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夜》 1.缘起 大常开元二十六年,初秋,长安。 济世医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馆,仅有一名坐堂大夫徐有春和两个小伙计,来寻医问药的多为平民百姓,图得价格实惠,伙计还算和善。 这日,医馆门前来站了一位年轻男子,他年貌青春,身材伟岸,龙睛凤目,剑眉入鬓,身着一袭暗紫锦缎圆领袍衫,腰间系着金玉束带,一身贵族公子装扮。唯有脸部紧绷的线条犹如刀琢,雕刻出军人惯有的冷硬与犀利。 他认真地打量着医馆简陋的门面,手指轻敲佩剑上的蓝田玉饰,若有所思。 身后的胭脂香粉铺,门口聚集了一群妙龄女子,她们打着小花扇半掩唇角,正窃窃私语议论着这男子。 男子的俊美令人过目不忘,尤其那一双暗棕色的狭长眼眸,有着恰到好处的弧线,蕴涵着不怒自威的温朗。 姑娘们面色潮红,眼神痴迷,有大胆的卖力搔首,暗暗期待一场猝不及防的艳遇。但这男子却显然心不在焉。他有心事,而且正重重叠叠着,纠结不休。 冷不丁,混杂着一阵嘈杂,打医馆后堂撞出一群小孩儿,熙熙攘攘直奔男子而来。 领头逃跑的是个瘦弱的小丫头,正踉踉跄跄躲闪着身后掷来的石子儿,眼瞧着一个趔趄就要跌倒,男子不迟疑地信手一拎,径直抄起了她。小女孩本能地挣扎着,他们四目相对,一瞬间他竟惊诧住。 她五六岁模样,乱糟糟的发和脏兮兮的脸,衣衫破旧却遮掩不住灵动的秀美。尤那一双眸子,漆如点墨、晶莹闪烁,竟有美人顾盼的神韵,眉目之间一抹高傲的清冷,更似曾相识。 男子的心被剜痛了,他情不自禁收紧手指,忍不住涩声问道:“明妤婳,是你何人?” 小女孩吃痛,不假思索狠咬住男子手臂,待到口中腥咸弥漫,见他不为所动,遂而杏目圆瞪,吐尽口中鲜血,脆声喝道:“小铃铛,咬他。” 女孩话音未落,眼见从她袖中窜出一只身形细长的银色大鼠,瞬间就飞落到男子肩膀,它金灿灿的小眼儿透出妖精的狡黠。 大鼠夸张地张大嘴巴,细白尖牙异常犀利,眼瞅就要偷袭成功,它却突然转了性,抱着男子的耳朵,发出咕咕咕的兴奋声,貌似久别重逢,分外激动。 “老东西,你真命长。”男子不怒反笑,反手一拎,轻松让小女孩落入自己熊抱,他们再次面对面,只是贴得更近,看得更清。 他问她:“丫头,明妤婳是你什么人?”这次,他语气自觉温和了许多。 男子身上似有似无的薄荷清冽,令人心神愉悦,小女孩瞪着他肩头兴奋的雪貂兽,不可思议地反问:“你是谁?” “养老鼠的小贱人,贱女人生的小野种!!”追打女孩的孩子们靠近上来,为首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大胆地扔过一块石头。 男子剑眉微蹙,接住石头轻轻一捻,石头碎成石粉,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娃娃们目瞪口呆,为首的更吓得大哭:“爹爹啊,有妖怪,救命啊!” 济世药馆里疾步走出大夫徐有春,他大约三十几岁年纪,面皮微黄,牙齿带着焦黄烟渍,一双鼠目微敛暴虐之气。 听闻有人欺负自己的独生子,徐大夫叉手而来,但见面前男子一身紫色袍衫,英气非凡,察言观色的他料定对方身份不俗,老虎脸顿时变成了老鼠脸。 他笑眯眯地拍打儿子的后脑勺,叱责道:“小兔崽子,敢对贵客无礼,当心老子捶死你。快给官人行礼,小宝,听见没?” 娃娃们见没了热闹看便一哄而散,唯有徐小宝骄横地骂骂咧咧道:“我去叫娘来,打死你这个老王八。” 徐小宝一溜烟儿跑进了医馆,就留下尴尬的徐大夫,他轻咳着缓身鞠礼客气道:“犬子冒昧,惊扰了官人,还请见谅,敢问这位官人怎么称呼?” “汪忠嗣。”男子言简意赅,神情淡然。 徐大夫却着实吃了一惊。汪忠嗣,这名字在长安实在太如雷贯耳了,他乃当今圣上的假子,“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劲兵重镇,皆归掌握,自国初已来,未之有也”。 可见常皇对他的恩宠已如日中天,这人在前朝确实红到不能再红,若要能巴结上这位大常战神,好处可真不是一星半点的。 “原来是汪将军,久仰久仰。”徐大夫深深又鞠一礼,谄媚道:“徐某惶恐,阿明,不得无礼,还不快滚下来,弄脏了将军的衣服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使劲地想把小女孩拽下来。 女孩的身体僵直,她奋力抵抗着,汪忠嗣不动声色往旁一躲,让闪空的徐大夫几乎跌断自己的老腰。 他蹲下身子,旁若无人将女孩抱在臂弯,又将雪貂兽拎下,轻放女孩头顶。他打量着她脏兮兮的花猫脸,不得要领地给她抹了抹,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明月夜,明妤婳是我娘。”汪忠嗣笨拙的温柔征服了明月夜,她一下就喜欢上这个高大英武的男子,为他犹如温朗春熙的眼眸,为他给她从未有过的宠溺。 她摸着他的脸,笑容灿烂道:“你是谁?怎么长得这般好看。” “妤婳是你娘?”汪忠嗣眉心微蹙,虽早有预料,但仍被事实沉重打击,看这娃娃年纪,莫非?他怀疑地扫量着徐有春,如此猥琐的男子?又怎么配得上她? 徐大夫伸出的手不知该不该放下,但脊背上开始有冷汗淌下。他觉得莫名其妙,不祥之感也越演越浓。 “你几岁?”汪忠嗣问。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对这个孩子严厉。她为什么随母姓?汪忠嗣用余光扫了下尴尬的徐有春,目光如剑,冷寒彻骨。后者正吞口水努力控制着想便溺的冲动。 “九岁。”明月夜伸手抱住了汪忠嗣的脖子,在他耳畔轻轻问:“为什么小铃铛认得你?” 九岁?汪忠嗣打量着女孩儿瘦小身量,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这时间刚好,莫非…… “老东西护佑我汪家早过百年,当年妤婳入宫我也拜托它一路守护。”汪忠嗣抚摸着明月夜的头发,更对站在女孩头顶上异常安静的雪貂兽微笑着,那银色大鼠颇具灵性,金色眼眸竟也隐忍泪光。 无论娃和灵兽,都瘦弱和委屈,特别是那孩子,瘦瘦小小的完全不像九岁年纪,意料之中这些年他们不知遭了多少苦难。他盯住徐大夫,黑眸中已泛现冷冽杀气。徐大夫的冷汗渐渐浸湿了衣裳。 “看来,看来汪将军与小女也颇有缘分,那不如恭请将军到寒舍一坐?”徐大夫小心翼翼,心里却叨念着,流年不利,简直祸从天降! 明月夜抱住汪忠嗣的脸,她的小手柔滑细腻,甜甜道:“那你一定是我爹了。”明月夜一字一顿道:“娘亲说,终有一日,爹爹会来接夜儿,回家。” 徐大夫倒吸一口凉气,被明月夜一声“爹爹”吓瘫在地上。 2.重逢 济世医馆后院最末一间破败厢房,光线昏暗,陈设简陋,空气腐败。 明妤婳一袭补丁旧衣躺在床榻上,她瘦骨伶仃,羸弱枯黄,只有眉目之间,还尚存绝世美貌的一点儿影子,她捂着嘴,正努力把咳嗽声吞进肚子。 “娘亲,你看夜儿带谁来了?”房门被推开,明月夜欢笑着跑进房间,奋力爬到明妤婳身边。 “看你弄得这么脏。”明妤婳用一块旧手绢擦着明月夜的脸颊,对自己的女儿爱怜不已。 “阿花啊,你好点儿了吗?家里来贵客了。猜猜是谁?”徐大夫推门而进,污浊的空气让他也忍不住掩住口鼻,进退维谷。 “老爷,夜儿又惹祸了?”明妤婳挣扎着抱住明月夜,眼里掩不住惊惧,嗫嚅着:“孩子不懂事,奴婢会好好教她,您千万别责罚她。” 徐大夫尴尬地掩饰着:“看你说的,自家的小姐……” 明妤婳敬畏而迟疑地瞪着他,神色却愈发加忐忑。倒是明月夜咯咯一笑儿:“娘亲,你肯定猜不着,我带谁来了?” “婳儿……”一个低沉的声音犹如天籁在门口响起,紧接着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门外强烈的光线,让妤婳的眼睛刺痛不已,但她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一米阳光中的那人,披散着万道金线银光,犹如天神,俊朗光耀,威武不凡。 她的心狂跳开来,身体不自禁地如筛糠般颤抖。 “夜儿,关上门,娘的眼睛痛。”明妤婳遮住眼睛,颤声自嘲道:“我病得这样厉害了吗,怎么会?” 门被轻轻关上,随后明妤婳感觉自己的一双手,被另一双大手握住,掌心有厚厚的茧子和同样醇厚的温度,如此熟悉。 “婳儿……”汪忠嗣倒吸凉气,凝视着破棉絮中蜷缩的女人,她瘦弱、苍白而绝望,自己手中握着的手指冰凉而粗糙,布满毛刺和旧的伤疤,这与记忆中的玉指柔荑实在相差甚远。 她玲珑莞尔,她清冷孤傲,她曾被誉为大常第一绝世佳人,但那风华绝代的光彩如今已荡然无存,只剩羸弱破败的残像,剩下一个忐忑绝望,唯唯诺诺的病弱民妇。 他暗咬牙关,杀机耸动。看来,他的女人,不在他身边的日子里,实在遭受了太多苦痛。 明妤婳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竭尽全力抽出手指,摸向那张俊俏的脸庞,接着她闻到了他衣服上恬淡的薄荷清冽,那温煦记忆犹如潮水,冲破她最后的迟疑,狂暴而来的惊喜,简直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微喘着说:“老天可怜妤婳,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是阿训,阿训啊。”明妤婳啜泣着,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夜儿,快掐掐娘的手。娘没在做梦吧。” “娘,真是爹。他来接我们。”明月夜一手搂住明妤婳,一手拉住汪忠嗣,让一家三口情不自禁地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明月夜由衷地快乐,突然之间,她的生活中有了爹,犹如天神般威武的保护神。他的出现就像雨后的第一缕阳光,瞬间边吹散了盘旋在她和娘亲头上的阴霾。 汪忠嗣用手臂紧紧围住这一大一小,片刻不肯放松,他深深舒了口气道:“婳儿,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 望着一家三口温馨拥抱在一起的团圆画面,徐大夫已由目瞪口呆变成心惊胆战。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引来今日大祸临头?她说她叫阿花,是败落富户的下堂妾。 十年前一个风雨夜,她瘫倒在医馆门前。当时贪她年轻貌美还有几件贵重首饰,就留下这个身怀六甲的孤女。半年后她生了个女娃。从此家里也多了两个不要钱的佣人。 他不知道她姓明,更不知道她竟是汪忠嗣的女人。他也一直不喜欢她生的丫头,所以自己的独生子欺负明月夜,他也纵容,甚至还用鞭子惩戒过那死倔的丫头。要不是想着长大了还能卖给大户人家做个丫鬟换几两银钱,自己也断不会留下这个拖油瓶。 早几年阿花还貌美,自前年开始生病,什么活计都干不了,一直拖着,年前怕她死在家里,他还动过心思将这女人卖了,可惜没有一个老板愿意出钱,买下个快咽气的无用仆人,还得赔上棺材钱终归不划算,徐大夫也只好自认倒霉。 此时的徐大夫后悔不已,心里更七上八下,在求过各路神灵后,只有忐忑等待汪忠嗣处置他这势利小人。 明妤婳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痴痴望着汪忠嗣:“阿训,你怎么能找到……我们?” 汪忠嗣轻轻擦拭明妤婳的眼泪,柔声道:“那日,我率大军从突波返途,听说你被柳贵妃禁锢的消息,即便拼了命日夜兼程赶回来,却为时已晚,所有和你相熟的宫人已都被杖毙。皇上亲口告诉我,柳贵妃是因误会你忤逆一时气急,赐了你鹤顶红。“ 他唏嘘道:“皇上知道了,你已毒发身亡,被草草弃在了乱坟岗。我断然不信,何况也一直没找到……尸首,总想聪慧如你,或许侥幸逃出,我曾四处打听,却一直一无所获。直到三日前,夜斩汐飞鸽传书,他说找到了你。我本不信,若你身在长安,又怎么会不来寻我,甚至还要把自己的消息,隐匿得如此干净?” 明妤婳颤抖着:“我……夜儿,她……” “我明白。”汪忠嗣温柔打断明妤婳:“但你也看低了我吗?我认她,汪府也得认下她。你们受苦了,我会好好补偿。这辈子,咱们一家人都不会再分开。” 明妤婳把头靠在汪忠嗣肩上,喃喃道:“若不如此,又怎能苟活至今,柳贵妃多玲珑的人儿,她恨毒了我,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倒没什么打紧,只可怜夜儿这孩子。跟着我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原以为,一辈子再也不能见你。” 她拉过明月夜的小手,送到汪忠嗣掌心,叮嘱道:“夜儿,这就是你爹。你要一辈子对他好。记得吗?” 明月夜对站在自己头顶上的雪貂兽高兴地大喊:“小铃铛,我有爹了。哈哈,以后,咱们三个再不要分开了。对,还有小铃铛。我让爹爹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果子。” 雪貂兽打个哈欠,满意地用尾巴把自己的嘴巴藏起来,咕咕咕地应和着。 汪忠嗣抚摸着明月夜的头发。明妤婳看着他们自然而然地亲近,却心如刀割,当幸福来得太突然,总让人窒息与恐慌。剧烈的咳嗽打断她的思忖,她艰难喘息着,汪忠嗣紧张地轻拍她的后背:“婳儿,我去找大夫。” “汪将军,阿花她……”徐大夫结巴地插嘴:“啊,令夫人,夫人曾身中奇毒,恐怕,恐怕华佗在世,也无良药可救啊……” 汪忠嗣冷哼:“妤婳有事,你必陪葬!我汪忠嗣的女人,竟为徐大夫奴婢,看来在下当真得好好答谢你。” 他说得缓慢而淡然,但语中杀气寒冷如冰,惊得徐大夫瘫倒在他脚下,捣蒜般磕着头,半句话也说不出。 “阿训,别难为他。”明妤婳央求道:“他虽刻薄,到底收留了我们。没有他,我和夜儿或许也不在人世了。” 汪忠嗣神情阴郁道:“好。”遂而又盯住筛糠般的徐大夫,冷笑道:“今日之事,若有半分泄露,你也恐难再见下个日出,知道吗?” 徐大夫慌忙叩头不已,哂笑道:“多谢夫人美言,徐某惶恐至极,马上搬家,马上滚出长安。永世不再回来。” 不等汪忠嗣说话,在明月夜咯咯的笑声中,势利的江湖郎中屁滚尿流,夺路而逃。 3.诀别 “咱们回家吧。”汪忠嗣顾不上仓皇夺门而出的徐大夫,意欲抱起病榻上的明妤婳。却被她生硬拒绝。 她无奈苦笑道:“阿训,回不去。你的将军府,我进不得,你那夫人怎么会容下我,她可是柳贵妃的亲甥女,她若知道我尚在人世,恐怕连你和夜儿都不会放过。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知足。我的病自己知道,你赶紧带着夜儿走吧。千万隐匿她身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儿。” 汪忠嗣冷哼一声,反而抱紧了明妤婳,冷笑决绝道:“不但要回将军府,我们还要进宫面圣,皇上对你一直心怀愧疚,他定会秉公做主,况且你我早有婚约。若没那毒妇处心积虑算计,我又怎会娶她甥女。如果皇上为难,这大将军的虚名我不要也罢。婳儿,我只要带着你和夜儿,一家人浪迹天涯也好。终归,我不会再放手。” 明妤婳愣愣看着汪忠嗣,她用手指抚摸着他冷硬的脸颊,微微颤抖,她淡淡笑道:“你,还是那么执拗。” 他拥紧她,片刻不放松,颤声道:“这次,死都不放。” “好了,好了,阿训,夜儿都要羞你了,要真跟个小孩子一般吗。那我总要换件衣服吧,这样子太丑。我不喜欢。”明妤婳亲昵语气一如往昔,让汪忠嗣忐忑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好。”汪忠嗣轻扶明妤婳,温柔轻语:“我为你更衣。” “夜儿,还是你来帮娘梳妆。阿训,你在外面等我们。”明妤婳按住汪忠嗣手臂,温柔道:“我自己来就好。在你面前的妤婳,永远都要最美的,可好?” 听着儿时她曾说过的话,那语气神情也依旧小女儿模样,汪忠嗣便不再犹豫,他明朗一笑,轻弹下明月夜的脑门,叮嘱着:“照顾好娘,爹去备车,咱们回家了。” 明妤婳深深地把汪忠嗣的背影记在心里,像烙铁一般烫入记忆,她任由兴奋的明月夜笨拙地帮她换衣服,一只手却悄悄伸进了枕头里的暗袋中,摸索着。 “夜儿可记得娘教给你的那些?”明妤婳轻柔地揽住女儿,用另一只手梳理着她的头发。 “都记得呢。”明月夜把脸趴在母亲肚子上,她最喜欢母亲怀中淡淡的樱草馨香。 “照顾好他,让他好好活……你要守护他,娘……才可放心……”明妤婳身体突然猛烈地一颤,气息徒然渐弱。 “娘?”明月夜疑惑地抬起头,她赫然地看见明妤婳的心脏位置插进一把银簪,长长的簪身只露出叶子形的簪尾,她的衣衫上渐渐开出一朵璀璨妖娆的红花,从含苞到盛开,越演越烈。 明妤婳一扫病态的疲惫,她晦暗的脸庞开始弥漫出一种异彩,泛着生命怒放至颓落的美丽。血腥味让休憩的雪貂兽惊跳起来,它焦急地抱住明妤婳的手臂不停地摇晃,发出嘶声尖叫。 明月夜惊愣地看着雪貂兽试图舔拭明妤婳的伤口,却被她微笑阻止:“我心意已决,老东西……夜儿就拜托给你了。夜儿,别怨娘心狠……照顾好他,为了娘,你们都要好好……活!” 明妤婳努力地伸手,努力地要再抚摸明月夜的脸庞,痛苦道:“夜儿啊,长大了莫要相信人,更莫要爱上人,他负心……你会痛,他若真心……你更痛的,情啊,终归害人太深……娘心里苦啊……”未及明月夜的脸颊,她的手已无力垂下,自此了无声息。 明月夜颤抖着,尝试地揉搓着母亲尚存温热的手指,颤声道:“娘,别吓夜儿,娘,你起来啊,娘——”她撕心裂肺地痛呼。 门外的汪忠嗣破门而入,突见此情此景,犹如匕首瞬间刺穿了自己,仓皇剧痛,猝不及防。他脑海里瞬间一片亮白,在那流光飞舞中,他看着此生最爱的女子,身上正不断盛开出一片一片妖艳红花,艳丽非凡。 那簪头上的蓝田玉氤氲着柔和光雾,一如她温净的眸子。绝望的男人手中抓着的白色披风无力飘落在地,柔软又肮脏的摊在冰冷的地面上。 簪子,是他十六岁时亲手打制,那片叶状蓝田玉与他剑上的本是一对耳扣,来自母亲当年唯一的遗物。他恳求银匠师傅学艺,辛苦月余,最终满手血泡才打成这支簪,独一无二的,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一直那么爱不释手,自此不曾离身。 “他日咱们拜堂成亲,我才不要什么凤披霞冠,有这枚簪就足矣了,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比翼双飞,生生世世。”她如是说,明眸锆齿,笑魇如花。 那年,她才十二岁。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如今簪在,人却香消玉殒。汪忠嗣踉跄后退着,他茫然、窒息、疼痛、混乱直至疯狂。自此生死茫茫,天人两隔!一切都将化为尘土,然后尘归尘,土归土,待尘埃落定,便什么就都不会剩下,就这样,都没了…… 为何她这样狠?用惨烈方式,将自己雕刻在他心尖上,刀刀见血,深入脊髓。 哐当一声巨响,汪忠嗣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跪地,口中喷出一片血雾,星星点点溅落在,那散落于地的白纱披肩上。铁般的男子半天不能言语。随着一阵凉风,染血的披风被吹到床脚下堆成窝囊的一团布,盖住了明月夜的脚踝。 她啜泣着捡起披风,舒展着摩挲着柔软布料,又轻柔地为母亲盖上,当披风散落在妤婳冰冷面庞上,在最后一瞬间,明月夜清晰地看见母亲紧闭的双眸,终又滑落一颗绵长的泪。 夕阳之下,那眼泪,艳红如血。 “婳儿,你真忍心,丢下我……独活?”在汪忠嗣受伤野兽般的呻吟中,明月夜攥紧小小的拳头,任由牙齿咬破了嘴唇。 “娘,夜儿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做,但一定有人逼死了你,夜儿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4.阿寒 天宝六年,长安,哥舒府邸。 年前,哥舒昊刚为自己的老父亲哥舒知途办过丧事,按大常例律,他要在长安守孝满三年。半年有余,哥舒官邸不闻丝竹之声,平常也清冷得很。 哥舒昊走进中院大厅,突然从里面游离出一阵歌舞声,显得与肃穆环境异常突兀。 哥舒昊站在大厅门外,望着厅内景象,不由一声叹,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大厅当中凭空多了一只硕大的檀木雕花软榻,上面铺着白色虎皮,榻上斜躺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他没有盘髻,一头过腰长发狂乱地披散着,额上系了一枚兽型金冠,他容貌俊美但神情桀骜。 软榻之前,围着一群异族歌姬,她们跳着时下流行的胡旋舞,一时满园春色,艳光流淌。 年轻人慵懒地拿着皇帝赐给哥舒家的鎏金酒杯,慢啜杯中波斯葡萄酒,他冷眼观赏着美女跳舞,不言语,只在唇边微展半分讥哨。 “表少爷,老爷回来了。”哥舒昊的管家左云在身后小心翼翼提醒。但年轻人惘若置闻,甚至还轻佻地捏了一把歌姬的脸蛋。 “放肆!”一个女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哥舒昊身后劈头盖脸砸下来:“哥舒寒,父亲大人尸骨未寒,你却在此纵情歌舞,荒唐至极。” “那老头儿又不是我爹!”哥舒寒扫一眼面前的朱色华服的女子,她高鼻深目浓妆艳抹,棕黑色的发盘着云髻,一对硕大的蝴蝶点翠金步摇闪闪烁烁中,映出白如脂玉的肌肤,美轮美奂艳若天王。 他禁不住哂笑道:“就是我自己的亲老子挂掉了,那又如何?及时行乐方才人生真谛。婶娘,你还是多去逛逛首饰店胭脂铺吧,别管我的事情。” 眼见家中又要硝烟弥漫,哥舒昊赶忙揽住宠妾六娘的胳膊,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他生怕两个冤家一言不合,哥舒寒又拂袖而去,要知道,他也有快半年没见到他这宝贝侄儿了,一句话,心下想念得紧啊。 六娘银牙紧咬,不顾哥舒昊阻拦,径直冲到哥舒寒榻前,劈手砍落他手中的酒杯,冷着俏脸冷语斥道:“你就不能自爱些?永远一副下流胚的德行。” “我压根儿不是君子,你早知道!”哥舒寒由着六娘打落手中的酒杯,直接拿起来盛酒的玉壶。 “您……”他冷笑着拉长语音道:“婶—娘—,男女授受不亲,您逾越了。” 满脸怒容的六娘一时噎住,一张俏脸登时冷白。 哥舒昊赶忙拍拍六娘的手腕,轻声细语安慰道:“六娘,你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我跟阿寒,还有事要商量。” 六娘一甩衣袖,狠狠剜了一眼哥舒寒,转身离开。她身后的丫鬟小碎步地紧跑才能跟上自己暴怒的主子。 “你们也下去。”哥舒昊依然语气平和。管家左云挥挥手,舞姬们很有眼色的跟着随从们旁门悄悄离去。一时间,中厅安静了许多。 “阿寒,此次出征,你立下赫赫战功,皇上要重重嘉奖你。”哥舒昊望着自己面前那张俊美的面孔,俊逸线条,深邃重瞳,登时心下凛然,记忆如同银针般戳痛他心上旧伤。 哥舒昊不敢再看,慌忙错开眼神,嗫嚅道:“素闻汪将军有女即将及笄,此女才貌双全,且聪慧贤淑,皇上有意撮合——” “汪忠嗣的女儿?”哥舒寒打量叔父,不吝鄙夷道:“你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阿寒,你也到开枝散叶的年纪了。”哥舒昊迟疑地伸手拍拍哥舒寒的肩膀,真心实意道:“早晚,你要认祖归宗,哥舒一族将来终归还要靠你。” 哥舒昊眼见面前的年轻人,已足足高出自己半个头,他是哥舒一族中最出色的年轻一代,皇上又那么喜欢他,若他肯听自己的话,哪怕半句也好,他必能为哥舒家光宗耀祖。 但他知道,哥舒家无法要求哥舒寒做什么,因为他们一直亏了他,弥时已晚。 “没兴趣。”哥舒寒似笑非笑,毫不犹豫挣开肩上的手。 哥舒昊尴尬地看着他,尽量让自己忽视对方眼中不加遮挡地距离感与显著敌意。 “你愿任人摆布,为人棋子。”哥舒寒顺手就把酒壶扔到床榻上,任由琥珀色的酒液弄脏了虎皮,冷冷道:“我不喜欢。” “为父,终究为你好……”哥舒昊艰难辩白道:“汪将军对你赞誉有加,如今朝野之上他如日中天,日后……。” “叔父大人,信不信,我能让哥舒家权倾大常,也能将你和那老头儿贪恋的狗屁基业,瞬间毁个干净。”哥舒寒好笑地打量着哥舒昊,冷笑道:“不信,你就来试!” “阿寒……你不懂……为父真心为你谋划。”哥舒昊试图辩解。 “叔父大人,您人老健忘了吧,我没有老子!左车,备马。”哥舒寒打断哥舒昊,肆意笑道:“去夜舒楼,喝酒。” 哥舒寒一边利落披衣,一边大咧咧走向门口,突然想起来什么便回头一笑,诡异的黑眸越发深邃:“汪忠嗣的女儿,她的陪嫁和姿色,都颇有几分吗?不如你自己娶了来?” 哥舒昊望着扬长而去的哥舒寒,遥见其翩翩孔雀翡蓝绸袍,和风飞扬的凌乱黑发,洋洋洒洒的冷傲背影,同样无拘无束。 哥舒昊知道,这个男子仇恨他,虽然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郁闷地叹气,狠狠一掌,拍在描金桌几上,震落桌上酒菜,厅内一片狼藉,犹如他纷乱嘈杂的记忆。 多年前,少年哥舒昊曾在大雪山迷路,为异域狼女所救,那女子本是前朝皇女。美貌绝伦,却因天生双瞳被视为妖孽弃于雪山,所幸被野狼谷主所救,收为弟子,遂与野狼一起同吃同长。 青春少年的哥舒昊风流倜傥,大雪封山的几月中,与狼女整日厮守便暗生情愫,她便有了身孕,他本想带着她回到长安禀明父母成亲拜堂,但父亲哥舒知途义正言辞拒绝妖孽进门,硬是逼迫哥舒昊弃了已身怀六甲的狼女,迎娶了长安巨贾的独生女。 哥舒昊起初也曾反抗,终敌执拗不过冷酷的父亲,违心答应了这桩强强联姻。狼女也不知被何人暗下奇毒九死一生,遂而在哥舒昊成婚之日被追杀逃至大雪山,生下孩子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哥舒寒同母亲一样,又和大雪山的野狼一起厮混直到十二岁。哥舒昊悄悄把儿子带回了长安,但哥舒知途仍不肯认下这点骨血。 于是,哥舒府上下明里都只说哥舒寒是家里远方亲戚,他要管哥舒昊叫叔父,是庶出中的庶出,饱受冷眼与欺凌。 只是哥舒寒的性子也像狼女给的名字,傲慢冷漠,寒气迫人,挨打受气从不求饶,骨子里就十分硬朗,久了那些势利的小人们也无可奈何。 哥舒寒十四岁投军,他武艺精湛且擅用兵法,行事诡异但百战百捷,在突波兵营中威名远播,自此大常多了一位披散长发,带狰狞兽面的传奇先锋,连哥舒知途也不再敢轻看这青涩少年。 如今,二十五岁的哥舒寒威名赫赫,更深得常皇赏识,风头不亚汪忠嗣。只可惜他桀骜不驯,性情无常,不肯安定,也令哥舒昊十分头痛。 他一直对狼女心存愧疚,所以特别担待这个脾气暴躁的私生儿子,非但不敢责备,还特意为他寻来胡姬美眷在家侍奉,只是哥舒寒并不领情,愈来愈少回府,打听之下才知他已在城外买下宅邸,穷极奢华竟远在哥舒府之上。 哥舒昊明白,眼下这个私生儿子翅膀长硬了,他猜不透也奈何不得。 偏厅里,裴六娘隔窗看着哥舒寒远去的身影,握着鞭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面前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舞姬,显而易见就是刚才跳舞胡姬中,容貌最出色的那个。 舞姬被堵了嘴,眼泪汪汪地盯着裴六娘手中的短鞭,她的身上舞衣破碎,肌肤上赫然罗列着暗红交错的伤痕。 “你,竟敢勾引他。”裴六娘咬牙切齿,扬手又是一鞭子。舞姬白皙的脸颊又增一道伤痕,她呜咽着用吞吐的声音求饶,眼泪早把胭脂糊得一塌糊涂。 “阿寒!”裴六娘扔下鞭子,蹲坐在窗格前,无力地在心底一遍一遍嘶喊,痛彻心扉。 5.妖孽 夜舒楼,长安最阔绰最豪华的酒肆。据闻乃流落民间的贵族之女开设,如今的夜舒楼拥有长安最美的歌姬舞女,其中燕瘦环肥,色艺双绝,甚至不乏异域胡姬,更奇特的却是这家酒肆的姑娘们都卖艺不卖身的。 自古男人秉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能有夜舒楼的娇媚佳人相伴,或弄丝弹竹,或曲水流觞,都成为当下自诩文人墨客,梦寐以求的风流艳事。 于是,每每华灯初上,夜舒楼就成为长安王公贵族最流连忘返的华丽之处,歌舞升平,灯红酒绿,风花雪月,奢靡极致。 如今夜舒楼的红主子当属莲弱尘,这妙龄女子,琴声犹如天籁,美貌更举世无双。多少皇族巨贾,不惜一掷千金想一亲芳泽,但这莲弱尘却孤僻古怪,根本不为权势钱财所动。 别说一亲芳泽,一睹芳容都难。早年坊间传闻,莲姑娘每天只弹一首曲,而这入幕之宾要提前一月下帖,随贴要附有诗文,莲姑娘钟意才回,若请帖石沉大海,管你天皇老子,休想见到花魁真颜。 如今,莲弱尘是不夜山庄夜斩汐的心爱女人。而夜斩汐,他拥有大常最强大的暗杀机构,是常皇钦赐的武林盟主,拥有号令江湖的权势。跟了他,莲弱尘便不再见客,能再见到她的人,就更属凤毛麟角了。 这夜,莲弱尘的水吟阁来了一位熟客,那人轻车熟路,留下小厮在偏厅,径直到二层,弱尘姑娘的香闺。 今日,莲弱尘穿了一袭碧色绮罗衫裙,披件浅绿织纹披帛,描着淡淡的妆容,云髻上别了枚羊脂玉莲花金步摇,显得益发的清素脱俗。 她微阖双眸,弹完一曲《梅花三弄》,乐韵悠缓,流畅如水。案几上燃着白莲熏香,香气若有若无,在若隐若现的袅袅烟波中,一双男子的描金乌底靴悄然,落地无声。 莲弱尘微微蹙眉:“难得,你也有雅兴能听完一首整曲?” 哥舒寒找了个靠窗的地方,舒服地依靠着窗框,半天不言语。 “斩汐进宫去了,今天怕回不来。”莲弱尘莞尔一笑道:“芷蓝,煎茶。用前年那坛埋在绿梅花下,从荷花蕊上取下的露水吧,清心降火最好,咱们哥舒将军这会子心火旺。” 哥舒寒失笑道:“清心降火?那我还真得换个地方。听说倚翠院来了几个胡姬,肌肤胜雪,丰满喜人。还有伺候人的功夫,实在招人喜欢,不如改日我约了斩汐兄,同去小酌,赏花,闻香。” “哥舒将军怜香惜玉的艳名远扬,长安哪个女子还不知晓呢?”莲弱尘反唇相讥道。 “这厢还要恭喜哥舒将军,听闻当今圣上也要为将军做媒?如今汪将军是今上最放在眼里头的红人,府上千金自然矜贵非凡,恐怕哥舒府上也正受宠若惊,筹备着将军婚事吧。” 莲弱尘不吝调侃继续道:“可将军为何闷闷不乐?坊间传闻汪将军膝下适龄有两女,一个美若天仙,一个却无盐丑陋,一个性格温淑,一个却乖戾暴躁,莫非你怕许你的,是丑的、恶的那个?又莫非,将军此时正谋划着抗旨逃婚?就不怕获罪连累了府上那一大家子的官儿迷?男的充军岭南,女的卖身为奴?” 哥舒寒拂袖大笑道:“弱尘,我比不得斩汐兄,可没那么多担当。这世上,他人生死,与我何干?什么狗屁圣旨?我只好奇,怎么连不入流俗的汪忠嗣也爱联姻这个调调儿。 他邃黑重瞳熠熠闪亮,不吝凉薄:”美人太多,没兴趣。那无盐女,或许更特别呢。诸葛先生曾戏谑丑妻家中宝?我何妨一试究竟。反正,娶妻或休妻,不过儿戏。无聊时,消遣也罢。” “哥舒寒。你我口舌之争也就罢了,你还真好意思耽搁人家姑娘的终身?她与你没半点冤仇。本来就是庶女,又早早没了娘,想必也常受欺负。我们都曾伤心孤苦过,又何必再犯下这般冤孽,不休不止。” 莲弱尘站起身来,走到茶案,一边煮茶一边温和地笑道:“我到底看不过。自她离开,你变了太多。这几年疗伤凭吊,都够了。时光荏苒,宿命难改。你和她,终归都回不去。不如及早放下心中妄念。” 她略停顿,似乎在措辞:“那人,毕竟你生身父亲。终有一日,你会悔恨自己的仇恨与怨毒。若放不下,不如忘记。何必毒狠了自己的心,你也不好过,冷暖自知罢。” 哥舒寒轻笑,用颀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狼眼儿金冠,淡淡道:“我这妖孽,何曾有父?今日还留在此地,不过为斩汐兄所托,事情办好我便即刻滚回大雪山去,长安的女人太无趣了。” 莲弱尘无奈,但她坚持把煮好的清茶送到哥舒寒身畔,依旧不失亲昵道:“喝茶吧,狼崽子。” 哥舒寒接过茶水,没喝只在鼻息间轻嗅,遂而掸掸衣裳,慵懒伸着懒腰道:“弱尘,牙尖舌利如你,斩汐兄不易啊。”忽然间,哥舒寒就被窗外一抹新奇的景色吸引住了。 莲弱尘也顺着水吟阁的窗下望去,不远处一片湖泊,湖上泛着一只金碧大船,灯火通明,繁花簇锦。 高高的船桅上,立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孩,映着一轮如钩弯月,她随着鼓点儿在桅杆上翩翩起舞,裙裾飘飞,犹如逐月仙子。船上坐满衣冠华贵的看客,不时向桅杆上的女子掷着紫色玉兰花枝,喝彩不断。 那白衣女子体量轻盈,长长的黑发随便挽着双发髻,额前仍然覆着浅浅齐眉短发,貌似尚未及笄的青春少女,鼻下都蒙着轻柔白纱,容貌看得影影绰绰。她步步金莲,舞姿妖娆,惊为天人。 “她是谁?”哥舒寒颇有兴趣。 “一个新来的跳舞姑娘,身轻如燕,据说能在铺着沉香屑的金几上翩翩起舞却不着半点痕迹,只一直白纱遮面,看不清容貌。不爱说话,性子傲得狠。我很想,捧她做新一任的花魁呢。” 莲弱尘走到哥舒寒身边道:“只是这姑娘很难交往。前几日,有醉酒的客人想用强揭下她面纱,我正欲解围,那客人却不知怎么的就着了她的道儿,被毒伤了手臂,疼痛难忍,现在还爬不起床。怎么,你对小姑娘也有兴趣吗?” “有趣。”哥舒寒把玩着茶杯,兴趣盎然道:“弱尘,别忘了告诉斩汐兄,我约他倚翠院喝花酒的事儿。” 话音未落,哥舒寒已经从窗子蹿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离去依旧无声无息,只剩一枚碧色茶杯,稳稳落在窗台上,让最后一缕淡淡的茶气,消弥在月夜之中。 “姐姐,这哥舒寒就像无常鬼,来无影去无踪,脾气也阴阳怪气的。”芷蓝怯怯地靠近莲弱尘,问道:“大概也只有那些风月场里的女子才欢喜他吧?” “他还是人时,也曾为了一个女子,动了情,受了伤,死了心。然后就变成这个鬼德行。这狼崽子早就失心疯了,谁招惹他,非被他啮骨啖心不可,本性使然。也只有那些欢场女子,或贪他豪爽阔绰,或恋他威猛彪悍,他比谁都清楚。风花雪月,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各不相欠,他们都自在。他啊,恐怕连骨髓都极冷。” 莲弱尘微笑道:“真想,有个女妖精下来好好收拾他,放把火烧他个七荤八素。我倒想看看,这嚣张无耻的狼崽子,自己尾巴尖儿着火的窘迫德行。” “什么人敢给他煽风点火啊?”芷蓝撇嘴。 “万物相生相克,他早晚会遇到。”莲弱尘望着桅杆上那一抹飘逸的白色身影,轻嗅手中白莲花,浅笑蛊惑道:“妖孽与妖孽,方才天造地设。” 6.邂逅 过了三更,花船上的歌舞声乐终于消停下来,船上宾客散尽,大船泊在岸边,湖面上偶有夜鸟掠过,但并没有惊扰盈着月光粼粼的湖色,此时,月光旖旎,枝影缠绵,静谧无息。 湖边有一座嶙峋假山。山后,身穿月白衫裙的明月夜正费力的拖着一个昏迷中的胖子,她把他窝在假山角落里,顺便狠狠在他华贵的衣服上踩几脚,冷冷道:“死胖子,看你还敢轻薄良家女子。” 明月夜从腰间拔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在胖子的脸上画画写写。 近看之下,原来左脸画上个乌龟,右面还写下淫贼二字。伤口不深,只在皮肉,但暗含青黑色,看来即便伤口愈合,也会留下疤痕。 “天下竟有夜不归宿的良家女子?有趣。”明月夜突然听到身后扬起低沉悠缓的男声,她登时犹如霹雳。 怎会有人?谨慎如她,居然没察觉身后何时有人? “他不过摸了一下你的腰,你却给他留下这么多念想。”那人继续揶揄道。 明月夜缓缓转身,静看面前男子,夜色之中,只能隐隐看到此人身形高大,没有束发,额上带着诡异金冠,一双眸子在夜色中熠熠发光,看来内功深厚,绝不在汪忠嗣之下。 哥舒寒有些讶异,刚才看着小姑娘挽着裙子,拖着胖子往湖边去,只觉得好笑,再见她拿匕首,在那人脸上划字,又觉得这丫头年纪轻手段却毒辣。本想突然现身吓她一吓,不承想这丫头亦能不动声色,应付自如。 这和他遇到的女子大相径庭,实在有趣。他细细打量着她,如猎人觊觎自己的猎物。 月白色的衫裙倒是家常款式,只有在细白的颈上,用鲛丝系着一颗明珠,鸽子蛋大小的暖玉色,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显为不俗之物。 这女子身形苗条,这在以丰满为美的大常盛世似乎不合时宜,但她肯定算个美人儿,虽白纱遮住半张脸颊,但他依稀能感受到她吹弹欲破,近乎透明的白皙肌肤,隐韵着淡淡女儿香,不是花香也非熏香,而是一种温软的樱草味,犹如他留存在襁褓中的一点记忆。 他很想触摸一下她肌肤的温度,甚至他觉得喉咙处开始有团小火苗噼里啪啦地冉冉升起,有点干涩而恍惚的不适感。 明月夜见男子缓缓而来,脚步却悄无声息,不由握紧了手中匕首。 哥舒寒走过明月夜,却未停留,而是径直到胖子栖身的假山旁。虽只衣衫擦肩,明月夜仍然打了个寒战,这人似乎周身燃烧着一团火焰,火焰的边缘却寒冰彻骨。 “好歹毒,刀上涂了褐艳草,他的脸就是华佗在世也无解。留下疤痕不说,每每阴雨便奇痒难忍,不抓到见骨不消。”哥舒寒用靴子踩踩胖子的脸,戏谑道:“你可知,他是哪位公主的夫婿?” 明月夜暗呼不妙。莫非这妖孽男也乃长安权贵?此次真惹到麻烦上身。她正懊恼着,是收买亦或胁迫,正暗自犹豫不决。 哥舒寒却嗤笑一声,他身形一闪,瞬间那窝在假山旁的胖子已被踢入湖心,随着咕嘟一串气泡,转眼间无了踪影,似乎那近二百斤的胖子,也不过一颗小石子。 “湖心有百年淤泥,如此这世上便无此人。”哥舒寒背对着明月夜,他似乎在欣赏着湖畔花好月圆的夜景,又轻描淡写道:“杀人灭口,永无后患。你不敢杀人,学什么下毒!到头来,还是不成器的庸医一个。” “他罪不至死,你竟真杀了他?这人是你杀的,与我无关……”明月夜倒吸冷气,与自己整蛊不同,这人真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趁着他意犹未尽,明月夜提气便要跑路。谁知刚跃起半步,就惊撞入一人怀抱,犹如铜墙铁壁,她不觉惊叫道:“你是人是鬼?” 哥舒寒花香满抱,挣扎之间,女子裹脸的轻纱滑落,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脸,一双墨如点漆的眸子顾盼生辉,唇瓣微张,粉嫩如花,温润诱人。 果然,她肌肤细腻如脂玉,曲线玲珑,他不觉魅惑一笑,看来她还可不是“小”姑娘呢。 “总之,他因你而死。”哥舒寒一把擒住怀中女子奋力挣扎的手腕,一边用力把她拥得更近。 他魅惑道:“你这般无用,便撞入江湖,要死几个来回才够?庆幸你运气好,不如求求我,收你做仆从,我教你杀人,这世间便无人敢欺负你。” 明月夜几近窒息,那男子的面孔尽在眼前,他异于常人的妖异双瞳,邃黑无底,瞳孔边际还隐隐渗着一丝幽绿,像极了啮人的饿狼。 “重瞳者,可日观千里,夜观鬼神。”明月夜心中一凛,更觉面前妖孽双瞳深不可测,倍增威慑。 她双脚根本够不到地面,悬空的感觉让她猛烈挣扎,但无济于事。莫非见了鬼? 他低下头,轻轻嗅着她馨香气息,轻轻威胁道:“告诉我,名字……” 忽然哥舒寒觉得颈上剧痛,紧跟着身子就瘫软下来,他不得不松开女子,在假山上借力依靠。 他惊诧地看见从自己身上,飞跳下来一只银色的长身大鼠。夜色中那老鼠眸如金玉,它一下蹿上女子肩头,不怀好意地瞪着自己,十分得意。 “雪貂兽?”哥舒寒蹙眉,四肢的无力感于他十分陌生:“有毒。” “算你识相。”明月夜笑靥生花,讥讽道:“小铃铛没毒,只你运气不佳,今天姑娘在小铃铛牙齿上涂了曼陀罗,本想用来对付夜舒楼的恶犬。谁想被你尝了鲜。放心,死不了,顶多麻痹三五个时辰。” 她慢慢踱到他面前俯身,欣赏着他咬牙切齿的表情,揶揄道:“能立时麻翻十头恶犬的份量,居然只让你四肢无力,看来,你比那些恶犬可恶得多。” 哥舒寒看着眼前女子眨巴着眼睛,得意洋洋,还有那雪貂兽也示威般展示着尖利大牙,一副狐假虎威的做派,登时他心中的暴怒便风起云涌,一发不可收拾,一双狭长的双瞳凤目几欲喷火,瞳孔上的一抹幽绿也更加赫然。 明月夜捡起地上的匕首,作势要在哥舒寒脸颊上比划,调侃道:“双瞳鬼,你是那花魁的座上宾吧?她待人和善,就看她面上,权且饶了你,以后可不要再多管姑娘家的闲事。” 她夸张地用刀尖点点他眼角肌肤,威胁道:“别瞪人家,我的手会抖!莫非你想做瞎子不成?别担心,我才没你那么歹毒,趁人之危害人性命。不过,姑娘我也不喜欢,对女儿家出言不逊之人,总要小小惩戒下才好。” 哥舒寒眼见明月夜从荷包里寻出一样东西奇臭无比,正盯着他别有用心的微笑,他不由心中恶寒,威胁道:“你敢?”他一字一顿警告,她置若罔闻。 哥舒寒感觉到那臭乎乎的东西,正被她细心地涂在自己眼睛周围,暴怒之下额上青筋隐现,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他咬牙切齿道:“你会后悔,任你上天入地,我定要你生死不能。” “我这般庸医,自然不入大人法眼,今朝只路过长安凑些盘缠,明日便出城南去了。今生今世,我们再不会见面,大人的仆从也就另请高明吧。至于那湖里的胖子,随大人自圆其说罢。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蹲着身子,抱着膝盖,在他耳畔呵气如兰道:“我的生死,只能在自己手中。” 如果换个场景,花好月圆、软玉温香,佳人嫣然,煞为动人,而此时,哥舒寒只有无奈地闭上眼睛,任由心里忿恨挫骨扬灰般地爆裂开来。 这般相遇,出乎他意料。多年之后,他想起那日邂逅,竟是一语成谶。 他终于相信,爱恨痴缠,皆为宿命,百转千回,不死不休。 7.长大 将军府。 汪忠嗣的府邸,朴实无华,甚至称得上素简。在将军府僻静的角落却有两层别致的楼台,取名明楼,平日少有人来的院子里种满了半人高、白花紫蕊的奇花。 那花细细的腰身,一丛挨着一丛,如小孩手掌般的绿叶如花朵般妖娆,其花形似虞美人,只是花朵更大了许多,花心带着一股异香,引得各色蝴蝶蜜蜂沉迷其中,久久不肯飞去。花朵凋零,便长出透明的白色果实,吹弹欲破,犹如晶莹的明珠。 明月夜的闺房就明楼中。 将军府的老仆人苏全还记得,那是七年前的一个雨夜,将军汪忠嗣突然带回一个小姑娘,悄悄安排在书房住下,下人们都在揣测着这小女孩的身世,坊间流传这叫明月夜的丫头,其实就是将军流落在外的庶女。 汪忠嗣对明月夜的宠溺,令嫡夫人柳江云十分不悦。柳江云是常皇宠妃柳贵妃的侄女,也曾是艳冠长安的美貌女子,当年被常皇亲自赐婚与汪忠嗣。 成婚十几年汪忠嗣只此一位嫡夫人从未纳妾,可见地位尊贵。但柳江云只育有一女慕雪,比明月夜年纪略长,但自小骄纵,性格乖戾。 趁着汪忠嗣出外征战,汪慕雪时常以作弄明月夜取乐,寄人篱下的明月夜只得忍辱负重。 但慕雪却在母亲得默许下变本加厉,终一日当她把明妤婳的遗物从书房里扔出去时,被护主心切的雪貂兽咬伤了手臂。 柳江云气急败坏命家丁围捕雪貂兽,受伤的灵兽又被明月夜纵走,又惊又恨的柳江云索性将她绑了卖到倚翠楼。 等汪忠嗣征战归来,只说是小姑娘思念母亲离家出走,下人们皆不敢言。焦急万分的汪忠嗣四处追查明月夜下落,一月有余但无功而返,他渐渐形容憔悴,沉默寡言起来。 峰回路转的是辗转两个半月之后,明月夜竟然奇迹般携雪貂兽返还将军府。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拆穿柳江云的谎言。 明月夜更仿佛一夜长大,脱胎换骨,貌似更加清冷淡泊,不问世事,骨子里却流露出过人的智敏与犀利,她擅会用毒,又喜欢钻研药籍,欺负她的人很容易就着了道,为虎作伥的下人们到底没落下什么便宜。 不日,汪忠嗣命人修建明楼,虽然地方不大,但布置精巧。屋中陈设皆由汪忠嗣亲自督造,园内丫鬟杂役也由他特别挑选。 花园的药草香花,每一株都是汪忠嗣远征归来,带给明月夜的礼物。 如今的将军府,再无人敢明面上怠慢这位庶出小姐,即便是汪忠嗣正妻,也要忍让明月夜几分。 但在暗地里,柳江云授意大管家,每每克扣日月筑用度。汪忠嗣心底粗糙,并没注意这些,明月夜也不放心上,倒是她的丫鬟们常常为她鸣不平,明月夜也一笑了之。 一晃七年过去,时近上已节,明月夜和汪慕雪都过了十六岁生辰。平常人家的女儿十三四岁就有许人的,柳江云一心要给自己独生女儿找个好归宿,虽然上门提亲的人也多,但她迟迟不肯松口。 随着女儿的年纪渐长,她开始着急,悄悄在汪忠嗣世交的子弟中,为慕雪暗自挑选佳婿人选。这几位世交都和汪忠嗣是马背上打拼下的生死之交,其中更不乏皇亲贵戚,而其子嗣也均为青年才俊,意气风发。 几次唠叨,汪忠嗣终不厌其烦,不得不应承下,上已节宴择婿的事。 柳江云兴冲冲选好吉日,为小姐裁衣定妆,为宴会选定菜品,更着下人梳洗整理,免得怠慢了贵客,贻笑大方。 每日里,将军府的上上下下,都热闹非凡。这次柳江云拿出来了自己私房钱,一心要为汪暮雪,做足长安第一美女选婿的奢华场面。 虽然将军府已忙得不亦乐乎,但日月筑依旧清净安谧,明月夜一袭白衣坐在桌几前,看一本古籍药典。 雪貂兽卧在她的腿上睡的正香,时而出一串小呼噜。 她身后站着丫鬟紫蕊,正用黑檀木梳梳着小姐如丝缎般的长发。 “小姐的头发可真好,对了,夫人刚遣人送过一对四蝶镶玉银步摇,还有一身新裁制的织锦礼服,和大小姐一起订制的,让您换好了赴上已节宴。” “不去。”明月夜淡淡道。 “听说,今晚来的还有越王呢,刚刚奴婢们还在议论,给小姐束什么发髻,敷什么花黄才能衬出您的美貌。最好那小王爷对咱们小姐一见钟情,将来小姐就是王妃,再不用在将军府里受什么闲气了。”紫蕊嘟着嘴巴,跃跃欲试。 “聒噪。”明月夜根本不为所动。 “这是将军特意吩咐夫人,命长安最有名的金锦阁裁制的。”紫蕊喜滋滋地把床榻上的衣服抱过来,那绣着各色牡丹花样的叶绿色绸缎绯艳夺目,果然绣工非凡:“多好看的衣裳啊,奴婢们一辈子都没得机会穿。” “那就赏你。”明月夜依然淡淡地:“在这个地方,我远不如你们,活得自在。” 紫蕊还想说,忽闻门外丫鬟通传将军到了。明月夜这才微露笑意。 一身暗紫色常服的汪忠嗣从门外跨步进来。 七年了,岁月似乎并未在这个英武男子脸上,雕刻下更多痕迹,他依旧俊美清朗,犹如天神。只有鬓角微白两束细发,编入发髻,映衬着眉目之间,流露出不同青葱少年的霸气与沉稳。 汪忠嗣一见恭敬迎候的明月夜,不由自主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齿,语气亲密宠溺道:“月夜,衣服可喜欢?” “将军来了,明月夜给您请安。”她微微鞠礼。 汪忠嗣微愣,紫蕊和一众下人,识趣地走出房门。 “丫头,又闹脾气了?”他用指尖刮了刮她肩上雪貂兽的鼻头,那家伙只抬眼看看他,然后窝成一团,继续酣睡。 他好笑道:“这老东西,再有两年就能人语了,却越来越懒。” 他**着桌子上精致的衣裳:“不合心意?那我命人再做。” 她微微颔首:“将军日夜忙于公务,又怎有了闲心关照月夜。” 他朗然笑道:“好了,怪我这几日忙着练兵,没来看你。为破突波铁马阵法,为父在军营训练新兵月余,但愿此次出征,顺利收复土库堡,为百姓们带来太平生活。” 一提到排兵布阵,汪忠嗣的眼睛发亮,神采飞扬。 “带上我吧?”她跃跃欲试、趁火打劫道:“我懂医术,愿祝将军一臂之力。” “不可,战场无情,你还是个孩子。”他神色凛然,断然拒绝。 她失望地转过身:“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为何我不能跟随将军?若您首肯,月夜大可女扮男装做军医,再者,您那军医的医术可不怎么灵光。” “嗯,程忠生最怵你,你没少拿他试毒,让他白白为你试了药,都不知道怎么就着了道儿” 他揶揄道:“丫头,你和慕雪都快十七了。慕雪花红女工样样精通,你却只爱寻药制毒,将来如何为人妻母?” 她嘟囔着:“谁说要嫁?将军嫌弃月夜了吧。若这样,月夜就带着小铃铛自谋生路去,小女子就此拜别,感谢恩人当日搭救,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下辈子当牛做马报再报您的大恩大德。” 明月夜作势要跪,被哭笑不得地汪忠嗣一把抄起,哄道:“好了。” 他沉吟片刻:“爹老了,怕百年之后,你无所依靠。战场之上,刀剑无情,这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万一……” “没有万一。”她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去堵他的嘴,他唇瓣温热柔软,而她手指冰冷颤抖。 “若将军有意外,月夜绝不独活。”她嗫嚅着,一双眸子已开始盈盈泪意。 她凄然道:“这世上,我只你一个亲人。” 汪忠嗣望着面前楚楚动人的女子,依稀描画着记忆中的美好瞬间,那娇嗔的语调与神情似曾相识,此情景重重锤痛了他的心碾碎了他的神。 刹那之间他几乎失控,但理智咆哮着挣破了情感的伏击,他慌张地退后几步,鼻息依然留有她的馨香,他发觉自己,竟然如此,眷恋。 他望着她,这还是那个抱着自己哭的小鼻涕虫吗? 他怀疑后遂震惊,心下怦然,烦躁不堪,他心道:“夜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快长大?”。 