗漱一下,就跟你过去吧。” 锦挽歌这才高兴了几分,“那你赶紧的!” 说着,又忌惮地瞄了瞄朝露,往旁边绕了个圈,走到廊檐下,抄了个小凳子,随意地坐下。 也不顾自己披头散发毫无皇室公主的形象,拿起桌上云兮兮的小吃食,一边左右地看。 不一会儿,云兮兮走出来,看到自己心爱的果干被吃了一半,眼皮子就抽了抽。 一把将果盘拿走,催促,“别吃了,赶紧走吧!” 锦挽歌撇撇嘴,“瞧你那小气模样!哼!” 倒是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道,“哎,你这院子挺不错的啊!虽然瞧着乱,待久了还挺舒服的。是不是太子帮你找宫里的李大师布置的?回头我也弄一个去!” “……” 云兮兮看她一张嘴,除了吃就叽叽呱呱地没完,实在有些头疼。 这位公主殿下,在宫里和在私下,还是两副面孔不成? 太聒噪了! 好在,她这嘀嘀咕咕念叨了一路上,倒是让云兮兮知晓了她这么披头散发跑来的原因。 原来。 锦挽歌昨日去了皇宫,得到云兮兮答应会来帮她捉鬼后,就十分放心了。 原本因为闹鬼,公主府里的人都不敢随便走动。 她却偏偏昨晚,因为要抓住那女鬼狠出一通恶气,一时高兴,就多喝了两杯。 喝了两杯不算。 居然还到那闹鬼的园子门口走了一圈,琢磨着之后要怎么改建这园子呢。 本也无事。 谁想,她回去之后,一头倒下,居然就被那女鬼给附身了。 大清早地,在公主府里披头散发地到处乱逛。 一开始,公主府里的奴才们还没意识到公主殿下这是怎么的了。 直到她贴身的保姆发现不对劲,一把将她拉到太阳底下暴晒了一刻钟。 这才叫她清醒过来。 意识到被女鬼附身后,锦挽歌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啊! 立马冲到驱魔司,大吵大闹! 她一边说,一边还拍腿,怒道,“看本公主不弄死这个恶鬼!居然敢上本公主的身!本公主可是金枝玉叶!是她能上得起的么!!!” “……” 云兮兮无语地望了望……车顶。 不过,看锦挽歌面色之上的鬼气,倒着实比之前更浓重了些许。 且鬼魂一般不轻易上人身的,锦挽歌又是金龙之血脉。 那女鬼,上了她的身,不知因何缘由。 这般想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四公主府。 皇子公主十二岁便能开府,也可住宫里。 锦挽歌的母妃过世得早,一直寄样在后宫一位不受宠的妃子跟前。 后来那位妃子也离世了,她就早早地出来自立开府。 如今一个人,倒是也过得快活。 四公主府没有多大,不过三进的院子,却足够金碧辉煌了。 雕梁画栋假山花园,样样不缺。 皇家富贵之气,处处彰显。 云兮兮一到那锦挽歌口中所谓的‘荒废’的园子,嘴角就抽了抽。 这园子,原来是一座梨园,只是这个季节,梨花已经开完了,便只有青绿树木,以及满地的青草。 锦挽歌便嫌弃园子光秃秃的不好看,非要改一改,在地上种上许多应景的花。 偏偏她所想的花景,正好是那百花环绕梨树,在那最是苍老的梨树底下,还要做一个喝酒歇息的台子。 而所谓闹鬼的那口井,就正好在那老梨树的不远处。 锦挽歌站在半月门的梨园门口,扯着云兮兮的嗓子问:“有没有看见那鬼?是不是有鬼气?你要不给我也开个阴阳眼,让我也瞅瞅?” 云兮兮扯了扯袖子,将公主殿下往旁边搡了搡。 锦挽歌瞪她,“怎么了?难道有危险?你们道士应该都有护身符什么的吧?给我两个。” 云兮兮被她吵得脑仁疼,眼睛往梨园里头转了一圈,然后神情无比严肃地说道,“公主殿下,这园子里,确实鬼气森浓,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还是请公主殿下,先行离开。” 锦挽歌一听,立马不肯,“那怎么行,你要是放跑了女鬼怎么办?我还要找她算账呢……” 云兮兮又瞄了瞄锦挽歌身后那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嬷嬷会意,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锦挽歌的手,笑道,“公主殿下,凤体要紧,这的事,还是交给云司长吧!云司长一定会替您捉拿了那女鬼的……” 一边说,一边不顾锦挽歌不愿意的,将她硬是给拽走了。 云兮兮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对身旁的朝露笑道,“终于清静了。”。 朝露笑了笑,朝园子里看了一眼,“主人,这园子,鬼气颇浓。” 第两百五十七章 鬼气,梦境 云兮兮也转过脸,朝里头看了一眼,点头,“嗯。鬼气重,却没有阴邪之意。” 朝露问:“需要属下将她引出来么?” 云兮兮却摆摆手,“我去里头瞧瞧。” 梨园之内,梨花虽已落尽,可满园花叶纷香,依旧浅浅飘绕在四周。 云兮兮慢慢踱步过去。 看到有的梨树枝嫩芽绿,有的梨树,却树枝粗粝,而最苍劲虬结一棵,便是井边的那一株。 树干粗壮,树枝高垂,如半伞之状,刚好将这座枯井,给遮蔽了起来。 云兮兮看了一会儿,忽然眉眼一动。 走到那井边,朝里头看了一眼。 井底着实已经没了水,连那井口的周围,都长满了绿色的青苔。 略显荒芜,却又独有一番寂寥的景致。 有一些梨花早先从树枝落进井里,还能隐约看到那尚未枯败的皎白身影。 在云兮兮低头朝井里看去时。 头顶的梨树枝,也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几片树叶飘下。 云兮兮伸手接过其中一片。 看了看,又扭头,看那梨树,随后,竟是低声笑了下。 然后转身,对半月门前的朝露说道,“让四公主来一趟。” 分明刚刚嫌人聒噪把人赶走了,现在又让她过去。 锦挽歌到了跟前,就不满地掐腰,“云兮兮,本公主告诉你,不要以为有太子撑腰,你就能对我呼来喝去。惹急了我,我先打你一顿,再……” 话没说完,就听云兮兮突然问道,“四公主昨夜,可有做梦?” 锦挽歌一怔,随即,脸上泛起一抹可疑地红晕,戒备地看向云兮兮,“你问这个做甚?” 云兮兮挑眉,“公主殿下,若是隐瞒,到时抓不住这女鬼,可别怪我……” “好了好了,好了嘛!我说还不行?” 锦挽歌立时妥协,让身后跟着的宫女奴才护卫一直退到半月门外头,才低声道,“就是,就是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不过,我先说明啊!那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云兮兮笑着看她,“嗯。” 锦挽歌怀疑地斜眼瞄她,总觉得她这样子很像是在敷衍她。 可现在有求于她,又不能拿腔作势,只好撇撇嘴,继续说道,“就是昨晚,我以为是喝醉了,没想到,居然梦到我成了一个深宅里的小姐……” “咳咳!” 半月门那边,竖着耳朵的老嬷嬷用力地咳嗽一声。 锦挽歌脸一红,赶紧压低声音,还瞪了眼云兮兮。 锦挽歌的梦境其实说不上奇怪,却有种说不出的凄楚。 是以她在灼热的太阳底下被晒醒的时候,那满心的悲凉,居然都暖不过来。 这一场梦境里,她成了一个深宅大院之中,养尊处优的小姐。 偶尔读读书,绣绣花,在自家那四方四正的院子里,偶尔地散散心,坐一坐。 到了豆蔻的年纪,家里的人,便准备给她相看婚事。 俗话说,高嫁女低娶媳。 找的,自然都是高门大户里头的人家。 小姐温柔安静,终身大事自是由家人做主,听着丫鬟们偶尔的调侃,也只是羞涩地笑一笑。 只是,这个年代却是个战乱频生的年代,许多的地方,民不聊生,到处都是战火,饥荒,以及怨天载道。 高门高户的人家,只要有钱,有官官相护,便相安无虞。自是快活逍遥享乐自在的。 这边,小姐的婚事还在热热闹闹地张罗着,却不料,有一天,那深宅之中,居然闯进了一个毛贼。 毛贼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想偷写粮食回家给快饿死的弟妹。 却在这大院子里迷了路,闹出了大乱子,最后慌忙之中,竟然跑到了小姐的院子里。 小姐听到外头叫喊的声音,又看那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却满身褴褛黑瘦如柴的少年手里提着的馒头和鸡。 竟然没有大叫出来,反而让贴身的丫鬟,给那少年,指了个后门,逃走了! 家中没有捉到毛贼,可也风声鹤唳了许久,更是加派了许多看家护院。 小姐本已忘记这在她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生命里,偶然泛起的一点涟漪了。 谁知,半个月后,她的房间窗户底下,竟然放了一束在自家院子里,从没有见过的漂亮野花。 她心下惊奇,还以为是哪个丫鬟从外头带进来的。 可自那之后,她的窗下,偶尔,是野鸡的漂亮尾翎,偶尔,是几块花纹奇特的雨花石。 还有一次,居然放了一块木雕的小人,很拙劣,却能看出是小姐的模样。 小姐渐渐猜到了,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她没有声张,将那些东西,全部悄悄地放进了床头的一个小木盒里。 期待着,第二天,还能不能看到那些她从来没见到过的新鲜又好玩的玩意儿。 可是,这样的日子,断断续续过了三个月后。 家中突然给她定下了亲事,说,最近匪徒惑乱,早日嫁人之后,她跟随夫家离开此地,去别处避祸。 她心下不肯,可也知道,这事别无选择。 便第一回,主动地,在那窗户底下,放了一朵娇白的梨花。 她以为少年是懂的。 可谁想,第二日,居然在窗下看到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却力道几乎渗透纸背。 好像少年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说——我知道配不上你,可是你若是愿意等我几年!我必然高头大马,来迎你! 小姐抱着信就哭了! 她哭什么? 哭少年的一片痴心。哭自己的满身无奈。 男方家,到底还是来下聘了。 父母让她亲手缝制嫁衣。 她呆呆地看着那大红的布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后来,嫁衣还是缝好了。 婚期,也一天天地近了。 她春暖花开,梨花盛开的日子里,穿上了嫁衣,抱着那个小木盒被一个面容都看不清的男人,牵出了家门。 喜堂之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还没拜下去的时候,突然,冲进来一帮山匪。 他们到处烧杀抢掠。 最后,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盖头落下来,露出了一张让人觊觎的脸。。 (周末愉快~) 第259章 死去,残念 山匪要抓她。 她回头求助地看向那个迎娶她的男人。 男人却不住地往旁边躲,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 山匪将她拖到了一个满是梨树盛开的园子里,撕扯她身上大喜刺目的喜服。 她看着那漫天白雪一般美丽的花瓣。 手里的木匣子也掉到了地上。 里头早已干枯的野花,鹅暖石,小木雕,全都散落出来。 山匪一脚踩在那野花上,野花,成了枯粉。 她忽然爬起来,一头冲进了那梨树下的古井之中。 梨花飘落。 落在那摇晃的井水上,起起浮浮。 锦挽歌说完,整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不少。 云兮兮笑着看了眼她,摇摇头,又转脸去看那古井。 然后,一伸手,手指里捏出一片小纸人。 那纸人,原本只有手指大小,却在云兮兮捏出来时,渐渐地变大。 锦挽歌一看,就瞪大了眼,“哇啊,这是什么……” 却看,云兮兮将那纸人往下一扔。 “呀啊!” 锦挽歌惊呼一声,想往井边走过去看,那边守在半月门前的老嬷嬷立刻大喊,跑了过来,“公主!切记安危!” 锦挽歌顿住脚,看了她一眼,撇撇嘴。 不一会儿,就听到井里头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她越发好奇,想问云兮兮吧,可看她只盯着那井上方的半边遮住井的梨树看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忍了又忍,终于,云兮兮低下头来。 她刚要问话,云兮兮却看向井边。 锦挽歌跟着一看,就见刚刚才巴掌大小被扔下去的小纸人,竟然长大了跟个大人一般。 浑身脏兮兮地爬出来。 手里,还端着一个小木雕。 锦挽歌看了一眼,就愣住了——那个木雕……是她梦里见过的。 而且,在井底挖出的木雕,却干净的,不染一丁泥土。 云兮兮接过,放在手心看了看,然后,剑指并拢,在那木雕上,轻轻一划。 一道飘然的白影,倏然就落在了几人眼前。 老嬷嬷吓了一跳,立马把锦挽歌拉到身后。 锦挽歌却跳起来,伸手直指,“你你你,就是你,昨晚,就是你!” 一身喜服的女鬼,看了看她,然后,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语带歉疚地低声道,“民女惊扰了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 锦挽歌瞪大了眼。 竟然卡声了。 云兮兮看她这样子,又有些好笑。 问道,“你既无害人之心,就不该惊扰凡人,为何又屡屡现身公主府内?” 女鬼默了片刻,低声道,“回仙姑的话,我因……长留尘世太久,曾陷入沉眠之中。前些日子,偶然被惊醒,这才知晓,世事变迁,偶尔现身,游离之际,并非有意惊扰。” 鬼魂还能沉眠? 这个说法连朝露都是第一次听说。 可云兮兮却并无异样地点点头,又看了眼手里的木雕,问道:“那你缘何,又要附身公主殿下?” 锦挽歌一听到这个事,就又生气了。 站出来一点,怒道,“就是!鬼魂附身可是很伤身的呀!你是不是想害我?!” 女鬼立刻低下头去行礼,“公主恕罪,民女万万不敢!只是……” 顿了下,才道,“只是……那晚公主殿下醉酒入了园子,险些跌进这枯井里头。民女怕公主掉下去无人及时相救,便擅自附了您的身,本想送您回屋。不想……竟魂离不得……幸而在日头底下晒了一刻,才让民女得以脱身……” 锦挽歌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老嬷嬷立时瞪眼,“公主殿下!您昨夜又偷喝酒,还到处乱跑了?!” 锦挽歌立马缩了缩脑袋。 云兮兮却看向女鬼,“你如今既已醒来,可还有什么残念未消?” 女鬼一怔,看了眼云兮兮……手里的木雕。 云兮兮将木雕放到井边。 女鬼俯身过去,摸了摸那木雕,笑了笑,“本想……”却又摇头,“罢了,多谢仙姑。请仙姑送我上路吧。” 锦挽歌瞪了瞪眼。 云兮兮又看了眼那女鬼,刚要抬手。 锦挽歌突然蹦了出来,“喂!你还欠我一套茶具呢!得赔了我才能走!” 一众人,眼神都有点复杂地看向锦挽歌。 锦挽歌脸红,却还是倔强地抬着下巴。 女鬼笑了笑,朝锦挽歌说道,“不知公主要民女如何赔偿?民女……如今,残魂一缕,不知能为公主做些什么?” 锦挽歌却抿了抿嘴,说道,“咳,你就把你的心愿说出来!当作赔偿了!” “……” 云兮兮眼角一弯,笑着朝她看了一眼。 锦挽歌立时‘瞅啥瞅!’的凶悍表情。 还挺可爱的。云兮兮想。 女鬼似乎也愣住了,片刻后,才笑着朝锦挽歌再次行礼,低声说道,“劳公主一问,民女醒来后,本想……再见他一面的,可如今沧海桑田,哪里还知道他在何处?也罢了。” 锦挽歌一听,脸上也露出一些难过。 看了看女鬼,叹气,“也是,这个……倒是没法了。算了,本公主大人大量,不跟你个小女鬼计较了。你就去投胎去吧!” 一边还朝云兮兮摆手,“你给她投胎吧!辛苦费回头本公主给你!” 豪气冲天。 云兮兮笑,“公主殿下不是要叫她魂飞魄散,出恶气么?” 锦挽歌又是眼睛一瞪,“我我我,本公主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云兮兮失笑,却并未动手,只是转过脸来,对那魂火黯淡的女鬼说道,“若是,我能完成你的心愿呢?” “!!!” 锦挽歌和女鬼一起震惊地看向云兮兮。 连一旁的朝露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锦挽歌激动地问:“你你能找到她那个心上人不成?” 女鬼一听‘心上人’三个字,又露出几分羞赧来。 云兮兮却笑着,指了指枯井之上,那半边树杈都歪过来,如同一朵绿色的树伞一般,将枯井笼罩其中的梨树。 慢慢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锦挽歌张大嘴。 女鬼,转过身,看向那梨树,片刻后,忽然瞪大眼睛。 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 云兮兮在她身旁,声音柔软而轻绵地念道,“劳劳燕子人千里,落落梨花雨一枝。” 第260章 守候,迎娶 孤独而勇敢的少年,为了迎娶自己心慕的女子。 投军杀敌。 满手血腥的夜晚,总喜欢拿出怀中珍藏的那朵早已干枯的梨花瞧上一瞧。 就仿佛看到了那个少女。 在窗下,在灯下,在屋檐下,在花树下,静静笑着的模样。 他终于一战成名,成了人人敬畏的大将军。 然而,让他足够有底气去迎娶的少女,却早已化作深井里的一堆枯骨。 锦挽歌忽然想起——这座公主府,在很久以前,似乎,有一任主人,是一位开国的大将军。 那位大将军,终身未娶,却钟爱梨花,最后,死在了一个梨花盛开的春天里。 锦挽歌震惊地看向那梨树,喃喃道,“不会吧……” 一旁。 云兮兮却再次剑指一划。 梨树倾泻的半边树枝上,一个高大魁梧相貌英俊的男子,正坐在那树杈上,朝底下看来。 枯井旁的女鬼,突然往后一退。 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落。 那些黑色的眼泪,不等落地,就消散在了空气里。 男子朝女鬼伸了伸手,笑,“小姐,我来娶你。” 女鬼又往后退了一步。 男子却似乎离不开那树,依旧伸着手,笑道,“替你遮风挡雨三百年,终于等来你的清醒时日。小姐,这一树的梨花,作为聘礼,可是寒酸了些么?” 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 原本花期早过的梨树上,竟然陡然间,盛开了无数洁白的梨花! 所有人都惊呆了,锦挽歌更是瞠目结舌! 花香四溢,花瓣如雪飘落! 男子在树上,朝底下,遥遥伸手。 女子却一退再退,摇头哭泣,“我不配……” 锦挽歌急了,张口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老嬷嬷猛地拽了下。 “小姐,来。” 男子朝女鬼微笑。 女鬼看着他,“我真的……可以么?” “来,我的小姐。”男子笑意缱绻,梨花辉映之下,眉目清朗。 女鬼突然一个纵身,扑了过去! 满园的梨树,齐齐花开! 漫天的花雨,卷飞直上。 云兮兮突然双手结起如花的手诀,在枯井边,跳起一段如天人般的舞姿! 花雨卷起,落下,朝天上飞去。 最终。 在云兮兮一个柔美又利落的手诀之中。 轰然消散! 梨树上。 男子与女子拥抱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漫天的花雨,飘飘洒洒,落满满园。 枯井之上之下,纷纷如雪。 百年的相伴,春泥的守护,最后,落了个花落人不散终成眷侣的美好结局。 锦挽歌扯着老嬷嬷的手,一边哭,一边点头,“嬷嬷,真好,真好啊!呜呜呜……” 嬷嬷无奈地给她擦眼泪。 云兮兮收回手。 站定。 转过身,就见到,梨花绽开的半月门前,一身朱红长衫的锦沐笙站在那里。 眉眼如画,满园的花色,都比不上。 …… 回到驱魔司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云兮兮饿的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埋头吃东西的时候,锦沐笙就坐在她身旁,她装作看不见。 却感觉他手指在头顶上摸了一下,立马头皮发麻地蹲下来,朝他瞄了瞄。 却看他的指尖,捏着一瓣雪白的梨花。 想起自己方才跳舞的样子叫他瞧见了,脸上便有些热。 无声地清了下嗓子,继续吃东西。 便听他问:“午后,与本宫去个地方。” 云兮兮瞄了他一眼,却没有问去哪儿,做什么。反而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嘀咕了一句,“好好吃饭。” 龙一几个在门口瞅见,都有些为难。 太子殿下最厌烦旁人随意碰他的东西,更别说碰过的吃食了。这小大师一片好心,太子殿下要是撂脸子了,该…… 可随后却发生了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 锦沐笙,吃了云兮兮嫁过来的那筷子菜。 甚至还主动地点了点云兮兮手边的一盘板栗烧鸡,笑道,“那个看着味道不错。” 云兮兮撇撇嘴,又给他夹了个金油流黄的板栗。 龙一几个看着太子殿下笑眯眯地吃下,一起望了望天——殿下,您的口味变化真大。 午后。 太阳晒得有点烫,可这驱魔司的小院子里,却是一片沁人心腑的清凉之意。 锦沐笙歪在外廊屋檐下的凉榻上,就看云兮兮拿着那个上午从四公主府的梨园枯井里头挖出来的小木人,走到池塘边。 池塘里,小六听到动静,冒出半个头来,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慢慢地眨了眨。 云兮兮弯了弯眼角,将小木人放在岸边。 对她柔声柔气地说道,“这个送给你,多谢你前一阵子的帮忙。嗯……还有你的水。” 小六看了眼那木人,“那是什么?”声音森森凉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云兮兮一笑,“寄灵木。你要是想出去走走,可以附身在这个上面,去看看如今尘世的不同。” 小六明显一愣,视线,慢慢地从那木人的身上,挪到云兮兮的脸上。 一直波澜无惊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云兮兮又笑了笑,起身离开,走出几步远的时候,听到身后低低的声音传来,“多谢。” 云兮兮唇角一弯。 走回廊檐下,就看锦沐辰侧着身子支着脸,正懒洋洋地看她。 一双斜飞长眸幽冷深邃,里头却有一股子说不清的兴味。 她咳嗽一声,转过脸,“下午要去哪儿?” …… 大热的午后,云兮兮跟着锦沐笙来到的,是负责东宫诸多事宜的一位太子詹事的府邸。 正三品的官员,家中却出乎意料地清贫。甚至还不如云兮兮之前见到的那位六品太学博士的院子。 家中无几个伺候的下人,还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 略显陈旧的正厅之上,四十多岁的太子詹事傅明给锦沐笙磕头,神情明显得激动。 “多谢太子殿下记挂,微臣,微臣……” 微臣了半天,又说不出来更多的感激之词。 云兮兮瞅了瞅这人,眉眼清明一片正气,一看面相,就知是个品性十分坚韧之人。 可却对锦沐笙做出这般伏低姿态。 她有些好奇地又看向锦沐笙。 锦沐笙察觉,眉头一挑,朝她瞟了一眼。 云兮兮一僵,立时转过脸。 第261章 家丑,欺人 锦沐笙勾了勾唇角,又对底下还跪着的傅明漫不经心地说道,“傅大人不必如此,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你才能尽心替本宫做事,不是么?” “是是!” 傅明又颤巍巍地爬起来,却依旧一副弓背含腰的姿态,似乎在锦沐笙跟前,总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压着头,站不起来。 “是微臣被琐事烦忧,耽误了殿下的事,请殿下责罚。” 锦沐笙却摆摆手,没有理会他的这番啰嗦请罪。 直接说道,“这位是驱魔司的云司长,你家里的事,与她说说吧。” 傅明明显一惊! 驱魔司!如今在京城可是盛名赫赫! 立时抬起头,可看到锦沐笙的脸时,又立刻低下头去,又惊又喜地说道,“太子殿下竟然请了云司长来过问微臣的家事,实在是,实在是……” 云兮兮听得也有些脑袋大,小小地抠了抠手指甲。 锦沐笙注意到她不耐烦的小动作,眸底掠过一丝笑意。 “莫要絮叨了,云司长事务繁忙。” 傅明一愣,这才收起了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赶紧抬起头来,朝云兮兮行了一礼。 这才说道,“说来惭愧,原是微臣家事,却还要惊扰太子殿下与云司长亲自过问。这事,当真是家丑……” 所谓家丑,也是傅明的无可奈何。 傅明的出身不高,父母本是距离京城大约两百多里开外,一座叫做红丰村的富农。 傅明又是家中独子,从小跟着村里的先生念了两句书,便显出几分聪颖来。 家中父母便有心让这个孩子读书。 本就是富农,手里有点闲钱,这么供着,却还是吃力得很。 好歹傅明念书也是刻苦的,虽然不够聪明,可终于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终于得了三甲进士。 可把一家老小高兴坏了。 原本他是个外放的官,后来在地方上做出了不错的业绩,又善于农业水利,便又被调回了京城,在工部做一名小官。 因为老实稳重,品行刚韧,又不趋炎附势拉帮结派,竟偶然被皇上瞧中,直接封他做了个正三品的太子詹事。 真可谓是一步登天。 也把家中的老小给高兴坏了。 这一高兴,就惹来了不必要的眼红与嫉妒。 傅明老家里,有个在做里正的表舅,见傅明当官,本想将自家的孩子送进京城,让傅明给谋个得意快活又能赚钱的生计。 可傅明的性子却又是个刻板的,又从不肯为着自己的私事去求人。 便没有答应。 这就让他那表舅给记恨上了。 还总是在村子里阴阳怪调地说傅明不过就是个芝麻粒儿大的小官,在京城也只配给人提鞋的,还不如他这个里正!还敢甩脸子给他看! 反正各种难听的话,不知说了多少。 把傅明的父母和姐妹们都气了个好歹,但人家是里正,他们一家老小都在那儿住着,也没法子,只能忍气吞声。 谁想,傅明一朝得了皇上重视,直接做了太子詹事。 连老家县丞都特意到了红丰村去看望他的父母,可是大大地给家里人涨了脸面。 也没有人敢随便欺辱他家中人了。 偏那表舅,却愈发暗恨在心里。 日思夜想,终于想出一条坑害他家中人的算计! 事情还发生在去年入夏的时候。 傅明那表舅突然找到他家中,说有位善人出了银子,要给红丰村修一条路,通往县城。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村中人人都欢喜着呢! 却偏偏,这条路,得要从傅明家的祖坟上走!要傅父傅母,赶紧把祖坟挪走! 傅明父母哪里肯,先不说擅自挪坟会遭忌讳,而且正值夏日,天气炎热,如何就能轻易动土挖坟了? 可那表舅就不肯,见傅明父母不肯挪,居然就带着一帮村里游手好闲的懒汉子,强行去挖土! 傅明的父母被气得当场就晕了。 还是傅明的几个姐妹们,从婆家赶回来,哭着将祖坟给挪走了。 偏偏。 祖坟挪走没多久,那表舅又说,善人的银子出的不够,不修路了,改在别的地方修了一条桥! 这修路的事情作罢! 而傅明家这挪了祖坟空出来的地,索性空着就空着,倒浪费了! 他就强占了那块地,自己盖了房子上去! 等傅明知道这事的时候,家中的父母已经被气得病重。 不等他赶回去,就撒手人寰。 几个姐妹哭天抢地地咒骂那表舅。 可又能如何? 表舅咬准了挪坟是傅明家中自愿的,傅明父母也是自己身体不好与他无关。 傅明又不可能以权谋私,强迫官府将表舅拉进府衙里痛打一顿! 若真是那样做了,他的几个早已嫁人了的姐妹,又该如何? 傅明只能含泪将父母葬了,安顿好姐妹,又嘱托县丞多为照顾,这才带着父母的牌位,回了京城。 自是悲痛了很长一段时间,心里也不是不恨。 可…… 他却没想到,事情过去一年后,表舅一家子,居然找上了门来! 砸到他门前,肆意地咒骂! 骂傅明一家子是恶毒之人!是野狼之心!是王八蛋!是害死人的恶鬼! 骂傅明,做官也肯定是个奸官!坑害百姓! 傅明被骂的狗血淋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结果,一出门,就又被他那一家子给扯住,狠狠地打了一顿。 狼狈地打听过后,原来,竟然是表舅家那个盖在他家祖坟之上的房子,闹了鬼! 闹得表舅家是鸡犬不宁,请了大仙高人,全都没用! 后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游方的和尚,说他们一家是坏事做多了,被诅咒了。 表舅哪里肯信这样的话,却笃定是傅明一家子害他! 本想去找傅明那几个姐妹的麻烦,可有县丞打过招呼,婆家根本就不给他叫嚣的机会。 便索性冲到京城,拿傅明出气! 还放下话来——傅明要是不赔偿他们一家老小,再给他家的孩子们在京城安顿好活计,他就要在这里,缠死傅明! 龙卫几个在外头都听炸了。 龙一先就走进来,撸着袖子道,“殿下,这种人渣,让属下去直接弄死算了!” 第262章 无奈,情债 傅明立马瞪大眼摆手,“这可不行,护卫长大人,这可是犯法的。” “……”龙一泄气。 锦沐笙却看向一旁的云兮兮,见她眨着眼睛,似是有些奇怪地看傅明。 “傅大人,您那表舅一家子,如今,住在何处?” 傅明叹了口气,“在客栈住着,出了巷子往东去的,一家叫迎仙楼的客栈。” “迎仙楼?” 龙一惊讶了下,“傅大人,这住店的银子,不会也是你出的吧?” 傅明有些尴尬,没吭声。 云兮兮就在旁边纳闷了,“傅大人,您瞧着,不像是这么懦弱无能的人啊?怎么就任由这些人,这般欺辱呢?” 傅明登时一脸惭愧。 云兮兮又道,“您面相双眉浓厚,眉正眼清,下颚宽毅,一看便是心性坚韧之人。又在太子殿下跟前做近臣,我本以为您出事乃是极其果敢决断之人,没想到……” 她话没说完,锦沐笙却挑了挑眉。 傅明简直都要无地自容了。 龙一在旁有点看不下去,低声道,“小大师,您不知道,傅大人在官场上行事,还是十分雷厉风行的,就是这私下里的事吧……” 傅明低着头,不吭声。 却没成想,云兮兮又问了一句,“能看看傅大人手相么?” 傅明一怔,疑惑地看了眼云兮兮,抬起手。 云兮兮却摇头,“左手。” 傅明只好换了一边手,云兮兮伸手就要抓住拽到跟前细看。 后头,锦沐笙察觉到她的动作,突然轻哼了一声。 云兮兮后背猛然一凉,伸出的手顿了顿,终是缩了回去,低头,看向傅明伸开的手心。 众人不知她在看什么,唯独锦沐笙,勾了勾唇角。 片刻后,就见云兮兮抬头,看向傅明,一脸的无奈,“傅大人,欠了情债。” “!!!” 傅明登时一脸惊讶,随后又是震惊,接着便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向云兮兮,“你,你怎么知晓的!” 云兮兮隔空点了点他的手,“手相木火通明,利公门。然,情线尽断,乃是情债之示。” 傅明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云兮兮又道,“看来,这情债,应该是与傅大人表舅家,有关系了?” 此话一出,傅明脸上原本隐忍的退缩,怯懦,瞬间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或者说,无奈,给替代。 他看了眼云兮兮,又看向锦沐笙。 ‘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贴地,颤声道,“请殿下饶恕微臣欺瞒之罪。” 锦沐笙却只是斜眼,扫了眼一旁的云兮兮。 云兮兮正好要朝他看来,四目一对。 锦沐笙神手指,点了点他。云兮兮撇了撇嘴。 “表舅家,曾有一女。” 傅明依旧保持着额头贴地的模样,“年幼时,便定给微臣做未婚的妻子。然,微臣觉得大丈夫,当先建功立业,再行成家。那孩子,被微臣拖到二十岁,还未嫁人,成了村中的笑话,不甘受辱,自尽了。” 也是这份愧疚之心,才让傅明一家,受那般侮辱,也只能不甘地骂几声,却依旧只能忍气吞声。 连他的家人都如此,更遑论傅明本人了。 这也就足够解释,这表舅一家,为何能胆大包天地如此欺负和纠缠傅明了。 锦沐笙冷笑一声。 傅明一颤,再次磕头,“微臣罪该万死。” 不想,锦沐笙却道,“傅明,你如今是本宫门前的近臣,旁人如此作践你,就是在打本宫的脸。你作为太子詹事,这点自省之心都没有?” 傅明一愣,慢慢地白了脸,抬头,看向锦沐笙。 对上锦沐笙那双森寒如幽冥,邪气森森的双眸,登时后背生寒。 颤巍巍地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锦沐笙又看向龙一,“去把那家人拎过来,直接……” 话没说完,云兮兮突然拍了拍他,“别着急,我有法子。” 锦沐笙眉眼一勾,朝她看去。 云兮兮被这眼钩子一挑,心跳都漏了半下。 脸上发热地继续说道,“你们又不能杀他,顶多教训一顿,他们老实一阵,再来寻上傅大人,怎么办?” 这倒是个难事。 对付泼皮无赖,又不能像对付敌军那样,一刀完事。 傅明抬头,看向云兮兮。 锦沐笙问:“你有何法子?” 云兮兮却笑,一脸神秘地摸了摸下巴,“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们。” 锦沐笙睨她。 这眼神里,却带了点宠溺的味道。 看得旁边龙卫几个都是一阵鸡皮。 云兮兮又朝傅明笑,“傅大人,若想根除祸患,这一回,就绝对不能心软。您要是能配合,我保证,不伤他们一家子分毫,却也还能叫他们再不敢来骚扰您。如何?” 傅明张了张嘴。 锦沐笙冷笑,“怎么?” 傅明立刻低头,“是,一切但凭云司长安排。” 云兮兮满意地眯起弯弯的眼睛,那样子,真像一只正在算计什么的小坏蛋。 锦沐笙收回视线,勾了勾唇。 …… 傍晚的时候。 那表舅一家,听说踩着傅明下职到家的时辰,又准点地赶到了门口。 这一回。 不等他们砸门叫骂,那扇破门,居然就自己打开了。 表舅起先还疑惑呢。 随后,却看到傅明正站在院内,朝屋里走去,立马粗声粗气地喊起来,“傅明!你给老子站住!我家二蛋的活计,你找到了没有啊?那个迎仙楼的掌柜的就不错,你赶紧地……哎!老子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说着,就追了进来! 那肥胖的表舅妈也跟着又哭又骂,“我可怜的女儿啊!怎么就贪到这么个没用的男人啊,没了命啊!连着弟妹都没法照顾了啊!这要是我女儿还活着,怎么能白眼看着自家人这般受苦啊……我的女儿啊!” 后头跟着的一对年轻夫妻,也跟着喊,“姐姐啊!”“大姑子啊!” 前头素来一听他们苦骂就好言安抚的傅明,这一次,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那一家子。 随即就如狼似虎地跟着扑了进去。 (山竹来了,南方的小仙女们出行要注意安全哦。赶脚这一回,龙王爷的脾气比往常都大很多啊!这么说来……倒是想写个龙王爷的故事了???哈哈……) 第263章 做贼,心虚 此时本已渐渐入夜,又加上这屋子里没有点灯,愈发昏暗。 表舅一家子还在犯疑惑呢。 突然。 墙角的一处,‘扑’一下,亮起一盏绿幽幽的灯火! 瞧着,跟那野地里的鬼火似的!十分吓人! 那二蛋的媳妇吓得‘哇’地叫了一声。 连同表舅也心里一个扑棱,立刻大骂,“嚎什么!”又扭头怒道,“傅明!老子警告你,休要装神弄鬼!你做了亏心事,想躲起来?没门!这一回,不拿够五百两银子,这事就没完!” 谁想。 话音刚落。 靠西边的窗户,忽然又被一阵风吹得,‘咯噔咯噔’直响! 几人都惊惶地朝那边看去。 就见。 吹得摇摇欲坠的窗户边,竟慢慢地浮起一个青灰灰的影子来! 披头散发,面目发青,双目无神空洞。 正是……那死去多年的大女儿,荷花! “啊!!” 这一回,是那肥胖的表舅妈。 她惨叫一声,就往后倒去,一头撞倒了后头的画坛,将里头的一卷画给撞了出来。 那画落地之后,竟自动滚动,缓缓打开。 明明满室昏暗,却能够清晰地看到那画里的景致人物! 表舅一家子也不知为何,竟然就跟被蛊惑了似的,盯着那画,目不转睛地看起来! 只见那画上。 依山傍水的清秀乡村之中,原本一名净秀而朝气的少女站在一棵树木葱郁的大树之下,正对着远方摇手微笑。 似乎在满怀期盼地送别着什么人。 而若仔细地看去,大树脚下,那条没有尽头的泥路上,有一个瘦弱的身影,渐渐远去,渺小,直到不见。 少女高兴又欢喜地回了家,每天日出而作,日落了,便到那条小路上矗立的大树下坐一坐。 看一看,等一等。 一等,便是两年。 这一天傍晚,少女回到家中给一家老小做饭,手上还满是做活时粗粝的伤口。 却要去掏那坛子里的咸菜。 疼得少女直抽气。 这时,少女的父母亲却走进厨房,一个打着酒嗝,一个大腹便便一脸不耐。 对少女说:“你今儿个是不是又去村头等那穷酸书生了?!” 少女一惊,忙回头笑道,“他不是穷酸书生,爹娘。” 母亲却鄙夷地哼了一声,“什么不是!两年了,除了来几封信,根本毫无回来的动静!我看他根本就是考不中,还想拖着你!” 少女白了脸,低下头,没说话,双手上,还是咸水浸泡,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疼了。 父亲又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我告诉你,今儿个镇子上卖肉的老张又来说了,家里刚死了个老婆,愿出十两银子,娶你做续弦……” “不!” 少女没等父亲说完,就尖叫一声,拼命摇头,“爹,我是明哥订过亲的媳妇,您不能这么把我卖了!” “不识好歹的东西!” 父亲一下子冲过来,劈头盖脸地给了她一巴掌。 少女扑倒在地,半边脸都肿了,却依旧倔强地说道,“你们让我嫁给那个张屠户,我今晚就死去!” “畜生!老子养你是吃干饭的?”那浑身酒气的父亲抄了个笤帚,朝她身上就打了起来。 她的母亲也在旁边骂,“你弟弟也快成亲了!没有银子!你这个做姐姐的,就不知道想想办法?” “去那张屠户家里,天天有肉吃!不比你守着一个没用的书生强?” “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少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父母亲打累了,骂累了,才喘着气地离开。 少女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安安静静地给家里做了饭,就回了房。 撩开袖子,看遍体鳞伤的痕迹。 含着泪,躺在了冰冷的炕上。 对外,她依旧是那个爱笑的,等着未婚夫回来迎娶她的漂亮的女孩子。 后来,动辄十天半个月,父母就会上演一场全武行。 不是逼她嫁给县里老头子做小妾,就是要她给人家地主家里的傻儿子做老婆。 少女一直咬牙坚持。 这么忍了五年。 早已过了嫁人的年纪。又因为日日的折磨,形容憔悴。 她的父亲母亲气急败坏,成天地在村子里说她未婚夫的坏话。 