失神片刻的汪忠嗣努力恢复冷静,他转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一片白色奇花,花枝招摇,叶影婆娑,一如两人都动荡不安的心。 他犹豫着,终于艰难开口道:“人总会终老。爹此生未尽心愿就是为你寻一门可靠的亲事,若夜儿能与心爱之人,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也对得起婳儿在天之灵。我和你娘,不曾有的幸福,夜儿一定能得到。” 她的心被剜痛了,她明白,刚才自他眼眸中突然迸发的热情并不为她,随即而来的克制与尴尬,则出卖了他此刻的矛盾不安,他始终忘不了她——明妤婳在他生命中无可替代,大局已定,无力回天。 这样刻骨铭心的记住,用生命的惨烈代价,自己的娘亲,她到底聪明还是糊涂?明月夜五味杂陈。 “想我汪忠嗣戎马半生,历经大小战役数百余,任其龙潭虎穴,出生入死,未曾半分迟疑,而我今生悔恨,唯有不该让妤婳进宫,那时年少轻狂,为道义所累,为名利所束,一点虚荣与傲慢竟铸成大错,终究百死莫赎。” 汪忠嗣狠狠地把手掌拍在窗框上,不负重荷的雕花木材发出阴沉闷响:“月夜,爹希望你和心爱之人,一如神仙眷侣,不离不弃。” 明月夜莫名冷笑道:“世间男子,哪有不贪恋功名利禄的?神仙眷侣或世外桃源,痴人说梦吧。月夜不敢奢求。” 她一步一步走近他,定定地望着他,声音低婉却字字清晰道:“我只想一辈子跟着你,你活我就活,你死我就死。” 8.谜底 明月夜话音未落,汪忠嗣犹如被雷击,他近乎咆哮着:“胡言乱语。婳儿在天之灵会保佑你,平安吉祥。” 他望着面前娇美而又倔强的女子,语气失落道:“妤婳走了,汪之训心死,这是老天罚我。月夜,你是妤婳在这世上留给我唯一念想了,为了你幸福,爹愿舍弃所有去交换。这是我欠你们母女的。” “那我们一起走吧,去寻你说的世外桃源?”明月夜的眸子里突然迸发出灼热而疯狂的光亮,汪忠嗣的心猝然被这光亮点燃起炙热火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干涩地咽了咽口水,他摸着自己宝剑上的蓝玉配饰,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如梦方醒,理智、道德、伦理一道道符咒迅速将火焰镇压直至灰飞烟灭,只余一点儿微尘挣扎。 如果她不是妤婳的女儿,也许?也许……但,她毕竟就是妤婳的女儿,这命中注定的轨迹,无法更改。汪忠嗣苦笑。 “傻话……”汪忠嗣嗫嚅着,再无沙场之上的骁勇威猛,笑容又泛现苍老与疲惫。 “爹还能陪你多久?月夜终归要嫁人。今日上已宴,长安年轻的俊杰们都会被邀请过来,也许,或有你钟意的,交往看看呢。” “你要我嫁吗?”明月夜一阵寒意,醍醐灌顶道:“你希望我嫁人?你从来没说过,为什么?” “爹,是希望月夜终有好归宿。”汪忠嗣避重就轻,他的声音又低沉几分道:“女儿家,总要嫁人。你长大了,而爹老了……” 明月夜盯着汪忠嗣半晌,眼见着他陷入回忆里挣扎不堪的痛苦神情,一颗心如坠万丈深渊。 登时,两人相对无语然又各怀伤心事,气氛沉闷而尴尬。 他们都在猜着对方的纠结,却谁也不愿把心里的话说得更明白,因为说了,或许就再无余地,他们心里都忌惮,也贪恋着这看上去的父慈女孝,像两个快要冻死在雪地里的人,舍不得那一萤之光带来的希望。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呵斥下人的声音,接着一声门响,一个锦红衫裙女子火一般闯了进来。 她容貌娇艳,妆容华贵,特别发髻上一对翡翠金搔头,上面的翠绿宝石更是硕大而耀眼,映衬水芙蓉般的俏脸益发明艳动人。 明月夜微微冷笑,退了几步,又拿起桌几上的药典,显然并不欢迎这不速之客。 “爹,妹妹这边的丫鬟越发眼里没人了,刚才还要拦我,好没规矩。奴婢粗俗无礼,定是主子没教好。”汪慕雪拽着汪忠嗣的衣袖,一幅小女儿撒娇的嗔怪。 汪忠嗣看着面前贵气逼人的汪慕雪,又望了望桌几上的绿色衫裙与银簪,便已心知肚明,不由心里自责自己到底疏忽了这些家常内宅的事情,他不由自主维护着明月夜道:“丫鬟通传有何过错?” 兴奋的汪慕雪并不计较汪忠嗣的训斥,她拎着裙角,旋转一圈,开心地问:“爹爹,您看慕雪美不美?” “很好。”汪忠嗣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窗前绰约而立的白衣佳人,消瘦而清冷的身影,与似笑非笑的冷漠,心中尴尬愈来愈猛烈。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悉心照顾着她,但其实,她过得并不好,并不快乐,所以才想离开?到底,没娘的孩子,孤苦伶仃地在别人屋檐下讨生活,太可怜了。 他应该给她更多的宠爱与关注啊,他因愧疚而心疼。 汪慕雪可顾不上那么多,她得意地旋转到明月夜面前,微微倾身,在她耳畔低语道:“听说,晚上你不想去。难道怕有人会看上你吗?” 明月夜微微一笑,避开慕雪咄咄逼人的红唇瓣,冷冷道:“姐姐莫忘了,小铃铛喜袭香气,特别是牡丹香油。” 汪慕雪一愣,赶忙躲开明月夜身畔,对于那只脾气古怪的大老鼠,她心有余悸。 “你们姐妹,自当彼此爱护。”汪忠嗣艰难地打着圆场:“爹希望你们,都寻得好姻缘。” 汪慕雪拽住汪忠嗣的衣袖,撒娇地说:“好羞人啊。爹爹,女儿还想陪在爹娘身边呢。” 明月夜则深深地望着汪忠嗣,低沉道:“将军,定会如愿。” 那一边,将军府后花园,已经有矜贵的宾客闲逛着,比如他。 哥舒寒百无聊赖地在花园的石径慢悠悠踱着。他的家奴左车,在身后几步跟着。 “郎君,好歹来了,您多少还请到前厅去应个景儿啊,几位小王爷都在找您呢。”左车纳闷地跟着自己的主子,忍不住提醒。 “人到已算应景了。”哥舒寒微微蹙眉道:“今日,我没心情和他们寒暄。” “郎君,您不就是心里有气吗?您说那个把您……”左车在自己眉眼间比划着,不由想起那日在夜舒楼找到怒气冲冲的哥舒寒,眼周被画上了黑而奇臭的东西竟几日难消的光景。 他忍住不偷笑道:“郎君,咱们可找遍了整个长安的酒肆,都没那女子半点消息。许是,许是您见了鬼呢?” 哥舒寒一时黑了脸,一把薅住左车的脖子,生拉硬拽倒自己面前,戏谑道:“左车,不如我送你入宫做了太监吧?” “您,您是我的祖宗行吗?左车为您着想啊,郎君自然不想旁的人知道您……”左车在自己眼睛上描画几下,奉承着。 “奴才只能独个明察暗访不是。也得容着时候啊。奴才可是为了郎君尽心尽力啊。”左车讨好的跟上几步。 “滚。”哥舒寒作势踢开嬉皮笑脸的左车:“仔细办事,留神下面。” “汪将军府上真是寒酸,府邸还没咱们府上一半大,仆人都老成那个样子,丫鬟长得也更不咋地。郎君,听说汪将军的两个女儿都已到及笄之年,不过嫡出女儿那个,因为长得漂亮太挑剔,一直选不到合适的夫婿,但庶出的那个,据说却是因为身材臃肿,长相丑陋,而且脾气刁钻,而且她娘好像还是个粗鄙的村妇,早早就病死了。” 左车撇嘴道:“奴才们也纳闷了,也不知道汪将军这般人物,怎么会在外面招惹这等风流事,您说就算偷腥,也得找个好看的吧,亏了,实在亏了。那庶出的小姐一直不招待见,随母性,可见地位卑微。若是汪将军要把庶出那个,许了您啊,您可千万别答应。咱们郎君的娘子,必须得是天仙下凡的人物,稀松平常的不行。” “你舌头也嫌长?”哥舒寒瞥了一眼左车。 “祖宗,奴才闭嘴就是。哎呦。”左车话音未落,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栽倒在花丛中,口中却不忘护主:“郎君小心,路上有污秽,脏了您的鞋。” 左车坐在地上,拔下自己的鞋子,只见鞋底滩被踩烂的红色果实。 哥舒寒仔细一瞄,心下一动,疑道:“长安怎么会有忘忧草?”他抓住一朵白花紫蕊的花朵,细细观察,微微嗅下。 “忘忧草?”左车也抓起一朵白花,嗅着:“真香啊。” “忘忧草乃大食所产的异毒。花有奇香,可做迷药,果有小毒,却是灵兽喜爱的饲食。花果同炼七七四十九天可成无色无味,媲美鹤顶红的天下奇毒,神仙也难救。” 哥舒寒若有所思打量着面前一片雪白花海,赞道:“在长安能种下这么多忘忧草,可不是容易的事情。”突然他灵光闪现,不由微笑道:“左车,你真是个好奴才。走,咱们去赴宴。” 左车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主子精光四射的双瞳,似乎突然揭开了什么难解之事的谜底,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看他笑得如此嚣张,八成有人要倒霉了。府里的奴才们早已总结出了规律,那就是: 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小祖宗笑。 9.故意 哥舒寒来到中厅,宴会才刚刚开始。 汪忠嗣和夫人及女儿汪慕雪已在主位上。 显然,汪慕雪的美貌果然不差传闻中的光彩夺目,惹得宾客中的青年俊士频频注视,更有大胆者,趁着歌舞间歇,借着与汪忠嗣敬酒,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住汪慕雪。 她倒也大方得体,一曲飞燕舞跳得更有模有样,赢得了满堂宾客喝彩,令招呼宾客的柳江云心下得意,不由笑容满面。只有汪忠嗣发觉明月夜并未到场,他低声询问:“月夜呢?” 柳江云显然并没把那个庶出的丫头放在心上,应付着:“大概身体不舒服吧。你也知道她的性子,不喜什么热闹。“ 她忍不住拽住汪忠嗣的衣袖,兴奋道:”越王竟真来了。你看他盯着咱们慕雪的那眼神。越王正妃去年病逝,若慕雪入府,至少封了侧妃,扶正也不过一两年的事儿。虽然越王母妃并不得势,但近日来他与柳贵妃走得很近,可见前途不可估量。我们柳家,要出一位皇后也未尝不可。”柳江云终究按捺不住喜悦,信心十足。 汪忠嗣忍不住厌烦地侧过头去,多少年了,她这种势利小人的嘴脸一成不变,他也懒得管她,反正也是别人硬塞给他的将军夫人不能拒绝,反正一年到头见她也不过寥寥数面而已。 他常年住在书房,省了不少相见的麻烦,那便由她尽享一品诰命的荣华胡闹下去吧,他无所谓。 他更多的担心还在明月夜,他有种预感,这孩子看上去清冷沉默,其实内敛着狠辣的坚决与暴烈,这像谁?他还是妤婳?他不由得心里堵堵的,暗暗蹙眉,闷闷喝酒。 哥舒寒并不敬酒,只坐在角落里,笑嘻嘻地望着大厅上的人来人往,斗酒对诗,热闹非凡。 恰时,听闻堂下奴婢通传二小姐到。众人纷纷侧目。不知传闻中的无盐丑女究竟如何模样,好奇至极。 话语间,门外忽悠悠飘来一阵浓郁香腻的劣质香油味儿,随之一个艳绿身影缓缓而近,似乎腿脚也不怎么伶俐,一瘸一拐的。 那人朝着最靠近门口的宾客笑了一下,乌黑的齿根令人叹为惊止,宾客一吓没忍住竟把口中酒水尽数吐了满桌,他不好意思地用巾帕慌忙擦嘴,也努力把剩下的尴尬狠狠埋在手帕中。 第二个宾客显然更有涵养些,虽然一脸想要狂笑喷酒的冲动,但却硬生生把嘴中一大口酒直接咽下肚子去,直噎得自己咳嗽不已,眉眼之间水意淋漓,不知是酒是泪。 厅中一时歌舞骤停,伴着喷酒和拼命咽酒的此起彼伏,艳绿身影招摇而至。 哥舒寒别有兴致地的打量着那艳绿衫裙的女子走至厅前。只见她身穿的艳绿衫裙显然大得有些离谱,大约是为了行动利落,女子愣是把裙子撕去一小半,毛茬儿中露出脚上金色牡丹的大红绣鞋。 那女子敷了足够的香粉,整个人简直就像从面缸里刚刚爬出来,随着她的步伐移动,白乎乎的脸上噗嗤弹落着白粉末儿,令旁人躲闪不及。 眉是两道圆圆的卧蚕,本是时下流行,却因为画得太黑太粗几乎看不到眉下的眼睛,樱桃小口倒一点嫣红,可惜小到了能忽略不见的地步。 最令人嗔目结舌的还是女子高髻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破落鲜花与劣质首饰,几乎插满了整个发髻,犹如一个铺着花枝子的廉价首饰匣子正缓缓移动到众人面前。 此人正是明月夜。 “月夜给将军、夫人、大小姐请安。”明月夜声音嘶哑如寒冬老鸦。她愣愣地站在堂上,并不入席,只是带着几分夸张傻笑,立在厅上,众目睽睽之下。 汪慕雪年轻,终忍不住嬉笑,但看到母亲柳江云一脸冰霜的严肃与震怒,只好趁扭头喝茶之际,狠狠偷笑一会。想这养着大耗子的疯丫头吃错药了吧,但她出丑,自己还是满心欢喜的,有热闹看总是有趣的。 “简直不成体统,紫蕊,紫蕊死哪儿去了?”柳江云恼羞成怒斥道。虽然衣服确实她授命裁缝故意做大,本也为了难为明月夜,让她知趣不来赴宴就罢,谁承想她竟如此放肆,一时竟令将军府的夜宴成为一场傀儡戏,实在该死。 明月夜并不搭理柳江云,只是直直瞪着汪忠嗣,她迷倒丫鬟,易了容,还食了倒嗓的药丸,就是要做一出好戏给他看。怪他欺人太甚,她忍无可忍,要冒险出招。 “明月夜愿为各位贵宾献舞助兴。”乐师愣愣地瞅着明月夜,实在不知该奏什么舞曲。明月夜微微冷笑,一展衣袖,突兀地哼起一支怪调胡曲,随之夸张地摆动四肢,犹如跳大神般地舞着笨拙而古怪的动作,实在不能称之为舞蹈。 一时间,宾客们更加哭笑不得,明月夜猛地停在最前排宾客的桌几前,俯下身子,认真地盯住对方,戏谑道:“英雄,你可愿娶我?” 那人显然被明月夜惊人之举吓得不轻,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一时冷汗涔涔,难以作答。 明月夜嫣然一笑又翩翩然转到下一桌,她为那桌上的宾客酒杯里注满葡萄酒,故作娇嗲问道:“少年,那你可愿娶我?” 那宾客虽没有第一位那么惊慌失措了,但也微微红了面皮,他一错脸,朝着汪忠嗣深深鞠了一辑,诚恳道:“崔某不才,承蒙令嫒错爱,但家中已订婚约,还请汪帅体谅……” 此时柳江云脸色由红变白,她再也忍不住狠狠踢了一下身边的管家的膝盖骨,恶声道:“你是死的吗?” 惊诧中的管家如梦方醒,赶紧眼色几个强壮的粗使丫鬟上前簇拥住明月夜:“二小姐,请您回房吧。” 丫鬟们暗中较劲,捏住明月夜的胳膊肩头,更有主人授意的恶仆,手中暗藏银针,想要趁火打劫。 谁料银针未出,自己已经遭了道儿,手腕被咬出了四个血洞,又不敢声张,咬牙在混乱中蒙混过关,银针掉落也不敢捡,惶惶地退到丫鬟之中了。 细节微小,哥舒寒却尽数看在眼里,他盯着夸张挣扎着的明月夜,心里涌上莫名兴奋。 明月夜可没看见角落中的哥舒寒,她独独认真地盯着席上的汪忠嗣,见他的表情沉静,手中的酒杯稳稳在握,她的心被刺痛了。 他居然不在意,他一点儿不在乎?尽管她出了他的丑。他明知道她就是冲他来,为的日前他说的那些话,她冒险般地以为他会给她一个回应,一个结果,哪怕只有愤怒也好。 可当时他没回应,如今依旧没结果,也许他不想,也许他不敢。 但沉默或许也是态度,一个最终的收稍,唯她不肯信。 他明白,她也……明白。结果,终归不过如此。 明月夜任由粗使丫鬟们揉捏着,抖落了一地钗环、残花,也扯乱了那原本不合身的外袍。 明月夜披散着头发,如疯婆般哑声叫喊:“有人愿意娶我吗?有人愿意吗?” 席上宾客鸦雀无声,都心下暗自揣度,这将军庶女是不是得了花痴病,虽然做汪忠嗣的女婿风光非凡,更有利仕途登达。 但如对方是疯婆子,还如此丑陋,闹到家宅不宁,众人嘲弄,实在不划算。 宾客们纷纷错开眼光,暗自哂笑,场面十分尴尬。 柳江云气白了的面孔此时已乌云遍布,她又递了个眼色给管家,那心领神会的奴才忙不迭地捧着一盆凉水,就要兜头泼在明月夜身上。 只听叮当一声,水盆跌落在地上,水却撒了管家一头一脸,他惊诧地望着汪忠嗣不知何时欺到自己跟前。 汪忠嗣斜了一眼水耗子般的管家,一双狭长凤目,杀气四射,管家暗呼不妙,知道主子动了真怒,他赶忙磕头求饶,战战兢兢道:“将军饶命,奴才昏了头。” “记住,她是主子。”汪忠嗣冷冰冰地斜着管家,那话显然不止说给管家听。 柳江云咬紧牙关,手里搅着一块帕子都要撕裂。慕雪暗中拉住母亲的衣袖,阻止她再做火上浇油的傻事。那几个按着明月夜的粗使丫鬟很有眼色松开人,灰溜溜退后站了一排。 汪忠嗣缓缓走近明月夜,他摘下明月夜发髻上摇摇欲坠的败落牡丹,唇边却突然绽放出一抹宠溺笑容道:“月夜,你醉了。” 汪忠嗣手臂一挥,一袭绛红色的巨大披风已经稳稳裹住明月夜,却无人看到汪忠嗣是何时有了这条披风在身上。 他望着她,让与生俱来的温朗笼罩住执拗而任性的她,他棕色的眼眸里有流动的波纹,像一潭潺潺的温泉,那是父亲疼爱女儿的温暖与宠爱,却如幼蚕轻啮,生生撕咬着她的心,她深深吸气,痛不欲生,周身无力。 这一次,她会彻底输掉吧? 对,这一切,她是故意的,就将他一军。然而,他也故意,不在乎。 10.故人 汪忠嗣把披风稳稳罩在明月夜的肩上,却无法安稳她忐忑狂跳的心。 她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他的眼中泛现微微的沉痛,微却沉的痛楚,清淡地几乎不留痕迹。但的确痛。 他多少是在乎的。她的眼眸酸涩,心底又泛现一丝希翼的光亮。 “若你不愿,无人勉强。”汪忠嗣把披风上的帽子戴在明月夜狼籍的长发上,他在她耳畔低低冷语:“今日,总算闹够了吧?” 明月夜听罢身子微颤,她盯着他眼眸,斩钉截铁道:“将军有命,就是死,月夜也将如您所愿,何况嫁人。” “你娘若知道,会多伤心?”汪忠嗣抬起抚着帽子的手,颔首望着婉弱的女孩,犹如父亲般的温和而慈爱。 是的,那宠爱暖而厚,沉甸甸如山,压抑得明月夜近乎窒息。显然这不是她所想要的回应。 看来,她终归走不进他心中禁地,因为那里驻扎着一个温柔缠绵的游魂,那孤独苦命的魂儿就是自己含冤而去的亲娘。 究竟该恨谁?自己又要何去何从?明月夜无所适从。 一时间,她只能激怒他,一时间,她也只想重伤他,让他也因她而倍受折磨,让他清醒地看见在面前的女子,早已长大成人,她坚决而坚韧,无所畏惧。 她可不要他父亲般的慈爱与呵护,因为他给的这份厚爱,不过为她是明妤婳的孩子,他的女儿,他们的女儿,因此即便他心甘情愿给了她整个世界,她也不想一星半点儿。 “只怪明月夜辜负了将军美意,既然今日无人愿娶明月夜为妻,从今往后,我愿青灯古佛,为将军诵经祈祷,以报答将军养育之恩,了此残生,明月夜心愿已矣,拜请将军成全。” 明月夜款款跪下,眸间依稀含泪,但神情坚决刚毅。汪忠嗣本能地想把明月夜拽起,但她倔强地较着劲,他又不想大力伤了她,只见她绝望的眼神犹如利刃,灼痛了他的手,更剐痛了他的心。 将军。再无退路。 一时间两人僵持住。宾客之中已有人窃窃私语。 汪忠嗣进退维谷,眉尖蹙起紧凑的弧度,他确实有些动怒。这孩子,今日如此执拗逼宫,疯了吗? “爹爹,妹妹醉了,我来扶她。”恰时,汪慕雪从汪忠嗣身后款款而来,她扶住明月夜,轻轻拍拍汪忠嗣的手臂,汪忠嗣如释重负,自然而然松开了明月夜。松手的一刹那,明月夜如坠深渊,她只觉脊梁顺下冷汗成流,充斥着迅猛的坠落感,冰凉至极的恐惧随之而来。 他终究,放手了。 眼前汪忠嗣宽广的背影渐远,柳江云铁青绷紧的脸孔渐近,汪慕雪笑里藏刀的笑靥时隐时现,以及宾客带着诧异与暧昧的交头接耳,灯影交错间,她整个人恍惚起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就是那幼小的崽兽,被撂在案上等待刀起刀落。 走到最后,终归怪她错得太多。 一场闹剧,狼狈不堪的,唯有自己,孤立无援的,也只自己一人。对,她一直就一个人,如此而已。 她不曾得到过他的心,想必也无辜负的缘由,自作多情不用说出口,大约众人皆知,只有她自己不信。或者,她知道结局,却不肯认命,总想拼一次,或许能改变,心不甘,情不愿,牙齿才咬得痒痒的。 “雪儿,送月夜回房。”汪忠嗣沉声道,他转身离开。恰在此时,角落里传来一个慵懒男声,声音不高却石破天惊道:“将军留步,我愿娶令嫒为妻。” 汪忠嗣蹙眉,他额上的青筋隐现,微微跳动。莫非有人觉得今日还不够混乱? 众人皆惊,但却纷纷闪出一条道路,请这位“神志不清”的男人现身一见。既为闹剧,众人期待更加狗血的剧情。也好作为明日酒后的谈资。 本以为夜宴大闹一场,定要汪忠嗣绝了让她嫁人之心,不承想半路杀出程咬金,明月夜正心恨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趁火打劫,凑趣添乱,抬眼一望,几欲惊厥。一时间,惊愣竟然漫过了伤心。 因为那人竟为故人,还是一位很“新鲜”的故人。 汪慕雪并本不知情,只见从角落里突然漫步踱出一高大男子,在宾客们闪开的道路中翩然而至。 用翩然一点不夸张,只见他一袭黑丝帛织银线的袍服,领口与袖口均有精致繁复的云纹,衬着衣袂飘飘,似乎在身上没半点份量。脚下一双银色乌底靴落地悄默。 他不合时宜,并没戴幞头,长而密的黑发就自然披散着,就额上束了顶兽形金冠,兽眼由三颗琥珀组成,在烛光中犹如熠熠生辉。 这人虽一身奇装异服却没半点儿柔弱荒诞,反而逸然之中隐匿着蓄势待发的霸气与力道,犹如一只线条优美的黑豹,正漫不经心地散步,那步伐自然透着优雅与傲慢吧。 当阴柔与力量错综复杂,纠缠不休,何尝不为矛盾的致命诱惑? 明月夜益直觉自己像极一头无辜且倒霉的兔子。 她微微颔首,让披散的乱发尽量遮住自己的脸孔,心里暗自祈祷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千万别认出自己真容。更不知他众目睽睽之下的求亲有何居心,难道也被慕雪的花容月貌烧昏了脑袋吧? 明月夜隐约觉察汪慕雪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加大,偷眼看去,只见她一张笑脸羞如红云,眼睛直直盯住哥舒寒。 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若这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他们倒真应了“郎才女貌,豺狼虎豹”啊。她悄悄打量越来越近的哥舒寒,那日夜色深沉,并未看清他的容貌,但今日灯火通明,可谓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原来,男人也可以美艳得如此彪悍。许有异域血统,他的肤色较汉人深一些,鼻梁更耸,身形也更颀长魁梧,一双狭长的双瞳凤目,映着剑眉入鬓,更显邃黑幽深,似乎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他红唇温润,唇瓣微挑,裹着一丝来自极寒之地的不羁与冷漠。 如果说汪忠嗣明朗如天神,那这异域男子更像地狱来的鬼魅之王,美艳危险,极尽蛊惑。他察觉明月夜的偷瞄,便不客气地回视,似笑非笑,顿让明月夜毛骨悚然。 “我愿娶令嫒。”哥舒寒一把攥住明月夜的手腕,他的力道大得惊人,不但明月夜,连同汪慕雪都一并踉跄着拽将过来。 惊吓之中,汪慕雪松了手,摔倒在地。本想是等着哥舒寒来个抱得美人归,却只见哥舒寒拥住了明月夜,显然青睐之人并不是自己,顿时又惊又羞。 众人也皆哗然,白眼交替着青眼,心情复杂而惊异。 “原来,你叫明月夜。”哥舒寒浅笑,他阴柔的声音低而缓。明月夜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她奋力想挣开他,力道之猛让绛红色的斗篷滑落在脚边。 风驰电掣之间,汪忠嗣擒住哥舒寒手腕,沉声道:“放人。”两人力量相当,一时竟然谁也没有制服对方,都暗自一惊,各自严阵以待。 毕竟汪忠嗣老练,他微笑间手中泄了力道:“今日小女酒醉,此事可从长计议。” 哥舒寒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顺力一推,将明月夜送至汪忠嗣跟前,接着回身又深深一鞠,不卑不亢道:“哥舒寒与令嫒早有一面之缘,自此便对令嫒念念不忘,还请将军答允这门亲事。” 言语之间,哥舒寒又深情款款凝视着明月夜。明月夜却如坐针毡,非但没觉出情深意切,倒眼见一只笑眯眯的大黑猫正奸诈且得意地蔑视着面前的小白鼠,明月夜恨不得立时被自己的口水噎昏过去,以躲过此劫难道。 真乃流年不利,竟狭路相逢,冤家聚首。看来,他势必认出了自己,故意来刁难,欲报仇雪恨。明月夜暗暗叹气。早知今日,当初真真不该捉弄他。谁知造化弄人,如今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故人”,分明是故意搞事而来。 11.算计 更五味杂陈的,却是汪忠嗣。 他和哥舒知途还算相熟,对哥舒寒这个年轻骁勇的异族将领也颇有关注,只是今日突闻明月夜与他竟有渊源,心里不知为何就是不太妥帖。 最近他军务繁忙,平日也从不限制明月夜外出,难道这段时间他们真有暗通情愫这档子事?他的心底弥漫上来淡淡酸涩。 仔细看去又见明月夜的神情奇怪,貌似两人确实相熟,心中着实吃惊不已,莫非今日明月夜荒常之举,就是由缘由芳心暗许呢?那该不该成全? 汪忠嗣胡思乱想间,厅上竟一时冷场。 哥舒寒眼见明月夜眸中泛现寒光,料她恼羞成怒,笑意更浓道:“将军若不信,一问令嫒便知。” “滚,宁死不肯。”明月夜几欲冲口而出,只见哥舒寒宽大的袍袖随意一闪,瞬间露出一枚寸于的褐色小草,绑着小团系玉丝绦,正是那日胖子随身之物,旁人并未注意,但明月夜可看了个结结实实,她只能硬生生把不客气的话咽回了自己的肚里。 明月夜暗自思忖,若那湖底的胖子真乃皇亲国戚,自己左右脱不开干系。今日能找上门来证明这妖孽确实神通广大,何况他心狠毒辣、狡诈多谋,他若有备而来,以此威胁,必要连累到汪忠嗣,他即将带兵出征,在朝上已顶着万般压力,心力憔悴不已,若此时再揭出这般闹剧,将至他于何般尴尬与仓促境地? 此时众目睽睽,雪貂兽自然无法召唤,明月夜不由望向汪忠嗣,只见他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又看见一旁被丫鬟扶着的汪慕雪,隐现痛不欲生的尴尬样,心下竟生几分得意。 一时间,心神混乱,情绪复杂,终归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硬气,银牙一咬,掷地有声道:“月夜,愿意。” 汪忠嗣震惊之余,心下瑟瑟发凉。原来早前的不愿嫁人,不过一套说辞,其实早已心有所属,那她何苦要骗他?她何时喜欢上了哥舒寒?他心里不舒服辗转着,竟还夹杂几分恼怒。 他并不习惯自己宠爱的女儿心里,悄悄驻扎进旁的男人。他不敢再往深里想下去,只能任着自己心里五内纠结,希望这场宴会尽早结束,他需要独自一人好好梳理纷乱思绪。 汪慕雪也花容失色,心灰意冷,咬着嘴唇扭头走入内厅,后面跟着一群慌慌张张的丫鬟。 未承想的倒是一旁呆了半天柳江云最先晃过神来,她并非不愿把那贼丫头早早嫁出门去清净,只不想她嫁得太好。 但八卦如她,早风闻圣上有意将慕雪指婚给哥舒寒,但素知这位哥舒将军并非嫡系,且留恋风月,浪荡不羁,便心下十分不愿,所以今日夜宴对哥舒寒也极冷淡,谁知这杀出来的程咬金却早已认定了明月夜,这实在是祖上积德的好事。 细想至此,柳江云不禁心花怒放,忙不迭地打着圆场,言语间难掩喜悦之情道:“郎有情,妾有意,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既然如此,我做主,允了。” “恭喜汪将军。” “贺喜哥舒将军。” 厅上宾客如梦方醒,纷纷举酒祝贺。 宾客们再次入座,汪忠嗣诺诺应酬,表情异常沉静。 柳江云坐在丈夫身侧,不无得意地和宾客周旋,她用眼角余光瞟见汪忠嗣的心不在焉,以及脸色死灰的明月夜对汪忠嗣凝重瞩目,以及她不远处的哥舒寒又不动声色,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微微地冷笑。 一时间,有人灰心,有人伤心,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但都各怀心事,彼此心照不宣。 这场夜宴,几家欢喜几家愁。说不清楚,是谁算计了谁。 明月夜明白,自从上已夜宴,汪忠嗣远了她。许误会了她,许装作误会了她,但两者结果一样。自此,他就远了她。 夜宴之后,汪忠嗣便以军务繁忙住进军营,他的军团被命名为铁魂军,是来自皇上御笔亲题的荣耀,军营驻扎在城外,距离将军府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往时军务繁忙,他也会住在军营几日,但百忙之中,总还要抽空回府,看望家里的一双女儿。 但这次,他竟半月未归。 听说,哥舒寒进宫面圣,随后,皇上分别宣召了越王和夜斩汐,密谈半夜。 不日,皇上下旨赐婚,将汪忠嗣之嫡女慕雪赐于越王常系为侧妃,择日成婚。随后,常玄宗又将汪忠嗣之庶女月夜赐于怀化将军哥舒寒为嫡妻,但因哥舒家正值守孝期,不宜娶亲,便将婚期推迟,暂定年后服满迎娶佳人。 汪慕雪入王府前夕,赶上明月夜的及笄之礼。哥舒昊老早就惦着这个叛逆的儿子早日成亲,开枝散叶,何况还与汪忠嗣结亲,自然乐昏了头,为未来的儿媳特别挑选了各种奇珍异宝,无所不尽其极,虽只及笄贺礼,但奢华程度绝不亚于越王纳妃的排场,真真乐坏了柳如云,白捡了许多便宜贴补自己的亲生女儿。 及笄之礼当日,汪忠嗣依然在军营忙于公务未归,哥舒寒也没出现,随便遣来亲信左车,送来一枚沉重而艳俗的黄金发簪,以及两个长安最有名的梳头婆婆。 哥舒寒不在,着实让明月夜舒了口气,她才不愿见他,最好一辈子不见才妙。但汪忠嗣不在,却令她心寒失落。她很盼着能见他,哪怕一面就好,她想该说的话总要说,说完心里才会干净。若不然,心里就像生了细幼的虫,时不时刻意啮着人心尖儿,一丝一缕的痛着疼着,挣不脱、扯不断、放不下、死不尽。 束发仪式的当儿,明月夜将金簪直接赏了梳头婆婆,不假他人,却亲手将母亲的遗物,那枚叶形银簪,盘好自己的发髻。 未等梳头婆婆颂过祈福之语,她已扬长而去,丢下了目瞪口呆的梳头婆婆和一众吃惊的宾客。柳江云虽对这桀骜不逊的庶女不待见,但这几日都忙着给女儿准备嫁衣,根本顾不上她,便听之任之。 在军营驻地不远,有一片宽阔的草场,一条月牙般的小河流贯穿了整片绿草地,河畔稀稀疏疏生着阔叶的大树,枝叶繁茂,绿树成荫。 汪忠嗣的铁魂军最喜于此刷马,休憩或操练。 这时,汪忠嗣正独自一人在水边刷马。他的爱驹乌羽在身边,虽唤乌羽,但是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它追随汪忠嗣已十五年有余,也算老马,因与主人心有灵犀,且脚力又非一般马所不及,所以深得汪忠嗣喜爱,若非战时,喂草、刷马这一应事情汪忠嗣从不假他人之手。 人与马,时间久了,就成了极默契的一对伴儿。 今天,乌羽分明觉察出了主人的漫不经心,它忍不住用鼻梁时不时碰着汪忠嗣的胳膊,再打个响鼻,以示安慰。 突然间,乌羽开心地脱离汪忠嗣的视线,缓缓踱向一旁。马蹄在水面上,微微激荡起层层涟漪,一波一波的,默默地散开,最终停留在一道白色倒影前。 她迟疑了片刻,便挽住乌羽的缰绳,任由那雪白的马儿亲昵地舔舐着她的手指。那高大而熟悉的身影触目可及,但那绷得冷硬的背部曲线,分明坚持着震怒与拒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 12.无涯 在河水的倒影中,汪忠嗣看到一隅微白渐近,沉静地停在自己那一畔,那白衣映在波光粼粼之上,仿佛那人也恍若隔世。 终于,他忍不住回望,明月夜依旧一袭月白衫裙,她梳起最简单的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对啊,今天她及笄之礼,终于长大成人了,确实很美,美得浑然天成,甚至惊心动魄。 河畔吹来微微清风,吹散了女孩耳畔轻垂的发丝,一缕两缕地游离在脸庞左右,便映得肌肤如雪,眼眸邃黑,白得更白,黑得更黑,黑白分明中又流露几分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冷漠。才几日,她清减许多。 她不开心。这念头在汪忠嗣的脑子里回旋不散。但她该欢喜才对啊?他很想问她,还有何不如意?但话一出口,却变了腔调,他艰涩道:“夫家送来金簪,你却带旧物,不合规矩。” 明月夜仿佛并没听出汪忠嗣的冷淡,她只认真地让乌羽吃着自己手里的胡萝卜。除了汪忠嗣,在这匹脾气暴烈的马眼中,就只容得下明月夜了。 “回家吧。”汪忠嗣捡起自己的外袍胡乱披了。他恼怒自己竟像年轻人般无法控制自己跃跃欲试的怒气,酸涩及难堪。 “哪来的家?”明月夜苦笑,目光迥然盯着面前的人,坚定道:“娘走了,我就一个人了。” 汪忠嗣被这话刺痛了,他僵硬地拉过缰绳,牵马径直到河边的一棵大树下,背对明月夜,一边披衣,一边冷笑道:“许了人家,有了夫婿,果然不同。在你心里,我非你至亲?” “是你,不要我了。”明月夜一字一顿道,她追至他到树下。这日的阳光十分灿烂,如泄金线般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叶散落在他们的身上、脸上,光影交错间,似乎连表情都被时光斑驳了,两人都觉得看不清楚对面的人,还有那人错综复杂的重重心事。 “没有!”汪忠嗣蓦然转身,眸子里隐忍怒气道:“你忘了?你们两情相悦,众目睽睽之下求我成全!你为何还不开心,难道都等不及一年再嫁?”愤怒的汪忠嗣不知不觉中早忘记了用父亲的称谓。 明月夜凝视着汪忠嗣略显狼狈的胡茬,和眼睑下因为失眠带来的淤青。他的睫毛如黑而厚的羽翼,因为怒气微微颤动,他动真怒了,十分罕见。 “那并非我情愿。”明月夜淡淡一句话噎住了汪忠嗣山雨欲来的震怒,他安静下来,仔细打量着她,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我与那人,不小心结下梁子,我有把柄落在他手中,我不能连累你,或牵扯到将军府,你马上就要带兵出征了,我不想让你为我有后顾之忧。那日万不得已,只好应承下来,以后再作打算吧。反正,我宁死不嫁他。” “好一个缓兵之计。荒谬!”汪忠嗣的怒气又一次被撩拨起来,但语气已和缓了许多:“皇上都下旨赐婚,昭告天下了,你哪来的回旋余地?愚蠢至极。罢了,反正你闯祸我早习惯了,我会为你收拾残局。好一个哥舒寒。他胆子不小。” “我自己的事儿,不用你管。”明月夜苦涩道:“皇上下旨赐婚,将军又何必趟这浑水?难不成将军肯为明月夜抗旨?”她无奈苦笑道:“即便将军愿意,府上那一大家子人可着急明月夜尽快嫁掉。我不在乎旁人,但我万万不愿将军因我而蒙羞。我惹的祸,自己担当。” 望着面前玲珑剔透的小人儿,绷着一张脸,决绝的大义凛然,汪忠嗣差点儿哑然失笑。不知为何,他突然心情美好起来,阴郁瞬间云消雾散。 原来,她并不喜欢哥舒寒。只怪自己误会了她。这几日真苦了这孩子。他自责着,紧绷的嘴部弧线情不禁柔和许多。 “不要再见他。”汪忠嗣语气平淡,遂而想起来什么,又问道:“老东西,怎么没跟你一起?” “我让小铃铛,帮我去寻几样……药草。”明月夜愣了一下,决定暂不把自己让雪貂兽去偷东西的事情告诉汪忠嗣,很多事,他不知情,对大家都好。 “月夜,你让我越来越看不懂,究竟还隐瞒我多少事情?也罢,我不强求。但哥舒寒若再敢纠缠你,我来处理就好。”汪忠嗣眸中泛现杀气重重,他冷笑道:“我要让他自毁婚约。” “然后呢?”明月夜盯着汪忠嗣道:“我还继续做着将军府的庶出小姐?再接受一次皇上的赐婚?或者接着周而复始地相亲,直到把我嫁出去?我不要这样的生活。” “月夜,姑娘都会嫁人。”汪忠嗣声音低沉,语气笃定道:“你也会相夫教子,安稳一生。” “那你为何不问我,想要什么人?想要什么生活?”明月夜一把拽住马缰绳,拉近她和汪忠嗣的距离。 她黝黑的眸子似乎燃烧着爆裂的火焰,狂热而执着,令他不敢直视,惶然松开缰绳的另一端,还连退几步。他也清瘦了,她傻傻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美好侧影,看那厚重如羽翼的睫毛轻垂,拼命想要掩饰住内心的颤抖。 她忽然想,或者,他比她更备受煎熬? “你问问我啊?莫非天下也有将军不敢之事?”明月夜咄咄逼人道。 “月夜,爹要出征了,短则三月,迟则半年,待平叛突波归来,定会奏请皇上,令哥舒家退婚。至于你的夫君你慢慢挑选,一切我会为你们安排。”汪忠嗣温柔道:“普天之下每个父亲,都盼自己的女儿可现世安稳,之训亦然。” 父亲的称谓,永远不可攻破的护身符,合情合理地就将两人控制在安全距离中。但也彻底惹怒明月夜,她受够逃避与躲闪,哪怕鱼死网破,也要奋力一搏,她要答案,必须要,因为没时间了。 “我不是你女儿,我不姓汪。”明月夜嘲讽道:“我真实生辰是开元十八年三月十九,开元十七年年初你就被调往玉川备战,直到第二年夏天才回长安。你早知道,我不是你亲生女儿。” 汪忠嗣背对明月夜,镇静而震撼,沉默半晌终道:“又怎样?”他语气淡定,她确信他早已心知肚明,她冷笑道:“你的夫人,不准我随你的姓氏,你没阻止,因为你知道我不是你和我娘亲生的。” “月夜,你随母性是妤婳的意思,她也随母姓。这是明堂百年不变的传统,嫡女随母明姓,年满十八执掌明堂。” “我娘还有一个名字,叫莫无涯。”明月夜不甘示弱。 “住口,我跟你说过多次,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她攸关你的性命。特别在府里。”汪忠嗣蹙眉,迟疑片刻,他艰涩道:“月夜,爹知道,在将军府你过得不好,你埋怨爹没有照顾好你。我承认,是我的错,但我也有苦衷,等爹回来就送你去明堂。那时,你也会知道关于你娘的秘密。可好?” “我不懂。”明月夜声音颤抖道:“既然你早知我非你亲生,那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你不恨我娘,她背着你生下了和别人的孩子。” “你是妤婳的女儿,足够了。”汪忠嗣沉声打断明月夜,凄然道:“从始至终,汪之训辜负了明妤婳,我相欠她的情分百死莫赎,今生无缘,来世也还不清。那么余生里,我不会再辜负她最后的嘱托,月夜,我要你开心的活着。” 明月夜迟疑地踮起脚尖,她伸出手指,想要抚摸汪忠嗣冷硬紧绷的脸庞,她柔声道:“你希望我幸福?那你,就从未想过,除了我娘,你也会爱上别的女人吗?” 13.归来 汪忠嗣只觉有柔软的手指触及脸颊,自己冷酷躲开,退后一步,声音更冷道“不会。” 明月夜只觉空握的手一片冰凉,伴着一颗充满热望的心徒然落空。她忍不住拽住他衣袖,贪恋着他略带薄荷清冽的温暖气息,执拗道:“你对我,只有舔犊之情?” 汪忠嗣不假思索,声若寒涧:“此生此世,汪之训只爱明妤婳,生死不渝。”他狠心甩开衣袖,挣脱开她的桎梏,转身撤离到安全地带,背影却苍白而硬挺。 突然失去平衡的明月夜,唐突地跌坐在草地上,第一次,她跌倒了他没哄,就这么任由她在草地上傻傻坐着,像邀宠不成的孩子,一颗热望的心,焰火燃尽,只剩颓唐,冰凉彻骨。 汪忠嗣狠心克制自己心疼的情绪,他轻叹道:“明月夜,我等了十几年,只想此次全力出击,驱除鞑虏,大常百姓需要盛世太平。皇上对此次战役充满期望,汪家三代忠良成败在此一举,一切都等我凯旋吧。” “好个忠君报国的大英雄!很好。”明月夜狠声笑道:“汪将军,你知道我生父是谁?” “闭嘴!”汪忠嗣生硬地拽过明月夜,他力道狂猛,她踉跄几步才站定,她冷冷盯着他暴怒的黑眸,不遗余力道:“当年我娘亲,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典书尚宫莫无涯,她在宫里受人欺负有了我,她从宫里九死一生逃出来。害她那人……” “住口!”汪忠嗣咆哮着一把扼住女孩的喉咙和她的话,他的额与颈都因情绪激动爆出缕缕青筋,眼睛血红,恨意泠然。她费力地喘着气,终于唇边旋起一抹讥哨道:“原来,你知情。你竟然,是知道的。” 两人对视,明月夜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盈着水雾般的惊痛,汪忠嗣不敢回视,他呼吸急促,终于粗暴地狠狠推开他,纵身跃上乌羽,恨声道:“明月夜,给我滚回府去,不准离开日月筑。” 战马上的男人高大魁梧,面无表情的他不肯与女孩再有半点眼神衔接,树影在他冷硬的脸部曲线上斑驳游移,他极力控制着情绪,终归冷酷道:“知道你的莽撞会害死多少人?你和妤婳,相差太远,她善良,隐忍,宽容……你却如此,不知轻重。” “所以,我娘注定被牺牲!所以,我就从小没了娘,没了家!”明月夜一咬牙,又挺身拦在汪忠嗣马前,她昂首凝视着高高在上的他,隐忍着盈眶的泪水道:“我不是娘,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今夜三更,我便在此等你,今生今世仅此一回。明堂是明家的事,与你无关。你若不来,我们生死不见。” 不等他回应,她转身就走,遂后她听见纵马疾驰的声音,背道而驰,由近而远,更加干脆利落。她不敢回头,因为害怕看到他离去的背影,她的泪会忍不住落下,再也停不了。 明月夜银牙咬碎,回府?好,就回去,但想让她遂他的心?七年隐忍,到此为止。 不承想,这边刚进日月筑,便见紫蕊她们惶恐地跪在地上,边哭泣边各自掌扇着脸颊。中间一把太师椅,端坐着华服盛妆的汪慕雪,几个恶奴排成两行围住受罚之人,不时手扇脚踢着着婢女,刻薄的女主子和恶毒的仆从不吝落井下石。 雪貂兽不在身边,眼见婢女伤痕累累,明月夜未及深思直接从袖子里取几枚小石子,暗下手劲儿,直接点射到恶仆身上,随着此起彼伏的惊痛声,那石子落在人身上竟燃起了蓝色火焰,于是惊呼变成了惨叫,鬼火不但迅速烧破衣衫,还不停舔啮肌肤并越扑越烈,伤口溃烂直至见骨。 恶仆的鬼哭狼嚎吓坏了汪慕雪,她利落踹开翻滚的仆从,径直冲到明月夜眼前,伸手要擒她衣领,本就将门出身也修习过擒拿,加之明月夜更没刻意闪躲,所以她顺利得手。 “贱人,你疯了,用什么邪术来害我?”汪慕雪怒斥着,却也生怕蓝色火焰祸及自己,小心地躲闪着:“作死吗?我可是越王妃。你活得不耐烦了?” “谁让你找上门来自取其辱?”明月夜任由汪慕雪抓着自己的衣领,冷笑道:“王妃,您不觉得手上痒吗?” 汪慕雪突然惊觉自己手指乃至手臂都酸痒难耐,定睛一看惊悚失声,只见藕白玉臂突然长出了无数红斑,斑点之上还有隐现的小黑线,似虫游动十分触目惊心。 她慌了神地松开明月夜,夺门而出,一边惊恐求救到:“管家,管家,快找我娘来,我中毒了。”她的恶仆们,连滚带爬跟着主子,一股脑逃窜而去。 明月夜径直拉起目瞪口呆的紫蕊。她的婢女们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盯着自家小姐,惊愣不已。她取出首饰匣,拿出一包首饰和银票,放在桌上,泰然道:“紫蕊,分了吧。里面还有你们的卖身契。今日主仆缘尽,自此不会再见。以后,好好过日子。” “小姐?”紫蕊又惊又痛道:“你要赶奴婢们走?” “如今,你们不再是谁的奴婢。”明月夜伸手,理了理紫蕊的额前乱发,温和道:“我也不再是将军府的小姐。走!趁现在我还能为你们做主,越远越好。” “小姐?奴婢们不能丢下你。奴婢这就去找将军来。”紫蕊惶恐至极,陌生而杀伐决断的明月夜让她又心疼又担心。 “他们,怎么可能奈何我?”明月夜冷笑道:“你们和我一起吃苦了七年,卖身契和银票都是应得的,放心吧,银子是干净的。至于一直以来,瞒着你们,我有苦衷。信我,快走。拿着我的腰牌,带她们出府去。好好活,只为了自己。” 紫蕊愣愣地看着主子,一袭白衣的明月夜神情清冷,玉身而立,并没有半点儿紧张或惶恐。终于明白她确心意已决。犹豫片刻,她终于拿起卖身契和银票,带着一众婢女,一排跪下给主子磕了三个响头。 “小姐大恩,奴婢们感激,小姐想必也是有了必办的大事,奴婢们不能分忧,但愿主子一路顺遂,吉祥如意。若他日能再伺候,更是奴婢们的福气。” 看着紫蕊带着婢女们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日月筑,明月夜心里多少有几分不舍。她长长叹口气,环顾着自己放满古书典籍的房间,在没有半点牵挂,冷冷一笑,终拂袖而去。 屋外,柳江云带着一群家丁在院中拦住了明月夜。 “你怎么有火油飞蝗石?你是谁!”柳江云显然受了巨大的刺激,她恐惧,又充满惊怒,甚至顾不上治疗中毒受伤的女儿,带着整府家丁狂奔围剿而来,她不管不顾地尖叫着,却并不敢上前靠近半步,她可是知道火油飞蝗石的厉害。 “既然你认得火油飞蝗石,自然也知道这个。”明月夜微笑,从流苏背包里取出尺余大小的银色海棠花,对准柳江云的面门,本想让她看得清晰,却把对方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抓过一个仆从挡住自己。 “你……你……暴……暴雨……棠花针……”柳江云结结巴巴,冷汗涔涔,片刻间就汗湿了衣衫,她强忍住内心涌上来的巨大恐惧与恶心,语无伦次道:“莫无涯,是你什么人。你是,莫无涯什么人。莫无涯,她没死?” “典书尚宫莫无涯博览众书,擅制机关暗器,集天下名匠,费时三年,为常皇制六箭连心弩,火油飞蝗石,暴雨棠花针,所谓‘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明月夜旋转着手中精致的海棠花,银质的花瓣微微旋转,仿佛含苞欲放。 柳江云彻底崩溃了,眼珠爆满血丝,惊恐至极道:“莫无涯。你没死?不可能,不可能,你是鬼……” “你亲手给她喂了鹤顶红,看她七窍流血,气绝身亡。你说,她死没死?可是,若她死了?我又是谁……”明月夜一步一步逼近,似笑非笑。 “给我杀了她,杀了她,我要杀了莫无涯……”柳江云抱住自己的双肩,声嘶力竭。但见过被火油飞蝗石伤害过的凄惨样子,哪有不怕死的家丁再敢以身犯险。没有立刻逃窜已是对得起主子了。 待到明月夜旋转手中的海棠花,众人已经魂飞魄散,轰的一声扔下已经倒在地上的柳江云,鸟兽散状。 拜托,暴雨棠花针,天下第一至尊暗器,连鬼都逃不脱,此刻不逃命纯属作死。也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两条腿,生怕跑慢了成了别人的挡针大靶子,不想做鬼就赶紧逃。 瞬间,除了明月夜和瘫倒在石头地上的柳江云,花园里再无旁人。明月夜一步一步走近柳江云,她俯下身,把精致的海棠花举到筛糠的人面前,用花瓣的边缘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轻语道:“汪夫人,别怕,你还没到能死的时候呢。一切,刚刚开始,我们慢慢来……” 柳江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一口气没喘上来终于吓昏过去。待她醒来,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夜鸟偶尔怪叫一声,仿佛说:“归来,归来……” 14.恐惧 三更,天要亮了。 披好金盔战甲的汪忠嗣,独自一人矗立在营帐中的灯火通明中,他眉头深锁,犹如纠结的心魔,纠结辗转,挣扎不休。 天一亮,他和他的铁魂军就要出征,作为军人,他此刻自当斗志昂扬,但他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心里如何也放不下明月夜。他已暗中安排老仆苏全,在征战之期好好照顾她。苏全,他信得过。 但离别之际,那孩子的绝望与悲伤让他莫名心忧。有生之年便不再见?这话真狠。他怕她的话,她的泪,更怕她真敢毅然决然消失殆尽,但他始终冷硬着心不肯妥协。 或者,他更怕自己也会义无反顾吧,感情终会冲破理性的镇压,疯狂而至。那么,一场天地浩劫,所有人都会沦陷混沌,罪孽深重,永无超度。 三更,已经三更了,汪忠嗣焦躁地在大帐里踱来踱去。明月夜会去吗,她会在树下等他,如果他不来她会听话吗?苏全能顺利地带她回府?但柳江云会不会难为她?而他归来,他们又该如何自处?一个接着一个的断想在汪忠嗣脑海里层出不穷,折磨不休。 所有的事,接踵而来,让他始料未及,她为什么是妤婳的女儿?对,当年妤婳离世他便知道明月夜并非自己骨血,但并不妨碍他疼爱这个孩子,也许在父爱之中还掺杂着某种复杂的愧疚情感。 汪忠嗣内心渴望着,能把明月夜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可肆无忌惮地呵护她,宠爱她。他想或许这对妤婳亦为赎罪。 但曾几何时,在这正大光明的父爱中,莫名生长出一种欲望。正如同苏醒幼蚕在他心底蠢蠢欲动,渐渐无法克制与压抑,她终究不再是能扛在肩头的小孩子了,她那么快的就长大了,红颜一笑倾城倾国。 于是,有个魔鬼的声音总悄悄诱惑着他,若她是你的女人,多好? 汪忠嗣绝望而决绝,他知道,那是妄想。明月夜不会一辈子守在自己身边,更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女人。她是妤婳的女儿,是明堂的唯一继承人,她还是…… 偶尔,情欲犹如燎原之火跃跃欲试,但总会被他凶猛镇压,他在冰河中一次又一次长时间地潜游,直至几近冻僵前的窒息,他想尽无数的道德、伦理与纲常来鞭挞着自己想爱的念头。 每每至此,他就狂躁地想斩下自己头颅,你怎么对得起妤婳呢,你此生最爱的女人。 记得,痛,忘记,更痛!生离死别的记忆即便时间推移也难忘半分。只要撩起,便会狠狠灼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重复一次体无完肤的折磨。他知道,这日以继夜的凌迟之刑终会至死方休,因为是他负了她。 也许,他不曾辜负君王的热望,将士的崇拜,以及大常百姓对他的敬若神明,但他唯独对不起妤婳,用整个生命爱着他的女人。 那时,他血气方刚,一心建功立业,想完成君王赐予他的神圣使命,将突波逆贼逐出大常圣域,为黎民百姓带来一个从未有过的太平盛世。年少轻狂如他,放下一句“等我”便匆匆跨上战马。倥偬岁月,戎马半生,等他回来再找自己的女人,她香消玉殒。 等了半生,苦了半生,终归阴阳两隔,于是所有爱恨情仇,所有痴缠恩怨,都随风化土成灰烬,随风而去,了无痕迹。自此,心空了,人还在,但灵魂中的那点儿灵动就此缺失,他是行尸走肉。他认,这是命。 多少次,他问自己,如果时光倒流,重新回到原点,那他会不会带妤婳一起走?他也不敢作答。他是军人,骨子里沸腾的热血注定了他一生征战的勇气。 也许,他终成就不了勇敢的爱人,他所有担当、责任与承诺都献给国家社稷与君王,给了他精诚热爱的君王,他的义父,大常历史上最负盛名的皇帝。 唯自私与残忍,留给了深爱自己的女人。 三代忠良,将门之后,自从父亲汪海滨战死疆场,常皇将年仅九岁的汪之训收为义子,赐名忠嗣起,他的命运已不容更改。常皇给他荣耀、权力以及无人能及的信任。他便如同儿子一般笃信着这个伟大的君王。 但在他内心最黑暗部分,却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勇猛如他也不敢正视的真相。他本以为可以在自己堆砌的信任中,一点一点将这真相碾碎了咽到肚子里,就当它不曾发生,今日之前他也坚信,自己可以做到。 但如今,被掩埋在秘密之中的冤魂破土重来,蠢蠢欲动。明月夜知道了,她知道自己也知道的。他恐惧她的冷笑、不屑与惊痛。他才明白,实在高估了自己,他根本不可能承受住夹裹在这肮脏秘密中的罪孽与痛苦。 在黑暗的漩涡中,他如陀螺般,被迫地没命般旋转,根本无力回天,他分明已嗅到迎面而来的屠杀气息,腥臭无边,血雨腥风,铺天盖地的绝望与不可救赎,无人将会幸免。 那场浩劫,已经肆虐了他心爱的女人,如今他可还有余力,能摒弃住那些人的仇恨与恶毒,护她女儿一世安稳吗?他自问。 当现实逼迫他做出决断之时,英雄也是会背叛的动物,会恐惧,会忌惮,会犹豫不决,甚至想要逃亡。 明月夜的性子,那么烈那么真。她不甘,她会报仇雪恨,她会掀起轩然大波。 那么,秘密的主人,又怎么容得下她苟活片刻?汪忠嗣望着自己一双苍劲有力的手掌,青筋峥嵘。仿佛听见遥远的乌云密布中,阴森森的声音问,凡人,你可扼住命运的转折。 或者,战士也是自私的男人,不仅怕失去心爱的女人,也怕自己终究壮志难酬。 对不起,妤婳……对不起,月夜…… 正胡思乱想之际,汪府老护院苏全慌慌张张闯进大帐,咕咚一声跪在汪忠嗣面前,泣然道:“老奴对不起将军,二小姐……被恶人掳走了。” 15.变故 营帐之中,汪忠嗣被苏全带来的噩耗突袭,本能拽住苏全衣领,愕然道:“你说什么?” “二小姐被黑衣人掳走了。“苏全惊急,迫切道:“将军,救人要紧。” 汪忠嗣冷静下来,低低道:“慢慢说,从头讲起。” “昨夜,咱们府里出了大事。不知二小姐从哪儿弄来了火油飞蝗石?一下伤了大半儿府里的家丁。她还把自己的丫鬟都放走了。夫人带人想拦,二小姐就拿出什么海棠花针,几乎吓晕了夫人。她们还提到,一个人,叫莫……无涯。貌似二小姐认识,夫人也认识。夫人很害怕说要杀了二小姐。” 苏全当时本就听得莫名其妙,所以讲得更糊里糊涂。但这信息足以让汪忠嗣震惊,益发揪心。 “是暴雨棠花针吧?月夜怎么会有火油飞蝗石,还有暴雨棠花针,不可能。”汪忠嗣蹙眉。 他紧紧盯住慌乱的老家丁,凝神缓缓道:“那些东西,早前都被我尽数毁掉,这世间不应再有。苏全,你可记得,是谁提起莫无涯的?” 苏全大口喘气,回想片刻道:“好像,看到二小姐拿出了海棠花,夫人追问莫无涯是小姐什么人。二小姐并没回答,主人,那莫无涯,可是常皇最宠爱的典书尚宫吗?传言她不是被赐死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难道没有死?” “莫无涯,早死了。”汪忠嗣喃喃自语,思忖片刻,察觉苏全正紧张地盯着自己,继续道:“不打紧,继续说。” “夫人倒想拿住二小姐,但又哪里奈何得了。大小姐中了毒,家丁又怕飞蝗石,二小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坦坦荡荡走了。真没看出来,以为二小姐平日里只看书种花,何时藏着如此厉害的手段。她骑了自己的马,走了。老奴自然不肯让二小姐离府,但实在拦不住。”苏全断断续续道。 “老奴也只好悄悄跟着,眼见二小姐来到军营外的大树下,站了许久,像是等人。后来那雪貂兽驮了大包东西来会合,他们就一起在树下站着等,等了一个时辰,最后也没等到什么人,二小姐就在树下默默落泪。” “她,哭了……”汪忠嗣深深吸气,心中隐痛道:“为何不劝她,回家。”他不甘心道。 “哎,二小姐那么伤心,老奴看着都心痛。也不知道她等谁,那人怎么不来……劝不住啊。” 苏全叹气道:“老奴还想怎么骗二小姐先回府也好,却突见大路上匆匆来了一行人,穿着商队衣服,骑着大马,不容分说就和二小姐交了手,招招毙命,还好有雪貂兽护身,一时无碍,老奴就想赶紧到军营报信,谁知那些人拿出了暗器突袭,小姐和雪貂兽就一下子中招,老奴也倒地动弹不得。” “商队的人?”汪忠嗣蹙眉,目露寒光道:“商队的人怎会有如此胆量。我早嘱咐过她,不要再提莫无涯的事,她还是把我的话置若罔闻。那些人根本不是商队,应该来自宫里。就是他们掳走了月夜吗?” “不,不,就这时,从另个方向又疾驰来一队黑衣人,二话没说就杀了早前那十来个刺客。老奴毒火攻心,一时急晕过去,醒来发现只剩下满地血迹,刺客与小姐都已无踪影,老奴不敢耽搁,急急奔来禀报将军,老奴该死!” 苏全颤颤巍巍跪倒,手里拽住汪忠嗣的铠甲,哽咽地急切道:“将军,快派人去搭救二小姐,那人诡异毒辣,再迟,怕凶多吉少!” “那些人,看上去什么路数?”汪忠嗣控制住焦急,冷静地梳理着事件的前因后果。 “实在看不出。那队人马都是黑衣黑马,武功招数老奴从没未见过。那么短时间就处理了十几具刺客和马尸,那边离军营又近,他们的胆子实在太大,老奴想不通啊。莫非是将军府的仇家,是有备而来?” 汪忠嗣心中不祥之感越演越烈,第一队人马不出所料定来自宫中。 莫无涯是柳氏一脉的大禁忌,这么快就出手也定是贵妃柳心玉的套路,就算柳江云不够聪明,但柳贵妃可是宫中尔虞我诈的毒辣老手,历经沙场的她必然一猜即准,明月夜的身世恐怕彻底暴露。 这孩子心思缜密,有备而来,明摆着没想给自己留半点儿将军府的后路。 但这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呢,他算不出乃何方神圣,难道是当今皇上? 思忖片刻,他搀起苏全,低声叮嘱道:“也罢,你回去禀告夫人,就说我安排二小姐探望她姨娘,短时间不会回府。家里的事儿没必要弄得整个长安都风风雨雨,若她想继续做汪忠嗣的夫人,就让她好自为之。哥舒家,也不许走露半分消息。苏全,我要你即刻携我秘令,前往暗夜山庄寻夜斩汐帮忙。看宫里随时有什么动静?再有,请他继续寻找月夜。你再安排可靠帮手,不惜重金悬赏,若找到人马上安置到暗夜山庄,目前那里最安全。一旦有消息,即刻飞鸽传书……” 苏全接过令牌,迟疑道:“将军,您一定要出征吗?老奴担心,将军不在,二小姐她,恐有不测……” “依令行事。”汪忠嗣转身背对住苏全,沉声毅然道:“她有雪貂兽护着,会没事的。我这边,离不开。” 苏全迟疑片刻,眼泪汪汪地看着主子半天,见他并未改变主意,之后跺了跺脚,忍不住埋怨道:“将军真心狠。”他擦着眼泪,急急退出营帐。 烛火摇弋,映得汪忠嗣的神情忽明忽暗,他不由自主伸入怀中,用颀长手指握紧一枚线脚粗糙的绣袋,那是七年前,明月夜绣了月余的绣袋锦囊,里面一直装着精心配制的药丸,七年来,她总会悄悄换上最新鲜的。 “你活着,我就活,你死了,我就死。”耳畔流离着她哀婉而坚定的声音。如果她死了,他会怎样? 出征的号角已吹响第一遍,帐外的将士们的人影耸动,混杂着兵器摩擦的细碎声以及战马粗重的喘气声,他闭目握紧绣袋,里面的丸药发出破碎声响,一起碾碎的还有他纠结的心。 第二遍号角又吹响一遍,“主帅,时辰已至,大军可否开拔?”汪忠嗣的传令官背着他的描金重弓,小心翼翼在帐外朗声请示。 “对不起……月夜……你一个人的安危与千万百姓的性命,我没得选择!”汪忠嗣心中默念道:“愿老天佑护,月夜平安而归。若有不测……妤婳,那我们一家就在地下团聚吧。” 他蓦然睁开眼睛,一双凤目精光四射,他用力扯下绑在胸口的绣袋绳索,掷在桌几上。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径直走出大帐。 他跨上战马乌羽,振臂一挥:“出发!”他的声音穿透过黎明前的最后一抹夜色,沉稳而笃定。 第三遍出征的号角响彻军营,第一缕阳光将汪忠嗣的铠甲渲染成璀璨金色,犹如金甲天神般的他带领着忠心耿耿的铁魂军,义无反顾踏上征程。 大队人马离军营越来越远,他离那棵大树也渐行渐远,他没回头,但他仿佛看到树下羸弱的白衣倩影,一恍惚间,没了踪影,只有飘落的几片残叶,落寞入土。 或许今日,就是永别。从此……死生不相见。他的心,益发地,空空荡荡起来。 16.迷魂 乌云裹着淡淡迷雾,弥漫在山间,令人无法看清前路,裹在黑暗中的明月夜却清晰地看见浑身是血的汪忠嗣骑着受伤的乌羽在悬崖边上疾驰。 他身上铠甲的崩裂,长发纷乱,眼见已身中数箭,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和乌羽雪白的皮毛,他的身后有狞笑的突波骑兵,漫山遍野。 看不到头尾的叛贼们,用肮脏的弓箭朝着他雨点般射去,如林如雨,嗖嗖的羽翼划过天空发出的慑人呼啸。 “不要……”明月夜眼见重伤的汪忠嗣已跑到悬崖尽头,乌羽的前蹄跃起,咆哮着凄惨的嘶叫,他却置若罔闻,他只定定地朝着她的方向,俊朗的脸颊绽放出幻想的闪亮,唇边绽开温柔的笑,他轻语着:“月夜,我走了!” “不!”明月夜奋力挣扎想阻止他,但她的脚如铸铁般难动上,她拼命地哭喊,却眼睁睁看着汪忠嗣策马跃向悬崖深处。看着他和乌羽在乌云中层层坠落,终跌得粉身碎骨,溅落成一地染血碎片。 随着晴空霹雳,那无数碎片在沸腾的血水中缓慢上升,渐渐包围住了她,每个碎片就像小小的镜片,映现出无数支离破碎的脸孔,有汪忠嗣,有明妤婳,犹如在记忆中铭刻的刺青,血泪难洗的记忆,那永存生命中的痛与恨,在瞬间剧烈绽放。 “娘,不要丢下我,夜儿害怕……”恍惚间,明月夜似乎回到童年岁月。她跪在母亲墓碑前,抱着那冰冷的白玉石墓碑,眼泪打湿了墓志铭,它那么凉,而她彻骨的孤独与悲苦。 “月夜,以后,有我。”威武如神的汪忠嗣,披撒着万丈阳光,他屈膝紧紧抱住童年的明月夜,他的呼吸温热而绵长。 一瞬间,童年的明月夜长大了,抱着她的汪忠嗣却依然英挺年轻,他望着怀中窈窕少女,温柔道:“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婳儿……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明月夜奋力挣扎着,她尖叫着,愤怒而绝望的火燃在她眼中:“我不是妤婳,你看清楚,我是明月夜,明月夜!” 哥舒府邸,宽大的檀木床榻上,明月夜做着噩梦。突然雪貂兽的尖利叫声让她蓦然惊醒,原来是梦魇一场。还好,是梦。 明月夜倒吸着凉气,她握紧自己依然颤抖的手指,暮然察觉身上冰凉湿腻,原来冷汗已浸透内袍。 她心中一凛,只见自己身穿绣着精致的合欢花月白丝缎小衣,这如流水般轻柔的昂贵衣物显然并非己物,那么谁为自己更衣?而自己又身在何处? 明月夜挣扎着爬起来,她掀开床幔,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华贵而陌生的大床上,暗紫色的床幔绣着黑金的卍字花纹,空气中弥漫着黑沉香,不是淡淡的檀香,是种侵略性极强的冷香。她迅速梳理着自己错综记忆。 她记得,自己如约在军营大树下等着汪忠嗣,三更,他果然没来,她意料之中的伤心,却不愿放弃。 任由老奴苏全劝说,她不为所动。反正将军府,她没想过再回去。一把火油飞蝗石,还有暴雨棠花针,大约能把柳江云吓掉七魂三魄。莫无涯的杀伤力,足以让柳氏一族倾尽全力,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这是明月夜孤注一掷的逼宫,以性命为注,不信自己会输。 所以,当宫里来的杀手突袭而至,她不意外。 始料未及的柳氏一门居然已破解了火油飞蝗石,他们的夜行衣擦了种味道诡异的药油,令飞蝗石的威力大大减弱。但他们依旧忌惮她的暴雨棠花针,但她并不敢开启。 当初,被柳江云逼得离家出走,她因缘巧合得到母亲明妤婳的手记,上面记录了莫无涯为常皇制作致命暗器的结构图。在她十五岁那年,她照图实验出了完整的火油飞蝗石。但暴雨棠花针晦涩难懂,她的制作只能形似,用来吓人。 领头的首领面色阴白,下巴光滑无须,细细的眼睛蕴含着啮人的寒光。老奸巨猾如他,早早识破明月夜的伎俩,不禁露出饿狼般冷笑。 当他更看清女子身畔的银色小兽,竟为传说中的雪貂兽,更有意外之喜,不耐等待直接旋起突兀呼哨,四个黑衣随从分别从东南西北四面包围,一阵阴风白色粉末如雪般笼罩住苏全、雪貂兽和明月夜。 一股令人呕吐的尸臭味儿弥漫开来,明月夜只觉浑身酸软,还想提醒苏全和雪貂兽,自己却软软地倒在地上,视线模糊,意识空泛。 眼见众人命悬一线,从正西方杀出来另一队蒙面黑衣人,瞬间逆转战局,为首之人身上的味道是一种昂贵的黑沉香,烈而郁,瞬间盖住了迷药的臭味。 这队黑衣人出手果断而毒辣,首领只静静观看,手下的动作训练有素,顷刻间他们没留下敌人任何活口,人或马。 当敌首的首级跌落她脚旁,浑浊的污血溅上她脸颊,热而粘稠。 瞬间,惊愣之中的她被首领,掠上一匹戴着狰狞狼首面具的高大黑马。恍惚中,她听见他说:“白兔,回。” 明月夜记得这个声音,她本能地挣扎着,却晕眩不已。很糟,是哥舒寒,她和雪貂兽,终于落在他手里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 “恩,你中毒了……”同样带着面具的哥舒寒,阴柔的嘲笑划过耳畔。 玄铁之下,他遂黑重瞳,深不见底,瞳孔边缘隐匿着一抹幽绿,妖异而蛊惑道:“不对,是中了迷魂之药。你的珠子只能解毒,却解不了它。” “小铃铛……小铃铛……”明月夜挣扎着,吐出轻轻几个字,召唤着她的雪貂兽。 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轻轻阖住她惊恐的眼眸,他的手指冰冷入骨,令人有胆寒的恐惧,他的声线也充满魅惑的残忍:“放心,耗子活着,不过,也快死了……” 明月夜挣扎着想要躲开恶魔恶毒的嘲讽,却在恍惚中昏睡过去。 17.无耻 当迷药的晕眩感完全消失,记忆也越发清晰起来。明月夜蹙眉,从弥漫着异香的大床上跳下来。不知雪貂兽和苏全如何?当务之急得赶紧找到他们。 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臂和轻柔的月白小衣,明月夜牙根轻痒,一时怒气丛生,豁然拔下自己的银簪,瞬间过腰黑发披散下来,如华丽黑缎,尽量遮住脖颈与锁骨的冰肌玉骨。 那该死的双瞳妖孽,竟敢为自己更衣?这次不整死他必不罢休。明月夜警惕地四周环视,她小心翼翼顺着一抹光亮往前走,手中攥紧锋利银簪严阵以待。 宽敞的房间中,摆设并不多。巨大的雕花黑檀木床上铺垫着几层雪豹皮裘,床幔外高悬着黑色羽状的厚厚帏帐,除了床便是同样巨大的玉色石桌石椅,散乱着夜光杯和酒瓮。 然后是成排的书架,塞满各种古旧的书籍,甚至还有石刻亦有羊皮卷,都是上了年头的东西。书几上放着文房四宝以及摊开的竹简,明月夜有点儿讶异,那蛮荒之地来的妖孽竟然识字? 令人称奇的是这房间并未点什么烛火,而是在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各用云白玉柱撑起八颗孩童头颅般的夜明珠,珠体在夜色中泛出熠熠而温暖的光芒,奢华而寒冷。 偏厅的角落里断断续续传来雪貂兽的阵阵嘶叫。 明月夜拢紧小衣,慌忙循声疾步而去。转过一道屏风,只见在那边靠窗的房顶上,正垂掉着精致的巨型黄金鸟笼,笼子被金网分成两个部分,一边是炸了毛的雪貂兽在上蹿下跳。 另一边则稳坐一只人形大小的巨禽,猩红眼睛金褐色羽毛,羽尖撒着烧蓝花纹,两只铁爪粗大锐利,它时时晃动步伐,俯视雪貂兽的眼神更显阴险暴虐。 “西域的金羽血雕?”明月夜惊呼出声。这雕乃西域灵兽,更为雪貂兽死敌。 “识货。这大鸟儿最喜食耗子。”她身后传来轻佻揶揄:“宅子里的耗子,兔子和野猫,已被它啃个精光。别说耗子,人它都敢吃。” 寻音望去,只见身着一袭大领黑绸宽袍的哥舒寒正靠在窗旁,似笑非笑,手里端着一小碟肉块,手指轻轻一弹,便有一片以优美的弧度落在金羽血雕的尖喙上,它便一接一吞,两个妖孽配合得游刃有余。 他把最后一条肉块也弹入金笼,血雕似乎意犹未尽,把自己的魔爪伸向笼子另一侧的雪貂兽。后者恐惧至极,上蹿下跳,惊叫不已。 “放了我的小铃铛。”明月夜咬牙切齿疾步到哥舒寒身前,怒极提拳便打。 恰在此时,他在黑暗中华丽转身,露出冷白牙齿,这桀骜无耻的家伙只披了外袍,松松散散露出了锁骨。尽管光线昏暗,她觉得脸颊发烧,不敢看他线条清晰的胸肌线条,不由吞了吞口水,愈加恼羞成怒道:“无耻!”。 “无耻?你中了七星软骨散,我喂你解药,你吐了我一身一脸,我好心让婢女为你换了干净衣服,结果我反倒成了无耻?”哥舒寒哈哈大笑道:“再说,未过门的夫人啊,你哪里有什么看头啊?” 明月夜被哥舒寒的狂妄挑衅激怒,但她怒极而笑,遂而款款而至,她走近他,靠得很近。 她踮起脚尖,让她的鼻尖贴近哥舒寒的下颌,羽毛般地轻轻婆娑他气息,指尖若有若无地轻触他肌肤。她的声音丝般魅惑,带着那么点儿挑衅的蛊惑道:“没有?” 哥舒寒止住笑声,别有意味地欣赏着明月夜媚眼如丝,一时间,他讶然她判若两人的变化与挑逗。不得不承认,他真的不太了解这将府的叛逆庶女。然她的呵气如兰,确实撩拨起他心里更多的好奇,与兴趣。 “反正咱们早有婚约,投怀送抱算是提前的红利。”哥舒寒邃黑重瞳泛起笑意,魅惑道:“但我也有担心,趁我不备,你会不会痛下杀手呢?” 他风驰电掣,突然擒住她看似自然垂摆在身后的手腕,猛地拉到自己面前,长长的叶形银簪锋利入目,他故作惊惧道:“还未成亲,你就要谋杀亲夫?我这样的夫君,可是天下难求的。” 明月夜见伏击未成,愈加恼羞成怒,她奋力挣扎,拳打脚踢毫无章法,如同一只疯狂的母兽,恨声道:“放了小铃铛,还有苏全被关在哪儿?你敢这般欺负我们,仔细姑奶奶揍扁你!” “这便露出真面目了。”哥舒寒笑得极称心。 他反身一拧,一只手便轻易擒住她的双腕,限制在她自己腰间。却用另一手臂则扼住她脖颈,力量之大让她濒临窒息,然后他紧紧拥着她,依旧慵懒地依靠墙壁上。 但这姿势亲昵至极,让两人人贴得不能再近。 因背向哥舒寒,明月夜被狠狠勒进他混杂着黑沉香的怀抱,却看不见他的脸,只感觉他的下颌正抵在她黑发上,他吞吐出悠缓的气息,弄得她头皮阵阵发麻。 “苏全?应该已经回去报信了吧。不过,你猜汪忠嗣可有时间,来找你呢?” 哥舒寒带点儿宠溺地,轻缓道:“他现在,应该上路了。你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你自己认为的,那般重要。而我不同,我如此牵挂你。记得,我说过?惹我你会后悔。任你上天入地,生死不能。你当时怎么说,你的生死只在自己手中,哈哈……孩子气。” 笼中雪貂兽见明月夜被擒,性情狂躁,再不顾忌金羽血雕的挑衅,开始疯狂地扑撞着笼子,发出威胁的嘶嘶叫声。 “不要,小铃铛。”她艰难地阻止着雪貂兽的自绝救主,但她几近窒息,权衡之下勉强放弃挣扎,言语含糊不清地:“放……手……?你想……怎样?” 他微微放松力道,她剧烈地咳嗽,大口呼吸。 他低下头,颔首在她耳畔轻语威胁:“放了它,你用什么来换?” “你放了它,我……我愿自废双眼。”她知道他无非还在为,当初戏弄之事耿耿于怀,好狭隘的心胸,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眼中厌恶有增无减。 “我娶个瞎子来干什么?”他戏谑地:“我要你忠心为仆十年,为我做事。” “为仆?”她难耐心中恶气,又猛烈挣扎起来,尖叫道:“卑鄙无耻!你杀了我吧。姑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想多了,女人。”哥舒寒用自己的下巴摩挲着女人柔顺的黑发,语气暧昧道:“我可不喜欢,太瘦的女人,抱起来一点儿不舒服。” 他沉吟片刻:“既然你擅长制毒用药,可随我出征,作为末等军医,为我军士疗伤,亦可帮我下毒杀人。十年之中,你要完全听命于我,若有忤逆,我就把这耗子做成帽子,御寒。” 他呲牙一笑,继续道:“当然,你也并非无利可图。昏睡间你也一直喊着汪忠嗣的名字,挂念他吗?很快,我会和汪忠嗣在土库堡汇合。你,作为我的忠心仆从,自然可以见到他。这于你,可足够诱人?” “你?”她又惊又惧:“我不懂你的意思。” “好了,在我面前不必掩饰。”他不动声色道:“更不用费力和我撒谎。我并不在乎,你和他的关系。” 她漠然,敌视着那人,并未辩解,一双秀美黑眸透着高傲与坦白。 “你以为,我是恰时出现?”哥舒寒并不意外,他笑得愈加阴险:“哪有那么巧的事。哥舒暗军,有大常最负盛名的细鬼营,连常皇琐碎之事都尽在细鬼耳眼。何况,你和他的那点私情?说来有趣。想我哥舒寒与夫人尚未成亲,你就已然为我戴上一顶赫然的绿帽子,很好。不过……” 他用冰凉手指轻轻滑过,她细致脸颊,戏谑道:“别担心,尽管去想他吧。若你为我做的事能让我满意。我还会教你,怎么把他弄到手。” 雪貂兽在金笼里疯狂摇头,尖叫,扑打笼壁,金羽血雕的犀利嘴爪在它身上已伤出多处赫然伤口。 哥舒寒微微蹙眉,抬手飞出一个物件,透过笼缝,正中雪貂兽眉心。 猝不及防的雪貂兽发出年幼男童的尖叫声:“好痛!”便在明月夜惊诧之中四脚八叉倒在笼中,终于昏死过去。 18.忠仆 “这耗子倒是真忠心。可惜,修炼了一千年后,却要成了毛手套。”哥舒寒赞赏地看着雪貂兽流血的脑袋,他也感觉到正有温热的血滴落在他的手臂上,满意微笑,意料之中她定会彻底妥协。 “明月夜,愿听郎君,吩咐。”明月夜绷住身体,用尽力量才挤出这几个字。非但没有半分恭敬,仇恨恶毒更溢于言表。 但哥舒寒显然很受用:“既为忠仆,我要赐名于你。如此牙尖舌利,不亚于柳贵妃的宠兽,那欺霸后宫的菊花狮子猫常十七,既然如此,就叫你十七吧。” “十七??”她咬牙切齿地冷哼,在心里足足用尽十七种方式狠狠杀死了眼前这败类十七次后,终于认命。 哥舒寒往身后斜了一眼,左军带领仆从从门外有序走进,迅速把雪貂兽的金笼放了下来,又抬了出去。 “空口无凭,去写了契约来。”他努努嘴,示意桌几上的笔墨纸砚。 “那你倒是放开我啊……”明月夜的小脸涨得通红,她十分不习惯和这妖孽如此贴近。 哥舒寒微微一笑,他环住明月夜的细腰,扼住她的脖颈,轻轻推着她走到书几前,只见文房四宝都是奢侈之物,宣城诸葛笔、徽州李廷圭墨、澄心堂洒金笺,婺源龙尾砚,样样昂贵却也雅致不俗。 “我说,你写。”他坐在桌前,顺势把她也摁坐自己身前。把自己的下颌抵在她柔顺的黑发上,声音低磁道:“研磨,执笔。” “为什么我写?我又不认字。”她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妙道。 哥舒寒略一勒紧自己怀中女子的细腰,感觉到她身体紧绷,显然吃痛不轻,他冷嘲道:“不长记性,是吧?” “你要勒死我吗?那就直接收尸吧,还写……什么契约。”明月夜艰难地呼吸着,窒息的感觉痛不欲生。 他垂下身子,她感觉到他微微气息,裹着侵略性的黑沉香,她的耳朵微热,不禁打起来了冷颤,吞着口水道:“你在,干什么?” 话音未落,她只觉耳垂锐痛,不禁失声惊呼道:“干嘛?” “研磨。敢再多说半句,就吃掉你的耳朵。”他不紧不慢道,唇边留有她余香。 明月夜究竟害怕,额上也渗出一层薄薄的汗,也只好点点头,不敢多言,乖乖听话。 “明家有女,名月夜,年十七……举止乖张、容貌丑陋,性情暴虐、胸无点墨,为报搭救之恩,情愿将己归于哥舒寒为奴,十年为期。不可违命、令行禁止,如有忤逆,任凭处罚。……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字存照。立字人:明月夜。加上日期就好。”哥舒寒戏谑道,隐隐听见小人儿咬牙切齿声。 “你不喜欢?” “我……饿了。”她扔下笔,几乎崩溃道。 “以后,要称呼自己奴婢或属下。”他又作势靠近。 她战栗层起,不假思索立刻答道:“属下,遵命。” 话音未落,另一侧耳垂又厉痛一下,不禁挣扎怒道:“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我喜欢。”哥舒寒哈哈大笑,遂而伸手拍掌,门外有一队婢女,分别提着绕金水盆、玫瑰香巾,以及若干描金餐盒,鱼贯而入,一一摆放利落,又悄无声息鱼贯而出。眼见这一顿夜宵的架势快赶上将军府的夜宴了。 明月夜禁不住多少,有些瞠目结舌。看来,这哥舒寒一定是贪官。 夜宵也不过两碗清汤面,四个小菜。但颜色看上去娇艳喜人,味道由远而近,深深浅浅各种美味综合在一起的香气,让人不禁食指大动,她的肚子不争气的蜂鸣一阵,算是配合。 “赏你。”他微笑,终于松了双手,她大大舒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试探地从他腿上跳下来,犹豫地走到餐几前,又偷偷打量背对自己的男人,再回过头来再看看几上的食物。 细如银丝的面丝卧在乳白的汤汁中,浮着两颗翠绿的小嫩菜。小菜是菊香烤乳鸽,金盘脍鲤鱼、单笼红乳酥和银夹花平截,色香味尽到精绝之至。饿了整天的明月夜真真儿难以抵御美食的诱惑。 “没毒。再说,你也不怕毒。”哥舒寒也站起身来,走到绕金水盆前,张开颀长的手指,戏谑道:“十七,洗手。” 她犹豫片刻,待他嘴角旋起一抹浅笑时,她决定还是乖乖走到他身边,胡乱往他手上撩了撩水。 他微微蹙眉,叹了口气,捉住她的双手,按在温热的玫瑰花瓣水中,认真为她洗起来手心。 他们的十指交缠,暖香的水从指间流过,他的动作出奇地温柔。 从来没有人为她这样洗手,一时间,她愣住了,甚至忘记了挣扎,只傻傻地看着他。 哥舒寒用香巾轻轻拭干手掌,看见愣愣的明月夜,摇摇头又擦干了她的小手儿,揶揄道:“真不知道,到底谁是主子,谁来伺候谁。” 他坐下身来,又拍拍身边的石凳,坦然道:“坐下吃饭。” 他用银匙舀了勺汤,轻轻吹了吹,自顾自地喝着,喝了几口见她举着手,还傻傻站在水盆前,魅惑一笑:“十七,要我喂你?” 明月夜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哥舒寒,又看看桌上的美味佳肴,终于向自己频频抗议的五脏府投降,她坐到他对面,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汪忠嗣都不给你饱吃吗?”他这回是真被她的吃相惊愣住了。 “你那么有钱,还怕我吃穷你不成。”她咽下最后一口面条,狠狠道:“不够,再要一碗。” 哥舒寒微笑一拍掌,外面的婢女又鱼贯而入,一碗一碗的清汤面摆上桌来,足足有二十碗。 他温柔地看着惊愣住的女孩,揶揄道:“十七,你吃不穷我的。” 明月夜顾不上惊诧,翻了个白眼,端起碗,一点儿没客气。待到酒足饭饱,她用手绢包好了几个小点心,藏好道:“契约也立了,我总能看看小铃铛了吧?” 话音未落,他鬼魅般的欺身而来,飞快地点住了她的睡穴,于是她抱着点心包柔软地再次倒入他怀抱,这一次他们面对面。 他的重瞳笑靥,泛着蛊惑般的宠溺,如甜蜜的毒药,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擒获她的叛逆与抗拒。她就像他手中的傀儡娃娃,无可奈何地追随着他。 “睡吧,明日一早要赶路。” “你?”明月夜只觉昏沉袭来,意识开始涣散,黑暗中如有甜蜜的兽在轻舔着她。 她感觉他拥抱着她,天衣无缝。最后他把脸颊扎进,她细白脖颈与长长的黑发中。 他们蜷在一起,像一对双生子,密不可分。然后,他满意地嗅着她温暖的樱草气息。 “喜欢,你的味道……”他的声音轻慢而嘤咛,像个孩子般的满足:“十七,记住啊,我不喜欢烟火味,和光亮。” 然后,床帏上厚重的黑色羽幔垂落下来,一片黑暗,黑得看不见彼此的眼眸,只留浅浅的呼吸。 这一夜,明月夜再无梦,睡得很沉。 19.人语 哥舒寒的暗军铁骑在大路上规整前行。迎风飘展的军旗,赫然招摇着一头狰狞的三眼狼图腾,大旗之下,清一色黑色战马与骑兵,又是清一色的黑色铠甲,甚至连人与马的表情都清一色的暗黑严肃,慑人寒气扑面而来。 哥舒寒骑着的那匹黑色战马比一般的马还要高出一头,虽名唤白兔,却是黑得连眼睛都看不到的禽兽样,更没名字半点儿可爱。 他着一身暗黑玄铁铠甲,重甲上铸着诡异的三眼狼图腾,狼眼由绿、蓝及黄色宝石镶嵌。 他用一枚玄铁面具遮住面孔,狰狞的面具上怒目圆嗔,獠牙差互,令人胆寒至极。 在肃穆的黑衣铁骑中,突兀地出现了一头黑驴,屁颠屁颠驮着一个瘦弱的少年,这情景登时为威风凛凛的骑兵队伍增添几分荒诞与怪异。 黑驴是头老驴,走路蹒跚,皮毛脏乱。它背上的少年一身杂役打扮,衣服明显有些宽大不合身。背上背着一只硕大的藤制药箱,苍白的脸庞被白色绸巾遮住一半,只露出一双邃黑眼眸,灿若星辰。 少年虽沉默不语,但眉目之间的灵秀之气,超凡脱俗。 仔细看处,这少年正是明月夜。 明月夜盯着高高在上的哥舒寒,若有所思。只见他身后跟着小厮左车,那精壮少年,灵活而凌厉,为他扛着一杆长枪,黝黑枪身散发幽幽寒光。 据说,每次战场争锋,哥舒寒会突然用长枪抵住敌人肩膀,当对方心惊胆跳回头之时,尚未看清他怎样挑落自己人头,首级已被挑高五尺,尸身哐当闷响跌落马下。 旁人只见长枪划过,枪尖上一点红色幽光如闪电般划过美好弧线,其实那是猝然的伤口把一腔子的热血喷涌而出。突波人敬畏汪忠嗣,但对哥舒寒,那真是铁打的心惊胆寒,简直怕得要死。 他们说,哥舒寒是地狱之王,那冰冷的死亡之光是他点燃的红莲之火,被杀的灵魂将坠入阿鼻地狱,永无超生。没一个活人能逃过他的长枪,也没一个鬼魂能逃过他的毁灭。 他吃活人他亦啮鬼魂。无论生死,最大的幸运就是一辈子别撞见哥舒寒的三眼狼暗军军旗。 明月夜不禁暗中叹气,她实在没有想出更好的对策,来摆脱这心胸狭窄且奸诈狡猾的双瞳鬼。想起昨夜他们相拥而眠,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突然,她身后背着的药箱盖子微微耸动,一只银色大鼠从里面爬出来,雪貂兽显然还有点儿晕眩,他的脑袋被纱布裹了几圈活像个小白馒头,只露出一双金灿灿的小眼睛,流露出眩晕、痛苦与无奈。 “真没想到,小爷能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好痛!”雪貂兽抱着自己的馒头脑袋,像个小人儿一样蹲坐在药箱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太没面儿了。小爷以为咱要有个多么璀璨的出场呢?这该死的哥舒寒,这该死的钩嘴鸟儿。” “你没事儿就好。”明月夜扭头看了看雪貂兽,眸子里流露出真诚笑意:“我记得,你尚未修满千年,怎么会提早说话了呢? 雪貂兽摸摸自己的脑袋,带着几分恨意道:“那厮并非常人体魄,上次喝了他的血,误打误打误撞竟助力修行。早知道就该多喝些。小爷就能早些幻化人形,施出幻化法术,定能把他揍出屎来,还能容得下他对你我如此折辱?” “小铃铛。” “喂,明月夜。你要知道,小爷年长你九百多年,说什么你也该尊称小爷一声流千树大人才是。”虽然流千树的语气傲慢,但声音却奶声奶气如四岁孩童般,益发有趣。 “哦,原来你叫流千树。”明月夜忍住笑,好奇道:“为何你音量像孩子?若你幻化成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摸着自己的伤口,流千树疼得龇牙咧嘴:“雪貂灵兽幻化成人,都是俊美皮相,比之你们凡人,不知要好看多少倍。何况小爷乃灵兽王子,你简直不识货。小爷才不跟小女子做口舌之争。当务之急,我们先逃命。这是啥玩意儿?” 流千树突然发现,自己的脚踝拴着一条细细的金链,蜿蜒而上,似乎被天上的什么物件所牵制,他用貂爪尝试着往下扯了扯,发现金链虽细但有坚韧有弹性,难以挣脱。 出于好奇,他控制不住地往下扯着金链,说话间,竟然扯下来一堆,璀璨金光,堆了一地。 “小爷很有种不祥的预感啊……”他后背开始冒汗。 “反正,一时半会,也难有逃路。那就等到了土库堡,再想办法吧。现在。暂且忍下。”明月夜淡淡道,眼睛却仔细观察着来往的暗军,心中暗暗计算着人数、战马数、兵器数以及守卫营的位置。 “明月夜,你不会真想跟着这双瞳鬼到土库堡去找汪忠嗣吧?和那半妖人朝夕相处,咱们可捞不着什么便宜。何况,前往军营何需用他?我自然找得到。” 流千树不耐烦的,继续往下拽着空中的金链子,狠狠道:“依我之见,不如偷袭那双瞳鬼,胁持他逃出暗军如何?小爷有一百种折磨他的方法,让他敢打破小爷的脑袋?让他想用小爷做帽子!” 说话间,他已经拉下了不少金链子,但空中似乎有着无形的牵制,力量也越来越强劲,他不由得杠上了劲儿。 “耗子,你脑袋痒痒?”突然身后传来哥舒寒慵懒声音,带着几分轻佻与嘲讽。 明月夜和流千树都吃了一惊,他们同时回头,不知何时,哥舒寒蛰伏在在他们身后,骑着白兔,居高临下正挑衅地看着他们,玄铁面具下的重瞳黑眸晶莹闪亮,似笑非笑。 快如闪电,流千树犹如一道白光,向哥舒寒猛扑过去,雪貂兽金色眼眸露出暗喜,眼瞅着就要成功偷袭。 “流千树,小心。”明月夜阻拦不及,惊呼出声。 话音未落,流千树已然被强大的力量带飞上了天空,一只貂足挂在金链上,脑袋朝下被晃荡着七荤八素,奋力挣扎的流千树顺着金链往上一看,差点儿魂飞魄散。 原来金链的另一端是一只犹如金色云朵般巨大的雕鸟,它正在空中翱翔,它垂下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一副不怀好意的德行。 “死鸟,死鸟!小爷要拔光你的毛。”流千树无可奈何地嘶叫声,由近而远。 20.药引 明月夜与哥舒寒一起望着被血雕带走的流千树,眼见一抹悲伤的渺小背影由近而远。前者惊诧,后者则满意微笑。 “笑话,用南海金鲛与桃山蛛丝编制而成的锁仙绳,别说小小灵兽,就是神仙也无可奈何。”哥舒寒戏谑的冷笑在面具下肆无忌惮:“十七,耗子脑袋也摔坏了?若他再心存狡诈,暗算我,或出言不逊,我就活扒了它皮给白兔做围脖。” “堂堂将军,又何必与妇孺做口舌之争?”明月夜不由自主又想起昨夜相拥而眠的情景,不由脸颊烧红,并不敢多看哥舒寒,只在心里问候了那双瞳鬼的历代祖宗先人若干。 哥舒寒顺手弹过一枚金扣子,正中明月夜的脑门,虽未受伤却是极痛的,她强忍着没去揉自己的额头,却听见他不怀好意调侃道:“十七,也不可腹诽。” 明月夜在面巾之下呲呲牙,最终还是放低了身段与声音:“金羽血雕、昆仑赤熊还有雪山巨狼,想必就是暗军的杀手锏吧?这些灵兽,应由兽王统领,每族仅一位,想必将军是靠特殊的蛊毒控制了兽王,而其中的药引子,或许有将军定期赐血,它们才能让您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她盯着那狰狞的面具,刻意镇静道:“只是,若被人找到解蛊药引,使用不善,它们非但会失控,可能还会反噬其主,令其痛不欲生。” “普天之下,恐无人能找到药引,我又何必杞人忧天?” “即便无人得到这药引,但纵蛊毒久远,兽王需要的鲜血量会越来越大,甚至到你血竭。家母出身医药世家,儿时曾听母亲提起灵兽蛊控与解蛊药引,其中一味叫蓝色曼陀罗果,加之少量控蛊之人鲜血,便可解血竭之困。又有一种血线莲,它的花可以解天下控蛊与降头。将军只有将此药掌控手中,方才能安枕无忧。只这两样东西都是极为难得的稀罕物。若他日属下能得,还请将军赐还流千树和明月夜自由之身,自此各不相欠,可妥?” 哥舒寒笑而不语,心底却暗暗佩服这名不见经传的丫头,他俯下身子,戏谑道:“十七,原来你终究不想留在我身边啊。你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在十年之内,找到那两样至毒之物吗?” 明月夜目光炯炯,她直视着居高临下的男人,认真道:“找不找得到,当然要看运气。不过若将军善待我们,属下自然口风也会很紧,不会向什么人透露解蛊药引的炼制配方。属下也是提醒将军,不要忽略我的价值。也不要再刻薄流千树,他是雪貂兽王之子,即将修炼成人,或许对将军也并非毫无用处?” 远远的天际,传来流千树的哀嚎,明月夜在心里暗暗叹气,看来传说中的灵兽王子是恐高的。 这边,哥舒寒挑眉,似笑非笑道:“十七,威胁我?胆子够肥。不过很有趣。我们就看看,你能为我带来什么?”他用手指点点身后的左车,机灵的左车忙打了个呼哨,只听一声尖叫,流千树便从天而降,径直落进明月夜的藤制药箱,露出一根细细的金色细绳在空中依旧晃荡。 调侃的笑声未落,哥舒寒已策马而去,坐骑白兔更阴险地故意扬起一片呛人灰尘。 “早晚,我要杀了你。”明月夜阴沉着脸,银牙紧咬,隐忍地掸掉帽子上的土渣,冷冷低语:“还有那该死的马”。 见他走远,她遂而展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那枚金扣子。 “连暗器都这么奢靡,必定是贪官!”明月夜呲牙鄙视道,本想随手弃掉,想想日后或许可以换银子,便悄悄放进了自己的荷包。 “明月夜,你喜欢他吧,这个双瞳鬼。”流千树从药箱里爬出来,单刀直入道:“不然,你为何留下他的金扣子?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那你不如等我幻化成人,以你们人类的审美,我将是玉树临风的完美诠释。何必喜欢他,喜欢我就好了。” “见鬼,我更喜欢金扣子。”明月夜翻了个白眼,鄙夷道:“你以为你平日里吃的果子和糕饼是什么换来的?我不在夜舒楼跳舞,哪有银子给你买好吃的糖果?”她拍拍流苏小挎包,狠狠道:“真没想到,他是个有钱人。我们得狠狠敲他一笔。” 那边,左车扛着哥舒寒的长枪,紧随其后,两人都看到了明月夜私藏金扣子的情景,左车见主子微笑,忍不住揶揄道:“郎君,夫人如此贪财,将来必是管家的好手。” 哥舒寒并不接话,只笑眯眯地继续看风景。见他心情不错,且又左右无人,左车忍不住低语道:“郎君,蓝色曼陀罗树已被您尽数毁掉,就是以防他人以此要挟您。这世间根本无人能再可制血竭药引,而那血线莲,压根就是个传说,您还真相信有啊?” 哥舒寒沉吟片刻,笑容深刻道:“我该不该杀人灭口呢?左车,你知道得恐怕太多了。” 左车赶忙一手护住头颈,嬉皮笑脸道:“郎君,若无左车,谁给您扛枪呢?”他又哂笑道:“还有,您敢这样薄待主帅的女儿,就不怕到了土库堡,小娘子给您告上一状?汪帅可看重这位庶出小姐。您那未来的岳丈,说起来也是您的主帅呢?他可是有脾气的人。” “迂腐的英雄,往往结局都不怎么好。”哥舒寒意犹未尽道:“他恐怕会,自顾不暇。” “郎君的话奴才一点儿也听不懂。不过,都说汪帅的庶女容貌无盐,没想到,咱们娘子远比那越王妃美貌太多。”左车呲牙道:“郎君,您当真艳福不浅。说起来,郎君和娘子真是极有缘,谁能想到咱们娘子就是,就是……”左车作势在自己眼睛上比划着,多少有点儿不怀好意。 哥舒寒冷笑,随即一鞭抽过去,威胁道:“左车,这儿可没什么娘子,只有一个末等军医。还有,那个姓柳的钦差,要招呼周全。尽量不要让他与十七碰面。” “得令,郎君。您放心,那柳老头子拿了您的赏赐恨不得给您来舔个脚,每天也只顾着和营妓鬼混,哪儿旁的时间关心别的。”左车机灵回应道。 “那老头子虽然好糊弄,十七可是机灵的主儿,她一心向着汪忠嗣,我不想节外生技。”他思忖片刻,又厉声告诫:“还有,叮嘱那几个不安分混蛋,新来的军医是我哥舒寒的御用奴才,给我少打贼主意,否则当心进宫做太监。” “郎君,您那些都尉们虽不知军医是您娘子,但他们向来也没什么断袖之癖啊。谁会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军医感兴趣呢?再说了,您都发话了,谁敢造次?想死也不惹您啊。宁遇阎罗王,不见三眼狼。”左车嘟囔着,揉着自己的脑袋,扛着枪往前走去。 队列中的哥舒寒,在白兔上微微回首,他望着黑驴上的沉默少年,她单薄的身体却有着极为挺直的腰背,那挺拔的曲线,在晨曦中有着孤独的高傲。不觉地,他想起她温暖而馨香的黑色长发,细弱地纠缠着他手指的酥痒。微挑唇角,他笑了,竟泛现一丝温柔。 21.斩汐 长安,夜舒楼。 莲弱尘的水吟阁与不远处的大湖之间有一条细细的隐秘长廊衔接,迂回而辗转,这是夜舒楼的禁地,平日鲜有人入内。 长廊尽头,岸边停着一叶小舟。 站在岸边,就可以看到在接近湖中心的地方,被人悉心种下了一片莲花,这莲叫夜舒莲。 与寻常莲花不同,它的叶子大而碧,圆润的浮在水波上仿若桌几,据说小孩子都可在上嬉戏。它的花朵却是小而精致的碧色,花有浅浅的黄色蕊心,在夜间还会隐隐发光。 有一种小巧而艳丽的蜂鸟,最喜夜舒莲的花蜜,每每夜色深沉,莲花绽放,它们便会成群而来,嘤嘤绕绕,嗅着仙境奇葩的甜蜜,留下浅浅的委婉清吟,余音绕梁。 据说,这一池价值连城的莲花美景是暗夜山庄的少庄主从狮子国女王的后花园求来,用奇葩美景只求自己心爱的女人那倾城一笑。美人自然有着如莲般清美脱俗的名字,她叫莲弱尘。夜舒楼的第一花魁,艳冠长安、才貌双绝的若莲佳人。 在莲花环绕之中,湖面之上,有人修建了一座玲珑的楠木亭台,这亭台雕刻着精巧的莲花飞檐,挂着一串一串银质的鱼尾铃铛。 亭台四周常年垂漫着清透的碧色薄纱。微风过处,银铃声玲珑剔透。在一片轻微飞扬的碧色之中,时隐时现和田玉台上的凤尾古琴。随着琴弦拨动,映衬出一双细白的青葱玉手,撩拨音弦。那曲子,总流露着一丝一缕的忧伤,如缠绵于荷叶的露珠,久久不肯消散。 在每个弯月如钩的夜色中,亭台上会有一双佳偶幽会。女子弹琴,男子弄笛,曲婉灵动,余音绕梁。月夜之下,那一双璧人,风姿绰约,犹如神仙眷侣。 比如今夜。 那娇柔的女子正是莲弱尘,她穿了一袭水色浅碧的宽大绮罗袍服,露出一抹绣着幼白莲花的绿色抹胸,映衬出聘婷身影。头发是刚刚洗过的,柔软地垂在身前,留下微微的水痕。 她未着半点妆容,只慵懒地靠在琴台旁的玉色蜀绣软榻上。莲弱尘望着面前男子,他用颀长的手指正悠闲地煮着一炉茶,一点点茶香正从他的指间溢出来,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与生俱来华贵与儒雅。 年轻男子貌似有几分羸弱,但剑眉如墨,朗目如星,浅蓝轻缎衫袍,玉环束发,袖口和领口都绣着细致的银色花纹,更映衬出一张光洁如玉的秀美脸庞,长而密的睫毛下流动的眼波如水,艳若桃花。 无人能信,这生着桃花眼的文弱男子竟是统领武林之首,权倾大常的暗夜山庄庄主夜斩汐。他年纪轻轻,却杀伐决断,用雷霆手段征服了整个江湖,唯他马首是瞻。 莲弱尘从软榻旁捧起一只黑色信鸽,从鸽子脚下的信筒里捻出一封小纸条。她爱抚了几下鸽子顺势用手指轻轻一拂,那机灵的鸽子便飞到飞檐上驻留,用细红的尖喙悠然梳理着羽毛。 “汪忠嗣已到土库堡,不出几日,你的狼崽子和明丫头也就到了。”莲弱尘带着几分冷嘲热讽道:“枉那汪忠嗣对你惺惺相惜,信任有加。可惜,可惜,终归所托非人。” 夜斩汐微微一笑道:“善意的谎言,对他更好。” “你到底,还偏着你的狼崽子啊。”莲弱尘冷笑,揶揄道:“瞎子都能看出来,那明月夜,一颗芳心,并不在哥舒寒。我以为,一向只那老头子才喜强扭姻缘。你倒也颇得他的真传。” 夜斩汐为莲弱尘取了一枚鱼白留香杯,斟了多半杯煎好的峨眉峨蕊茶,递给她。他轻轻嗅着自己杯中微沁的茶香道:“说起来,汪忠嗣在朝中处境不妙,柳林赋想着法儿哄着皇上,一心要罢掉他手中兵权。此时让他少些牵绊,才好。让汪忠嗣认真打仗吧,土库堡一役,他若输了,会有很多人一起陪葬。汪之训或可儿女情长,但汪忠嗣,这大常的不败战神,别无选择。” “汪忠嗣娶了柳林赋的侄女。”莲弱尘似笑非笑:“他们是姻亲。能歹毒到哪儿去?” “姻亲?此次讨伐土库堡,正是柳林赋联合众臣,弹劾汪忠嗣而力荐越王,越王新妃是他亲侄女的嫡女。多年来,皇上虽宠爱柳贵妃,也不曾立她为后。这林家上上下下,可都眼巴巴地盼着自家能出位皇后,若再诞下皇子,可是泼天的富贵。血亲之于权势,柳家一向分得清楚。”夜斩汐轻轻一泼,将留香杯中的茶水被洒落在静谧的湖面上,如涔涔细雨。 夜斩汐阴柔道:“汪忠嗣太过耿直,虽然擅长带兵打仗却不会结交党羽,如今他手中更掌控几近大常的全部军备,论实力已是无可匹敌。皇上年迈,龙体违和,太子与越王,这两大派系若拉拢不成,必心中忐忑此人为对手所用,就会同一个心思,将其除之而后快。恐怕,连皇上心里也有忌惮,汪忠嗣再往前,就是死棋。” 莲弱尘挑开身后的纱帐,望向湖心,只见夜色微澜,星空璀璨,淡淡道:“听说,皇上本想把汪忠嗣之女赐婚于你,不承想却被狼崽子劫了胡。那明月夜是明堂的未来继承人,明堂可是大常最富权威的杏林之首,在南燕、北晋、后梁及西域均有分舵,更拥有药王、毒圣等传奇高手,贵为武林盟主,您最缺的不就是这样的联姻吗?何必拒绝?” “除了你,我对旁的女子再无兴趣。”夜斩汐的桃花眼眸,泛起一层薄薄的微波:“狼崽子是我的人,所以,明月夜死活都必嫁哥舒寒,别无出路。即便狼崽子不去找皇上要求赐婚,我也会把这个小丫头硬塞给他。他喜欢最好。弱尘,我让你安排他们在夜舒楼相遇,你做得很好。喜欢白衣,性子倔强,行为处事和裴家那个,倒有几分相像呢。” 莲弱尘鼓掌道:“说得真好。不过我倒觉得,你和老头子,才是极像的人。”她不吝讥讽:“难怪他说,你是最像他的儿子。连自己的金兰兄弟都能做局坑死进去。斩汐,太子或者越王,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呢?” “我是为了大常的江山社稷。为皇上分忧。”夜斩汐垂下眼睑,嘴角微扬:“何况,那丫头也合阿寒胃口,皆大欢喜,多好。” 22.弱尘 “皆大欢喜,好一个皆大欢喜。说到底,你们还不是为了自己。又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莲弱尘把玩着自己的长发,嘲讽道:“汪忠嗣虽为假子,但战功赫赫、手握重兵也让皇上心生疑虑,他老人家老谋深算,工于心计。任何可撼动他江山皇座之人,都可能会被他牺牲掉,哪怕亲生儿子。夜斩汐,你如此执念地助他,当心做成了赔本的买卖。我看,他并不想给你想要的,或许,他压根儿就给不起。” “难怪狼崽子赞你,出口伤人的功力与日俱增。”夜斩汐明朗一笑,君子如玉,眸若星辰。 他调侃道:“你又知道,我想要什么?或者,连夜斩汐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吧?母亲时刻提携叮咛,要我谨记夜家乃忠臣之后,誓死必辅佐明君。只有太平盛世,大常百姓,才不至流离失所,境遇悲苦。可何谓忠良之臣呢?什么样的皇帝又才是明君圣主?终究,谁为天命,谁便可掌控众生的命运。权谋,就是平衡之术,阴阳调和,方有太极之力。” 他微微蹙眉,话锋一转:“汪忠嗣固执,早晚会成政局的牺牲品。柳贵妃与越王,担心他成太子后盾,此次征战突波,想必是做了万全之局,只等他进入套路。我敬他为人,也愿助他解甲归田,安享晚年。但明月夜,是他最大的弱点与牵绊。弱尘,你也不想我们大常战神有去无回吧?” “哥舒寒却不同,他狂傲不羁,却洞悉人心,权衡利弊也懂进退张弛。这后起之秀,青出于蓝,建筑盖世奇功也指日可待。汪忠嗣给不了的,他敢给,也能给。两全其美,各得其所。多好!女人,有时就看不清楚自己的前路,盲目而盲从。爱情算什么?无聊至极。”夜斩汐用小小的蒲扇为铜炉轻轻扇风,茶香慢慢的从紫砂壶里游弋而出。 “自古英雄美人,几人姻缘善好?历史终会铭刻英雄的盛名,但他的女人呢,或背负红颜祸水的骂名,或被弃于黄土之下无声无息,死了也就被忘了吧。” 莲弱尘的笑容嘲讽,她看着夜斩汐,凄然道:“有的女子,并不想要声名显赫的夫君。她不过,想与心爱之人,携手一生,衷情一世,白首偕老,岁月静好。” 两个人都深深地望着对方,弯月如钩的夜色中,白衣男子面色如玉,一双盈盈似水的桃花眼波光流动,隐匿着一丝嘲讽与冷酷。 片刻的沉默犹如一股冰冷的毒,侵蚀着两颗玲珑而猜忌的心。 终于,莲弱尘站起身,她拨开被晚风微拂的碧纱,幽幽地望向远处湖面,夜色如绸,织着绵密的不可知。 她冷笑道:“明知明丫头与汪忠嗣纠缠不清,却偏以出征威逼老头子应允赐婚,你那狼崽子,主意也是大得很呢。你若纵他,只会害己害人。他以为这天底下唯他苦痛,他以为当别人比他更痛,他的伤才不会那么痛,自以为是。” “他不甘心,因她到底对他和旁的女人不同,不够服帖,不够听话。驯服一头浑身是刺的幼兽,对于彪悍的男人来说,强取豪夺总能令人沉迷其中。但并非所有女人都甘于桎梏。那丫头又傲又倔,若认定什么连命都可以不要。她和狼崽子,若不相爱,定会恨毒了对方,至死不休。你和老头子的如意算盘,迟早落空。” 夜斩汐微愣,遂展颜而笑,他俯下身子,伸出颀长的细白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莲弱尘垂在身侧的长发,冷酷道:“恨毒了对方?” 他语调轻佻而宠溺:“别人,我懒得管。但莲弱尘,你的命只在我手里,生死难逃。这长安城谁不知晓,莲弱尘是夜斩汐最心爱的女人?我们,可是受众人祝福的佳偶天成啊,无可挑剔。” 她笑得狂妄而凄凉,甚至惊飞了飞檐上的黑色信鸽:“夜斩汐,你明知,在我心里,我们早就死生不见。” 