村子里的人都以为,她对未婚夫心灰意冷,被抛弃了,所以才这般形如枯槁。 直到那一年冬天。 少女的家人突然带了绳子来,将她绑住。 父亲母亲,弟弟,弟媳。 不顾她反抗地,将她捆住,堵了嘴,准备入夜了,就悄悄的一顶小轿,抬去给邻村一个得了痨病的死鬼做冲喜的老婆。 这一次,她被卖了五两。 在那小轿抬到自家后门,眼看着她要被塞进轿子里时。 她突然趁着几人不注意。 一下冲了出来,一头撞在了自家那破破烂烂的围墙上。 墙上堆着父母用卖了她的钱,准备给弟弟盖房子的瓦砾。 瓦砾倒塌,将她压在了底下。 等挖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 她那一家子,却丝毫没有对她的死产生寸点的愧疚与伤感! 父亲大骂,人没了,银子早已花光,现在还得赔! 母亲揪着身上的新衣裳,直皱眉。 弟弟弟媳更是哭骂不休! 这瓦砾沾了死人的晦气,可怎么盖房子! 她后来,被悄悄地葬在了一处乱葬岗里,一卷草席,连个墓碑都没有。 家里就对外称,她是因为等不了太久,自尽了。 为了这个事,家里人,还去未婚夫家里,讹了五两银子的丧葬费回来。 转头,却又给花光了。 日复一日。 少女,似乎渐渐地被遗忘了。 直到,有一年,未婚夫回来,到了那座假的坟头前哭了一场,却又被父母给追着打骂了一通。 少女顶着一张七窍流血的脸,站在一旁,哭诉凄厉,却无人听见。 “啊啊啊!” 书房里,弟媳突然尖叫起来,“有鬼啊!有鬼啊!” 又一下跪在地上,朝着虚空的方向拼命磕头,“大姑子,跟我没关系啊!都是公婆,是你爹娘逼你的!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众人一惊! 抬头一看,那七窍流血的荷花,可不就飘在他们头顶,看着他们么! 第264章 怒极,威胁 那整天到晚游手好闲的弟弟,一声大叫,竟直接昏了过去! 表舅妈一身的肥肉抖如筛糠! 表舅磕磕巴巴地连声问:“你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已经死了!是你自己不情愿,自己死的!现在还想来吓唬我们?!告,告诉你,老子才不怕你!” 听到这话。 女鬼猛地往下一飘,直直地来到表舅的眼前。 一双满是泪血的眼,阴森森地盯着他! 表舅登时浑身寒气直冒!吓得一动不敢动。 少女缓缓伸手,掐住了表舅的脖子! 表舅瞳孔巨颤,却根本无法逃脱! 表舅妈突然在旁边大叫,“不要!荷花啊!不要杀你爹!我们错了,错了啊!” 少女的手停了下来,转脸,看了看那个从来只会打骂自己的娘,竟然哭到泣不成声。 凄厉的鬼目,微微变化。 片刻后,她收回了手。 表舅一下子瘫软在地。 少女冷冷地看着他们,终于开了口,“再也不要来纠缠明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 声音森寒而决绝! 表舅一抖,抬头,看了看少女,忽然神情一怒,张嘴就要骂出什么来! 突然,从博物架后,走出一个人来! 他摘掉贴在身上的隐身符,自昏暗之中,渐渐露出了身形! 正是傅明! 少女一惊,魂体一晃,陡然消散。 傅明脚步顿了下,却还是走到了表舅一家子跟前。 素来文雅孺人的他,忽然抬起脚,在表舅的胸口,用尽几十年的力气一般,恶狠狠地踹了下去! “啊!” 表舅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表舅妈大惊失色,忙去扶表舅,又朝傅明怒瞪,“杀人啦!你这个狗官,竟然敢欺辱弱小百姓,我要去告你!” 话音刚落。 傅明已经开了口。 他淡淡地说道,“我还是欠你们家一条命,所以,今日,我不会抓你们。” 表舅表舅妈一听,脸色大变。 傅明继续说道,“然而,若是下次,你们再敢以荷花的名义到处生事,别怪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这话一出来,那种当朝正四品官员的气势,立时就释放了出来! 表舅表舅妈果然被吓住了。 可这两人欺负傅明惯了,一时竟还不死心,颤声骂道,“你少吓唬人!狗官,你害了我家荷花的性命,到哪里都没处说去!我,我要去告御状……” “哼!” 不想,傅明居然冷笑一声,“告御状,先受杖责二百。你们一家子,合在一起,能受得住?那可都是军棍!” 表舅表舅妈顿时满脸惨白。 表舅怒骂一声。 表舅妈突然哭嚎起来,“哎呀,老天呀!你就这么看着这个狗官仗势欺人啊!我们一家子以后还怎么活啊,来人啊,看看这个不要脸的狗官啊……” “闭嘴!” 傅明又喝了一声,“若再纠缠,本官立刻就让京城府衙的人来,将你们抓去这京城的大牢坐一坐!” 表舅妈声音戛然而止! 表舅怒吼,声音发抖,“为什么抓我们!我们又没犯法!” 傅明的脸色又冷了几分,“没犯法?你们逼迫荷花致死,不是犯法?” “你胡说!荷花分明是自杀!而且……而且你们没证据!”表舅死撑! 傅明眼中最后的一丝不忍已经褪去。 他闭了闭眼,松开一直攥紧的拳头,朝外头,唤了个人来,当着表舅一家子的面,说道,“拿着本官的帖子,去求太子殿下,让殿下指派一个皇家仵作,去红丰村,将西十里乱葬岗西头一处无墓碑的坟给挖开,验一下里头的……” 似乎说得有些艰难,顿了下,才继续道,“尸体。若是寻不到,只管去村子东头,寻一个叫老阔头的家人,他们自会带你们过去。验完后,回来跟我禀告。”老阔头,正是荷花弟媳妇的家人。 表舅表舅妈一听这话,立时吓得再不敢抵抗。 扑过来,抱住傅明的腿,“大侄子,明哥啊!你可不能这样啊!咱们好歹是一家人,我们坐了牢,对你有何好处啊!” “傅明啊,你好歹看在往年情分上,不要抓我们啊!我们错了,再不敢来纠缠你了,你,你放过我们吧!” 傅明挥了挥手,那人退下。 表舅表舅妈更慌了,一阵指天画地赌咒发誓地,再不敢来歪缠傅明。 傅明却只是冷冷地看着这癞皮狗一般的二人。 想到这二人竟然将荷花厮磨到那般惨死,他这许多年的内疚与自责,他家人这些年受到的屈辱。 他就满心悲愤,恨不能叫他们也尝一尝,那些屈辱和痛苦! 忽然,一道轻轻软软的声音,从博物架那后头传来,“傅大人,清心明智,莫要入魔。” 傅明刚刚心头顿生的一股戾气,骤然消散! 他抬起眼,这才陡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举起了书桌旁的砚台,要去砸死表舅! 他瞪了瞪眼。 忽然一转身,将砚台扔在地上,“滚!” 表舅表舅妈对视一眼,连忙扛起昏掉的儿子,又瞪了眼刚刚推卸过错的弟媳妇,匆匆跑了。 傅明的身子晃了晃,一把扶住旁边的书桌,几乎瘫倒在地。 片刻后。 博物架后头,走出来一个娇小瘦弱,一身青灰道袍的身影。 正是云兮兮。 她弯腰,将那卷展开的画轴拎起来。 画上,没有了走马灯花一般变换的景致。 依旧是,少女站在村口老树下,翘首送别的一幕。 这一幕,在傅明的心里,存放了多久,又有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无人知晓。 云兮兮将那画,轻轻地放在桌上,又看了眼傅明,笑道,“傅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傅明看了眼那画,满脸的内疚与疲惫,再掩饰不了。 忽然捂住脸,转过身去。 云兮兮听到他轻声的抽气。 没再说话,只是视线转开,看了眼四周,然后,停在一个角落,看那边飘立的身影,轻轻地弯了弯唇。 傅明正陷于无限的自责与愧疚之中。 荷花这般的死法,比得知她自尽,更叫他无法承受。 他怎么对得起这样一个痴痴守候了他多年的女子? 第265章 愧疚,不愿 “明哥。” 忽然,傅明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他陡然一惊,恍惚以为自己听岔了,连忙回过头来! 却看到。 一个自己都无法置信的身影! 正是那一年,在村口大树下,送别自己的荷花! 他瞪大眼,“荷……花……” 伸手,想触碰她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她的肩头穿了过去。 他浑身一僵,再次面露痛苦不忍。 少女却笑了起来,轻轻地摇了摇头,“明哥,不要难过,我真的……没有关系的。” “怎么会没有关系!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傅明忽然发出一声悲鸣,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砸头,“都怪我!我当时应该带你走的!怪我!我这个畜生!是我害了你!” 少女急了,连忙伸手,去抓傅明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只好求助地看向旁边的云兮兮。 云兮兮却只是微笑着站在那儿。 少女无法,只好轻声道,“明哥,我真的不怨你。这些年,我一直在你身边,看到你的难过。其实,从你那一年回去,在那座假坟前头哭的时候,我就不怨你了。” 傅明一愣,跪在地上,落下一颗颗的泪来,却始终不敢抬头,再去看少女。 少女蹲在他身旁,有些无措。 这时,站在旁边的云兮兮,突然轻声问:“荷花,你想继续陪伴傅大人余生么?” 傅明浑身一僵,少女也愣了下。 云兮兮又笑问:“傅大人,愿意让荷花,还这般陪伴左右,看你寂寥孤独时的痛楚无奈么?” 一人一鬼,纷纷看向云兮兮。 云兮兮站在窗户边,一流月光,从她的头顶倾洒而落,寒凉又如水的光,将她沁染得有些神秘,有些朦胧。 她的声音轻轻传来,“我可以让你们相伴终生,死后,一起去投胎地府。若是有缘,来生,怕也是能得个机缘,做一世的夫妻。” “可好?” 她的笑问,有些低缓,有些轻柔,有些……蛊惑。 傅明和少女,却意外地,彼此都没有出声。 傅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痛苦地闭上了眼。 少女没有再看他,只是无奈地笑了起来,飘到了云兮兮的跟前,声音有些模糊地笑道,“仙姑何苦要将人心揭破如此?” 云兮兮却笑了笑,“本就彼此有怨,何必心存眷恋?断了干净,自去寻自己的快活,不是解脱?” 少女一怔,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片刻后,竟露出一副恍然的神情,对云兮兮点头,“仙姑大智,多谢仙姑。” 云兮兮一笑。 少女又回头看傅明,轻笑道,“明哥,我不愿再陪你了。这二十多年的左右,我也只不过想见证你负了我,到底能不能做个好官罢了。” 傅明眼睛一瞪,终于看向少女。 少女又笑了笑,“事实证明,你确实是个好官。如此一来,你当初对我的负,便做抵消了吧。” 她顿了下,又道,“我不想再陪你耗下去了。早日投胎,说不定,来生,能有个好着落呢!” 傅明浑身发抖,良久,终于轻轻点头,“去……去吧,荷花。我,我在此,祝愿你,来生,有个一生一世相伴不离的人。” 少女笑了,点点头,又回头,给云兮兮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往后一退,散去了。 放在书桌上的那副画上,树下少女的身影,也渐渐消失不见。 傅明闭上眼,长久地没有说话,似是不敢面对,似是无法言说。 云兮兮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傅大人,今后,好自为之吧。” 说完,离开了书房。 京城的夜,已经降临了。 家家户户,闭门上栓。 云兮兮独自一人走在寂静无声的小巷里。 忽然看到迎面过来两个醉鬼。 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忽然回过头来,朝她呵呵一笑。 “哎哟,这是哪间花楼的小道姑啊?倒是新鲜,来,陪大爷喝一杯!”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 醉汉登时一怔,随即,像是见了鬼一般地,怪叫一声,落荒而逃。 留下剩余的一个,一头莫名。 云兮兮转回眼,揉了揉脸,小声嘀咕,“这么吓人么……” 就听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小大师。” 她一怔,下意识抬头。 就见,巷子边上的一座小楼的临街窗户边。 一个眉眼生香的男子,正斜斜地依靠在那窗棱边,单手捏着酒盏,正低眸,似笑非笑地朝她看来。 一轮圆月,在他背后,魔气氤氲。 云兮兮忽然想到——快到七月半,鬼节了。 锦沐笙勾了勾唇,“上来。” 云兮兮眨了下眼,就见身旁,一处小角门,被轻轻地打开。 里头站着一个身穿青衫,却有一身怪异香气的男子。 朝她温笑,“仙姑,里面请。” 云兮兮又眨了下眼,转过脚尖,走了过去。 可她万万没料到,这儿,居然是个小倌馆! 尤其此时,锦沐笙身前,伺候着的十数个相貌不同风韵异样的俊秀少年。 让云兮兮看得都有些心跳不稳,咳嗽一声,也不知道眼睛该看哪个。 锦沐笙却似乎挺喜欢她这般不自在的模样,红唇微挑,从窗边的软靠上坐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周边伺候的十多个小倌,立时恭敬规矩地躬身后退。 锦沐笙挥了挥手。 随即,这些人,便一声不出地,鱼贯而出。 云兮兮看着有些好奇,还扭头瞅了瞅。 不想,背后,却又靠过来一个温热宽大的胸膛,一下将她圈在了臂弯里。 她浑身一个哆嗦,鼻息里骤然扑满了这人身上熟悉的冷香味。 连忙要伸手推他。 却感觉,锦沐笙的手,再次落在了她的衣领上。 她吓了一跳,忙挣扎起来,“干嘛呀?不要再咬我了,很疼的。” “呵。” 锦沐笙却只是在她耳边轻笑一声,依旧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扯开了她的衣领一些。 露出半边纤细白嫩的肩膀,以及那再度快要消失的齿痕。 皱了皱眉。 云兮兮往下缩脖子,“你干嘛啊?不要在外头这样……” 话音未落。 房门上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第266章 古床,异事 “太子殿下。”温和又平静的声音。 云兮兮立时推了一把锦沐笙,“有人来啦!” 锦沐笙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又掐了她的小脸一下,才松手,“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正是刚刚迎云兮兮进来的那个男子。 一身青衫,气质微兰。 云兮兮看得眼神有点发直,刚刚还没注意到,此时灯光明亮,却能看出这男子,当真是好看。 “哎呀!” 不想,这不过才多瞅一眼。 旁边的锦沐笙就发现了,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腿上,不容她抗拒地圈好。 云兮兮登时小脸绯红,“做什么呀?!” 锦沐笙挑眉看她,幽声低笑却又寒意丝丝,“娘子,胆子倒是越发大了。当着本宫的面,看外头的男子?莫不是,想叫本宫,却毁了他那张脸不成?” “!!” 云兮兮瞪了瞪眼。 对面的那男子,却笑了起来,微微摇头,“太子殿下何苦为难奴才?奴才可就是靠这张脸为生,若是毁了,不是要奴才去死么?” 锦沐笙眉眼不动地笑了一声,“死便死了。” “……”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心说,你俩是认真的么? 看到云兮兮的神色,那男子又笑了起来。 在对面的圆桌上坐下,扶住袖子倒了一杯清茶,含笑道,“劳烦仙姑到这样的地方走一趟了,以茶代酒,青竹,先给仙姑道个罪。” 云兮兮不解,刚要扭头去看那人。 下巴却又被锦沐笙捏住,只能低头看他。 一双幽幽墨眸里,尽是霸道而放肆的占有与控制。 她抿了抿唇,转开视线。 便听锦沐笙又问:“傅明的事,如何了?” 因为今夜设计,云兮兮说锦沐笙周身气势太强,会影响法术施展,便让他先行离开了。 云兮兮听到问,想了想,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及至说到最后,荷花与傅明都没有表达想要来生相伴的意愿时。 锦沐笙不意外地笑了,语气有些淡漠地说道,“一个并无情却要承担无限的愧疚和自责,一个虽有情意却更有憎恨和不甘。就算结伴,也只是怨偶罢了。你做得很好。” 云兮兮还是头一次被师父师兄师姐以外的人这般夸奖。 心里顿时生了点异样的滋味。 她又悄悄地瞄了眼锦沐笙,眉眼生辉,满面玉色,漂亮得,真的跟一只大妖孽似的。 顿了下,又道,“傅大人还没给我报酬呢!” 锦沐笙眉头一挑,低笑,“本宫让龙卫告知他。” 云兮兮立即高兴地点头。 对面的青竹,看这二人浑然忘记了他的模样,又笑着摇摇头。 说道,“太子殿下,奴才的事,您还记得么?” 锦沐笙与云兮兮气氛难得不错,正心里高兴,一下被打断,不由玉面阴沉,朝青竹斜睨了一眼。 那眼神当真寒刃如质,可偏偏这个青竹,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含笑坐在那里。 云兮兮眨了眨眼,问:“青竹……公子?你是有何事找我么?哎呀!” 话音刚落,被锦沐笙掐了一下腰。 青竹一笑,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还是先正经办了奴才的事吧?免得仙姑在此耽搁久了,又要多看奴才几眼,是不是?” “……” 这一回,锦沐笙倒是真没有再戏弄云兮兮,而是一撤手,再次往软靠上一歪。 云兮兮望了他一眼,琢磨了下,刚要从他腿上下来。 却被横了个眼刀子。 只好依旧老实坐好。 青竹笑了笑,说道,“不知云仙姑,可曾听说过床鬼么?” “床鬼?” 云兮兮有些好奇,“什么是床鬼?” 青竹一笑,“乃是一种生于床中的鬼怪。” 云兮兮微微瞪眼,坐直了一些,“哦?莫不是床生精气,生做物妖,又或者是鬼魂附着,再或者是其他缘故?” 青竹看向云兮兮,眼神温和,神情润玉,这样的神态,让被看的人,瞬间有种这人看着的,就是他的天地与世界一般,叫人忍不住的怦然心动。 云兮兮眨了下眼,陡然脸颊滚红。 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来,将她的眼睛一捂,她只闻得到那惑人冷香。 就听耳旁传来锦沐笙冷而威胁的声音,“再对小东西使用媚术,本宫就挖了你的眼。” 媚术? 云兮兮吃惊地眨了眨眼,睫毛在锦沐笙的手心里轻轻扫过。 对面,青竹无奈地收回视线,“太子殿下又这般欺负奴才。奴才又不曾刻意媚惑仙姑……” 云兮兮扒拉开锦沐笙的手,惊讶地看向青竹,“媚术?男子也会修行媚术么?” 青竹一笑,“奴才也是靠皮相生计的呢,仙姑。” 眼睛里方才那种叫人沉溺的温柔已经褪去,仿佛骤然褪去了一层神秘的外衣,此时的青竹,还是方才刚刚进门的那个气质温和的儒雅男子。 云兮兮张了张嘴,又看了眼青竹,没出声。 青竹微笑,“方才无意冒犯,请仙姑恕罪。” 云兮兮抿了下唇,还没说话,旁边的锦沐笙已经不耐地说道,“速说正事。” 一手还去捡了碟子里的水果,随意又略显懒散地剥了起来。 云兮兮瞄了眼锦沐笙那纤细修长的手指。 “奴才所提的床鬼,不知到底是为何物。只是,那床,在奴才这店里,生了不小的乱子。耽误了奴才的生意。所以,特意请了太子殿下,劳动仙姑,过来瞧一瞧。”青竹说道。 云兮兮一听,就站了起来,“那看来是要去瞧瞧了,床在哪儿呢?” 然而,青竹却只是看向锦沐笙。 锦沐笙扫了眼自己站起来的云兮兮,眼神有些冷。 不过倒没说什么,站起来,将刚刚剥好的果子,送到云兮兮唇边。 云兮兮愣了下,迟疑地张了张口,又瞄了他一下。 锦沐笙眉头一挑。 云兮兮赶紧一口吃下,结果动作太忙,一不小心,吞到了锦沐笙的指尖。 吓得她‘咕噜’一声,差点没被果子噎死! 锦沐笙却满意地勾唇,看了眼潮湿的指尖,眼底的冰霜笑容,骤然情绪放晴。 “走吧,去瞧瞧那什么床。” 方才还为难不耐烦一副什么都不爽的样子,一转眼,居然又这样好说话了。 青竹笑着站起来,看了眼云兮兮,转身跟上。 云兮兮拍着胸口,一阵郁卒——这厮,当真喜怒不定的! …… 第267章 古床,鬼气 龙卫与店内的人早已清点好周围,一路走过去,并没有宾客发现当朝太子殿下出现在京城赫赫有名的小倌馆里。 当然,云兮兮觉得,就如今这个锦沐笙那副狂妄而不可一世的模样,估计也不在乎。 心里正嘀咕,这锦沐笙,以后难道就会一直这个样子了? 那边,几人已经走进了一间厢房里。 云兮兮一抬眼,就看到了从门中飘出来的一股浓浓的鬼气。 有些惊讶,快走几步,进到门内。 一转眼,就看到了里间的一张雕刻精致的拔步床。 青竹见她这般模样,便说道,“仙姑,就是这床了。” 云兮兮点点头,却并未走进,只是又转过身,朝四周看了看,问:“这床,是如何来的?” 青竹倒是也不遮掩,“前些日子,有个客人酒喝多了,在奴才这儿歇息的时候,把之前的床给砸坏了。这若是再找个木匠来做一张,也是耽误,奴才更没地方招待客人去,便命人去东城买了一张床来。” 云兮兮顿了下,才猛地反应过来,吃惊地看向青竹,“这是你的房间?” 青竹笑得有些深意,点头,“是啊!奴才可是这小楼里的头牌呢,客人无数,哪个晚上都歇不着,没了床招待客人,客人们可是要……” 他以为云兮兮的问话里,有着世俗之人常有的偏见与鄙夷。 却不想,云兮兮却忽然三两步走到他跟前,一下凑上来,仔细地盯着他的脸看起来。 他话没说完吓了一愣,“仙姑您……” 云兮兮却疑惑地皱眉,歪了歪头,又伸手去扒拉他的眼珠子,不解地嘀咕了一句,“这是你的房间你的床的话,为何鬼气这么浓,你却没有沾染上?” 青竹温润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愣,看向云兮兮毫无嫌弃的脸,下意识问:“仙姑不觉得奴才脏么?” “嗯?” 云兮兮还在琢磨呢,更没听懂青竹的话,“脏?什么脏?” 旁边,锦沐笙倒是瞧见云兮兮这般贴在青竹跟前,不怒,反而红唇微挑,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青竹的眼睛又瞪了瞪,“奴才……是卖身子的,招待的,还是男客。” 云兮兮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 却是‘噗嗤’一笑。 摇摇头,又抓起青竹的手腕。 青竹神情一僵,一瞬间,几乎心跳骤停。 下意识去看云兮兮那柔白的手指穿过他的手掌,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八面玲珑,此刻仿佛完全被忘记了。 只晓得呆呆地看着这小女孩毫无避讳地握住自己手指的模样。 就看她,两指猛地一掐他的虎口。 “啊!” 痛得他轻叫出声。 云兮兮迅速松手。 青竹登时白了脸,那股痛楚几乎侵袭全身,痛得他差点跪倒在地。 仿佛那顷刻点起的某种火焰,又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一般。 叫他自嘲又讽刺。 可随后,方才松手的云兮兮,又上前,再次抓住他的手腕,一针,猛地戳进他的中指。 血珠一下冒出。 青竹再次一愣。 下意识去看云兮兮。 就见她温静的小脸上,一片严肃而肃穆。 剑指并拢,低声快速念了句什么他听不懂的言语。 然后转过来,又一指按在他的手心。 同时另一手,朝他胸口用力一拍。 “噗!” 那本就针刺的小口上,陡然喷出如注的黑血! 青竹浑身便如抽丝一般疼痛起来! 他艰难地闷哼一声,终于跪倒在地。 龙一想来扶他,却不及云兮兮动作快。 一伸手,将青竹搀扶起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里。 那黑色的血,喷洒了一地。 一股怪异的恶臭味,弥漫开来。 青竹满头是汗,正咬牙强忍。 又看面前递过来一块帕子,云兮兮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咬住这个,别伤了舌头。” 青竹眼瞳一缩,一张嘴,咬住那帕子。 云兮兮再俯身,看那黑血慢慢地变红,点了点头。 转身刚要去看那拔步床,手臂却被从后头抓住,用力一拽。 “呀!”她猝不及防,一头撞进后头人的怀里。 就听锦沐笙的声音在头顶寒结如霜地响起,“你当本宫是死的不成?” 那冷意,冻得云兮兮一个哆嗦。 一抬眼就看到那一双森眸幽冷若鬼,赶紧避开。 “他,他中了鬼气,却面相不示。不是未曾沾染,就是被侵袭入体不能久活了。方才验查之后才发现是后者。” 又看了眼锦沐笙,“你不是不想他死么,所以我才救他的啊!做甚又发火呀?” 锦沐笙邪眸一眯,捏住云兮兮的下巴,“死了也是他活该!不许再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 云兮兮被他捏的生疼,拿手推他,“干嘛口是心非啦!” 锦沐笙的眼神又变了变。 “咳咳咳!” 那边,青竹突然咳嗽起来。 云兮兮赶紧转身。 刚要去给他拍一拍,却又顿住,眼睛朝后方瞄了眼,转而去看青竹手上的血。 已经是鲜红色了。 点点头,剑指并拢,再次一划。 血势,居然就快速收住了,若不是那满地散发着怪味的鲜血,还真不知道,方才流血的,就是青竹指尖上这一个几乎肉眼看不见的伤口。 青竹呼出一口气,从地上捡起那方才咬过的帕子。 温润的脸上此时血色全无,反而又露出一股子病态的柔美来。 他含笑朝云兮兮跪下去,“多谢仙姑的救命之恩。”看来是听到了方才云兮兮的话。 云兮兮摆了摆手,锦沐笙在旁边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青竹一笑,这才虚弱地站起来,扶着旁边的椅背,喘了口气,问:“仙姑,奴才方才是?” 云兮兮已经走到了那拔步床边上,上下左右地看了起来。 一边说道,“被鬼气侵身了。这张床,鬼气极浓,既是你的床,你睡过后,不可能身上丝毫鬼气不沾。我疑那鬼气已入血脉之中,方才一掐,果然应证。所以才立刻为你放血驱散鬼气。” 青竹神情微变,又问:“若是这鬼气未除,奴才是否会死?” 第268章 动怒,处置 不想,云兮兮却摇摇头,“死都是最简单的。那鬼气入体,可不止能让活人丧命,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青竹看她,“能做何事?” 云兮兮伸手,在床柱子上一株并蒂莲花的雕刻上轻轻地摸了一下,看着手中沾染的鬼气。 轻轻一撮,便烟消云散。 笑了笑,说道,“让活人变鬼,你觉得,能做些什么呢?” 闻言,房内众人的眼神都变了。 云兮兮转过头来,朝青竹说道,“你这床,从哪儿买来的?卖给你的人,用心很是恶毒啊!” 青竹脸色骤变,看向锦沐笙。 锦沐笙却勾起了唇角,朝青竹扫了一眼,“你暴露了?” 青竹立时就跪了下来,膝盖‘噗通’磕在地上那一下,让云兮兮都吓了一跳。 “殿下宽恕,奴才事事小心,绝无可能被发现!” 一直温润如玉的男子,第一次露出这般惶恐不安的神态。 云兮兮不解地看向锦沐笙。 锦沐笙却抬起手,广袖一挥。 “咚!” 隔着几步远的青竹,一下子就撞了出去,发出巨大的声响,连连咳嗽。 可屋子里,却无一人出声,甚至连龙卫们的呼吸,都小心隐去了。 青竹吐了一口血,又爬了起来,朝锦沐笙跪下。 锦沐笙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你知晓,本宫不留无用之人。” 青竹猛地抬脸,看向锦沐笙。 随后,又朝锦沐笙用力磕了下去,温雅的声音微带颤抖地说道,“殿下,不要抛弃奴才。奴才行事不周,奴才愿将功补过。请殿下给奴才一个报恩的机会,奴才不怕死,只怕再不能报答殿下。殿下,求您给奴才一个机会。” 锦沐笙没说话。 旁边,云兮兮又看了看浑身寒气密结的锦沐笙。 忽然‘哎呀’一声。 房内几乎凝固的气氛,陡然一散。 锦沐笙回头,就看云兮兮委屈兮兮地握住自己的手,朝锦沐笙举来,“笙哥哥,你瞧,我也沾上了鬼气呢!” “……” 一瞬间的静默后,锦沐笙一把抓过云兮兮的手,将她拖到跟前。 恶狠狠地掐她的脸蛋。 云兮兮被掐的脸都歪了,又痛又委屈。 挣扎着嘀咕,“口是心非是要付出代价的嘛!你担心人的方式好吓人的,你知不知道啊!别吓唬人了嘛!” 锦沐笙动作微顿。 跪在那边的青竹僵了僵,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朝锦沐笙看去。 锦沐笙神情阴沉,捏着云兮兮的脸威胁,“再胡说八道,本宫撕了你的嘴。” 云兮兮撅嘴,“你撕啊!” “……” “太子殿下?这床,要如何处理?” 门口,龙一突然问了一句。 屋内。 锦沐笙又看了眼云兮兮,松开手,“烧了,再去查,是从哪儿买来的床,背后有何人。呵,能查到青竹这里,看来对方也是用了不小的心思。” 龙一刚要答应。 云兮兮却又道,“这床不能烧。” 众人又看她,龙一问:“为何不能烧?” 云兮兮揉着脸颊,说道,“这床上鬼气带有咒意,缠上了青竹公子。除非是他彻底丧命,否则,就算烧了之后,也会附着另外他物,想法子再沾上青竹公子之身。那就更麻烦了。” 锦沐笙眉眼一凝,“那当如何处理?你能净化了这鬼气么?” 云兮兮想了想,“这鬼气着实有些怪异,我需要先查明到底为何会生成这般鬼气,才能形成对策。” 众人一听,又有些泄气。 倒是锦沐笙点了点头,“也好。那便先交由你处理。” 又转过身,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青竹,“这几日,青馆便闭门歇业吧。” 青竹点头,又磕头下去,“是,多谢太子殿下体恤。奴才办事不周……” 锦沐笙却没有继续听他的请罪,继而说道,“你对外称病重。” 青竹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锦沐笙这是想将计就计。只要有心卖给他床的人知晓他快不行了,必然会有其他动作。正好趁机抓住幕后之人。 微微一笑,再次恢复了之前那副温润如兰的模样,“是。” 云兮兮看着几人跟打哑谜似的,尤其那变脸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寒颤。 见锦沐笙要走,又赶紧对青竹说了几句话。 “这几日,你这床都不要用,也不要靠近这里。门窗记得紧闭。我从床上拿了一个香囊,回去琢磨明白后,会尽快过来处理。” 说着,又从百宝兜里掏出一个平安符来,递到青竹跟前,“另外,你才中了鬼气,这几日多用艾叶沐浴,这个佩戴在身上,不要拿下来。短时间内,这鬼气暂时再伤不了你。” 青竹愣了愣,看着小女孩干净漂亮的双眼。 分明今日,他只是听闻了京城之内议论尘嚣的驱魔司司长,想趁机见一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这般翻覆朝廷。 本也没存着多少尊重的心思。 可是,如今,却…… 她不曾嫌弃他是用身子伺候男客的人,不曾对他的这般身份有丝毫的嫌弃避讳,更是拉住他的手,救了他的命。 甚至此时,还这般俯身在他跟前,细细叮嘱,送上平安符,认真地看着他。 有多少年。 他不曾被人这般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了。 只有他媚惑过旁人,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媚惑了。 被这样一双干净纯澈的眼睛,媚惑了。 “还不走?”前头,传来锦沐笙清寒中,却充满了霸占的声音。 云兮兮一笑,又将手里的平安符往前送了送。 青竹垂下眼,看到手里还攥着的那块属于少女的帕子。 双手托起,云兮兮便将平安符放在那帕子上。 转身,追着锦沐笙去了。 青竹跪在地上,轻声地说道,“多谢……云……司长。” …… 翌日。 云兮兮正盘腿坐在那廊檐下的凉榻上琢磨从青竹那里带回来的香囊呢。 香囊之中的鬼气,被她用一枚符篆压住了。 却依旧有一些,像不老实的线头,不时地往外钻出。 她翻了翻那香囊里头,空空如也。 又去看香囊上绣着的花样,越看越觉得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个什么图。 朝露就从院子的小路上走了过来。 “主人,有客求见。” 第269章 怨怼,怒气 云兮兮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对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的夫妇。 男子身材魁梧,虽一身长衫,却能看出一派萧杀犀利之气。 女子面相温柔,却又有几分英武果敢,一看便知是个经历过苦楚却自强不息的性子。 两人一入园子,便被眼前这看似荒芜却又让人心生旷怡的景致给震了下。 男子脸上的不耐,似是褪去了几分。 女子隔着园子,看到了廊檐下的云兮兮,眼前一亮,率先便迈步快走了过来。 被抢在前头,男子倒是也不曾不满,正了正神色,跟了过来。 才到跟前。 女子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位便就是驱魔司的云司长吧?突然上门叨扰,还请云司长勿怪。” 云兮兮一笑,挥了挥手。 朝露便退下。 男子走到近前,还没开口。 就听云兮兮含笑说道,“一身杀伐,却无杀意。将军,是个人中豪杰。” 两人都确定没有见过云兮兮。 却被云兮兮一下看出了身份。 男子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女子却是激动地又上前一步,连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云司长果然不同凡响!” 又拉过自家男人,介绍道,“见过云司长,这位便是我夫君,上护军陈武,我是他的妇人,陈氏金好。” 云兮兮笑了笑,点头,“夫人不必如此客气,请坐。” 两人扭头一看,还没看见椅子呢。 就见,草丛里,突然钻出一只尺许长的花狸,站直成人身状,一边拎着一个圆凳子,嗖嗖地跑过来。 在云兮兮的凉榻边放下,还讨好地用尾巴擦了擦。 云兮兮从旁边抓了一把点心果干递过去。 花狸接过,就蹿进院子里,不见身影。 陈武看着那摇晃的草叶,又看了看那凳子,忽然有些不知道能不能坐。 金好倒是迫不及待地走过去,坐下来,朝云兮兮说道,“突然登门,本担心云司长怪罪。只是,我家中急事,实在等不得,听太学博士那位正妻提过您是有真本事的,所以就匆匆赶来了。还请云司长,一定要救救我家大丫!” 太学博士正妻? 云兮兮想起了是谁,微微一笑,看了眼旁边还站着的陈武。 金好立刻吼了一声,“是不是傻了!云司长请你坐呢!傻站着干什么!” 堂堂一位正三品武官,就这么被夫人吼了,居然一声不吭地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她旁边。 金好大约也是注意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好,连忙笑道,“云司长勿怪,我脾气不好,夫君包容……” 云兮兮笑意加深,“将军与夫人,面相乃有百年之好,当是惜福才是。” 陈武一愣。 金好也微微瞪眼,片刻后,竟然眼眶红了。 朝云兮兮又凑近几分,低声道,“不是我不惜福,只是外头勾搭他的狐狸精太多,他又是个贪杯的……” 说着,语气又狠了几分,“要不是因为他,大丫也不至于会遭到此番恶毒贱人的算计!等大丫好了,看老娘不去弄死那些个狐狸蹄子!” 云兮兮垂了垂眼,心说,狐狸精真挺无辜的。 一直没出声的陈武终是叹了口气,“我本没与她如何,你为何偏不信我?” 金好却瞪了他一眼,“有没有的,我自己有眼睛!会看!” 陈武僵了僵,没再开口。 金好又看云兮兮,“云司长,都说你捉鬼杀妖,是一把好手。您救救我家大丫,报酬什么的,都好说。成不成?” 说着,还递过来一个钱袋子,“我也跟四公主打听了,这是定金。只要大丫好了,还有双倍,如何啊?” 云兮兮接过袋子看了一眼,心说,你们京城人正经很壕啊! 笑了笑,将袋子放在一旁,说道,“事情能不能办,也要先让我了解一下事由。若是难的话,我也不能……” 金好连忙打断她,“就是个小事,我家大丫啊,叫鬼附身了!那些无极观的道士,沽名钓誉!一个个都不顶用,差点害死我家大丫!这不,只好来求云司长,还请您,一定救救我家大丫吧!她可就要嫁人了,若是被外头知晓,以后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说着,又恨上了旁边的男人,“都是你!要不是你招惹了那个贱人!咱们家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陈武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摇头,没再说话。 金好又看云兮兮。 云兮兮笑了笑,“夫人先说说,令千金是如何了?” 金好忙道。 “是这样的……” 三个月前,一个自称是陈武曾经一个部下之女的十五六岁女子,敲开了上护军的府门。 陈武的那名部下,于五年前,在战场不幸伤亡,其中并未留下任何遗言。 陈武也不曾知晓他有这么个女儿。 但是那女子却拿出了陈武曾经给部下老家写去的信,言明若是生活不济,可来寻他。 毕竟朝廷对于伤亡军士都有丰厚的体恤金和安抚费,陈武会写这么一封信,也完全是因为这个部下的死,与为了救他,有几分关系。 见到此女拿出信,陈武便不再怀疑,立刻命人将她在家中安置。 金好与子女也十分同情女子的遭遇,对她多有照顾。 金好的大女儿大丫更是与她年龄相仿,总爱寻着她一起玩耍。 可毕竟,一个外人,又是如此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在旁人家里一直住着总是不合适。 陈武便让金好去跟那女子打听,家中是否还有旁的亲戚,又或者可有什么中意的人,他们可以收她做干女儿,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谁想,这女子却是个要强的。 拒绝了陈武与金好的好意,再三坚持要自己出去独立谋生活。 金好拗不过她,只好去告诉陈武。 陈武听后,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内疚,拿了一笔足够这女子后半辈子生活的银子,亲自送去给了那女子。 谁知,那女子早在院中摆好了酒水,说是要多谢他们夫妇照顾。 陈武便先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等着金好过去。 第270章 着道,镜子 可没等到金好,等他再醒来时,竟发现自己居然躺在那女子的床上。 而那个都能做自己女儿的女子,正跪在床头,无声又可怜地看着他。 陈武当时就知道,是着了道了! 随后,便听那女子说:“陈叔,我不愿去找那些穷酸的亲戚,也不想嫁个没用的男人。如今我已是您的人了,做奴做妾,我都心甘情愿。请您给我一个容身之处,我保证不去打扰您跟夫人的生活。” 陈武这一辈子,除了金好,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 谁知竟会最后晚节不保。 正欲说什么时。 外头,金好让那女子安排好的人引了过来。 一下看到房中景象,便是大闹了一场。 那女子差点被她打死,最终,却还是得了个妾氏的名分,在那小院,安居了下来。 不管家中下人如何议论,金好又是如何愤怒。 她就一直八风不动地在那小院子里,时不时在陈武回家的时候,去请安,送汤,嘘寒问暖。 更把金好气得是七窍生烟。 金好说到这,气得又红了眼眶,看向云兮兮,狠狠地说道,“可偏偏,她这样的出身,乃是良妾,正妻不得随意休弃打杀,折辱。云司长,您不知道,我心里的这一口气,快要把我憋死了!” 云兮兮没附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这时,从院子里,飞过来一只小虫子,落在她的膝盖上。 她垂眸看了一眼,那指尖点起。 金好也没在意她的动作,继续说道,“后来我想,这男人三妻四妾的,也是没办法的事,便撒开眼,不管了吧!可谁知,她居然打起我家孩子们的主意来!” “大丫是最善良的,几次被她邀约,又看她孤零零地在那一方小院子里,心中不忍,便去瞧了她几次。那个毒妇,竟然就对大丫下了手!” 话音刚落,旁边的陈武轻叹了口气,说道,“还不知是不是她做的……” “你少替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东西说话!红梅可是说了,那镜子就是她给大丫的。不是她做的,莫不成是鬼做的?!” 金好咄咄逼人,看着陈武的样子,似乎吃了他的心都有。 陈武无奈,脸色又难看几分,不再说话。 金好更气,可在云兮兮面前倒是没更加发作。 只是转过头,对云兮兮又道,“云司长,你不知道。那狐狸精,送了一枚镜子,给我家大丫。从拿到那镜子后,大丫就有些不正常了,后来竟落得有些疯疯癫癫的样子!” 云兮兮将小虫子放飞,转脸看她,“如何就知道是那镜子的问题?” 金好立刻说道,“大丫成日里拿着那镜子照,不是嘿嘿傻笑,就是捂脸一个劲地哭。有一回,我还看她对着镜子说话!” 又凑过来,一把抓住云兮兮的手腕,乞求道,“云司长,你救救我家大丫!无相寺的大和尚只能看出大丫是被鬼附身了,却不善驱鬼。无极观的那些牛鼻子都是假把式!只有您,只有您能救我家大丫了!求求您!” 说着,竟像是要跪下来一般! 云兮兮一把将她扶住,先一步从凉榻上站起来,“我随你们去瞧瞧吧。” …… 京城,位于四排街的上护军府,不是很大,却也井井有条十分雅致,一看便知金好的用心打理。 云兮兮从大门一走进的时候,就诧异地顿了下。 伸手,在鼻前扇了扇。 金好立即朝两边看去,确认并未闻到什么怪味儿,“云司长,可是这院子里的花粉味儿不好么?我让人立时撤下去。” 不想,云兮兮却是笑了下,朝金好看了一眼。 又轻摇了下头,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女子的直觉有时真是……” 金好不解地看她。 云兮兮却已经朝里头走了。 金好立即给她引路。 一直来到大丫所住的院子里,刚要进去,就听到里头‘哐啷’一声响。 金好一惊,还没出声问。 里头又传来一声丫鬟红梅的尖叫。 金好吓坏了,提着裙子就朝里头走,旁边的陈武却速度更快,先一步蹿了进去。 云兮兮站在门口,看到那边房门之内,陡然冒出来的大量妖气,朝着院子的另一个方向钻去。 屋子那边,金好的叫声,“大丫!我的女儿啊!!!” 云兮兮神色一沉,快步走过去。 就看,一个面色苍白形如枯槁,完全没了精气神的女孩儿,倒在地上。 右手上,还握着一面镜子。 镜子上,一只怪异的脸,正龇牙咧嘴地笑着。旁人,却瞧不见。 “大丫,我的孩子啊!” 一只坚强好胜的金好,终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绝望与崩溃,放声大哭起来,“我的苦命孩子啊!你就这么走了,叫为娘以后怎么活啊……” 陈武在一旁,双手握拳,眼眶发红,肩膀微微颤抖。 云兮兮走过去,在大丫身旁蹲下来,伸手,将那枚镜子,从她手边拿下。 金好注意到她,“云云司长,呜呜,大丫没气了,我的大丫啊……” 丫鬟红梅跪在旁边,也是泣不成声,“老爷,夫人,大小姐刚刚突然一头栽倒,等奴婢来扶的时候,就发现大小姐……呜呜呜……” 金好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不料,却听到旁边的云兮兮轻声低软地说道,“人还没死。” “!!” 金好的哭声戛然而止! 陈武也猛地看向云兮兮,随后,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哑声道,“求仙姑救救我女儿!” 金好眼眶微瞪,看向陈武。 云兮兮点点头,朝金好看了一眼,金好迟疑了下,又赶紧松手,将大丫小心地放在地上。 云兮兮挪过去。 从百宝兜里掏出三枚符篆。一枚贴在大丫的印堂上,一枚贴在她的胸口前,一枚夹在指间。 然后,另一手,手诀变换。 同时开始低声念咒,“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 随着她念咒声的响起,众人就见,大丫身上的两枚符篆上,朱红的符文,越来越亮。 陈武与金好都露出震惊的一面。 却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异动。 第271章 镜中,妖物 扭头一看,就见方才云兮兮从金好手上拿掉的镜子,突然暴躁地翻动起来! 明明是个死物,却像个活物一般! 金好离那镜子最近,吓得脸一白,还没来得及躲,旁边的陈武一把将她拽过去,护在身后! 金好愣了愣,又朝他看了一眼。 而那边,云兮兮手诀结好,往前一推,同时低喝,“急急如律令!” “咔嚓!” 那镜子,竟像是承受不住无形的压力一般,一下裂开! 随即,从里头钻出一只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来! 那像是一只可怕又瘆人的怪物,只有拳头大小,六条蜘蛛一般的腿,背部却有一张狰狞可怕的鬼脸! 浑身黑色的毛刺,从镜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就迅速朝地上的大丫爬去! 金好大叫一声,想扑过去保护女儿,陈武又先一步跑了过去。 可不等他靠近。 那速度极快的怪物,已经碰到了大丫的手! 金好心下一提! 却看。 “噗呲!” 一阵火花从大丫的手指被碰处迸溅出来! 那怪物怪叫一声,连连后退! 云兮兮另一手上夹着的符篆,梭然飞出。 不等那怪物再次逃窜开来,便一把盖在了它的背部! “吱吱吱!” 那尖叫声,刺得人几乎耳膜穿透! 众人都露出不适,却唯有云兮兮,神情淡定地剑指一并。 对着那怪物轻轻一划。 “咯吱咯吱。” 这一回,却传来什么东西被强行挤压的声响。 众人一看。 发现,那只刚刚还挣扎的怪物,竟被一枚轻飘飘的符篆,压得一寸寸往下! 生生压扁。 最后,‘砰’的一声,竟彻底炸裂! 黑色的肢体,四散开来。 场面惨烈,惊得连杀敌无数的陈武,都瞬间后背一寒。 不由自主地朝对面这个面相素柔一脸纯净的小道姑看去。 这样狠辣的手法…… 旁边,金好却是急不可耐地上前,“大师,我家大丫已经没事了么?” 称呼都不自觉变了。 云兮兮却没回答,而是侧耳聆听了片刻,然后,走到门口,低低一笑。 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柄匕首大小的桃木剑,朝半空一抛。 随即剑指一划。 桃木剑便如长虹一般,梭然飞走。 众人看得一阵惊愕。 云兮兮已经转过身,重新走回到大丫身边,伸手,在半空中似是抓了个什么。 然后,往她头顶一拍。 “扑。” 贴在她印堂与胸前的符篆,朱砂符文猛烈一闪,随即,化作一张空白黄符。 众人就看,那符纸,被一阵微弱的呼吸,吹得起伏高低。 金好大叫一声,扑过去,一把抱住大丫,喜极而泣,“我的女儿啊!大丫,大丫,太好了,太好了……” 云兮兮揭了符纸,站起来。 陈武眼眶通红地看了眼脸色渐渐恢复的大丫,又看向云兮兮,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 云兮兮却微笑着摆了摆手,“两位莫急,事情还没完。” 金好一惊,“难道大丫还有什么不好么?” 云兮兮浅笑,“刚刚那只藏在镜子里的妖物,叫鬼面蛛,专食少女精魂。方才我已将那妖物灭杀,把精魂归还于小姐体内。不过,她毕竟受妖物侵袭太久,身子虚弱,最近要静养,换个朝南的院子,多在阳气充沛的地方待一待,自会好的。” 金好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陈武却看向云兮兮,“不知仙人说的事情未完是……这,这鬼面蛛,又是如何会落在大丫这里的?” 云兮兮含笑朝门外看了一眼,“所以说事情没完,妖物藏于陈将军府邸之中,若是不除,早晚祸事。陈将军,此事,需加价。” 金好一听,立时就抬起头来,呀呲欲裂地瞪眼过去,“是不是那只狐狸精!加!大师要多少都没问题!杀了那只妖怪!我加钱!” 陈武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云兮兮笑了笑,青灰道袖一甩,点头,“如此,就请将军与夫人,随我一同去瞧瞧,那妖物的真面目吧。” 众人来的,果然竟是紫薇苑,那叫夏紫的女子所住的地方。 只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另一副让人意想不到的场景。 院中。 夏紫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满脸惊恐地看着院中漂浮在半空的那柄匕首大小的桃木剑。 而她的脚边,那个伺候她的丫鬟,正蜷缩在地上,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埋着头,发出一声声不似人声的惊恐呜咽。 金好站在门口看呆了,无法接受地高声质问:“你不是妖怪!?” 夏紫吓了一跳,看到门口的众人,脸色也是变了变,忙朝陈武走来,“老爷,发生了何事?这是什么妖术,把我的丫鬟吓得……” 话音未落。 那龟缩的丫鬟突然注意到了走进来的云兮兮,尖叫一声,扭头就要跑。 云兮兮剑指一并,朝那丫鬟逃跑的方向一划,同时高呼,“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啊!” 一声怪叫,丫鬟的衣裳跌落。 从里头钻出一只,浑身毛发僵硬如刺老态龙钟的黄鼠狼! 夏紫呆了呆,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朝陈武扑过去,想抱住他,却被旁边的金好一脚踹开,摔倒在地。 黄鼠狼趴在地上,用尾巴裹住脑袋,不停地发出‘吱吱’乱叫。 云兮兮走过去,看着它,语气淡漠地说道,“妄图以少女精魂延长寿命,有违天道。伤无辜,害性命。今日,我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以人血修道的邪妖!” 黄鼠狼借助凡人遮掩,修行三百年,法力不高,却十分阴邪。 陡然听到云兮兮的话,尖叫一声,竟生出一股子戾气,猛地扑起来,伸出十根尖利的指甲,朝云兮兮狠狠地抓去! “仙姑当心!” “大师!” 门口众人惊呼。 却看,云兮兮的脚下,陡然生出一大片金色的桃花,如上古图腾一般,骤然释放华丽之光! 杀意凶狠的黄鼠狼尖叫一声,来不及躲避。 扑进了那光芒之中。 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瞬间,风化消散。连肉身骨头渣子都不见。 “……” 第272章 报应,书屋 院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吓呆了一般地,看向浑身光华笼罩的云兮兮。 云兮兮垂眸,看了眼脚底,似是有些懊恼。 然后,悄悄地按了个手诀。 桃花印记陡然消散。 她转过脸,对院中的众人笑了笑,“一个小法术,专门用来杀妖的,莫不是吓到了诸位?” 陈武回过神来。 金好却大为痛快地迎过来,“大师好手段!就该叫这样的祸害死个干净!” 说着,还狠狠地瞪了眼还趴在地上的夏紫。 夏紫吓了一跳,忙跪起来,朝陈武膝行,“老爷,那个妖怪,我不知道她是妖怪啊!大小姐的事,跟我无关啊!真的,我不知晓……” 没说完,旁边的云兮兮唇畔噏动,低声念了句什么。 夏紫到了嘴边的话变成,“她告诉我,只要我装作那个死掉的军士的女儿,到这里来,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我一切都挺她的安排。当初老爷醉酒,也是她下的药。老爷不曾碰过我,可她要我留在老爷身边,等她弄死了夫人和小姐,这家,就归我了……” 金好一听,便满脸狰狞地扑了过去,对着那不断摇头却又不住说出话来的夏紫,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去! 陈武也是满脸铁青! 院子里,登时一片鸡飞狗跳! 云兮兮摇摇头,走到陈武跟前,低声道,“陈大人,今日我所施展的法术,还请不要对外提及。” 陈武立时恭敬有礼地躬身,“仙姑放心。报酬,随后奉上。” 云兮兮笑着摆摆手,又看了眼被金好撕打得毫无反抗之力的夏紫。 害人之心不可有,若是生了,就该偿还代价。 管你是妖,还是人。 背过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 回去的路上,偶然间看到一条冒着妖气的巷子。 进去一看,才发现,这是一条专门卖书的巷子,而那妖气,正是从其中一间看上去古朴沉韵,很有些年头的书店里飘出来的。 巷子里人来人往不少,那书店的门口,却没几个进出的人。 云兮兮走过去,抬眼一看,见那书店之上挂着一块牌匾——山海阁。 不由轻笑,“好大的口气。” 话音刚落,门口一只团着尾巴晒太阳的黑猫抖了下耳尖,懒哒哒地伸了个懒腰,瞥了她一眼,“小丫头语气也不小。” 声音苍老,带着几分沙砾的粗哑,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云兮兮注意到它的眼睛,是碧如绿玺的颜色。 微微一笑,问:“看到我,竟也不怕?” 那黑猫几乎是如人一般地翻了个白眼,很是不满地说道,“缘何要怕你?” 云兮兮失笑,弯了膝盖,想去摸摸它的头,却被那黑猫一脸嫌弃的躲开。 也不生恼,只是笑问:“这店,我可以进么?” 黑猫似是不想理她,转身一蹦,蹿到旁边的矮架子上,又往高处蹦了两下,没影了。 若不是口吐人言,跟一只普通的黑猫,并无多大分别。 云兮兮笑了笑,站起来,刚要走。 门内,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女子清婉的声音传来,“不知上仙登门,有失远迎,请上仙进门略坐。” 说话间,那本就打开的书屋门上,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散去。 云兮兮一笑,转过身,抬脚,跨了进去。 除去那一股淡淡的妖气,这书屋内,当真是各种书籍琳琅满目,纸张与墨汁的味道,肆意散开,让人顿时有种浸入书海的奇妙之感。 云兮兮一扭头,就看那一座书册最多的书架下,站着一名容貌明丽的妙龄女子。 双手相握于腹前,神态端方,气质典雅。 在云兮兮望过去的时候,含笑,屈膝,行了个古时的礼。 云兮兮还了个道家礼。 女子微笑,“见过上仙,下妖名胜遇,修行得道五百一十二年,并未曾害过天理地道,还请上仙明鉴。” 云兮兮失笑,摇了摇头,“看来这些年,找你麻烦的人还不少?” 胜遇看了眼神态轻松的云兮兮,顿了顿,随后含笑,并未说话。 云兮兮走到一旁,随意地抽出一本书,翻开看了看,说道,“我只是偶尔路过,进来瞧一瞧。嗯?《封神传》?” 胜遇看了她手上的书一眼,也有些意外,“这孩子,藏起来多年了,不想竟被上仙发现。” 闻言,云兮兮又翻到书封上一看。 那书封上,一个胖娃娃,朝她咯咯一笑,一扭身,又钻进书里去了。 云兮兮有些新异,又翻开看了看,那书里的孩子跟她捉迷藏似的,笑着躲个没完。 胜遇也有些惊奇,“这孩子,很是喜欢上仙。” 云兮兮笑,想将那书放回书架上,不料,里头的娃娃突然又哇哇大哭起来。 哭的泪水落到纸页上,竟然自动生成了字。 云兮兮看了一排,神情微变。 胜遇走到近前,看到那一排眼泪落成的字。 无奈地笑了下,将书接了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书页,“莫要闹,耽误了上仙的事……” 正说着,那娃娃却哭得更凶了,在书页上,朝云兮兮做出了个磕头的动作! 一股灵气,陡然从那书页中飘出,飞到云兮兮跟前。 胜遇一见,连忙致歉弯腰,“上仙,这孩子不懂事,无意惊扰上仙,求上仙恕罪。” 要将那灵气收回,云兮兮却伸手,让那灵气落在手心。 灵气凝聚,汇拢成了两个墨字的——山海。 云兮兮抬眸,朝对面的胜遇看了一眼。 胜遇一僵,‘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方才还温婉恬静的语气,陡然便添了一点惊慌。 她急促地说道,“上仙,下妖当真无意害人!搬到这京城之中,也只是因为此处乃是帝王龙气长存之地。下妖……大限将至,只是,只是略想吸收几分天地真龙之气,延缓寿命,并无害人之心,上仙饶恕!” 云兮兮看了看手里的字,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 摇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是老实。” 胜遇愣了下,不解地抬头,“上仙……不怪罪?” (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273章 龙气,相助 吸食龙气,本是天道不允。且这法子,自上古便被禁止,若是妖魔尽数效仿,导致龙气混乱,毕竟天下涂炭! 故而,几百年前,便有阴阳规定,一旦发现妖魔之族擅自引用龙气修炼,当,格杀勿论! 可眼前的这个双眸点漆般分明的小道姑,居然,不杀她? 云兮兮笑了下,摇头,问:“这法子,虽然能使妖族修为大涨寿命延长,可知道的人不多,且,就算知道了,吸食龙气,对妖族来说,也是极大的伤害。你,本可平安回归阴阳,为何不惜利用此法,也要延长寿命?” 胜遇见她非但不苛责,反而来问她的缘由。 登时眼眶就红了。 咬了咬唇,轻声道,“多谢上仙一问,下妖,只是放心不下……” 话没说完。 刚刚那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黑猫,突然从屋顶蹿下来。 挡在了胜遇跟前,碧绿双眸森森地看向云兮兮,不悦地说道,“她为何要这么做,关你何事!不杀她的话,就赶紧滚!莫要耽误我们做生意!” “风郎!”胜遇小声地叫了它一声。 黑猫不动。 云兮兮却笑了下,看了眼空荡荡的书屋,又转过来,轻缓缓地说道,“若是我说,我能替她引来足以支撑两百年寿命的龙气呢?” “!!!” 胜遇骤然瞪大了眼。 黑猫也不可置信地看向云兮兮,随即眼神一冷,“少胡说八道了!你们道士,会干这种有违天道的事?!” 云兮兮笑着摇摇头,“谁说我会违反天道了?” 黑猫眼神更加不好看了,“那你这承诺如何而来?莫不是觉得我们妖族好欺负不成?” “风郎!”胜遇连忙站起来,要去抱它,“莫要得罪了上仙……” 她有些害怕。 可那黑猫却显见地是对云兮兮有很大的敌意。 云兮兮也不在意,只是说道,“龙气,若是自愿而来,当然不会违反天道。” “!!!” 二妖又是愣住。 黑猫碧绿的眼睛里泛出一股诡异的神色。 它看向云兮兮,“你……当真能引来龙气?” 云兮兮一笑,没有说话。 那黑猫沉默半晌,又问:“为何要帮我们?” 云兮兮笑着摊了摊手心的两个字,“报酬都收了,总不能不做事。” 二妖静默。 那书中的娃娃,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云兮兮手腕一翻,龙飞凤舞的‘山海’两个字便没了影子。 她朝胜遇与黑猫又看了一眼,笑道,“今日酉时尾,我会再来一趟,引龙气时要准备的东西,不用我提点了吧?” 黑猫没吭声,眼里还明显带着怀疑,可怀疑却又忍不住被这近到眼前的希望而动摇。所以一张猫脸,很是复杂。 胜遇却是激动地朝云兮兮点头,“多谢上仙,下妖自会准备妥当。” 云兮兮笑了笑,转过身,不再多说一言地离开。 屋内。 胜遇突然蹲下,将黑猫抱住,颤颤道,“风郎,莫不是,这就是阿婆说的机缘?这位上仙,真的是我们的机缘么?” 黑猫看了看她,冷冰冰的眼神柔软下来,用尾巴裹住她的手腕,“她突然而来,又轻易相助,实在……” “风郎!” 胜遇摇头,“不管她有何目的,只要有了这两百年,我就能陪你直到……” “别说了。” 黑猫看向胜遇,片刻后,摇了摇头,“也罢,左右不过一条命。管她到底有何目的,你若是不在了,我这条命留着,也……” “风郎。” 胜遇落下泪来,泪珠落地,却化作了一个个上古才有的晦涩字迹,随即隐没,消失于天地之中。 …… 云兮兮本想让朝露去宫中一趟,不想回到驱魔司,却发现,廊檐之下的凉榻,已经被某人占领了。 那一副松懒随意中却透着不可侵犯的矜贵之气的人,可不就是锦沐笙么。 今日偏还穿了一身朱红的宫服,映衬的一张雪玉幽面妖冶如画,倾国倾城。 歪靠在那儿的模样,当真像极了某只惑乱天下的狐狸精。 云兮兮走近过去。 就听龙一说道,“……统计下来,失踪的少女已近三十人,大理寺调查多日不曾有丝毫线索,故而皇上大怒,命各部协查。这是送到东宫的卷宗,和一部分失踪少女的画像。” 锦沐笙接过画像,翻看了两眼,便放在了一边,又去拿卷宗。 这才看到,云兮兮已经站在廊外。 冰霜的眼角骤然融化,朝她瞄了一眼,语气却甚为浅淡地说道,“还知道回来?”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走过去,“太子殿下,这是我的地盘儿,怎么现在倒像是你的家似的?” 锦沐笙邪了她一眼,“你的地盘儿?小东西,这普天之下,可莫非皇土。” “……” 云兮兮翻了个白眼,又凑过去看他手里的卷宗,“少女失踪?” 锦沐笙将手一按,却不让她看,只是问道,“去哪儿了?这一头的汗。” 云兮兮撇嘴,捡了颗旁边的果盘里的水果吃了一口,才将上护军家中的事,与锦沐笙说了一遍。 锦沐笙听完,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说道,“傅明的报酬,过两日就能送来了。” 云兮兮没怎么在意地点点头,揉揉肚子,又朝两边看。 朝露会意,转身去了厨房。 锦沐笙看她东张西望觅食的样子傻乎乎的,着实跟平时遭遇阴阳之事时的机警十分不同。 有些好笑地问:“那张床,你准备何时处理?” 云兮兮顿了下,摇头,“线索不多,你们若是着急,强行处置也可,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后症。” 锦沐笙点点头,“也不必着急。不过龙一这边查到些东西。” 云兮兮立刻看向龙一。 闻到厨房里传来香味的龙一咽了口口水,认真道,“属下今日去当初青竹公子买床的地方查探了一番。据说,当初青竹公子买床的那一家,在卖掉那张床的第二日,就离奇死亡了。” “死了?” 云兮兮意外。 龙一点头,“不错,随即属下又去了一趟东郊外的义庄,可那一家子的尸首,据说死时模样十分怪异,官府怀疑是怪病,匆匆验尸过后就直接火烧了。属下已将那验尸报告给带了回来,也不知有没有用处。” 说着,用从方才递给锦沐笙的那叠卷宗底下,翻出来几张纸。 第274章 下蛊,好字 云兮兮接过。 锦沐辰歪过来,从她的肩侧,挨着她一起看。 云兮兮瞄了他一眼。 龙一歪过头望了望旁边的小花,心说,殿下,您方才不是看过了么? “全身溃烂散发奇臭,却不流血无伤口。脸颊鲜红如染血,比活人更鲜活生机……” 云兮兮捏了捏下巴,“这是被下蛊了。” “下蛊?” 锦沐笙看她。 云兮兮点头,“嗯,南边儿有一种擅长使用蛊毒之术,以各种蛊虫为引,杀人无形。我曾听师父提及过,这种蛊术的其中一种,名叫活人盅。” “听着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锦沐笙轻笑一声,红唇勾起时的模样,很是妖媚。 云兮兮正好扭头,一眼看到这副媚色生花的脸,僵了一下,迅速转头。 继续道,“活人蛊,事先将人杀死,再以蛊虫入刚死的尸体之内,便能令死尸复活,动作言语与活人无异。” 旁边几个龙卫都露出不同程度的神情变化。 龙一更是明显地皱了眉,“这法子,怎么跟能活死人似的?” 云兮兮一笑,点头,“这法子,本来确实是为了活死人的。相传,发明这种蛊术的女子,当年,是为了复活自己死去的情郎。却不想,情郎活不过来,最终,却被引为了邪术。” “那这死人被……虫子复活过来,是不是就真的跟活人差不多了?照这么说,咱们身边的人……要是有几个这样的,还无法分辨了?” 别看龙一平时大大咧咧性格外露,可到底是锦沐笙跟前的第一侍卫。 想事情,总是一针见血。 云兮兮笑了笑,摇头,“并不是的,起初,这尸体确实能和普通人看不出分别。可若是时间久了,死了的肉体到底是死了的,会发生什么事,还用我细说么?” 龙一顿了顿,“腐烂,恶臭……” 忽然好恶心。 云兮兮点头,“事后,将蛊虫从死尸身上引出,死尸便会呈现出这验尸报告中所写的模样,浑身恶臭,却颜色如鲜活。” 龙一又皱眉。 锦沐笙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所以邪术终归是邪术,死人还想活?简直可笑。”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又道,“对方应该早设计好了,先控制了那卖床的一家子,再引青竹买了那床,随后就将那一家子斩草除根,以免后患。” “若是我推测不错,昨日若不是意外发现青竹已被鬼气入体,不出七日后,青竹便会丢魂,继而被控制。” 云兮兮又看向锦沐笙,“青竹对你来说,还挺重要的吧?” 锦沐笙被这说法说的眉头一挑,瞄了云兮兮一眼,忽而低笑,“娘子莫不是吃味儿了?” “……” 云兮兮撇嘴,立刻收回视线,“当我什么都没说。” 锦沐笙却不肯放过她,一下歪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跟前拖,一边幽声缱绻地说道,“娘子害羞?放心,本宫与你拜了天地,自然也就只承认你一人……” 龙一赶紧低头退下。 退到墙角,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龙三,一脸纳闷,“殿下什么时候跟小大师拜了天地?” 龙三翻了个大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龙五在旁边嘀咕,“殿下以后……莫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性子了么?” 从上次被诅咒昏迷后醒来的锦沐笙,喜怒阴晴时常不定,行事却又莫测诡异了许多。 着实让他们一众龙卫胆战心惊了许久。 也不知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凉榻那边,云兮兮最终还是被锦沐笙抱住,挣扎不过,连忙道,“今日酉时尾,你跟我出去一趟吧?” 锦沐笙正想去捏了捏她红润润的耳珠呢,闻言,轻飘飘地问:“何事?” “帮我一个小忙。” 云兮兮没注意他的动作,倒是手腕一翻,露出隐在掌心下的两个字,“偶然的机缘,得了这两个字,瞧瞧,是不是好东西?” 锦沐笙低眸一看,摸向她耳珠的手倒是停下,“好字。” 云兮兮一笑,点头,“这两个字有天地之气,我准备找个树灵做个框,裱起来,放到你宫里头的寝殿里去。” 锦沐笙眉头一挑,那只手又顺道放在了她的腰上,问:“给本宫的?” 云兮兮毫不在意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个字从掌心里引下来,落在一张摊开的符篆上。 一边道,“宫里妖气未除,阴邪之气又趁势作乱。入睡之时又是意志最为浅薄的时机,若有妖邪想害你,寝殿便是一个绝好的地方。我上回去的时候,发现你的宫里,守护之物太少,这两个字,正好可用。” 锦沐笙看着她仔细小心的动作,放在她腰上的手指轻轻收紧。 片刻后,又低声一笑,凑过去,双手环住她的腰,语气低柔地浅声道,“你莫不是为了这两个字,答应了旁人所求的事吧?” 云兮兮想也没想地点头。 随后,却注意到锦沐笙的动作——自己几乎被他环在了怀里。 耳尖一热。 咳嗽一声,“你离我远点,别碰坏了字。” 锦沐笙一笑,却并不松手,反而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轻笑,“娘子对为夫,着实关心。” 云兮兮的脸都快红霞遍布了,咬了咬唇,低声嘟囔,“少胡说八道!” “呵。” …… 当日酉时尾。 黑猫立在店门口,没了白日的懒散假寐,反而甚为焦灼地不时朝巷口的方向看去。 直到看到那踩着西斜的日头,从巷口缓步走进来的一男一女,碧绿的猫瞳,顿时惊成了一条细线! 它几乎是惊愕地‘喵’了一声。 店内的胜遇一下站起来,刚要走到门口。 那一男一女,却来到门外。 为首的云兮兮,朝她清浅一笑,“我来履约。” 胜遇的视线却落在她身后那欣长修直的男子身上,震惊地往后连退了几步。 差点没站稳地踉跄了几下。 黑猫跳了进来,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引来真龙之身,你疯了不成……” 锦沐笙听到黑猫口吐人言,连眉眼都不曾动一下。 只一双邪眸淡漠至极地扫了一眼过去。 第275章 引气,答谢 黑猫顿时噤声。 似是承受不住某种气势一般,也往后退了一步。 云兮兮笑了笑,只是问:“东西可准备好了么?” 胜遇惊慌地看了眼锦沐笙,忙转身,从一堆书册后头,捧过来一个托盘。 云兮兮看了一眼,又转脸,看锦沐笙:“手借我用一下吧?” 锦沐笙看她。 云兮兮朝他眨了眨眼。 锦沐笙挑了挑眉,抬手。 云兮兮一笑,握住他的手腕,单手剑指并拢,在他的手心一划。 立时,半空中,似有隐隐龙吟低鸣了一声。 引得屋内许多的书页竟无风自动起来! 那黑猫更是一下子匍匐在地,浑身黑猫炸开!只差没有龇牙咧嘴地露出极端的防御姿态! 离两人最近的胜遇,将头低得几乎埋到了胸前。 锦沐笙看了周围一眼。 云兮兮却不甚在意地将锦沐笙的手提起来。 一股无形的龙气,如滴水一般,落在了胜遇手中托盘里的一个浅口的器皿里。 龙吟之声消散。 金色的光芒,在那托盘中,愈发盛芒! 胜遇的双手,开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片刻后。 云兮兮将锦沐笙的手一收,剑指再次一划。 释放的龙气内敛不见。 只有胜遇手中托盘里,那器皿中,金色流浆一般的龙气,在缓缓萦绕。 胜遇震惊地看着那龙气,又看向云兮兮。 忽而眼眶一红,就要跪下。 云兮兮却笑着避开半步,“我可受不住这‘山海’的第二跪。一切不过有偿所为,不必如此。” 又拉过锦沐笙的手,“那么事毕,我们便走了。” 不想,才转过身,那黑猫突然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有其他目的?” 话音刚落,就撞上了锦沐笙不满而来的目光,幽冷而阴沉。 惊得它瞳孔巨缠! ——真龙之身,为何会有如此浓烈的魔气? 不等它再去分辨,云兮兮已经说道,“相逢有缘,有了因果,便要结了因果。你二妖与我,此生仅此一次机缘,往后,好自珍重吧!” 黑猫愣住。 胜遇含着泪,看云兮兮又要走,忙喊道,“请上仙留步。” 云兮兮只好再次转身,瞄了眼旁边的锦沐笙。 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手腕。 锦沐笙斜睨了她一眼,倒是没露出什么神色。 胜遇将那托盘小心万分地放下,然后又绕到一个书柜后面,翻出一个长形的木盒。 快步走到云兮兮跟前,恭声道,“下妖本已是绝望之际,不想偶遇上仙,得此机缘。无以为报,还请上仙收下此物,以做酬谢。” 云兮兮本得了那‘山海’二字,已无需再谢。 看了眼坚持的胜遇,笑了笑,对锦沐笙道,“你收下吧。”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伸手,将盒子拿了过来。 不想,才接过去,胜遇居然神情骤变,似是感激又似是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随后,又迅速垂下,再一次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多谢……帝君恩赐。” 锦沐笙斜眼看云兮兮。 云兮兮却是一笑,摇了摇头,拉着锦沐笙,出了书屋。 入了夜,这一条巷子里的人就很少了,倒是没几个注意到锦沐笙一行。 上了马车。 云兮兮便打开了那木盒,顿时露出一副惊奇的神情。 锦沐笙一看,里头居然装着两根灰不溜秋的树枝。 有些意外,“这就是酬谢?” 云兮兮却笑,“你不认得也不为奇,这是迷榖枝。” “迷榖枝?” “嗯。” 云兮兮笑道,“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馀,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锦沐笙看她,“所以,这树枝,便是那传闻中,佩戴在身,便不会迷路的迷榖树的树枝?” “不错。” 云兮兮点头,“这可是有价难寻的好物。” 锦沐笙这才来了点兴趣,朝那两根丑兮兮的树枝看了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倒是不错的东西。” 云兮兮笑,“也就是这种妖,怕是才能得到这样的好物了。” “这种妖?” 锦沐笙将盒子盖了起来,又去拉云兮兮的手,“那黑猫,本宫倒是瞧出来是一只猫妖了。那女子,又是什么妖怪?” 云兮兮躲开他的手,往旁边坐了坐,说道,“她是一本书。” “书?” “嗯,有鸟焉,其翟而赤,名曰胜遇。是《山海经》的其中一句。她是《山海经》,化作的妖怪。”云兮兮说道。 锦沐笙倒是新奇,“书也能修炼成妖?” “她不是一般的《山海经》。” 云兮兮摇头,“她能引来龙气加身,该是从前至少在一位千古传诵的帝王身边待过许久。” 锦沐笙忽而想到什么,“所以,本宫方才接过这盒子,她才会那般?” 云兮兮笑着看了他一眼,这人当真聪明。 点了点头,“你本是真龙之身,从她手中接过一物,便是许了她一次因果之机。她就算有那龙气加身,也最多只能保两百年寿命,两百年后,便会道消身殒。可若是有了与真龙之身的因果在此,只要你轮回不断,她就断不会魂飞魄散,还有重新修炼的机缘。” 说完,却没看锦沐笙有反应。 云兮兮有些纳闷,一扭头,就看锦沐笙一声寒眸正森森地朝自己看来。 她浑身一冷,往后缩了缩,“你干……呀!” 被一把抓住,“小东西!又利用本宫?你活腻了不成!让本宫跟其他女子有因果?信不信本宫撕了你!” 云兮兮大叫,“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啦!你,你不要抓我,呀啊!!你松手,我,我想起来了,咱们可以利用迷榖枝,去个地方,寻那古床的线索……唔!” “什么古床!少敷衍本宫!今日非要叫你这个坏心眼的东西知晓厉害!” “呀啊!救命……” 外头,龙一龙三淡定地驾着马车,还顺手压了压车帘。 …… (月底了,求个月票?嗯,明天中秋节啦?月饼啥的,都吃了嘛?) 第276章 迷榖,妖世 暗夜。 筋疲力尽的云兮兮,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拿起一根迷榖枝,轻轻一挥,原本灰暗的树枝,便散发出一层温润柔和的白光。 明明不刺眼,却又仿佛能照亮周围所有的黑暗。 旁边的龙卫几个看着眼睛都有点直。 龙一更是忍不住感叹,“自从得见小大师,我就感觉之前的十几年,好像白活了。” 刚说完,被锦沐笙斜了一眼,立马往后缩了缩。 云兮兮笑了笑,对朝露道,“今夜可能不回,你不用等我,早些歇了吧。” 朝露点了点头,又道,“主人此去务必小心一些,那地方,虽说如今有人管着,可到底行走的也不是一般的妖魔鬼怪,主人当以自身安全为重。” 云兮兮一笑,答应下来。 龙卫几个一听倒不放心了,立马道,“不安全?那我们跟着殿下去。” 云兮兮还没说话,旁边锦沐笙已经说道,“去帮忙还是拖后腿?” 几人不吱声了。 云兮兮失笑,“放心,不会弄丢你们的太子殿下的。只是那古床上拿来的荷包,我正寻摸不出线索,想着去寻一寻,若是能寻出什么来,也能早日处理了那古床。” 又看了眼锦沐笙,“你们不是挺急的么?” 锦沐笙眉梢一动,回看过来。 龙一干笑了笑,也偷偷瞄了眼锦沐笙,道,“也,也……没那么急啦!” 不急才怪,有件要紧的事,正要青竹去做。可他最近不能接客,完全将计划拖延了啊! 云兮兮笑着摇摇头,转过身,“走吧。” 锦沐笙跟上。 两人从侧门出了驱魔司,在迷榖枝清晰的光亮之下,走进那幽深不见前路的小巷中。 …… “今夜所去的地方,乃是京城妖市。” 暗夜中,云兮兮的声音缓缓响起。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素柔的小脸,在明亮的光照下,清晰而静美。 “妖市?与上次的阴阳城,有何不同?”他开口问。 云兮兮笑了下,朝他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去,说道,“自混沌分时,天地交合,万物皆生。人妖,便由此于世间共存。” 锦沐笙曾经在皇宫的书殿看到过这样的书,便点了点头。 “然人妖之间到底殊途,双方纷争不休,令九州大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后于大唐之初时,横出一位天师袁天罡,道法极强,率人军大败妖族,活捉妖王。” 这些故事可就是书上看不着的了。 锦沐笙挑了挑眉,朝云兮兮看了一眼。见她说得认真,眸底掠过一丝笑意。 “妖王被胁迫,妖族为保住妖王,只得与人间定下和约,从此妖类回归妖界,凡人留守人间。除了不必要的往来,妖族若想进入人间,需得幻形隐身,否则,捉之,则杀之。” 锦沐笙眼神又微微变化了几分。 “捉之,则杀之?” 他可是亲眼看到过云兮兮,碰到好几个妖族,做出了几分乱子,却也不曾被她杀死。