笑累了,她用宽大的衣袖掩住自己半边脸颊,也藏住疲惫的仇恨与无奈,冷笑道:“我不过一枚棋子,尚有价值,不足为弃。” “弱尘,我永远不会弃你。终究你死,或我亡。我们也同登极乐,同下阎殿。仇恨也罢,注定不分不离。你就省省力气吧。我还指望,你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让我尽享天伦之乐呢。” 夜斩汐衣袖一挥,半边碧纱被他掌风削落在湖面上,莲弱尘同时被掌风击倒在他的怀中,她没挣扎,就势搂住他。 她的笑诡异而凶狠,恶毒说:“夜斩汐,你早让我懂得,与相爱之人相守的弥足珍贵。我得不到的,你也一样。” “跟着我,你学得真快。如果你够强,杀了我或得片刻自由之身。不妨一试。”夜斩汐貌似真心,眼波却泛现阴毒。 “明月夜在哥舒营的事儿,你最好别让汪忠嗣知道。别让你的伪善,害死咱们大常的战神。至于明月夜,她若想自己选,就看她有没这个命。豁了命又如何?不过女人的一厢情愿,无谓牺牲。若你,敢坏我筹谋,你夜舒楼的姑娘们,会为你的失策付出代价。还有那个苏全,若你让他不小心跑掉了,你懂的。” 他啜饮一口杯中冷掉的茶,然后不容分说喂到怀中那人口中。 他轻柔地用手指擦掉她唇瓣残落的水滴,笑容霸道而蛊惑:“茶凉了。弱尘,天命难违,注定你逃不掉。不,连想,都不可以!” 夜斩汐轻吻住莲弱尘,两人却都睁着自己的眸子,深深审视着对方,在对方眸中看到自己孤独的倒影,无限的痛苦与挣扎,这两个玲珑的灵魂狠毒地仇恨彼此,不分伯仲。 然,这夜色之下,这对貌似痴缠眷恋的神仙眷侣,看上去又是如此的完美无缺。 有人说。恨,是因为得不到,所以牙痒痒,心戚戚。恨,亦是爱的另一种,更激烈的极致状态。 23.猴脑 哥舒军营,深夜。 大营内外戒备森严,暗军兵士及战马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哥舒寒的大帐,位于军营的正中。除了他的营帐,大多帐篷外都点燃一堆篝火,供兵士取暖。只有他的大帐,彻夜仅用夜明珠照明,没半点儿烟火。为了御寒,整个营帐被铺满皮毛密实的黑熊皮,大帐之内黑漆漆更如岩洞一般。 即便在帐内,哥舒寒依旧披着铠甲,仅将面具卸下,和佩剑一起挂在触手可及之处,他依着夜明珠席地而坐。面前矮几上,摊着一张羊皮地图,摞着厚厚的兵书与军情奏报。 哥舒寒貌似安睡,他坐在那边沉静无语,用手肘撑住桌面,让长长的黑发静谧地垂在身侧,隐约闪现清俊的脸庞线条。他垂着眼眸,便藏匿了寒冰般的讥哨与冷酷。于是,这年轻的妖孽在柔和的光线中,散发着透明而嚣张的蛊惑。 军帐角落里,隐匿着另一张苍白、秀美的脸。她正悄悄打量着他,亦不动声色,时又神情复杂,心事重重。 “你说,他到底睡着没?”流千树溜进营帐爬上明月夜肩头,悄声问道:“你说,如果小爷现在偷袭他,咬断他的脖子怎么样?还真留恋,他鲜血的味道。”他呲牙,露出的牙齿比平日又细长犀利了许多。 明月夜挑眉,话未出口,瞥见那人唇角微翘,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 “十七,和耗子又谋算我?”哥舒寒唇角未动,声音里透着讥笑与恶毒道:“耗子着实烦人,不如毒哑他,干脆扔进马槽。若他再敢擅进营帐半步,我活扒了他的皮。” “你才耗子!爷是灵兽!”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已蹿出营帐,对于这铁面恶魔的话,流千树心知肚明这绝非威胁,几次被他用暗器打中差点儿没直接翘了辫子,所以可不想与这双瞳鬼有正面冲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不是逃,而乃识时务者为俊杰。 和兵士们挤在火堆旁,流千树流着泪安慰自己,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十七,军医统领奏报,你给我的厨子下了毒?让他双手长满疥疮。而我那统领,却又无法解毒。你医术虽糟,下毒却精妙。究竟师承何处?”哥舒寒戏谑道。 “我师父是兽医,所以我对救治牲畜更擅长。至于下毒,我也从不无缘无故去害人。”明月夜垂下眼眸,尽力隐忍道:“你的胖厨子,捉了一只小猴子,竟要活生生地撬开它的头盖骨,取脑子给你吃。他不听劝阻,我迫不得已。” 哥舒寒缓缓睁开眼眸,双瞳遂黑,寒气迫人,他微笑道:“左车没讲过?在哥舒营,自作主张的奴才,就离断气不远了。至于猴脑,乃金羽血雕饲食。没耗子,就只能吃猴子。你若喜欢猴子,可用你的耗子换。还有,没用敬语,二十军棍,权且记在耗子头上吧。” “你!”明月夜气结道:“将军果然天赋异禀,难怪连突波蛮夷赞您心肠毒辣手段恶毒,果然惊天地泣鬼神,对此属下十分敬仰。” “嗯,给你一个时辰治好我的厨子,否则我就砍他双手,反正也无用了。” 明月夜咬牙切齿道:“将军大可放心。属下即刻为厨师解毒。一个时辰,足矣。” “左车!”哥舒寒伸了个懒腰:“沐浴。” 在明月夜的惊愣中,左车率领一群训练有素的兵士鱼贯而入,他们迅速抬进硕大的木桶,又旁若无人地传进一桶桶热水,注入大木桶 不一会儿,整桶干净的散发出微微药草气的澡水便大功告成。盯着那徐徐而上的温热水蒸汽,明月夜不禁背上发痒,她本能地抑制住对热水的渴望,毕竟,随军同行月余,她一直没有沐浴,偶尔只用冰冷的河水勉强拭脸。 对于哥舒寒这种奢侈的沐浴,明月夜真心充满了艳慕地鄙夷。 左车很有眼色地帮哥舒寒卸下铠甲。只着孔雀蓝软缎中衣的哥舒寒舒展着身体,接过左车递过的黑玉酒瓮,径直将酒液狂倒入口中,动作娴熟而慵懒。 看着这艳丽而好看的家伙,明月夜面色微红,颔首敛目趁机往帐外悄悄退去。 “十七,谁让你退下。”哥舒寒不怀好意地盯住明月夜道:“伺候。” 明月夜愣住,身子却本能地往营帐门口蹭着,语气倒是诚恳了许多:“将军,属下真的只擅长伺候牲畜什么的,着实怕怠慢了您。况且,您也只给我一个时辰解毒呢?” “既然你毒术了得,想必一个时辰绰绰有余,那就先侍候我沐浴更衣吧。”哥舒寒笑容暧昧,他缓缓走近明月夜,左车示意其他仆从很有眼色地,眨眼间便退出了营帐,此时此刻仅留下他们两人。 哥舒寒逼近,明月夜便只好后退,两人距离不知不觉地缩短、靠近,她终被他逼到了大木桶旁,无路可退。 氤氲的热汽撩拨着明月夜脆弱的神经,她吞了吞口水,十分担心自己会在下一刻奋不顾身跳入木桶。但她更畏惧,与那面前之人如此亲近的距离,他身上纠结着微热的酒气与黑沉香的冷郁,如羽毛般撩拨着她的肌肤,让她从头发根儿都瑟瑟发凉。 哥舒寒的艳蓝中衣领子微敞,露着线条优美的胸膛,隐约着蜜色的柔滑,不羁而狂妄。他是爱洁净的男人,即便出征,也要每日更衣,纤尘不染。 哥舒寒微微颔首,啜了口酒,戏谑地打量着面前不自在的女人,唇边浮现挑衅的弧度,长长的睫毛闪烁着,在双瞳下投射下厚重的阴影,隐约中眸子里妖异的幽绿正一圈一圈渲染开来。 他的气息,绵长而细密,蛊惑般缠绕住她的忐忑,她不知自己恐惧什么,但这感觉异常折磨人,令她更加怀念汪忠嗣暖若春熙般的柔和与宽厚。 同为男子,他们,竟然如此不同。可是,又从何时起,她不由自主拿两人比较呢? “再有两日,我们就到土库堡了,你就会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将明月夜的一丝乱发拨到耳后,动作轻柔充满宠溺,他轻吟道:“就这样去见他?这水可以赏你。不过……”他打量着她涨红的脸庞,益发觉得有趣,边啜酒边戏谑道:“看你,可有什么来交换。” 哥舒寒随手扔掉喝掉大半儿的酒瓮,任余下的酒水流淌在熊皮上,和他精瘦的脚踝,酒气与热气弥漫着。 明月夜齿间酥痒,心里不绝诅咒着对面的家伙,她别过脸去,涩声道:“属下,属下不敢与将军讨价还价,还愿即刻去为厨师解毒,望将军成全。” 哥舒寒轻擒明月夜双肩,看似轻柔的动作,力道之猛令她无法挣脱,他弯下腰,贴近她耳畔低语,两人的脸颊若有若无地碰触着,她为自己紊乱的心跳而绝望。 他笑意渐浓道:“一个厨子而已。或者,你把那猴子脑挖出来,喂我的金羽血雕,这桶水和他的手就归你,如何?” 24.自尽 明月夜愣住,遂倔强地抬头,她目光深邃坚决:“一个时辰已过半。若将军通情达理,请自重。” 哥舒寒猛地推开明月夜,声音冷寒诡异:“许了。十七,即刻伺候我沐浴。若你不周,我就砍他双手。若你取悦我,就允你为其疗伤。但若你敢此刻迈出大帐半步,今晚就用厨师人头掌灯吧。”他停顿片刻,冷酷道:“暗军,令行禁止,违者杖毙!” “你?简直……”明月夜不可思议地鄙视道:“禽兽不如!冒犯你的人是我,不爽快尽可朝我一人来,何必要牵扯不相干的人。难怪长安盛传哥舒寒乃千年妖孽,啮噬人心!”她眼冒火花,只觉得眼前这异类分明就是更狠毒的翻版柳江云。 若那老女人乃尖嘴老狐狸转世,这个双瞳鬼定是眼镜蛇王化身,不仅牙尖舌利,言语恶毒,性情凉薄,更完美诠释着丧心病狂,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孽状态。若论毒辣与刻薄,柳江云定难比肩。 “激怒我,于你无益。”哥舒寒露出冷白牙齿:“为何你总落下风?战场之上,你若不够强大,又不够聪明,不妨死到不碍事的地方,免得拖累旁人。别怪对手狠毒,分明自己羸弱。将军府的千金小姐,你的妇人之仁,终会害人害己。” 哥舒寒哂笑道:“这点,你倒与那汪忠嗣极像。听细作报,他的副将骗他家中老母病重需银钱医治,他便拿出自己的祖传玉佩相赠,那厮却带着兵士用这钱去吃花酒玩女人。此刻,这群乌合之众,正因粮草兵饷未到心生忿恨,向柳林赋密报弹劾汪忠嗣有通敌之嫌。自古胜者王败者寇,当你同情所谓弱者时,他也正忙着为埋你挖个大点儿的坑。” “大常的不败战神通敌突波,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吧,皇帝再昏庸也断不可信。既是密报,汪忠嗣被弹劾你又如何得知?即便你想从中渔利,皇帝到底更信任谁呢?终归还是汪忠嗣吧,不然此次出征何必指他为主帅,你却为副职?” 明月夜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刻薄道:“你还不像个小丑一般,要跟在他身后,听其号令,受其辖制。想必因此心生妒恨,便挑拨他身边小人,力欲颠倒黑白,你居心叵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哥舒寒哈哈大笑,营帐中回荡着他狂妄的笑声,淋漓尽致:“十七,直率。”他仿佛逗弄孩童般,蛊惑道:“居心叵测,并非是我。你以为,我的出现会激怒他吗?他有那么看重你?私奔,亏你敢想得出?不怪汪忠嗣无情,是你太天真。你可懂圣命难违四个字?若无意外,不论生死,你嫁我已成定局,想必你比我清楚,汪忠嗣不会忤逆皇命,他根本不敢!” “他并非贪恋功名之辈。他是大常的英雄,心怀宽广,体恤百姓,和卑鄙小人自然不会同流合污。”明月夜眼神冷冽道:“况且,我信他真心待我,就足矣。我并不在乎,不相干的人,如何看到我和他。明月夜愿为汪之训,赴汤蹈火,至死不悔。” “好一个不悔!”哥舒寒冷笑,双瞳中的幽绿闪烁着危险的冷冽,戏谑道:“不妨事,我们便看,这大常战神的收稍。或者,我们再赌上一局,他为了你,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忤逆圣命?还是,他亦会如那日一般弃你不顾,丢下你一走了之?” 他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面前女人,不吝恶毒道:“要知道天下之大,女人何其多?英雄向来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而且,对于男人来说,猫在夜里都是黑色的。你这般身无几两肉的柴禾女。可有利好价值让战神义无反顾呢?” 明月夜恼羞成怒,反手狠狠劈向哥舒寒,却被意料之中的他轻松躲过,又顺势被他径直扑倒在厚重的毡子上动弹不得。他用自己半边身体轻松压制住想扇他耳光的女人,更擒她双手在头上按捺,这姿势实在暧昧,足令她杀心悚然。 哥舒寒用鼻翼轻轻摩挲着明月夜的鼻尖,语气峰回路转般温柔:“没有我,你一样得不到他,因为你不懂男人。你和汪忠嗣,都没想到皇上会赐婚吧?你忍辱负重留在我身边,心里却时刻存了杀我而后快的念头。你以为这般,婚约自解,麻烦全无?可惜……” 哥舒寒垂散落的长发滑落在明月夜的脸上,肩上,酥痒触感让她寒战不已,她慌张地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对面妖异双瞳,却依然感到他温热的气息近在她唇边纠缠,带来羽毛划过的颤栗,她听到他残忍低语道:“这世间,谁都杀不了我,十七!此次出征,若忤逆我,汪忠嗣必死。你尽可不信。归于我,才有生机。” 明月夜只觉一颗心都在辗转,但她清楚,这妖孽说得笃定,恐怕就早有盘算。何况在他军营月余,对这支庞大的黑衣军团,尽可用深不可测来描述。一时间,她只觉心寒至髓,徒生忌惮。 哥舒寒欣赏着明月夜因震惊而睁开的黑眸,写满了惊骇与恐惧,遂满意道:“与其谋害我,倒不如来讨我欢心。更实际一些。” 在光线阴沉的大帐中,挣扎不得的明月夜直直盯着桎梏住她的哥舒寒,翻江倒海,心如刀割。 这双瞳妖孽便淬不及防撞进她生活,自此把一切搅得昏天黑地,他究竟想要什么?她实在猜不透。但她更了解汪忠嗣的性子,知道他不喜结党营私,所以树敌颇多,前朝便有多少人正等着他一败涂地吧。 此次出征,汪忠嗣顶着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在君前立下军令状,实不可出半分差池。他会因面前这个男人而落败,甚至丧命吗? 电闪雷掣间,明月夜心中恶寒,虽然至今,依然怨他无情抛下自己,但心里到底装着他,若因自己拖累了他,她宁死不愿。 “当初,又何必救我!”明月夜咬牙,或同归于尽,或自绝性命,便绝不负他,她心意决绝。 “打算咬舌自尽?”哥舒寒猛的捏住明月夜下颌,力道透骨,她不禁蹙眉惊痛,却已咬破了丁香小舌,嘴角溢出一丝艳丽朱红,顺着雪白肌肤蜿蜒而下。 他眼波烁烁,轻叹道:“可惜了那雪貂兽,千年修行,即将成人,却被你任性连累。十七,你敢自绝,不仅那耗子、汪忠嗣,殃及整个铁魂军,必为你陪葬。你的心上人还将背负千古骂名,被后人挫骨扬灰。” “娶你,因为有趣。救你,因为你是我名义上的女人。你顺着我就好,这很难吗?只要,把你的尖牙利齿收起来,听话就好。”他冷冷揶揄道,手中力道陡增,她只觉下颌将被他捏碎,强忍着逼住眼泪,神情也异常凄凉绝决。 “宁死也不从。纵做鬼,也不放过你。”明月夜终恼羞成怒,她拼尽力气,奋力拳打脚踢,口齿不清地挣扎着。 25.狼王 哥舒寒掣肘着暴怒的小女人,用鼻翼轻轻划过她炽热的脸颊,低语:“我警告过你,惹我的后果,任你上天入地,让你生死不能。” 他薄而软的唇几乎就要贴上她的,她冷汗涔涔瞪着眼前那遂黑的重叠双瞳,鬼魂般的幽绿纠缠着深邃的黑,烁烁如妖,摄人心魄,洞穿灵魂。终于,她不敢再看,恐惧地闭上眼眸。 “怎么就我惹你?分明是你闯进我的生活,我真倒霉,遇到你什么都变得一团糟。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从来没见过你!我对天发誓。”明月夜委屈气结如孩童道。 哥舒寒几欲失笑。这性子暴烈的小猫儿,那么容易信人,又那么容易恼人,着实有趣。此念一生竟让他忍不住心生宠溺。呲了半日牙,想必猫儿也倦了,今日便放她去吧。他手中的力道渐渐松懈。 “郎君,狼王回营。”恰在此时,左车慌慌张张闯进营帐,见到两人如此暧昧的姿势,不由自主把后半段话硬生生吞了回去,低眉顺眼道:“奴才唐突,出去候着。您……先忙!” 听到狼王的消息,哥舒寒眼神一凛,他停住动作,几近粗鲁地推开怀中女子,明月夜猝不及防地跌倒在熊皮毡子上,只见他已神情如常,淡然道:“狼九呢?” 左车犹豫道:“狼王身受重伤,军医暂无法疗毒,甚至连靠近都不能,都在营帐外候着。” “抬进来。”哥舒寒顺手钳制住正奋力偷袭他的明月夜,眼神威慑,他带着威胁的宠溺道:“十七,别惹我,乖。” 言语间,一只巨大的铁笼被八个兵士抬进了营帐,铁笼内用手腕粗的铁链缚绑着一只灰白皮毛,高大如马的受伤巨兽。它微闭着眼睛,痛苦地嘶吼着拼命用头撞击着笼壁,眼睛下流淌着两行腥臭的黑色血迹,身上更是遍布千疮百孔的伤口。 “大胆!谁敢锁他?”哥舒寒再顾不得明月夜,他徒然声色俱厉,瞬间将笼门边的两个兵士一脚扫出营帐。左车见主子暴怒,赶忙夺过军医手中钥匙。 “阿九。”哥舒寒已等不得左车开锁,转身携了剑,火光电闪间,早已劈开笼门。他心痛地抱住巨狼的脖子,小心翼翼查看着它的伤口。巨狼颤抖着虽没挣扎,却依旧痛苦嘶吼,浑身筛糠般颤抖着,伤口惨不忍睹。 “启禀将军,狼王中剧毒后神志不清,异常暴躁,我们无法靠近为他查验伤口。”脸色苍白军医统领抱着药箱,他的医服被挣扎中的巨狼已撕得褴褛不堪。他抖着胆子,又上前一步,巨狼嗅到陌生气味异常激动,一猛子挣开哥舒寒,又疯狂地嘶吼暴躁起来,粗大的锁链被它拖着撞击笼壁巨响瘆人,吓得军医统领一屁股退坐在地上。 松开巨狼,哥舒寒一把拽过筛糠般的军医脖领子,声音冷硬道:“一个时辰治好它。不然,去后面埋了自己。” “劳驾,帮我取药箱。”一个冷静而柔弱的声音从笼中传来。军医一干众人差点儿努掉自己的眼珠子,连哥舒寒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笼中一人一兽,制止已晚。 不知何时,明月夜已悄悄走进笼中,她跪在巨狼身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检视巨狼的眼睛,奇地是那狼并未疯狂袭人,甚至连挣扎都不曾,而是迟疑地仔细而小心地嗅着那双细白纤长的手。 片刻迟疑之后,那巨兽竟露出欣喜神情,它呜咽了一声,伸出大舌头舔舐着那温暖的手指,身体也一下子瘫软下来,摊成一团。 受伤的狼目中隐隐浮现出水光,连哥舒寒都猝不及防,惊诧地微张唇角,这凶悍残忍的大狼,竟然流泪了,它的血和泪混杂在一起,弄得明月夜本就破旧的医服就更加污秽不堪。 她并不嫌弃,寻到钥匙解开大狼脖子上的锁链扔到一旁,随后从荷包里取出一副镶翠的金针,一边抚摸着巨狼的耳朵,一边在它耳畔轻语:“一会儿,我要先用金针封住你的穴位,然后再给你解毒,敷药时会有一点痛,但很快就会好的。信我,我会医好你。” 巨狼似乎懂得人语,灵性非凡,它微微点头后,遂而力气耗尽般把脑袋瘫软在明月夜的怀抱中,喉咙里发出孩童般撒娇声,此时此景连哥舒寒都要惊愣到吐血。 平日见惯了这狼和哥舒寒一般的冷血残忍与目中无人,如今竟也如同宠兽般听话乖顺?一定是被毒晕了头吧,那十之八九是治不活了,军医统领暗自摸摸自己的脑袋,觉得颈子上益发凉飕飕的。 哥舒寒眼见明月夜轻巧地施针,如蜻蜓点水,封住几大要穴后,顷刻间巨狼的眼睛就不再流淌黑血。 “将军,属下有把握治愈您的雪狼王。那么,您打算用什么来交换?”明月夜目光炯炯,抬头望向哥舒寒,语气竟与刚才的他同出一辙。 “你想要什么?”哥舒寒微笑,目光深邃。 “狼王的眼睛若不及时医治,不但会失明,更有性命之忧。”明月夜一点儿没吝啬自己的倨傲与得意:“将军若不信,及早寻得名医为狼王疗伤,时间真是耽搁不起呢。” 这猫儿竟然也能撞上死耗子,着实运气不错。哥舒寒自觉好笑。但她竟能得狼王好感,却又令人出乎意料,便看她怎么浑水摸鱼吧。 “说,想要什么?”哥舒寒一转身,端坐到营帐主位上,似笑非笑。 “猴子和军医,随我处置,还有,你知道我想要的。”明月夜斩钉截铁道:“届时,请将军赐还属下及雪貂兽自由之身。自此我们互不相欠,恩仇两清如何?”眼见峰回路转,她的心情登时美妙起来,神情之间已有灿烂笑意。 “好!”哥舒寒不假思索道:“狼九痊愈,即刻兑现。” “那就烦请在场各位作证,以备无信之人抵赖。谁若失信就自认自己,是天下最大的乌龟王八蛋!”明月夜微笑,遂黑眼眸透着清冷骄傲,月光般皎洁的脸颊散发着柔和光彩,哥舒寒想,他还真得对这小猫儿刮目相看了。 除了左车,其他人别说搭茬,多看几眼哥舒寒那意味深长的冷笑都有尿裤子的冲动,要知道他们这位主子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翻脸无情。得罪这尊瘟神岂不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作证,那是要死成沫沫的节奏啊。 只有左车,眼瞅着主子阴晴不定的神情,着实佩服起自己未来的女主子。敢用乌龟王八蛋和主子明目张胆讨价还价的女人,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或者,他们真真一对天生绝配的混蛋妖孽。 “好,你们就作证。”哥舒寒阴险地巡视众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也可以被解释为杀人灭口的满意微笑。恰时,帐外传来几声寒鸦叫声。眼瞅着军医们的脸一个一个青的青,白的白,黑的黑。 26.蜂毒 大营之中,明月夜正为雪狼王悉心诊治。 早有识趣的兵士把军医的药箱抬来,她从里面找了几味药草,在玉石药钵中捣碎,又摘下颈上明珠,用小巧的银刀刮下一点儿粉末,然后一并放在自己口中咀嚼。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轻轻翻开巨狼受伤的眼睑,用舌头轻轻舔舐着它受伤的眼珠,然后把口中污血吐掉。几次反复,直至雪狼眼中流出浅红色的液体。 明月夜拿起扔在地上的酒瓮,用最后的残酒漱漱口,取出金疮药和白布带,为狼王其余伤口敷药包扎,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每日换药,三月之内,定可痊愈。”明月夜用衣袖擦擦额上的汗:“其实,它的眼睛是被一种涂着花尾虎头蜂蜂毒的芒刺所伤,那芒刺的伤口细如牛毛,所以人眼很难查勘。无论人或灵兽,眼睛都最敏感、脆弱,所以只能用人舌舔舐,顺茬退针,再入药。” “你开方子,命他们熬药。”哥舒寒披上左车递过来黑色的豹皮大氅,神色平静:“左军,水凉了。” 一会儿工夫,众人散去,木桶中的水也换好了。 营帐之中,又一次剩下哥舒寒和明月夜,还有受伤疲惫的雪狼王,趴在熊皮上昏睡着,她轻轻抚摸着它的背毛,呢喃着含糊不清的小曲儿,似乎是民间哄睡的儿歌。 “狼九伤愈之前,你需片刻不离。若失手。耗子自此你便见不到了。”哥舒寒盯着明月夜,后者正小心翼翼为雪狼王披上毯子。此情此景,似乎在梦中曾有这边温馨。他的心,微微的暖。唇畔不自觉地旋起柔和笑容。 明月夜起身,差点儿撞翻迎面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 “用酒漱口,尚有余毒,喝了。”哥舒寒语气平静,不起波澜:“水也赏你了。” “属下知道如何解毒,这水就更不必了,怕无耻之徒偷看。”明月夜不信任地打量哥舒寒,嘀咕道。自己不自知的脸红了。 她暮然发现,他真的很高大,站在她面前,她也只及他的胸口,黑压压如一片乌云般的家伙正端着一碗药汁,颔首看着她,语气十分不善道:“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明月夜撇撇嘴角,接过药碗,皱着眉看着黑漆漆的液体。 哥舒寒微微蹙眉,明月夜眼瞅着他就要抬手,想想他刚才差点儿捏碎自己的下巴,赶忙道:“你别过来啊。”遂而一狠心,赶忙往嘴里大口大口灌下药汁。 哥舒寒满意地冷哼一声,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掉松垮的中衣,瞬间跳入盈满热水的木桶,水花四溅。 正喝药的明月夜暮然瞥见一个精壮的男人背影,宽厚而线条分明的背部,以及……剩下的尚未看清,刚瞥到水光中流离着琥珀色的温润,她就一口就喷出了才喝到一半的药汁。 几乎呛死自己的明月夜本能地转过身去,脸红心跳,不知所措,咬牙切齿道:“果然,无耻至极。” “拿酒来。”身后传来哥舒寒戏谑地威胁道:“十七,你过来,或者我过去?” 明月夜舔舔嘴边的药汁,思忖片刻,一狠心,拿着酒瓮,别着脸,送过去。 “你要拿酒瓮砸死我吗?”酒瓮被劈手夺去,她被他揶揄道:“身为医士,你还怕看男人的身体不成?”他不客气地鄙视。 明月夜涨红了脸,踌躇半天,她鼓足勇气转过身子,却看见木桶中的哥舒寒面对着她,仅露出锁骨的部分,看来他在桶里的姿势舒服至极。她暗自舒了口气,嘴上却不肯认输道:“水,不是赏我了吗?” “那你,要不要来?” “都被你弄脏了,我不要了。”明月夜紧紧蹙眉,一副不齿。 这次哥舒寒并未动怒,只舒舒服服地靠在桶边上,喝上一口酒。他笑望着她,金冠也被摘掉扔到一边,黑发散乱着流入水面,他的脸似乎年轻几许。只是额头中间,有个婴儿嘴唇般的疤痕,像狡黠的第三只眼睛,神秘略带忧郁。 那伤口应该是剑伤愈后很久了。除此之外,他的肌肤光滑,更没半点伤疤,这对于一个征战多年的将军来说,实属诡异。 妖孽就是妖孽,哥舒寒的血不同寻常,想必自愈能力也是及强大的。若能入药,必成调制出效果惊人的疗伤圣品。作为医者,她自然开始暗自算计。 “又在算计我?”哥舒寒见明月夜沉默,并眼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嘴角微旋一抹玩味笑意。 明月夜楞了一下,抖抖衣袖道:“将军,何必总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两者皆占。” “我怎么小人了?”明月夜不甘其辱。 “确实,很小。”哥舒寒刻意瞟了一眼明月夜衣襟,一点不客气道。 明月夜银牙咬紧,压抑住自己想问候对方祖宗先人的冲动,转移了话题:“你,很厌恶汪忠嗣吗?” 哥舒寒歪了头,笑道:“我为何要厌恶岳丈大人呢?他光明磊落,是大常少有的忠良之将。” “柳氏想要算计他,你可参与?”明月夜鼓足勇气道:“你并非不辨黑白之人,若你们并无嫌隙,你自然不会和越王同流合污。你说的,铁魂军有内鬼的事,可当真?”她心有不甘,见他心情挺好,终忍不住问。 若哥舒寒果真阴狠至此,又如何会为救一头老狼大动干戈?终归,他是没有伤了她的,只是嘴巴太恶毒,他也是带兵征战之人,想必不会对自己阵营痛下杀手吧?她静下心来想想,竟然又有几分想信他。语气自然诚恳许多。 “你猜?”哥舒寒唇角旋起一抹讥哨。 “不敢猜。”明月夜迟疑片刻,冷硬道:“但若你想害他,我定会杀了你。” “凭你?”哥舒寒露出冷白牙齿,一针见血道:“你明明,想求我救他。” “他从来不需要,别人救。我信他,终归会赢。”明月夜笃定,握紧了拳。 哥舒寒微笑未答,他闭上眼眸,舒服地把自己的身体放得更低。两人之间,闪现前所未有的片刻宁静,这让他们都暗自有些不适应。 明月夜有些不知所措。不说话时,那家伙确实不怎么讨人厌,而且,身材挺耐看。氤氲的水汽,映衬出闭目养神的哥舒寒,曲线优美的侧脸,这传闻中的铁面阎罗,此时此刻,也不过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而已。 “狼九,对你很重要吗?”明月夜轻轻抚摸着,在昏睡中也不由自主趴上她膝头的雪狼王,低声问。但哥舒寒半晌未语,她想,或许他睡着了。她放松地靠在熊皮上,脱掉自己的靴子,正舒服地轻轻舒了口气。这时,穿过微微水雾,隐约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他,是我唯一还活着的亲人。” 27.千树 土库堡城东三十里,哥舒暗军营。 “喂,你凭啥相信哥舒寒能守信?”流千树端坐在雪狼王的后背,这老狼的皮毛厚实,甚为温暖。 明月夜整理着各种药材,她用一只铸铁药锅煮着一锅黑色药汁,颜色和其中材料令人不敢恭维。 雪狼王则像极一匹独眼龙的大狗,蹲坐在她身畔,吐着舌头,哈着热气。虽然脑袋、身上、四肢仍绑着绷带,但眼伤似乎恢复了一半视力,一张狼脸露出谄媚微笑。因为有美女在侧,它也忽略了身上趴着的流千树。 “不信又能怎样?”明月夜叹气道:“我可还有旁的选择?先想办法除了你脚上的锁仙绳吧。也不知这厮哪儿来这么多难搞的东西!”她舀起一碗煮沸的药汁倒在金色细绳上,绳遇药冒出了白色浓烟,伴着夸张的嗤嗤声,但烟雾过后绳子依旧不损半毫。 “此处距汪忠嗣的大营不过半日路程,你先逃,去见他吧。那双瞳鬼一时还不敢把小爷怎样?”流千树硬着头皮逞强道,此话甚为心虚。 “你还真想给那狗脸大黑马做围脖?”明月夜瞥了一眼流千树,又捡了几条蜈蚣干扔进药锅,原本污浊的药水更加厚黑油腻,不断冒出腐蚀臭味的水泡。她小心地搅动着药水,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再见他了。” 流千树见勾起了明月夜的伤心事,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抓抓脑袋道:“你不要怪汪忠嗣,他也是没办法。” “那日,他终究没来,就是最终的选择了,一条没有我陪伴的路。我不可能,有我娘在他心里的位置。我高估了自己。我们离开长安已月余,他若有心寻找,怎么会没有半点消息?逼宫,逼宫,差点儿逼死我自己。太可笑了吧。” 明月夜神情恍惚:“哥舒寒说得没错。他不愿为我,忤逆圣命。关于那件事,他早知情,或者他知道比我还多,却隐忍多年,他大约太明白所谓真相,将会掀起滔天的血雨腥风。他并不知道这些年我和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我也没有机会再告诉他了。想必,在他心里啊,极不想再见的人就是我,一个麻烦和负累,消失殆尽最好。谁让我自作多情呢?” “明月夜,你是极好的女子,甚至胜过你的母亲妤婳。”流千树真诚道,他沉吟片刻又说:“其实汪忠嗣在乎你,他若知道你深陷暗军,定会来救你。但论筹谋,他不及双瞳鬼。汪忠嗣重信义,他答应过妤婳,会护你一世平安,那他豁了命也会信守誓言的。” “你不懂,我不要他信守承诺。”明月夜自嘲道:“我要他真情待我,像待我娘那般。我想我们长相厮守,天涯海角,海枯石烂,让我都跟着他就好。可是。是他不要我!他嫌弃我阻碍了他的宏图伟业。我知道,此次出征对他而言,极尽毕生心血。我却不想他为了不值得信任的君主去征战、流血甚至牺牲。我们,只该为了自己而活,不对吗?” “他是男人,他是大常的战神,他心怀百姓安危,你不该怪他自私。” “我怎么会,怪他?我爱他是我的事,与他无关。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受伤,或者失望。不然,为什么我从来不愿他知道我们悄悄做的事情?为了他,我在将军府整整隐忍七年,扮演着一个谁都可以欺负的孤女。流千树,你应该知道,我真有那么弱?”明月夜长眉微蹙,咬牙道。 “他喜欢一个乖女儿,你就投其所好呗。不过,明月夜,你可是睚眦必报的人啊。那府里明里暗里欺负过你的人,有哪个又落了好?大管家至今不能尽人事,还不是被你下的毒?他自己都不知道呢。”流千树翻了翻白眼:“还有谁,没遭过你的毒手?” “你也有份,好吗?“明月夜鄙视道,遂而泄了气:“也罢。若不是为了逞强,也不会落到双瞳鬼的手里。如今我只想尽快找到蓝色曼陀罗和血线莲。它们都生在极寒之地,若得了或许还能和他做个不亏的交易。” “你跟他谋算?我看连你自己都得赔进去。反正现在小爷也打不过他。只等小爷幻化人形,我一定要弄死他。”流千树恨恨道,不禁摸摸头上若干伤口,都是被金扣子打中的。 “终归,我不会再回将军府,明堂目前四分五裂,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归拢。如今落魄至此,除了暗军军营,我哪还有去处?至于将来,能归隐山林或干脆留在番外,平静医人就好。但小铃铛,你和汪家氏族有极深渊源。汪忠嗣根本他不懂人情世故,在前朝树敌太多,若有你照顾他,我也放心了。” “喂,你别说傻话了,小爷我想跟着谁,就跟着谁。作为灵兽王子,我有选择和哪个凡人在一起的权力。我又不是宠兽。”流千树一鼓作气跳到明月夜肩头,认真道:“明月夜,天下之大,你眼里却只看到一个汪忠嗣。当初,他不是明妤婳的良人、如今,他更不是你的良人。英雄用来瞻仰,而非长相厮守。小爷已快一千岁了,看过太多男女缠绵爱恋。凡人啊,最容易为情所困,寻死觅活的,那根本就是死心眼一根筋。你知道,这世上可有多少美好的风景,和好吃的果子呢,我愿陪你尽情享受,可好?” 明月夜不禁失笑,奚落道:“好像你懂感情一般。何时你有了心爱之人,再来给我讲道理不迟。” 流千树微愣,本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一只厚重的大狼爪子狠狠踏住,一时翻身不得。身后狼王发出恶作剧的恫吓,偷袭成功让一张毛脸皱得歪七扭八,乐到不行。 “老狗,你当小爷没牙是吧?弄死你信不?”流千树被踩得龇牙咧嘴,挣扎不得,嘴上却不肯示弱半分。 “好了,你们别闹了。”明月夜把流千树从狼王的爪子下拽出来,细心地掸掉他头顶的灰尘,然后从自己的锦囊里掏出一颗赤红色丸药,诚恳道:“流千树大人,拜托你想个办法,让那大雕吃了这个,或可能让它不那么疯狂。昨天我刚兑的。不妨试一试?” “就没有让那钩子嘴吃了,立刻毙命的东西?”流千树接过丸药,郁闷道:“小爷真是流年不利啊。喂,军医,小爷该怎么让那钩子嘴,心甘情愿吃掉这颗药呢?” 明月夜遗憾地摇摇头,流千树倒吸冷气道:“那,那你肯定这药有效?” 她继续遗憾地摇摇头,他干笑道:“恩,小爷益发觉得,咱们之间的感情,一定会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不试,可就一点儿机会全无。”明月夜十分真诚递给流千树一顶用大饭勺改成的小铁帽子。他叹了口气道:“英雄断腕,亦不过如此!明月夜,我信你。”他坚决地抱着帽子和丸药,任重而道远地往帐外走去,背影悲怆。 雪狼王阿九看见这一幕,终于笑翻在地,它甩着大舌头,流出成串的口水,那样子着实不雅。 28.温泉 “拜托,阿九,狼王怎能如此不注意形象?”明月夜无奈地擦着手背上的狼口水,喃喃自语:“真想洗个热水澡啊,哪怕擦擦脸也好。这儿的冬天,比长安的又干又冷。想必,没冻死自己也先要被自己臭死了。真不该,放弃那桶浴水。” 雪狼王愣了片刻,硕大的狼脸上突然露出神秘笑容,它一口叼住她衣服,硬拽着让她跟随自己,往营外走去。 “喂,你干什么呢?”明月夜几乎被雪狼王拽了个趔趄,它力量巨大,她不得不跌跌撞撞跟着它快步前行。 雪狼王显然十分不满意明月夜步行的速度,它哼一声,在她身畔蹲下,示意她攀上自己宽阔的后背。 明月夜一时觉得好玩,便轻轻爬上雪狼王的背,她抱住它强壮的狼颈,轻声在它耳畔调侃道:“阿九,莫非你要带我出去玩?可你的伤还没好呢……”她话音未落,雪狼王一个狼跃,犹如一道苍白色闪电,驮着她腾挪之间便飞过一队守卫兵士的头顶,穿过营门向远山方向疾驰而去。仅留下目瞪口呆的守卫,和树杈上正与金羽血雕斗智斗勇的流千树。 “喂,你傻了啊?那豁牙老狗子劫持了军医,你还愣着等死啊?”流千树一边躲避着猛禽的攻击,一遍狼狈地朝着守卫翻着白眼,斥责道:“还不去追啊?都没影了。钩嘴子鸟,你有完没完啊!” 守卫队长最先醒悟,他推了推身边的两个兵士,大喝:“你们都傻了啊,还不快追,狼王若有闪失,我们全得被将军活埋了。赶紧追,我去禀告将军。” 兵士们望着连狼毛都已不见一根的远山方向,面面相觑,实在不知所措。追?追个屁。 那边,雪狼王驮着明月夜,一路疾驰半个时辰。他们途径两侧有巨大的枯木与山石,都以流星般的速度在狼王身畔一闪而过,它的速度实在太快,呼啸而寒冷的空气几乎冻僵了她的肌肤,令她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只待雪狼王速度平稳下来,明月夜才敢缓缓睁眼,一时也竟为眼前景色惊艳不已。 他们身在一座积雪的山坳中,那里遍地长满了银色枫叶般的植物,纤细的枝蔓顶着薄薄的清雪,映着远方漫山遍野的玉树银花,让人犹如身在一个素白晶莹的人间仙境。 山坳之中,有一处小小的水洼,旁边有棵孤零零的干枯瘦树,最奇的还是那泊水,薄薄的浅蓝,冒着袅袅热气,散发着一股温热微甜的味道。 “温泉?”明月夜惊喜的声音带着激动颤音:“阿九,你为我找到了一个温泉?”她狠狠抱住雪狼王的脖子,亲昵地用脸摩挲着它的狼脸。那巨大的野兽露出腼腆的温柔,它认真地用鼻子一个劲儿把她往水泊那边顶着,然后又踱到不远处蹲卧下来,背着脸打起瞌睡来。 这是一匹正人君子的大野狼。真比它主子强上何止千万倍。明月夜暗赞。 自从离开长安,明月夜从未如此开心。她展开澄净而舒心的笑,眸子里暗暗泛起温热的酸涩,为这受伤的巨兽竟有着细腻的温柔。 褪去军医的医服,仅留月白绣银线的诃子和亵裤。当明月夜把自己轻轻侵入温暖的水面下,让柔和的水波抚摸着她的肌肤,万千个毛孔都在热气氤氲下尽情舒展开来,她满足的叹息着。 明月夜用手指梳理着浸湿的长发,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映着遥远的皑皑雪山。此时此刻,除了她和瞌睡的雪狼王,那孤独的小树,那遍地的银叶,都无欲无求的如水墨画般,静谧着陪伴着她。此时此刻,天地间只剩这泊纯净之水,一切纷争、纠结与挣扎暂时融化在片刻安然之中。 “便这般死了,也好。”明月夜苦笑着,她让自己整个人都潜游在温泉之中。她缓缓游动着,不多时手指和足尖都温暖柔韧起来,唯有心尖一隅,依旧酸麻苦涩,寒气迫人。 原来,暖不过来的,始终一颗被失望刺痛的心。 这时,一只雪白的小猴子跳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只更大的母猴,它略带一些迟疑,却也紧跟着小猴子。 明月夜仔细一看,原来竟是自己从胖厨子手中救下来的那个小家伙。她给它治疗了伤口,把自己的干粮分给它吃,最后又把它悄悄从后山放走了。想来它找到了回家的路,也找到了自己的母亲。 小猴子跳到明月夜身前,她摩挲着毛茸茸的猴头,它欢喜地又跳又叫。 母猴本来还有几分害怕,但见明月夜温和亲切,遂而也大了胆子靠近过来,把藏在身后的用大树叶裹的包裹,捧到她面前,她轻轻打开,竟是几枚晶莹剔透浅粉色的果实。 “给我的吗?”明月夜惊喜地问,这果子看起来娇艳欲滴,闻着有淡淡的清甜。 母猴子显然听懂人语,它点点头,把包裹往明月夜面前又推了推。小猴子则干脆拿起一枚野果,直接放在了她手中。她迟疑地品尝,果然酸甜可口,便大胆地直接吃掉整个。她亲昵地捏捏小猴子的毛脸:“谢谢你,好吃。” 小猴子高兴地在她身边蹦了几蹦,被呲牙的母猴拍了拍脑袋,然后又抓进自己怀里。母猴退后了几步,看看远远的天际,又看了看明月夜,它用爪子指指天空。 明月夜以为母猴是在跟自己告别,遂而友好地向白猴母子挥挥手,叮嘱道:“以后出来玩要当心,不要再迷路哦。” 母猴放心地驼住小猴子,灵巧轻快地在雪地上飞奔而去。 “阿九,原来雪山的动物都这么聪明呢。”明月夜一边吃着野果,一边对雪狼王说,它不屑地呲呲牙,显然对猴子的智商并不认可。没有吃掉它们,完全是因为她喜欢这东西。而且,猴子太柴,没啥嚼头儿。 不知不觉,天空又开始飘雪。大片大片的六角雪花从苍穹尽头散落,犹如天女撒下的玉白花瓣。于是遍地银叶,更披上了透明的冰莹外衣,折射出神奇的七色幻彩。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雪狼王鼻子上,它警惕的睁开眼睛,望了望阴沉起来的天空,果断地跳了起来,却看见明月夜正在温泉中漂洗着自己的医服,稍露温润莹白的肩膀,脸颊因为热气渲染着微醺的红,它发出呜呜的担心声。它站起身徘徊着,低声狼嚎提醒着她潜在的危险。 下雪,这么大的雪,在雪山意味着很大的麻烦。 “你帮我把医服挂在树枝上……”明月夜把干净的医服团成一卷,丢给岸上的雪狼王:“很快,衣服干了我们便回去……”话语未了,她只觉一阵眩晕,她勉强想抓住岸上垂落在水面上的树枝,但身子却软绵绵半伏在岸上,一时间竟然晕了过去。 雪狼王快若闪电,及时叼住了明月夜一缕长发,但费力半日,却根本无力将水中的女子往岸上拖动半分。她的衣服沾满了水,加上它受伤未愈,体力远远不如之前。一时间,遇到强大阻力的狼王郁闷得直哼哼。 僵持片刻,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天色渐渐阴暗,雪狼王不安的从齿间发出呜咽的低吼。 恰在此时,一匹高头黑马疾驰而来,由远而近。当雪狼王看到那披着黑色豹皮大氅男子,从风帽里露出一张气急败坏的俊脸,总算舒了口气。 白兔在岸边扬起前蹄,踏起一片风雪,不客气糊了雪狼王一头一脸的树枝杂草和雪片,它心里诅骂道。吃雪吧,让你这混蛋老狼没事找事,带着这混蛋主子的女人到处乱窜,害得老子还得在这种鬼天气出门来。 雪狼王几乎气炸了肺,呲着牙低吼着威胁着大黑马,嘴里却不敢松半分劲儿。 29.私逃 雪狼王十分不满意地,怒视着哥舒寒从马上潇洒跃下,慵懒而来。 见这家伙分明看见它正费力地拉住他的女人,却并不着急施以援手,它更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现时抽他几爪子泄愤。要知道它还受着伤呢,就算他女人看起来苗条,可这分量在温泉里一点儿也不轻。已经一个时辰了,这没良心的东西。 让雪狼王更不可思议地,刚刚分明还臭着一张脸的哥舒寒,为何此刻,要直愣愣凝视着温泉中的女子,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艳与欣赏。 翻着白眼的大野狼忍不住想大声嘶吼,大爷的,赶紧救人。不承想那女子的发辫,终于从自己口中滑落,眼见她沉浮于温泉之中,它赶忙伸爪扑腾,几乎要满目流泪。 哥舒寒深深嘘气,又缓缓吐纳,他确实为眼前的美人图所震撼,漂亮的女人他见多了,却从未见得美得如此晶莹剔透,仿若仙子,纤尘不染。 溺水的猫儿安安静静的,如同沉睡在水中的精灵,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温泉水中,在水波中舒展流动。 她的脸颊在温泉的滋润下,有着近乎透明的蕊白色,娇嫩而剔透。 弯眉入鬓,睫羽轻颤,似乎在白玉兰上描画出惊心动魄的墨黑,楚楚动人。 小巧的鼻尖下粉润的唇瓣,有着娇嫩的桃花绯色,甚至比雪花更晶莹,唇瓣上沾惹着融化的雪滴,盈盈欲坠,待人啜饮。这爱炸毛的猫儿,其实也深藏着无双的惊艳与风华。 望着这似乎已沉睡千年的冰雪精灵,他只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不曾拥有过温柔情愫,正一点一点儿让冷硬的心,轻波荡漾,清漪微涟。 雪狼王不擅游水,眼见哥舒寒依旧两眼放光地自娱自乐,忍不住扬起狼爪,扑腾起无数雪片,径直飞向那边的人和马。 “阿九,我还以为,你拐了我女人,私逃了。”哥舒寒哈哈大笑,他轻而易举躲过雪狼王的袭击,于是雪片子便一点儿没漏的,全给大黑马白兔独自享受了,白兔咬牙切齿,嘶吼着打算过来踢死受伤的老狼王。 他利落地抖落黑色豹皮的大氅,甩掉铠甲、内袍和中衣。 在两头正热烈骂战的大兽惊愣中,他一个鱼跃跃入温泉,激荡些许温热水花,水面回复片刻宁静,两人便都消失不见。 雪狼王不可思议地呲牙瞪眼,半晌不见动静,终于忍不住扬起脖子,对着一弯明月,引颈狼啸。 不多时,远近雪坡,开始隐约闪烁着狼群的盈盈绿眼,随之此起彼伏的狼嚎,回应这头暴怒的狼中之王。狼群也尚在奇怪,销声匿迹多日的雪狼王怎么突然至此,又在这大雪地里被气到崩溃骂娘。 黑马白兔纵然神勇,但一时间狼群一声紧似一声的凄厉嚎叫着实瘆人,它扬起前蹄,不安的打着响鼻。这老狼一定是被毒昏了头,招惹来这么一群饿狼窥视,不踢死它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白兔跃跃欲试。 恰在此时,温泉水声沸腾,在四处迸溅的水花中哥舒寒华丽上岸。 他抱着依旧在昏迷中的明月夜,信步而来,蜜色肌肤裹着微微的温热白雾。 雪狼王和黑马白兔都鄙夷地抖落身上水珠,终于目标一致地怒视着不着调的主子。 “你们以为,我和她一般笨?这种天气,穿着衣服来温泉游泳,还不知道要给自己留一件干松的?就是存心找死。笨!” 哥舒寒把明月夜放在树下,不慌不忙用中衣擦干自己身上水渍,又不紧不慢披上内袍,他呲牙一笑道:“阿九,你的眼神,不太善良。” 雪狼王不吝鄙夷地吐落嘴中几根长发,翻个白眼,怒哼一声,便屁颠颠把哥舒寒的豹皮大氅叼过去盖住明月月,并温柔地用舌头舔舐着她脸上的水渍。 “阿九,你喜欢她?”他歪着头,调侃道:“她又不是头母狼,不能给你生一群狼崽子,虽然她比母狼还凶。但你们没结果的。” 雪狼王并不在意主子恶毒的奚落,它紧张地嗅着明月夜的额头,发出不安低吼。 “今天回不去了。”他轻叹道:“放心吧,死不了。这笨女人,温泉泡得太久,又着了凉,再呛了几口水。一时寒火攻心晕过去了。我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把衣服给她烤干换上。阿九,谢谢你,照顾我的女人。” 他似笑非笑道,转瞬间牙齿森白又威胁道:“但若你敢,再背着我带她逃出我的视线所及,我一样会打断你的腿。” 雪狼王登时愣住,为这冷面主子难得的感谢,更为他要为她烤衣服笼火的提议。 要知道跟了这家伙二十多年,就没见过他玩火,他们狼族都最耐不得烟火味,说白了最怕火。这是真疯了。 待听完后半句,他为了这个女人,还要打断自己的腿,它差点气炸了肺。 实在太没良心不义气了。没有自己,他女人早就沉底喂鱼了,谁说温泉里就没鱼呢?谁说温泉里的鱼没牙不咬人呢? 再说,他那么刻薄自己媳妇,连桶热水都舍不得,自己好心带她出来洗个干干净净的温水澡,这是为了谁? 气急败坏的雪狼王呲着牙,一嘴咬到在旁边正看热闹的大黑马屁股上。心想,你不是想打断我的腿吗,那我先咬死你的马再说。敢威胁你狼爷爷,此仇不报非大王。 猝然被偷袭的白兔一时悲愤长嘶,它一边撂着蹶子挣扎,一边用马国黑话问候了老狼的祖宗十八代。两个高头大兽一时间又掐得水深火热。 哥舒寒略整衣冠,用大氅包裹住昏睡中的明月夜,他抱着她,让她的脸靠住他肩,她的长发垂垂散散滑过,带来微微的刺痒与震颤,像他心底破蛹而出的情愫,蠢蠢欲动。 嗅着她绵长而温暖的呼吸,那樱草气息让他心生柔软,不由自主地,他把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他似乎感觉到她有节奏的心跳,正锤击着他的心脏位置。那本千年寒冰的地方竟氤氲起团团暖意,不再那么寒冷与执拗了。 哥舒寒心生得意。庆幸汪忠嗣确实不机灵,让自己得了个大便宜。至于狼王伤好痊愈,他可不想就这么轻而易举放了可爱的小东西。反正,信用这东西,他压根也没放在心上过。 “你们两个消停点儿,赶紧找落脚的地方。不然,我只能扒了你们其中一个的皮搭帐子。”他笑眯眯的。 雪狼王和白兔一时间停止争斗,同时望向眉开眼笑的主子,各自鄙夷地为自己这见色忘义的家伙嗤之以鼻,又同时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但白兔没走几步,遥遥望见不远处埋伏着一片绿莹莹的饿狼眼睛,到底心下忐忑,只能硬着头皮,回身小步跟上狼王的步伐。 不多时,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清前路,皑皑冰雪间,马和狼,还有人都披上了一层雪花薄衣,白兔多少有些焦灼,不时打着响鼻。 终于,雪狼王低声呜咽一声,似乎舒了口气。哥舒寒也看见那山崖下,显露出来个黑漆漆的小洞口,旁边还长着几棵幼弱的松树。嗯,这下各自的皮子算是保住了。雪狼王和白兔对视一眼,终于达到了默契的一刻。 30.吃人 这是一个好梦。明月夜满意地微笑着,多久时间没这般放松与舒心了呢? 明月夜梦见了母亲妤婳,映着暖黄的烛光,她被环抱在母亲怀里,母亲宠溺地用木梳,为她梳理着长长的黑发。 她记得,儿时自己的每一次生病,母亲便这样抱着她。呢喃着温柔的儿歌,喂她喝甜甜的野梨子甜汤。母亲的怀抱那样暖和,那样安全,那汤水温润香甜,暖了身也温润了一颗孩子敏感的心。虽然贫困、饥饿,但快乐与开心。 仿佛还在昨日,依稀伴母亲身畔,只是入口的野梨子汤,今日却有奇怪余味。香醇、纯粹却又裹着猛烈的辛辣。 明月夜本能感觉到哪里不对,但她浑身酸软根本无力挣扎,只能勉强几次,终于撑开疲惫的双眼。朦朦胧胧中,她正对上一张梦魇般的脸孔,那黑黝黝的双瞳笑意微盈,近在咫尺,瞳孔边缘微微泛起摄人的冷绿,妖孽感十足。 明月夜一身寒战瞪圆了眼睛,几乎一口气没喘不上即时憋死过去,她终于忍不住把口中温热的液体,喷了个干干净净净。眼瞧着面前略带嘲讽的俊脸,被琥珀色的酒液淋了个结结实实,一点儿没糟蹋。 那人挑着剑眉,唇畔旋起冰冷的恶毒笑容,明月夜直觉恶寒不已。糟糕,这家伙有洁癖,吐谁一身不好呢?何况这荒郊野外,连换洗的衣衫都没有。 果然,哥舒寒冷哼了一声,嫌弃地用手背蹭了蹭嘴角的汁液,虽未恼羞成怒,仍不吝揶揄道:“十七,你还真对得起我呢。” 明月夜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穿着他的中衣,而他自己仅着内袍。他拥着她,他们一起被他裹在自己那厚密巨大的毛氅之中,依偎着取暖。 