比如,她身边的那个当时差点引起一方恐慌的朝露。 云兮兮笑了笑,转脸又看了眼锦沐笙,却没解释什么。 反而继续说道,“而妖市,便是妖界与人间接触最为频繁的一个地方了。里头来往的,以妖族最多,也有不少凡人。以贩卖货物日常通往为主。然,能入其内的凡人,都各有不同,却没有身带龙气的,所以,我要替你隐藏气息。” 锦沐笙站住脚,不再追问方才的疑惑,低眸朝跟前的小道姑看去,“如何隐藏气息?” 云兮兮想起了上次的那般方式,见他模样就知道他也是想着那次。 脸上一红,咳嗽一声,刚要从百宝兜里找出一根朱砂笔。 锦沐笙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一压。 按在了一旁青色的砖墙上。 手腕也被压在了头顶上。 云兮兮惊讶地瞪大眼,抬头看他,“你……干嘛?” 别在腰间的迷榖枝,散发出幽幽而明媚的光,朝某个方向指引。 锦沐笙却勾起猩红菱唇,另一手,捏住云兮兮的下巴,低声道,“娘子,本宫不要那脏兮兮的笔,用你的法子来,隐匿本宫的气息,如何?” 云兮兮脸上涨得通红,被他钳制着下巴又无法轻易动弹。 便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不,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嗤。” 锦沐笙低笑,又朝她凑近了几分,“男女授受不亲?娘子,你在说本宫,对你做得,还不够么?” 云兮兮一下瞪眼,在对上锦沐笙那双明光下深邃如潭却又璀璨如星辰的双眸时,又忍不住心跳加快。 仿佛整个人都要沉溺进去了一般,心魂恍惚。 忙收回视线,心中默念清心咒。 可锦沐笙又一腿挤到了跟前,将她死死地压在自己跟墙壁之间,鼻尖几乎碰到了她的鼻梁上,幽幽冷香裹挟笑意地浅声道,“娘子,要让为夫等多久?” 云兮兮咬牙,低声发颤地说道,“你别闹,再耽误,要来不及妖市的开市时辰了……” “嘘——” 锦沐笙却笑,“耽误便耽误了,娘子,本宫想做的事,你逃得了么?” 混蛋! 云兮兮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 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绝尘容颜,朝两边小小地偷瞄了下。 然后一抬头,往那微完的菱唇上,‘啾’了一下。 敷衍地压了压,随后就要将人推开。 却不想,锦沐笙长眸一眯,手一伸,又将她一把捞了过去。 在云兮兮瞪大的眼神下,再度吻了过来。 “唔……” 拿手砸他,却双手都被压在了头顶。 他一手抓着云兮兮纤细的双腕,一手,从她的腰部,慢慢地抚摸,虽是隔着衣服,却像是游走在光滑的肌肤上一般。 让云兮兮浑身,都忍不住跟着那一寸寸往上的手,燃烧,颤栗,浑身发酥。 她轻哼出声,口中,被无情的掠夺,身上,却又被如此温柔的安抚。 直到那只手,最终停在她的脖颈上,按住了那个曾经的伤口。 似是想挑开衣领时。 突然,巷子那头,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中秋节快乐~) 第277章 妖市,售卖 云兮兮涣散的神识一下回转,身体猛地一僵。 锦沐笙半眯的眸子里,顿时散发出一股子失望之极的危险光芒。 朝巷子那边看了一眼。 却什么都没瞧见,只有黑洞洞的一片。 云兮兮趁机赶紧往旁边躲开了一些,却还是被他搂在怀里。 脸颊几乎烧起来的糯声道,“好,好了,气息已经掩盖,掩盖了。” 那声音软的,都快化了似的。 锦沐笙闻声,眉头一挑,转过脸来,朝她看了一眼。 云兮兮立马撇过视线看别处,还推了推他,“你放开我啦!真的要耽误了。” 锦沐笙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往后撤了一步。 云兮兮立马如逢大赦一般,往旁边跳开。 锦沐笙又眯了眯眼,却见小丫头往前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你,你还不过来?” 眼梢一挑,舌尖舔了舔桃香犹存的齿颊,缓步跟上。 …… “来往东西,去回南北。天下一家,红尘莫羡。” 所谓的妖市,竟是隐匿于京城之中一个不起眼的深宅小巷之内。 推开一扇毫无特色的小木门,便能听到里头一阵喧闹纷杂如白天京城街头的喧嚣。 当首的一个门牌上,写着这么四行字。 粗俗又显得怪异。 云兮兮刚刚将迷榖枝收起来,旁边就蹿过来一个尖嘴三根胡,满脸油滑的瘦小汉子。 一脸谄笑地看了眼气宇轩扬的锦沐笙,又对云兮兮打千笑道,“二位瞧着面生,莫不是第一次来咱们京城妖市?小的是这妖市的百灵通,什么都知晓。不知二位可需要帮忙?” 云兮兮一笑,扫了眼这道行不深,连尾巴都没隐去的鼠妖。 又转脸看锦沐笙。 发现他正在看不远处一个被铁链拴着的僵尸,便摇了摇头,掏了一文钱给那鼠妖,“我们自去逛逛,有要帮忙的,我再唤你。” “哎哎,好。” 鼠妖平白得了赏钱,十分高兴,连连点头,“仙姑若有需要,只需在随意一处墙角,捉住一只鼠妖,说要找我鼠老三,小的自会立时前来。” 云兮兮点点头,那鼠妖便笑着退下了。 看着倒是十分恭敬。 锦沐笙收回视线,扫了她一眼,低笑,“莫不是妖魔鬼怪,对你天生便有惧怕?” 云兮兮失笑,拉过他的手腕,一边朝那拴着僵尸的方向走去,一边道,“我对他客气,他自然也就客气了。这种鼠妖,就好比每个地方的地痞一般,咱们初次到这儿,还是谨慎些好。” 锦沐笙看她,“你说你从前都生活在山上,对这俗世的事,倒比本宫这个凡人了解更甚。” 云兮兮又笑,“我听得多呀!从前山上,有很多在红尘游历回来的山精怪化,听得多啦,自然也就明白一点啊!” 说着,已经走到那拴着僵尸的地方,问:“你方才在看什么?” 锦沐笙扫了一眼,神情冷淡了几分,“这人穿的官服,乃是前朝的。” “哦?” 云兮兮上下看了一眼。 正看着呢,从旁边的门店里,走出个神情木讷的粗壮大汉,一看就是个人类。 看到云兮兮和锦沐笙,一个道姑一个浑身矜贵之气,便猜测怕是哪个贵人带了道门中人到这鬼市来开眼界了。 立马笑着走过来,“贵人可需要买几个护卫么?这种僵尸,乃是出土不久的跳僵,于夜间看家护院行事护卫,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见锦沐笙没动,那人又凑近几分,笑道,“贵人若是不喜欢这种,我这店里头,还有一种飞僵。那可就更厉害了。” “哦?” 锦沐笙扫了他一眼,“如何厉害?” 男子被那眼神一扫,莫名后背一凉,又看了锦沐笙一眼,这才说道,“由飞僵呢,乃是纳幽阴月华而演变。往往是百年以上甚至几百年的僵尸,行动敏捷,跃屋上树,纵跳如飞。” 一边又神秘兮兮地朝锦沐笙一笑,“而且啊,可吸**魄而不留外伤。若是贵人有什么仇家,想……” 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可无形无踪,查证无方。” “呵。” 刚说完,就见锦沐笙低低一笑。 明明是笑着,却让这男子陡然多了一层比去**挖坟时更深重的寒意! 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张了张嘴,“你到底是何……” 没说完,锦沐笙已经被云兮兮拉走了。 云兮兮摇头,“你不喜那僵尸?还是不喜这拿僵尸做杀手的阴招儿?” 不想,锦沐笙却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本宫杀人,需要使阴招?” 云兮兮一愣,随即失笑——这是不爽那男子瞧不起他呢? 抿了抿唇,忍住脸上的笑意,说道,“僵尸杀人,也不是无影无踪。他为了做生意,不过夸大其词罢了。被僵尸吸**魄的人,三日之后,就会出现浑身的僵青尸斑,以及尸毒之状,但凡会点道术之人,都能看出来的。” 锦沐笙闻言,方才阴沉的脸,倒是缓和几分。 扫了眼自顾说话的云兮兮,淡淡道,“说这些做甚?本宫理会那僵尸杀人会如何做甚。” 云兮兮低笑,又听路边有声音叫卖,“新鲜的人皮啦!都是年方二八的少女皮啊!肌肤滑腻,鲜嫩至极啊!来看看啊!” 顿时,那摊贩跟前,就挤了好几个形状各异的人妖鬼怪。 有妖问:“哎,老板,有处子的皮没有啊?” “有!嘿嘿,你们这回算是走运的!这一回到的十几张皮子,可全都是处子的皮。” “我要一张!” “我要五张!” “我都要!” 锦沐笙又站住了脚,朝那边看去。 就见一个衣架一般的架子上,正如悬挂衣服一般,齐齐整整地张开着十几张人皮! 虽此时夜深,光线昏暗。 可那店铺的上头挂着的灯笼,还是将那肌肤映染的,如同鲜活的人身一般! 顿时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怖感! 锦沐笙长眉微拧,方才缓和几分的神色,又阴沉了下来。 看着其中一张皮子,幽邪的眸子里,几乎摄出实质的寒意! (今年大家都吃了什么特殊味道的月饼?我先说,巧克力流心……齁的发慌……) 第278章 人皮,绣房 云兮兮看了一眼,也是吃惊。 想了想,拉了锦沐笙一把,低声问:“那左手第二张人皮的左手手腕,有一颗兰草一般的胎记,若是没记错,似乎是……” 锦沐笙眸色阴狞,“正是本宫最近接手的那少女失踪案中,丢失的其中一个少女。” 云兮兮神色变了变,又道,“不知为何竟会被剥了皮……只是,能送到鬼市,那人皮之上怕是已经被处理干净,找不出什么线索了。” 锦沐笙没说话。 云兮兮想了想,又道,“不过,那店主,怕是能问到些什么。” 锦沐笙看她,“此为妖市,你要强行拿那猪妖?” 分明小丫头方才连个地痞鼠妖都不愿得罪,此时却为了他的案子想去捉拿一个店主?怕不要闹出大乱子? 立时摇头,“不必了,本宫既然发现线索,自会另想他法。” 云兮兮抬头看他,“真的不用么?” 锦沐笙想也没想地拒绝,“不用,本宫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替本宫冒险。” “……” 云兮兮咳嗽一声,转过脸去,正好看到一只甩着尾巴摇头晃脑的鼠娃娃从墙角溜达过去。 眼睛一眨,走过去,拦住那鼠娃娃,朝他一笑。 锦沐笙就看她蹲在那鼠头鼠脑的胖娃娃跟前说了几句什么,又掏了个东西放在那胖娃娃的胖爪子里。 那胖鼠娃立时激动地跟什么似的,连连点头,就跟一颗胖头菜似的,飞跑了。 “做什么去了?”见她走回来,锦沐笙问。 云兮兮却笑眯眯地摇头,再次拉住他的手,“走吧,去寻个绣房。” 妖市的整体布局,跟京城最繁华的东城差不多。 街道商铺,来往走贩,若是忽视这走在身边奇形怪状的妖族,锦沐笙还真的能以为自己是行走在夜里的东城街市上。 只是,若往那摊贩上卖的东西一瞧,就十分不同了。 除了方才的僵尸,人皮,这妖市卖的东西,比之前在阴阳城的鬼市看到的,更加凶残血腥。 这里还有活人,将自己卖给了妖族,被扒光了当畜生一般圈在笼子里,任由路过的妖魔人怪挑选。 云兮兮走过去的时候,跟锦沐笙说道,“这些人,有的,是想图谋个仙路富贵。有的,是实在无活路可走。” 锦沐笙原本以为这个素来良善的小道姑会露出那惯有的怜悯与同情,可不想,在她的语气与眼神里,只看到了淡漠的冰冷。 便有些新奇,“你不可怜他们?” 云兮兮讶异地朝他看过来,反问:“为何要可怜他们?” 锦沐笙挑眉。 云兮兮摇了摇头,“他们自己选择的路,是生是死,是活是苦,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怜悯。我也不想去分更多的心思给这些自甘放弃的人。” 锦沐笙瞄了她一眼,勾起了一侧的唇畔,低笑,“说得好。” 云兮兮又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师姐教我的。” “呵。” 锦沐笙竟轻笑了一声,晃了晃被她握着的手。 云兮兮这才注意到,方才抓住的,竟是锦沐笙的手,不是手腕。 怪不得一路总觉得哪儿不对呢! 脸上又是微红,刚想松手,却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家绣房。 立时顺势松开锦沐笙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锦沐笙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神色,勾了勾唇,跟了过去。 绣房的门框不大,没有牌匾,却在门口张着一副巨大的绣品。 绣品并不出奇,只是一副普通的美人绣。 只是,让人惊奇的,是那用来刺绣的丝线,竟是人身的一根根毛发! 美人的头发,便是真的发丝,美人的睫毛,便是真的睫毛。 连美人的指甲,都似乎是真的指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缝制上去的! 走近一看,那分明只是一副绣品的美人,却如活物一般,朝对面来人,浅笑嫣嫣,风情万种! 锦沐笙才看了一眼。 云兮兮就在旁边说道,“莫要多看,这绣品,有摄魂之用。” 话音刚落,门内,就有女子娇笑迎了出来,“客官好眼光,竟能瞧出本店的镇店之宝内含的法术。” 走出来的,是一个容颜艳丽的二十多岁女子。 只是,在身后,拖着一把长长问尾翎,一看,便知是某种鸟族妖类。 她看到锦沐笙,显而易见地露出了惊艳的神情。 更是急不可耐地往他跟前凑过去,笑道,“这位郎君好相貌,不知可愿为本店做一次绣工伙计么?辛苦费绝对让你满意。” 一旁的云兮兮笑了起来。 拉过锦沐笙的手,指尖似是无意地在他掌心轻轻一戳,然后对那女子笑道,“老板确定要他做绣工伙计?” 锦沐笙长睫轻颤了下,朝那被划过的掌心扫了一眼。 一缕淡淡的金气流露出来,飘至女子眼前,消失。 女子大惊,猛地看向锦沐笙。 云兮兮一笑,又将他的手放了下去,可还没松手,却被锦沐笙一把抓住了手指。 她顿了下,扭头看了眼。 锦沐笙却只是不轻不重地捏了下,随即松开。 云兮兮心里微微一突,喉头动了动,又朝女子笑道,“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意外,故而隐了贵人的气息,还请老板见谅,并非有意惊扰。” 女子惊疑不定地看向锦沐笙。 方才的轻松随意褪去,往后退了一步,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不知贵人临门,方才无意冲撞,还请贵人恕罪。” 周到恭敬,却不见几分真心臣服。 锦沐笙眉头一挑,朝云兮兮看了一眼。 云兮兮却没什么反应,只是依旧对女子柔声柔气地笑道,“叨扰老板,乃是有一桩事,想请教。” 女子微躬着背,面上看不出神情地点了点头,“请说。” 云兮兮便将那枚香囊拿了出来,“这上头的绣品,瞧着……不太像是人间的绣工,不知老板可能瞧出,这上头绣的,是什么?” 女子抬眼,视线落在那香囊上精致的花纹上,神情便变了几变。 片刻后,抬眼看向云兮兮,“不知仙姑这香囊,是从何处而来?” 第279章 阴间,阴物 云兮兮一笑,“无意得来。” 见云兮兮不肯说,女子皱了皱眉,迟疑了下,说道,“仙姑见谅,下妖……不能说。” 话音刚落,云兮兮另一手腕一翻,托出掌心里一枚物事,笑着看那女子,“真的不能说?” 女子这下的神情骤变,比刚刚见到那香囊还剧烈! 她震惊地看向云兮兮。 那是一枚比普通的绣花针大不了多少的针,然而,却非金属所造,通体竟是透明如琉璃,隐隐还闪着五彩光华! 锦沐笙扫了眼那淡定的小道姑,分明是纯良的眼睛,却怎么着让他瞧出了几分狡黠的自信和笃定。 这黑肚皮的小家伙。 微微勾唇,也看向那女子。 女子默了片刻后,说道,“此物,出自阴间。” 云兮兮学着锦沐笙的样子,挑了挑眉。 女子轻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无奈地说道,“仙姑见谅,并非我不愿说,只是这绣工,牵扯一个我惹不起的人。若是让那边知晓是我泄露出去的,只怕……” “放心。” 云兮兮一笑,“不会有任何风声出去。” 这就是云兮兮的允诺了,女子看着她那张还稚气未脱的脸,心中却无理由地相信下来。 点了点头,伸手,“请将人鱼骨针,赐予下妖。” 云兮兮并无迟疑,伸手,将那枚闪着琉璃光彩的针,放在了女子的手里。 女子如获至宝,小心认真地收起来,才说道,“这香囊上绣的花,乃是幽冥花。” “幽冥花?” 云兮兮眼睛眨了下,忽然一张嘴,“啊!原来是这个!” 女子惊讶,“仙姑竟然知晓此花?” 云兮兮点头,“我忘了,阴阳之路上,除了曼珠沙华和曼陀罗花,还有一种生长在血河旁边,由厉鬼煞鬼大凶大恶之物的阴气所滋养的幽冥花。” 女子这回脸上的可不止是惊讶了,她看向云兮兮。 云兮兮却摆了摆手,“我曾经偶尔在书中看到过,只是那树上对此花的描画不是很清晰,所以我才忘记了。这花,怎么会绣在这香囊上?” 阴间的东西,绣在活人用的东西上,怎么看都不太寻常吧? 女子又看了看云兮兮,说道,“因为,这香囊,是阴间曾经一位大凶阴物的。” “嗯?” 云兮兮,“哪个阴物?” 女子顿了下,似是很不想说,可过了会儿,还是说道,“骨女。” 云兮兮眼睛微瞪,随后,看向手里的香囊,露出几分了然,“竟然是她的?难怪了,煞气会这么浓厚。” 女子没说话,看了眼云兮兮,见她若无其事地拿着那大凶之物曾经遗留在阳间的香囊,缓了缓,说道,“仙姑已经得知了想要知晓的,可否……” 这是赶人了。 云兮兮一笑,也没打算多停留,将香囊收起,转身要带着锦沐笙离开的时候,又回头对那女子说道,“老板,绣人魂虽好,可却极伤精元,人鱼骨针又是极灵之物,最多用过三次,你的精元便会承受不住,还请珍重。” 她本不过是好心提醒一句,毕竟那东西是从自己手里做买情报的报酬给她的。 不想,女子听到后,竟是脸色变了变,眼看云兮兮与锦沐笙快要走出店门了,才突然又低声说了句,“最近还有一拨人在暗中调查骨女当年之死,其势力连那位都有所忌惮,仙姑还请小心。” 云兮兮意外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已经扭身隐进了店内。 锦沐笙在旁边看了她一眼,却看小家伙笑了下,又摇摇头,走出店外。 门口,那张如活人一般的美人秀,又朝他眨了眨眼。 锦沐笙眉眼冷淡地走过去,问:“骨女是何?” 云兮兮此时心情似乎颇好,伸手,掐算了下什么,然后转了个身,朝某个方向走去,一边说道,“乃是阴间曾经第一厉害的阴物,后来却因为犯下大错,被罚入无间地狱,受生世轮回之苦,最终却碾碎骨身、魂飞魄散。” 锦沐笙来了几分兴趣,“是何大错?” 云兮兮弯了弯唇,绕进一个巷子里,一边往那黑洞洞的深处走,“她爱上了一个人间的男子。” 锦沐笙意外,朝云兮兮看了一眼,也注意到了两人此时行走的小巷。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却偏偏于黑暗中,似乎又能看清前方并不宽的路。 街道上的热闹喧嚣渐渐远去,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起伏低落。 锦沐笙扫了云兮兮一眼。 云兮兮说道,“她本是阴物,无事不可擅自进入阳间。却有一年,魔界生乱,阴阳间曾有过一段失衡,那骨女道行高深,随意化了个人身,来到了阳间。” 这是云兮兮曾经在描述幽冥花的那本话本子里看到的故事。 不知是真是假,但读过之后,却叫当时只有七八岁的小小道姑,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骨女本就不是良善之物,来到人间,也不可能多行善事义为。 那一段时间,人间因为阴阳失衡,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各地荒乱。 骨女有时候在白日里行走久了,便会体力不支,这时候,便要捉上一两个活人,杀了喝血。 她本已在阴间徘徊不知多少年,早不把人命当一回事,随手杀人与她来说,就如同行人随意碾死蝼蚁一般,毫不在意。 这一日。 时节已如三伏天,正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的时节,骨女越发撑不下去,便索性藏进深山老林之中,一次性抓了一个村子近三十口人,捆了起来,随时喝血维持形体。 这一举动,终于引来了一直在追踪她的阴间鬼差。 其实自从鬼差们发现骨女逃遁后,就开始追踪, 可因着阴阳失衡,天地失调,平原之上,尽是妖魔邪煞气息,骨女又修为颇深,追踪便极难。 这一回,她因着阳气大盛,又一次性伤及太多人命,这才终于叫鬼差抓住了踪迹。 可骨女毕竟是大阴之物,当察觉几十个鬼差围杀而来时,当即用那些捆绑来的凡人做引子,引开那些鬼差的追踪。 而她自己,却化作一个凡间的小女子,冲进了山下一个正在做丧事的人家中。 第280章 真鬼,假鬼 白事之家,阴气最盛,且鬼差才来勾走过死魂,竟没料到再回头查看。 竟真的就叫她躲了过去。 她一直藏在那放着棺椁的灵堂之中,一直到夜黑人静,周围鬼差的气息全都远去之后。 才悄悄地从那灵堂出来。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挽着头发的妇人,当头一看见她,先是唬了一跳。 下意识要尖叫出声。 她却已经伸手,轻轻松松地用骨甲割了那妇人的脖子。 血水喷溅了她一脸,她非但不忌讳,反而露出一脸享受的模样。 正要扑过去,抱住那妇人的尸体大口吃血时。 对面,又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一看。 就见,一个身穿长衫的书生,端着一个火盆,走了进来。 看到眼前血淋淋的景象,他竟意外地没有喊叫,甚至没有惊吓。 反而像是呆住了一般,只看这这个浑身浴血,面容素净却满眼煞气的小女子。 骨女放在身侧的尖利骨甲再次慢慢地伸长出来。 却忌惮地看了眼那书生手里的火盆。 正想着用个什么法子能弄掉书生的火盆时,突然,书生开口问:“是你杀了她么?” 声音微微颤抖,却让骨女听出了几分欣喜的激动。 骨女难得有心情地又看了下那书生,默了片刻后,竟点了点头。 书生瞪眼,随即,竟是极高兴地又问了一声,“她真的死了?” 骨女看他,这一回,却没出声。 那书生却快步走过来,将火盆往地上一放,去看那妇人跌倒在地上的尸体。 待发现她真的气绝全无时,竟抬头,毫无遮掩地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这个毒妇,终于死了!老天有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骨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手,尖利白森的骨甲,朝书生的后脖颈缓缓刺去。 可不料,激动的书生,突然回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高兴地说道,“你杀了她,你就是我的恩人!你是妖是鬼?以后,你跟着我,好不好?” 跟着他? 骨女疑惑地抬起眼,并没有掩饰掉手指上可怕的还沾着血的凶器。 只是看着书生,无声无息。 书生也注意到了她指甲上的血,却不害怕,反而又认真地说道,“你有这番能耐,定然是能护住我的。以后,你跟着我,保护我。我,我……娶你为妻,好不好?” 娶你为妻! 骨女的眼睛又瞪了瞪。 她看着略显癫狂的眼睛,明媚如水的月色,洒在这灵堂,血泊,尸体上,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森冷。 可这个书生,却毫不在意她满身的血,甚至她手骨上可怕的尖利和鲜血。 喜气洋洋地对她欢笑,说要娶她。 这是一种何等怪异的场景? 骨女看着他,觉得,这个人,好像才是真正的鬼一般。 也不知为何,竟轻轻地点了下头。 书生大喜,一把将她抱起来,兴奋地往灵堂外跑。 可跑了几步,又将她放下,转回来,狠狠地在那妇人的尸体上踢了几脚,然后又牵住骨女的手,从那破败的小院子里,跑了出去。 骨女记得,那一夜,她浑身是血,周身煞气森浓。 却被一个孱弱的书生,拖拽着,在寒凉的夜里,一直跑,一直跑。 说到这,云兮兮忽然停了下来。 锦沐笙正听到兴头上,忍不住皱了下眉,看她,“后来呢?” 云兮兮一笑,看了他一眼,又朝前头看了看,似是在等待什么地停下脚步,继续说了起来。 后来。 骨女与书生,在一棵百年的老槐树下,拜了天地。 书生遵守他的诺言,娶了这个不知是人是妖,浑身透着一股子死气的女子。 骨女也不知为何,竟丝毫没有反抗地,跟着他,一路北上,来到了距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小镇子里,歇脚下来。 书生对骨女说,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他要考取功名,为江山社稷造福,为天下百姓谋求安定。 骨女不声不响,默默地看着这样意气风发的人类男子。 一相守,便是五年。 骨女的身体,渐渐地衰落下去。无人知晓,这些年,不曾饮血的她,靠的是什么支撑了过来。 直到有一天,书生挂着大红绸,兴奋地跑回来,对她说:“娘子,我中了!我中了!” 骨女笑了起来,那一刻的她,平凡的跟阳间那些被她曾经视为蝼蚁牲畜的女子,并无丝毫不同。 书生也是惊呆了,看着她的笑脸,喃喃地说道,“娘子,你笑了,真好看。” 骨女怔怔地看着他。 书生金榜题名之后,没多久,便在官场一路顺风顺水,甚至因为能力出众,竟得以平步青云。 这便惹得有些人看不下去,生了嫉妒。 一回,书生查了一个贪墨案,将一大批朝廷蛀虫拉下了马。那些人怀恨在心,费尽心力查探书生的把柄底细。 竟查出,书生当年竟然是杀害继母后,逃脱了出来的逃犯! 当即群起而攻之! 皇上震怒,怜惜书生才华,又不忍直接赐死,便将他押入了天牢。 书生自知绝无活路时,不想,那个自从嫁给他,就没说过一句话的骨女,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牢中。 慢吞吞地对他说:“我曾答应护你。” 书生一惊,当即反应过来,抓住她慢慢伸长尖利指甲的手,摇头,“无需你做那些,走到如今,我并不后悔。你也别做冲动之事。” 骨女看着他,没再说话。 往后退开一步,便从牢中消失。 书生大叫了一声,“娘子!” 第二日。 牢中大乱,有监牢大喊,“皇帝昨夜遇刺,国丧了啊!大将军趁势造反,快逃啊!” 书生震惊地站在牢中。 直到爆起的犯人们,将牢狱撞开,他跟着一起冲了出去。 才看到,原本繁华锦绣的京城,此时,竟成了一片火与血的人间地狱。 他疯了似地跑回了家。 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女子,一身素衣的背对着他,站在院子里。 垂在身侧的手,甲锋犀利,鲜血早已干涸。 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口,却喊不出一个字来。 第281章 娘子,惑乱 那女子,却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白骨森森的脸。 这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空洞而可怕的骷髅骨架。 书生愣住,看着这妖物,竟唤了一声,“娘子?” 那本不该有任何表情的骷髅上,似乎再次露出了几分笑意。 她没说话。 突然,门外,狂风大作,阴风阵阵。 一道道黑影扑了进来,凶狠地将骨女死死缠住。 骨女一下子就散成了一堆骨架。 那件素衣也掉在了地上。 黑影将那些骨头一卷,扭头又要飞走的时候。 书生突然大喊了一声,“放下我娘子!” 黑影没有理会。 被一堆骨架里,却再次传来书生唯一听过一次的低柔声音。 她轻轻地说:“我是你娘子。” 书生脸上的血,登时褪得干干净净。 眼睁睁看着骨架被黑影裹挟,消失了无影无踪。 他呆愣原地半晌,终于总过去,将那件素衣捡起来,一把抱起,放声大哭。 云兮兮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锦沐笙看向她,“所以,骨女弑君了?” 云兮兮点头,“擅自弑君,引天下大乱,故而遭受了无间最重也最残酷的惩罚,受尽折磨后,骨架碾碎,魂飞魄散。” 锦沐笙静默,片刻后,忽而问道,“真龙之身,有这么容易被杀死?” 云兮兮似乎是没料到他居然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笑了起来。 摇摇头,“那帝王本就是强弩之末了,惑乱只不过在骨女手里提前了十多年罢了。” 锦沐笙看她,忽而又问:“你看的是什么书?” 云兮兮失笑。 还没开口,突然,角落里,传来低低的几声压抑的哭声。 两人低头一看,就见,暗影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鼠妖,正竖直身体像人一般地站在那里,用小小的前爪,不停地擦着眼泪。 一边还嘤嘤地哭着,“那个骨女好可怜呀!仙姑姐姐,你说,那骨女是不是傻?救了那被继母虐待的书生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跟他长相厮守!还为了他最后落了个备受折磨魂飞魄散的下场!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 那小老鼠又往前走了一步,‘砰’一下,化作了方才云兮兮在街面上拦住的胖鼠娃娃。 两只绿豆大的眼睛还红红的,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所以说,凡人就没一个好的!沾上了就不得善终!就该离得远远的!” “……” 锦沐笙挑了挑眉。 云兮兮笑着摇摇头,问:“你也知道这个故事?” 小胖鼠点了点头,“是啊!我奶奶跟我说过!当年那件事名动天下嘛!堂堂骨女,竟然疯了一样地爱上一个书生,为他惑乱乾坤,丢了神魂。不过就是个当初在继母虐待下,差点都活不了的破书生而已!他也配!” 云兮兮笑,旁边,锦沐笙扫了眼那小胖鼠。 小胖鼠本也没在意这个气息平平的人类男子,见他瞄自己,还不爽地地回瞪回去。 结果,视线一对,竟浑身一僵,一种天生对上位者的惊惧胆寒,陡然席卷全身! 他想被吓呆了一般地傻乎乎看着锦沐笙,竟一动也动弹不了! 云兮兮看了一眼,挡住小胖鼠的视线,说道,“人之情爱,本就没什么配不配的。” 小胖鼠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一步,也不敢再看锦沐笙,只说道,“仙姑姐姐说的是。” 云兮兮笑,“我让你办的事呢?” 小胖鼠立刻说道,“在前头呢,我特来接仙姑姐姐。” 云兮兮点头,跟上小胖鼠。 锦沐笙正不知云兮兮让那小胖鼠做了什么。 不想,就看到,巷子前头,亮起一点模糊的光亮,方才那个鼠老三,正打着千地迎过来。 一脸谄媚地笑道,“仙姑,就在那儿啦!” 云兮兮一笑,“辛苦了。” 鼠老三连忙摇头,“给仙姑效劳,是小的荣幸。”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又从百宝兜里掏出一粒珍珠状的东西,放到他手里。 鼠老三登时眼冒精光,慌忙收下,态度更是恭敬百倍,“多谢仙姑!仙姑放心,没有惊动任何人。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哈!小的跟小胖去外头给仙姑望着风,仙姑尽快完事哈!” 云兮兮点点头。 那鼠老三就赶紧拉着小胖鼠去巷子口了,路过锦沐笙身边,还客客气气地给他行了一礼。 云兮兮就朝里走。 巷子尽头是一堵墙,并无出路。 墙角放着一盏破灯笼,灯笼旁,是一个横卧着几乎都比云兮兮大的一大堆肉乎乎的恶心玩意儿。 还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锦沐笙走过去一看,神色不由微变,朝云兮兮又看了一眼。 云兮兮笑了笑,“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时间不多呢。” 这一大堆东西是什么? 正是方才在店铺前售卖少女人皮的猪妖! 也不知那鼠老三用了什么法子,只叫这猪妖软瘫在地,不仅修为被克,连力气都使不上! 就如那砧板上的猪肉,任人宰割! 猪妖的头上还套着个布兜,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气呼呼地闷声骂道,“你们是谁!绑你猪爷爷到此,意欲何为!” 云兮兮看了眼锦沐笙。 锦沐笙冷冷地问道,“你卖的那些人皮,从何而来?” 猪妖似是没料到自己被绑,竟是因为这些人皮。 挣扎了下,骂道,“小兔崽子!买不起人皮,就来威胁你猪爷爷?信不信爷爷我恢复了,第一个就弄死你?!” 锦沐笙可不惧他这样的无用威胁,只淡淡地说道,“你怕是还没这个能耐。不说是么?那就先让你尝一尝剥皮的滋味吧。” 说完,就看了眼云兮兮。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从百宝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刚要动手,不想,锦沐笙却拦住她,将匕首拿了过去。 走到猪妖身边,用锋利的刀刃,在那套着猪妖脑袋的布兜上,似威胁似警告地,轻轻划过。 这样轻微摩擦的声音,实在太可怕了,比直接捅一刀更叫人毛骨悚然。 云兮兮在旁边看着都打了个寒颤。 第282章 破相,威逼 那方才还叫嚣不断的猪妖,立马就大叫起来,“不要,不要动手!爷爷我就靠一副皮相横行妖市,万不可给爷爷破相了!” 云兮兮傻眼。 锦沐笙却冷笑一声,刀尖往下,在猪妖那几乎看不见的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划开了一道口子。 “啊!” 猪妖惨叫,“我说!爷爷哎,大爷,祖宗,我说!我说!” “……” 云兮兮望了望天。 锦沐笙挑眉,用刀尖低着它那血口子,慢悠悠地说道,“不要试一试剥皮的滋味了?我这刀,可是上好的剥皮利器,保准能让你这好皮相,完整无损地剥下……” “是京城东郊外的十里乱葬岗!”猪妖大叫一声。 锦沐笙眸色一寒,刀尖又往下深了几分。 猪妖一颤,慌忙喊道,“每月临近满月之时,便有妖物将一批阴元未破的少女尸体带至乱葬岗丢弃,你猪爷爷……我也只是恰巧看到,便趁机将那些少女的皮都剥了下来,反正……也都是死的,不过就是顺手用了一下人皮而已,也不碍事的……啊!” 锦沐笙手里的刀,在他的后背上,又划了个口子。 冷笑道,“反正你也要死了,剥个皮,也不碍事的。” “可可可,可我还没死啊!”猪妖惨叫。 锦沐笙冷笑,问:“那些女子,当真不是你所杀?” 猪妖套着布兜的脑袋摇得跟巨形拨浪鼓似的,“不能啊!咱妖市也是有规矩的啊!绝对不能擅自杀人取物,还拿来卖的呀!妖市被咱们老大知晓了,大爷您不动手,老大先已经弄死我了。” 锦沐笙朝云兮兮看了一眼。 云兮兮点了点头。 锦沐笙这才起身。 猪妖感觉到他离开,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一口气呼出。 忽然。 就感觉肚子上一痛。 随即,就听到个轻轻巧巧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对不起了,猪大爷,我刚刚手滑,不小心给您贴了张毁容符。” “???” 猪妖猛地坐了起来,狂吼,“你说什么?!!!!” 云兮兮已经拉着锦沐笙离开了巷子。 一炷香刚过,猪妖猛地拽了头上的布兜,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枚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顿时放下心来,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猪拱鼻,大獠牙,以及头顶的一簇棕色长毛,点头,“还是这么俊朗非凡,小狐狸定不会嫌弃……” 话音未落,他正拨弄的那一簇长毛,飘乎乎地落了下来。 他浑身一僵。 看着光秃秃的脑门,不待反应过来,突然,那朝天拱的鼻子,两个鼻眼,越变越大! “啊!!!” 巷子口,鼠老三和小胖鼠,一人手里一颗白盈盈的珍珠状东西,听着里头猪妖的惨叫,笑得有些贼。 转身,刚要走。 就看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人影。 二鼠一僵。 那人影背后,又走出一个修长随性的男子来。 脸上戴着个笑眯眯的狐狸面具。 在望向二鼠时,面具上细长的狐狸眼,又诡异地弯了弯。 …… 驱魔司门口。 云兮兮打了个哈欠,问锦沐笙:“你是回宫么?” 龙卫几个已经站在了不远处。 锦沐笙刚要回答,巷子那边传来了更夫的梆子声——咚咚咚。 三更天了。 锦沐笙看了云兮兮一眼,“香囊的事,弄明白了?” 云兮兮点头,“嗯,约莫知晓怎么处理了。明日午时去了结了吧。” “嗯。” 锦沐笙点头,又看了眼云兮兮,幽眸之中,暗光闪动。 云兮兮又打了个哈欠,也没在意,摆了摆手,“那我回去歇了。”刚要转身,又顿住,“乱葬岗那儿,你先不要派人去,我有法子。不知那处是否危险,你自己也不要轻举妄动。” 锦沐笙又看了她一眼,“你为本宫的事,倒很是上心。” 云兮兮跨出的脚步顿了下,斜了他一眼,走进驱魔司内了。 龙一走过来,看了眼锦沐笙,“殿下似乎心情不错?” 锦沐笙转过身,缓步走进夜色里,低笑了一声。 月色从半空倾泻而下,锦衣夜行,映衬一张幽艳无双的面容,红唇潋滟中,锦绣妖魅。 …… 翌日。 云兮兮正抓着个大包子啃呢,就见龙一从外头飞了进来,进门就喊,“小大师,青竹公子那边不太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云兮兮一愣,“啊?怎么不好了?” 当她现在那间小倌馆的头牌青竹公子的房间里时,看着屋里好好站着的青竹跟旁边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茶的锦沐笙。 然后转脸问龙一,“哪儿不好?” 龙一伸手一指,“床!” 云兮兮扭头一看,就见,那原本干干净净的床上,竟不知何时,漫开了一层暗红的血。 不是从外头扑洒上去的,而是从床里冒出来的。 青竹看着云兮兮,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味儿太重了,隔着门都能闻到。我听着您的吩咐,不敢进,就让人请示可殿下。” 然后龙一就那么跑到驱魔司了。 云兮兮点点头,剑指朝床上一划。 那床上暗红的血竟突然散去,一股浓浓黑气骤然钻了出来!朝锦沐笙扑面而去! 龙一与青竹大惊失色! 锦沐笙却垂眸喝茶,眼帘都没有抬一下。 对面,云兮兮五指成爪,猛地一抓! 那些黑气梭然顿住!