明月夜脸颊一热,挣扎着想要推开哥舒寒,他却容不得她反抗,抱得更紧更稳,几乎要勒断了她的肋骨。 “我不想冻死自己,也没想冻死你,虽然你这奴才,如此粗鄙无理。”哥舒寒顾不得脸上的龌龊,不舒服地尽量把大氅裹得更舒服一些,不吝威胁道:“若你也还不想死,就别乱动。不然只好敲晕你。” 明月夜骇然,冷静下来思忖,衡量此时境遇以及两人悬殊的战斗力,她也觉得暂时不惹他为妙,况且在这冰冷的天气里,取暖的诱惑力十分震撼。 环顾四周,明月夜发现他们正挤在一个小小的洞穴里,洞口燃着一堆篝火,火上正烤着她的衣服,诃子和亵裤以及医服。难道又是他为她更衣?她自然恼了,咬牙切齿道:“属下身份低微,更衣之事就不劳您大驾了。” “你还有什么,我没见过?”哥舒寒反唇相讥道。 明月夜自知此时的无能为力,便扭过头去,恶狠狠在心中诅咒这狂妄的妖孽。沉默片刻后,她终于忍不住蠕动着身体,涩声道:“想勒死我?我喘不上气了。” “别动。”哥舒寒微微蹙眉,他钳住她挣扎的手臂,禁锢住她挣脱的动作。双目相对,她讶然,因为他比她,看起来更加不舒服,鼻尖上微微晶莹,不知是未干的酒水,还是薄薄泛起一层微汗。 “你的体温本来比常人更冷,为何在此境却又如此温暖?”明月夜忍不住好奇,问道:“难道你是长虫转世的,靠皮子也可以冬暖夏凉?” “也就你这样不成器的笨蛋,内功底子如此糟糕,竟然都无法运功调节体温。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嘴巴毒、医术糟,妇德几乎没有,这都罢了,连武功都差到令人叹为惊止。待我们回长安,我定每日督导你练功。十七,若你敢丢我的人,你和耗子以后都没饭吃。” 哥舒寒呲牙道:“还有,蛇即便能成精,也是常年冷血的低等物种。你若连脑子都不灵光。就只能去兽营拾粪了。” “拾粪!”明月夜窝火之心再难压抑,她不客气地用手肘狠狠戳向哥舒寒的肋间,因为猝不及防,也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他竟落个结结实实,忍不住闷哼一声。这种亏,他从来就没吃过,自然心情极为不美妙。 “你敢再乱动,我就吃了你。”哥舒寒的语气不吝威胁与恫吓。他微微舔了舔嘴唇,他的唇瓣红艳而温润,深邃的双瞳里幽绿的光亮纠缠不休,妖异而蛊惑他,犹如饿鬼之首。 明月夜的骄傲与自信终于被冻成了冰块并摔到地上粉粉碎,诚然她并不怕死,但鬼还是怕的,更何况在如此寒冷的雪夜被鬼吃掉? 明月夜咽了口口水,试探道:“你……真吃人肉?” 她想起长安城里传说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关于这个蛮夷饮血茹毛的怪癖,不禁头皮发麻,忍不住试图谄媚道:“将军说过,属下瘦弱并没有什么肉,不值得一吃,若腹中饥寒,不如就吃您的马吧?它如此肥美想必更为可口,属下可以帮您把它烤熟。熟的东西好吃,也更容易消化。” 雪洞之外的白兔突然有种莫名的寒意,不知是谁在背后算计自己?它打了个响鼻,抖了抖长长的鬃毛。 明月夜的反应超乎哥舒寒的意料,原来她也有害怕示弱之时,他忍不住畅然大笑,露出微微的冰白齿尖,裹着森然的冰冷,他瞳孔里的幽绿色渐渐生长,弥漫着妖孽般艳丽的诱惑,他低低轻语,语气如细微的羽毛,缭绕在她耳畔。 “不麻烦,我喜欢生吞活剥,更鲜嫩可口。” “属下……还要帮您找……蓝色曼陀罗和血线莲呢。”明月夜额上已冒出微微的冷汗,声音颤抖,语调十分不自然。被生吃掉?这未免太残忍了。 明月夜彻底被震撼住,她暗想,若这食肉狂魔真得要把她生吃掉,反抗不过也绝不认命,那她一定先要咬舌自尽,总比受尽折磨再死,强过太多。 她似乎眼见一匹饿狼撕啮着一只倒霉的兔子,鲜血淋漓,支离破碎,连个全尸都不剩啊。 “没关系,先吃掉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你并不会死掉。我可以让人为你制作一顶小轿,着人抬你去寻那两样毒物。即便是吃掉你半张脸,我给你最好的医师诊治,你也不会轻易死掉,不用怕,戴着面纱没人知道你失了脸。”哥舒寒咧嘴笑道,尖锐的白牙森然闪烁。 明月夜想起那日哥舒寒咬她耳朵的事儿,相信他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想想自己没了胳膊,或是少了一条腿,以及失去半张脸的情景,那简直是惨绝人寰,不,那简直比死更恐怖恶心,足以让她即刻崩溃了。她脸色惨白,本能握紧双拳,抵在他胸前,结结巴巴道:“将……将军,郎君……威武,属下绝不再忤逆您,口下……留人,可好?” 31.喂酒 山洞之中,哥舒寒和明月夜相拥在厚重的皮裘之中。他颔首看着她用细白手掌抵住自己,一脸惊慌失措,一副魂飞魄散,心下甚为很满意。 原来,你怕鬼,挺好。 牙尖舌利的猫儿终于露出胆怯一面,平日里装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强,什么都无所畏惧,其实也不过纸糊老虎一枚、分明就,装腔作势,自以为是。 又或者,这孩子到底和那些风月女子不同。这不曾经历的别样感受,引人入胜,着实有趣。 “若你听话,我就先不吃。”哥舒寒忍笑道,他阖上双目,闭目养神。 明月夜不敢放松半分警惕,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反悔。其实,他的身体很温暖,散发着团团暖意,令她忍不住贴得更近些。 尽管有火,有大氅,还有他的温暖怀抱,但在这样的雪夜,依旧寒冷难耐,何况她沾染了雪山的冷硬风寒。 “好冷。”明月夜叹息着:“阿九呢?”她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与战栗:“它没事吧?” “和白兔在外面守着,狼族,怕火。今夜会有暴风雪。我们回不去了。”哥舒寒感觉到她紧紧抓着自己胸前衣服,终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他伸长手臂,从篝火堆上拿过烤得温热的酒袋,递给怀里的女人。 “酒可御寒。但喝得太多,酒烈易醉。若你敢再吐我一身,十七,你就死定了。” 明月夜哆哆嗦嗦接过,救命稻草般抱住那暖和的羊皮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呛得自己涕泪交流,依然忍不住连喝几口,真心赞赏道:“好酒。” 哥舒寒微愣,遂而欣赏地笑望面色微醺的小女人,揶揄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个能喝酒的。难怪喂你酒时,你一点儿没拒绝。看来在夜舒楼你还学到了不少本事,汪忠嗣若知道你的酒量,恐怕也会暴跳如雷吧。这将军府的家教啊,令人甚为担忧。” “你……给我喂酒?”明月夜望着哥舒寒一脸暧昧,登时恶寒飙升,忍不住呸呸吐了几口口水,不仅脸颊,连颈子都泛起一层粉红:“你没趁机下毒吧?” 哥舒寒朗声大笑,他夺过酒袋,狠狠灌了几口,又猝不及然地,单臂环住她的肩,他猛地啜住了面前惊讶微张的唇瓣。霸道而激烈,容不得半分拒绝与挣扎,连着酒液裹带着女人的惊叫,径直都送入她的喉咙,一气呵成。 明月夜先是惊讶,遂而恐惧,遂而愤怒,莫非他正要吃掉自己呢?或者,他正要吃掉自己的半张脸。那么,只好拼个同归于尽罢了。 她战栗着闭上眼睛,狠下心,张开贝齿狠狠咬住他唇,待到口中咸腥弥漫,已满是他鲜血味道,竟有微甜的诱人,令人欲罢不能,忍不住咽下了好几口。 他低语,声音却带着羽毛般的暗哑:“你不喜欢吗?” 明月夜气喘吁吁,她稍定心神,猛的睁开双眸,愣愣地看见面前的男人,他正垂首望着她,似笑非笑,不怒不喜,他的唇角还残留着些许汁液,有酒亦还有他的血,艳丽而诱惑。 哥舒寒自己又喝了几口温酒,遂而蛊惑微挑唇角。他伸出右手,用拇指擦掉了明月夜唇角的一点残酒,凤目微挑,眸若桃花,他居高临下,冷静地看她纠结神情。 明月夜呸呸吐掉残留在嘴巴里的酒与血,她挣扎着撑起身子来,但力量孱弱,终又气力不支摔倒在他怀中,她的情绪瞬间爆发,眼泪如断线银珠,顺着玉白脸颊潺潺滑落,声音悲怆而决绝道:“若你这吃人的妖孽一定要吃掉我,不如先杀了我,吃掉我尸身便是,若还要如刚才那般折辱人,我便咬舌自尽。但明月夜纵然做了这雪山的冤魂野鬼,也不会放过你。必当日日索命于你,时时诅咒,令你遭我今日百倍千倍之苦痛,直至你灰飞烟灭!” “还冷吗?”哥舒寒任她怒斥半刻,突然问道,上一刻强悍,此时却温润如水。 明月夜气结,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当真暖和了许多,一股暖流正从她的胃部向四肢慢慢流动。作为一个军医,她登时明白。他喂血与她,这酒与血都并非平常之物,想必是极珍贵的救命之药。 自己的体质特殊,又受了风寒,若无及时医治,定会留下病根。哥舒寒的荒诞行为,或者又是救命之举。 “十七,你知道可有多少女子,心甘情愿与我亲近?”哥舒寒用食指,轻轻点住明月夜小小鼻尖:“你真的足够糟糕……样子又丑脾气又暴躁……”他话音未了,她已恼羞成怒咬住他的食指,着力不轻。他挑眉笑望着她,她又莫名心跳加剧,讪讪地松了口,只见他食指虽未流血,却留下了清晰齿痕,还沾着,淋漓的口水。 看着自己淌满口水的手指,哥舒寒微微眯目,脸色不善,这个状况他确实始料未及。 32.魂降 “我不会感激你的!度血有很多种方式,你的这种……太恶心。” 明月夜见哥舒寒盯着自己沾满口水的手指,蹙着眉咬牙切齿的模样,赶忙伸手给他把口水擦干净,嘴里仍忍不住威胁道:“你若敢咬我,我就把口水吐你一身,恶心死你。” “哦,试一试?”他斜眼瞄着她,呲牙道:“我不介意。”他觊觎着她粉红温润的唇瓣。 见哥舒寒果然欺身过来,明月夜慌乱用手指捂住自己嘴巴,面红耳赤,声音模糊道:“属下认输就是。诚心感激将军救命之之恩,这样您可满意了?” “十七,有人可告诉过你,你体内有胎里带来的奇寒之毒,所以,你比一般女子更怕冷。月事来潮更痛于平常女子。一场伤寒,于常人并无大碍,却可能要了你的一条小命。” 他悠然喝着酒,缓缓道:“你那珠子,叫赤魂吧。据说是女娲补天炼落的七彩火石,因被女娲的眼泪浸润颇具灵性,能驱邪避毒,宁神养气。所以你自小便不离身。可惜,随着你年纪增长,赤魂养心的效力却渐渐削弱。” 她沉默半晌,迟疑道:“你也懂医术?” “你师从母亲明妤婳,她被誉为妙手仁心神仙女,她还有个名字叫莫无涯,大名鼎鼎的常皇典书女官,曾经的十二卫和东宫六率的大部分暗器皆出自莫无涯之手。你的医术与头脑都却不及她半分,能活到今天,真是命大。” “你到底是谁?”明月夜拢紧了宽大的衣袍,疑惑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明妤婳,野狼谷主的独生女,老谷主曾是前朝最年轻的状元,娶妻明媚更具传奇,那是明堂最具神力的堂主。老夫人明媚生下女儿没多久就病逝了,老谷主便带着女儿妤婳独守野狼谷。机缘巧合,我母亲做了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修习医术与暗器。” 哥舒寒徐徐道来:“莫家女弟子,都精擅医术,她们爱用紫樱草与白芍药炼香,这世间独一无二。阿九的鼻子是最灵的,他记得莫家的紫樱,也肯定了我对你身世猜测。说起来,他算是老夫人明媚的狼。我母亲碧痕与你母妤婳平日最亲,赤魂就是她们互赠的礼物,当然我并没有见过。“ 他声音低沉了几分,透着无奈道:“我母亲生下我,没几日便毒发去世了。你的母亲妤婳,那时也不过十来岁,她们之间的故事,还是老谷主尚为清醒时,断断续续讲的。我母亲去世后,有几年时间,是你的母亲照顾我。但在我懂事之前,野狼谷突遭变故,你母亲被老谷主的仇家掠走,自此下落不明。老谷主一夜白头,自此闭关在野狼谷至今不曾出世。后来的事,你自己便知道了。” “你这故事,着实编得不错。”她干笑道:“这般说来,我们极有渊源了?既是同门,您就不要太刻薄了。还有那婚约,就不必算数了。” “你这算盘打得倒是快,十七。”他冷淡道:“虽有渊源,我们却并非血亲,我亦不是你莫家弟子。再说,你又怎知,那对当年的好姐妹,有无想法,来个指腹为婚的亲上加亲呢?” “明明和莫家有渊源,您还这么欺负我,可好意思?”她不吝鄙视。 “遇到你之前,我并不知道莫家,还有后人于世,若知有你这般不成器的,会早就将你收在身边教养,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羸弱,为人鱼肉也无力反抗。实在丢脸。”他凤目微眯,寒凉不屑。 “你……”她气结,但心里却隐隐相信了他的话,毕竟那紫樱与赤魂,却是连汪忠嗣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按捺不住好奇,从母亲那知道的身世实在太少了。她觉得,这厮一定知道得更多,于是尽量语气诚恳恭敬:“将军,您还知道什么?关于莫家和明堂。” “自然比你多,但现在,我不想说……”他闭目养神,不客气道:“累了,睡一会儿。”他微瞄一眼洞外的夜景,深深吐纳着冰冷而清凉的空气。 洞外,不知何时风雪已停。银装素裹的树木与植物都沉寂在静谧夜色中,唯有浩瀚的夜空中星光璀璨,那一轮圆月更出奇的皎洁与浑圆,几乎触手可得般。 那遍地的银色植物,此刻开满了银白莲花,近乎透明的金色蕊心被微风吹起微微的金尘,如织似锦,如梦如幻。 “好美的,满月。”哥舒寒疲惫而自嘲地低语道。 “什么?”明月夜眼见他坐直身体,靠在岩壁上闭目打坐,开始调息气脉。 有一隅月光从洞外散落而来,洞外的雪狼王不安的嗅着空气,低声呻吟着,终于忍不住对着满月引颈长号,那哀伤的狼嚎气场强大,引得附近藏匿的野狼争相呼应,一时间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吓得黑马白兔把头缩进山洞来,整个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 惊异的明月夜匆匆拢紧自己的衣裳,她推开白兔探进来的胆怯马头,回头望向哥舒寒,急切道:“喂,你的马要被狼群吃掉了。” 一望之下,她看到了更加令人胆寒的恐怖景象。 妖异的火光映衬着那打坐的男人,他的黑发似乎在一瞬之间迅速长长了,并变成银白色紧紧裹住了他盘坐的身体。那发梢儿犹如银色火焰蠢蠢欲动。 他蜜色肌肤也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白,身体开始隐隐出现朱红色的文字,仿若封印,时隐时现。 他的指甲隐现出异常的锋利与颀长,乌黑的指尖犹如淬毒的暗器,惴惴不安。 他额上的伤口在渐渐开裂,虽然他闭目调息,但狰狞扭曲的表情暴露出他的极度的隐忍与痛苦。 “鬼,有鬼!”明月夜本能大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倒在洞口。 她一把抱住同样瑟瑟发抖的黑马白兔的大脑袋,失声尖叫:“救命,救命啊,有鬼!” 那白色的冰冷妖孽,缓缓睁开双眼,完完全全已经遂绿的眼眸,爆发出诡异的残忍与冷酷。 他冷冷地盯着她,她恐惧地连救命的声音都发不出。接着她看到他额上的旧伤完全开裂,原来那根本不是伤口,而是一枚竖着生于肌肤上的眼睛,比常人的眼睛更大更细长的绿色之眸,犹如硕大而瘆人的狼眼,瞳孔中游弋着血红的戾气与杀戮。 “怕,就杀了我。”那妖怪把身边的佩剑掷给明月夜,遂又冷冷盯住她,那声音虽还是哥舒寒的语调,却裹着毒蛇般的痛苦与嘶哑。 “你,你怎么了?”她并未拾剑,战战兢兢靠近他几步,不敢再近。 那妖怪自嘲冷笑过,疲惫地闭上眼眸,他的额上冒出涔涔冷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游移着血红色的迷雾,身体上的红色封印由红转金,烁烁闪亮,那些金色的光,犹如万箭穿心。 他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筋脉,隐忍住在喉咙里的嘶喊,额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水。 圆月如硕大的银色大盘,在暗夜中几乎贴近了山洞,氤氲的月光散发着蛊惑的光波,一点一点漫入人心。 洞外的狼嚎益发厉害,雪狼王最甚,它四爪深深贯入冰冷的雪土之中,拼命般伸直脖子,对月嘶吼与诅咒,它身后那些野兽仿佛就要号断了气般的拼命附和,狼嚎此起彼伏,一波高似一波,黑马白兔已经完全瘫软在地面上,马眼里留出一串串的眼泪,这彪悍至极的战马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月魄魂降?”一本祖传药籍上的古老文字闪电般劈开明月夜的记忆:“我以为,那只是传说,居然真的有以人身为封印之皿的鬼术。”她喃喃道。 “谁会,如此残忍?”她无力地瘫坐在洞口的石壁旁,浑身冒着冷汗,不知所措地深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明月夜攥紧双拳自嘲道:“莫非,我在做梦吗?” 33.施针 沉浸在温暖的黑暗中,哥舒寒觉得身心释然。耳畔有那熟悉的歌谣,似乎还是襁褓里的记忆。那小小的姑娘,抱着婴儿的自己,轻轻地摇晃着怀抱。她的身上,总有紫樱草和白芍药的幽幽香气,她伸出温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婴儿稚嫩的脸颊。 温柔呢喃轻一声浅一声,声声入耳:“月光光,渡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渡,小妹撑船来前路。问郎长,问郎短,问郎一去何时返。”人和曲,都有微甜的温暖,让人心生宁静。 刚刚万箭穿心的痛渐渐在消退,哥舒寒舒展着身体,暗自调息养气,待有了力气,他勉力睁开疲惫的双眼。 原来是个梦,短暂但甜蜜的美梦,醒来的自己还在那个山洞里,不过已舒舒服服躺在厚厚的稻草上,身上也穿着干爽的衣服,还盖着自己厚重的豹皮大氅。他被她,照顾得很周到,他唇角旋起不自知的轻笑。 洞外溜达着那匹恢复元气的大黑马。只是,明月夜和雪狼王阿九不见了。 哥舒寒微微蹙眉,突然觉察自己的头皮一阵阵的麻痛微痒,不由自主抓了抓,定睛一看竟抓下了几枚金针。他心生悚然,不太自信地换了手,小心谨慎地又摸索着自己的头顶,不多时竟然拔下了一把密密麻麻的金针。 他只觉得心脏麻痒,口中苦涩,重瞳微冷,他赶忙用手扶住石壁站在洞口,大口呼吸着冰冷而新鲜的空气,认真调息运气,但心里却忍不住诅骂,这下针无法的江湖庸医。 白兔站在不远处的小树旁,用蹄子刨着土地上的雪片,时不时打个响鼻。昨天这一夜,真心把这匹见多识广的战马折腾苦了。它充满了怨气的回头瞟了几眼,尚有几分虚弱的主人,漂亮的马眼睛里不吝鄙视。 哥舒寒无奈地耸耸肩,走过去轻轻拂去白兔身上残余的雪片。 “我是不是该把她的手捆了,你我才有安宁之日?”他自嘲,白兔肯定的点点马头。 “您,醒了?”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带着点儿别扭的声音。哥舒寒并未转身,握紧手里的一把金针,衣袖轻轻一扬,金针整整齐齐没入不远的石块上,他似笑非笑道:“十七,再不许为我施针,记住。” 明月夜鄙夷地蹲下身子,心疼地费力拔着针,又小心翼翼收到自己的荷包里,忍不住嘟囔道:“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将军,若不是属下急中生智,以金针暂时压制月魄魂降,您许就发狂死了,如今没疯没傻,却无一点感恩之心。果然不该救。” 她站起身来,手里不忘抱起了,刚刚摘下的一大捧银色的花朵,却猝不及防地整个人被哥舒寒扑倒在石壁上。她顾不得惊异他的迅速与力道,惊吓之中早把手中花束掉落,却被他及时接住。 明月夜恼怒地想推开哥舒寒,又被钢铁双臂禁锢住逃路,挣扎几次不得不放弃了。不顺着他,总没好果子吃,她懂。 他颔首看着她,两个人都没有束发,因为靠得太近,他的发和她的发,被微凉的风吹得纠缠在一起,暧昧不清。她的心又一次狂跳不止,但又不得不直视他的邃黑双瞳,只能带着点儿讨好的,把腰上别着的酒袋解下来,恭敬地递给他:“将军乏了吧,请喝水。” 哥舒寒微笑,审视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得她鼻尖上沁出了几滴冷汗:“为何没杀我?” “属下并不是将军的对手。又怎么会不自量力呢?”明月夜吞了吞口水,自觉语气诚挚。 “为何与我施针?” “将军若有意外,属下也难逃罪责。” 哥舒寒冷笑道:“怕我死了,便没人告诉你那离奇身世了?” “属下……” “想好,再说……”哥舒寒逼近明月夜,他的黑眸中游弋着妖异一抹碧色,她知道清醒后的他可并不好骗。 明月夜把自己的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石壁,却觉得自己的脸颊在他的逼视下,仍有炙热的火焰掠过,微痛而麻痒。她垂下眼眸,坦白道:“你本可克制体内魂降,却因度血救我扰乱真气,才会令魂降失控危及性命,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还有,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烟火,连狼王都极怕火,不敢靠近,我……明白……” “好了……”哥舒寒的唇角旋起一抹近似温柔的笑,他用食指按住了明月夜的双唇。遂而又将她额前一缕乱发梳理到耳后,再将一枚半开的银色花朵别在她的鬓发旁,一气呵成,顺其自然。 他微微躬身,在她耳畔轻语道:“知道吗?这是雪线莲。” “血线莲?不该是红色的吗?”明月夜一时惊愣,竟忘记了尴尬和紧张。她抢过哥舒寒手中那一捧银色花束,看着这貌不惊人的如莲花一般的植物,惊讶万分。 “若你能找到红色的那一朵,就有了。”哥舒寒一把拉住就要往外冲的性急女子:“这里并没有,你找不到的。” “为什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明月夜依旧充满期望,眼神灼灼。 “你比我,更紧张找到这种药草?”哥舒寒戏谑地打量着明月夜:“就这么心急,要和我分道扬镳?这实在伤人。” 明月夜略一思忖,又认真地盯住他:“将军忘了吗,咱们说好的,治好狼王,将军就会自行解除婚约,属下想帮您尽快找到蓝色曼陀罗和血线莲,是想跟您再做一笔交易。” “说来听听。”哥舒寒微笑,露出齿间冷白。 “请您,保汪忠嗣,全身而退。”明月夜一字一顿道。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绽放出惊人的异彩,那是一种认真的热烈情感,至纯至极。 “你不是不信我吗?”哥舒寒只觉得微暖的心情,瞬间狂风暴雨,虽不动声色,但怒气暗暗滋生,呲牙道:“这买卖,不划算。” “那您要什么……”明月夜话音未落,细长的颈子已被他扼住。 “要你一世忠顺于我,我便保汪忠嗣不死。”哥舒寒微敛狭长凤目,那寒凉的碧绿在双瞳中愈演愈烈,他凝视着因窒息本能挣扎的女子,冷笑道:“不必着急回答,咱们有的是时间。你,总归想好。” “我又怎知,将军并非背信弃义之人?”明月夜气急败坏。 “你有选择吗?想来你也猜到了,这次突波之役,不过是一个局,众人皆知,独你那伟岸至极的父亲大人,尚蒙在鼓中。你救不了他,但我能。” 哥舒寒打了个呼哨,不远处歇息的雪狼王和白兔几乎同时兴高采烈地奔向他。他松开她,看她精疲力竭地蹲在雪地上,不断的咳嗽与喘气,鬓边的银色花朵也凋零落败。 哥舒寒面无表情地飞身跃上白兔,瞬间绝尘而去,只留下一片飞扬的雪沫,以及踩烂了那一捧曾经娇艳无比的银色花束。 雪狼王讶异地看着自己莫名其妙震怒的主子,当他冰冷的背影消失殆尽,安慰地走过来用舌头舔舔明月夜的手腕,仿佛在说,别担心,还有我。我能带你回去。 “妖孽,早晚杀了你。”明月夜揉着自己指痕交错的颈子,负气把那一大把残花,扔向他离去的方向。 顷刻之间,随着一阵雪雾又一次飞扬,尚未看清来者,她又被巨大的力量带离了地面,呼救的声音只甩出半个余音。她就发现,自己正以一个狼狈不堪的姿势,摔在他怀抱中。 他们正策马而行,往着哥舒大营的方向,远远的还能看见,气急败坏的雪狼王在奋力狂追,一路不忘骂娘诅咒着不靠谱的主子。 “十七,归于我,才有出路。”被颠簸得七荤八素的明月夜,隐约听到耳畔,那重瞳妖孽寒冷之音,意味深长。 34.归营 哥舒暗军的大营遥遥在望,迎风招展的三眼狼军旗,让白兔放松了步伐。毕竟,没理由再紧张了。长腿大马终于不慌不忙地小跑起来,一路颠簸得想把自己肠子都吐出来的明月夜,终于舒了口气。心道,这白兔,心肠果然跟毛色一样黑暗,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马。将来,可以考虑用马肉,制药。 “属下,实在不行了,若吐了将军一身,您可别嫌弃。”明月夜情不自禁在哥舒寒怀里扭来扭去,她只觉得自己的腰,怕要断掉了。或者,她更觉得难受的是他的怀抱,他的呼吸比常人更冷,他的体温以常人更低,冻得她只觉得,比死了都难受。紧张、恐惧以及不知名的情绪,让她潜意识地想要夺路而逃。 “见鬼,将军修炼了什么邪术?体温怎么比以前还冷,难道是月魅魂降发作的后遗症?回营之后,让属下好好为您把脉,有病一定得治。您可不能讳疾忌医,莫非还有什么隐疾?十七虽然医术泛泛,但口风是极严谨的。”明月夜语气恭敬,但话语却是极为刻薄阴毒。这一路上她说得自己,都要口干舌燥了,一心想要好好恶心这双瞳妖孽。 打不过,斗个嘴,方也让憋屈的情绪,稍微舒展呢。 哥舒寒终于不耐烦把揽住明月夜胸肋的手一紧,直接把她的咒骂勒回了胸腔。 “希望我热起来,你行吗?”他不紧不慢冷笑道,笑容比呼吸更寒一筹:“十七,他来了。” 明月夜一愣,她抬头望去,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一下漏了几拍。她一眼便望见大营门口溜达着的乌羽,那脾气执拗暴烈的白马。这从来不服束缚与管教的家伙,除了汪忠嗣便没人能管得住。所以,它在,那他一定是在附近。 他为何而来?为自己,怎么可能,她自嘲道。她对他来说,分明就无足轻重,离府月余他若想找她,又怎么会找不到?凭他和夜斩汐的关系,如今长安有什么人,哪怕是上天入地了,也难逃夜庄主法眼。 那他为何而来?她的心波澜激荡,七上八下,又惶恐又期待,既惊痛又失落,百感交集之下,不由自主抓紧了哥舒寒的手臂,满心纠结在自己不知所措的情绪中。 “想他?”哥舒寒眉峰微挑,不经意地戏谑道:“要跟他走,我成全你。不过,阿九毒伤未愈,耗子不能放。”他的态度轻描淡写的冷冽,也并未让白兔放慢步伐。 “我会信守承诺,治好阿九的伤。”明月夜涨红了脸,对于他的不信任多少有点儿抗拒。她努力让自己挺直腰背,正色道:“堂堂大将军,怎么总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 哥舒寒不吝嘲讽:“想光明正大,自己就别畏畏缩缩。既然来了,终归要见,我会安排。不过,不要背着我起什么歪念头。有时间,考虑下我们的交易。这个,更实际。”他长臂一挥,黑豹皮的大氅满天黑地般扬起,又一下子覆盖住了明月夜。 她惊呼未定,只觉得他抱起裹在皮毛中的她跃下马来,又信步走着,她的分量在他怀中似乎轻如鸿毛,在乌黑如夜的温暖中,隐约听到他低柔的声音霸道入耳:“别怕,有我。” 明月夜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安稳下来。 “郎君,您可回来了。”等在营口的左军远远迎过来:“可吓着我们了,这一天一夜的,派出去的暗军细鬼都没找着您和……军医。您不知道,这一大早上,汪帅就带了人过来,等您有几个时辰了。此时正在您的营帐里,憋着火要雷霆震怒呢。” “哦?”哥舒寒漫不经心地:“那又如何?” “听说,汪帅率军围城已有半月,却徒劳无功,近日得知您在此驻扎三日,却不肯前去谒见,援军也半点儿踪影,说震怒怕是轻的吧。这次来者不善,恐只为问罪而来,要拿您军法处置。而且,他老人叫要是知道,军医……少夫人在您这儿呢。这大闺女还没拜堂,就被您抱在自己怀里了,您那岳丈一定自觉脸上无光,必然得找个理由,来兴师问罪的。无论哪样,就算给您来个五十杀威棒,那也是妥妥的。不如安排酒宴款待,请他老人家消消气才好。”左军谄媚道。 “滚。”哥舒寒言简意赅,略一思忖,又问道:“柳辰青呢,让他也滚出来,见客。” “遵令。”左车不怀好意道:“养了那老肥厮小一个月了,总得派上用场啊。” “哥舒将军,姗姗来迟。”一个严厉的声音,暴雷般径直劈了过来。哥舒寒站住脚步,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小人儿紧张地握紧了他的手臂。 话音未落,汪忠嗣从营帐里铿锵而出,步伐缓慢而有力。他的铠甲染血,面容疲惫,但脸部线条与脊背曲线,依旧刚硬而英挺,清傲而威慑。 他瞪着面前的哥舒寒,那人穿着松垮的黑色外袍,更不着调的披散着长发,却用自己的豹皮大氅小心裹着一个人,紧紧抱在怀中,即便是见着自己也不温不火,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莫名其妙,汪忠嗣只觉自己一股子无名火顶着脑仁儿砰砰的痛。 “大敌当前,哥舒将军倒有雅兴去泡温泉?我等你足有三个时辰。”汪忠嗣握紧佩剑,压抑怒气,冷冷道:“你可知,贻误战机,非同小罪!” “不知岳丈大人亲临,小婿不便行礼,还请见谅。”哥舒寒故意把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凑,语气出奇地温柔道:“此人是小婿这边不成器的军医,因为司务长寻解毒草药误入黑沼泽。汪帅向来爱兵如子,必能体会我这一番,恨铁不成钢的搭救之心吧?” “原来哥舒将军口才,也甚好。”汪忠嗣嘴角微挑:“小小军医,竟让哥舒将军如此重视?”他出手神速,一把想要撩开大氅,却被哥舒寒灵敏躲过,把怀中人儿也抱得更稳妥。 他不紧不慢道:“军医体弱,再沾不得半点风寒,何况他一身臭泥龌龊,不想顶撞岳丈大人,还请见谅。不如您先到大帐歇息,容我换件衣服,稍候就到。”不及汪忠嗣回应,哥舒寒已径直走向营帐后面的寝帐。 “汪帅,柳钦差在营帐等您,请移驾。”机灵的左车挡住汪忠嗣去路,恭敬鞠请这温怒的主帅移驾营帐。 汪忠嗣瞄着哥舒寒颀长俊秀的离去身影,心尖涌上一股酸涩。他越来越不喜欢这家伙,因为他可以明目张胆,可以冠冕堂皇地,喜欢自己的女儿明月夜。这个离经叛道的妖孽,无所顾忌的情感表露,不登大雅之堂的举动,让他觉得一无是处。 或者,内心深处,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嫉妒,甚至,还有微微羡慕。 汪忠嗣不由自主想起来了他的女儿,那明月一般清傲微凉的女子,心脏的位置刺痛着,终于蹙着眉转身走进大帐。 35.争锋 营帐之中,剑拔弩张。 主位坐着目光凛凛的汪忠嗣,他不苟言笑。 左面副位,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官员,他捻着胡须,不吝鄙视地藐视着汪忠嗣。他正是常皇钦差柳辰青。因为仗着是贵妃家眷,气焰自然嚣张跋扈。何况今日受到汪忠嗣冷落,心里着实不痛快。 “汪帅,你围城月余,战况可有捷报?”柳辰青冷笑道,忍不住率先发难。汪忠嗣凭什么坐在主位?自己才是御赐钦差,却被如此轻视,这不合时宜的东西就是在,找死。 “钦差也知围城有一个月了,那铁魂军粮草不济,本帅连下几道金牌告急,不知钦差大人,为何迟迟不肯调放粮草与军饷?”汪忠嗣暗棕色狭长凤眼猛盯住柳辰青,后者受不了冷冽眼神,勉强怒目回视。 “汪帅,您的铁魂军号称大常的不败圣军,却拿一个小小的突波城束手无策,不知是何道理?被誉为战神的您,情何以堪!老夫更听闻,铁魂军安置了几千逃难的刁民。这人养马喂的,多少粮草也禁不住这么折腾。老夫又不是财神爷,手中的粮草辎重,圣上心里可是有数的。”柳辰青胖脸抖动,眼神阴险。 “荒唐!本帅收留的,是从土库堡逃出来的大常百姓,他们惨遭战火荼毒,流离失所,难道大常还可置身事外?”汪忠嗣眉头微蹙,脸色阴沉。 “呵呵,汪帅的意思,在责难老夫尚无慈悲之心了?这是战场,妇人之仁,祸国殃民。”柳辰青气得胡须颤抖,一双胖手情不自禁插在腰间,颇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气势。 他倨傲道:“老夫临行之际,圣上可是有口谕的,还赐了尚方宝剑……” “柳大人,汪帅,稍安勿躁。”恰时,哥舒寒从营帐门口悄无声息踱步进来。 他并未着战袍也未披铠甲,而是换了一袭艳紫底织银色云纹的圆领袍服。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额上依旧束着三眼狼的金冠,狼眼熠熠生辉,衬着他更加幽深邃黑的狭长凤目,重瞳魅惑,深邃妖异。 哥舒寒和汪忠嗣官阶同品,这紫袍加身的荣耀,也乃圣上亲赐,不知是否故意暗示。汪忠嗣心有不悦。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巨大火球从天空径直落过了,直接劈断了营帐不远的瘦树,兵士们慌忙提着雪水去救火。 “天有异象,社稷不安啊,难道有人,对圣上生了二心?”柳钦差瞪着汪忠嗣,又情不自禁搓着手,跃跃欲试。 一时营帐氛围剑拔弩张,何尝不是天雷勾地火?左车嘬着牙花子,瞪着主子和汪帅。眼见两尊大神,近在咫尺,旗鼓相当,各自咄咄逼人。 这两人虽身量相当,汪忠嗣豪迈英挺犹如金甲战神,哥舒寒阴柔不羁却似冥王在世。谁占上风,谁落下时,难以预测。 左车心下不得暗暗叫苦。这向来玩世不恭的郎君,难得会对什么事儿,什么人较个真儿。但今天这架势,他要跟自己未来的岳丈,硬生生杠上了。 别看着郎君笑得风淡云轻,但见他邃黑重瞳边缘,正弥漫起浓烈的冷绿色,他禁不住后脊梁发凉。这位以阴险著称的主子,有野狼一样的性子。眼冒绿光,那就是要啮人的前奏,此刻,他定在盘算什么阴损的招儿,要大开杀戒了吧。 要论玩心斗术,权谋策略,夜斩汐敢成天下第一,那第二把交椅一定是郎君的。汪忠嗣怕是要倒霉了。 “我有办法,十日可破城。”哥舒寒微微一笑,骨节秀美的手指一挥。 心领神会的左军赶紧指挥着一群士兵,鱼贯着高高举起描金托盘,盘上盛着精致小菜、水果和葡萄酒,一一端放在各人面前的桌几上,训练有素地斟酒与伺候。 哥舒寒举起夜光杯,呈向柳辰青,调侃道:“柳大人,难道你不信?” 柳辰青一张胖脸笑得局促,谄媚道:“哥舒将军言重了,老夫不信谁,也得信您的啊。” 哥舒寒微笑道:“那就坐下喝酒吧。汪帅亦是我的岳丈,难为他,我这为人子婿的,总不能视而不见。” “明白,明白……”柳辰青殷勤地用酒杯回敬哥舒寒,开开心心坐到了座位上。 “你和夜儿的婚事,稍后再议。先说说你的破城之法。”汪忠嗣脸色阴沉,语气冷淡。 “简单。断粮、断水、投毒。”哥舒寒斩钉截铁,重瞳晶亮,阴冷而犀利。 “不可,城内尚有万余无辜百姓,你这般莽撞必伤及无辜,生灵涂炭。”汪忠嗣脸色铁青,剑眉紧蹙,揶揄道:“原来哥舒将军,最擅长的,竟是如此下作的小人之术。” “汪帅磊落,铁魂军英明。那这几件小事,暗军可为汪帅尽数做好。您和铁魂军,只等着城门大开,走进去便是。破城之功,仍为岳父大人头筹。”哥舒寒毕恭毕敬向汪忠嗣鞠躬敬酒,只是唇角隐含着几分莫名讥哨。 汪忠嗣终于隐忍不住心中怒火,他劈手砍掉哥舒寒的酒杯,后者敏捷闪躲,琥珀色的酒液撒了一地。 汪忠嗣蹙眉,速度更快的近身而上,扣住哥舒寒的衣领,这次他并未闪躲,而是任由其拽着。两个魁梧的男人,几乎碰到对方的脸颊,暗暗较劲,势均力敌。 哥舒寒邃黑重瞳泛现幽绿色寒火,知情者明白他或怒或喜,情绪波动时瞳孔才会变色。 汪忠嗣趁机在哥舒寒耳畔低语,一字一顿道:“哥舒寒,你威逼夜儿的事情,我尽数知道。大敌当前,暂不计较。这笔账我们回去,好好算。但阴损的手段,不要用到我的战场之上。如此卑劣手段,与蛮夷有何区别?” 柳辰青已按耐不住,他跳着脚怒道:“汪忠嗣,我看你是反了,你还把老夫这个钦差,放在眼里吗?放肆,放肆至极,来人啊,取御赐尚方宝剑,老夫要宣旨,宣圣上密诏。” “明月夜嫁我,是心甘情愿,您说了可不算。”哥舒寒微微后退,衣袖一挥,力道狂猛,一下就挣脱开汪忠嗣的禁锢。他笑吟吟道:“枉我一片苦心,为铁魂军着想。汪帅,莫要误会于我。” “哦?哥舒将军既然光明磊落,不如暗军与铁魂军,并肩杀敌攻城吧。”汪忠嗣冷冷道,眼神犀利如冰,步步紧逼。 “城内守备精兵三万,城南驻扎援军十万,您的十五万铁魂军,在数量上已经完胜突波,却踌躇难进,不知为何?” “土库堡占据天险,易守难攻,蛮夷彪悍,以城内无辜百姓为肉盾。强攻必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道理,哥舒将军不会不懂吧?” “死三万平民,总比死三万铁魂军,要划算的多。这买卖。您不亏。”哥舒寒呲牙一笑,眼神阴狠、冷酷。 “征战土库堡,本为给大常百姓一个太平生活。本帅不是来屠城的。更不为以攻城谋取加官进爵。这草菅人命的事,铁魂军不为。”汪忠嗣凤目火冒,强压雷霆之怒。 柳辰青哆嗦着脸上肥肉,狠狠踢了几脚双手奉旨而来的随从:“反了,反了。圣旨在此,汪忠嗣、哥舒寒接旨。” 汪忠嗣眯着眼睛,目若薄冰,他盯了片刻清傲而立的哥舒寒,哼了一声,勉强单膝跪地,准备接旨。 哥舒寒一挥宽大的衣袖,姿势漂亮,同样单膝跪在他身畔。 他们谁都不再看对方,但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火药味,让营帐中的两边随从,都头发发麻,手摁佩剑,严阵以待。 柳辰青轻轻喉咙,刻意威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令汪忠嗣、哥舒寒兵临城下,并无主副之分,限十五日内,率先破城者拜国公之位,封印统领三军。钦此。两位大将军,可听明白了皇上的圣意?” 话音未落,汪忠嗣的随从哗然一片,有人甚至抽出了佩剑,厉声道:“皇上怎能偏信佞臣,这分明就是要,夺铁魂军军权。” 圣意显然也在汪忠嗣意料之外,但他制止了暴怒的手下。他眉头深蹙,沉默片刻,瓮声道:“吾皇万岁,汪忠嗣,接旨。” 遂而,他又豁然起身,吓得柳辰青后退一步:“怎么,你心有不满?” 汪忠嗣整理铠甲,冷冷道:“忠嗣不敢!本帅既已接旨,便会全力以赴。他日破城再见。告辞。” 哥舒寒缓缓起身:“汪帅,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喝杯酒吧……毕竟,不知何日再见了。而且,小婿特意为您,准备了礼物。” 他拍拍手掌,不容汪忠嗣拒绝,大帐之外一行曼妙身姿的舞姬,鱼贯而入,绚烂至极。 汪忠嗣本欲拂袖而去,但被迎面而来的女子硬生生堵住了去路。 36.精灵 拦住汪忠嗣去路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异域舞姬,她们高鼻深目,容貌艳丽。披着各色飘逸的纱织,衬得身材玲珑美丽。 所有舞姬眼睛下面,都遮了长而薄的同色面纱。露出光洁手腕和脚踝,套着一簇一簇装饰着银铃铛的手镯、臂环以及脚链。 随着她们踏着有节奏的小碎步,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这些仿佛来自,海市蜃楼里的精灵们,就一点一点吸引住了眼前的男子。一个精灵虏获一个将士,猝不及防,也根本让人不愿反抗。 舞姬扶住面前人的肩膀或手臂,探着身子让艳丽的面庞忽远忽近,曼妙舞姿足够惊心动魄。 一时间,适才大帐内一触即发紧张氛围,悄悄迤逦生动起来。剑拔弩张的将军们,都稍稍放松了自己。 当最后一个女子舞出,她径直朝着汪忠嗣的方向款款而来。他微微蹙眉,心脏开始莫名狂跳,甚至还漏拍了几下。 这应该是精灵们中的女王了吧?她身量最苗条,在一群高大的舞姬中,甚至显得格外娇小。但毫无疑问的,她的舞姿凌波曼妙,却是最出色的。 她着了一袭湖绿色的纱衣配着同色的面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水翦双眸,淡淡一抹孔雀蓝色在眼尾处晕染微挑,魅惑入鬓,却纠缠着化不开的哀愁与幽怨。 她露出了纤细的手踝,以及一截雪白腰肢。黑而长的发在头顶束了根大辫子,一路碎辫编织下来,发梢里藏着细碎的银铃铛。于是,整个人就像一阵璀璨的妖绿旋风,闪烁着星光点点,踏着细碎叮当声,扶摇而来。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汪忠嗣把面前的女子看成了明月夜。当他潜意识的,伸手想拉着她纤细手指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猝然间让手掌改变了方向,换做按住佩剑上的蓝色玉石。 他暗自嘲笑自己:“汪之训啊,你有多么想念那女子呢?” 夜斩汐在飞鸽传书上讲得很明白,暗夜山庄已经寻到了明月夜。他的小女儿此时此刻,正安安稳稳在暗夜山庄歇息,待他凯旋归来。这哥舒暗军中的妖艳舞姬,怎么可能是纤尘不染的明月夜? 那平日里白衣素雪的小姑娘,从来也不会跳舞,至少在他面前,她总是那么安静,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茉莉花。 汪忠嗣眸色微沉。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念着那人。在他离开她,征战突波的一个月里,他几乎夜不能寐,即便睡下片刻也是噩梦连连,他梦见她,就死在了自己的怀中。他肝胆俱裂的惊醒,冷汗浸湿衣衫,颓废了勇士的信心。 他只好在寒冷的星夜雪地之上,穿着单衣一遍一遍练剑,精疲力竭之后,再没力气用来牵挂与心痛。颓唐了,半残的灵魂和疲惫的期待。至此,他并不肯承认,自己后悔了,为何当日没有去赴约。。 汪忠嗣心事重重的,盯着那绿衣精灵,朝他游离而来。她很主动而热情地拉起他的手,款款走向哥舒寒旁边的空位上来。 鬼使神差的,他并没有拒绝,甚至还有一些恍惚,也贪恋着女子手指似曾相识的温度。 汪忠嗣的随从们,暗自惊诧主帅的反常。但碍于大帐之中,众将之前,他们也不再刻意坚持,依次挨近他,警惕着握剑入席。或许,主帅另有深意,他们一心跟随。 伊始之初,铁魂军的将领们,还紧张着手扶剑柄。但随着妖娆的舞姬们,并不吝啬甜蜜的簇拥,让他们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酒也就半推半喝了,不得不承认,这暗军的伙食,可比铁魂军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柳辰青自然最喜欢这样的温柔乡,他一双胖手紧紧握住面前红衣舞姬的柔荑小手,恨不能立刻就把美人抱入怀中,暂时就忘记了恼人的汪忠嗣。 哥舒寒潇洒一甩衣袖,擎住夜光杯,悠然啜饮琥珀色的葡萄酒。众多男人面前,唯独只他,并没有让任何一个舞姬片刻停留。他只是饶有兴趣地,凝视着汪忠嗣和他的绿色精灵,眸光似水。 只见,那绿衣舞姬在突然转折高昂起来的琴乐中,纵身翩翩一跃,径直跳上汪忠嗣的桌几。她轻轻旋转身姿,那璀然的绿色裹裙犹如盛开的花朵绽放。 她更仿佛一只蝴蝶精灵,下一刻就会振翅消逝在碧空之中,不留痕迹。 绿衣女一边旋转着舞蹈,一边举起装满葡萄酒的银酒壶,随着手臂微扬,一道金色的酒线稳稳落入汪忠嗣面前的夜光杯之中。 汪忠嗣看着酒杯里液体渐渐满盈,目光微凉,他擎起杯子,凝视着那舞姬的邃黑星眸。她正痴痴回望着他,他们四目相对,仿佛却有一朵巨大的悲伤之花,在两人间弥漫盛开,花蕊上沾满了泪珠般的绝望。 他看得很清楚,她眸中微微泛起清泪,他的心按捺不住闷闷的钝痛,终忍不住低哑道:“你,是谁?” 舞姬放下酒壶,用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脸颊贴住他隐现胡茬的下巴。 她眼眸低垂,唇瓣上的面纱微微扇动,她仿佛在他耳畔悄悄耳语了一句。这细微的动作,被眼神犀利的哥舒寒,瞬间察觉,他不由蹙眉,狭长凤目寒冰一般就笼罩住绿衣女子。 哥舒寒声音低缓,却掷地有声,不容反抗道:“十七,回来。” 闻声,绿衣舞姬眼眸流露出一丝留恋,遂而伸出一只手,刚想轻轻拭掉汪忠嗣嘴角残留的酒液。但他动作更快,本能地躲闪开来。她有些受伤,眼神恢复了寒冷,转身毅然跳下桌几,绿色妖风般逃离殆尽。 哥舒寒唇瓣微挑,似笑非笑间隐含威胁与不悦,他向绿衣舞姬展开手掌,沉郁的双瞳笼罩着山雨欲来的冰冷与危险。 她略一犹豫,只得伸出细白手指握住他的。借力足尖一点,便轻跃到他的腿上,继续姗姗起舞。她轻扶着他肩,每个舞步在他不过半尺的距离,并非心甘情愿,而是无法逃离。 在众人惊艳赞叹中,琴曲结束,舞姬完美跳完最后的一拍旋律。 哥舒寒突然掌风暗袭,她跌落在他的满满怀抱之中。他不顾身畔的男人目光如刺,揽臂拥住美人,姿势熟练潇洒,顺其自然般抱得佳人归来。 那边的柳辰青一边嚼着羊腿肉,一边含糊不清的称赞,嘴角残存着贪婪的口涎道:“哥舒将军,您竟然金屋藏娇,有这般如花美眷藏在军营。老夫听说夜舒楼的新晋花魁,可在铺满沉香粉的案几上翩翩起舞,沉香屑上不留半分痕迹,想来她与将军的妙人儿比起来,也无法媲美。如此轻盈精妙,老夫今日算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了。不知哥舒将军,能否割爱……哈哈……” 哥舒寒顿感怀中小人儿,正恶心地绷紧身体,也不动神色按住她摸银针的手,微笑道:“我的女人从不易主,死了都不行。再说,怜香惜玉的柳大人,可舍得这美人儿,红颜薄命呢?” 柳辰青有点儿尴尬:“既然是哥舒将军所爱,老夫断不能夺人所好。将军艳福不浅,令人羡慕。” “哈哈,余下这些舞姬,便尽数送入柳大人帐中吧,您可与她们,慢慢切磋胡旋舞技的精妙所在。” “好,好,老夫笑纳,哈哈。”柳辰青笑得十分猥琐,红衣美女在怀,一时间都忘记了刚才与汪忠嗣的争执。 看到这般堂而皇之的奉承与溜须,向来刚直的汪忠嗣冷哼一声,豁然起身来,嘲讽道:“原来,哥舒将军倒是风花雪月的一把好手。既然你倾心这位姑娘,回京之后速与小女退婚。皆大欢喜。” “汪帅,明月夜是圣上赐婚,怎能轻易反悔?何况大常男子三妻四妾向来平常,岳丈若以此来威逼退婚,恐难服众。不过为了月夜,我宁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舞姬,斩了便是。左车,拉下去。”哥舒寒冷冷一笑,豁然推开怀中绿衣舞姬。 她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上,几乎是摔倒在汪忠嗣战靴之前。她回身瞪视着哥舒寒,目露寒光。但他比她更冷酷,微笑间,牙尖白冷无情道:“别怪我心狠,若汪帅怜香惜玉,你或可不死,求他……” “与我何干?随你!”汪忠嗣侧过身去,他不忍看摔在地面上那无辜的女孩,寒凉的神情以及嘲讽冷笑。她手肘蹭破了皮,地面上隐隐有血迹。她看他的眼神中,多少有那么点儿期待,但转瞬即逝。 汪忠嗣见随行副将都正灼灼注视于他,不得不硬着心肠,再没半分迟疑,厉声喝道:“我女月夜,冰清玉洁,温良淑德,怎能与舞姬之类共侍一夫?你杀不杀她,都得退婚。这酒也喝了,舞也看了,告辞。” “汪帅,十五日之内,若你先破城,我便退婚,若我先破城,班师回朝,立刻成婚!”哥舒寒微敛重瞳,寒光四射。 汪忠嗣冷哼一声,眼神如炬,丝毫不畏道:“一言为定!” 柳辰青的小眼睛贼光乱转,不吝火上浇油,赶忙盖棺定论道:“好,老夫就来当这个佐证之人,看两位将军谁先破城。两位都是言出必行的大英雄,莫要食言才好。” 哥舒寒瞟着依旧趴在地上的绿衣舞姬,她垂下头,手指正紧紧抓住地毯边缘,可见气急,终于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笑了:“左车,拉出去斩了,祭旗。” 37.发誓 哥舒寒营帐。 夜色已深,哥舒寒斜靠在松软的靠枕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羊皮地图,貌似心情还不错。 明月夜已经换好了军医的衣服,正蹲在角落里,拿着小药杵正大力捣药。雪狼王卧在她身旁,已经睡得呼噜四起。 她偷眼瞄了瞄他,忍不住翻个鄙视的白眼,并心中默默扎了个诅咒小人儿,念念有词。 “哎呦。”明月夜摸着脑袋痛呼一声,抬手一看,不出意料又接到一枚金扣子。反正见怪不怪,也麻利地放进自己的流苏荷包里,那里鼓鼓囊囊的似乎已存了不少货。 “十七,又腹谤。”哥舒寒把地图扔到一边,揶揄道:“今日可开心?” “莫名其妙被祭了旗,可开心呢。”明月夜冷笑。 “被祭旗的是舞姬,又不是你十七。”哥舒寒饶有意味道:“你,还不是好好地,歇息在我帐中?再说,弃你于不顾的是汪忠嗣。哎,说来确实颜面扫地,你第二次被他拒绝了吧?” “将军若无吩咐,属下要去为狼王熬药了。”明月夜小脸苍白,按捺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诅咒。还不是被你算计了,她心道。 “看来,他并不知道,你在夜舒楼跳舞的事儿。若你那正直的父亲大人知晓,自己的乖女儿竟是夜舒楼的新晋花魁,大约要被你气到吐血了。