堪堪停在锦沐笙面前不过半寸的地方! 锦沐笙勾唇,放下茶盏,朝云兮兮睨了一眼。 云兮兮五指一收! “砰!” 黑气炸开! 四目一对,云兮兮清了下嗓子,转过脸,说道,“这床上残留的煞气,凝结成了阴象,那血迹只是一个征兆。” “什么征兆?”青竹问。 云兮兮看向那床,“这床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青竹猛地一惊。 龙一不由看向那床。 锦沐笙挑眉,“床里有东西?” 云兮兮点头,倒是也没遮掩,直说道,“之前我只是发现这床上阴煞之气过浓,倒是也没猜到这里头还藏了东西。后来知晓了这香囊曾属那骨女,便隐隐约约猜到了。如今再看这血迹之兆,已是明白。” “明白了什么?”锦沐笙问。 第283章 尸骸,煞气 云兮兮说道,“床里头,放的,应该是骨女曾经赖以为生的东西。” 说着,走到床边,伸手搭在床板上,似乎想掀开,却奈何力气不足。 龙一刚想上前帮忙,云兮兮却摇摇头,“不用你,太子殿下,来搭把手。” 刚刚跨出一步的青竹站住脚。 锦沐笙斜了她一眼,龙一干笑,“小大师,还是属下来吧……” 没说完,锦沐笙竟然真的站起来,走到云兮兮身边,伸手,与她一起用力,将床板一下掀开。 “轰!” 更加巨大的阴煞之气,如卷云般陡然扑开。 几乎刹那间就将两人包裹在了其中! 那浓厚程度,龙一和青竹在外头几乎都看不见两人的身影。 龙一大惊,“殿下!小大师!” 青竹也紧张地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然而,两人没听到他们的回应,却紧接着又听到那黑气里头,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不由头皮一麻! 明明是大白日,那哭声却寒凉瘆人。 龙一猛地拔出佩剑,青竹也忍不住捏住了袖中藏着的暗器。 却随后,又听到一声娇喝,“急急如律令!散!” 浓重的黑气,便渐渐散开。 露出床边和床底的景象。 两人顿时神情骤变,连锦沐笙,都微微眯了眼。 掀开的床板底下,躺着一对不过半臂大小的尸骸,似人,又非人。 半身枯骨半身干尸。 浓浓的黑气,在两具尸骸周身散逸不开,那哭声,便是从哪些黑气里散出来的。 锦沐笙见过几次类似的场景,心中有了几分计较,便问:“这是怨魂?” 不想云兮兮却摇了摇头,“二子早已魂飞魄散,这余下的,是不甘的怨气,和骨女的残念混杂为阴煞的邪气。” 锦沐笙想起那骨女的故事,便问:“可能清除?” 云兮兮点头,“不难,不过,也有些麻烦。” 锦沐笙看她。 云兮兮已经将那枚之前摘下的香囊拿了出来,重新挂在了床头,说道,“二子的怨气不难消除,骨女的残念,却要用些手段。” 说着,又自言自语道,“先净化了这怨气吧。你且离开些。” 估计整个大锦朝,也只有云兮兮这么一个人,能对堂堂太子殿下,呼来喝去的了。 偏偏,那人鬼皆惧的太子殿下,还心甘情愿地往后退开了几步。 青竹看了看两人,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 云兮兮站在床边,手诀结起,低声念咒——众生多结冤,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散!” 最后,手印朝底下一压! 那盘结在尸骸上的黑气,轰然消散,尖利的啼哭声也骤然消失。 原本形状可怖的两具尸骸,在众人的注视中,渐渐分裂,化作一堆黑尘。 云兮兮单手简直并拢,如牵引般划动,那些黑尘便飞起一缕,缓缓地钻进了悬挂在床头的香囊内。 香囊黑光一闪,随后寂灭。 云兮兮将那香囊重新摘下,对青竹说道,“床上的煞气已解,午时阳光最盛之际,搬到日头底下烧了。然后你自己,连用艾叶煮水洗浴一月,再以无量天尊供在这房间正南处,七七四十九日后,便可平安无虞。” 青竹看她竟是要交代完便离去的模样,下意识便问:“那之后大师便不用过来了么?” 闻言,锦沐笙眼帘一挑,朝他看了一眼。 碾压气势轰然袭来,青竹脸色一白。 云兮兮却笑道,“一月后,我会让人给你送一枚平安符来。不过,要给银子的哦!” 青竹僵了僵,并不去看锦沐笙那边,微微一笑,“如此,便谢过小大师了。奴才惜命,可不想如此早早去了。” 很巧妙地遮掩了方才一瞬之间差点泄露的心思。 锦沐笙眯了眯眼,那股气势倒是敛去几分。 云兮兮笑了笑,“嗯,记得准备好银子。” 说完,就转身走了。 锦沐笙又看了眼青竹,抬脚跟上。 龙一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跟了出去。 青竹在原地也不知站了多久,看着那面目全非的古床。 轻叹了口气。 转身,刚要吩咐人将床搬走,忽然,浑身一冷。 一把抽出袖中刀,朝某个方向飞去,扭身就跑! 却被两只从横梁上蹿下来的长腿怪物一把按住! 抬眸,便见一袭暗金九瓣莲花的衣摆,出现在视线内。 “当!” 他的袖中刀掉落下来。 随即,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能给你法子亲近于她,不过,你需要听命于我。若是不肯,此时,便是你的死期。” 青竹瞳孔一缩! …… 云兮兮拿着香囊,却没有前往驱魔司,而是来到京城西边一座位于城郊的城隍庙外。 那城隍庙地处偏僻,所以供奉不多,甚至连院内都杂草丛生,蛛网密布。 那镇守一方的城隍更是金漆斑驳,十分陈旧。 云兮兮径直走到庙内,点漆一束香,插在那落灰的香炉内。 然后退开三步,看着那威武神肃的城隍雕像,恭敬地说道,“拜见此地城隍,无量天尊座下弟子,有俗事相托,请城隍赐见。” 庙内寂静无声。 锦沐笙抬眸,忽然,看到那城隍雕像的眼睛内金光一闪。 随即,香炉内袅袅的香烟扭曲一卷。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香案旁。 一身不知哪个年代的官服,却与那背后城隍身上的相同。 容颜肃穆,不苟言笑。 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站在几步开外的锦沐笙。 神色微变,随即,竟拱手行了半礼,“郎君有礼。” 锦沐笙眉头一挑,回了半礼。 云兮兮行了个道家礼,“见过城隍。” 那城隍这才看向云兮兮,回了个道家礼,“有何事相托?” 云兮兮一笑,将那香囊拿出来,奉在香案上。 城隍一看,眉头便是一皱,“如何拿这种阴煞之物来我城隍庙中?当真无礼!” 气势炸开,可似乎又顾忌着不远处的锦沐笙,到底没有太过锋利,只是不满地斥道,“阴邪之物,不当我城隍之务,速速拿去!” 第284章 借魂,了结 云兮兮却没有丝毫退却,反而含笑看向那城隍,“虽城隍大人不处阴邪之物,可阴间之事,却在您掌管之内。” 城隍脸色一沉,“小道姑,你想逼迫本城隍?” 云兮兮摇头,“弟子不敢。只望城隍大人行个方便。” 城隍皱眉看她,“你要如何?” 云兮兮看了眼那香囊,说道,“这阴邪之物,自是不需城隍大人出手处置。弟子只是想从城隍大人这里借一个魂魄。了结这阴邪的残念,便自会速速离去。” 城隍当即眉目一冷,“不可能!这阴邪曾犯下大错,本城隍不可能为了她徇私枉法!” 不远处,锦沐笙幽眸暗了几分,朝那油盐不进的城隍扫了一眼。 城隍似是注意到,皱了皱眉。 云兮兮也不急,笑了笑,“自不会让您徇私枉法了。这样,若是您借弟子一个魂魄,弟子送您一件功德,如何?” 城隍蹙眉看她。 云兮兮凑近一步,低声说了几句话。 城隍顿时色变,“当真?!” 云兮兮点了点头,“绝无虚言。这笔交易,您看如何?” 城隍脸色变换,良久,问道,“你要的魂魄。” 云兮兮一笑,“方必清,兴德二十四年,七月初九,亡。” 锦沐笙邃眸骤变——方必清?! 那城隍的神色也难看了几分,可已经答应的事,又不能反悔。 咬了咬牙,从半空中掏出一个簿子,翻了翻,勾出一笔。 然后对云兮兮说道,“出门东拐,二里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云兮兮一笑,拿回那个香囊,“足够了。多谢大人。” 说完,转过身,便朝城隍庙往东而去。 锦沐笙紧跟其后。 那城隍站在香案边,视线落在离开的锦沐笙身上,轻微摇头,“若真如此,倒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说完,身形退散。 那破落的城隍雕像,依旧孤静无声。 “娘子。” 锦沐笙突然唤了云兮兮一声,“你说的那个人,是方必清?” 云兮兮被他那幽声一唤,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砸在了脑袋上似的,嗡了一下。 才缓缓回过头来,看他,“嗯,怎么了?” 锦沐笙长眉微拧,“方必清,乃是前朝兴德年间,最负盛名的大理寺少卿。曾以翻过先皇旧案,将皇帝拉到午门外当数万百姓面前,仗责二十而闻名。” 云兮兮有些意外,“哦?他后来竟然做了这样厉害的事?杖打人间帝王还不受天道惩罚,啧啧,看来也只有他了。” 两人关注的完全不在一个点上。 锦沐笙看了眼啧啧称奇的小家伙,忽然也有些好笑。 摇了摇头,说道,“他是历史上最厉害的酷吏之一,然,解释达官权势惧怕,却极受百姓爱戴。一生无妻无子,最后被仇家暗算,死在上朝的路上。是为一代传奇人物。” “原来如此。” 云兮兮点头,又将话题岔到了八里外,“他身有孽债,最终必然是枉死的下场的。” 锦沐笙看她,“骨女爱慕的书生,便是他?” 云兮兮笑了笑,“是不是他,我也不知晓。不过我看的那本书上,记载的书生,便是叫这个名。” 锦沐笙忽然想起之前好奇的事来,又问:“你看的,是什么书?” 云兮兮挠了挠下巴,“那可就多了。不过记载骨女和方必清的那个话本子,是师姐有一回去孟婆那儿溜达后,带回来的。” “孟婆?” 锦沐笙长眉一挑,“是本宫知晓的那个孟婆?” 云兮兮刚要点头,却又突然顿住。 往四周看了眼,便在那酷暑灼热的白日底下,看到一间孤零零的草庵,坐落在东面一块荒地上。 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就被周围极长的荒草给遮蔽了过去。 她朝锦沐笙招了招手,便先一步走了过去。 到了草庵跟前,就能感觉到一股子与平日不同的寒凉之气,分明并不十分阴冷,却又寒气刺骨般扎人。 云兮兮走了进去。 锦沐笙抬眼一看,便见,草庵内,站着两个身影。 一个浑身黑衣,手里牵着一根锁链——正是之前锦沐笙在阴阳路上看到过的那种鬼差。 而锁链的另一头,绑着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年纪的中年男子,穿着官服。 锦沐笙认出,是前朝兴德年间的官服。 便朝那男子看了一眼。 鬼差却对云兮兮行了一礼,公事公办地说道,“只有一炷香的时辰,耽误了,咱们可赔不起罪。” 云兮兮一笑,“多谢。” 那鬼差便散去了。 云兮兮也没多话,直接走到那男子的跟前,将香囊托到他给跟前。 男子一看,原本浑浑噩噩的眼神,陡然迸出精光! 一把伸手,竟将那香囊攥在了手里,随即,发出一声几乎是撕心裂肺的悲鸣,“娘子!” 云兮兮看着他,随即,剑指一划。 香囊里,突然发出两声‘咯咯’的笑声。 男子的悲伤骤然而止,震惊地看向香囊内。 云兮兮在对面说道,“这是你娘子死前仅有的残念,你好生保管着吧!” 男子瞪大眼,看向云兮兮,“你是何人?如何……会有此物?” 云兮兮却摇了摇头,“不过只是一桩因果罢了,你……” 还没说完,那消逝片刻的鬼差又出现了,一拽手里的锁链,“时辰到了!走!” 男子被拽得往后一退,鬼差看到他手里的香囊,阴冷的脸色骤然沉色。 云兮兮奉上一张黑色的符篆,笑了笑,“还请差爷行个方便。” 鬼差一看那黑符,又皱了皱眉,一把收下,拽着那男子,便从草庵中消失。 一切太过匆忙,锦沐笙走过来,问:“这就了结了?” 不想,话音刚落。 云兮兮再次剑指一划。 一缕黑色的影子,落在两人跟前。 黑影很淡,淡到几乎能随时消散,却依旧能隐隐约约地看出,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朝云兮兮拜了拜,极弱的声音传来,“多谢上仙。” 云兮兮看着她,“你本不该沾染红尘,如今,可后悔么?” 女子却笑了,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悔,从不曾悔。” 第285章 现身,消弭 云兮兮神色微动,“方才为何不现身?” 女子静默着摇了摇头,“无需再见。” 云兮兮点点头,“自此以后,你便彻底消弭于天地中了。可还有心愿么?” 女子感激地朝云兮兮再拜而下,“多谢上仙。如此,便够了,愿他来生,子孙满堂和乐安康。” 子孙满堂。 这就是她的残念? 纵使为他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可终究还是一丝残念弥留人间数百年,只因担心他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云兮兮没再说话,剑指画了个星阵,朝女子的残魂方向一压。 女子躬身,恭恭敬敬地说道,“愿上仙,心遂欣喜,安乐美满。多谢上仙。” 随即,一阵金光骤起,女子的身影退散,只有一座森白的骨架,一闪而过。 旋即消散。 锦沐笙转脸看云兮兮。 云兮兮这才收手,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了结了。回去吧。” 锦沐笙本还有些话想问。 可最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 不过,他没问。 回去的路上,云兮兮却对他说道,“当年骨女杀帝王,引天下大乱,书生到底有所牵连,故而会落个惨死的下场。按照天道惩处,死后必然还要受数百年无间刑罚之苦,受完刑罚后,再有至少三生,都会落得个非常凄楚可怜的身世。” “方才我将那香囊给他,他若是将来投胎时能带上,至少能保证生世轮回时,好歹会有子嗣相伴,不至于太过凄苦。” “骨女当时为了留在书生身旁,不能吸人血引起鬼差注意。便将这腹中二子引出体外,炼化为生机,故而这二子周身煞气几位浓重。当年一直被骨女压制也倒是无妨,只是这一回,却不知为何,会叫人故意引来害你身边之人。” 她顿了下,又看向锦沐笙,“且那二子的魂魄都已不在。单纯引了煞气来害人,耗费的精力与修为必然不小。只怕背后之人动用如此阵仗,不应该只对付青竹一人,你……” 话没说完,锦沐笙忽然转眸,朝云兮兮勾唇一笑,“你担心本宫?” 云兮兮顿时脸颊一热,转过脸去,咳嗽一声,“你多想了。” 锦沐笙却笑,伸手一揽,将她搂在怀里,笑道,“放心,这世上,能伤得了本宫的人,还未出现。” 云兮兮赶紧往四下看,发现没人,这才松了口气。 推了推锦沐笙,“少说大话了!分明好几回都是我救的。” 锦沐笙低笑,勾了勾她的下巴,“确实,本宫倒差点忘了。有娘子在,人魔鬼怪,本宫何需惧怕?” 云兮兮被他这样抱着,脸上都快烧起来了。 赶紧扭头,避开一些,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嗯……嗯,这一回给你解决这事,费了我不少力气,你准备给我什么东西做报酬啊?” 锦沐笙看她红润飞霞的侧脸,笑了笑,俯身,凑到她耳边,低笑问:“娘子想要什么报酬?” 那呼出的气息,夹杂他周身幽人的冷香,缠得云兮兮半身酥麻! 她挣动了一下,也不知说了句什么。 锦沐笙又笑,亲了亲她的耳珠,更低声地说道,“明日,来东宫取。” 云兮兮一把捂住耳朵,恼羞成怒地瞪他。 锦沐笙唇畔笑意叠起,作势又要去亲,终是被她推开。 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摇头轻笑,“你如何就能逃得了,娘子?” …… 第二日。 云兮兮正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东宫一趟呢。 不想,门外来了个不速之客——傅明。 原来是给云兮兮送前几日的报酬来的,云兮兮立时就让朝露迎傅明进门。 却看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半白满头是汗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 走到云兮兮跟前便要跪下,“下官见过云司长。” 云兮兮瞄着他身上那层淡淡的功德光,赶紧地往旁边挪了挪。 朝傅明看了一眼。 傅明倒是镇定,先回头对那老者说道,“李大人,到云司长跟前,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快请起来吧。” 然后又将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红色锦袋放到廊檐下摆着的小桌子上,对云兮兮说道,“这是上回的酬劳,还请云司长笑纳。” 云兮兮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一块质地上乘的祖母绿玉佩。 就听傅明又道,“家传的物件儿,原本是我母亲留给孙子的,如今……也是无用了。还要多谢云司长,替下官免了终生心苦。” 云兮兮笑了笑,按下那锦袋,又看了眼傅明身后的老者。 傅明虽为官严苛,不过在锦沐笙跟前久了,察言观色倒是也会了几分。 注意到云兮兮的眼神,便道,“云司长,这位是桃花县的县长,最近回京述职,多年前曾对下官有恩,下官便请他到府中略坐,不想,却听闻一桩异事。正好,李大人也正苦于求助无门,下官便冒昧,带他来到驱魔司,还请云司长见谅下官不告之罪。” 云兮兮摇头——这些当官的讲话,不掉官袋子就跟不会讲话似的。 便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坐下,问:“李大人遇到何难事了?” 李业在京城这段时日,对这驱魔司那也是如雷贯耳,想到县内的事,早就试图登门求助,可却苦于无人推荐,不敢贸然前来。 又听说这驱魔司是在东宫管辖之下,而那个他当年帮助过的傅明又是太子跟前的人。 便厚着脸皮去找了傅明,原本为了县里的孩子们,他都准备舍弃老脸给人跪下的。 不想这傅明,竟立刻答应带他前来,并这般给他做脸。 他心下感激,不想看到的那位传说中的驱魔司司长,竟然是个青稚未脱干净漂亮的小姑娘,顿时心下大惊。 暗道这人,必然是有通天的本事,这才能叫京城人议论不休的! 这样的人,通常都心高气傲得罪不起。 所以见到云兮兮,便立时做出最恭敬的姿态。 却未曾想到,这看着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居然又这般平易近人,倒叫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了。 看了看傅明,又看了看微笑柔气的云兮兮。 终是鼓足勇气,颤巍巍地说道,“求云司长,救救我桃花县的孩子们吧!” 第286章 桃花,河水 桃花县城距离京城并不远,坐马车的话,一路紧赶,约莫需要两日的光景。 是一处风景极其秀丽的地方。 尤其县城,在春景之时,满城的桃花环城而开,当真如人间仙境一般,如画如梦。 尤其,那桃花盛开的土壤之下,还有一条环城的小河,名叫桃花河。 每每桃花盛开后,无数的花瓣落在那环城的桃花河上,便形成了一副世间难求的美景。 于是,每到年年春花漫开的季节,就有无数人,前往桃花县城。 搭乘一尾简单的扁舟或一艘精致的画舫,在那桃花江上,缓缓流淌而过。 观赏着沿岸的桃花,品食着江中的桃花鱼。 着实是最快活不过的美事! 而桃花县城,也因为这一年一度的桃花盛景,渐渐地民生富饶百姓丰裕起来。 本是一片和乐之美生机向荣。 可偏偏,今年的这场盛大又美妙的桃花节日之中,却出了一桩乱子。 有一个富家的小姐,在赏景时,竟落到了那桃花河里,等救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 这本是意外的事故,那富商家里也怪不得什么人,因着是桃花县城本地的商户,发丧的那日,李业还特意去吊唁慰问了一番。 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 谁知,前一阵子,盛大的桃花赏玩节刚过去不久,县城里的女孩子们,便一个一个地失踪。 而且,消失的无声无息,根本无人知晓,那些孩子们,是怎么消失的!又是如何消失的! 苦主们纷纷求到李业的跟前,求李业帮忙找回孩子。 李业便派了大量的人力,出去寻找。 可遍访无数日,加强无数倍的戒严,孩子们,还是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消失一个。 李业着实焦急不已,正想着是否要找上司寻求助力的当口,那之前亡女的富商,寻到了李业。 极其不忍又痛苦地告诉他。 亡女七七那日,家中曾出现异象。似乎有亡女魂归的迹象。 从那之后,县城里的孩子们,便开始失踪了。 他本也没疑心到亡女身上,却突然有一日,梦到亡女托梦,说她要把那些消失的孩子们带走了! 他惊恐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生怕旁人知晓这事若是与亡女有关,举家都要遭到谩骂伤害。又担心痛苦,不知亡女为何要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最终,还是良心战胜了情感,他悄悄地来寻李业。 李业当即答应他,在事情弄明白之前,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然后就暗地里开始请仙人大师做法驱鬼。 可,全都无果而终。而且,期间,又丢了一个孩子。 李业焦头烂额之际,正好到了回京述职的时候,便想趁机寻上峰商议此事。 不想却听到了‘新司长大战鬼丞相’的故事,当即大震。 百般寻找门路,终于是求到了云兮兮跟前。 听完李业的叙述,云兮兮便笑着朝傅明看了一眼。 傅明有些尴尬,“请云司长勿怪,李大人在下官微末之时,曾倾力相助。他也是一心为民,下官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 云兮兮摇了下头,低笑,“但愿太子殿下回头不会找你麻烦。” 福明一愣,“司长何意?” 云兮兮却不说话了,只是朝李业看去,“李大人,县城里丢的,全是女孩子?” 李业立刻点头,“全是十五六左右的女娃娃们。” 闻言,站在旁边的朝露倒是神色变换了一下,看了眼云兮兮。 云兮兮又问:“那孩子失踪,县城里倒还平静?” 李业顿了下,随即似乎有些无地自容地说道,“他们信任下官,下官又没对他们说出实情,实在有愧……” 说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云兮兮却点头,“李大人这样做很好。” 李业看她。 便听她说道,“若真是邪祟作乱,人心恐慌,便会给邪祟更好的可乘之机。” 李业眼睛瞪了瞪,随即,心头压着的大石,似是被挪开几分,感激地朝云兮兮躬了躬身。 然后,又从袖袋里摸了一个钱袋,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 “报酬的事,下官听傅大人说了。下官出门带的银子不多,这是……一点定金,还请云司长莫要嫌弃。待回了县里,下官再……” 云兮兮却一笑,摆了摆手。 “报酬的事,再说吧。李大人何时回县城?” 李业一愣,“若是云司长方便,下官即刻便想动身……” 话音刚落,云兮兮站了起来,“嗯,那请李大人稍等,我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李业大惊,倒是傅明,笑着朝他说道,“李大人,云司长此番前去,您还要多加照顾,太子殿下……很是看中此女。” 李业听成了‘看重’,只是觉得此女一称似乎不太妥当。 但是也没多想,立即点头,“那是自然,傅大人请放心。” 正说着,云兮兮已经拎了个小包裹走了出来,看了眼朝露,“你随我去。” “是。”朝露俯身答应。 随后,几人便离开驱魔司,各自行去。 傅明刚到了差所,就被龙一叫到了东宫。 便看太子殿下站在笙荣殿的廊檐下,正在逗弄一只精致华丽的八哥。 便跪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然而,站在那里的锦沐笙却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继续专心致志地逗弄着鸟儿。 傅明皱了皱眉,刚想再呼一声提醒一下太子殿下,旁边的龙一却猛地‘咳嗽’一声,将他的话给压了下去。 傅明看了他一眼,只好低着头,继续跪在那儿。 日头高升,气温渐渐升高。 可傅明跪着跪着,却只觉得这笙荣殿里,无端一股冷气,从四面八方环绕过来。 让他感觉就跟跪在一个冷窟之中似的,浑身透着一股子寒气。 尤其那来自对面锦沐笙身上的寒冽气息,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滴滴的汗珠,不一会儿就浸湿了衣领。 “小坏蛋!小坏蛋!” 突然,那八哥扑棱着翅膀喊了起来。 锦沐笙挑食的挑子一顿,幽眸微挑,朝那八哥睨了一眼。 刚刚还欢腾的八哥,立时蔫了,将脑袋一下缩进漂亮的翅膀里。 第287章 生气,前往 “哼,没趣的蠢东西。” 锦沐笙冷哼一声,将挑子往盘子里一扔,“拿下去吧。” 立刻有宫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拎着下去了。 锦沐笙这才转身,看向还跪着的傅明。 傅明察觉,颤巍巍地跪直了一些。 锦沐笙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你今日去了驱魔司?” 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傅明一愣,忙道,“桃花县官求见云司长,下官与他相识,便代为引荐了一番。” 说完,却又不听锦沐笙有回应。 傅明的后背几乎都要被汗湿了,嘴唇动了动,不知是不是还要说些什么时。 便听锦沐笙又问:“所以,她要去几日?” 傅明算了算,“来回路上便至少要四日,若是事情耽搁几天……” 话没说完,头顶一道威压骤然袭来,压得他骤然呛住,几乎瞬间窒息! 傅明登时就白了脸! 一直没有动静的龙一这才慌忙上前,在他后背拍了一下,然后抬头对锦沐笙说道,“殿下,傅大人今日还要面圣。” 那慑人的威压,这才散开几分。 傅明抬眸,就看锦沐笙满目森然,顿时大惊,猛地想起云兮兮之前无意说的那句话——但愿太子殿下回头不会找你麻烦。 张了张嘴,却被龙一打断,“傅大人,属下送您回差所。” 傅明满身冷汗地点了点头,却又听锦沐笙淡淡地说道,“索性你最近也是闲着,东宫这些年积压的卷宗,在云兮兮回来之前,再翻一遍吧!” 傅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 身后。 锦沐笙站在烈日初浓的华丽宫殿里,满身霜冷。 回身,走进殿内,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件价值连城又巧夺天工的小玩意儿。 片刻后,冷冷地说道,“小东西,等你回来,本宫生吞了你!” …… 马车上。 云兮兮生生打了个冷颤! 抱了抱胳膊,看外头掠过的风景,想到东宫那位殿下,如今还不知是怎么个光景。 不知为何,忽然心情奇好地轻笑起来。 朝露在旁边看着她,眼底浮起一抹一瞬而逝的情绪。 ……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桃花谢过了,便是柳绿垂青,葱郁烟色。 到了桃花县城,云兮兮才知晓,李业口中所谓的人间美景,不仅不是虚言,更还是谦逊了几分。 绕城而走的时候,能看到那环城的桃花河边,绿柳成堤,拂水而过,好一派江南风光的极致景色! 如今盛夏便已如此,可想而知,初春桃花盛开,满城春景时,又有多美。 河水淙淙流过,水面碧波荡漾。 若是云兮兮,也愿意在这样的好地方,闲趣雅致地逗留不离。 更别提那些早在此安居乐业的百姓了。 纵使城中出了事,可这县城内外,还是一片繁华喧闹。 与别处不同。 桃花县城的商铺,尽数林立在了城外的桃花河一岸。 来往行人不少,不过大约是过了春游之际,又逢酷暑傍晚之时,店铺倒是关了不少。 有人看到李业一行过去,纷纷停下招呼。 “李大人,您回来啦?” “李大人,上头的人可说要来抓那些拐子么?” “李大人,张婆婆昨日又到县衙门口去哭了。她家就小云一个姑娘了,这要是没了,张婆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才好哟。” “李大人,您快给想想办法吧!” 李业见状,只好先下了车,去安抚那些焦急的百姓们。 正说着话时。 突然,前头冲过来一个衙役,见到李业就狂奔过来,一边大喊,“大人,不好了,城东卖桃花胶的金老汉家的大孙女,突然发疯要跳河,正在西岸那头,拉都拉不住呢!” 李业听得一蹦,“赶紧叫人拦着!快走,我去看看!” 说着,拎起衣摆,第一个就往前冲,百姓们也哄然作乱,纷纷朝西岸那边跑去。 结果,李业跑了几步,又像是想起来了,扭头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云司长,这……” “我与你同去。” 云兮兮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西岸距离这商街并不远。 众人赶到的时候,就见有一个妇人跪在地上哭天抢地。 “我的儿,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有什么事,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做主啊!” 还有个老汉在旁边急得团团转,一眼看到李业,连忙跑过来喊道,“大人,快救救我家紫鸢啊!” 李业匆匆走过去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那西岸原本是提供给游客登船用的一个栈道,只是今年那溺水的富家女的尸体是从这条栈道上岸的。 为避免晦气,这条栈道就暂时封闭了,并重新进行修造。 如今那栈道只修了一半,脚底的木板也被挖空了不少。 紫鸢正站在那坡坎的栈道边上,再往前一步,便是河底不知深浅的河水! 这要是掉到水里头了,及时救上来也就罢了。 偏偏紫鸢的怀里,还抱着一块大石头,跟故意寻死似的。 要不是后头两个衙役死死地扒住她的胳膊,她一头就能栽了下去! 偏偏那栈道破破烂烂,衙役也不敢强行拖拽,只怕挣扎之中,反将那栈道上破烂的木板给压坏了,三人一起掉下去! 李业脸都白了,忙上前几步,喊道,“紫鸢啊!你有什么心事,只管来跟我说,我替你做主,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就是啊!鸢儿啊,有李大人做主,你有什么苦不能说的?快下来啊!” “紫鸢,你不想想,要是就这么去了,你爷爷奶奶要怎么办啊?不能再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鸢儿啊!” 岸边的百姓们齐齐跟着劝。 后头,云兮兮走过来,看到栈道上岌岌可危的紫鸢,干净的眼睛,微微凝起几分。 在她的眼中,那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的身后,正趴伏着一只巨大的扭曲状怪物。 一边缠着她,身上还伸出触须一般的黑色长肢,朝那河里,将小姑娘,一点点地,往河水里拖。 一抹黑色的魂体,渐渐地从小姑娘的身上,被抽拽出来。 而岸上,小姑娘又往前进了几分! 第288章 怪物,议论 “鸢儿啊!” 妇人看得双目充血,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突然。 “嗖!”地一下。 一道黄光,猛地从众人头顶飞过。 如利刃破空一般,直接划过紫鸢的左边脸颊。 然后直直地飞向更远处,不待众人看清,那黄光便又轰的一声,炸散开去。 一声旁人听不见的凄厉惨叫,猛烈响起。 刺得朝露眉头一皱,下意识要抓住青剑,却被云兮兮按住手臂。 再抬头,便看那只缠在紫鸢身上的怪物,狰狞扭曲地从她身上抽离。 黑色的胸口上,一个洞穿的窟窿。 朝着云兮兮的方向,‘吼’地狂叫了一声,一转身,扎进了那安静又温柔的桃花河里。 “噗通!” 紫鸢手里的石头,一下掉进了水里。 紧跟着,人也眼睛一翻,倒了下去。 两个衙役立刻伸手,将她拽了回来。 “鸢儿啊!” 一群人围了上去。 李业站在原地愣了愣,看那河水上漂浮的一张像是符纸一般的黄色东西。 猛地回头,感激地朝云兮兮作了个揖。 云兮兮弯了弯唇,目光却投向那美景如织的桃花河。 朝露在旁边低声道,“主人,方才若是出手,定能一举拿住那孽障!” 云兮兮却摇摇头,“那不过是个傀儡。若是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朝露微惊,“主人的意思是?” 云兮兮轻轻地说道,“这河里,有鬼。” …… 皇城,芙蓉宫。 上好的江南织造的苏州烟沙帐遮盖的古床内里,传来女子娇弱不堪的喘息声。 “陛下,请恕臣妾无法亲迎之罪。臣妾得了怪病,不想让陛下看到臣妾这副丑陋容颜。” 女人的声音娇软中带着委屈,再透过那朦胧的纱帐,露出婉约玲珑的身段。 倒比平时真人更加媚惑勾人。 开元帝咳嗽了两声,安抚地说道,“爱妃不必着急,朕已命人去请天下第一神医叶樉,一定能将爱妃的脸治好。” “多谢陛下。” 床里,女人娇滴滴地说道。 开元帝笑了笑,“那爱妃便好生歇着吧。莫要心愁。” “是,恭送陛下。” 待开元帝离开后。 那朦胧烟雾般的纱帐便被猛地掀开,一个僵硬的宫女尸体被扔了出来。 随即,一只满身鳞片,青面獠牙的怪物,从床里走下。 身后,巨大尾巴的拖行地面,划出一道潮湿黏腻的痕迹。 它那一双褐黄色的瞳仁里冒出凶光,恶狠狠地吼道,“还不快去找人心!去找!鬼节之前,若是我恢复不了,就挖了你们的心!” 暗影中,顿时响起一片仓皇脚步声。 …… 入夜,夜色幽静。 朝露提着灯笼站在县衙的一处侧门口,李业与云兮兮正站在几步开外。 李业担心地问:“云司长当真要独身前去么?不如下官派几人跟着?” 云兮兮却笑,摇了摇头,“李大人,若是遇到妖魔鬼怪了,您派去跟着的人,可能护卫得了我?” “……” 李业赧然,羞愧地拱了拱手,“是下官思虑不周。只是今日那水鬼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害人,想必也是极其嚣张凶恶的。若是有所为难,还请……云司长小心自身安全。” 那边,朝露朝李业看了一眼。 云兮兮笑了笑,“多谢李大人。” 说着,便与朝露,从侧门走了出去。 李业站在原处,良久,叹了口气,转回身,就看师爷张元站在那儿,正焦急地看着他。 忙走过去问:“怎么了?可是紫鸢有何不好?” “不是不是。” 张元忙摆手,“她喝了那位大师开的药,倒是很快就醒了。只说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不过精神却不错,入夜的时候,还吃了半碗粥。金老汉还说要来谢谢您和那位大师呢!” 李业这才松了口气,看他神色不对,又皱眉,“还有何事?” 张元犹豫了下,问道,“这位大师,瞧着……不大啊?” 李业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满地摇头,“人不可貌相。我知你见她不仅是个女子,还这般年纪。可你不知晓,那驱魔司可是几百年未曾再开。如今却叫她一手掌了那驱魔司。更有京城无数达官贵族意图拉拢,尤其是太子和二皇子,几乎都要摆到明面上抢人了。你以为,若是她不曾有能耐,能至于一出手,就揭开了那岑祥的真面目?” 张元的脸色变了又变,良久,惊叹地低声说道,“当真是看不出。不过,我瞧她方才在河边,似乎也是有意为咱们遮掩。想必也是不想引起百姓的惊慌,闹出乱子,也不好跟朝廷交代?” 李业却说道,“你这人啊!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元不解。 李业却不想与他再说,只吩咐道,“去跟金好汉说一声,莫要透了云司长的身份和行踪。不然,若是云司长在咱们这出了丁点的意外,咱俩,就等着头顶的乌纱帽不保吧!” 张元神色一惊,这才重视起来,连忙答应。 …… 按下李业与自己的师爷在朝廷内的说话不提。 只看云兮兮,与朝露一路来到的,不是那出事的桃花河,却是那葬着富商之女的公墓处。 桃花县地处富饶,环城有水,本是个风水极好的地方。 然而,这公墓所处的地方,却稍微偏僻了些。 只不过,毕竟是葬亡人的地方,有些民俗只求与生人隔开远一些,不至于风水太坏,也就罢了。 那富商之女的坟墓,与家中的祖先的葬在一块,很容易辨识,便是那最新的一座。 云兮兮走过去,看那墓碑前摆放的香烛和燃烧过的纸钱痕迹。 伸出五指,在墓碑上,轻轻地感应了一番。 片刻后,退开一步。 朝露低声问:“可还在么?” 云兮兮点头。 朝露便退后,同时将手里的灯笼吹灭。 便看,云兮兮将那香烛重新点燃,又用那香烛上的火,燃起一张符篆。 然后两指夹着那燃烧的符篆,在空中轻轻挥动起来。 同时口中念道,“三魂真子,七魄玉***阳五行,八卦三界,吾奉魔灵道祖师律令。” “摄!” 云兮兮手里的符纸,倏然熄灭。 一道摇摇晃晃的鬼影,出现在墓碑前燃烧的香烛旁。 正是那富商之女——魏澜! 第289章 红线,传说 “你是何人?不对,我为何会在此处?!” 魏澜乍一见到云兮兮,竟是意料之外的惊慌,扭身便要离去,“不行,我不能离开,若是我不在,若是我不在,不在……” 她说着说着,竟全身发抖起来,一下抱住胳膊,像是怕极了一般,不住地摇头。 明明是想立刻离去,却又始终不敢跨出那一步般。 担忧,焦虑,渐渐地,被满脸的惊恐给代替。 魂体更是抖如筛糠般,几乎蜷缩成了一团! 云兮兮看到她的左手手腕上,拴着一根红线,微微皱眉,“你手上的红线,并非生前之物。” 魏澜一僵,回头看了眼云兮兮,“你如何知晓……” 忽然又反应过来地看着她身上的道袍和装束,猛地往前凑近一些,“你是道姑?你既然能将我唤来,那肯定也能对付他了吧!” 然而,话音刚落,魏澜突然凄惨地叫了一声。 紧接着,魂体竟隐有溃散的模样! 她猛地攥住那根拴着红线的手腕,因为极痛而满目狰狞地朝云兮兮嘶哑着说道,“千万……不要去……河边……洗手……” 话没说完,轰然消散! 不远处的朝露神色一变,快步走了过来。 就看到,一根红线,慢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分明是夜色晦暗,可那红线,却亮得醒目。 朝露将那红线捡起来,转脸,就见云兮兮脸色难看。 “主人。”她轻唤。 云兮兮攥了攥手,却没说话,只是看向那红线,然后弯腰,两手一捻,熄灭了那燃烧的香烛。 …… 第二日。 李业看着坐在餐桌边吃包子的云兮兮,不解地问:“云司长问,这桃花江,是否不能洗手?” 云兮兮瞅了瞅手里的包子,心说,这桃花县衙的厨娘手艺很不错呀!这豆沙包可真香甜! 一边点点头,“或者可有什么关于桃花县的传说之类的乡野故事?” “这……” 李业为难地摸了摸头,“不瞒云司长,下官转任到这桃花县,不过也才十年不到的光景。要说这传说趣事,还真知道的不多。” 正说着,师爷张元跟两个衙役从院子里路过。 李业忙招他,“哎,张师爷,你过来。” 张元一看云兮兮在那儿,想到李业昨晚的话,赶紧打发了两个衙役,快步走了过来,给云兮兮行了一礼。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 李业含着恭敬地说道,“云司长,这位是咱们县衙的师爷,也是这桃花县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云司长若是有什么关于地方志的话要问,他是最合适不过了。” 张元立刻小心地说道,“见过云司长,小的名叫张元。云司长有什么吩咐,只管让小的去做。” 云兮兮笑了下,放下手里的包子,问道,“不知张师爷,对这桃花县或是桃花河的旧事传闻,或者乡野趣事,可有何了解么?” 张元愣了下,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若说这乡野趣事,想必每个地方都有。咱们桃花县又是这般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上到神仙传下到凡夫事,可是数不胜数。不知,云司长,想知道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是个聪明的。 云兮兮一笑,又看了他一眼,“桃花河边是否不能洗手?” 张元讶异地眼睛一抬,可很快又压了下去,笑道,“不知云司长是哪里听来的这样老的故事了。不过说到这桃花河边,却不是不能洗手,却是有个关于桃花河边,洗手的好故事。” “好故事?” 云兮兮来了兴趣,坐正了些,朝向那张元,“说来听听?” 张元应下,这便说了起来。 桃花县边桃花河,在很多年前,还没有这样桃花满开春景盛人的美景之时,只是城外一条种了几株桃花的普通河流。 只不过,这桃花河的水却非常漂亮,靠上游的地方,那几株桃花每每盛开之时,遍地的草长莺飞,风景也是极其秀丽。 便有个富户的人家,将那上游的一块地给买下来,修建了个依水而立的漂亮院子。 距离那院子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座书院。里头全是一些用功读书一心奋进的青年。 本来,那富户修建的院子也只不过是偶尔过来歇脚避暑之用,大多数时候只是闲置。 那些年轻的书生里,便有几个生性爱玩的,见那宅子索性空着也就空着。 每隔几日,便偷偷地带上两坛小酒,抓几只野味,去那院子里悄悄地烤了吃了。也是十分痛快。 本也不会有多大的事。 却不想,有一年刚刚开春的时候,这院子里,突然就住进了人。 相传,是那个富户家体弱的小姐,到这乡下安静的地方修身养病来了。 无人见过这小姐,却纷纷都传,这小姐乃是个病中西子,貌若天仙! 那些看惯了书中风情花月的书生们,便对这院中娇弱富贵的小姐,充满了遐想。 可大多数人,也只不过是心有念头罢了,并不敢真心怎样。 有些胆子大一些的,便会跑去那院墙外头,对着外头尚未开花的桃树,高声地念着什么“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又或者“南国有佳人,容颜若桃李。”之类轻挑的诗句。 那富家的小姐,却从来不露面,更没有动作。 大胆的书生们,见状反而更加放肆妄为。 美人不露面,只让他们心里更加酥痒难耐,竟商议了之后,准备循着从前进院子的小洞,偷偷摸摸地进去。 就算不亲近美人一番芳泽,那也至少也要见见美人的模样吧? 如此商议之后,竟真的挑了一日夜晚,偷偷摸摸地到了那院墙的外头。 果真叫他们寻到了那处还没有被填埋的小洞。 几人一阵激动,正要钻入。 突然,就听后头一声大喝,“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几人几乎当场吓死,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书院里才来的助教先生。 与他们不过差不多的年纪,却总是事事压着他们一头。 这大晚上的,几人做贼,又被抓个现行,顿时恼羞成怒! 第290章 良缘,旧址 其中一个家中乃是有个姐姐给朝廷大员做小妾的书生,反应过来,便是贼喊捉贼。 笑他,“我们干什么?你管得着么?倒是要问问叶先生,这么晚了,您到这儿来?莫非想对这院子里的小姐,图谋不轨么?” 那叶先生登时大怒,“分明是你们几个为非作歹!我白日听到你们的计划,原本还不信!今夜过来一看,果然看见你们试图强闯民宅!枉你们还是读书人!简直有辱斯文!” 几人被他一通训斥,登时面红耳赤! 可那为首的一个却仗着人多,大喊,“分明就是你意图不轨,是我们偶尔遇见,阻止了你!你竟然还敢污蔑我们!弟兄们,给我打!” 叶先生一个人,哪里敌得过这么多人一哄而上。 大骂了几句,就被拳打脚踢地倒在了地上,也不知捱了多久,那群人才累了地撒开他,大笑着猖狂而去。 叶先生浑身是伤,也是无法。 只好起身,想回去,看看这身上又不好直接回去叫人看见多问。免得这些书生的所为暴露,反辱了书院的名声。 便到那桃花河边,捞着春寒里尚还刺骨的水,轻轻地清洗伤口。 说到这,张元笑了起来,“不想,这叶先生在这河边清洗的时候,那在院中听到动静的富家小姐,竟走了出来特意致谢。之后……这二人便情意渐定,后来,叶先生考中了一方府衙之首,那富家小姐也治好了病,为他剩下子女,结成了一段叫人羡慕的佳偶。” 李业在旁边听得连连称奇。 张元又笑道,“故而,多年前,曾有‘桃花河边桃花缘’的一说,便是说的,若是夜里在桃花树下的桃花河边洗一洗手,便能沾上桃花,得一份良缘。只不过,这许多年过去了,渐渐地也就许多人忘记了这么个说法。不知云司长,所问的,可是这个?” 李业也看向云兮兮。 云兮兮却笑了笑,站起来,问:“当年那地方,张师爷可还知晓在哪儿么?” 张元立刻点头,不过随即又迟疑,“只是那地儿,在桃花河的上游了,如今已是极少有人前往,路段有些难行……” 云兮兮微笑,“无妨,慢慢走去便是。” 李业连忙安排人手。 …… 同一时间的皇宫,笙荣殿。 锦沐笙看着手里的卷宗,眉目阴冷,“又失踪了三个?” “是。” 龙一沉声道,“且这回丢的,都是城中的女子。有一个,是安抚使司副使的小女儿。” 锦沐笙抬眸,朝龙一掠了一眼。 龙一被他看得一寒,垂首道,“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官员的子女,据说是昨日与家中奴仆前去街上买冰时,回来的路上,突然想吃豆腐花,奴才去买了回来后,马车里就没人了。那冰上头,却留了些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让龙三和龙五将冰送了上来,“殿下您瞧,就是这个。” 那冰一送到跟前,锦沐笙都下意识眉头一拧。 凑近一看,便见那冰上,有几滴暗红色的痕迹。 经历过厮杀的人都知晓,这是血液喷溅上去的模样。 在冰的另一侧,有几道如同被什么野兽抓过的狰狞爪痕。 锦沐笙扫了一眼,便冷笑起来,“这东西都送来了,看来,大理寺是想彻底被案子移交到本宫手里了?” 龙一略显唾弃地撇了下嘴,“他们见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忙不迭地说是妖兽作乱,想推脱给驱魔司。这样,查不出凶手,也不关他们的事。只有驱魔司的无能和负责管辖的东宫无用而已。打得一手好算盘!” 龙三和龙五都点了点头。 锦沐辰嗤笑一声,将卷宗扔到一旁。 走到宫门口,看了眼外头焦灼如烤的日头,幽声道,“一群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废物。” 龙一看他,“殿下,如今该如何做?” 锦沐笙站在门边,日光投射在他脚下三寸外的地方,仿佛伸手便可触及,却又始终无法走近。 他冷眸寒凝,片刻后,低笑了一声,“黄正楠那老东西,有个女儿?” 龙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双手抱拳,“是,属下知晓了。” …… 桃花镇往被十里开外,有一片早已荒废的空地。 在半人高的荒草与枯树中,还能看到,那断掉的院墙和散落的破旧瓦片。 可见,这一处,曾经是有过房屋建筑的。 云兮兮站在一处斜坡上,朝四周看去。 便看到了不远处,匆匆而流的桃花河岸边,一棵约莫有着数百年光景的老桃树,正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 便走到那树下,又环顾了一圈,随即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一旁,一直跟着她的张元见状,赔笑问道,“云司长可是发现什么了?” 云兮兮扫了他一眼,还没开口。 不远处,和几个衙役搜索其他地方的李业突然喊了起来,“云司长,您快来瞧瞧这里!” 云兮兮还没等走过去呢,就已经看到了李业身后那突然冒起的大团黑气! 顷刻就朝李业头顶盖去! 然而,不等靠近,李业周身那层淡淡的白光突然亮了几分,黑气顷刻退散,消失无形。 云兮兮抿了抿唇,走过去,便看,李业的脚边,竟然摆放着一个小小的供台。 那台子很小,所以被掩盖在了荒草枯木之中。 若不是李业心细,只怕还真难寻到。 台子上只摆了一个奇怪的符篆,用铜盘拖着,上头压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头。 让人无法不注意的,是那石头上画着的纹路。 云兮兮俯身看过去,意味深长地捏住下巴,“嗯……竟然是这个……” 李业刚要问。 一旁的朝露已经说道,“这是招鬼阵。” 朝四周又看了一眼,“以水为阴,引水中煞鬼。看来,昨日那个意图害人的邪祟,便是这阵法招来的了。” 云兮兮点头。 李业顿时满脸惊色,“什,什么?招鬼的?这东西是招鬼的?” 张元也吓得瞪大了眼,“那,那还不赶紧毁了这东西!”说着,竟飞起一脚,将那供台给踢翻了! (月初,求个月票~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291章 故意,结局 “哐啷!” 供台上摆着的铜盘符篆和奇怪的石头,一下子掉了下来。 符篆落地,竟无火自燃! 眨眼间,烧作一堆黑灰! 众人被这突然惊得一愣,李业反应过来,头一回发了大火,“张师爷!你做什么!这可是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损坏!” 张元脸都白了,“我,我只是听说这东西招鬼,心想着赶紧毁了才是正紧,没想到这东西会烧起来啊!” “张师爷!” 李业不是个笨的,当即察觉这张元不对,皱眉,“再如何也有云司长在此,何需你出手?你老实交代,到底为何要踢翻这台子!” 张元瞪大眼,更加惊慌地摇头,“我不是故意的!大人,你莫不是怀疑我么?我……” 话没说完,云兮兮却转过身来,轻笑道,“张师爷,这桃花河边,书生与那富家小姐的故事,似乎是另一个结局吧?” 张元眼睛一瞪。 就看云兮兮突然左手朝前方一挥。 一道劲风梭然从她的袖角钻出,吹到那桃花河边苍老的桃树边,一下将那桃树上的树叶拂动得簌簌作响。 然后。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 树下,出现了一个淡而飘空的身影。 一个鬼魂! 李业和几个衙役齐齐发出惊呼声! 张元一下瞪大眼。 云兮兮伸手一招,那鬼魂,便飘在了距离几人数步开外的地方。 几个衙役下意识要往后退。 李业却看了看那鬼魂,又看云兮兮,彻底被她这一手给折服了。 便见那鬼魂,对云兮兮恭恭敬敬地行礼,“小生叶赫,见过上仙。” 叶赫?! 不就是张元所说的那个传说中的助教书生么? 李业又惊了惊,张元更是往后退了两步,却被朝露一把剑柄顶住后背,再不敢乱动。 云兮兮神情闲适,并没有几人初见鬼魂那样的震惊恐慌。 甚至还朝那叶赫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可否将你魂挂于此的缘由说来?” 叶赫的魂体动了动,片刻后,垂眸,开口。 那一日,被那几个试图窥探富家小姐的弟子们殴打了一顿的叶赫,确实不想狼狈回到书屋,叫人看了笑话。 便到了桃花河边,想将自己清洗干净。 可,正洗着手时,忽然,桃花河边,异象陡生。 他惊觉不对,抬起头来,便见,一朵朵的桃花,如落雨般,从头顶飘洒而落。 而他身后的那株早已过了花期的桃树,竟然在这样的一个深更半夜里,遍数开花! 他心中惊诧,暗觉不妥,正想离开时。 便听身后,有人轻声问道,“你心里不恨么?” 叶赫一惊,扭头一看,就见,一名身穿桃粉遍地撒花群的女子,站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另一株桃树下。 容颜绝美,于夜色下,也如桃花般灼灼。 他一时看呆了,片刻后,却猛地反应过来,匆忙地低头,“请小姐恕罪,小生无状,冲撞了小姐。” 说着,又后退几步,试图与女子保持距离。 那女子却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反而又问道,“他们打你,你不恨么?” 叶赫心中越发警惕,只觉这女子只怕……并非凡人。 一边小心留意,一边又说道,“本就是一些顽劣纨绔,且,我恨与不恨,又伤不了他们几分。不如洒脱一些。” 不想,女子居然又问:“若是我能替你报仇,你可要报复他们?” 叶赫心中一惊,看向那女子,“你替我报仇?多谢小姐,在下无需报复。”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小姐,更深露重,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小生告辞。” 叶赫说完,扭头便走。 本还担忧那女子是否会追来,不想,一直回到书院,到第二日,都没有再见到那女子。 叶赫便也只把这事扔到了脑后,却也隐隐觉得,那夜出现的女子,只怕不是凡人。 他担心书院的弟子们再贸然前去,若是遇到那女子,只怕要有不好。便请书院的院长,更加防范弟子们夜里外出,并加强了戒严。 可这样的戒严,到底绑不住那些一心想出去偷玩的书生弟子们。那些人开始在书院里对他做出各种小动作,甚至出言诋毁他的名声败坏他的品行。 可他都只是淡漠地忽视而过。 却直到有一天。 叶赫发现,书院里不见了好几个书生! 等他去问的时候,其他人却一副茫然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书院里还有过这几个书生的样子! 叶赫顿时不寒而栗! 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却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一晚,那个容颜绝美的桃树下女子。 可他不确定,直到有一夜,他亲眼看到一个书生半夜悄悄里摸了出去。 然后,第二日,那个书生没回来,同样地,所有人,都忘了他。 叶赫几乎当场就崩溃了。 这才发现,整个书院的气氛都不对了。 从前生机勃勃朝阳澎湃的书院,变得死气沉沉一片森寒。书院里所有人脸上的笑意与生气都消失了。 一个个行如枯木,如同死尸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地来到那桃花河边。 便看,那粉装的少女,靠坐在桃树下,周身遍布的桃花花瓣,正对着他,轻轻地笑着。 她的身后,那棵桃树上,悬挂着无数的玉牌。 那些牌子上,都有一个名字。 是失踪的书生弟子们的。 叶赫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神魂俱裂,浑身止不住发寒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却笑着说:“我是你忠心的守护者啊!我在帮你报仇呢!这些人,都伤害了你,不是么?” 叶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要什么守护者!” 可那女子却无辜地看他,“你不要我么?是不是生气了?你不要生气,我帮你杀光那些伤害你的人,好不好?!” 说着,竟然双手一挥。 无数的桃花瓣飞起来,朝那书院飞去。 飞到书院的上空,齐齐落下!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叶赫都能听到,那书院里,陡然传来的无数凄厉悲鸣! 他疯了一般地扑过去,要同那女子同归于尽! 可是,却始终也抓不住那女子! 女子笑着看他,“你不要难过哦!以后,谁伤害了你,我就帮你杀谁?好不好?” 第292章 解脱,缘由 叶赫想投进桃花河里自尽,却又被那女子给救了上来。 生无念,死无法。 叶赫惶惶恐恐地回到自己的故乡,却发现,那女子也跟了过来。 后来,邻家的婶子偷偷摸摸地说了他两句‘没用的书生’,第二天,便一头摔死在了自家的门槛上。 前村的小寡妇看上他,勾1引不成,骂了两句,当晚,就被活生生吊死在村中最高的树上。 还有谁,还有谁怎么死的。 叶赫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只能回到桃花河边,回到那桃花树下。 枯枯地坐着。 日复一日,光阴飞梭。 也不知坐了多久,最后,他看着那始终笑盈盈的女子,消散在面前的桃花河水里。 然后,他,便一直守在了这棵桃树下,魂魄不离,生世不散。 说到此,他安安静静地笑了笑,“小生想着,也许哪一日,这桃树枯了,死了,小生,也就能解脱了吧。” 一旁的几个衙役早被这匪夷所思的故事给惊呆了。 李业却是面有动容地轻叹了口气。 叶赫又笑了下,朝云兮兮再次作了一揖,“不想,今日却有如此机缘,能遇上仙。小生厚颜,请上仙,给小生一个了结吧。” 云兮兮看他,“你想如何了结?” 叶赫垂眸,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小生一身罪孽,不配转生投胎。请上仙,让小生……魂飞魄散。” 他语气很轻,一旁的几人却神色剧变! 尤其李业,连忙摆手,“这本跟你无关,如何就能魂飞魄散了!万万不可啊!” 魂飞魄散,不论对活人还是死魂来说,都是最惨烈的诅咒与下场。 没有谁,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样的结局。 叶赫笑了笑,没出声。 李业又焦急地看云兮兮。 云兮兮却神情静默,瞧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看向叶赫,道,“你不想知道,那女子,到底是何物,为何又会纠缠上你么?” 叶赫一顿,“从前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枯守尘世这么多年,如今,似乎,也并没那般在意了。” 云兮兮却摇了摇头,“你不在意,我却要说与你听。你来。” 说着,朝那桃树下走去。 众人跟上。 张元望了望左右,被朝露一掌劈下,晕倒在草地里。 桃树下。 云兮兮蹲在那儿,挪开树根旁不知堆了多少年的小石堆。 然后,剑指一划。 叶赫就见,那泥土底下,冒出了一股黑色的气。 他皱了皱眉。 随即,便看云兮兮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着那冒出黑气的泥土轻轻一抓。 口中同时念了一句咒语。 便见,黑色的气里,缓缓飘出了一朵早已干枯的桃花! 众人惊愕。 花瓣朝叶赫飞去,浮在他的魂体周边,久久不去。 叶赫不解,“上仙,这……” 云兮兮说道,“这树,该是以守护为契,生长于这桃花河边。” “守护为契?”叶赫看她。 云兮兮点头,“上古,红尘灵气充裕,妖灵繁盛。为保持三界六道平衡之为,便有术士,将大量成灵的妖、怪、精、魅等,以守护契约的方式,束缚在某处。不得四处奔走,以免纷乱尘世。这桃树,树根下有这契约之花,便该是当年被定下的树灵之一。” 李业几个都听愣了。 叶赫却问云兮兮,“那这树灵,为何又会……纠缠上小生?” 不想,云兮兮却摇了摇头,“它并非纠缠。” “什么?” “它在守护你。” 叶赫鬼眼一颤! 满脸的无法接受,“可她……” 云兮兮转眸,看向叶赫肩膀旁的干枯桃花瓣,“她乃以守护维生,不得召唤,本不得出。若是我所料不错,那日,你在树下洗手,血水流经树根,触动契约之花,才将那树灵,召唤了出来。” 叶赫瞪大了眼。 接着又听云兮兮说道,“它被你的血召唤,便是你的守护灵。神智未开,只能遵循你心中的意愿行事。” 叶赫的魂体猛地颤抖起来! “你说……她是遵循我的意愿行事?” 云兮兮转眼,看向叶赫,慢慢地点了点头,“是,它杀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听到你内心的恶念。它代替你,做了你隐藏在内心最深的罪恶。” 叶赫不可置信地往后飘了飘,那桃花花瓣即刻跟上。 叶赫看到它,顿时跟看到了鬼一般,挥着手想将它打开。 可那花瓣,却如小狗一般,又热情地凑到他跟前。 漂浮上下,似乎十分欢欣。像极了许多年前,那个女子,面对他的破口大骂,也总是满目笑容的模样。 他一下子转过头,不再去看那桃花花瓣。 李业几个在旁边也傻眼了,本以为叶赫只是个无辜的可怜人,没想到,当年的惨事,他却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一时间,李业的神情也极其复杂。 看了看叶赫,叹了口气,“这……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好一个造化弄人。 叶赫若不是那夜阻拦那些书生,就不会被打。 也就不会因为洗手,召唤出来一个这么不知善恶不知是非的守护灵。 他内心的那些黑暗与罪孽,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最终,却发生了那样可怕的血事。 让他就算死了,也不得解脱,只能孤身在这树下,绝望又枯燥地看着桃花河,日复一日,光阴生死。 叶赫终于转过眼来,却没看那桃花,只对云兮兮说道,“如此说来,一切恶果,皆是小生罪过。上仙,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能补偿当年的罪孽么?” 云兮兮却摇了摇头,“物是人非,你能做的补偿,并非我能相助。” 叶赫颓然,满脸黯色。 片刻后,又放弃般地点点头,“小生知晓,多谢上仙告知当年真相。” 云兮兮看了看他,迟疑了下,还是开口说道,“你本是这树灵之主,树灵也会因你的喜恶繁盛衰落。当年,你对它怨恨颇重,故而树灵灵力减弱,形体消散,只留这契约本体藏于树下。你今后……若暂时不去轮回,便,好生待它一些吧。” 叶赫顿时满脸愧色。 良久,轻轻地点了点头,“是小生有负于她。小生想在这红尘之中再守一守,待她成形后,再……寻今后之事吧。” 第293章 禁言,摆阵 朝露看了叶赫一眼,那朵桃花花瓣,在他说出这样的话时,似乎又娇润了几分。 云兮兮点了点头,走到叶赫跟前,“如此,我便教你一个法诀。可解除这守护契约。若真你要舍它而去,便先放它一条生路。” 叶赫脸色一变,摇了摇头,“小生不会再将她舍弃的。” 云兮兮却淡淡一笑,似是不信,“还是记着吧。” 一边,将那个法诀,念给了叶赫,并不难,叶赫听一遍,就记住了。 他朝云兮兮看了一眼。 默了片刻后,说道,“那招鬼阵,乃是半年前,一魔怪摆下。” 话音刚落,魂体突然剧烈地抖了起来! 像是无形中有只巨大的手,一下将叶赫的魂体攥在手心里,毫不留情地撕扯起来! 叶赫发出一声闷哼,却还是艰难开口,“小生听他说,这桃花,乃是某位上仙的命根……啊!” 云兮兮脸色一变。 当即捏起手诀,对着叶赫的魂体用力拍去,“急急如律令!破!” “噗!” 大量的魔气,一下子从叶赫的魂体内喷出! 他的魂体随即涣散许多,眼看竟有魂飞魄散的危险!那漂浮在他周身的桃花花瓣急躁地上下浮动! 叶赫看了它一眼,苦笑,“没想到,上仙教的法诀,竟然这么快就能用上……”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解!” 云兮兮剑指,一下按在叶赫的眉心上。 巨大的灵力,顿时充沛魂体之内! 叶赫陡然睁眼,“上仙,您……” 云兮兮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对叶赫露出真正的笑意。 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你一直有所隐瞒,原来是被魔怪下了禁言咒?一旦说出他的事,就会被诅咒反噬。” 叶赫羞愧地低下头,“多谢上仙出手相救。” 云兮兮却摇摇头,“你不能说也罢了,这魔怪的禁言咒一旦种下,除非咒主死亡,否则便无法解开。是我错怪了你。” 叶赫愣愣地看向面前这个双眸干净到坦坦荡荡的小道姑。 片刻后,俯下身去,认真道,“多谢上仙。小生不怕反噬,愿将那魔怪之事尽数告知。” “不必了。” 不想云兮兮却拒绝了,“你好生珍重吧。别忘了你对这桃灵的诺言。” 叶赫呆住。 看云兮兮转身离开,忽然一撩衣摆,在地上跪了下去。 给云兮兮重重地磕了个头。 朝露回头看了一眼,走到云兮兮跟前,低声问:“主人,他本无罪孽,缘何要将守护灵之事,尽数告之?” 云兮兮抿了下唇,摇头,“他无罪孽,那桃灵却也是一腔赤诚。为何背负了满身的杀孽,却又要受这灵力退散还遭受怨恨的折磨?” 朝露垂眸,想到刚刚叶赫的模样,以及他今后要背负的愧疚与自责,隐隐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来。 不想就听云兮兮说道,“你许是觉得我太过残忍了。可朝露,你要知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朝露一愣,“不,主人,您是最温柔慈悲之人……” 云兮兮却低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模样,有几分像……锦沐笙。 朝露内心一惊,刚要说话。 后头李业走过来,有些无措地问道,“云司长,这现在什么也没打听到,该如何是好啊?” 云兮兮却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没打听到?不是都明白了么?” 李业傻眼,“啊?明白什么了?” 云兮兮笑着摇摇头,“将张师爷带回去吧。朝露,招鬼阵收起来。咱们今夜,就将这鬼,招出来看看。” “!!!” …… 入夜。 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三声。 桃花县县衙内,一盏白晃晃的灯笼,突然亮起。 照亮了漆黑的院子里,被捆在中央的人——师爷张元。 他的身前,云兮兮一手执着桃木剑,对他眉心一点。 点出一丝血渍后。 又用剑尖沾着那血渍,凌空画了一个符。 空气中,血红的符文光亮一闪而过,原本坐在地上的张元,突然一下站起来。 双目发直地发出‘哼哧’一声。 云兮兮拿着剑,不轻不重地问道,“张元,今日圣灵垂问,问你,桃花县中的孩子们,皆是缘何失踪的?” 张元的眼白朝上翻了翻,似有什么东西在压制他不许他说出来。 可随后,他却又木然地张开口,说道,“丢失的女子,皆为心生欲念的该死之女,河神大人,需要这些女子的欲念,补充灵力!” 暗影处,李业眼睛一瞪。 院子里,云兮兮又问:“那河神,是何人?丢失的女子,是如何被河神大人抓走的?” 张元的眼睛翻得更加厉害了。 牙关也开始隐隐发颤。 口中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说道,“河神大人,就是桃花河里的圣灵大人!那些女子,听说于子时,在桃花河边洗手,便能……” “噗!” 话没说完,张元突然一口血喷出! 身子跟着就软了下去! 一股黑色的气,从他的眉心钻了出来,朝着半空便卷曲而去! 云兮兮眼神一冷,手中桃木剑一挥,另一手张开五指,朝那黑气一抓。 黑气一下子逃窜不得。 如大蛇一般,扭头又朝云兮兮冲过来! 却被她举起的桃木剑,一剑刺穿! 黑气溃散。 云兮兮猛地转身,一剑划破指尖,一滴血猛然抹在身后那重新摆好的招鬼阵的奇状怪石上! 血水抹上。 那石头上的花纹梭然亮起,又转瞬即逝。 “扑。” 白色的灯笼,倏然熄灭。 一股阴冷的夜风,在空气中,无形的散开。 朝露‘唰’地一下,抽出青剑,将李业等人挡在身后,骤然进入警戒状态! 云兮兮提着桃木剑。 缓缓抬头。 就见。 那招鬼阵的前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而他的身旁,还飘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红蕊。 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当初豁口村那个狼狈又可怜的怨魂了。 她通身血红,面白唇紫。一脸的鬼魅。 正轻挑眉眼,朝云兮兮笑:“小道姑,又见面了呀!” 第294章 对峙,背后 云兮兮眉眼不动,看向她身旁那个依旧戴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魔怪。 魔怪发出一阵怪异的嘶笑,“小道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 云兮兮一提桃木剑,“你与我有仇?”却是肯定的语气。 “哈哈哈!” 魔怪大笑起来,“小道姑,有仇无仇,又有何妨?” 云兮兮眉头微皱,“既如此,那今日,你且留下,好好地将话说清楚吧!” 说着,桃木剑一甩,一道金光,瞬间从剑身流溢而出! 脚底,巨大的桃花图腾,陡然翻转! 她抬起眸,眼中,桃花纷影掠过。 滔天的气势,顷刻席卷了整个小院。 然而,对面的魔怪,却丝毫不为所动地,甚至更来了兴致一般地笑道,“他倒是没说谎,呵呵。” 手上一挥,一旁的红蕊,陡然露出一副凄厉之色,十指成刃,朝着云兮兮便恶狠狠地抓来! 云兮兮桃木剑一挡! 朝露从后头顷刻飞来! 一人一妖一鬼,瞬间便厮杀成一团! 裹得整个小院,罡风阵阵! 李业几个躲在暗处,被这风吹得发冠散乱,几乎窒息! 那魔怪笑嘻嘻地从招鬼阵后头走出来。 伸手,将那铜盘里的石头拿起来,闻了闻上头的血。 发出一声贪婪地深吸。 随即,手掌一抬,一条黑色的藤蔓,陡然从地底钻出。 直接裹上云兮兮的脚踝! 云兮兮上次便吃过一次亏,见状,当机立断,剑尖朝下,一举斩断那藤蔓! 却不料,又一根从背后袭来! 一下将她裹住!顷刻就朝魔怪身前拖去! “主人!” 朝露仗剑要追! 红蕊却从一旁一掌劈下,拦住了她的去路! 眨眼间,云兮兮便被拖到了那魔怪跟前! 云兮兮暗中掐住手诀,试图要强行将那藤蔓崩裂开来,不料,魔怪居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她一僵。 转脸,便看到斗篷里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皱了皱眉,“放开我!” 魔怪低笑,却又往前凑近一些,低笑,“难怪了,连主人都想要的好东西,真是香啊!” 一股子让人恶心的气息,从那魔怪的脸部飘出来。 朝着云兮兮的眉眼触碰而去。 云兮兮当即眉眼沉冷,喝道,“急急如……” 不想,话音未落! 半空之中,却‘轰’地一声,发出巨响。 “咔嚓!” 魔怪手上沾着的石头,一下裂开! 缝隙里,响起一道苍老阴森如幽冥鬼语的嘶吼声,“谁准许你碰她了!” 魔怪一怔,那几乎都碰到云兮兮脸上的黑气却缩了回去。 笑着摇头,“啧啧,护得这样紧。” “你找死!”缝隙里的声音似乎怒不可揭。 魔怪却毫不在意地笑道,“咱们谁死还不一定呢!别忘了,这个小道姑,连主人可是都想要的。她的血……” “现在还动不得她!”那声音突然打断了魔怪的话。 魔怪笑了起来,“动不得还碰不得了?罢罢,总归先毁了她的本源才是,对不对?” 那声音没有再响起。 魔怪惋惜地看向云兮兮,摇头,“算你走运啊,小道姑。今日,便放过你了。” 说着,往后一退。 朝红蕊一招手,刚要离开。 一直被藤蔓束缚的云兮兮,突然一下崩开,双手手诀结起,朝着那魔怪便狠狠压去! “砰!” 魔怪消失在空气之中。 朝露飞落云兮兮身边,“主人,您没事吧?” 云兮兮看了看手中的一块黑色的东西,眉头紧拧。 另一处。 富丽堂皇又森然阴冷的大殿之内。 魔怪猛地摔倒在地,周身的黑气大量溃散。 他猛地咳嗽起来,挣扎着爬起来时,露出背后一朵桃花杀印! 红蕊面无表情地漂浮在旁。 前方,走下来一个一身白衣翩然如仙的男子。 抬手,便狠狠地一个掌风,将那魔怪扇得飞了出去! 魔怪撞在身后一根嶙峋怪状的柱子上,再次猛烈咳嗽。 然而,却笑了起来。 艰难地站起来,看了眼那白衣男子。 又对暗影出,一团黑红交加的身影跪下,低声道,“主人,桃花县中,并无那小道姑的本源。” 黑红交加的身影并未出声。 白衣人却冷冷地说道,“让你去找本源,你缘何要闹出那般动乱?” 魔怪讥笑,“女子的欲望,那可是大补之物。送到了跟前的好东西,为何不用?” “分明是你假公济私!”白衣人指责。 魔怪却笑着看他,“是我假公济私?还是你心存包庇?呵,也是,大公子这般的模样,若是让心心念念护着的那位知晓了,还不知多难过呢?” “你!” “住口。” 暗影处,森寒的声音淡淡响起。 两人皆是噤声。 又听那声音说道,“尽快找到桃花本源,毁了之后,本尊要那小道姑的血。” 魔怪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 …… “云司长,您如何了?” 李业战战兢兢地走到云兮兮跟前,“方才那个,莫不是就是在桃花县作乱的……鬼么?” 云兮兮摇摇头,“他只是摆下那招鬼阵的主使,而被他召唤出来的真正的鬼,还藏在桃花河内。” “啊?” 李业吃惊,“那可怎么办啊?” 云兮兮将手里的黑色东西收进百宝兜里,看了眼躺在地上、双目呆滞朝上方看着的张元。 走过去,抬起一掌,拍在他的额头上。 张元一颤,眼珠子缓缓动了动,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沙哑的呼声。 李业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 便听云兮兮问:“你是如何与那魔怪勾连到一起的?” 张元嘴里又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呼声,片刻后,干涩地说道,“我不甘心……” 李业一愣。 便听张元说道,“凭什么,我在桃花县这么多年,都没有出头之日。李业来了不过数十年,就叫桃花县里的人,只知他李业,不知我张元?里里外外哪一桩事,我不曾操劳辛苦?我不甘心……” 李业瞪眼。 云兮兮却垂着眼,似乎早料到一般,淡淡地说道,“所以,你便想到了歪门邪道?” 第295章 法子,河边 张元面皮僵硬,却又露出一抹怪异的笑来。 “那女孩死的正好,让我正好想到一个能坏了他声名的法子。” “什么法子?” “我利用叶赫与那富家小姐的故事,在外头传出个消息,只要子时在桃花河边洗手,就能沾上桃花运。然后,只要趁机再推几个人下水,就能传出去,说这桃花河里有了水鬼,不能轻易靠近。” “你这个混账东西!” 李业的脸都气青了,“你想对付我,直接针对我便罢了!为何还要牵连那些无辜的孩子!还要坏了桃花河?!那可是这县里无数百姓们赖以为生的活计!你怎能如此恶毒!” 然而,听到他的话,张元反而笑得更加扭曲,头不能动,却歪过眼朝他看来。 咕噜咕噜地笑着,“几条人命算什么?等我家主人得了这小道姑的……” “咔嚓!” 话没说完,张元的体内,突然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还保持着笑的姿势,嘴角,流出一股黑血。 更加浓郁的黑气,在他脸上扩散,面皮开始僵硬干裂,不过片刻,一个好好的人,便成了一具烧焦过的炭尸一般。 李业几人都吓得倒退好几步。 朝露担心地看向云兮兮,“主人,他方才说的……” 云兮兮摆摆手,“先找出那只鬼再说。” 愤怒未消的李业却皱眉问道,“云司长,他方才只说是意图害那些孩子们,却未曾说这些孩子们到底是如何死的。这桃花河中,真的有水鬼么?” 一旁的朝露见他竟如此怀疑云兮兮,登时面露不悦。 李业见状,连忙解释道,“下官也只是想着,若是并无水鬼,这些孩子们指不定还活着……” 云兮兮朝他看了一眼,“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去找一找,便知晓了。”又问朝露,“什么时辰了?” 朝露收回瞪向李业的目光,看了眼天,“快子时了。” 云兮兮点头,“那正好,今夜便了结了吧。走吧。” 李业一愣——这整个桃花县都差不多翻遍了,她们这是要去哪儿找去? 不想,来的,居然就是前一日,那紫鸳意欲投河的渡口处。 才出了事,李业还特意安排了两个人在这里把守,就生怕再闹出人命。 见到李业一行过去,那两个打瞌睡的人,顿时一个激灵。 却被李业挥挥手叫退了。 “云司长,您看,是否需要帮忙?”李业问。 云兮兮笑了下,“李大人跟众位官差小哥在岸边稍等一等吧,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轻易靠近。” 李业连忙点头。 云兮兮便独自一人,走上了那破烂的栈道。 一直走到尽头,俯身,朝夜色里,黑洞洞的水面上看去。 白日里淙淙而流美景如画的河,在子时沉寂的黑暗里,宛如一条蛰伏在夜色里的巨兽,随时都能露出血口獠牙。 让人胆颤心寒。 云兮兮托起了一个铜盘,正是那招鬼阵里唯一留下的完整的东西。 另一手,剑指并拢。 对着铜盘上方的空气,快速画出一个旁人看不懂的符文。 同时空中低念——天长水地长水金长水三水并一水叫大鬼请二鬼四个小鬼把磨推正推正转倒推倒转如若不转压在阴山下面寄骨千年不许出世南斗六郎北斗七星太上老君急急敕令!敕!敕!敕! 一气呵成! 剑指猛地朝前一压! “轰隆!” 原本平复的河水,突然从地底发出剧烈的震荡! 李业几人都吓得瞪大了眼。 却都不及朝露那满脸的震骇! 