难怪,你有这么多秘密,不敢让他知道。”哥舒寒乘胜追击,不吝冷嘲热讽。 “去夜舒楼跳舞又如何?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靠舞艺吃饭又并非偷盗抢掠。穷人难道可以喝风就活下去吗,我需要银子怎么了?当然,这对于您这般用金扣子做暗器的大人来说,生活艰辛这种事自然难以理解。您无法想象,您的一枚金扣子,大约能让一家五口的小老百姓们,滋润地活上月余。” “这世间本就弱肉强食,你不能更彪悍,就活该卑贱死去。或许你挨过饿,受过伤,但你没试过,差半口气就死了,更没被慢慢折磨致死,又抽筋拔骨的救活,如此反复。时光,总会磨平你的骄傲与相信。慢慢你就懂了。为刀俎,还是鱼肉,哪个更开心。”哥舒寒缓缓啜酒,心平气和道:“你幸运遇到我,世俗伦理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离经叛道随你喜欢。只要,不叛主,就好。” “十七,你不懂,你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你的真实。你却不敢让汪忠嗣看到纯粹的你,因为怕吓到他。这便是,你得不到他的原因。你们并非同类,你也永远无法让自己,成为他喜欢的那类女人。就像狼和狗,即便再貌似,也难有地久天长的相容之道。” “谁是狗,谁是狼?”明月夜不甘心反驳道:“将军分明是拐弯抹角在骂人啊。” “若不怕他知道你真实的德行,悄悄向他告密之时,何必又吃了倒嗓药丸?”哥舒寒冷笑道:“别跟我说,你是想留在我身边,不想跟他走”。 “我没有……”明月夜挑眉,不假思索辩解道:“你诬陷……” “军有内鬼,速速归营。”哥舒寒打断明月夜,讥讽道:“可一字不差?我还没老到,眼花耳聋的地步。还真大胆呢,十七,当着我的面,明目张胆做了细作,拿你祭旗可有差?” “我……”明月夜面红耳赤,心想这双瞳鬼的耳力实在太好,简直异于常人,如此刻意细弱蚊声他都能听到,怪自己低估了他。被他识破伎俩,确实担心他打击报复,她严阵以待,最好扔金扣子,其他的就不要了。 “可惜,他不信。”哥舒寒扔下酒杯,盯住明月夜,似笑非笑道:“大常的战神,是不会盲信一个舞姬,他骨子里根本看不起这样的女人。” 明月夜颓然,但她无法反驳,沉默片刻道:“此次征战突波,从开始就是个局吧?柳氏应该已在铁魂军安插内鬼。不知,将军可是涉局之人?” “哦?”哥舒寒微笑:“你倒比汪忠嗣聪明,些许。” “属下以为,将军应不会与柳氏,同流合污。” “为何?” “将军桀骜,对于做局的庄家来说,难以控制。”明月夜侧了头,艰难道:“何况,虽将军不留口德,行径也不够光明磊落,但毕竟危难之中相救十七,属下直觉,您应该还算,良知尚存吧。” “你是我的人,忠于我一天,我就护你一日。普天之下,独我能欺负你,其他的人神鬼怪,一律不可。”哥舒寒眨眨眼睛,竟有几分孩子气的狡黠:“舞姬叛主,所以祭旗。十七,你可存了忤逆我的心思。” “属下并不明白,您和夜庄主,想要谋取什么?但你们明里暗中,也保护了一些被越王柳氏陷害的忠臣良将,可算朝野里的清流一股,中流砥柱。所以,将军,请您帮汪忠嗣脱困。”明月夜不顾一切豁然起身,疾步至哥舒寒身边,遂款款深跪,抬头一字一顿恳求道:“属下有生之年愿归于将军,请您保汪忠嗣……平安。” 哥舒寒沉吟片刻,食指轻轻摩挲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为了他,你愿以终身自由,相博?” “娘临死前,要我好好照顾他,让他……活下去。”明月夜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迎上哥舒寒的审视,一字一顿道:“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哥舒寒轻轻捏住明月夜的下颌,邃黑重瞳里游弋着一隅妖绿,熠熠生辉:“永不叛主,你能做到?” “若十七叛主,愿天诛地灭。”明月夜认真地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属下对天……”她斜眼看看乌戚戚的帐顶,改口道:“属下对……珠发誓。嗯……是夜明珠的珠,不是野猪的……猪。将军别误会。” 哥舒寒唇角微挑,松开明月夜,旋起一抹嘲笑:“好。我保他。记住你的话,一切听我安排。不然,他被你害死了可别怪我。”他继续拿起羊皮地图,在珠光下仔细凝视,淡淡道:“起来吧,明日我们要潜进土库堡去,见个人。” “潜入,怎么潜?”明月夜惊诧道:“土遁吗?土库堡被围得铁桶一块,外面的人攻不进去,里面的人跑不出来,别说人,就是鸟,恐怕也飞不进去一只。” “这个不用你管,你的任务是制毒,无色无味,容易配置,立竿见影,可从水流和风向下手。” “城里还有很多平民百姓,下毒会伤及无辜。” “我要你投毒突波士兵,又没让你去毒死老百姓。” 明月夜翻了翻白眼:“难道,让我把毒药喂到突波士兵嘴里去?我就说,拜托大爷,这是吃了毙命的毒药,请您妥妥服用,这样就不会误伤百姓了?” 哥舒寒叹气:“十七,莫非你的脑袋长到猪身上了?精妙之毒一定不引人注意,而又顺其自然。你可观察过水流与风向?你们呼吸同样的空气,但风向和水流决定,你们可能会在无形中接触到不同的东西。又比如食物,有什么是士兵会食用,但百姓不会食用的?” 他眸光泛起微微涟漪,犀利而又充满智慧:“天下万物,相生相克。硫黄原是火中精,朴硝一见便相争。水银莫与砒霜见,狼毒最怕密陀僧。巴豆性烈最为上,偏与牵牛不顺情。丁香莫与郁金见,牙硝难合京三棱。川乌草乌不顺犀,人参最怕五灵脂。官桂善能调冷气,若逢石脂便相欺。大凡修合看顺逆,炮爁炙煿莫相依。又有什么看上去,很稀松平常的东西,你们吃了都没问题,但有人又食用了别人吃不到的东西,万一两物相克……” 明月夜恍然大悟,赞叹不已:“我懂了,利用药性的多重交替,用特殊的引子,在特殊的时机,制造特殊人群体内的毒物相克。”她一双邃黑眸子熠熠闪亮,脱口而出:“您真是制毒的天才,何等的奸诈狡猾,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明月夜惊觉哥舒寒的重瞳里幽绿火焰正蠢蠢欲动,慌忙改口道:“将军如此圣明智慧,属下五体投地。” “算了,要你守规矩,大约比让猪人语更难,以后,你我独处不必拘礼。”哥舒寒出其不意,拉住明月夜受伤的胳膊,不容她反抗,已撸起衣袖。 只见,白天受的伤,伤口所幸不大,且明月夜已自行敷了药,已经结了痂。他一松手,她几乎跌倒,刚要出口讥讽,却见他从身边的药炉里,倒出半碗热腾腾的药,有辛辣之气,似乎是驱寒之药。 他淡淡道:“喝吧。” 明月夜有过一丝难得的感动,他竟然如此细心,悄悄煮了治疗伤寒的汤药。她听话地拿起药碗,默默喝掉。 然后,猝不及防的,他捏住她的下巴,往她嘴巴里赛了一枚蜜渍杏干,微酸清甜,余味悠长。 他不再理她,开始仔细研究着地图上的细枝末节。 看着他清俊的侧影,高挺的鼻梁,羽翼般的睫毛,以及微抿的薄唇,她的心有一些慌乱。 这个匪夷所思的妖孽,真的很好看。 他的吻,她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或者他们并不自知,他与她之间,正有细微的奇妙,正一点一点,长大…… 38.拒绝 铁魂军大营。 营帐之中,汪忠嗣依旧披甲而立。他站在火炉之前,望着燃烧的火苗愣愣出神。 那个被祭旗的绿衣舞姬,她曾在他耳畔悄悄轻语:“军有内鬼,速速归营。” 她是谁?是柳贵妃派来的奸细吗,自然不像。当然,他并不相信她的话。这样浮萍般的烟花女子,怎么可能有太多的实话?虽然,她在那群舞姬们中,鹤立鸡群,楚楚动人,但毕竟出身风尘,来路不明,一时戏谑也极为可能。 内鬼,铁魂军跟随他南征百战十五年,都已经如同兄弟手足般,同生死共进退,想凭三言两语来离间,实在太小儿科了。不足为信,更不足为惧。 想及至此,汪忠嗣未曾救那绿衣舞姬的负疚感,渐渐消失,殆尽。是的,对他来说,军事如山,这些都是浮云小茧。 苏全,也有段时间没有音信了。想来是明月夜在暗夜山庄一切稳妥吧。 夜斩汐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这人脉奇广的年轻人,也是唯一他在朝中尚有来往的人。何况,夜斩汐的母亲舒颜是皇后的亲妹,父亲夜峰曾为兵部尚书,现在虽担任闲职,但一向清风明月,待人宽厚,在带兵打仗的将军中颇有人缘。明月夜在暗夜山庄,柳贵妃动不不了她。他可以放心。 但为何,自己的心,却动荡不安,辗转忐忑。汪忠嗣阵阵出神。 恰时,副将高远、宋离挑开帐门,先后走进来。这是跟随汪忠嗣多年,忠心耿耿的两个将领。两个人看起来也都忧心忡忡。 “主帅,咱们的粮草不多,勉强可再支撑也就三五日。”高远略一犹豫,欲言又止,他看看宋离,示意他说。 “主帅,不如先遣散军营里的百姓们?或可再支持几日。”宋离斩钉截铁道。 “不可,土库堡南面还有突波的十万援兵,此时遣散百姓,无异于将他们送入虎口。”汪忠嗣沉吟道:“明日你再去催柳辰青,让他尽快发送扣押的粮草辎重。我这边,已经向皇上上书,陈情灾民惨状。请朝廷体谅,尽快催加粮草。” “那个哥舒寒的谱儿还真大,都到了土库堡边上了,不说及时来主帅帐前报备,而是联合柳胖子,摆了咱们这么一道。真不是个东西。这柳胖子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竟敢压着老子的粮饷辎重,莫非想独吞到自己腰包不成?”宋离恶狠狠道,他身材瘦削结实,脸色微黑,眼角有一道赫然的刀疤,看起来凶悍蛮横,粗暴无理。 “哥舒寒虽狡诈,但他和柳辰青绝不非同路人。”高远更冷静,他思忖片刻道:“不如,末将明日悄悄去见他,请他先借给咱们一些粮草,度过难关就是。本都大常将士,毕竟血脉同源。” “狗屁,高远你做梦呢?柳胖子都说了,皇上有口谕,谁先破城就封王封侯,那哥舒寒傻啊,借给你粮草,他现在巴不得我们,被突波那十万援兵吃个干干净净呢。”宋离不屑道:“主帅,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明日我们也来个釜底抽薪,断粮、断水加上火油强攻,我就不信了。城里余孽不过三五万。我们十五万大军,一鼓作气杀他个片甲不留。这有何难?” “不可鲁莽。城里还有三万百姓,那都是大常的子民。他们被蛮夷奴役压榨多年,一直盼望我们来收复失地,难道我们要踏着他们的尸骨,来夺回这座城池吗?” “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主帅,你这就是妇人之仁,怕会将我们铁魂军送入绝境。”宋离咬牙道。 “住口,宋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高远厉声呵斥宋离 “主帅,对你我,对铁魂军的将士们,哪个薄待了?他知道军中粮草不济,一日改为一餐,兵饷不够,他悄悄卖了家里的祖业田地来贴补。你忘了,几日前。你父亲托人送来书信,说你母亲病重家中无钱请大夫,主帅便把自己的贴身玉佩送了你,让你拿回去换些银子,给老母亲看病……” “高兄,宋离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宋离打断高远,转身朝着汪忠嗣一拜,诚恳道:“主帅的恩情,宋离时刻不忘。末将也是为了主帅着想,为咱们铁魂军思虑。土库堡一战,若哥舒寒先于我们破城,那铁魂军以后恐怕就要改旗易帜了。您也听到了,他也要使出狠毒的手段,仅用五万暗军就能破掉土库堡。他有兽营在手中,那些精心挑选的豺狼虎豹,传说中能以一敌万的饿神。再说,他本来就是异族出身,说不好跟突波大军的紫戎大王,有什么私下交易。那咱们不是输定了?” 汪忠嗣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宋离,沉声道:“宋离,我知道你为我着想,更为咱们铁魂军考虑。但你性格急躁,做事欠缺思虑。强攻土库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有城里那三万无辜百姓,就会最先被叛军推到阵前来做人肉盾牌。三万条生命啊,宋离。我不想一将功成万骨枯。粮草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和高远,务必让细作营的人潜入城去,看看可有方法,救些百姓出城,或者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强攻之事,绝不可意气用事。” 宋离站起来,勉强点点头:“末将遵命。” 他又拜了拜,低声道:“末将这就去想办法,进城打探。” “宋离,我已让府里管家筹钱,给你母亲送过去了。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宋离微微愣了一下,鞠礼道:“多谢主帅。” 宋离走出大帐,高远犹豫片刻:“主帅,您和哥舒寒,到底还有翁婿之礼。您是否……” 恰时,一个传令兵跑进来,兴高采烈道:“主帅,哥舒将军命人送来了一万担粮食和草料。还有给您的五十翁好酒,两百头牛……” “送回去。”传令兵话未说完,汪忠嗣厉声喝断。高远和传令兵都愣住了。 高远试探地问道:“主帅,可否通融一次?何必与哥舒将军,闹得太僵。” “我说,不要,送回去。”汪忠嗣降低音调,缓慢道:“我汪忠嗣不能为了这些粮食,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他。回京之后,我必与他退婚。这粮食,并无半分回旋余地。” 高远迟疑片刻,终长叹一声,鞠躬告退:“遵命,主帅。” 高远和传令兵刚刚走出营帐,又一个传令兵兴奋地跑进大帐,高声禀报道:“主帅,光熙商会的温家老爷派三公子送来一万担粮草,为解粮草不济之困。” 汪忠嗣释然大笑,声音明朗,他赞道:“好一个及时雨温熙,果然送得及时,快请。” 39.亭羽 “光熙商会温亭羽,拜见汪帅。” 耳听一声清脆好听的男声,汪忠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玉立于面前,正大方鞠礼,身后跟着若干随从,毕恭毕敬,声势浩大。 汪忠嗣赶忙拉温亭羽起身,两人双目相对,都不禁眼前一亮,尤其是汪忠嗣,心中暗暗称赞,好一个俊朗的少年。 温亭羽中等身高,略显文弱,身穿雪青锦缎圆领袍服,腰围玉白环带,带上系着璀蓝的流苏璎珞与晶莹剔透的玉珏,外罩了一件雪狐裘皮斗篷,脚蹬乌云织金软底靴。乌黑的发整整齐齐用网冠束住,映出了一张俊脸的美玉肌肤,剑眉入鬓,星眸邃黒,唇红齿白,赫然一副公子若玉的清秀爽目。 “你就是亭羽,都长这么大了。光熙商会的温熙温老爷子,他老人家可好?自从承都一别,我和温老,也有三年未见了。”汪忠嗣很喜欢这个俊朗少年,语气也比平日里温和许多。 温亭羽咧嘴一笑:“多谢汪帅挂念。家父对汪帅也甚为想念。也时常和我们说起,当年和您承都的旧事。若不是正召集光熙商会各分会的掌柜们,继续筹集新的军粮物资,家父会亲自送粮前来。这让我送来的是首批。陆续还会有棉衣、药品等,由马队镖局分批护送送过来。家父身子还算硬朗,就是很是惦念汪帅,托我为您带来承都的蜀酸橙渍饼,说您最爱吃这个。每次去承都,您都要带回长安许多盒,还指定要何记的,我也喜欢他家的,更酸口,一般人还真不习惯。” 温亭羽微微侧头,身后随从赶忙托出一提包装精致的糕饼匣子,恭敬奉上。 汪忠嗣看了看匣子上的红色封纸,苦涩一笑:“其实也不是我爱吃,是我女儿小时候最喜欢承都的糕饼,特别是这个酸橙子。”想起明月夜儿时吃酸饼的憨态,他微微愣神,略有怅然,自嘲道:“不过,她长大了,就没那么喜欢了。” “亭羽还依稀记得,十岁那年曾和父亲去长安,见过您的女儿,倒不记得她喜欢酸橙渍饼。她好像……更喜欢和下人做一些奇怪的游戏。”温亭羽想起那个长得很好看,但脾气过分刁蛮的小丫头,拿着特制的小皮鞭抽打侍女的双手,忍不住撇撇嘴,心里实在不敢恭维。 “你说的那个是暮雪,我的大女儿。她的脾气确实有些刁蛮任性。”汪忠嗣略有尴尬:“我还有个女儿,叫明月夜。你并没有见过。” “玉楼明月长相忆。明月夜,好名字。”温亭羽不禁称赞:“汪帅好文采。” “我不懂这些,她母亲起的名字,她……喜欢看书。”汪忠嗣微笑把温亭羽拉着坐到营帐桌几前,这少年天性明朗,一点儿不认生,两人交谈甚是融洽。 “你是三公子亭羽,那你大哥亭岚,二哥亭歌,他们也还好?” “大哥还在高先奇将军麾下镇守边关,已经升了副将。二哥跟着家父学习管理光熙商会的各方事务。明年初就会接替父亲,担任商会的新任掌门人。温家就我最不成器,既不会武功,也不擅经商。平日只爱读书写诗,家父经常说一无是处是书生,这次遣我来送粮,就是为了多多历练。” 温亭羽甚是直爽,见汪忠嗣虽威仪英挺,但待人温和,感觉很投缘,便没了顾忌,竹筒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绝。 “亭羽,你舟车劳顿,辛苦了。”汪忠嗣把一碗白开水端到温亭羽面前,抱歉道:“本该好好为你接风洗尘。但大敌当前,我们又围城月余,物资十分困乏,没有茶叶只有白水,你暂且将就。” 温亭羽接过白水,一饮而尽,畅快道:“汪帅,您也别太小看我,虽然我不会打仗,但也是男儿热血,家父让我过来看看,或许我还能帮上您呢?光熙商会有商铺上千家,遍布五国各地,就是土库堡里也有我们的分铺。从分铺到城外,温家开拓了一条密道,若想大军挺进肯定行不通,但若让细作进城打探,应该不成问题。” “太好了,高远,你把探营统领叫来,待温三公子稍作休息,看看可有熟悉密道之人让探子潜进城去。”汪忠嗣眼前一亮,脸色明朗许多。 “不用休息,现在即可。孙老三,你和土库堡的大掌柜最熟,来过分铺多次,密道你肯定熟悉,你带我们即可前往就是。” 汪忠嗣挥手拦住温亭羽,耐心道:“亭羽,现在城里很乱,你就不要去了。留在大营歇息,权且把这位孙老师傅借我一用,即可。” “汪帅,您放心,家父给我带了随行镖师一路陪护,我能保证自己安全,不用您再特意保护我。亭羽没那么脆弱。而且,我还想到城里去找些羌笛和古番人的乐师。” “羌笛和乐师,为何?”汪忠嗣诧异道。 “在承都时,听兄长们聊天,听说土库堡的守城叛军并非完全是突波士兵。因为突波是个游牧民族,他们通过烧杀抢掠来征服周围的各部少数氏族。有很多氏族被灭族或是整族都被编为奴隶。守城的突波士兵中有过半就是被突波灭国的古番人,他们的家乡最喜欢吹奏一种羌笛。若在城下吹奏番曲,人心都是肉长的,难免军心大动。势必对攻城多有助力。” 看着温亭羽亮晶晶的眼睛,汪忠嗣不由心中一动,唐突问道:“亭羽,你少年聪慧,贵庚几许?” “刚刚过完二十岁生辰。”温亭羽有点儿不好意思,挠挠头。 “我女月夜比你小几岁,但和你一般,最喜欢读书,也有很多稀奇的想法。”汪忠嗣伸手扶住少年单薄的肩膀,温和道:“待收复土库堡,汪伯伯希望您能跟我同回长安,若有空闲小住最好。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女儿月夜,在这些古怪精灵的念头上,你们或许很谈得来。” “好啊,汪帅,我在长安也有些诗友,好久未聚。”温亭羽灿然一笑,朗若晨阳。 汪忠嗣也舒心至极,仿佛多日阴霾,被这如玉公子的到来,一扫而光。他是有福之人,很好。 “不过,亭羽,现在,我更需要你乖乖待在铁魂军营。战场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不想你在此,有任何意外,温老爷子那边我就对不住了。” 温亭羽眨眨眼睛,灿烂道:“好吧,汪帅,亭羽一定不会大战之前,给您添麻烦。孙老三,你带人跟汪帅的探军统领一同从密道进城。我在营地歇息,等待各位的好消息。” 汪忠嗣拍拍温亭羽单薄的肩膀,忽然想起什么,似乎随口问道:“亭羽,你在承都,家里可为你许下婚配了?” “未曾,二哥尚未娶妻,我着什么急。”温亭羽心无城府。 汪忠嗣不由一笑:“好好休息,等细作回来,我们再聊。” 40.鬼市 鬼市。 连接着土库堡的城内和城外,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一个事实。 这个被称为鬼市的地方,实在算不上一个城市,最多也就是一个集市,一个又脏、又乱、又黑的鱼龙混珠之地。 各种千奇百怪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摊主更长得奇形怪状,有猥琐的脏老头儿,长着胡子的高大胖女人,有穿着裙子的连体侏儒,也有长满白翳在整个眼窝的黑瘦老太太。 他们出售的东西更加诡异,除了各种龌龊的迷药或者蛊虫,长着无数腿子的金色大蛇,一罐一罐密密麻麻的血红蜘蛛,不知道来自什么怪兽的惨白头骨,以及锁着镣铐的伤痕累累的各种灵兽。 “这鬼地方,大概只有这双瞳鬼能找得到。”流千树从明月夜背后的篓子里钻出半个头,叹为惊止道:“居然还有卖灵兽的,这实在太恐怖了。” 游医打扮的明月夜,几乎有些贪婪地,看着各种珍稀的药材与毒物,吞了吞口水道:“这地方实在神奇,连灵犀都有那么大一块的,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不然我想都买下来,带回长安去,这能配置多少救命良药。哎呦……” 话音未落,明月夜直觉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不禁痛呼。 流千树看见他们身后浮现笑眯眯的邃黒双瞳,正精光闪现,赶忙把身子老老实实缩回篓子。 “我把耗子暂时放出来,是有用的。若我不在,他多少还能护着你。但若你们这般肆无忌惮,当心他被人掠了去制药。要知道,修炼千年能人语的雪貂兽,据说能做成回春灵药,帮助去势之人枯木逢春。” 哥舒寒拍拍药篓子,局促道:“知道怎么用你吗?把你扔进和眼镜蛇、虎鞭等物的陈年女儿红中,埋在不见阳光的极寒之地地下一丈,泡制三年时间,即可。” 明月夜听见流千树在篓子里低声诅咒,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可见这对冤家路窄的对头胜负已分,那重瞳妖孽确实要魔高一丈。 “将军……我们要入土库堡,为何要从此借道?” “你敢再大声点儿吗,就怕旁人不知道,我们从军营里来的?你想让人直接绑了我们,送去紫戎大王那儿,咱们就都省事了。”哥舒寒压低声音,一双重瞳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情况,戏谑道:“别叫将军,叫郎君。家生奴才都这么叫,听着顺耳。” “见鬼的家生奴才,郎君,大爷的。”明月夜冷眼斜了斜身边的哥舒寒,在心里嘀咕着。 “人有人道,商有商道,鬼有鬼道。这鬼市通着城内城外,不但有许多珍奇的制毒药材,还会有我想见的人,想要的情报。比如,土库堡的紫戎大王和南苑大王最近因为一个卖酒的胡姬,闹翻了。”哥舒寒徐徐道来:“破城有很多种方法,我比较喜欢省力的。” “两个蛮夷头子打架,跟破城有什么关系?” “机会。”哥舒寒挑眉笑道:“敌人的敌人,有可能成为同盟。人心,是可以收买的,不在于你能给多少,而是你是否给他想要的酬劳。” “所以,您就只身带着属下和流千树,我们两个人,潜进土库堡?去离间那两个见鬼的什么大王?”明月夜点点头,鄙夷道:“您还真是,有见地,有胆略。” “耗子不算人。你这么无用,只能算半个人。怎么,怕了?” 明月夜叹了口气:“属下,有选择吗?” “十七,你只要怕我就够了。其他的,不必放在心上。”哥舒寒宠溺地握住明月的手腕,拉着她在拥挤而黑暗的集市中穿行,良久前面渐渐有了光亮。 她发现他早已脱了铠甲,换了一身黑色修身的胡服,长发束起用网冠罩住,恰好也遮住了额上的伤疤。但这嚣张的家伙又在胡服之外罩了件朱红的孔雀羽大氅,益发的耀眼妖娆。 他的鼻梁本就比汉人高挺,眼窝也更深,侧影就有着更清晰的魅惑曲线。最好看的还是他的唇,不仅形状优美,竟比一般的女子更加红润。 听闻长安贵族巨贾,亦有龙阳之好者,这厮长得如此妖娆,有机会麻翻了就卖到倚翠楼,必定能卖个好价钱。明月夜暗自思忖着发财梦。不过,他确实长得极为耐看,只要不说话,倒是赏心悦目的。 “十七,盯着我干吗?”哥舒寒侧头,直接迎住明月夜的偷瞄。 “郎君,您风姿绰约,气度不凡,令人不敢直视。”明月夜故意充满崇拜地说。 “这还真是你说的第一句,我听着顺耳的话呢。”哥舒寒顺势拦住明月夜的细腰,附在她耳畔低语:“我比汪忠嗣,谁更好看?” “当然是您了,您比那夜舒楼的花魁莲弱尘,都好看呢。” “弱尘是斩汐的女人,你这话若是被夜斩汐听到,他得划花了我的脸。”哥舒寒轻叹道:“我看你,真能无时不刻地,给我找麻烦。” “郎君,不如您放了我和流千树,就不会有人给您找麻烦了。”明月夜皮笑肉不笑地。 “还有,您的爪子,不对,烦请您高抬金贵的手,不明就里的人看上去,会觉得郎君的口味有些重呢。我现在可是个爷们儿。”明月夜灿然一笑,手指自己脸上贴的假胡子。 “谁敢多言,他以后就用不上眼睛和舌头了。”哥舒寒微笑,露出冷白的牙尖。 但他还是松开了明月夜的腰身,重重叹气道:“还是先买几张人皮面具吧。不然你这脸,我看着,都要吃不下饭了。这个赏你。” 哥舒寒展了展朱红的披风,越过明月夜走在前面。随手把一包精致的点心包扔向后面,正落入她的手中。 微热香甜的饼香从纸包里徐徐而出,她忍不住打开,只见一块块金黄色的小圆饼甚是喜人,拿起来轻轻舔了舔,更是香脆美味,便拿了几块放进身后的藤篓里给流千树。 明月夜吃了几块,徒然觉得口中有得咯牙的东西,吐在手心上一看顿觉惊悚,只见饼子之中,裹着好几只硕大的黑蚂蚁。 她惊叫一声慌忙掰开剩下的饼子,发现都裹着黑色的虫尸,手里一抖全都扔在了地上,一边呸呸地,吐着口中剩余的饼渣,一边提醒流千树:“流千树,小心饼中有蚂蚁。” “十七,这药蚁麦饼一小包,就花了我二十两银子呢,你太不识货了。”哥舒寒回头看着蹲在地上呕吐状的明月夜,以及她身后的篓子里也传来阵阵呕吐声,登时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前面就是民巷了,我们去找家客栈。”哥舒寒掉头走过来,搀扶起吐得涕泪交流的明月夜,笑得甚是开心:“十七,早说过不许腹诽,这是小惩大诫。” 他小心翼翼把她脸上粘着的,只剩下一半的假胡子扯了下来:“本来就丑,现在,更丑!” 明月夜狠狠瞪着喜笑颜开的哥舒寒,咬牙切齿拽过他的胳膊,狠狠地把鼻涕眼泪和口水全部都擦在他的衣袖上,看着他愕然以及恶心的神情,遂而故意把脸伸到他手掌前,不吝挑衅:“想动手吗?试试看。信不信属下嚷起来,让突波巡逻的士兵现在就把您抓起来,送到您心心相念的,什么见鬼的大王面前去!” 哥舒寒嗤笑,他伸出手,她本能的后退一步严阵以待,他却用颀长手指擦拭掉,她脸上的最后一丝饼渣和口水,低声宠溺道:“淘气。” 他的手指冰凉,触到她的脸颊清冷划过,她的心却柔软了,那么一瞬间。 41.肉包 土库堡,城内,民巷。 长长的民巷,似乎被分成两个东西不同的世界。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 东面,是平民的住处,一排又一排拥挤而矮小的土石房子。拥挤的院落,大多房门紧闭,偶尔可以从破败的窗棱里,看到孩子棕黄色的,饥饿而充满恐惧的眼睛。 偶尔也可以看见衣衫褴褛的大人,抱着乘了小半满筐子的野菜和树根,从街道深处疲惫地走着,往自己居住的破屋蹒跚而去。 这里基本可以称得上寸草不生,不但没有草,连零落的树木也没有树皮或是叶子。也没有牲畜,哪怕看家的狗,或者能下蛋的鸡,大约能吃的东西早都被人们果腹了。 在昏暗的街角,隐约有裹着破草席的卷子,露出了一角已经开始变得污秽的尸体,有的露出一条腿,有的扬散着脏乱不堪的发。 这里的人,对此情此景,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这里,已经成为人间地狱,活着的人大多也只剩了半口气,命不久矣。 西面,是商铺、茶楼和酒馆。多是两层以上的砖瓦房,时有衣着光鲜的人,乘着小轿出入,有突波贵族,也有汉人商贾。 围城一月有余的战事,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威胁与改变。他们依旧有胡姬跳舞可以嬉玩,有美食酒肉可以享受。打仗,那是士兵和奴隶的事情,他们依旧只要负责花天酒地,把自己养胖,开心就好。 当然,贵族老爷们也有烦心事,比如围在酒馆前的一群面黄肌瘦的乞丐,伸着肮脏的手掌,发出虚弱而痛苦的恳求,一而在,再而三的重复着乞讨:“大爷,赏口饭吃吧,大爷,赏口饭吃吧。” 似乎他们除了会讨饭,就不会再说多一点有趣的话。看上去,与这盛世繁华实在太不搭调。穷人就像华丽绸缎上的跳蚤,肮脏、龌龊、永远除不尽,永远太煞风景。 对突波的贵族老爷们来说,唯一有趣的,大概就是把吃剩下的馒头、包子之类扔到门口躺得乱七八糟的饿鬼中,看他们弱肉强食,为争夺一口食物甚至打破对方的头,鲜血淋淋。 看他们啃着沾满泥土或者自己血污的吃食,贵族老爷们会开怀大笑。也有时,不懂事的小乞丐,会因为抢不到吃的,去向贵族夫人乞讨,希望那些满头珠翠的女人,能发发善心再赏赐些残羹冷炙吧。一不下心扯脏了夫人绣着金线的绣花鞋,惹得夫人们花枝乱颤、惊声尖叫,这绝对是件大事,必须郑重对待。 于是,黑暗里会窜出势利的恶仆,放出成群豢养的猎犬,把那不识好歹的孩子咬得哭天喊地,有的甚至当场殒命。但场面越血腥,越让酒足饭饱的老爷和夫人们异常兴奋,就像看围栏里的猛兽撕食鸡鸭之类,有趣得紧。 这里是富人的天堂,用华丽的锦绣大被盖住了龌龊血污,却遮不住已经发臭的欲望与贪婪。 这一日,又有一群小乞们围着一盆剩包子,冒着被猎犬撕碎的危险,拼了命的抢着一口饭食。 为了活下去,为了能睁眼看见明晨的太阳,他们麻木而绝望。怎么死不是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至少还能快乐一时。于是,人比犬,更凶猛。 二层的酒楼里,坐着肥头大耳的土波贵族,一边往下扔剩饭馒头,一边呵斥着狗仗人势的猎犬们,鼓舞这些畜生们的嚣张气焰。 带着锯齿项圈的大狗们,叫得口水四流,有的獠牙之上,还有血肉淋漓。红眼睛和血盆大口,像极了地狱来的恶犬。 一时间,笑得笑,笑得开心,哭得哭,哭得几乎断了气,天地间就扬起一片黄土飞扬、鸡飞狗跳,岂止惨不忍睹这么简单。 匿身在酒楼角落里的明月夜,冷着脸,咬着牙,手里捏了一把火油飞蝗石,找准机会就要投掷到恶奴与猎犬身上。藏在篓子里的流千树探出脑袋,提醒道:“明月夜,双瞳鬼让咱们在客栈等他,还不准你乱管闲事,你就不担心他正躲在角落里,等着咱们上钩吗?” “我看见他骑马走了,一时半刻怕也回不了客栈。我们还不如趁此时间,出来打探下城内消息。再说,我带着这东西,怕什么?”明月夜耸耸鼻子,脸上的人皮面具服帖而又生动,显然价值不菲。 “那你老老实实吃饭就好,管什么闲事。”流千树抱着一个芝麻胡饼,一边啃着,一边嘟囔着:“我们自己都还受制于人,不知前路。你还有心情,打抱不平?就不担心,小爷真的被那家伙,做成大黑马的围脖子吗,太没良心了?” “我见过穷人,知道他们日子艰辛。但像这般情景,实在令人心酸。这些孩子,大约也没有爹娘了,还这么小,就要用命来讨生活。”明月夜看着一个,抱着半个脏包子狼吞虎咽的小乞丐,他头上流着血,一边哭泣一边疯狂往嘴里塞着剩饭,心痛不已。 “你能帮几个?这一个,还是这一帮?有战争的地方,这样的孩子比比皆是,你全能帮吗?”流千树正色道。 “我知道,我们自身难保……”明月夜苦笑:“但尚且,我们还有温饱。” 恰在此时,一个清凉的男声横空出世:“不要抢,我给你们买新鲜的包子。老板,给我来一百个肉包子。” 众人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一个俊美少年,二十岁样貌。他衣帽华贵,面若冠玉,唇红齿白,一双黑眸更灿若星辰,举手投足之间,俨然氏族世家公子的儒家风雅,华贵大方。 他身后围着十几个身形彪悍的随从,低调而严谨,正严阵以待护着自己主子。 那如玉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光熙商会会长温熙的三子,温亭羽。 温亭羽示意身旁的随从,那人赶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直接扔给了酒馆掌柜的,闷声道:“我们少主子让你拿,你就赶紧拿,要热乎的,新鲜的,一百个,少一个也不行。” 掌柜愣了一下,毕竟送上门来的买卖不能不做,他指挥着七八个伙计,用大盆抬出来小山一样的热包子,放在乞丐群中。 所有的乞丐都愣住了,抓着一把剩饭的,最小的孩子直直地看着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肉包子,口水从张开的嘴巴里一串一串掉下来。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取一个包子。白日做的梦,会不会是噩梦? 温亭羽略一思忖,明朗一笑,他走过去,拿起一个热包子,俯下身来,把包子放在小乞丐的手里,温朗如阳道:“小弟弟,大哥哥请你吃包子。不要拍,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小乞丐迟疑地看着手中的热包子,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包子、从包子口里流出来香喷喷的羊肉,混着羊油流淌在他脏脏的手心上。他流着眼泪开始大口大口啃咬着包子,几乎没有咀嚼就干掉了一整只,吃完舔着手傻傻看着温亭羽。 温亭羽心中一酸,径直走过去,拿起来四五只包子,都放在孩子手里,他拍拍小童的头:“小弟弟,慢慢吃。” 乞丐们嗡的一声炸开来,他们几乎同时扑向装着包子的大盆,转眼间风扫残云。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声和被噎住的咳嗽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四五个包子,顾不得滚烫,吃得涕泪交流。 明月夜眼窝微酸,她仔细看着那立于乞丐之中的风华少年,他正轻轻拍打着被噎住的乞丐后背。 他虽瘦弱,却光熙如朝阳,笑容纯粹,眼神干净,不由得对他顿生好感。 42.恶犬 看饥饿的乞丐们抢食着热包子,那边看热闹的突波贵族不太愿意了。这不是搅局吗? 其中一个矮胖身材,留着山羊胡子,把自己吃得大腹便便的家伙站了起来,恶声恶语道:“我说,那汉人小子,你在老子面前,也敢充什么大尾巴鹰吗,老子是南苑大王的千夫长。你这么滚出来,又来这么一出,要给谁好看啊。你的银子多得花不了是吧。老子怎么看你,都像铁魂军的细作,来人,给老子把这小白脸绑了起来,喂狗。” 温亭羽身边的随从镖师们纷纷皱眉,手里摸了家伙挡在少主面前,但被少年制止。他昂首迎向二层楼阁,腰背的曲线十分英挺,虽然身材消瘦,但浑然天成的大家风范,令人刮目相看。 “在下光熙商会温亭羽,花温家银子,请朋友吃包子,可碍着这位官爷什么事?”温亭羽语调不紧不慢,却丝毫不让。 原来是大常第一巨贾温熙家的公子。明月夜微微发愣。 及时雨温熙的光明磊落及江湖义气都皆有口碑,又想起温老爷子和汪忠嗣多年的莫逆交情。她暗暗对这拔刀相处的少年又添几分好感。 但这家伙不在承都好好待着,跑来正在打仗的土库堡干什么,总不能来发国难财吧?这种事情,恐怕也只有哥舒寒做得出吧。 明月夜手中抓了一把火油飞蝗石,只待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遇到危险能及时出手相救。 千夫长深深蹙眉,暗自思忖。光熙商会虽然是大常商贾,但其分会遍布五国西域,势力相当强悍霸道。他们有自己的镖行护卫不计其数,其中更不乏江湖高手林立。 如今,土库堡城内的突波贵族还能享受锦衣玉食,大多新鲜货物的来源,必须通过光熙商会强大的运输网络。别说南苑大王这个守城副手,就是城内掌权的紫戎大王,也不会轻易去惹这个麻烦。 温亭羽这个人,他可惹不起。但那群乞丐,哼哼,总是给出气扎筏子的好目标。 于是,千夫长脸上的横肉耸了一耸,嚣张指住围抢包子的乞丐们,恶声恶气斥责道:“老子看你们就是铁魂军派来的奸细,来人啊,给老子放狗,咬死他们!” 随着一声令下,十几条猎犬被恶仆松手放了出来。 刹那间,呼救声、惨叫声、狗吠声乱成一片,伴着扬起的漫天尘土,乞丐们惊慌失措四散逃难。 装包子的大盆早已被踢翻,包子被人和狗踩得稀烂。已有行动稍慢的乞丐被恶犬咬住了手脚,撕扯声与呻吟声令人毛骨悚然。 温亭羽被突然而来的变故惊愣住,当他看见坐在地上的小乞丐,吓傻了般的瞪大眼睛,嘴里的包子与口水掉落在胸前。接着有一头眼冒凶光的虎头大狗就朝小乞丐扑去,眼见这孩子就要命丧当场。 温亭羽未及思考,大力推开正保护着他的随行镖师,飞身扑去只想护住那孩子。 尘土飞扬中,眼见少主已消失不见,镖师们也急了眼,却又束手无策,只能纷纷抄起家伙打狗,以期控制局势。 站在二楼的千夫长很高兴,心想反正是你自己以身犯险,怪不得大爷我。这样说来,咬死也白搭。 可惜,戏未高潮,他的猎犬们顷刻间被莫名其妙袭击了。只听嗖嗖的异响过后,众多恶犬就倒在地上哀叫不已,身上遍布蓝色的火焰,越烧越猛。 无论用衣服或黄土都无法熄灭火焰,甚至越扑反而火势越大,有的狗当场被烧到白骨毕露,奄奄一息。更多的恶狗惊心动魄地没命嚎叫着,被吓得四散逃命去了。 千夫长被意外吓呆了,蓝色的火焰难不成是鬼火?在随从的左右簇拥下,他们连滚带爬逃命。 逃避的人群混乱不堪。紧紧抱住小乞丐的温亭羽,耳闻身外哀嚎渐渐声小,就抬起头来擦擦额上冷汗,再看自己四肢健在,并没有被狗撕咬的伤口。 他正在诧异间,眼前又出现一只好看的小手,手掌细白纤长,手心向上。 “喂,呆子,愣什么?还不快跑。”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尘土中响起,他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已被手的主人抓住了袖子。对方的力气很大,几乎把他拉了个趔趄。烟雾缭绕之中,他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闪着狡黠的光芒。 这是温亭羽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弯而长的月牙眼,眼神剔透,灿若星空,眸子里隐匿着奇异的光,干净、纯粹,还带着点儿清冷的倨傲。 他的心咯噔的,像被什么击中般,七上八下的就狂跳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就顺从了这人,由着他拉着跑,丢下他忠心的随从们,义无反顾的,仿佛就要一起逃到地老天荒。 跑了半日,他们来到一家僻静的茶肆前。两个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温亭羽这才看清楚对面之人的面貌。稍微有些失望,那是一个身穿医服的消瘦青年,样貌十分普通,只那一双眸子,清亮有神,烁烁风采。 “看什么,呆子,被狗吓傻了吗?”明月夜见温亭羽愣愣地看着自己,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又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人的声音也很好听,清脆如铃。 温亭羽见对方意外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失态了,遂而明朗一笑:“谢谢兄台搭救。亭羽谢过。” “好了,别说这么多虚头巴脑的东西,刚才差点儿累死我。你真的很笨啊,呆子。捅了这么大的乱子,还要自报家门?还要等在那地方,等仇家叫人回来好好收拾你吗?还好碰到姑……碰到老子。算你命大,我为你放了把火,你就请我们……吃点心吧?”明月夜回头指了指茶肆的招牌,眨眨眼睛:“反正,你那么有钱。” 温亭羽咧嘴一笑,如玉般脸颊浮现两个可爱的酒窝,带着点儿崇拜道:“原来是你放的火,真厉害!你这朋友,亭羽交定了。说吧,想吃什么随便点。”他又想起来什么,有些疑问道:“我们?还有谁?” “当然还有,小爷我。”流千树从明月夜身后的篓子里蹦出来,抖落抖落浑身银毛,玉树临风道:“想闷死我吗,跑那么快干什么,想颠死小爷省一份点心不成?” 温亭羽大惊失色,本能退后一步,他颤抖着指着银色的雪貂兽,不可思议道:“老鼠?一只大老鼠?一只会说人话的大老鼠。我没做梦吧。” “你大爷,你才是老鼠,你们一家子都是老鼠!”流千树被温亭羽的话气到眼蓝跳脚,蹦起来窜上他的脖梗子,两只貂爪分别抓住他的耳朵,一顿大力拉扯。 只听哐当一声,温亭羽已被吓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不会吧,这样就吓死了?”流千树跳到温亭羽胸前,摸了摸他的鼻息:“这绣花枕头,也太不中用了吧。” “流千树,你过分了。”明月夜蹙眉,蹲下身子用手拍拍温亭羽的脸颊:“难道你有银子可以付点心钱?” “你不是有金扣子吗?”流千树被明月夜杀人般的凝视盯得后背发凉,他赶忙钻进温亭羽怀里转了一圈,托出一个缀着美玉的淡青色钱袋,得意道:“他有银子,不就得了。” 43.结拜 茶肆,最大最豪华的包间。 掌柜已经把店里,所有能拿上桌面的,各种糕点水果,摆满了硕大一张桌子。 毕竟战时,食物肯定算不上丰富,但柿子、香梨、石榴以及各种胡饼、酥点也洋洋洒洒十几样。 但是,一切都架不住那两个人,不,应该是一个人和一只大老鼠,实在太能吃了。 温亭羽眼睁睁地看着,那年轻人和银色大鼠,头也不抬的风扫残云,饕餮狂餐,也不知道这两位爷被饿了多少年。 雪貂兽终于吃饱了,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惬意道:“这还是小爷出了长安,吃的第一顿饱饭啊。” 明月夜白了一眼流千树,批评道:“你能再有点儿出息吗?多少也是灵兽一族的王子,还玉树临风呢,都东倒西歪了,好吧。” “喂,好像你比小爷好多少?至少我只吃,又不打包。”流千树看着明月夜,用一块小手帕细心包好几块葡萄干奶酥,藏进自己都背篓里。 “滚开,还不是为了你。”明月夜劈手扔过一个石榴,正中流千树的脑袋,直接把玉树临风的雪貂兽王子砸到了地上。只见银色大鼠托着肚子艰难地再次爬上桌子,气急败坏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打头,不许打头。你跟那双瞳鬼怎么就不学好呢?” 明月夜斜了一眼流千树,继续用另一块手帕打包红豆胡饼。虽无言语,但出手迅速的一记红酥梨,深刻代表了她的清晰态度。 这样的人和这样的灵兽,确实不多见。温亭羽按按自己怦怦作痛的太阳穴:“掌柜,给我每样直接打包一份好了。” “兄台,敢问怎么称呼?”温亭羽客客气气道。 “呆子,我没有你老,自然不是你的兄台。”明月夜眼眸忽闪,眉毛弯弯,揶揄道:“就叫我……十七吧。反正我在这儿,叫这个名字。” 蓦然见对面的年轻人微笑间,竟又有明眸皓齿之感,一时间温亭羽再次呆住。这神秘的少年散发着奇特气质,他也说不清楚这感觉。就像羽毛轻轻撩动心尖,微痒的触感让人情不自禁想笑。 “温亭羽,我长得很奇怪吗?你为何总盯着我的脸?”明月夜轻轻摸摸下巴,以为自己的人皮面具出了纰漏,多少有些心虚。 “十七?你的名字,好奇怪啊。”温亭羽回过神来,掩饰道:“你也是汉人吧,为何来到土库堡?” 不是人起的名字,当然奇怪。明月夜哂笑心道,她挤挤眼睛:“光熙商会的温家三公子,怕更不该此时此刻,出现在战火硝烟的土库堡吧?” “十七,亭羽和你甚为投缘,也不必瞒你。在下奉家父之命,为铁魂军筹措军粮,一路护送至此。本想助力汪帅破城,所以悄悄通过光熙商会在土库堡的分会密道,潜入进城,寻找古番羌笛与乐师。” 流千树眼睛一亮:“你知道铁魂军在哪儿?明月夜,我们跟这呆子一起走吧?” 明月夜迅速瞥了一眼流千树,他自知失言,赶忙又道:“十七,明天夜里,我们可以去铁魂军找这个呆子,玩耍。” “温亭羽,你满世界的,找什么古番羌笛和乐师呢?”明月夜跟着打岔。 “你先告诉我,你来这儿干什么?”温亭羽多少还有些警觉,不想说得更多。 明月夜眨眨眼睛,目光闪烁:“我是暗军的军医十七,跟着哥舒将军前来,助力汪帅攻打土库堡啊。这次偷偷潜进城来,是为了寻找一些当地的药材,好配置伤药。” “哈哈,我就说你一定是自己人,要不你怎么会救我呢。”温亭羽高兴的拉住明月夜的手,他的手掌温暖柔软,她看他开心地略显孩子气的神情,一时并没有挣脱。说实话,她挺喜欢这个明朗而直率的少年,何况还长得这么漂亮。 这一边,流千树可不高兴了,呲呲牙,语气不善:“我说呆子,手赶紧给老子拿开啊,当心小爷不客气。” 温亭羽非但没有放开,反而用双手更紧握住明月夜的手,诚恳道:“十七,我今年二十了,你多大?” “十七,自然十七呗。”明月夜俏皮地歪着头:“如何?” “十七弟,亭羽与你土库堡相遇,一见如故,甚为投缘,若弟不弃,我愿与你义结金兰,今日拜为异性兄弟,你可愿意?” “你要和我义结金兰?” “你要和她义结金兰?” 明月夜和流千树同时惊诧出声,相视瞠目,心道,这还真是个呆子。不过想骗他一顿饭,而已。 “怎么,你不愿意?”温亭羽握着明月夜的手心有点儿冒凉汗,神情甚为紧张。 “愿意,愿意,怎么能不愿意呢?”明月夜突然眉开眼笑。拜托,这可是大常最有钱的富家公子了,和他义结金兰以后,发财可是轻而易举的。这简直就是飞来横财啊。不接着简直对不起老天爷的厚爱。 明月夜反手拉住温亭羽手腕,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窗前,一把把他拽跪倒,指着窗外明月,信誓旦旦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十七愿与温亭羽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行吗?亭羽兄。” 温亭羽愣了片刻:“这,这不太符合规矩吧?我叫掌柜准备金兰谱和香案,还有鸡血和黄酒。” “呆子,你怎么那么麻烦?莫非你还要再炖一锅柴鸡肉来表明决心?你我结拜,不重礼节,只在真心。”明月夜拍了一下温亭羽的肩膀,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如水,晶莹剔透。他被她望着,心跳加快。 脸上莫名滚烫,他便学着她的样子,郑重的指向窗前明月,一字一顿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温亭羽愿与十七结为异姓兄弟,明月当空,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诛!福祸相依,患难相扶。死生相托,吉凶相救。吾……” “我的天啊,还没说完?可以了,可以了。”明月夜慌忙打断温亭羽,赶忙拉住他拜了几拜,算是完成了形式。 “呆子,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得听我的话。”明月夜跳起来,抓住温亭羽的衣襟,把他拽向自己,她的嘴唇几乎靠近他的脸颊。他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白芍药香气,脸上微红,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十七弟,不应该是弟弟听兄长的话吗?” “你和我,谁聪明?” 温亭羽想了想,诚实道:“你啊。” “你和我,谁武功高?” “还是你啊。” “那不结了,我能保护你啊,呆子。”明月夜松开温亭羽,掸掸膝盖上的尘土。她从流苏背包里掏出一颗金扣子,递给他,认真道:“亭羽兄,这是小弟送你的见面礼,乃小弟祖传之物,有驱邪退灵之奇功,随身佩戴神鬼不侵。” 流千树看得目瞪口呆,渍渍称奇,若论招摇撞骗,明月夜绝对一把好手,女中豪杰。 温亭羽接过金扣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毫不犹豫拽下自己的随身玉佩,塞到明月夜手中:“十七弟,此次兄长出行匆忙,没带什么稀奇的宝物。但这玉佩是我祖传之物,从未离身。若遇火灾拿出此物便可辟火。虽不能与你赠与为兄的宝物相提并论,却是为兄最心爱之物了,你收着。” 明月夜看着手中的带着余温的碧色美玉。这宝贝雕工鬼斧神工,一大一小麒麟兽被一团火焰巧妙衔接,栩栩如生,更奇妙的是,那两只灵兽的双眼都是火红发金,是天然形成的血玉。仔细看去那兽眼似乎眼波流动,灵性溢然。这恐怕是真正的传世之宝。 明月夜见温亭羽如此诚挚坦率,心里有些惭愧,实在不好再继续欺骗调侃他,低声道:“这个我可不敢收。你拿回去。” 温亭羽有些恼了,他抓过明月夜的手,把玉佩硬塞进去:“你嫌弃兄长之物丑薄?那权且收着,等我回了承都,找到更好的,再送你喜欢的。” 明月夜望着那焦急的少年。