云兮兮竟然会招鬼咒! 这可是上古邪术,法术高深者,甚至能以此法召出血海杀鬼,生灵涂炭! 她一个正统道家子弟,为何竟然会用这样的咒语?! 正满目惊然时。 那桃花河的河水也因为这巨大的震动,而水浪狂涌,河风狂起! 让岸边的众人全都站立不稳,却唯独云兮兮。 站在那岌岌可危的栈道尽头,岿然不动! 朝露看着这样的云兮兮。 心头的惊疑与不安,竟慢慢地又平复了下去。 想到云兮兮之前说的那句话——‘我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默默地松开紧握的手指。 良善与否又如何? 这样的云兮兮,在做的事。普天之下,人妖鬼道,又有几人,去做了? “哗啦!” 一声巨大的破水之声,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水底陡然蹿出! 众人抬头! 就看那圆月之中,倒影出一个扭曲盘旋有着两个透露的怪物! “啊!” 不知是谁,惊恐地叫了起来。 那怪物蹿至半空,又梭然往下,两个巨大的头颅猛地发出嘶天裂地的狂吼! 叫声刺得周围人一阵耳鸣! 李业几人,更是受不住地,直接晕倒在地! 朝露皱眉,手中青剑,梭然握紧! 眼看那怪物朝云兮兮扑去! 那一脸素净瘦弱娇小的小道姑,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一把抽出身后的桃木剑,朝那怪物猛地掷去! 剑身金色流光如飞虹掠过,直接刺向怪物! 云兮兮在栈道狂风中,单手以剑指操控桃木剑。 “哐!”“咚!”“轰隆!”“吼!” 嘈杂如天雷的厮杀声,声势浩大,却又壮丽无比! 朝露瞪大了眼,看着半空中,巨大的桃花金印,在半空绽开一朵,又落下一朵。 仿佛绚烂的礼花,在不断地绽放。 而那扭曲的怪物,在这礼花中,挣扎,狂吼,不断地穿梭! 让这唯美的景象里,又多了一丝扭曲的丑陋。 两相融合,却成就了一副诡美的画面。 朝露连呼吸都屏住了,全部的身心,都被这灿烂又华丽的战斗给吸引了! 这天下,如何还有人,能做出这样令天地失色的法术?! “吼——” 忽然,那怪物长嘶一声。 朝露猛地抬眼。 就看,一朵金色的桃花印,在月色下,美得发白。 一只丑陋又狰狞的怪物,在那桃花印上,被一只闪着流光的桃木剑,一剑刺穿! 迸溅出无数的黑色魂气,朝那光与暗影的地方,扩散,弥漫! 月,桃花,怪物,长剑,光与黑暗,以及最底下,那抬首默视,翩然若仙的小道姑。 这是怎样的一副画面? 朝露此时,只想跪下,朝眼前的一切,朝那小道姑,叩头,臣服。 第296章 铜盘,回京 “唰!” 云兮兮手指一挥,长剑入鞘! 手里一直托着的铜盘上,出现了一只僵硬的二头怪。 似蛇,又似虎的模样。 缩成了半掌大小,盘旋在铜盘里,一动不动。 云兮兮从百宝兜里掏出一个扩口的瓶子,往那铜盘上一盖。 怪物便被收了进去。 她收好瓶子。 再往桃花河上看了一眼。 然后,将铜盘往下一抛。 铜盘落水,便化作一条长长的小舟。 顺水而下。 云兮兮走回到岸边,忽而踉跄了一下。 朝露忙伸手去扶,“主人。” 云兮兮朝她笑了下,素净的小脸上,是疲累的白。 她摇摇头,“我没事。去把李大人唤醒,其他人,不必惊动。” 朝露忙走过去,将李业叫醒。 李业还处在见到怪物的那一瞬间的惊骇中,睁眼便立刻缩了一下。 见到朝露,这才回过神来,忙站起来,刚要问,就见云兮兮对他招手。 “云司长有何吩咐?” “李大人。” 云兮兮的声音有些哑,“桃花河中,怪物已除。” 李业一喜,忙又问:“那那些孩子们……”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情绪让李业心头一颤。 便听她慢慢地说道,“叫几个您信得过的人在此等候,天亮之前,那些孩子们……就能回来了。” 李业一愣,莫名心慌。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问什么,只好点点头。 云兮兮看了看那桃花河,忽然又道,“还有一事,请李大人帮忙。” 李业连忙躬身,“不敢,请云司长吩咐。” 云兮兮咳了一声,随后轻声道,“请李大人,帮我去给魏澜上一炷香。这桃花河捉鬼案之后的报酬,便用那个做抵消吧!” 李业一愣,见云兮兮神情有几分不同,“云司长放心,下官一定办到。” 云兮兮朝他笑了下,“多谢。” “不敢。”李业再次拱手,又问:“云司长是要先回去休息了么?我命人送您。” 云兮兮转脸,看了眼桃花河,笑了笑,只摇了摇头,便朝前头走去。 朝露默默地跟在身后。 李业看着那小道姑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忽然一阵悲凉袭上心头。 转念又想到云兮兮刚刚的吩咐,连忙又去叫醒了几个自己信任的人。 几人便在岸边等着。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 一艘铜盘小船,飘回了岸边。 几人一看那船上托着的,顿时浑身冰凉! 那是所有失踪的女孩儿们的尸体! 李业一下瘫坐在地上,无奈又难过地闭上了眼。 旁边几人白着脸,浑身发抖地去将那些孩子们一个个地背回了岸上。 再一扭头。 那条铜制的小船,已然不见了。 只看水面上有个小小的漩涡,似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水底,铜盘落下,盘子中央,一枚守护土地咒,微微地闪着红光。 …… “咯嗒咯嗒。” 去往京城的官道上,朝露给云兮兮压了压身后靠着的软枕,轻声问:“所以,主人请李大人去给魏澜上香,是想借李大人的功德,给魏澜将来一丝超度的机会?” 云兮兮半靠半躺地歪在软枕上,点了点头,“张元因为心生邪念,这才正好被那魔怪利用。魔怪以招鬼阵招来那水鬼,张元再在外头宣传那桃花河洗手能引桃花的传言。” “这样,便能诱使那些心存情意的女子们于子时阴气最重之时,来到河边,被恶鬼掠魂。魏澜,应该是第一个被掠魂的。” “只是她乃白日丢魂,魂体没有被立刻侵吞。便以自己之力,试图守护那些被诱骗的孩子们。本来她是可以幸存的,却被我召唤而出,叫魔怪发现,毁了魂体……” 云兮兮说到此,便停了下来,睁开眼,朝马车车顶看去。 片刻后,又弯了弯唇,却并没笑。 朝露看她这般,眼里掠过一丝心疼。 凑过去,柔声道,“主人也并非有心之失。有李大人的功德之力,想必今后,还是有超生轮回的机会的。” 云兮兮点了点头,再次闭上眼,“但愿吧。” …… “吁——” 一日后,就快到京城时,马车在半道上,突然被拦了下来。 朝露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云兮兮,探出头去,“什么人?” 不想,竟看到龙一站在车外。 她收了赶车的乔装纸人,问:“你如何在此?” 龙一朝她一笑,“小大师一去多日,宫中十分挂念。还请小大师直接随我入宫。” 朝露眉头一皱,“主人在休息。” 龙一微笑,并没退让。 …… 云兮兮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 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小师弟,别闹!” 然而那手却还没有停。 云兮兮实在太困了,一把抓住那手,闭着眼怒,“再闹我睡觉,等下我就把你的地瓜干全部吃掉!” “呵。”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云兮兮翻了个身,还没睁眼,“是大师兄……” 话音未落,觉得不对。 一股幽幽冷香,扑鼻而来。 握在手里的那只手,也不比小师弟的胖小柔软,反而修长冰冷的叫她一下打了个激灵。 猛地睁开眼。 便见锦沐笙那张似魔似孽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端详着她。 她眼睛一瞪,一把扔了他的手,扭头就朝床里滚。 却被一把抓住胳膊! “啊!” 云兮兮大叫一声,跟他拉扯起来,“你想干嘛?有话好好说!” 锦沐笙勾着唇上了床,抓着她的胳膊却不松手,只冷笑,“有话?本宫自然是很多话要与你说的,娘子。” 云兮兮一听这语气就浑身发麻,一边用力推他,一边挣扎着说道,“有什么话,你说。我……呀啊!” 话没说完,被锦沐笙一拽! 她除鬼捉妖厉害,可平素里却连一桶水都拎不起来,更何况还面对臂力惊人的锦沐笙了。 顿时跟只小鸡仔一般,被锦沐笙直接拖到了跟前。 她吓得瞪大眼,拿手抵着他的肩,“你你说,别这样呀!” “本宫哪样了?” 锦沐笙看着她,一双森眸里,是深到不见底的郁色,看得人胆颤心惊。 第297章 埋怨,接近 他看着云兮兮,不知是什么语气地缓缓道,“你一走数十日,不曾留言,不曾来信。对本宫始乱终弃,还不许本宫表达一番相思之苦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兮兮立刻反驳,“我可没对你始乱终弃!” 说完,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却见锦沐笙那郁色阴冷的眼里,似是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 “是么?这么说,娘子并未打算抛弃本宫了?” “我……” 云兮兮忽然觉得,这句话怎么接都不对啊? 看着锦沐笙这模样,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啦?” 锦沐笙眉头一挑,“你说呢?” 云兮兮干咳一声,“那不是事有紧急嘛……” “借口。” 锦沐笙直接打断她的话,“你若不想见本宫,来个信直说便是,何必要躲到外地去?” “我没躲啊!我真的是去救人啦……哎呀!” 话没说完,又被锦沐笙捏了下腰。 顿时一脸惊恐地瞪他,“你干嘛!女孩子的腰,不好随便摸的呀!” 锦沐笙却被她这话逗笑了,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去拉扯她的衣服,“不能摸?你是本宫的娘子,本宫就算要了你,又有何妨?本宫偏要摸!” “你住手!混蛋!哎呀,你手在哪儿!谁是你娘子啦!你再这样,我要喊非礼啦!” “你果然就是对本宫始乱终弃!明明拜过天地黄土见证,你居然不承认!” “我……” “嘶啦!” 忽然,一道衣裳撕裂声响起。 争执的两人动作都是一顿。 云兮兮低头,有些傻眼地看胸前被撕开的衣襟,锦沐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便见那胸前,鼓鼓的一堆儿。 顿时眸色深凝,一股毒欲无法压抑地,瞬间涌上头顶! 他眯了眯眼。 云兮兮气急败坏地咬牙,“你这个混蛋……啊!!” 被锦沐笙压在了床上! 她立刻挣扎起来,“你做什么呀!别闹了!我不过就是离开几天嘛!你……” 说着时,看到了锦沐笙的脸,顿时一惊。 这人原本就血玉森白的脸,此时更是白得可怖,一张唇,陡然红得如饮血一般。 微微噏动间,露出唇后一颗隐隐尖利的犬齿。 仿佛一头骤然现身的凶兽,捕捉到猎物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剥皮吞腹! 云兮兮瞳孔一缩! 立即挡住他,颤声问:“你毒发了?” 锦沐笙皱了皱眉,却答非所问地说了句,“娘子,今后,再不许离开我。” 云兮兮手指一颤,锦沐笙便立刻压着她的手,低下头来。 鼻尖凑近她的脸,在她细腻又敏感的肌肤上,轻轻滑过,来到耳边,又低低地呼出一口气。 云兮兮抵挡不过男人的压迫,只能最后侥幸地问道,“你是不是毒发了?你起来,我给你血好不好?不要咬我……唔。” 话没说完,一根寒凉的手指,压住云兮兮的唇。 她凝眸,边看锦沐笙又抬起头来,朝她低笑,“嘘——娘子,不要说话。” 顿了下,又低头几分,深吸了一口气,笑,“娘子,你好香。” 一句话,惹得云兮兮顿时半身酥麻! 她张了张嘴,锦沐笙却又凑到她耳边,呼出一阵幽兰之气,轻笑道,“娘子,这一点毒,如今又能奈何得了本宫?” 云兮兮一瞪眼,“你没毒发?” “呵。” 锦沐笙低笑,又起身,看着眼前无措又惊慌的小家伙,那大大的眼睛里,倒影的,全是他的不堪与诡色。 幽幽一笑,抬手,盖住她的眼。 云兮兮扭头,“你……嗯!” 唇被堵住。 她一下抓紧了锦沐笙的衣襟! 那股独属于这人的幽幽冷香,瞬间侵满整个口中! 唇,齿,吞,噬。 锦沐笙在侵占她,掠夺她,那种厮磨里,却又带着一种绝望之人近乎极端的渴求与拼命。 云兮兮突然就心软了,轻轻地松开了牙关。 锦沐笙动作一僵,旋即,摧枯拉朽的占有,将云兮兮彻底覆灭。 “唔……” 她抓着他衣襟的手,不知何时,被他握在了手心。 腰肢也落进了这人冰冷的大手里。 柔软的,无力的,像一只任由付波浮动的落花,随他逐流,飘向未知的远房。 直到很久。 “呵。” 云兮兮又听到一声笑。 迷迷蒙蒙地睁眼,就看到锦沐笙在咫尺的上方,垂眸含笑看着自己。 墨玉般的长发从他的两侧垂落下来。 满面春色如画,眉眼欲念生香。 一张红唇,如被朝露润泽过一般,叫人望之入迷。 云兮兮顿时脸颊一红,刚要转过脸去。 却被锦沐笙捏住下巴,又亲了一下。 浑身骤烧! 紧张地握了握手指,却握住锦沐笙的手。 顿时不知所措,只能咬住下唇,垂眸,看自己的鼻尖。 不声不响。 锦沐笙又笑了一下,再次到她耳边低笑,“若是可惜,本宫还能继续。只是……若继续下去,本宫,怕就真的忍不住,会强要了你,你可愿么?” “你!” 云兮兮一巴掌挥过去! 被锦沐笙抓住。 满脸通红地推开他,坐了起来,扭身就要下床。 却被锦沐笙又拉住。 回头瞪他,“做什么呀?我要回去了。” 锦沐笙却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毒还未解。” 云兮兮眼瞳微颤——这一次,他没有咬自己。 明明方才那种情不自禁难以自控的情势下,如今这般随心所欲的锦沐笙,是能随意地咬自己一口饮血的。 却……没有。 她看了眼锦沐笙,抿了抿唇,“拿个碗来。” 锦沐笙眉头一挑,抬了抬下巴。 云兮兮扭头,便看到殿内的桌上摆放的精致珐琅金丝小碗。 走过去,抽出匕首,在手上划了一刀。 嫣红的鲜血,滴落下来。 桃花香气的血味,顿时散逸开来! 锦沐笙神色微变,朝那站在桌边的小家伙走去。 看她面不改色地将伤口捂住,端起那小碗鲜血,扭头问来,“可够了么?” 锦沐笙一笑,接过那碗,却没说话,也没饮下,反而将小碗搁在桌上。 拉着云兮兮到一旁坐下。 云兮兮正不解他要干嘛,就见他拿过一个小瓶与包扎用的干净布带。 顿时恍然,朝他看了一眼,伸出手来。 第298章 包扎,神物 锦沐笙勾唇,垂眸,替她包扎伤口。 一边慢悠悠地问:“这次是什么要紧的事,要你连本宫都不顾,就那般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云兮兮咳嗽一声,看着锦沐笙熟练的手指,说道,“桃花县里,丢了一些孩子,都是十四五没嫁过人的女孩子。” 锦沐笙眼角一挑。 云兮兮看他似乎有兴趣,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至于魔怪那处,不知为何,却被她掩了下来。 “那师爷既然做鬼,缘何又要将你们引到那桃花河边去?” 锦沐笙一针见血的发现了问题真正的所在。 是的,张元本可置身事外,却偏偏现身,不止讲了叶赫的故事让云兮兮发现线索,还主动引了他们去那有招鬼阵的地方。 更是迫不及待地毁掉招鬼阵,引起云兮兮的怀疑。 为何呢? 云兮兮看锦沐笙。 锦沐笙已经将伤口包扎好,也不急着喝血,反而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若说他是故意的,似乎又不太妥当。这般看来,他似乎……人性未泯?” 云兮兮动作一顿,朝锦沐笙看了一眼。 摇了摇头,“我不懂。既然人性未泯,为何又要做出那样恶毒的事情来?难道就为了一己私欲?” 锦沐笙有些意外地笑了,看向云兮兮,“又犯糊涂了。人心,便是这尘世最可怕的东西,哪有那般简单的黑白是非之分?” 云兮兮撅嘴,似乎不高兴锦沐笙这般说她。 锦沐笙摇摇头,伸手,将那碗拿过,一口饮下。 鲜血染得他双唇更红,诡艳慑人。 云兮兮看了一眼,便立刻挪开目光,视线却又落在他的喉头上,不由有些心慌。 锦沐笙却没注意到她这般的情绪。 只用帕子擦干净了嘴之后,又将桌上另一个一直盖着的红木小盒子拿过来,放到她跟前,说道,“打开看看。” 云兮兮疑惑,掀开一看,顿时满眼惊喜,“哇!这……是九连铃?” 旋即将盒子里的东西拿起来。 正是一串铃铛,从大到小,一层叠加一层,最终九个! 每个上头,都用金银浮雕的手法,纹了极其繁复古老的图腾与咒文! 拎起的时候,并无声响。 云兮兮朝桌边走了两步,啧啧说道,“这九连铃,传说是上古百鬼作乱时,滑头鬼为引百鬼行路时,提在手上的铃铛。据说这铃声,响起时能闻四方之音,引万物朝圣,红尘阴阳,皆可闻。声音也十分好听!” 又看向锦沐笙,“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 锦沐笙笑着摇头,“这是青竹那桩事的报酬。” “嗯。” 云兮兮可不在乎这东西到底是报酬还是啥,高兴地拎着铃铛又晃了晃,笑道,“我从前在山上,听师姐说过,这九连铃,还能在心悦之人情意相通之时,无风自响呢!师父也说过,这东西是能救命的,乃是神物!你真的要把这个给我么?” 锦沐笙看着她这兴奋的样子,支着侧脸,幽幽一笑,“你如此喜欢,倒是也让这东西有几分价值了。” “……” 素来迟钝的云兮兮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你若是不喜欢,这东西于他来说,就是一文不值。 脸上红了红,还是很真挚地对锦沐笙道谢,“我很喜欢呀,谢谢。” 锦沐笙微笑,没说话。 云兮兮走回来,小心翼翼地将铃铛放回盒子里,高兴地看锦沐笙,“这个东西响起来应该很好听的,你等我回去后,好好地研究一下。哪天铃铛响了,第一个让你去听哦。” 锦沐笙笑意更深,看着她这般兴高采烈的笑脸。 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云兮兮被揉的晃了晃,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 “殿下。”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龙一的声音,“大理寺的黄大人,又到殿外跪着了。哭天抢地的,赶都赶不走。” 锦沐笙脸色的笑意骤消,冷冷地朝门外掠了一眼。 云兮兮扭头,“怎么啦?” 锦沐笙看了她一眼,对外说道,“他这回又寻了个什么由头?” 龙一说道,“他这回什么理由都没寻,只是跪在那儿,声声哭诉。说您是真龙储君,该心怀天下子民。这京城不断失踪的孩子们,也是您的子民,您应该为了大家着想,早日捉拿背后的真凶归案。” 锦沐笙笑了一声,“他倒是冠冕堂皇。” 门外的龙一没出声。 又听里头锦沐笙慢悠悠地说道,“让他回去。” 龙一犹豫,“可他……” “怎么?”锦沐笙不耐地皱了皱眉。 龙一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他攥了一瓶毒酒,说您再不动身查案,为了天下百姓,他就要以性命相逼了。” 说完,殿内一时竟没有声响。 龙一缩了缩脖子,只觉一股寒气,从门上的缝隙里钻出来。 片刻后。 却听脚步声响起,殿门被拉开。 锦沐笙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淡然道,“如此,便去瞧瞧他要用个什么死法来逼迫本宫吧。” 龙一朝云兮兮看了一眼。 云兮兮捧着包扎着的手,好奇地跟上。 笙荣殿大门外。 麒麟二石座中间,满脸疲惫的黄正楠攥着手里的小瓶,还在不断地哭嚎,“求太子殿下,为天下百姓着想,早日捉拿凶手归案,还那些苦主们一个公道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别嚎了。” 忽然旁边一个龙卫呵斥一声。 黄正楠一抬头,就看到一身朱红长衫的锦沐笙,从殿内走了出来。 立刻激动地膝行过去,大喊,“殿下,求求您,救救天下百姓吧……” 话没说完。 锦沐笙忽而低笑一声,“黄大人。” 黄正楠看他。 便见他冷漠地勾着唇,笑道,“听说你要以死谏言?” 黄正楠一僵,“下官……” 锦沐笙却并不想听他的回答,只是幽幽笑道,“本朝还没出现过这般壮烈忠臣,本宫今日,便成全了黄大人。” 说着,撩开眼帘,笑着朝黄正楠抬了抬手,“请黄大人,死一次吧!” (国庆期间大家都去哪里玩了呀?) 第299章 私心,大义 黄正楠猛地瞪大眼,看向面前将他的生死,只做一场笑谈的锦沐笙! 顿时浑身发寒! 他僵硬地攥紧手里的瓶子。 锦沐笙又挑眉,“怎地?黄大人的以死谏言,莫不是只口上说说,乃是为了威胁本宫的话?” 黄正楠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匆忙摇头,“不,下官不敢,下官只是……” 说着,看了眼锦沐笙,又大声道,“只是想求太子殿下,早日为了百姓们抓住那凶手啊!不能任由此种孽障为非作歹,如此下去,将有损太子殿下英名啊!殿下,您要为天下百姓做主啊!” 他以头磕地,撞得砰砰响,却再不提以死谏言的事。 锦沐笙却毫不所动,只是笑看黄正楠,慢吞吞地说道,“本宫的英名,还轮不着黄大人来操心。” “太子殿下……”黄正楠急急开口。 锦沐笙又笑道,“若是本宫没记错,这少女失踪案,该是大理寺主办,连本宫也只是协理。黄大人今日却这般逼迫本宫,莫不是觉得本宫便该被你们随意呼喝?出了事,本宫就该替你们担着么?” 黄正楠只觉得脑门更疼了,可眼下他却只能做了这个出头椽子。 颤声道,“微臣知罪,是微臣无能,只能请太子殿下主理此案!” 锦沐笙却挑了下眉,带着几分不屑地摇头,“若本宫不愿呢?” 黄正楠浑身一抖,连忙道,“求太子殿下为天下百姓……” 锦沐笙笑道,“若是本宫不愿,就是弃天下百姓于不顾?枉费这大锦朝储君的位子,是不是?”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黄正楠的话都说不顺了。 锦沐笙看向他,“黄大人,你到底是想本宫顾念天下百姓呢?还是要顾念你家里,丢失的女儿呢?” 黄正楠瞳孔骤缩,猛地抬眼,看向锦沐笙。 对上那双含笑中却不带分毫笑意,森然中又尽数冷漠阴寒的眼时,忽然往后一倒,跌落在地! 手里的瓶子掉下来,滚到了龙一脚边。 龙一捡起,拔掉塞子闻了下,不掩嘲讽地说道,“殿下,是清水。” “呵。” 锦沐笙冷笑,转身便走。 黄正楠回过神来,一把扑过来,抱住锦沐笙的腿,“殿下!求求您,那些人无用,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只有您才有法子!驱魔司只听您的,您让驱魔司,去抓了那祸害人的孽障吧!救救小女,小女是无辜的啊!” 一旁,云兮兮眨了眨眼,看了看黄正楠,歪了歪头。 锦沐笙垂眸,看脚边的黄正楠,冷笑一声,“说来说去,黄大人,到底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黄正楠此时哪里还顾得来这些,涕泗横流地点头,“是,微臣知错了!求殿下,救一救小女吧!她若有个事,微臣可如何是好啊……殿下,求求您……” 话没说完,被锦沐笙踢开。 他趴在地上,试图再去抓锦沐笙,不想人已经走远。 顿时绝望,嚎啕大哭! 一旁围观的宫人们,纷纷指指点点。 …… 御花园的鱼池边,锦沐笙伸手,洒了几粒鱼食,便引来一群鱼群的争抢。 锦沐笙便低头看着那群肥大翻涌的鱼儿,唇畔一抹森然的似笑非笑。 云兮兮走到他身边,有点好奇地也捡了点鱼食,往底下一扔。 顿时,刚刚散开的鱼群,又涌了过来。 鱼嘴开合,大的有些吓人。 云兮兮嫌弃地往后缩了缩,歪头看锦沐笙,“那个黄大人,面相乃是晚年子孙绕膝之相。” 锦沐笙垂眸一笑,朝云兮兮看来。 点头,“嗯,本宫命人,抓了他女儿。” 本以为云兮兮会惊讶地斥责他不该如此牵连无辜。 不想,小道姑居然眼睛一瞪,不可思议地叹了一句,“真聪明啊!” 锦沐笙眉头一挑,“哦?” 云兮兮抿着唇,一脸郑重地点头,“嗯,你这法子好。叫这些人还敢推卸责任,如此一来,那个黄大人就不得不管了吧?” 锦沐笙失笑,看向云兮兮,“你这丫头,心思也挺坏的。” 云兮兮立马鼓起腮帮子,“怎么能这么说呢!” 龙一在旁边笑着说道,“小大师有所不知。这少女失踪的案子都拖延多久了?他们处理不好,又不愿撒手。本想借着其他各处协理的名义,将东宫和驱魔司牵扯进来,无非就想案子破了,好借机将功劳揽走。” 云兮兮虽然对人间情爱欲念听得多,可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却完全凭一腔心思所想。 听到龙一的话,惊讶得眨了眨眼。 旁边的锦沐笙看见,笑了一声,又朝鱼池里洒了一些鱼食。 龙一继续说道,“小大师离开京城这段时日,又有几个女孩子失踪了。可大理寺不肯放权,殿下无法完全拿到办理此案的权利,有些事便施展不开。若是到时擅自出手,定然又要被各处阻拦,反而不利。故而,便命属下绑了大理寺卿的女儿。” 云兮兮这才恍然大悟,“让他误以为自己女儿也被妖怪抓走了。他自己又没法子,只能来求太子?” 听到她唤了一声‘太子’,锦沐笙眉头一挑,朝她睨了一眼。 龙一笑道,“不止这些,他连续几日前来,只想逼迫殿下接手此案的主理,其他各处却不一定配合。” “所以,太子刚刚不答应,是要逼他去把其他地方也处理好么?”云兮兮又问。 龙一点头,“小大师真是睿智,一点就透。” 云兮兮露出一张得意的小脸。 锦沐笙却将手里的鱼食一把洒了,伸手,将她一下拎到了跟前。 云兮兮吓了一跳,“哎呀,你干嘛?” 锦沐笙眯着眼捏她的下巴,“你方才唤本宫什么?” 云兮兮无辜眨眼,“呃?太子?” “你是不是想死?”锦沐笙眼神一沉,手上用了几分力气。 云兮兮吃痛得直躲,“你干嘛呀?龙一还在呢!” 一转脸,早没了那忠心属下的身影。 云兮兮顿时泄气,用没伤着的那只手推了推他。 锦沐笙却不松手,一双幽眸,目光森森地盯着他她。 云兮兮抿抿嘴,又小小地朝左右看了看。 然后小声地唤了一声,“笙哥哥?” “再唤一次。” “……笙哥哥。” “再唤。” “你有完没完呀?啊疼!好啦好啦,我唤还不行么……” …… 第300章 乱岗,鬼地 此时尚是天色未晚,日头西斜的时候。 天边一层火烧云层层叠叠,金红的光,将触目的天际燃烧的如火如荼。 本是满目壮烈的绚烂。 可众人所在的京城东郊外的十里乱葬岗,却仿佛与这尘世的烟火完全隔离,明明白日里,却阴森寒凉的仿佛另一个世界。 云兮兮一脚踩断一根枯树枝。 落叶凋零的枝头上,乌鸦顿时惊叫着飞了起来。 在这苍凉无数的荒草坟堆上,不断回响。 云兮兮转身,看了一眼周围,然后朝身后说道,“你可知今晚是什么日子么?” 几步开外,锦沐笙一身黑色长衫,长发高束,一身飒爽风姿,绰约无双。 闻言,朝云兮兮看来,“今日满月,乃七月半,鬼节。” 云兮兮一笑,点了点头,“嗯。” 锦沐笙看她,“你准备如何做?” 云兮兮拨开脚边一堆荒草,朝前走去,“妖市那猪妖说,每逢满月之时,此处便会出现少女的尸体。所以,今夜,我想看一看,到底那抓走少女们的,是人是妖。” “你怀疑此案乃人为?”锦沐笙抓住重点。 云兮兮却摇摇头,“我只是诧异,京城少女无故失踪,却能无声无息这么久。妖族,甚少有这么仔细小心的。” 锦沐笙眉目微凝,刚要说话,脚下忽然也踩到一个硬东西。 本以为是根枯树枝,不想,低头一看,竟然是根白森森的大腿骨。 他眉角微挑,挪开脚,淡定如素地继续跟上云兮兮。 一边说道,“你的怀疑不错,然,大理寺久查,并未查到有凡人参与的痕迹。” 云兮兮点点头,忽然顿住脚。 疑惑地往一个方向看去。 锦沐笙顺势看去,就见那个位置,有一棵被雷劈焦的一半树干。 树干上,似乎喷洒了什么东西。 他刚要走过去,身旁的云兮兮却拉了他一把。 他回头看了眼云兮兮。 云兮兮与他对视一眼,片刻后,松开手,摇头,“罢了,一起去看看吧。” 走到树下,锦沐笙才明白,云兮兮方才拦了他一下的真正原因。 那棵焦枯的树干后,竟横七竖八地躺着不知道多少尸体! 外皮几乎都被扒掉,只留有血肉模糊的躯体。 看不出容貌,却从体型与身段来看,都是一些女孩的模样! 而每个女孩的胸口,都洞穿了一块,心脏的位置,空了。 锦沐笙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他看了一圈地上的尸体,发现了其中一两个人皮尚在。 刚要走过去。 云兮兮却拉住他,朝他摇了摇头,“此乃鬼地,生人不能入。” 锦沐笙看他,脸色森冷。 云兮兮却坚持,“一旦踏入,必备恶鬼之咒纠缠生世,不得解脱。莫去。” 这是云兮兮第一次在锦沐笙面前这般强势。 锦沐笙长眉微皱。 云兮兮看了他一眼,抬起那个伤口未愈的手,剑指一并,在锦沐笙眼前轻轻一划。 锦沐笙便感觉眼前一凉。 一抬眼,神色骤变。 眼里所有的景致,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夕阳笼罩下,愈发森凉荒芜的乱葬之地,此时在他的眼中,已被浓浓的黑气覆盖! 到处飘绕着游荡的魂魄,鬼火,以及嘤嘤的鬼哭。 尤其他们所在的这处焦枯树后,那森浓的黑气,几乎已经浓郁到凝固的地步! 隐隐能看到,内里,无数双恶毒咒怨的眼睛,在朝外界看来! 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遮蔽,不得出,只能愈发愤恨地在里头盘旋挣扎。 锦沐笙眸底神色微深,看了眼云兮兮。 忽而问道,“你平素里看到的尘世,是什么样的?” 云兮兮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 片刻后,却轻轻地笑了笑,摇头,答非所问,“走吧,既然找到了抛尸的地点,只要在附近守着便好了。今夜乃百鬼出行之日,此处又阴气极重,你随我来,我要给你画个守护咒。” 锦沐笙看她,被她拉走。 云兮兮不是第一次给锦沐笙画守护咒,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守护咒,竟是画在脸上的。 半边脸上。 锦沐笙抬眸,看着近在咫尺,全神贯注地拿着朱砂笔,在他脸上描描画画的云兮兮。 笔尖的触感有些凉,也有些痒,却都不及云兮兮靠近时,那轻软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时,那奇异的触碰。 他忽然又闻到,那股屡屡让他无法自持的桃花香味。 “你师父可曾说过你的出身?”锦沐笙突然问。 云兮兮一愣,随即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别乱动,画花了可就白费了。” 锦沐笙抬眸看她。 云兮兮瞄了他一眼,却没回答,“问这个做甚?” 锦沐笙顿了下,说道,“你身上有股桃花香味。” 云兮兮笔尖一顿,又看了眼锦沐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似乎就闻出来了。这个味道,连我师兄师姐还有小师弟,都闻不到的。” 锦沐笙眉头一挑,似是有些高兴,“哦?” 云兮兮咳嗽一声,将最后的落笔收好,又退后一步,端详了一会儿,点头,“可以了,莫要乱动,等朱砂干了。” 锦沐笙看她,“你还没回答本宫。” 云兮兮撅了撅嘴,一边将朱砂笔收起来,一边道,“师父也没详细地跟我说,只是有次醉酒后,说我是……” “呱呱——” 忽而,不远处,那些停在枝头的乌鸦,骤然飞了起来。 云兮兮一顿,神情微变,迅速来到锦沐笙跟前,将他一把拉到枯树后头,低声道,“有什么东西来了。” 不是有人,而是有什么东西。 锦沐笙深眸微转,朝外看去。 不一会儿,便见,一只人身兔头却兔牙尖利如刺,眼瞳鲜红如血的兔妖,扛着两个少女的尸体。 走了过来,随意地往地上一扔,然后大喇喇地拍手,扭头就走了。 云兮兮一怔,似是不解,“不是说子时才会……那猪妖莫不是撒谎了?” 然而,不管那猪妖是否说了假话,现在两人面前,却真真地出现了被害的女孩尸体。 第301章 尸体,残影 云兮兮略一迟疑后,从枯树林后走了出来。 快步来到那两个女孩的尸体旁,便见,那些女孩的尸体,同样胸口洞穿,心脏不见。 两人的面容都极其恐惧可怖,似乎是死前看到了什么几度可怕的东西。 云兮兮剑指并拢,在女孩的眉心处一点。 低声念了句,“魂来!” 然而,身旁几个游魂嘻嘻哈哈地飘过,却什么动静也没发生。 云兮兮皱眉。 锦沐笙看了眼四周,“不能问问这些鬼魂?” 云兮兮摇头,“游魂皆意识混沌,问不出什么。” 想了下,再次蹲下,看了眼两个女孩僵青的面孔,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然后手指一伸,悬空盖住了两个女孩的眼睛。 随即低声念了几句极其繁复的咒语,紧跟着,手掌一攥成拳,往底下一砸! 少女的尸体上,顿时响起什么东西‘咯吱咯吱’抽挤的声音! 锦沐笙低头一看,就见,两个少女本就瞪大的眼睛,竟然流出血泪来! 随后,她们的眼睛里,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锦沐笙仔细一看,内里居然有光影晃动! 不由朝云兮兮看了一眼。 云兮兮却只是低着头,仔细地看那少女可怖的眼睛里,不停变化的场景。 以两个少女的视线,能看到,这二人,本是相伴走在一处热闹的夜市上。 偶然间,被一盏奇异瑰丽的琉璃灯笼给吸引,到了近前,忽然就意识模糊,只能麻木地跟着那灯一直往前走。 一直走进一个暗不见光的深巷,忽然,灯光寂灭。 两人陡然醒过来,猛地看到,身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四脚怪物,满身的青色鳞片,对着她们,猛地扑过来! 随即,光影消失。 少女的眼瞳涣散。 云兮兮皱了皱眉,站起来,念了一段安息咒。 一转身,就听身后的锦沐笙说道,“她们遇害的地方,是皇宫。” 云兮兮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朝锦沐笙看去! 锦沐笙眉眼间一片暗冷,“那巷子,是冷宫后头的一条早已废弃的小路,平日里根本无人来往。” 说着,竟然冷笑了起来,“这些妖孽,倒打得好主意,钻进皇宫作恶。呵。” 云兮兮看他,“如此,便有了线索了,我们即刻回去,到那巷子处看一看……” 话音未落。 头顶忽然再次响起乌鸦的惊叫。 锦沐笙才抬眸,忽然意识到不对,一把抓住云兮兮,往怀里一带,整个人旋即绕出原地! “砰!” 一只僵青的手,从两人方才站着的脚底,猛地破土而出! 锦沐笙眉头一蹙,而云兮兮,则是微微瞪眼。 朝四周一看,一把抽出了背后的桃木剑。 乱葬岗的四周,不知何时,再次涌现出曾经见过的浑身雪白的长肢僵硬的怪物。 如一只只恶狗一般,死死地盯着两人。 锦沐笙手腕一翻,一柄柳叶刀,便出现在了手心。 云兮兮抬眸,朝最前方的方向看去,冷笑,“莲花台,原来惯会做这种背后偷袭以多欺少的勾当?” 锦沐笙抬眼,就见,那熟悉的挂铃小轿,再次徐徐出现。 然而,这一回,却从娇中,走下一个人来。 夏日入夜,天气却依旧酷热未褪。 然而这人,却穿了一身暗金的长袍,随着动作间,能看到衣服上折射的九瓣莲花的纹路。 他缓缓走到一众长肢怪物前,朝两人说道,“莲花台,只办事,不为名。云仙姑,颇看得起莲花台。” 声音冰寒刺耳。 却看不清面容。他的脸上,被一股浓郁的黑气笼罩了。 锦沐笙眼角一挑,不等云兮兮开口,先朝那人笑道,“原来这年头,苟且偷摸,也能叫办事?” 云兮兮刚刚张开的嘴合了起来,瞄了眼锦沐笙。 锦沐笙也朝她睨了一眼。 那边,男人似乎被触怒了几分,朝锦沐笙看去,“太子殿下倒是嚣张惯了,只怕,过了今夜,就没机会再对人出言不逊了。” 锦沐笙讥笑一声,“哦?能这么威胁本宫的,你可还是头一个。” 云兮兮有些无奈地看向锦沐笙,“这是人是妖都没弄清,你倒是也不怕,挑衅他做甚啊?” 锦沐笙唇角一勾,朝她低笑,“这不是有娘子你么。” 说着,又看向那男子,毫不掩饰讥讽地说道,“本宫对这莲花台,倒是也了解几分。听说,只要有钱,你们什么事都能办?” 那人笑了一声,“太子殿下,莫不是也要花钱请莲花台?” “请一字,你还配不上。” 锦沐笙嗤笑,翻了翻手里的柳叶刀,笑道,“只不过,本宫别的不多,银钱,却是数不尽的。今夜这事,请你们的,花了多少钱?本宫给你双倍。” 男人看着锦沐笙,片刻后,摇头笑道,“太子殿下不知,今夜莲花台所做,是为何事么?” 锦沐笙不屑,“知晓又能如何?本宫都能用钱买下来。” 当真是一副嚣张至极的模样啊! 男人的语气又渐渐地冷了下来,“可惜,今夜,莲花台只要云仙姑,太子殿下觉得,云仙姑,价值几何呢?” 锦沐笙眉头一挑,朝云兮兮看了一眼。 云兮兮翻了个白眼。 对面一身莲花暗金袍的男人笑了笑,“看来太子殿下也不知道云仙姑价值几何了。如此,这交易,怕是也谈不成了。” 一边说,一边又朝前走了两步,“只可惜,云仙姑一心为善,却要叫这么个孽障满身的凡人牵绊……” 话音未落,锦沐笙突然不耐烦地转过脸,朝云兮兮催促,“完事没?这厮挑拨离间的手段着实低劣,听着本宫都快吐了!” 男人脸色顿时难看! 刚要怒骂,却看云兮兮一直背在身后的单手,猛地抬起。 手指早已结成一副极其复杂的手诀! 男人神情骤变! 飞扑过来就要朝云兮兮抓来! 锦沐笙却手腕一转,手里的柳叶刀,顷刻飞了出去! 男人身姿一顿,云兮兮趁势,双手一拍。 手中桃木剑,梭然鎏金划过! 一朵巨大的桃花金印,猛然在她脚底如图腾绽开! 第302章 厮杀,碾压 云兮兮伸手一挥,无数金光桃花,自剑尖散落,朝周围的长肢怪物,飞溅而去! “嘶啦!” 一场无声的单方面碾压式厮杀,顿时嚣张猛烈地掀开! 莲花袍男人眼神一狠,朝云兮兮扑来! 锦沐笙一把接住飞回的柳叶刀,森眸一抬,对云兮兮道,“本宫助你。” 云兮兮朝他看了一眼。 旋即,手中结印,朝锦沐笙后背用力一拍! 同时口中念道,“请武神相助!来!” “轰!” 半空之中,猛一道惊雷劈下!滚云翻覆,天地震动! 一道惊鸿,猛地从天际蹿来,一下钻进锦沐笙的后背! 他瞳孔骤缩,猛地往后深深地扬起下巴! 片刻后,又缓缓地低下头来。 往前踏出一步,无形的气势,顿时如惊天浪涛般,朝四面八方,汹涌地扩散而去! 无数的乌鸦惊飞,游魂逃遁! 对面,莲花袍男子不可置信地看向锦沐笙,又看云兮兮。 冷声喝道,“不可能!这是禁术,你怎能,你们怎能……” “如何不能?” 锦沐笙抬眸,笑了起来,“本宫说能,就算禁术又如何?” 此时的他,半面玉色森白,半面朱砂靡艳,端的是一种极致的妖魅与净冷的融合。 在这漫天黑色阴气的映衬下,仿佛一个堕魔的仙佛,半身菩提,半身血欲。 莲花袍男子瞳孔微瞪。 就见,抬起手里的柳叶刀,竟放在唇边,轻轻地舔了舔。 带着一股森诡摄魂的笑意,低低笑道,“让本宫试试,如今,能不能与你一敌?” 话音落下,梭然掠去,残影飞走,萧杀顿起。 云兮兮看了眼锦沐笙周身缱绻的血煞之气,暗恼地砸了下嘴,很快又敛下心神。 剑尖挥动,将一只只飞扑过来的长肢怪物,绞碎,灭杀! …… “噗!” 莲花袍男子一口血喷出,眼见锦沐笙手抬柳叶刀,朝他狠狠劈来。 终于狠狠捏碎袖中一道符。 “轰!” 整个人便瞬间从原地消失! 锦沐笙的刀,扎在了地上。 他皱了皱眉,不满地抽回刀,扫了眼四周,唇角又浮起一抹戏谑的笑。 回转到云兮兮身旁,只看她继续绞杀怪物,也不帮忙。 只闲闲地站在她一旁,眸光寒冽地笑,“娘子,动作太慢。天都黑了。” 云兮兮立马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不理他。 忽而桃木剑一把插进脚底的泥土里。 双手一拍,朝半空一推! “急急如律令!破!” “呼——” 大风袭来! 一阵飞沙乱石中,剩余的十几只长肢怪物,嘶叫着,被这大风,生生吹断了四肢。 跌落在地。 锦沐笙走过去,一只身上补了一刀。 云兮兮站在那儿,看着手起刀落的锦沐笙,残忍而暴戾。 一股清晰又不浓郁的血煞之气,从他身后,如羽翼般浅浅扩散。 暗暗咋舌——锦沐笙的体质,居然能引来血武神附身! 上古传说中,被刻意封存遗忘的最可怕战神之一。 竟然跟锦沐笙的魂魄如此契合。 想了想,悄悄伸手,对着锦沐笙的背影,剑指一划,低声念道,“送武神!急急如律令!” “扑。” 那边的锦沐笙动作一顿。 云兮兮的指尖,有什么东西无声熄灭。 眉头一蹙,正疑惑地看向指尖,下一瞬,便陡然感觉有阴影盖顶。 惊了一跳,一抬头,就看方才还在数十尺之外的锦沐笙,梭然出现在了眼前。 赶紧缩回手,却被锦沐笙捏住手腕。 “你在干什么?” 云兮兮眨了眨眼,“将附你身的武神送走啊!” 锦沐笙眯眼,“为何要送走?” 云兮兮嘴角抽了抽,“就算是仙族之魂,那也是亡灵。只能请来应急之用,若长时间附身,会侵占你本身的意识,最后还会夺舍侵身的。” 锦沐笙看她,“是么?那……便继续吧。” 云兮兮撅了撅嘴,又瞄了他一眼,再次将剑指并拢,对准他的胸前。 画出一个星阵,低声开始念咒语。 空气中,金色的星阵隐隐闪着光泽,大量的血煞之气,从锦沐笙的背后缓缓流逝而去。 锦沐笙微微蹙了蹙眉——这种力量被强行抽离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他看了眼身前认真的云兮兮,长眸微凝,随即又轻笑一声,转开视线,看向别处。 “恭谢武神相助,请武神回归天地之道。急急如律令!” 咒语念完,云兮兮剑指往前一点。 空中的星阵便慢慢地朝锦沐笙的胸前贴去。 眼看,即将要贴合之上时,突然两人的脚下,再次响起一阵怪异的破土之声! 锦沐笙神情一变,刚要伸手去拉云兮兮时。 却看她突然脸色一白,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然后一个抽搐,猛地张口。 “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锦沐笙深眸骤缩! 一把接住扑过来的云兮兮,便见,她的背后,不知何时,竟附着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小鬼。 树枝状的小手,居然伸进了云兮兮的体内! 锦沐笙双目顿狞,一抬手,狠狠地将那小鬼抓住。 小鬼挣扎着尖叫起来,试图去咬锦沐笙的手! 刚刚散逸开的大量血煞之气,骤然飞回了锦沐笙的体内! 锦沐笙的瞳孔中,瞬现血色乍现! 五指一攥! 那小鬼嘶嚎一声,竟被锦沐笙生生捏碎! “刺啦。” 两人的脚底,无数只手伸了出来。僵青的,干枯的,森白的,断裂的。 扒拉着泥土,一点点地往上。 锦沐笙抱着云兮兮,往后一跳,站在一块大石上。 便见,破土之下,一只只扭曲丑陋的干尸骸骨,爬了出来。 扭动着,发出干裂难听的嘶吼声,朝云兮兮与锦沐笙的所在缓缓聚拢。 锦沐笙眉目之中一片霜冷,垂眼,看怀里的云兮兮。 方才还对他瞪眼咧嘴的小家伙,已经昏了过去。 他眼中寒色愈浓。 脱下外衫,将云兮兮拢在背后,束好。 然后一提柳叶刀,跃下巨石,对着当头而来的一具干尸,直劈而下! “吼——” 震天的吼叫,在乱葬岗上,此起彼伏! 锦沐笙充耳未闻,冷漠麻木地厮杀往前,在密密麻麻从地底钻出的僵尸群中,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路。 第303章 夜行,背后 “叮——” 忽然,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道铃声。 不断扑向锦沐笙的僵尸群,突然全部僵立在原地。 锦沐笙冷酷漠然的眼睛往前方一抬,就看,远远的黑暗里,一盏如鬼火一般的灯笼,摇摇曳曳地朝这边靠近过来。 似乎有无数的身影,在那鬼火之后,浩浩荡荡地跟随着。 到了近前。 才发现,那竟是一群妖魔鬼怪的大型队伍,比之前锦沐笙在山中看到过的那支,更加壮阔,也更加光怪陆离! “呜呜呜,好香,我好像闻到了人类的味道。” “啊!还有死尸的臭味!” “我要吃肉!饿死了饿死了……” “哈哈哈,看到了,人,人啊!” 伴随这哭笑怪叫的声音里,是一股比这乱葬岗更加惑乱的浓厚阴气! 然而,阴气卷曲如云,却始终越不过,那队伍最前头的鬼火灯笼。 锦沐笙捏紧了手里的柳叶刀。 鬼火灯笼一点点靠近。 两边的僵尸,突然如蚯蚓一般,索索地钻回了地里。 有躲闪不及的,被那灯笼一照,顷刻燃烧灰烬。 锦沐笙往后退了一步。 鬼火灯笼,来到他数步开外的地方。 光的边缘,堪堪落在他的脚边。 他单手往后,护住身后的云兮兮,眉目静冷地看着前方,那个提着灯笼的……人。 不错。 谁能想到,这个提着鬼火灯笼,于鬼节之夜,引百鬼夜行的队伍之首,竟然是一个普通的年轻男子。 眉目清隽,神色和缓。 慢慢抬眼,朝锦沐笙看来。 身后,妖魔鬼怪的叫声呼天抢地。 “啊!果然有个人!呼,好香的味道!” “我要肉!我要吃了她的舌头!眼珠子!” “处子的鲜血啊!!!” 提着灯笼的年轻男子,看向锦沐笙,静默未动。 身后的妖魔鬼怪,躁动得仿佛即将展开一场盛大的夜宴。 乱葬之地本就森浓瘆人的鬼气,愈发浓郁诡乱! 半空之中,早已高高悬起的月光,突然隐晦地闪动了一下。 一直不曾开口的提灯男子,忽然往前跨了一步。 锦沐笙脸色微变,刚要动作。 身后,却突然传来极轻的说话声,“惊扰鬼主,鬼葬之外,乃距离此处往西三十里外,若是连夜前往,今年,想必能超度数者。” 那年轻男子抬眸,看向锦沐笙背后的云兮兮。 云兮兮趴在锦沐笙的肩头,虚弱地呼出一口气,一手,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按了按。 锦沐笙敛下心神,不再动作。 随后,云兮兮又伸手,在身侧画了一个虚空的符文,那符文与之前画过的金光和朱砂符文不同,泛着一种奇异的绚烂色彩。 且笔画更加复杂晦涩,却在画成时,顿生一股让人心神瞬间被吸引的诱惑之力。 鬼火灯笼后的众魔怪,纷纷安静下来,目光更加贪婪地看向那个符文。 云兮兮剑指一挥。 泛着异光的符文便飞到了年轻男子跟前。 男子看了一眼,又朝云兮兮看过来,最后,目光停留在锦沐笙半边脸上,那强大而古老的守护咒文上。 缓缓收回目光,伸手,接下了那符文。 百鬼的队伍,顿时响起一阵迫不及待的吸食口水的声音。 男子鬼火灯笼一转,光亮便从锦沐笙的脚边离去。 朝西方而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如浪潮卷来,又如烟波而去。 众鬼怪的嘈杂声音,一直响了很远很久。 头顶的月光,再次洒下清寒的微蓝。 锦沐笙心头一松,侧眸看肩头的云兮兮,“你怎样了?” 云兮兮却再次歪靠了下去,闭着眼,气息极弱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锦沐笙眉头一皱,想起方才短暂退去的僵尸群,托起云兮兮,顷刻纵身离去。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那片被云兮兮指明乃是生人不能擅入的鬼地之中,走出一个身影来。 正是那日被云兮兮打了一掌的魔怪。 痛快地大笑起来,“哼!受这一掌的滋味,不好受吧……” “砰!” 一阵罡风骤然袭来!赫然一招正统的道家金光咒! 魔怪匆忙后退。 一抬头,便看一个白色身影,如利刃袭来! 顿时冷笑,“怎么?来得这么晚?可惜了,你心疼的那小道姑,已经被我要了半条命了!” “你!” 白衣男子满脸怒容,再次掌风袭来! 腰间悬挂的铃铛却急促响起。 白衣男子手掌一顿,魔怪猛地回身,一只手化作弯刀,一刀割开白衣男子的袖角! 白衣男子瞪眼,“你……” 魔怪却大笑着转身,“我如何?告诉你,我一直对你忍让,是因为你对主子有用。切莫要触碰主子的底限,否则,没了你,主子一样能得到想要的!” 白衣男子脸色变了又变。 魔怪狞笑着转身,抬手一挥。 鬼地之内,那怨毒到极致的鬼气,被全数收进他的袖子里! 随即,两人身形一闪,自乱葬之地消失。 片刻后。 又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背着手缓步走了出来。 摇摇头,对身后道,“可怎么办?小道姑受伤了啊?你说,我要不要去帮她一把?” 身后,一个声音轻轻回答,“城主若是放心不下,不如,就去吧!” 狐狸面具上又露出一丝似是不敢的迟疑,低笑,“只怕瞒不过她呢!” 那声音又道,“瞒不过便不瞒。城主于她,并无恶意。仙姑圣心温善,不会与城主为难的。” 狐狸面具上却露出另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不为难,只怕另一位,却不会那般好相与的。” “城主是说……” “罢了。” 狐狸面具的男子突然摇摇头,“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天下大乱不是你我愿见,便助她一把吧。” “城主大义。”那声音又道。 狐狸面具男子低笑一声,转过身,抬手,胳膊垂下时,手里拿着那枚刚刚戴在脸上的面具。 “城主要以何模样去见仙姑?” “……这可为难了。呵呵,先想个中意的名字吧?你说,莫云二字,如何?” …… (最近感觉自己一直在刷单机,哈哈哈……好寂寞。) 第304章 救命,来人 驱魔司。 朝露跪在云兮兮的床边,按住她的胳膊,不时,从她的掌心里,抽出一缕黑气。 每抽出一次,昏迷中的云兮兮的脸,便白几分。 锦沐笙站在一旁,不论谁劝,都未曾离开半步。 周身密结的霜气,几乎将整个房间都冻结了。 房内外的人,全都大气不敢出一声。 直到朝露站起来。 锦沐笙看她。 朝露却摇摇头,“不行,以我之力,无法将主人体内的鬼气完全抽出。” 锦沐笙脸色一变,“何人能做到?” 朝露在这红尘之中,所认识的,除了当年的那个负心人之外,也就只有云兮兮罢了。 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想了想,又道,“如今只能暂时用法术将那鬼气强行压制,不让那鬼气侵占主人身体,损坏魂魄。” 看了眼锦沐笙,“我需要离开一趟,寻找救治之法。” 锦沐笙垂眸,并未迟疑,“你速去。” 不想,朝露却又停顿了下,说道,“太子殿下身上有亡灵附着,魂力颇为强大,若是不及时去除,只怕……会有夺舍之险。” 锦沐笙却眼也未抬地说道,“先将她救好。” 在云兮兮清醒之前,他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危险发生。一旦失去现在的力量,他只怕……还不能护住她。 锦沐笙的眸角溢出一丝冷色,在床边坐下,“无论如何,找到救她的法子。” 朝露又看了眼锦沐笙,隐约猜到了他不肯解除亡灵附体的原因。 深吸了一口气,给锦沐笙行了一礼,“多谢太子殿下。主人便拜托殿下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锦沐笙心甘情愿地低头。 看的外头的龙一眼睛一瞪。 随即,青光一闪,屋内,没了朝露的身影。 龙一看了看屋内,实在不敢靠近此时周身寒霜瘆人的锦沐笙。 忽而想起来,猛地转身,跑到那院中池塘边。 跳着脚蹦跶,“小六姑娘!小六姑娘!” 水面涟漪波荡,片刻后,小六露出苍白的半张脸,自水下看着岸边的龙一。 龙一打了个顿。 每次都能被小六这出现的模样瘆得慌。 可也没法,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没有法子么?救救小大师啊!” 小六眨了眨眼。 龙一做出一副讨好的样子,“你行行好,帮帮小大师。这样,以后我每次来,都给你带一个外头的小玩意儿,好不好?” 小六似是被打动,钻出了水面,飘到龙一跟前。 龙一往后缩了缩,又朝赔笑,“你快去看看小大师吧?这小大师若是出事了,咱们太子殿下,估计要……咳。” 他不好议论自家主子。 小六却道,“太子殿下对那小道姑,乃是真心么?” 龙一僵了僵,心说,你个小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却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是自然!我家殿下对小大师,那可是真心实意!连命都能交付的呢!” 不想小六却反问,“那为何,这二人却至今情意未定?” “这……” 这他哪儿知道去呀? 龙一看了眼小六,笑问:“这他二人的情意,难道跟救人有什么关系不成?” 小六朝云兮兮的房间看了一眼,点头,“是。若是情比金坚,可将你家太子殿下的命,分一半给那小道姑。便可活命了。” 龙一眼眶一瞪! 小六又朝他看来,隐含讥讽,“怎么?不是问救命的法子么?我告诉你了,你去转达吧!” 说完,又退回水中央,隐了下去。 龙一顿时泄了气,愁眉苦脸地回到房门边。 看了看里头,迟疑地站住脚。 谁想,这一犹豫,竟到了第二日。 房内。 云兮兮突然浑身一颤,再次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锦沐笙抱着她,诡冷生寒的脸上,竟隐隐地浮出一丝绝望难忍来! 龙一终于咬牙,冲了进去,跪在锦沐笙跟前,将小六的法子说了出来! 锦沐笙当即眸光一亮,立刻说道,“让她来!只要能救人,分本宫半条命也无妨!” 龙一踌躇,“可是殿下……” 锦沐笙却冷声呵斥,“立即去!” 龙一只好站起来,刚走到门口。 龙三突然跑了过来,惊喜地说道,“殿下,门外来了一个自称是小大师旧识的高人,说算到小大师今日有劫,特来相救!” 锦沐笙神情骤变,“带人进来!” 然而,当那人出现在驱魔司的院内时,锦沐笙却猛地意识到这人周身的气场太过微妙。 锦沐笙自小在暗杀与算计中度过,对靠近的每个人都有很敏感的触觉。 比如云兮兮,最开始在深山水池的那次,给他的,便是安宁无害的温和。所以,纵使她拿着符,指着他说是妖孽,他也不曾在心里对她真正划入戒备的范围内。 然而此时,从驱魔司大门,穿过植被杂乱的小院,缓缓朝跟前靠近的男子。 却让锦沐笙下意识,浑身紧绷! 这是一种危险的感觉。 却并非来自敌意或者恶意,而是……实力相当的两个强者,在面对面时,来自本性的提防和审视。 锦沐笙皱了皱眉,朝那人看去。 但见这人眉目之中一派潇洒随性,五官英俊,行动举止间有一股隐隐的仙风之意。 却在嘴角始终镶着一抹略带恶劣的笑,破坏了他本该满身道姑的风姿。 他走到近前,看了眼锦沐笙,微笑,“太子殿下,事不宜迟,还请让在下出手救治云仙姑。” 虽是站在台阶下,却有一种与其平视的淡然。 旁边的几个龙卫都是面面相觑。 锦沐笙森眸微凝,“你是何人?与她……如何相识?” 他虽心急要救云兮兮,却也不会随便让什么人都靠近到她身边。 那人笑道,“在下莫云,乃是她的……”他顿了下,笑意更深,“师叔。” 锦沐笙眼神微变,朝这自称叫莫云的男子看去。 云兮兮口中的山上,自始至终,都只提过师父师兄师姐,还有那个还十分幼小的小师弟。 却从没提及过一个师叔。 锦沐笙看了莫云一会儿,问:“可有凭证?” 莫云摸了摸下巴,笑了起来。 片刻后,从腰侧拽出一个百宝兜——竟是跟云兮兮那个同款同式! 第305章 救治,施法 锦沐笙的神情又变了几分。 便看,那莫云,从百宝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牌,拇指大小,上头有一个特殊的图案。 他将那玉牌在锦沐笙面前晃了晃,笑道,“她所用的器物上,应该大多都有类似这个的符文,旁的你不多见,可看看她那桃木剑,剑柄上的这种符文,是我当年亲自刻上去的。在垂挂剑穗的地方,还有我当年失手划下的一个弓形裂口。” 说着,又回忆般地笑道,“当年为了这个口子,她师父可跟我大闹了一通,最后还是我又重新补上了一个桃花的咒印,才弥补过去。那桃花印,约莫指甲盖大小。” 锦沐笙朝旁侧扫了一眼。 龙一去而复返,朝锦沐笙点了点头。 锦沐笙又深深地看了眼莫云,终是往旁让开半步。 然而,却在莫云踏上台阶的时候,一握手中的柳叶刀,不掩森狞地威胁道,“但凡你敢伤他分毫,今日,便休想走出这间驱魔司!” 莫云失笑,摇了摇头,朝他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武神之力我确实无法抵抗。不过……你这身子,若再由这亡灵附身,只怕要有不好啊!” 锦沐笙眉目不动,“你自顾去救她,本宫还无需你来多嘴。” 莫云又笑了一声,走进了屋内。 一眼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云兮兮,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神色。 随即,却像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到床边坐下。 单手剑指按在她的脉搏上,说道,“小云云,你也太拼了一些。” 听到他的称呼,锦沐笙眉头一皱,扫了眼过去,只慢慢地捏紧了几分手中的柳叶刀。 莫云又抬手,撩开云兮兮的眼皮子,左右看了看,嘴里还不停嘀咕,“天下苍生,靠你一人之力,如何能安?若是真的能叫你一手顶了这天,在这妖孽精怪,魔鬼仙佛之中,你又将如何自处?” 锦沐笙忽然意识到——莫云这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 他朝莫云看了一眼。 莫云却依旧忙忙碌碌地,在云兮兮周身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然后,从百宝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铺开一看,竟是一排从大到小的银针! 他拿起最大的一根就要朝云兮兮头顶扎去,锦沐笙猛地往前,柳叶刀一下架在了莫云的后脖颈上。 莫云动作一僵,朝身后斜了一眼,笑道,“太子殿下,您就不怕我一个手抖,伤了小云云?” 锦沐笙却丝毫未动,反而也跟着低笑一声,吐出来的语气却是幽寒森冷的,“你敢伤她半分试试?” 莫云僵了僵,随后笑着摇头,转过脸,将银针,缓缓地插在了云兮兮的天灵盖上。 锦沐笙此时亡灵附体,阴阳眼犹在,便能看到一缕黑气,从云兮兮的头顶银针处,溃散了几分。 朝莫云又扫了一眼,手上的刀刃并未动弹分毫。 片刻后。 一包银针全部插在了云兮兮的头顶脸部和两手掌心还有小腿处。 莫云再次转脸朝锦沐笙笑,“太子殿下,您挡着我施法了。” 锦沐笙手腕一翻,按下柳叶刀,朝后退离半步。 莫云笑着站起来,立在床边,单手剑指并拢,不断画出不同的符咒,同时口中快速念出——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他念咒的声音与云兮兮不同,浑厚而深远。 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不如云兮兮那般轻巧流畅。 甚至,在咒语念到最后时,竟似用了极大的力气一般,连头上的汗都隐隐渗出一层。 “急急如律令!净!” “轰!” 大量的鬼气,从云兮兮的体内钻出。 一瞬间,将云兮兮都覆盖在了其中。 锦沐笙眉头一皱,刚要上前,莫云已经走过去,单手一挥。 那些黑气便如烟雾般,挥散开来。 而躺在床上的云兮兮,脸色也不再是之前僵青的白,隐隐带了一层血色。 锦沐笙心头略松,看了眼莫云,突然,手里的刀刃,再次猝不及防地抵上了他的身后。 莫云一僵,却笑着抬手,“太子殿下,可不好如此过河拆桥吧?”说话的时候,还有几分力竭的虚弱。 锦沐笙却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法术缘何如此晦涩艰难?” 莫云一顿,随后似是受到了极大打击地回头,满脸无奈地朝锦沐笙笑,“太子殿下,你当全天下,都是小云云这般的天才么?” 天才? 锦沐笙眉眼一动,朝莫云看去。 莫云笑着摇头,推开锦沐笙的刀,自顾自坐到床边,一边轻轻拔下银针,一边道,“太子殿下想来还不知两生门,也不知这丫头在两生门的地位。她既不与你说,我也不方便多加开口,不过……” 他举起一枚银针,又朝锦沐笙斜睨一眼,笑道,“我却能够告诉你,普天之下,能找到我家小云云这样能耐的,活着的,没有第二个。” 锦沐笙心下一动,刚要说话,视线却看到那银针,半根都被染成了黑色。 眸色一冷,“她体内有毒?” 莫云却笑了一声,摇摇头,将那银针收起来,又继续收其他银针,“并非毒,不过也不能轻易告知旁人。” 锦沐笙朝他看了一眼,嗓音抖寒,“你乍然出现在此处,又说着一通似是而非的话,卖弄玄虚,还是另有他意?” 莫云动作一顿,细细的眼睛弯了弯,很有几分狐狸笑脸的模样。 随后却笑了笑,朝锦沐笙看了一眼,“天机不可泄露。我对你们并无恶意,太子殿下从刚刚就应当明白才是。”顿了下,又道,“短时间内,我会留在此处,助她渡劫。” 锦沐笙当即神色就再度骤变,“渡劫?” 这不是已经救回来了,怎么还会有劫难? 莫云点头,将所有银针收好后,转而笑道,“近期内,这孩子会有一次大劫,乃攸关性命。” 锦沐笙幽眸骤然缩紧,看向莫云。 莫云又笑了笑,“到时,太子殿下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见锦沐笙蹙眉,没再说话,转身,走出屋外。 锦沐笙回头看床上的云兮兮,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指尖。 …… 第306章 剧变,浩劫 云兮兮再醒来时,还有些不知天光时日。 周遭一片安静,恍惚中,以为自己尚在梦中。 刚要动弹,却发现不对,侧头一看,竟发现,那个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竟然阖眼靠在自己的床侧。 一手,还攥着自己的手。 心下顿时一片暖流划过。 这人,自从那日被诅咒后,便一直是个喜怒反复阴晴不定的性子,说话举止间,都充满了浓浓的诡谲阴森感。 不想如今,却会这般安静地守在自己身边。 闭着眼的模样,如仙绝尘,美得不可方物。 她看了一会儿,忽而又眉头一蹙——锦沐笙身上的阴气好重! 突然想起,昏迷前,俯于他身的血武神,才抽离了一半! 暗暗蹙眉,悄悄地将手抽回。 剑指一并,刚要点上他的额头,门口,却突然传来两声轻微又急促的叩门声。 云兮兮惊了一跳。 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时,锦沐笙已经梭然睁开了眼。 猛地看到她醒了,先是愣了下,然后回眸,朝门边问:“何事?” 龙一在外急促地说道,“龙五几个在您说的冷宫那条巷子里发现了……二皇子的尸体。” “什么?!” 锦沐笙神情裂变! 连云兮兮都明显地怔愣了下,刚要坐起来。 锦沐笙已经按住她的肩膀,“你不要起来,先好好休息。本宫回宫看一看。” 说完就要走,可走了几步,又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俯身下来。 云兮兮还以为他要干嘛,就见他伸手,挑出自己脖子上那半块双鱼佩。 幽声道,“待此劫过后,我迎你做太子妃。” 云兮兮眼睛一瞪,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看锦沐笙,居然也难得地玉面绯红,似是敷了一层胭脂一般,惊艳动人极了。 她张了张嘴。 锦沐笙却松开双鱼佩,又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快速离去。 云兮兮扭头,一直看他彻底走远,才眨了眨眼。 刚要起身唤朝露,就看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一脸笑嘻嘻的模样,走进门内也不靠近,只笑眯眯地与她对视。 云兮兮忽而眉头一皱,“阴阳城的城主,为何会在我驱魔司?” 莫云倏地笑了。 摇摇头,“小云云,这可不是该对救命恩人的语气啊!” 云兮兮愣了下,随后震惊地看向莫云,“是你救了我?!” 莫云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是啊!” 刚说完,后头又钻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顶着个大大的萝卜头,手里还捧着一堆零食。 抬头问莫云,“师叔,我真的可以吃这个么?” 云兮兮差点没从床上跌下来! “小师弟?!” 小萝卜头转过脸来,立马兴奋地欢呼一声,捧着满满的零食扑过来,“师姐!你醒啦!太好啦!我去告诉……呃,我传音给师父和师姐去!” 云兮兮惊讶,“师父和师姐?不对,师弟,你怎么下山来的?师傅师兄师姐呢?” 正说着。 突然,窗外一阵狂风大作! 方才还寂静晴朗的天空之中,突然一片乌云滚滚,雷声大作! 清晖子(小萝卜头师弟)扭头看了一眼,急促地说道,“师父和师姐去捉拿大师兄去了。” 云兮兮突然感觉自己昏迷了一阵,整个世界都突然变了似的。 “捉拿大师兄?怎么回事?” 清晖子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旁边的莫云走过来,似乎完全不在意身后的狂风黑云,慢悠悠地说道,“你那大师兄,叛变了师门。与魔界的老祖勾结,意图谋害帝星紫薇。” 云兮兮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大喊,“不可能!” 莫云却笑着摇头,“你不信也无用。他与那老祖,早已将整个皇宫都改做魔窟,内里无数妖魔鬼怪作乱。方才你也听到了,那二皇子,已然被害。他们妄图控制帝星,掌控天下,令阴阳颠倒,魔道当道!” 云兮兮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大师兄为何要这么做!” 莫云却含笑看她,“原来你还不知,你们师兄妹四人,皆非人身么?” 云兮兮眼瞳一收。 便看莫云指了指小师弟,“他是草木精,你师姐,乃是鸟族,而你师兄,是人魔之后。” 听到此,云兮兮终于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身体。 然后又听莫云说道,“而你……” 莫云笑了笑,摇头,“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云兮兮咬唇。 看向莫云。 突然,门外又是一阵狂风袭过,刮得门框‘哐哐’作响! 半空之中,隐有一声龙啸,铺天盖地! 云兮兮猛地冲出门外。 就听身后莫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真的逼出了龙身。” 云兮兮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莫云! 莫云却一脸淡定地说道,“是,锦沐笙乃真龙之身。这一场浩劫,只有他,才能压得住。” 云兮兮心头顿提,直接冲进了院子里! 刚到门口。 眼前,却青光一闪,竟是朝露和一直藏在水里的小六。 朝露跪了下来,“主人,奴愿与您同去。” 云兮兮没迟疑,点了点头。 而小六,则看了看半天,娇小的脸上一片不符年纪的成熟,淡淡地说道,“主人当年留我在此,便是要见证这场浩劫的降临。如今,浩劫果然来临,请你带我一同前去。我要完成,主人留下的遗愿。” 云兮兮看着她坚决的眼神,咬了咬牙,伸手。 小六身形一抽,顿时化作一根柳枝,躺在了云兮兮的手上。 云兮兮将她别在腰间,翻手一抽。 原本在屋内的桃木剑,梭然飞到了她的手中! 朝露俯身。 青光乍起,顷刻间,化作一条巨大的锦鲤。 云兮兮骑到她的后背。 锦鲤猛一甩巨尾。 一道青光,轰然袭上天际! …… “哈哈哈!” 贵妃唐婉蓉,不对,却是一个顶着半面唐婉蓉面皮的怪物,狞笑着站在皇宫的塔楼之上。 放肆地对京城之中,翻滚电闪的黑云大笑,“都死吧!死吧!这天下,是属于我们妖魔一族的!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又扯出身后咳嗽不止的开元帝。 “看啊!陛下,这就是你的江山!它将属于我!属于我们妖魔一族!多美好的一幕啊!是不是?” 第307章 落幕,启程 开元帝满面青紫,喘不过气来猛地推了她一把,“妖孽!” 半面人皮的怪物又大笑起来,一伸手,插进了开元帝的胸膛! 开元帝猛地瞪大眼,就看怪物缓缓地收回了手。 从他体内喷溅的血液沾染了她全身。 她却毫不在意地嘻嘻笑着。 手里攥着一颗还在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一脸嫌弃地随手扔到了塔楼之下。 朝开元帝一笑,“老男人的心,可一点都不好吃呢!” 开元帝往后几个踉跄,也从塔楼上跌落。 “哈哈哈!” 怪物尖利的笑声回荡不绝。 突然,这笑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僵住,不可置信地低头,便看一把利刃,洞穿了她的腹部! 她缓缓抬头。 就看前方,一条巨大华美的青色锦鲤,从滚云之上荡过来。 锦鲤之上,站着一个狂风之中,却依旧巍然不动的瘦小身影。 明明仿佛随时能被那电闪雷鸣给摧毁,那一双眼里,却全是让万物惊服的肃穆。 她瞪了瞪眼。 从塔楼上,摔了下去。 云兮兮剑指一划,闪着流光的桃木剑,梭然飞回。 “——” 一声龙吟,再次从金銮殿的方向传来。 云兮兮猛一抬头,“朝露,去那儿!” 朝露毫不迟疑地蹿了过去。 就见,金銮殿前,偌大的广场之上,无数的妖魔之气,竟翻滚如漩涡一般,将中间的一人,团团包围! 而那一人,正是满身朱色长袍,却浑身散落金光的锦沐笙! 骤风将他的周身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玉面生辉,额心,一缕金龙之纹,迫得周围所有试图靠近的秽气,不断溃散! 云兮兮眉头一皱,再往下看。 就见所有的龙卫散落在四周的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而金銮殿高高的台阶上,正站着几个身影。 其中一个,便是她从前尊敬又喜爱的大师兄,惊鸿君! 此时的他,满脸冷漠,完全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柔白衣的师兄模样! 她正要动作。 突然,金銮殿的另一方向,传来一声怒喝,“孽徒!” 云兮兮一怔。 边看,那个声音的位置,走出了一男一女,正是她的师父和师姐华凤凤。 她忽然就哽咽了一下。 师父缓缓举起手里的剑,满脸悲痛地看向惊鸿君,“孽徒!还执迷不悟么!” 惊鸿君闭了闭双眼,转过头来。 站在他身旁的一个浑身冒着血气看不清面容的魔物笑道,“孩子,去杀了他。” 云兮兮猛地瞪大眼。 却看惊鸿君,缓缓地答应,“是。” 飞起身来,朝师父扑去! 云兮兮下意识要大叫,暴脾气的师姐已经大骂,“畜生!今日我便废了你!” 话音刚落,另一个云兮兮曾经见过的黑衣魔怪,飞身挡住了华凤凤。 狞笑着说道,“你的对手是我。” 两处立刻缠斗在一块儿! 云兮兮握剑,正要下去相助。 那浑身冒着血气的魔怪,却抬手,朝锦沐笙的方向一握! 缠绕周围的黑气,顷刻朝锦沐笙铺天盖地席卷而去! 锦沐笙猛地抬头! 那枚她为他做的发簪,‘咔’一声,断裂! 乌黑的发丝,顷刻散开! 一道龙吟,再次从锦沐笙的口中,骤然划破这乱象丛生的京城上空! 锦沐笙的脚底,一条巨大的金龙身影,缓缓摇晃。 云兮兮眼神一凛。 握住桃木剑,猛地跳了下来! 半空中的朝露,刚要化身追随,却猛地瞧见。 皇宫的四周,无数个长腿怪物,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一顶黑色的九瓣金莲小轿,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而那轿子的旁边,一个血淋淋的人躺在那儿,正是之前那个小倌馆的头牌,青竹公子。 她迟疑了下。 就听身后有人慢慢地笑道,“有人想趁火打劫呢!小鱼儿,跟我一起去打小贼,去不去?” 朝露看了眼云兮兮的方向。 莫云从身后飞来,笑道,“他们那儿,你插不上手。” 朝露看了他一眼,身形一晃,化作人形,手握青剑,“走!” 莫云一笑,两人顷刻而去。 …… 金銮殿前的巨大漩涡中心。 云兮兮一下落在锦沐笙的跟前,捧住他发狂森狞的脸,轻声呼唤,“笙哥哥,看看我,看看我……” 然而,随着脚底金龙的愈发真实,锦沐笙的瞳孔,都渐渐化作了兽类的金瞳。 血武神的煞气,愈发将他满身侵袭。 后头,那血魔老祖大声地笑道,“正好,两个都是我想要的,一并收了也是省事!” 说着,手中威压再次当头盖来! “啊!!” 锦沐笙忽然爆发出一声惨叫,猛地低下头来,抓住云兮兮的肩膀,艰难地吼道,“你走!” 云兮兮却反过来攥住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又温柔地说道,“不可能。” 锦沐笙看着她。 便见,云兮兮的眉心之中,一朵闪着金色的桃花印,缓缓浮现出来。 她抬起眼,与他对视,缓缓笑道,“笙哥哥,我不会走,也不会让你死的。信我,我们,杀了这敢跟你抢天下的坏东西!” 锦沐笙瞳孔一颤。 终于,慢慢地低下头来。 两人额头相触。 金龙与桃花的印记彼此交汇。 一道巨大的金光,梭然从金銮殿的广场上,摧枯拉朽地蔓延开! 血魔老祖猛地往后摔去! 不可置信地狂吼,“不可能!!!” 然而。 下一刻。 一只金龙,梭然蹿入半空! 金光熠熠的背鳞上,一个小道姑,站在那里,俯瞰众生。 随后伸手,举起手里的桃木剑。 皇宫内外,所有奔逃、肆乱的人魔,全都倏然顿住。 云兮兮的师父和师姐猛地抬头。 两人眼神骤变,还没说话。 惊鸿君却突然惊慌地大喊,“不要啊!兮兮!” 然而。 “轰隆!” 几乎能毁灭天地的一道惊雷,梭然从她的剑尖,斐裂而落! 猛地砸在了金銮殿上! 与华凤凤战成一团的魔怪猛地回头。 就见,那血魔老祖,被一片金光覆盖,随即,尘化不见! 大惊! 魔怪转身就要逃。 华凤凤抓住时机,一剑刺了过去! 惊鸿君缓缓回头,就看那魔怪,周身魔气骤然散去,一堆衣袍落地。 也化作了一堆虚无。 他瞪了瞪眼,又朝半空之中看去。 惊雷落下,半空之中的电闪雷鸣却还在不断响起。 那雷云,顷刻就将云兮兮和金龙吞噬了进去! 惊鸿君猛地闭上眼,举起剑就朝自己的脖子割去,却被身旁的人拦住。 扭头一看,竟是师父。 然而,平素里素来吊儿郎当的老人家,此时却满脸的冰冷和残忍,“想这么轻易死么?别做梦了。” 说完,一个手刀,惊鸿君便倒在了地上。 华凤凤不甘心地走过来,狠狠地提了他一脚。 又看半空,“师父,怎么办?小师妹引下天雷,遭到反噬。若是……” 可不等话说完。 却看,半空之中。 突然再次金光骤现! 一道金龙,游走而下,仿佛万生的曙光,飞走于天际之中! 那滚滚的雷云,竟然在金龙之后,迅速消散! 华凤凤惊讶地瞪大眼。 便看,那金龙又猛地飞冲向下。 一直冲到金銮殿前被天雷炸开的大裂缝前,又猛然顿住。 一个小小的身影。 踉跄着扒开龙须,站在龙首之上。 朝他们兴奋地挥着手里的剑,大声道,“师父师姐!看,我捉到了世上最厉害的妖怪啦!” …… 一个月后。 锦沐笙陪着云兮兮,再次来到关闭了一个月之久的驱魔司。 云兮兮将一直收在锁灵盒里的那根半枯的树枝拿出来。 小心翼翼地栽在了池塘那棵巨大柳树的旁边。 那日,若不是小六化作的柳枝在雷云之中替他们张开一把巨大的树伞。 只怕两人,都无法这般平安归来。 只是,小六做过的事,却无几人能知晓。 世人经历那场天地异变的浩劫后,却只当是天生异象,有金龙飞升。 津津乐道的,也不过是那日里,偶然见到的金龙身影,和忙不迭溃散逃遁的妖魔鬼怪。 不知小六的牺牲,不知师父和师姐,莫云,以及朝露,还有这方土地多少的守护神,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京城肃清。那个趁乱作祟的莲花台,也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 自称是云兮兮师叔的莫云,也在浩劫平复之后,销声匿迹。 云兮兮问过师父,莫云到底是谁。 师父却只是笑着喝了口酒,对她说:“你大师兄,我交给山门了。”山门,是两生门,最厉害的惩罚,有进无出。 云兮兮明白,大师兄,做下了另天地不容的罪孽。 总之,一切灾难与挽救,在凡人眼里,只不过是一场华丽的过眼云烟罢了。 不过,这种事,按照师父的话来说,凡人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云兮兮捧了一捧水,浇灌在那柳枝的土壤下。 问:“笙哥哥,你说,她会活过来么?” 锦沐笙摸了摸她的头,“会的。” 云兮兮抬头,朝他一笑。 锦沐笙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道,“既然如今妖魔已除,你是不是,该考虑早先朕给你的提议了?” “嗯?” 云兮兮眨眼。 锦沐笙一笑,“做朕的皇后。” 云兮兮眼睛一瞪。 还不等说话。 萝卜头小师弟突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欢笑着拍手,“办喜事!办喜事!” 云兮兮脸颊涨红,猛地站起来,还不等压下小师弟。 师父师姐,还有莫云朝露,众多龙卫,以及那个誓死都不愿背叛锦沐笙差点被莲花台杀了的青竹,都走了出来。 云兮兮看了看左右。 咬了咬嘴唇。 又看了眼锦沐笙。 还没等答应。 就听驱魔司门口,有人往里问道:“请问……这里是驱魔司么?我家里闹鬼,可否请你们去看一看?” 众人一怔。 云兮兮与锦沐笙对视一眼。 忽然笑了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