月光之下,他如玉脸颊微微冒汗,却益发映出来唇红齿白,星眸闪烁,一时间被莫名的情愫感动,终于微笑着收下那玉。 见明月夜肯收下麒麟玉,温亭羽开心的笑了。他看了看楼下恭敬而立,显然已经找到自己的一行随从,有些歉意道:“十七弟,恐怕我得回铁魂军大营了。这是我的腰牌,拿着它,你随时可到铁魂军找我。放心吧,小乞丐我会带出城好好安置的。那我们改日,再聚。” “好啊,我会去找你。”明月夜璀璨一笑,她帮温亭羽整理刚才拽玉弄乱的衣服,忍不住夸赞:“兄长,你还真是个好看的小哥哥呢。” 闻听此言,温亭羽脸愈加红晕,美玉少年终于忍不住,笑颜璀璨,神采飞扬。 44.同眠 红拂客栈。 明月夜站在客栈前,小心翼翼观察着其中一个黑漆漆的房间,手里拿着扯下来的人皮面具,小心收拾起来。 “看来,他还没回来?”明月夜对篓子里的流千树说。夜色初晚,和温亭羽聊得开心一时忘记了时间,她真有点儿心虚。她背着背篓悄悄走上楼梯。 “嗯,那就赶紧滚回去吧。”流千树哼了一声:“明月夜,你今天收获颇丰啊。攀附到这么个有钱的兄长,以后你就是长安最有钱的女人了。” 听出流千树言语中的几分酸意,明月夜看看手中的麒麟玉,叹气道:“这么个实诚的呆子,实在不该骗他呢。” “反正也骗了。人家的祖传之物都到手了。”流千树嘲笑道:“明月夜,你不是喜欢这个温亭羽吧?因为他长得好看?” “他确实长得好看啊。”明月夜调侃道,顺手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 “谁长得,好看……”只听乌漆墨黑的房间里,从床榻的方向传来慵懒男声,带着几分隐忍怒气的余音。 流千树慌忙把自己藏进篓子里,一动不敢动。明月夜也停住了自己开门的动作,一脚踏在门外,一脚踏在屋内,进退两难。 “郎君,您……回来了?”明月夜试探地小声问道。 “滚进来,难不成还要我请你进来?”哥舒寒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映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见他依旧穿着白天的黑色胡服。他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手里擎着一只酒瓮。和白日不同,他束起的发已经披散开来,洋洋洒洒披在肩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威胁而黑暗的威慑力。 看上去,他不太开心。这对自己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明月夜蹑手蹑脚走进房间,把背篓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略一思忖,又从篓子里拿出一包葡萄奶酥,放在离哥舒寒最近的一个桌几上。 “郎君,您回来了。属下和流千树腹饥,就出去逛了逛,属下还给您打包了好吃的奶酥。”明月夜多少有点儿谄媚道。这么多日的相处,她渐渐明白,这喜欢甜言蜜语的妖孽几分脾性。 “这么晚,您还不回房歇息?”她再次观察下房间的摆设,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无疑,试探问。 “你也知道,晚?”哥舒寒看看桌上的奶酥,声音微寒。虽然房间内视线昏暗,明月夜依旧能感觉到他威慑目光,寒冷如冰。 “郎君,属下顺便打探消息,所以耽误了时间。”明月夜试图辩解。 “哦?”哥舒寒戏谑的尾音再次上扬,他站起身来,缓缓靠近明月夜。她只觉得毛孔张开,脖颈上下凉飕飕的,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他抬手,强劲的掌风一扫,本来微敞的房门被紧紧摔上。 “郎君,如果属下没记错,这好像是属下房间,您的在隔壁?”明月夜悄悄朝背篓的方向移动,看似形势不好,她想先救下篓子里的流千树。 “如何?”哥舒寒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脚步无声无息,一双邃黑重瞳隐藏在微微飞扬的发丝中,危险的妖绿色游移在瞳孔中,也越来越清晰。 明月夜自觉喉咙有些发干发痒,她飞快的冲向背篓,想要抱住篓子。他又一抬掌,这次更加凌厉的掌风,直接把背篓从窗子扫到了屋外。 一道银色身影,敏捷的从篓子里飞窜出来,直接袭击向那高大的黑色身影,却被一枚暗器正中眉心,哀叫一声倒在屋外的墙角下,半天爬不起来。 明月夜冲向窗子,想要看看受伤的流千树严重与否,却被哥舒寒又一记掌风掀倒摔在贵妃榻上。几扇窗子依次被强劲的掌风扫落插环,应声关闭。整个房间黑暗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似乎隐匿着湿哒哒的阴冷恐惧。 她半靠在贵妃榻上,一动不敢动。蓦然觉得一只冰凉的手掌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哥舒寒黑沉香的气息游移在她头顶。一个低磁而蛊惑的声音在上面盘旋:“接着,编……” “我……我真的,去打探消息了……啊……”明月夜只觉颈部的压力徒然变大,她呼吸急促,几欲昏厥。 她本能的用自己双手攥住,那扼住自己喉咙的冰凉手指,试图掰开,但缓缓加剧的压力让她浑身冷汗,动弹不得。 他要杀死自己吗?他正在杀死自己。 “今日,和你一起,大闹酒楼的人,是谁?”哥舒寒的声音,轻缓如羽毛。 “温……温……亭羽。”明月夜完全放弃了抵抗,第一次她如此恐惧他的冷酷。 他真的痛下杀手了。什么激怒了他?她并不了解,但她清楚若自己再不说实话,今夜恐怕就要命丧土库堡了。 冷汗顺流而下,渐渐浸湿了她的医服,黏答答地贴在肌肤上。 死亡仿佛就在眼前,也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冰冷与逼近,强烈而恐惧的窒息感。 “然后……”他淡淡道。 “他……为铁魂军,筹粮食而来。我们……义结金兰……”明月夜断断续续道,已到窒息的极限。 恰在此时,哥舒寒毫无预警松了手,明月夜趴倒在贵妃榻上,大口喘气。遂而,房间慢慢光亮起来,她转头,看见他拿着一颗夜明珠坐在贵妃榻的另一侧,冷冷地审视着自己。 “十七,没有……下次。”他用颀长的手指摩挲着夜明珠,侧影依旧魅惑而美好,但在她看来却是毛骨悚然。这来自地狱的冥神,冷酷而嗜血,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第一次,她觉得,他如此可怕。 “不许骗我,半句,也不行。”哥舒寒凝视着明月夜,咄咄逼人。 “属下,明白!”明月夜艰难地从贵妃榻上爬起来,端正地坐直身体,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依旧在颤抖。 “你和那个温家的孩子,惊动了半个土库堡。我找了你几个时辰,十七,我还以为,你死了。”哥舒寒拿过茶壶与瓷杯,手臂微扬,倒了半盏茶,狠狠喝下,隐约却有些狼狈。 明月夜心下微微一动,原来他去找过她。或者,他的暴怒,多少来自一些担心? “对不起……”沉默片刻,她嗫喏道。 哥舒寒不露声色的心中微动,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示弱。骄傲如她,竟然乖乖认错。 “本来,我只想把需要的药材,配置齐全。结果遇到了南苑大王的千夫长,他欺负小乞丐,还要让猎狗咬死他们,那些孩子很可怜,我怎能熟视无睹?” 明月夜诚恳道:“我是不该用火油飞蝗石,可是情急之下,救人要紧。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回来客栈的。碰到一个傻乎乎的呆子,愿意请客吃点心,我和流千树就去了啊。再说,奶酥和胡饼,真的是为你特意打包带回来的。怕你归来晚了,肚子会饿。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谁说,我担心你?“哥舒寒不动声色:“继续,说。” “温亭羽说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他到土库堡是为了找古番羌笛和乐师,属下细细想过,或许守城的官兵中大多是古番奴隶。其实军心并不安稳。那……” “你不想,和他一起回铁魂军营?”哥舒寒打断明月夜。 “我答应过你,会治好阿九,不会食言。”她抚摸着自己依旧疼痛的脖颈,有些郁闷道:“你也答应过我,会帮我救汪忠嗣。我相信你不会骗我。我没想存心骗你,就是怕你不高兴……谁知道,你这么不好骗?” “我有不高兴吗?”他瞥向她,双瞳闪烁着危险的妖绿火焰。 “你让我在客栈等着你,哪儿也不许去。”她小心翼翼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颊,嗫嚅道:“我自作主张跑出去,又闯了祸,你看上去,确实不怎么高兴。” 哥舒寒伸出手掌,明月夜本能地躲闪,用手捂住眼睛,脱口而出道:“说好了,不能打脸啊。”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颈子上轻柔而冰凉,麻酥酥的触感,她睁开眼睛,发现他正用颀长手指,轻触着自己脖颈上的紫淤伤痕,甚至小心翼翼。 他貌似漫不经心道:“痛?” “你让我扼住你脖子试试?”明月夜忍不住反唇相讥。 “活该!”哥舒寒一记杀人眼色横空劈过:“再不听话,就打断你和耗子的腿。” 他朝着桌几上的奶酥包裹瞥了一眼:“拿来。” “碎了……” 哥舒寒又一记威慑眼色劈过:“饿了一个晚上,难不成让我吃你?” 明月夜脸色苍白,赶忙恭恭敬敬把奶酥包裹呈上来。 “难吃至极。”他翻了个白眼,但依旧不客气的吃完了整包点心渣。 他伸展下腰背,顺势揽住了她,尚未明白时,她整个人已在他铜墙铁壁的怀抱中。 动弹不得的明月夜,郁闷道:“人也骂了,饼也吃了,不是不生气了吗?” “闭上眼睛。”哥舒寒把怀中小女人径直抱进床榻,两人合衣而卧,共枕而眠。 “别动……”他警告着自己怀中不安分,正欲突围的猫儿:“再动,就吃了你。” 这个威胁相当可怕,明月夜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认命了。 那夜在山洞的奇遇经历,令人每每想起就脸心跳。她并不敢轻举妄动。 或者,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他的怀抱了,那冷郁的黑沉香紧紧包围,竟如安枕的神奇镇符般,有安枕无忧的宁静奇效。 在自己沉睡之前,她残存的意识里,隐匿着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个可怕的男人,或许也带来了无懈可击的安全感。因为,强大如斯,犹如天地。他在,她的心是平静而暖和的。 45.投毒 暗军大营,议事大帐。 一眼望去,大帐内乌压压的人,哥舒寒坐在当中位置。他极有耐心的,听着他的副将、统领以及谋士们,一一汇报着战前奏报。 明月夜罩了面纱,和雪狼王阿九蹲在角落里看热闹,流千树依旧坐在阿九脖子上。只要美女在侧,老狼并不太在意这只耗子的出现。锁仙绳一除,流千树的顾忌再没了那么多,加之这几日哥舒寒忙于军务,自然顾不上他,军营生活倒也舒心了许多。 “虽然小爷并不喜欢双瞳鬼,但必须公平的说,他倒是个带兵打仗的人物。”听着哥舒寒布置战略,流千树啧啧称赞。 明月夜望着高高在上的哥舒寒,她渐渐发现,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总能让他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鹤立鸡群。当然,这并非完全来自他魅惑而艳丽的容貌,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力与内敛的杀伤力。 很多时,他就垂着眼眸,让长长羽翼般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射出浅浅的阴影。他用颀长的手指微微扶住自己的金冠,手肘撑在案几上,安静至极,侧影优美。 更多时,他的将士们根本看不清自己主帅的神情,甚至不敢肯定,他是否还继续在听进自己的奏报。但凡涉及关键,他们若敢有半分迟疑或混乱,顷刻间整个人就会被一道冷寒而震慑的眼风紧紧罩住。 重瞳犀利,穿心刺骨,洞穿灵魂,在劫难逃。 他们的问题与失误,他寥寥数语解决,声音轻若羽毛,却并没半个人敢抵抗或质疑。 这来自极寒之地的邪魅冥神,令暗军的人或兽,无条件的惧怕与臣服着。同时,他们也钢铁般的笃信他,听从他,以及心无旁骛的,跟随与牺牲。 不得不承认,暗军的战斗力与凝聚力确在铁魂军之上。汪忠嗣带兵过于仁慈,而哥舒寒,铁腕而冷血。从未败绩的狼面先锋,他的魅力,完全来自他强大的实力。 于汪忠嗣而言,若他们肯联手,并能荡尽天下。但若为对手……明月夜微微蹙眉,心惊胆战,那会很糟。 “十七,药材配置如何?” 明月夜一愣,抬头,正好对上哥舒寒似笑非笑的审视。 “已备好,随时可用。” 哥舒寒扫了一眼左车,机灵的随从迅速请多数将领退下,只留下副将岳齐及军医统领在帐中。 “讲讲看,怎么用?”哥舒寒稍微伸展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下。他笑望着自己的小军医,调侃多于严肃。 “找到城内水源,于上流投药。”明月夜微微颔首,谨慎而恭敬:“按将军所需,无色无味,人畜都极难察觉。” “将军,水源投毒虽易,城内百姓却无法幸免。据报,城内尚有大常百姓万余。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会不会得不偿失?”副将岳齐是将领中最直爽的,他不敢反驳主帅,但一个小小的军医,他并不忌惮。 “大丈夫做事无需畏首畏尾。投毒,最省事。”军力统领知道这小军医在哥舒寒心里的分量,又是自己麾下,所以不遗余力拍拍马屁。 “谁说我要毒死城内百姓了?”明月夜唇角旋起清傲笑容,带着几分讥哨:“将军,您更需要的,应该是一场貌似激烈的瘟疫吧?” “哦?”哥舒寒别有意味,尾音拉长:“貌似……” “将军让左军大量购置羌笛,并寻来古番乐师,想必这一两日内,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城外必会适时响起思乡情切的古番羌曲?那时人心浮动,军心不稳。” 明月夜微微垂眸,淡淡道:“恰若此时,城内再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古怪疫病,撂倒百姓兵士过半,想必守城将领的心,就更加忐忑不安了?那时,将军喝令兽营攻城,还会遇到多少坚如磐石的抵抗呢?对方先投降也不一定呢。也许将军就真的不费一兵一卒,破城成功了。” “瘟疫,那我们攻城的兵士,岂不是也有罹患危险?如何控制。”岳齐追问道。 “民巷里的瘟疫,貌似而已,并非真的疫病。咕咕草是一种无色无味,清热解毒的药草,若食用过量,就会产生发热、腹泻、晕厥的症状。只要不加大药量,几日后就能自行消解。” “那不出几日,突波守城兵士也会看出蹊跷啊。”军医统领摇摇头,并不赞同。 “突波城里的百姓们,已到山穷水尽之时,除了水,唯一能到的粮食就是一些野草大人们和树皮。但守城兵将却依旧有军粮为继。他们喜食胡饼,这里胡饼多会放置一种胡椒香料。咕咕草虽小毒,但若遇胡椒,会制成惑乱心神的毒药,量大人就会产生幻觉,尤其不能见风,会让人头痛至极,甚可撞墙身亡,其状甚为惨烈。换言之,吃的胡椒胡饼越多,中毒越深。” 明月夜并不理会军医和岳齐的惊讶,她静静看着哥舒寒,他不动声色,只邃黑重瞳的妖绿寒焰,微微厚重几分。 “明日之后,风向会转为西北风,后日或有暴风雪将至。”她缓缓道。他不易察觉露出一抹微笑。 岳齐与军医统领同时恍然,不禁同时赞叹出声:“此计果然精妙。” “长进了,十七。”哥舒寒站起身来,走近明月夜:“可惜,只有两重,不够保险。” “城内想必仍有将军的细作。若有人向守城将领敬献蜜瓜与甜枣,不知可会讨得紫戎大王及其大小夫人的欢心呢?”明月夜反问。 “所有敬献果品,均有奴隶试毒。很难下手。”军医统领道。 “胭脂红,也是一种西域的香料,涂在瓜果上对人体并无大碍,还会令蜜瓜色泽鲜亮,香味超群,很多西域商人都用这种香料增加蜜瓜的储存时间。”明月夜歪歪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 “只是,这胭脂红若与咕咕草同食,人的七窍会流出红色的似血液体,不至死亡,却是极恐怖的……” “这咕咕草,你知道,难不成城里的军医不懂?”哥舒寒望向军医统领。 “恕在下无能,并不知道这个季节,哪里找到这种植物。医书上并无记载,这似乎是喂羊吃的野草。”军医统领鞠礼。 46.礼物 “没错,就是给羊吃的。夏天时这里到处都是,所以没钱看病的平民,会用这个治疗热症。” 明月夜直截了当道:“各位大人,并没有尝试过穷人的日子,当然不会知道喂羊的野草,竟有治病良效。而这里的平民,也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胡饼,有胡椒的胡饼就更难得了。因为在土库堡,一两胡椒要用一两黄金来换。一两黄金,足够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粮。” “这个你又如何得知?”哥舒寒饶有兴趣。 “属下,过过苦日子。也比较擅长和穷人们聊天。”明月夜苦笑,看了看身边的流千树,雪貂兽微微眯着眼,暗暗叹气。 对,他们曾一起度过最艰辛的九年生活,吃不饱穿不暖,还会经常挨打。所以明妤婳教会他们,用各种可以找到的野草充饥和治病。因为没有银子,因为要活下去。超强的生命力就是贫贱之人,努力活着的最大资本。 “至于咕咕草,城里有家茶肆的后院,堆满了喂羊的草料,足够将军需要的分量。将军可让细作偷转出来,让军医挑拣后磨成粉末即可。那茶肆,我都做好了标记。很好找。” “茶肆?”哥舒寒狭长的凤目重瞳,瞳仁紧聚,一抹妖绿色渐渐渲染开来,眼看就是暴风骤雨的前兆。 明月夜有些后悔,没事提啥茶肆呢?还想再欲盖弥彰道:“不是那一家。” “哪一家?”哥舒寒走近明月夜,她本能地后退一步,严阵以待,语气上可是甚为恭敬与谨慎:“将军说哪家,就哪家。” “有见地。”哥舒寒缓缓伸出手指,明月夜无处可躲,只能眼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微微闭眼,紧紧蹙眉。 这几日不知道被他硬生生弹了多少记脑门,只因背错他那破烂羊皮纸上的奇怪药材,各种相生相克的口诀。这个自己找上门的师傅实在太刻薄,现在她脑门还有淤青未退。也罢,反正躲不过,就生扛吧。谁让自己现在也对这妖孽无可奈何呢? 出乎意料,他只是用指背轻轻擦拭了下她的额头,冷笑道:“十七,何事让你如此惊惧,看这一头的冷汗。莫非,说了谎话,心虚?” 明月夜讪笑着,盘算着反驳或者认罪的各自胜算。一旁的副将岳齐与军医统领都惊愣不已,在他们看来,这分明就是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一时间恶心到不行。 什么时候这主帅竟有了如此之重的口味,喜欢调戏年轻男子了呢?两人都吞了吞口水,思忖找个什么理由,此刻消失不见,最安全。 “主帅,军医营还有药材要整理。属下告退。”军医统领说。 “主帅,兽营的操练时间到了,属下也告退。”副将岳齐赶忙跟着说。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暗军上下已经过千锤百炼,深喑其道了。 哥舒寒还未答话,恰时,一队兵士抬了十余个描着金漆的木盒子,浩浩荡荡走进营帐来。 “启禀主帅,这是铁魂军营光熙商会温三公子,遣人送给军医十七之物。军医副统领说,军医十七现在不在军医营休憩,而在主帅营帐……伺候,所以就抬来这里了,您看如何处置?”领头的士兵看看军医统领,又看看十七,有些困惑。 军医统领心呼不妙,这副统领难道是脑袋里长泡了吗?回去速速的,妥妥的弄死他,不然他作死,会连累大家一块儿完蛋的。你说,这东西往哪儿送不好,送主帅面前来。这不是要,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前奏? 眼瞅着这位主子唇边旋起魅惑冷笑,他腿肚子都直打颤。深怕主子一个不高兴,再把整个军医营都给活埋了。 哥舒寒顾不上忐忑的军医统领,而是斜了一眼明月夜,不动声色缓缓走到木盒前,他用纤长手指轻轻拨开盒子一角。露出一整盒的红酥梨和佛手柑,果实饱满新鲜,精挑细选之后的大小均匀,可见不便宜。 他微笑,继续瞥了一眼她,她暗暗吞了吞口水,见他又拨开了第二盒,一整盒的奶酥糕点和精致胡饼。 他笑意更浓,重瞳里游移着危险的妖绿色,不可言说的情绪也越演越烈,她只觉得头皮发麻,脖颈发凉。在他伸手伸向第三盒时,她赶忙抢在他之前,恭恭敬敬把第三盒自行打开,是一盒芝麻牛肉脯和秘制红椰枣。 明月夜赶忙故意谄媚道:“属下见主帅与副将们日夜商讨战事,十分操劳,特意向温三公子购得这诸多鲜果零食,为将军们……补身。” “有心。”哥舒寒挑眉,唇边笑意微冷,他示意左车:“岳齐,给你的弟兄们,分了吧。” “谢主帅。”岳齐高兴至极,他可没想那么复杂,这么多鲜果糕饼,在这战事当中尤显珍贵,有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得到。这军医十七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得主帅宠信。 岳齐在明月夜以及流千树悲伤与舍不得的默默注视下,满载而归,高兴走出营帐。 哥舒寒瞥见了那惴惴不安的军医统领,微笑道:“王统领,你的副统领甚为得力,即刻遣往兽营照料赤熊吧,熊王近日肠胃不妥,要好好照料,不得有误。” 军医统领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还好没有牵累整个军医营,就让那个没眼色的副统领去拣熊粪吧,活该。至于这个军医十七,以后可不能轻易得罪。 军医统领战战兢兢告退。左车也极为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更有眼色的雪狼王阿九则则叼着龇牙咧嘴的流千树,小步跑出了营帐。 于是,偌大的营帐,就又剩下,哥舒寒与明月夜,两个人。 “他,喜欢你?”哥舒寒轻轻摘掉了明月夜脸上的面纱,用纤长手指,划过她娇嫩的脸颊,若有所思道:“他见过,你的脸?” “不曾,结拜之时,属下带着人皮面具。”她觉得脸上冷飕飕的,他的指尖,寒气迫人。 她决定铤而走险,明眸熠熠,一针见血,犀利道:“将军,可是嫉妒?” “你告诉他,你叫十七?”哥舒寒重瞳深邃,幽沉不可测:“我以为,你不喜欢,这名字。” “属下,有选择吗?”明月夜冷笑,不甘示弱:“将军,您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啊。” “你当然有。”哥舒寒微笑,打断明月夜的话,他话音悠而缓:“你选择了,归于我。” “那将军,又何必为了几盒果子糕饼,迁怒于十七。” “牙尖舌利,欲盖弥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都自认十七,我何必嫉妒?”哥舒寒重瞳波光闪烁,笑意深沉。他伸出食指,俏皮地轻轻勾了下女人的鼻尖,似笑非笑道:“记住,只要你自认十七,我就不会杀了那个傻孩子。虽然,哥舒寒的女人,不容觊觎。” “明堂,想要吗?待我们回长安,我就来帮你谋取。”他得意道,傲慢的余音,如羽毛般轻柔而蛊惑:“乖,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都可到手。” 47.愤怒 哥舒暗军营,柳辰青营帐。 遣散了所有随从,柳辰青愁眉不展,坐在帐中,他身后是一堆箱笼和礼匣。 “出来吧,没人了。”他低声道 转瞬之间,柳辰青对面站出一个蒙面黑衣人。 “你怎么今日才来?我之前给你的飞鸽传书,又怎么都没回信?贵妃娘娘对我们在土库堡做的事,十分不满。你若不想再要自己项上人头,可不要连累老夫。你知道这几天老夫有多着急,你就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柳辰青皱着眉,胖脸上满是不耐烦和恼怒情绪。 “根本就没有收到传书,怕是被暗军细作营截取了吧?但愿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哥舒暗军的细作实在厉害,最近盯得我很紧,若不是趁着今日,那温家孩子遣人来送礼,我都没有机会混进来见你。”黑衣人声音暗哑,显然是食用了倒嗓的药丸。他不但蒙了面,还罩了一顶大大的风帽,貌似很忌讳旁人看到他的真容半分。 “我在飞书中说的都是暗语,这还用你教?哥舒暗营你更不用担心,娘娘千岁与夜庄主多少还有些渊源,只要你提防着铁魂军那边就好。若汪忠嗣知道了你的底细,你还想活命吗?”柳辰青阴笑,一点儿不客气。 “若老子翻船,一定拉你下水,放心吧。”黑衣人恶狠狠道:“那时候,我一定不会忘了你和贵妃娘娘的。对,还有咱们的国舅爷。” “废话少说,你那边的事,办得如何?”柳辰青不耐烦的。 “依计行事,丝毫不差。事成之后,我那十万两银票,你得立时给我。别打什么想杀人灭口的阴损主意。你那主子毒辣,我是知道的,但我早做好万全打算,若我出事,你们那些勾当会被人呈给太子和当今圣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用我再跟你们讲吧。”黑衣人的冷笑阴毒如蛇蝎。 “你还是多想想,怎么解决汪忠嗣的女儿吧。若她知道你害了大常战神,这明堂的未来继承人也不是个怂主儿。” “我担心什么,别管谁要我的命,只要老子有事,你们就无人幸免,你还是奉劝贵妃娘娘求神拜佛,保佑我多活几年才好。再说,那明月夜根本不成气候,待她成为明堂堂主,老子早就更名改姓,不知何处逍遥快活去了。” “明月夜是莫无涯的女儿,火油飞蝗,暴雨棠花还有六弩连心箭,你躲得过哪个?”柳辰青鄙视道:“依老夫之见,不如先下手为强,明月夜一死,你我方能安稳。” 黑衣人思忖片刻:“莫无涯?那想要这孩子命的,恐怕是贵妃娘娘吧?若我出手,再加二十万白银。” 柳辰青脸色阴沉,他眼角抽了抽,斩钉截铁道:“好,就依你。不过,明月夜现在暗夜山庄,夜斩汐处,你可有良计诱她出庄?暗夜山庄不放人,就凭你和你的人,毛都进不去。” “我手里把握着汪忠嗣的生死,她会想见我的。”黑衣人不耐烦地一伸手:“别废话了,东西呢?我时间不多。” 柳辰青转身打开随身袖袋,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黑衣人:“刚刚到手,这可让老夫费劲了心思。你千万不能失手。” “管好你自己吧,少灌点儿哥舒寒给你迷魂药,他可不像汪忠嗣那么好算计。你跟他做买卖,一定会不剩渣滓。”黑衣人劈手夺过油纸包,放入怀中,不吝嘲讽道。 “一个断袖之癖的混混儿而已,何况他只顾得上和军医厮混,哪儿有心思顾得上其他?再说,此次破城之约,他得多多感谢老夫故意偏袒,助力他夺得国公之位。他感谢我还来不及。你看,这些都是他赠与老夫的。什么狼面先锋、冥域杀神,都是无稽之谈。哥舒寒对老夫,那是客气得很。”柳辰青双手一摊,甚为得意,他身后摆满了各种古玩玉器,箱笼礼盒。 “那柳大人好自为之,告辞。”黑衣人转身跃出帐篷,眼尾瞥见柳辰青低头抚摸着一对玉瓶,不禁嗤之以鼻:“愚蠢至极的家伙,早晚死在哥舒寒手里,你才知道他的厉害。倒省了老子的事。” 黑衣人转身隐入一个帐篷,不多时,一队身着铁魂军战服的士兵从里面整队出来。他们就是温亭羽遣来送礼物的那队士兵。 远远的,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明月夜和流千树,眼神灼灼地盯着远去的士兵。 “流千树,你确定他就在这些人中。”明月夜星眸闪亮,柳眉微蹙,若有所思道:“果然,铁魂军中,有奸细。” “那人轻功不弱,所以我不敢追得太近,他进了柳辰青的帐篷,似乎拿走了什么东西。他们的话我也听得影影绰绰。总之,汪忠嗣肯定要有麻烦了。还有,你的命很值钱呢,足足要二十万两白银。”流千树跳上明月夜肩头,金色的眼眸流露出困惑,迟疑道:“但我无法确定,那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能做得如此不留痕迹,一定不是寻常人。能在铁魂军兴风作浪的,也不是一般人。或者,我们应该去拜访下温亭羽,不知今天此时,他托付的哪位铁魂军将领,遣人来送礼。” “明月夜,我还大约听到,说什么你在暗夜山庄。看来,汪忠嗣之所以没有找你,也是以为你在暗夜山庄呢。你可别再心里埋怨他,怪他薄情寡义了。看来夜斩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和汪忠嗣还算有交情呢,为何要骗他呢?”流千树不明就里。 “因为哥舒寒。”明月夜银牙暗咬,黑白分明的眸子恨意昭然:“还说他没有参与控局。这个骗子。” 流千树只见面前女子脸色阴沉,眸露寒气,转眼间已消失在自己面前。他左右环顾,心虚道:“我怎么觉得,好像自己说错话了呢?明月夜,你去哪儿?你可不要去招惹那个双瞳鬼啊……你打不过他,我……目前也打不过他。” 晚了,一路狂奔,也只见明月夜已冲进哥舒寒的寝帐的一抹身影。 流千树刚刚掀开营帐一角,想偷窥下里面情况,眼见一枚金扣子径直飞来,躲闪不及哐当一声,雪貂兽抱着脑袋躺在寝帐之外,痛不欲生骂道:“大爷的,又来。敢不敢换一招啊。” 话音未落,直听账内清冷的声音,淡淡道:“左车,唤血雕!” 机敏的流千树,条件反射地一个飞身,窜向最近的士兵营帐。 48.郁闷 哥舒寒点住明月夜的穴道,把暴怒的小女人重重的,推进厚厚的熊皮铺衾中,因为郁闷,连哑穴也一起点住。 “发什么疯?”哥舒寒蹙眉,不悦道。他手臂微微地抖,后背有涔涔冷汗,他故作冷静,其实是真的动了怒。 因为,自己刚刚差点因为本能,错手杀了她。 刚才,这丫头一猛子就冲进营帐,二话不说,先用她那花拳绣腿,袭击了正在看兵书的他。若不是他收掌及时,她恐怕即刻已命送黄泉了。 貌似,她还真是偷袭过他,至今还活着的,唯一的一位幸存者,命真大! 哥舒寒思忖,最近是不是自己,也太宠着她了?让她越来越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了呢? 他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时至今日,面对任何突然偷袭,他的神速回击亦成为潜意识中的战斗本能。根本不及思考,往往一招毙命为先。她这样鲁莽简直就是自杀行为,必须好好教训。他们如此亲近,几乎朝夕都在一起,想一想都后怕。 点她穴位,让她动弹不得,言语不能,又晾了半日,等他消了气,再细细说,好好说说,关于守规矩的事。 哥舒寒拂袖而去。 入夜,哥舒寒处理完一天的军务,到了晚膳时间,左军带领随从们将精致的清粥小菜送过来,摆在矮几上。 营帐之中,依旧没有点烛火,而是加了几枚更加硕大的夜明珠。于是,帐子里光线又明亮了几分,显然再藏不住什么偷袭的人。 营中的古番乐师,开始练习羌笛,一声接着一声幽怨而绵长的尾音,带着沉沉郁郁的情绪,游荡在深夜之中。 哥舒寒净了手,又换了一袭浅驼色罗衫,外罩了件赭石色菱纹圆领襕袍。暖色的搭配为冷寒着一张脸的他,增加了几分温熙气质。 他依旧披散着长而密的黑发,却没有再戴那诡异的狼眼金冠,而是系了一条外袍同色的织锦发带,益发衬出阴柔而魅惑的俊美。 他有些疲惫,以及阴沉。他的亲信左军知道,今天主子不高兴,刚刚还军棍伺候了细作营的统领,就因为他没有及时给主子想要的情报。主子没心情听他缘由,就直接赏了责罚。 看来军医十七,必然做了什么让主子动怒的事儿,所以,今天可得小心翼翼,千万别惹他,以免殃及池鱼。 哥舒寒走到矮几旁,端坐身体,遂而端起一碗清粥,缓缓吃了几口,又放下银筷,拿起一本兵法书,在珠光下静静看起来。一点儿没理会依旧躺在熊皮铺衾中的,一动也动不了的小女人。 明月夜从来没有被点穴这么久,手和脚都酸痛至极,口中又不能言语,又气又急闹出了热汗渐渐又变凉,浸湿了医服,粘在肌肤上,甚为难受。嚣张的气焰终于在不自不觉中,薄弱了许多。 还有,看着那妖孽慢条斯理享用着晚膳,清粥的米香和小菜的咸鲜味,轻悠悠飘过来更让饥饿的人,望穿秋水,肠腹雷鸣。她知道,他是故意。但没法子,她确实饿了。因为饥饿,她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 眼见哥舒寒看着兵书,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方才微微舒展身体,站起来。他的脚步悄然无声,他走到她的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情冷薄而寡淡。 “疯够了吗?”哥舒寒淡淡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若还闹,我会让人把耗子的皮送过来。” 哥舒寒转身走回矮几旁,依旧拿起兵法书,明月夜还在诧异间,只见他新手扔出两枚金扣子,掷开了她的穴道。她深深舒了口气,尝试着转动已经麻木的手腕和脚腕。 明月夜蹲坐在熊皮里,凝视着看书的哥舒寒。他只是静静地看书,并不理她。 “饿了,就自己过来吧。”哥舒寒的语气依旧清淡而低缓。 明月夜犹豫了片刻,并不敢轻举妄动。经过半晌在被迫状态下的冷静与自省,她知道自己白天的行为确实不妥,盛怒之下的率性而为,想必是得罪了这位睚眦必报的将军。她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或者如何继续。他越平静,她越忐忑。 又僵持了一会儿,明月夜鼓足勇气站起来,走到矮几旁,蹲坐下来,低着头,想着心事。 思忖了片刻,见哥舒寒依旧只是看书,并不搭理自己,终于忍不住,硬生生带着些别扭的问道:“是将军骗汪忠嗣,我在暗夜山庄的吗?苏全,苏全被你怎样了?” “与我无关。你可以不信。”哥舒寒清淡如斯,似乎他关心的,仅仅面前陈旧的兵书。 “如果是夜斩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月夜不甘心道,眼泪在眼眶里微微打转,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不知道。”哥舒寒翻了一页兵书。良久之后,带着几分嘲讽又道:“大概,是想救他。” “救他?让他相信我在暗夜山庄,等他凯旋归来,是在救他?这太可笑了吧。将军当初说过,柳氏之局,您不是控局之人。不知将军所言,可是肺腑之言?”明月夜忍不住,按下哥舒寒手中的兵书,黑白分明的明眸紧紧盯着对面的人。 哥舒寒抬眸,邃黒双瞳阴沉而寒冷,他冷笑道:“你不信?那,随你……” 明月夜心里咯噔一下,沉默片刻道:“将军,答应我,会救他的。” “十七,你不信我,又何必许诺归于我?”哥舒寒长眉微展,唇边旋起讥哨:“失信之人,并非是我。夜斩汐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但若为了救你的大常战神,我也会这么做。让他安心去征途,因为三心二意对他来说,每往前一步,就离死棋更近一筹。你是他的软肋,无可避免。” “您打算如何救他?”明月夜垂下了头,黯然失色。 “我为何要救他?”哥舒寒反问。 “属下笃信将军,十七亦不会再如此任性、莽撞,若冲撞了您,十七愿领责罚。”明月夜颓然的低着头,语气陈恳。 哥舒寒冷笑一声,他伸出手臂,用颀长手指托起明月夜的下颌,缓缓用力,她被迫抬起头,也抬起眸,他们双目相对。 “不许对我,说谎。”哥舒寒双瞳阴郁,冰冷无情。或许这才是冥域之王的真身所在。 明月夜还想解释,哥舒寒蓦然松了手,站起身起来,往账外走去,他轻飘飘的声音从账外传来:“你随时可以离开。耗子也可以带走。哥舒暗军,不需要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奴才。” 49.冷战 这两日,军医营里上下忙成一团,明月夜也跟着军医们一起,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将大量的咕咕草炙干,切段,制粉。 因为太忙,她就没回哥舒寒的营帐休息,他也并没有遣人来召唤她回去。 这就样,他们陷入了冷战。 听说,咕咕草被暗军投入城内水源,已经开始卓有成效,不断的有人病倒,城里的医生却束手无策。 有人开始传言这是一场鬼疫,因为有的贵族看了医生,吃了药草却越发严重起来,甚至开始出现高热、呓语、幻觉的症状。 这几日的夜晚时分,土库堡城下会隐隐约约响起古番的羌笛,勾得守城奴隶中的古番族人思乡情切,人心浮动,偷偷逃跑者络绎不绝,令守城首领紫戎大王糟心不已。 又有人说这就是一场鬼疫,是冤魂滚滚而来的征兆。多年前,那被突波人灭族屠杀的十万古番冤魂,正蠢蠢欲动,欲阴兵借道,将裹夹血雨腥风,一举屠尽土库堡所有生灵。 一传十,十传百。从城里逃出来的百姓中,开始有叛逃的古番奴隶。这些可怜的人,都被汪忠嗣的铁魂军营接纳了。 为解燃眉之急,温熙的二公子温亭歌带着一众医士、棉衣和药材,从承都匆匆赶来。但对于汪忠嗣收容的近万难民来说,这些物资依旧是杯水车薪。 紧接着,城内细作飞鸽传书,守城大王紫戎最宠爱的夫人得了怪病,七窍流血,奄奄一息,急得紫戎大王恨不得跳脚起来,正满城抓寻良医,为怀孕七个月的夫人治病保胎,守城的事都交给了南苑大王。 汪忠嗣的铁魂军,已经强攻土库堡两次,双方各有损伤。依旧陷入胶着僵局。 这边,哥舒暗军似乎还按兵不动。只是在城外援军驻营南上风口,悄悄挖下壕沟战道。 适夜,哥舒寒带兵夜袭城南突波援军,乘西风点了一把滔天大火,烧了援军粮草若干。兽营的赤熊王出其不意,率灵兽咬杀援军将领三名,兵士不计其数,突波援军大乱。 第二天一早,本为突波联盟的涂谷、源司两部先后撤兵,不告而别,仓皇而去,联盟瓦解。城外突波援军,如今只剩下三万有余。 兽营的灵兽赤熊王,受了轻伤,因为有雪狼王的成功榜样,军医统领特地请明月夜一同诊治。还好赤熊王只是皮肉伤,敷药包扎就好,恢复都很快,并无大碍。 这两日,明月夜也就在兽营见到了哥舒寒这一面。见他脸色苍白,想必又度血与赤熊王,便悄悄为他煮了补血的汤药。 哥舒寒见赤熊王无大碍,但先行离去。留下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一点点变凉。明月夜为了怕他觉得苦,她还在药旁准备了一小碟秘渍的梅子干。然后,他似乎并没有看到那药与梅子,如疾风般掠过她身边,熟视无睹的漠然与沉稳。 药凉透了,她心里开始,莫名其妙地忐忑。什么时候起,开始在乎他的感受? 明月夜回到军医营,熬药的营帐,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她和雪貂兽。 “你为什么不走?”流千树郁闷的问:“铁魂军里有内鬼,我们得去告诉汪忠嗣。既然双瞳鬼放了我们,我们还等什么?” “哥舒寒,没有骗我。”明月夜一边捣药,一边淡淡道:“我不出现,对他来说,最好不过。再说,我又如何能出现在他面前呢?有的事,一旦误会了,就很难再解释清楚了。” “明月夜,你对哥舒寒,和以前,不一样了。”流千树沉吟片刻,有些失落道:“你什么时候,也敢相信他的话了。” “不信又能怎样?”明月夜反问:“仅凭你我之力,能找出铁魂军的内鬼吗?找到之后又如何?流千树,哥舒寒救过我,两次。他还要,帮我夺取明堂。我承认,我动心了。或者,汪忠嗣不敢的,他敢……你知道,我必须为母亲报仇。为此,我可以不顾一切。”她的黑眸认真而笃定,不容置疑。 “你算计不过他的。”流千树用貂爪狠狠地挠着头,叹气道:“他是半妖,他根本没有心,你若信了他,早晚会被他食心啮骨。” “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但若能用我自己,换得他平安,换得母仇得报,纵然粉身碎骨,我认了。这是我的命。” “对不起,月夜,都怪我没用,不能帮你,想我千年修炼,又有何用?”流千树深深吸气,十分悲伤与郁闷。 “傻话,从我出生,就是你守护我。没有你,我早饿死了,病死了,或者干脆被那些恶人打死了。”明月夜蹲下身子,认真地瞪着流千树,微笑道:“你最懂我了,流千树,我所有的心事,我的快乐,我的悲伤,我的喜欢,我的痛恨,我所有的情绪,你都第一个知道。如果没有你的陪伴,明月夜会活不下去的。” “我的唯一使命,就是守护你。”流千树金色的眼眸熠熠发光,认真道:“明月夜,我发誓,我一定会幻化成人,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人物,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帮你得偿心愿,除非我死了。” “灵兽是不会死的。”明月夜吐吐舌头:“但我会老,我会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没有牙,就没法跟你一起,吃好吃的果子了。” “那你不用担心,长生不老又有何难?”流千树神采奕奕,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浑身上下湿哒哒的,臭乎乎的,抬头一看,雪狼王正张着大嘴,吐着舌头站在他身后,它淋漓极致的口水一点没糟蹋,全部都落在他身上。 “军医,有人找你呢,就在营外等着。”一个兵士随着雪狼王钻进帐篷来,眉开眼笑道:“我找了你半天了,还是狼王鼻子厉害。你快去吧。那人又带了许多礼物来呢。” 明月夜和流千树对视一眼,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他们微微点头,已经一致猜出那人的来历。这还真是好兆头。 挑开营帐的一角,遥遥望去,果然是温亭羽和他的那一队随从,被暗军兵士拦在营外。正翘首以盼,朝她招手。 明月夜整整面纱,望了望浑身湿哒哒的流千树,安慰道:“放心,我会把果子给你带回来,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洗洗脸吧,这个味道实在……” 流千树斜了一眼笑眯眯的雪狼王,后者毫不客气的用爪子推了推他,明显表达了自己对他身上味道的嫌弃与鄙视。 “这位大哥,那你帮我照看一会药炉,我去去就回。”明月夜把几枚金扣子塞到兵士手里:“这个事情你暂且不要告诉旁人,我拿回来的东西分你一些可好,人多了就不够分了。” “军医,放心吧。”年轻的兵士接过明月夜手中的小蒲扇,笑呵呵道:“你妥妥去。这里交给我。” 明月夜拍拍雪狼王阿九的大脑袋:“阿九,你也在这儿等我啊,回来我得给你换药。” 50.姑娘 明月夜看见温亭羽,和身后驮着礼物的驼队,笑意漾然,有个义结金兰的好兄弟,确实不错啊。 “亭羽哥哥,你为何不进大营去找我?”明月夜有些纳闷。 “他们不让我进去啊。”温亭羽委屈地指指门口守卫。 守卫瞥了一眼温亭羽,没好气道:“主帅有令,温亭羽不得入暗军大营。不但温亭羽不能进,凡是姓温的,都不行。” 明月夜忽闪忽闪眼睛,赶忙拉住正要和守卫理论的温亭羽:“兄长,我们去那边说话吧,这里毕竟是军营重地,有诸多不便。” 温亭羽露出好看的笑容,他顺其自然地拉起明月夜的手,走到一匹雪白的母骆驼面前,体贴道:“在这种地方,马远不如骆驼好用,我特意给你带来一匹。你试试,可合用?它叫千里梦,和我的雁南飞是一对罕见的白骆驼。” 明月夜欣喜地摸了摸雪白的、毛茸茸的骆驼脑袋,她望着阳光下玉身而立的少年,心情顿时灿烂明朗起来:“既是一对,何必要拆散他们?兄长的心意小弟心领了,就让千里梦和雁南飞不要分离可好?今天天气如此晴朗无云,不如我们边走边聊吧。” 温亭羽依旧拉着明月夜的手,他只觉得这少年的手娇小而滑腻,握起来十分舒服。他明朗一笑:“好啊。听十七的。” 明月夜知道这呆子依旧以为自己是男子,并无轻薄之心,若过于紧张也怕他心生疑窦,便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况且他的手指暖和而柔软,握起来十分踏实。这天下男子总不能都言语刻薄,霸道阴郁的重瞳妖孽一般,若自己有兄长,也该如此温熙明朗,万般呵护自己吧?她心下竟生小小酸楚。 今天,温亭羽内穿了雪蓝罗衫,外搭着靛蓝的蜀锦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绣了精致的羽毛状花纹。他在外袍外面,又罩了一件雪白厚实的狐皮披风,更映出了一张如玉俊脸,唇红齿白。 他似乎一直都是那么无忧无虑,至纯率性的翩翩少年,看到他展颜微笑,似乎这世间。就根本没有什么令他苦恼之事。这是一个相处起来,令人舒服而快乐的人,虽然,有点儿傻。 温亭羽伸手拉拉明月夜的面纱:“十七,你的脸怎么了?为何罩着面纱。” “被晒伤了呗。”面纱之下的明月夜眨眨眼睛。 他闻听此言,赶忙站到她另一侧,又展起了自己的狐裘,为她遮住迎面而来的阳光,体贴道:“没事儿,明日我让人给你,送来些专治晒伤的紫草玉肌膏。” “不妨事,大男人又何必太在乎自己的容貌呢?”她调皮道:“兄长,你的羌笛之策果然厉害。未和你商议,小弟就悄悄用了,兄长勿怪。” “上次相见,我并未有机会把此计说明,聪明如十七,就已经猜透缘由。可惜汪帅,并无哥舒将军,那么快就着手准备。我说土库堡的古番琴师怎么一个都找不到了?原来都被哥舒将军先下手为强了。无妨,反正都是大常的军队,此计策能管用就好。” 温亭羽若有所思道:“不过,我却纳闷,汪帅似乎对这个哥舒将军,并无好感。我到铁魂军营那日,哥舒将军遣人送去了一万担粮食,你知道汪帅,如今收留城里逃出来的难民已经过万,粮饷早难以为继,哥舒将军此举必能解铁魂军燃眉之急,但汪帅断然拒绝了,全部都退回了暗军。” “原来,他给你们送了粮食。”明月夜心下一愣:“哥舒将军,并没有提起。” “听说,这位异族将军,向来狼首蒙面,从未有过败绩,更被突波鞑虏称为冥域杀神,对其十分惧怕。这两日又闻听,哥舒将军夜袭突波援军大获全胜,智勇双全。亭羽一直很好奇,他长得很丑吗?是否如其狼面一样狰狞恐怖?” “他长得,很好看……就是脾气不太好。”明月夜微微一笑,有点儿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亭羽哥哥,铁魂军现在状况如何呢?可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汪帅……他可好?” “铁魂军接收了太多的难民,汪帅已竭尽全力想要护他们周全,但……”温亭羽明显情绪低落下来:“我二哥亭歌昨天送来了第二批粮食与药材,但家父筹措的这些,不过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 “亭羽哥哥,不要再送十七礼物了,把这些东西都给难民吧,能帮一点是一点儿。”明月夜真诚道。 “十七,这些并不是从救助灾民之物中拿来的。是我用的私房银子,给你选的礼物,不打紧。我从未有过像你一般,投缘的朋友。”温亭羽慌忙解释道。 “请你全部带回去,分给灾民们,就当十七对他们的一点儿心意吧。”明月夜微微一笑:“兄长待十七好,我心里知道。” 温亭羽思忖了下,重重点点头,清亮的眸子闪现出熠熠光彩:“好,就听你的,十七,待土库堡破城之后,我带你去承都,可好?让兄长以尽地主之谊。” 明月夜回头望去,距离暗军军营已有很远的距离。温亭羽的随从们见他们说着体己话,也只是远远跟着,十分识趣。她突然把自己的手从他手握中抽开,重重反握住他的手臂,在他耳畔小声道:“兄长,小弟有一事相告,事关汪帅性命攸关。铁魂军有内鬼。” 温亭羽身体一颤,本能站住步伐,他朝身后随从一伸手,他们停在一段距离之后。 温亭羽与明月夜径直又往前走去。 “十七,此话从何说起?”他谨慎而冷静,与刚才的明朗判若两人,他们都知道,这事关重大。 “兄长可信十七?”明月夜正色道。 “你说,我就信。”温亭羽压低声音:“但此事,你又如何得知?” “我是恰好撞上的,那日兄长遣人来送礼物,那人就混在兵士当中。他与柳辰青密会,被流千树偷听,可惜也只知道柳贵妃已设下圈套,要陷害汪帅,细节尚未可知。你务必要提醒汪帅,多加小心。” “那我把那队士兵全都拘禁起来,一一审问就是。” “不可。”明月夜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这内鬼绝对不会是一般的士兵,他如此谨慎,可能易了容,或者已杀人灭口。兄长明目张胆去查,他在暗处,势必会打草惊蛇。我想,这人一定是身居要职的将领,兄长可暗自查问,你遣人到暗军的事,哪位将领安排的兵士,或者刚巧在那段时间,哪位将领不在营中。你可暗暗观察,有异常就迅速告之汪帅。” “十七,你真聪明。”温亭羽佩服道:“比我聪明多了,几乎和我二哥一样,他是我们温家最善谋略之人。” “兄长一向锦衣玉食,小弟却要靠自己筹谋,以换一时果腹,这算不上谋略,不过为了活命而已。此事艰险,请兄长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明月夜站住脚步,回身望去:“时间不早了,小弟得回去了。对了,不要对汪帅和你二哥,提起十七。小弟自有苦衷,他日必向兄长详告其情。亭羽哥哥,万万保重。” “为什么?”温亭羽疑惑道:“那我又如何得知内鬼之事呢?” “随便编个理由,难道暗军里就不能有你温家恩济过的门客?”明月夜轻轻推了下温亭羽:“兄长,你真的很笨。” 推搡之间,她一不下心勾住了自己的面纱,正巧一阵微风吹过,面纱怅然飘落,飞到了树枝上。 两人惊诧之后,相视一刻,温亭羽蓦然愣住了。 这哪里还是土库堡里见到的平凡少年,他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分明是标致灵秀的翩翩美少年,只有那一双邃黒如水的眼眸,几分神采相似。 “喂,你不是不知道人皮面具吧?在江湖上行走,没点儿手段怎么能行?”明月夜见温亭羽愣愣地死盯着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尴尬道:“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吗?” 他蹙蹙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今天这个,是真的吧?”他直觉触手肌肤细腻清香,不禁赶紧松手,不由自主涨红了一张俊脸。 明月夜呲呲牙,揉了揉脸,痛斥道:“很痛的,大哥。这次当然是真的。你不是看我比你长得好看,心生嫉妒吧?还不赶紧回去报信。知道贻误战机是什么罪过吗?呆子。” “我先送你回去。”温亭羽执拗道。 “好了,过几日我会悄悄去铁魂军营找你的,走了啊。呆子。”明月夜使劲锤了一下温亭羽的胸口,璀璨一笑,转身飞奔而去。留下傻傻的温家公子,站在夕阳下,看翩翩少年,悄然而去。心尖上油然升起一阵暖暖的温柔。 “少爷,您的结拜兄弟,怎么是个女的啊?”随行的镖师孙老三走过来,带着十足的诧异道。 “胡说,十七是长得好看了些,但怎么是女子?”温亭羽有些不悦:“不许你们折辱我的结拜兄弟。” 孙老三忍不住露出一点儿鄙视道:“少爷,你看见过哪个男人,有耳洞的?” “十七,他有耳洞?”温亭羽愣愣道,简直犹如醍醐灌顶:“我兄弟,是个姑娘?” 他吞了吞口水,遂而又旋起油然而生的惊喜笑容:“太好了,她个姑娘。不然,我以为,我也要有断袖之癖呢。” 孙老三及其一众随从,都被自己家这个呆鹅一般的少主子,惊得五雷轰顶。看来,这温家三少爷的傻病,只能靠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来治一治了。 51.十七 铁魂军大营。 温亭歌坐在桌几前,用骨节秀美的手指敲着桌上的一本诗集。他二十几岁,他身量比温亭羽高瘦些,容貌虽没有弟弟精致,却也眉清目秀,儒生文雅。 温亭羽坐在二哥对面,神情焦灼,语速很快道:“二哥,就是这样的。我已悄悄查过,那日遣去哥舒暗军送东西的士兵一共十六人,都是副将宋离安排的。目前我只对上了十五个在册兵士,只剩下一个胡虎,据说染了瘟疫,被送到医局去了,就暂无音信了。宋离为人贪财狡诈,最近却突然有了银子,带着手下们偷偷溜出去鬼混,这些都是蹊跷。” “亭羽,你说的这些可非同小可,你要明白。虽然你不愿说明消息的确切来源,但大哥那边已经禀告过父亲。如今前朝弹劾汪帅的奏章堆积如山,恐怕柳氏设局一事并非空穴来风。我先即刻修书给父亲吧,他老人家已动身从承都前往长安,准备联络前朝忠将良臣,帮助汪帅周旋。如今,这柳辰青竟敢扣押了铁魂军的军饷粮草,不知哥舒寒是否他身后撑腰之人。你生性天真,听二哥的话,不要和暗军那边,走得太近。”温亭歌低声道。 他迟疑了片刻,眼尾扫了一眼自己的兄弟,温和试探道:“还有,昨日与汪帅叙旧,他有意将女儿明月夜许配给你。” “我才不要,二哥都还没成亲,亭羽为何要娶妻呢?”温亭羽涨红了脸,断然拒绝,他结结巴巴道:“再说,那明月夜,不是已经被皇上赐婚给哥舒将军了吗?” “汪帅不喜哥舒寒,回到长安会奏请皇上,请哥舒家退婚。父亲那边倒是愿意的。我告诉你也是想你有个心理准备。”温亭歌拍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明月夜是明堂的继任堂主,明堂的总坛又在承都,明堂与光熙商会的联姻,对双方都会有所增益。何况还是与汪帅结亲。多少年轻才俊,求之不得。” “我才不要呢,要娶二哥娶了就是。为什么偏偏是我?”温亭羽不悦地挣脱兄长,涨红的脸开始泛白:“我知道,二哥喜欢谢家的大小姐,断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但亭羽,亭羽也有喜欢的姑娘,为何强人所难?若父亲与兄长们非要亭羽答应这门婚事,我……我就到松山寺当和尚去。” “谁要当和尚?” 恰时,汪忠嗣挑开帐篷的风帘,信步而来。 温亭歌一时没拉住急脾气的弟弟,温亭羽已经站前一步,跪拜在汪忠嗣面前,抬起头,俊秀少年语气决绝而笃定:“亭羽感激汪帅厚爱,但娶令嫒为妻之事,恕难从命,宁死不愿。” 干脆直白的少年之语,噎得汪忠嗣哭笑不得,他赶忙拉起面前赌气的孩子,调侃道:“亭歌,这是什么话?那日我只与你闲聊,并不作数,此事还需得两个孩子相互欢喜才成,我又不是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迂腐之人。若温老爷子和亭羽都愿意,也得从长计议。我那女儿,性格倒和亭羽十分相像,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也是“宁死不屈”的。哈哈,起来吧,亭羽。” 温亭歌多少有些尴尬,他不轻不重的,抬脚踹了一下温亭羽的腿,斥责道:“亭羽,都已行了弱冠之礼,做事还这么孩子气。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就不愿意,有本事你来娶啊。”温亭羽倔强地梗着脖子,不依不饶。 汪忠嗣哈哈大笑,把赌气的少年拉到自己这边来,他很喜欢这率性的孩子,直截了当的性格,不由自主想要多亲近些。 “汪帅,您权且不要操心亭羽的终身大事了。铁魂军里有内鬼,就是你的副将宋离。”温亭羽无视正蹙眉瞪他的二哥,心直口快的已将胸中憋闷的话,竹筒倒豆子,一并说了出来。 “亭羽,不得胡说。”温亭歌谨慎,厉声打断自己的兄弟。 “不妨事。”汪忠嗣坐下来,他看着温亭羽,棕黑色的凤目狭长微眯,目光却温朗而光熙,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而笃定,他温和道:“都坐下来,慢慢说。” 温亭羽微愣,看一眼二哥,见温亭歌微微颔首,便也坐在两人身边,平缓了自己的情绪,娓娓道来。 “汪帅容禀。昨日亭羽得见温家门客,他在哥舒暗军当值,碰巧见得柳辰青与一黑衣人密会,听到他们正在密谋做局,要陷害汪帅。那黑衣人就隐匿在,帮亭羽往哥舒暗军送东西的十六个士兵中,如今,十五个士兵在册,只剩下一个叫胡虎的,昨天说患了瘟疫,被送到药局了。亭羽去药局看过了,并无此人。那日,遣兵的就是副将宋离。” 见汪忠嗣静静地听,并未评断,温亭羽便继续道:“您的副将宋离,那日也确实不在军营。我还听到有的兵士说。宋离对汪帅接纳万余灾民之举,十分不满,他私下喝醉了,乱放狂言说,打仗的人都吃不饱了,还养那些无用之人作甚?若老子和老子的兵再拿不到军饷,就联名去告汪帅。大不了,大家都回家再耕田去,也总比在这鬼地方,吃不饱饭强。” “酒醉之言,何必当真。”汪忠嗣淡淡笑道:“不知温三公子,所言温家门客,在哥舒暗军当值的是何人?他又如何凑巧,听得此言呢?还有,公子为何要遣人到哥舒暗军营?” “亭羽,不要吞吞吐吐,还不直说。若再有隐瞒,贻误战机,这个罪名你我可担不起。”温亭歌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略施压力,便会口出真言。 “我看,你莫是被哥舒寒的细作给骗了。他现在正与汪帅打赌,拼力破城,要夺得头筹,自然会使出各种手段。” 温亭羽微微蹙眉,不快地:“十七才不是细作。她和我一样敬仰汪帅,是实心实意帮汪帅追查内鬼。” “十七?”汪忠嗣和温亭歌同时诧异道:“什么人?” 温亭羽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十七是哥舒将军的军医。那日我偷入土库堡遇险,就是十七救的我,我与她已义结金兰。那日,我遣人去哥舒暗军,就是为她送点心,她那么瘦瘦小小的,也没什么银子,吃起东西的样子让人看着好心酸。所以,我就给她送去些果品零食。就这样。” “军医?”汪忠嗣剑眉微蹙,不动神色道:“又是军医。想不到这小小军医,能搅得哥舒暗军和铁魂军,人仰马翻啊。究竟是什么人物,如此了不得?” “十七是……”温亭羽还未说完,已被兄长拉住,温亭歌沉吟片刻,谨慎道:“汪帅,虽然我三弟年少不懂轻重,但军中若有内鬼却是大事。想必并非空穴来风,听父亲说,前朝弹劾您攻城不利的奏章,皇上恐怕还是往心里,进去了几分。若柳氏无能将您一举拿下的后手,怕不会如此肆无忌惮。汪帅行事,小心为妙。这宋离,还是悄悄查一查才好。” 汪忠嗣略一思忖,起身掀开营帐风帘:“叫高远,过来。我有事问他。” 52.胡虎 “主帅,宋离这个人,头脑虽简单,又爱喝酒,喝多了就容易胡言乱语,但也就限于耍耍酒疯,发发牢骚而已。若说他有叛主之心,那绝对不会,他哪有那个胆子呢。我和他都跟了您十五年,宋离一向骁勇善战,誓死杀敌,如今也官居副将统领了,若要叛主何必选在今日呢?”高远一脸不可思议道。 “高副将,亭羽的意思,并不是已经坐定,宋副将就是内鬼。”温亭歌毕竟老成,他微微一笑,言语犀利却又谨慎无疏道:“但此事毕竟因我三弟而起,亭歌不想授人话柄,此事还需细细盘查一番才好。毕竟,大敌当前,高副将也不想汪帅腹背受敌吧?内鬼之事,并非空穴来风。铁魂军近来军心动摇,传闻纷纷,不知是否有人故意蛊惑,心怀不轨呢?光熙商会虽做的商铺买卖,但家父与汪帅有过命之交,铁魂军的事,亦是光熙商会的事。我们,不会袖手旁观。” “温二公子说得是。”高远一向做人圆滑,八面玲珑,赶忙附和道:“末将会尽快彻查此事。主帅放心。” “高远,不必声张。惊动太多人”汪忠嗣若有所思。 “末将明白。”高远推后一步,鞠礼道。 高远走出营帐,汪忠嗣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亭羽,你是个简单而纯粹的孩子,以后哥舒暗军大营,少去为妙。那军医十七,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哥舒寒更为了他,夜闯大雪山。他救你,与你义结金兰,或许有他人授命。你若在铁魂军营,出了什么问题,我如何与温老爷子交代呢?” “汪帅,十七是个好人。我送给她的礼物,她让我全部带回来交给灾民。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是真心为铁魂军着想。她也敬重您是大常的英雄。”温亭羽执拗道。 “汪帅见笑,我三弟过于执拗。是温家,管教不严。失礼了。”温亭歌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亭歌,我很喜欢亭羽的直率。这孩子的心就像初晴之雪一般,干净剔透。容不得半点杂质。很好。”汪忠嗣温和一笑,心里浮现出一个同样心思晶莹,皎洁如月的女子。 或许,他们能在一起,真的是天作之合。 这边,宋离的营帐中,高远喝着一杯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说老宋,你就不能安生点儿,没事总偷溜出去喝个花酒,找个姑娘吗?这下好了,连主帅都知道了,让我彻查那日你到底去干了什么?” “老高,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知道?主帅平日里最反感咱们喝花酒,我能明着告诉他老人家,老子偷偷去找姑娘了?”宋离沮丧道:“老子就纳闷了,我用自己的银子喝酒找姑娘,碍着那光熙商会什么事了。干嘛非要揪着我不放?” “那天,你派了十六个士兵去帮温亭羽给哥舒暗军的军医,送东西吧?” “对啊,怎么了?”宋离挠挠头,心虚道:“我是从中渔利了几盒果品和点心,我也给你留了呢,老高。难道那承都巨贾还在乎少了的那几盒礼物?太小气了吧。” “去了十六个,怎么现在剩下十五个了?”高远漫不经心地问。 宋离警觉地盯住高远:“老高,你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吧?有个胡虎,好像染上了瘟疫,我让人把他送到医局隔离了。你也知道,万一真像传言那般,这次是鬼疫,我怕他会传染给其他兵士们。” “老宋,这个胡虎可并没有在医局啊……”高远吹了吹茶杯里浮着的茶叶,缓慢道:“温家的两个少爷,正找他呢。” “找他干什么?”宋离益发心虚,黝黑的额头微微冒汗。 “他可能是内鬼。”高远站起身来,拍拍宋离的肩膀:“老宋,喝喝花酒也就罢了,但咱们跟着主帅,一路征战,荣辱与共,已经十五年了。可以说,咱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不要想不明白,私下做什么对不起主帅的事情,那我高远第一个不会饶过你。”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内鬼?”宋离哂笑道。 “不瞒你说,主帅也让我找他呢……” “主帅怎么会对一个小兵卒子,如此上心。” “事已至此,哥哥也无需瞒你。哥舒寒的军医,告发胡虎是内奸。” “军医?哥舒寒那混蛋小子,敢来谋害老子?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呢,仗着有夜斩汐撑腰,就这么挤兑老子和老子的兵吗?哪个军医,老子去打折他的腿,让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小声点儿,老宋。我这是悄悄给你提个醒。你非要嚷嚷到整个大营,都知道你这点儿破事儿?军医你惹不起,不但哥舒寒宠着他,连温家那三公子都痴迷于他,那日送礼就是送给他的。你先找到胡虎再说吧。” “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撞见这么个妖孽。”宋离悻悻道:“我去找就是了。” 适夜,铁魂军营的一个不起眼的帐篷里。 一个浑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只露出一双毒蛇般的阴霾眼眸,他背对着一个战战兢兢的普通士兵,缓缓道。 “胡虎,这个事情,你做得实在不尽人意。”黑衣人暗哑的嗓音透着阴毒。 “大人,胡虎可是完全按照您的意思行事的。”胡虎心惊胆战地盯着黑衣人的靴子,他不敢看那双阴冷的眼睛。 “高副将在找你,铁魂军大营你是待不下了了,拿着这个,走得越远越好。”黑衣人从怀里拿出一包碎银子,扔在胡虎脚边上。 胡虎跪下磕了几个头,慌慌张张拿起钱袋,胡乱塞进怀里:“谢大人救命之恩,胡虎来生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大人。” “还多说什么,不怕夜长梦多,赶紧走。”黑衣人不耐烦地。 胡虎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就往风帘跑去,显然惶恐得不行。眼见就要掀开帘子,他的喉咙猛的被一根软绳勒住,绳索越收越紧,他竭尽全力挣扎着,双手拼命想要抓开绳索,但又哪能挣脱半分,不一会他眼珠突出,脸色青紫,大小便齐流,暴毙在黑衣人手中。 “胡虎,你怪不得我狠心,要恨就恨温亭羽多管闲事。黄泉路上,你尽可找他索命。”黑衣人嫌弃地踹了一脚瘫软的尸体,又小心翼翼把没了气息的胡虎吊在帐篷正中的梁架上。 他掀开风帘,见左右无人,一闪身,消失在融融夜色之中。 53.咳疾 听左军说,那夜奇袭突波援军之后,哥舒寒竟罕见地沾染了风寒,整夜的咳嗽,军医统领奉药也被冷漠拒绝。 “少夫人,您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郎君的身体啊?”左军语气不太善良。 “谁是你家少夫人?”明月夜没好气道。 “月夜姑娘……”左军极有眼色,赶忙讨好改口道:“您多少去看看呢?郎君就这么整夜整夜的咳,您就不心疼啊。” “在这里,我是军医十七,你就不怕你那无情无义主子,一个不开心割了你的舌头?”明月夜冷冷地斜了一眼左车。后者咕嘟一下咽了口口水。心说,这少夫人的脾气,跟郎君还真是般配得狠呢,翻脸真比翻书还快。 “军医大人,就劳烦您为郎君诊治一下,可好?”左车毕恭毕敬给明月夜鞠了个躬。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明月夜整理着自己的药箱,不经意道。算上今天,已经有三日没有见到他了。 “当然不是,如果军医想让左车以后断子绝孙,那您妥妥的禀告郎君,是奴才请来的军医就好。若您体谅左车跟着郎君不容易,就勉强撒个谎,说您得知郎君染病,亲自前来诊治。奴才的八十岁老娘,和奴才将来的娘子,儿子,闺女,子子孙孙,都将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左车结结实实给明月夜磕了几个头,口中却依然带着几分油腔滑调。 “起来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明月夜向来也不讨厌这个口齿伶俐的年轻少年,她扔给他一个硕大的新鲜苹果,他接住,遂而嬉皮笑脸地感激道:“就知道您是疼奴才的。” “滚,你再敢油腔滑调,我就不去了。”明月夜斜了一眼左车:“将军现在何处?” “自然在营帐啊……”左车爬起来,眼睛轱辘轱辘转了几圈:“不过,在喝闷酒呢。” “沾染风寒,还敢饮酒,是怕自己死不了吗?”明月夜一蹙眉,怒道,一手抱着药箱,急冲冲跑出了营帐。 左车嘿嘿一笑,看来这没过门的少夫人也并非一点儿不在乎郎君呢。 不过,他忘记告诉她,郎君不但在喝酒,而且还有舞姬陪着,正喝着极为香艳的花酒。反正,能有胆子找郎君麻烦的,也就这军医十七了。 不然,这主子一天到晚阴沉个野狼脸,真比阿九的狼脸还臭还冷硬。这两天暗军的各个统领们都暗暗叫苦连天,不知道谁惹了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帅,格外苛刻冷薄,至少有一半的统领挨了责罚。 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妖孽还要妖孽来降伏。反正谁拿下谁,奴才们不在乎,只要火气不再冲着自己来,一切都好说。左车别有深意地微笑着,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钦佩得五体投地。 大帐里,夜明珠珠光熠熠,有三个容貌甚是美丽的歌姬与乐师,在不远处弹奏着胡琴,歌唱着胡曲。另有三个美貌舞姬在哥舒寒身边伺候。一人捧着装着烈酒的夜光杯,殷勤喂酒,一人拿着玉色手帕拭汗,还有一人轻轻为他捶着肩膀,解乏。 哥舒寒穿着一袭孔雀蓝的纯色织锦长袍,露出淡蓝色的罗衫衣领,腰间系着银色的玉环腰带。今天他束了发,戴了一顶黑色织银线的网冠,他的脸颊确实清减了几分,颌骨上泛现微微的潮红,因为酒气,也因为还发着热。 他靠在软塌里,一手用手撑着太阳穴,微阖着双目,一边咳嗽着,一边轻轻啜饮旁边的舞姬玉手奉上的葡萄酒。他长而厚的睫毛,投射在蜜色肌肤上,形成两片浅浅的阴影,几乎遮住了眼睛下面的淤青,看来这几日,他睡得并不好。 他微微抬头,却并没有在意料之中,喝到嘴边的葡萄酒,他阴冷的神情泛现一层浅浅的寒霜,蹙着眉,有些费力地睁开双眸。重瞳里的幽冷之绿比平日里渲染了许多,几乎盈溢了双瞳的邃黑,夹裹着暴怒之前的异常清冷与威慑。 然后,他看见面前的舞姬,正满脸惊怒的,和一个穿着医服的女子夺着他的夜光杯。 明月夜今日出来匆忙,竟然忘记带上面纱。她咬牙切齿地正从高大丰腴的舞姬手中夺着酒杯,酒水撒了两个人一头一脸。 另外两个舞姬已经完全看呆了,捶肩的忘记捶肩,拭汗的掉了帕子。她们都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这瘦削的军医,原来大名鼎鼎的军医十七,竟是个美貌如花的月亮般的明艳少女。 斟酒的舞姬眼见夜光杯就要被明月夜抢下,又蓦然发现哥舒寒正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们,心下徒生畏惧,不由得手中一松,她赶忙跪了下来,不知所措状。 明月夜却因用力过猛,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跟头。她只觉身上奇痛,特别是先着地的部位,简直痛不欲生,她忍不住一手扔掉夜光杯,厉声道:“你们给我听着,谁敢再给他喝酒,我就毒瞎她双眼。” 舞姬和乐师都惊愣住了,特别是端酒那个,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软塌上,纹丝未动,艳若冥王的主子。只见他微眯着双眸,唇边旋起一个魅惑的微笑,甚至还有几分赞赏。 这女人,越来越毒……越来越……像自己。 话未出口,哥舒寒还是忍不住又咳了一阵。明月夜蹙眉,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臂,强势拉过来,细心诊脉,他心觉好笑,也并未拒绝。 “滚出去。”他暗哑的声音低而沉,重瞳之中却只有那紧抿着嘴唇,认真把着他手腕的小人儿。她手指的温暖,以及樱草的馨香,让他本来微燥的心,悄悄宁静下来。 舞姬与乐师们微愣,心知肚明这滚字是说给谁听的,于是及其有颜色的收拾乐器,匆匆忙忙逃出了营帐。这样翻脸无情的主子,实在太难伺候。 “知道,回来了?”哥舒寒拉长了尾音,带着一点儿威慑与不满。 “郎君,您沾染风寒,为何不传十七前来诊脉?”明月夜白了一眼哥舒寒。 “难道你不该一直在账内伺候吗?” “您不是把我撵出去了吗?”明月夜不吝鄙视:“没想到,威名赫赫的哥舒将军,居然也会生病?” “气的。”他从牙缝里撕出两个字。 她语噎,从流苏背包中取出金针。 哥舒寒眉心微蹙,心中微寒,生硬道:“收起来。” “针灸会比较快。将军内火攻心,又沾染了风寒,若不及时诊治,会落下肺疾。每至春秋,都会咳嗽发作。” “不用。”哥舒寒斩钉截铁,他坐直身体,有点儿任性地:“我饿了。” “喝药的疗效比较慢。”明月夜拿出纸笔,就要开方,她小声道:“属下已经让左车,给您准备了百合银耳羹汤,对咳疾最好。他在门外候着呢。” 听罢,他不由自主的在唇边浮起一抹微笑,阴沉的神情不由晴朗几分。不由分说,霸气地拉过她的手腕,硬生生拉近自己,低声威胁道:“回来最好,十七,我都……等累了。” 明月夜微微泛红了脸,她摇摇欲坠地想要站起来,挣扎道:“将军,属下要去熬药了。” “不许走,在这儿熬。”哥舒寒霸道至极,拉着她的手腕并未放松半刻,反而稍稍用力,终得花香满抱。他在她耳畔宠溺道:“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温家的小崽子,难免会受些苦。” 她柳眉微蹙,还想辩解,却被他用手指按住了唇瓣,只听他似笑非笑道:“我知道,别瞒我。今日你若不归,明日便会见到他的右掌,他……用那只手,拉过你的手。” 明月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了,这家伙真的什么都了然吗?岂止是神通广大这么简单,他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思前想后,还好自己没有说什么他的坏话。 “既然将军早有……耳闻。那内鬼是谁,想必您早有判断。” “你们太急于求成,时机一到,那人自己就会跳出来。温家的崽子,一定会打草惊蛇。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去解决。或者,你求我……” 左车悄悄的把放着一枚瓷白盖碗,和放着银汤匙的托盘送了进来,又极有眼色的悄悄下去,眼见主子的脸色已经晴朗许多,他决定赶紧跟各位统领去报喜,雨过天晴,大家可各自安好,今夜太平。 明月夜把瓷白盖碗打开,百合银耳羹微微流淌出清甜温热的香气。 “将军,用膳吧。” 哥舒寒看看瓷碗,又看看明月夜,她只觉得后背上有小虫爬过般冷飕飕的,迟疑片刻她托起瓷碗,用银匙舀了半勺,在自己嘴畔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递到他嘴边。他终于露出了一个极为满意的笑容,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此次攻城,只有我先得头筹,汪忠嗣才能活。”他啜饮了半勺药羹,露出一个芳华绝代的魅惑之笑。 54.中毒 哥舒寒与汪忠嗣,分别攻城的第七日。 在明月夜的精心调理下,哥舒寒的咳疾,貌似好了很多。至少,统领们领的责罚比之前几日,那真是少了许多,再不用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了。 土库堡南面的援军,已不再成为心腹大患,但城内形势依旧紧张。虽然“疫病”依旧在蔓延,古番奴隶军心涣散,也逃走了过半。但余下那万余突波士兵,在紫戎大王的威逼利诱下,丝毫不敢懈怠。城上固守,连擂石、火油、毒箭已全套用上,并展开车轮战术,双方虽各有胜负,却都疲惫不堪。 接着,温亭羽给明月夜带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胡虎倒是找到了,可惜是尸体。 胡虎被人发现时,已被勒死在陈放废弃兵器的旧帐篷里。经过仵作检验,证明是被人于背后大力扼断喉咙,窒息而亡。 而且,死得样子很不好看,脖子上有极为严重的勒痕,最后还拉了自己一身一腿,味道十分污秽难闻。 高远查了半日,探营统领密报副将宋离的嫌疑最大。可如今,哪里再有宋离的踪影? 胡虎是宋离的辖兵,前几日说感染了疫病,就被宋离做主,送到药局休养了。可军医统领却说,药局压根儿就见着过这个叫胡虎的病人。 接着有兵士告发,胡虎遇害当日,有人看见宋离在后山坡与胡虎相遇。两人激烈争吵。末了,宋离还狠狠揍了一顿胡虎,用石头砸破了他的头,两人不欢而散。再然后,宋离独自出营,便自此未归。 问到这般,高远便不敢再隐瞒此事,赶忙一五一十向汪忠嗣禀报,请主帅定夺。 “都怪末将愚钝,想着与宋离十五年的交情,多多少少得提醒他,以后说话做事莫要太放肆,以免落人口实。谁想到胡虎遇害会和宋离又有这么大干系。高远失职,愿受主帅责罚。”高远神情歉疚。 他叹了口气道:“如今营内营外,都无宋离踪迹,大概真是畏罪潜逃了。主帅,您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起来吧,大敌当前,顾不得许多,随他去吧。”汪忠嗣有些许沉重道。毕竟是跟了自己十五年的兄弟,出于本心他不相信,宋离就是内鬼。 “主帅,您的伤不碍事吧?听说是巡营之际,遭遇突波杀手的暗袭,这些蛮夷实在卑鄙得很。”高远站起身来,走到汪忠嗣身边,眼见他左手小臂受了箭伤,鲜血已经侵染了战袍。 “不妨事,只是皮肉伤。包扎一下即可。”汪忠嗣挥了挥手,略显疲惫。 “召军医统领。”高远朝账外传令兵大喝一声,他轻轻用手扶住汪忠嗣受伤手臂的上侧,眼见侵染的鲜血有些乌黑发青,还有淡淡腐蚀味道,皱了眉颇为紧张道:“主帅,末将怎么瞧着你这伤口的颜色不太对。这箭莫非有毒?程忠生你快看看。” 军医统领闻声赶过来,用匕首破开汪忠嗣衣袖,只见他手臂被箭头豁开了一个小孩嘴巴一样的伤口,伤口乌黑发紫,除了血还有黄色液体流淌出了。仔细再一看,不禁心惊胆战,靠近伤口又轻轻嗅闻,大惊失色道:“糟了,主帅中了尸香蚀骨油的毒。” “那你愣着干什么,既然知道什么毒,解毒就是。”高远呵斥道。 “这毒,我解不了。这是西域才有的奇毒,只有突波的巫医能解。”军医统领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可是,这突波的巫医,如今上哪儿能找到啊?主帅这条胳膊,怕难再保。” “胡说八道,赶紧命人去找巫医。”高远怒不可遏地抬脚踹倒了军医统领,斥责道:“平日只见你们吹牛,遇到正事全都完蛋。若主帅的胳膊保不住,我砍了你们军医营所有混蛋军医的脑袋。” “不妨事,不是右臂就好,还能握剑。”汪忠嗣微微蹙眉,并没有高远那么激动。 “快请温三公子到哥舒营,求请为雪狼王解毒的军医,传得那么神乎其神,或许还真有点儿真本事。赶紧的。”高远慌慌张张地跑出大帐外,顺手揪住了一个传令兵,语气十分不善:“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是给人家磕头送银子也好,还是直接把人给我绑来也罢,主帅的箭伤不能耽搁?懂不懂。” 这边的哥舒暗军营,哥舒寒的大帐里,柳辰青正来求见。 “哥舒将军,不知暗军这边还需几日,便可破城。”柳辰青对哥舒寒是恭敬的。不仅畏惧他摄人魄力,更为他花钱如流水的做派,这一个月随暗军出征,作为钦差他这一路的吃喝玩乐,都是哥舒将军付的账。不愧是长安巨贾的出身,实在太有钱了。 “几日之内吧。”哥舒寒不动声色:“怎么,柳大人可有见教?” “贵妃娘娘那边,自然希望哥舒将军可夺破城头筹。老夫眼见铁魂军那边日日攻城,暗军这边似乎没什么动静。老夫忧心忡忡啊。所以,想助哥舒将军一臂之力。”柳辰青眯着眼睛,精光四射。 “哦?莫非钦差大人可有破城妙计?” “领兵打仗,老夫肯定不及将军。但若论权谋纵横,老夫倒是有些心得。汪忠嗣刚愎自用,圣上已多有不满,这次着老夫督战,也有别有深意的。” 哥舒寒笑而不语。 “听说,汪忠嗣今晨巡逻,中了埋伏,身中尸香蚀骨之毒。恐怕……”柳辰青阴笑几声。 正在营帐角落里研药的明月夜啪嗒一声,手中药杵落地。 哥舒寒置若罔闻,轻声道:“这是西域之毒,却非无药可医。你能解吗,十七。” 明月夜拾起药杵,继续捣药,虽然手指微微颤抖,声音却是波澜不惊:“不过是用千年古尸的尸油做引,加之蟾蜍、蜈蚣、沙蝎等毒虫,药有剧烈的尸臭味,沾之血肉伤口会迅速发黑、腐蚀,伤者疼痛加剧,出现高热昏厥。解药却并不难配,只是受伤的人会比较辛苦,拔毒的过程稍微费力。” “暗军的军医确实名不虚传。虽可解毒,却会让伤者元气大伤。至少要卧床休息几日方可。”柳辰青饮口清茶,惬意道:“这不是天助哥舒将军,要抢先破城吗?” “恐怕,是钦差大人,助我吧?”哥舒寒长眉微挑,眸光微寒,唇边旋起讥哨笑意。 柳辰青并未看懂,只以为自己马屁成功,便更加眉开眼笑地:“想必不久之后,老夫还将为大将军再奉上一份厚礼,若您得破土库堡,他日皇上加官进爵,哥舒将军可不要忘了老夫的鼎力相助。” “必然。柳大人想必也疲惫了,不如去看看舞姬们,新编排的胡旋舞吧?倚翠楼千里迢迢,为我送来了几个年轻的胡姬,或许您有兴趣一睹为快?” “有兴趣,老夫很有兴趣。”柳辰青眉开眼笑,连忙站起身来。眼见柳辰青屁颠屁颠跟着左车奔出了营帐。 哥舒寒停下手中军情奏报的批示,似在思忖,似在询问:“十七,你真能解毒?” “尚可,但若伤口太深会比较麻烦,需要刮骨疗毒。”明月夜停住手中动作,声音微微颤抖:“将军,愿意十七,前往铁魂军,为汪帅疗伤?” “带着耗子去,虽然他笨,但至少能能挡个暗器之类,不算完全无用。”哥舒寒哂笑道:“汪帅是我的岳父大人,这个马屁我得拍得及时。我担心的是你的蹩脚医术,千万别丢了暗军的脸面。” “反正,那个笨蛋统领程忠生,肯定无法疗毒。”明月夜微微鄙视,遂而低低道:“您,放心我?” “你,可下了手?刮骨疗毒。”哥舒寒避重就轻。 “应该……可以。”明月夜思忖片刻:“听说,铁魂军的内鬼是宋离?但他逃走了。” “十七,有时,你看到的并非真相。若你能退后一步,所谓真相就会,自己跳出来。”哥舒寒微笑,眼波若水,几乎浸溺般笼罩住面前女子。 “我说过会保他,你大胆去医好他。不必担心其他。”他淡淡道。她的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竟然听话般,沉静了些许,她看着他,竟有些出神。 “将军,光熙商会温亭羽携铁魂军密令前来,请军医十七过营,为汪帅解毒疗伤。”账外传令兵恭敬的声音传来。 “准。”哥舒寒声音温和,不喜不怒:“着卫营,一路护送。” 他站起身来,解下自己黑色豹皮的厚重披风,稳稳披在她身上。他理了理她额前乱发,顺手勾了下她的鼻梁,羽毛般的轻柔宠溺便,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她。 “别怕,我在……” 55.揭穿 汪忠嗣的营帐之中,此时灯火通明。 几个军医围着他,小心清洗着他小臂上的伤口。箭头已经取下,但伤口已经赫然青紫色,尸臭味道越更加浓烈。 温亭羽护送着头戴面纱的明月夜,一路畅通进入营帐。高远见着他们,赶忙过来迎接。 “劳烦军医,连夜赶来。只是主帅的伤,已经愈加厉害。军医统领换了几种药材外敷,几乎无用。”高远焦灼道。 “无妨,让十七来看。”温亭羽背着明月夜的药箱,拽开了正围着汪忠嗣忙碌着的军医。 明月夜远远瞥了一瞥伤口,又抬眸透面纱,看了看汪忠嗣表情。 几日不见,他的脸色疲惫而晦暗,眼睛下面有浅浅的淤青。虽然束着发,但凌乱而毛躁,有的乱发被汗水浸湿贴在了两颊。他没有披甲,一袭暗紫色外袍有撕破的口子和血渍,显然多日未曾换洗。这般狼狈而凌乱,她第一次见到,心痛如蚁啮。 “程统领,碍事,让开。”明月夜声音暗哑。 汪忠嗣微微一愣,凤目如炬,他盯住明月夜的面纱,语气不善:“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军医十七?为何要蒙面而来,莫非,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明月夜闻听此言,揭下面纱,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少年脸颊。这次她准备充分,不但使用了倒嗓的药丸,还换上了人皮面具。 容貌若如此平淡无华,那必然有过人本领,不然为何能令哥舒寒刮目相看?连温亭羽都对其赞不绝口,汪忠嗣本稍有好奇,以为会见到如何惊艳的一张脸,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军医。对于男人来说,他实在过于瘦弱。那硕大的药箱若不是被亭羽帮忙提携着,估计随时能压倒这个少年吧。 或许,唯一吸引人的,就是少年一双邃黑星眸,黑白分明,清冷傲慢,似曾相识。 明月夜见汪忠嗣愣神,微微蹙眉,她斜身走过军医统领,直接来到汪忠嗣面前,盯住他继续恶化的伤口。 “十七,你可能解毒?”温亭羽在一边小心翼翼问,多少有些担心。 “高将军,请您在账内立一铜柱,上缚皮带与铜环,一定要结实。这营帐烛火不够,多加几盏。程统领,这是我配好的麻沸散,请派人煎好呈上。我还需要温水,净手。其他不相干的人,就散了吧。”明月夜干净利落,打开药箱。 “军医,你想如何医治本帅?铜柱铜环何用?”汪忠嗣冷笑,研究般审视着明月夜。 “汪帅,您中是尸香蚀骨之毒,西域巫医取千年之上的古尸尸油,配置五毒毒虫制成。毒已侵骨,必须将腐肉清除,并在骨头的伤口之上再敲开一个小口子,敷上化腐生肌的伤药,方可根治。我配置的麻沸散可令汪帅在几个时辰内没有痛觉,将您伤臂穿过铜环,缚于铜柱,是固定伤口便于处理,更避免疗伤后期您无意识的肌体反应。”明月夜迎着汪忠嗣审视,淡淡道,波澜不惊。 “你这阵仗,分明华佗给关老爷刮骨疗毒的架势啊。”汪忠嗣揶揄。 “麻沸散已失传多年,后人们找到的只有药材组成,却无具体份量,十七所用的也是自己调配,并不敢肯定药效能持续多久?多了必然会伤害大脑,所以也只敢用比较轻的,万一剧痛难忍,铜环可固定伤口,不易误伤。” “不用铜环铜柱,亦不用麻沸散,更不用找人来陪我下棋。”汪忠嗣冷笑,带点儿嘲讽道:“你留下清毒,其他人退下。” 高远屏退众人,明月夜拉住温亭羽,恳求道:“兄长,你留下来。” 独自一人面对汪忠嗣,明月夜多少有些纠结与尴尬。 “汪帅,十七是我义结金兰的兄弟,我留下来陪他。”温亭羽见汪忠嗣微微点头,明朗一笑,接过来随从端进来的水盆,小心翼翼放在明月夜旁边,看她整理着剔骨的匕首,在特制的烛火上炙烤消毒。 明月夜净了手,一手拿着精巧的剔骨刀,一手拿着沾了药液的手巾,走到汪忠嗣面前,认真道:“汪帅,不肯喝麻沸散,那不如用些烈酒,来止痛。” “不必。”汪忠嗣冷哼一声,把伤臂放在桌几上,用另一只手打开一本线装《孙子兵法》看起来,他沉声道:“来。” 明月夜咬咬嘴唇,附身观察着伤口,她犹豫片刻,终于下刀,缓缓切开伤口。她抬头看了一眼汪忠嗣,见他神情冷淡,并无异常,便放心清理起伤口来。 她用小刀小心翼翼的把伤口周围腐肉剔除,用手巾擦拭着紫黑色的污血。因为手巾上有止血药,所以血流得并不厉害,一会便隐约见到臂骨。 她换了一条新鲜的消毒手巾止血,眼尖地发现汪忠嗣虽纹丝未动,但苍白的额上已有涔涔细汗,不是他不痛,而是他在用坚强的意志力抵挡疼痛。 明月夜心中酸痛,她朝着身边紧张的抱着止血药巾的温亭羽,小声道:“擦汗。” 温亭羽一愣,蓦然惊醒,赶紧手忙脚乱的用药巾去擦明月夜额上亮晶晶的汗珠,她惊吓的一躲,忍不住呵斥道:“呆子,不是给我。”一时间,小女儿神态毕露,汪忠嗣眸光微聚,眼神一凛。 温亭羽恍然,赶忙拿手巾给汪忠嗣擦拭了额头上的暴汗。 听着明月夜用锋利的小刀,在骨上擦擦作响的挖凿声,温亭羽根本不敢看那污血淋漓的伤口,随着血腥气与尸香蚀骨特有的尸臭味,他强忍住自己想要呕吐与眩晕的感觉。 他怯生生问道:“汪帅,您还挺得住?” “军医,你叫十七?这名字很特别。”汪忠嗣似乎没有听见温亭羽的担心,而是耐心而审视的盯着明月夜。 “名字,不过代号而已。”明月夜聚精会神的只注意着处理伤口。 “你在暗军担任军医,多久?” “不到两个月。” “你家里,还有何人?” “原来汪帅,也是如此琐碎之人。”明月夜并未停止工作,只是略带冷嘲热讽道。 “和病人聊天可以止痛,比下棋更管用。”汪忠嗣淡淡道。 “就我一个,其他的,都没了。” “十七?你师承何人,听说雪狼王受伤,暗军军医统领都束手无策,你却另有解毒良策。” “我母亲,曾是个很好的医师。”她心中微痛,眼波微敛。 “最好的医师,都来自莫家……你师傅可也姓莫?” 明月夜手下不觉一沉,用力过猛,汪忠嗣闷哼一声,止住了自己的询问。 “军医,为何本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汪忠嗣沉吟。 “我与汪帅,不曾谋面。我们是陌生人。”明月夜冷冷道:“莫非,汪帅也觉得铁魂军的军医统领,比暗军的小小军医,差得太远。想挖哥舒将军的墙角不成?” 汪忠嗣声音微冷:“若本帅有此想法,军医可愿?” “十七……不愿叛主。”明月夜从药箱里取出药盒,用银匙挖出一些辛辣之味的黄色药粉,仔细小心的撒在处理好的伤口上。 汪忠嗣倒吸一口冷气,手臂微抖,脸色异常苍白起来,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冒出来。他硬挺着身体扛住疼痛,但他的汗一层一层淌下,温亭羽不觉换了几条干净的手巾。 明月夜手疾眼快,赶忙用干净的绷带缠紧汪忠嗣的伤口,鲜红的血一层一层透湿了绷带,竟有喷涌而出的态势,她心下一凛,顾不得许多赶忙从背包里拿出金针包裹,抽取了几枚,下针在汪忠嗣伤臂的穴位上,不多时,血渐渐止住了。 汪忠嗣盯着那几枚朴素无华的金针,默默出神。 明月夜手脚利落的将剩余绷带包扎好汪忠嗣的伤口。终于舒了口气。 “兄长,快端汤药过来。” 明月夜却听到扑通一声,回头看去,温亭羽已经直直倒在地上,昏了过去,难道他晕血? 她大惊失色,赶忙跑过去察看,她从他身畔捡起一支毛笔,原来他被点了穴,还是一支毛笔? 明月夜站起身来,她听身后汪忠嗣幽幽叹气,冷冷道:“月夜,你还要瞒我多久?” 56.金针 明月夜突然闻听此言,不由自主挺直了后背,脖颈后仰,高傲而清冷的身体态度。 “汪帅,您伤的可是手臂,怎么胡言乱语起来。”她言语冷硬,不吝讥讽。 “月夜,你或可易了容,倒了嗓。但你的……眼神,改不了。”汪忠嗣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逼近:“还有你的金针。” “眼神。”明月夜并未转头,带着几分冷嘲道:“玄而又玄,莫非汪帅也有断袖之癖!紧紧盯着一个男人的眼睛作甚?至于金针,这针朴素无华,哪个江湖术士没几套,用来唬人呢?” “可就你这一套,却独一无二。”汪忠嗣已经走到明月夜身后,不过一尺距离,他沉而痛道:“因为,这是我送给妤婳的。” “月夜,你怎么会在土库堡,老东西呢?”汪忠嗣用未受伤另一只手,扳过明月夜的肩膀,她虽未执拗,但歪着头,盯着他,神情纠结与矛盾。 “明月夜,我就说吧,你何必骗他?你怎么可能骗的过他。”流千树从明月夜的药箱里钻了出来,跳上她肩头,对着汪忠嗣挠头道:“她不想见你,我有什么办法?还有,别叫我老东西。我有名字……流千树。拜托。” 汪忠嗣又吃了一惊:“你亦能人语了?” “对,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最重要的,小爷能说话了。也要幻化人形了。”流千树抱着肩膀,金色眼睛熠熠闪亮。 “你们,此时不该在暗夜山庄吗?”汪忠嗣迟疑道:“连夜斩汐,也欺瞒于我,你们遇到了什么变故?” “应该的事情很多,但大多结局不会尽如人意。汪帅。既然骨毒已除,军医十七,就此告退。”明月夜本百感交集,神情却又寒凉如水。 当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内心之感却如此遥远而陌生,不过分开两个月,似乎已经三生三世。 她后退一步,恭敬鞠礼。 “你去哪里?”汪忠嗣蹙眉,他拉住明月夜的手臂,薄怒道:“你这孩子,总是任性。” “哪里来,便回哪里去。我回,哥舒暗军军营。” “哥舒寒,难道是他胁迫你来土库堡?”汪忠嗣凤目微凉,流露杀机:“过分,本帅势必杀了他。” “并非如你所想,他救了我。”明月夜嘲讽冷笑:“当我差点被您夫人,派来的杀手围攻毙命之时,他和暗军救了我。偏巧我也无路可去,暗军又缺军医,我就跟着他一起来此。我是有军饷的,能养活自己。” “月夜,你在怪我,没有去找你?”汪忠嗣嗫嚅道:“为父是有苦衷的。苏全没有照顾好你吗?本帅还安排好暗夜山庄来保护你。只是,你怎么没有在长安呢?如果本帅早些知道,你并没有在暗夜山庄……” “你会放下铁魂军,来找我吗?”明月夜苦笑着打断汪忠嗣,他沉默愣住。 她轻轻拨开他拽住自己的手,哂笑自嘲:“当然不会,我哪有那么重要?其实,该说的话,那日早已说尽。我等你,你没来,这世间就再没有明月夜此人。我是十七,军医十七。如此而已。” “我是一个战士,十五万铁魂军就站在我身后,等着我带着他们,去荡平蛮夷,收复家园。在土库堡,亦有众多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平民百姓,等着我们去救命。如果让我在你一个人的安危。和这么多人的性命之中,必须做出抉择,你会怎么选?月夜,诚然,为父不是称职的父亲,我知道。但本帅……别无选择……” “月夜明白,汪帅是大常的战神。”明月夜冷漠道:“对您而言,我无足轻重。无妨,我自己亦可独活。没有您这位威名赫赫的父亲,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您放心。我也会收复明堂,终归为母亲得报血海深仇。” “月夜……”汪忠嗣挣扎道:“有很多事,你还不明白。你太年轻了,并不懂人间的苦痛。时光终会冲淡一切,而你好好活着,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不懂的是您,父亲。”明月夜一字一顿道:“不懂人情世故的,从来也只是您一个而已。我母亲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我比您更明白。压根儿我也不是,您心目中那个弱不禁风的乖乖女儿。或者,只有我做军医十七的日子里,我才活得最尽兴最快活。因为终可以肆无忌惮,痛痛快快,活成我本来的样子。开心或忧愁,欢喜或愤怒,都好,都是真实的存在。” “月夜,那就给我一些时间,去了解你。”汪忠嗣迟疑地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明月夜的发顶,毛茸茸的黑发,毛茸茸的触感,像极了一只不安分的幼猫,蠢蠢欲动,张牙舞爪。 “来不及了。”明月夜闪躲掉,依旧倔强道。 “五年前,我就一直在夜舒楼跳舞,那个能在沉香屑上舞蹈的新晋花魁就是我。我靠跳舞骗那些有钱人的银子,为了我和流千树能在您的将军府里,不被您刻薄的夫人给暗中饿死。我会让流千树去偷各种珍贵药材,然后我用其制成各种,隐秘的蛊毒或回阳之药,再高价卖给那些贵族官宦,甚至换取前朝后宫的重要情报。黑市交易,尔虞我诈,我比您在行得多。这些年,我就是这样蛮横的活下来的。” 明月夜敏感的察觉到汪忠嗣的震惊与岌岌可危的愤怒,但她并未住口,反而越挫越勇。 “您不信吗?那日在哥舒暗军大营,与您窃窃私语,好心提醒的舞姬就是我。那个您口中不值一提的卑贱妖女。” “胡说,她已被哥舒寒祭旗。”汪忠嗣本能的不愿相信自己所闻所听。 “军有内鬼,速速归营。”明月夜冷酷笑着,她盯着对面男人冷白的脸和青紫的唇,又刻意模仿着那日他的语气道:“我女月夜,冰清玉洁,温良淑德,怎能与舞姬之类共侍一夫?你杀不杀她,都得退婚。” 话音未落,明月夜已被汪忠嗣单臂拥入怀中,那温暖的心跳,熟悉的薄荷清冽,让她揪紧的心不由自主柔软下来,几乎要放弃所有的武装与抵抗。 “夜儿,你受苦了。”他轻轻叹息着,只想拥得很紧,沉沉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这一切都归罪于我。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没有再用父亲或者将军的称谓,此刻他就是他,一个普通的,心痛了的男人。 她情不自禁用手环住他,强忍住自己的眼泪,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话。 他太容易就妥协了,完全出乎她意料。或者他,根本就是很辛苦的在思念,在等待,不愿坚持就弃械投降。因为心痛,因为在乎,因为不想放弃。 她以为自己会毅然决然,她以为自己会拂袖而去,但当他抱住她的瞬间,她只好放弃了执拗和坚持。只是,只是她为何并没有多少惊喜与感动,只是内心更安静,似乎放下了纠缠已久的心锚,这与她想象之中,相差甚远。 “小心你的手。”明月夜尽量避开汪忠嗣的伤臂,只余下这样的话。 恰在此时,被打晕的温亭羽傻乎乎的爬起来,他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汪忠嗣正抱着明月夜,这画面实在有点儿刺激,他指着他们,结结巴巴道:“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57.舍弃 “十七是汪帅的女儿——明月夜?”温亭羽差点儿立时疯掉,这信息量实在有点儿大。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还真不太习惯,你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若兄长有冒犯之处,还请月夜妹妹担待。” 明月夜已经取下人皮面具,她忽闪忽闪眼眸,调侃道:“兄长,和你结拜的就是十七,军医十七。你看我,从头到脚,哪有将府千金的半点儿风范呢?亭羽哥哥何必笑话十七?” “亭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汪忠嗣沉吟片刻,郑重道:“你能护送月夜回承都吗。我也会给温老爷子修书一封,希望明月夜暂住承都,但请光熙商会多多照拂,待我破城之后回长安,面禀圣上商议退婚之事,一切妥当,我再亲自去承都接月夜回家。” “好啊,那我赶紧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可出发。十七在光熙商会您就放心吧,有我呢。”温亭羽兴高采烈,情不自禁拉住明月夜的手。 “好什么好?你问过我愿意吗?”明月夜情急之下,大力甩开温亭羽,又狠狠瞪他一眼,厉声道:“十七现在是暗军军医。军医营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呢?汪帅箭毒已除,伤无大碍,十七也该归营了。” “你还要回暗军军营?”汪忠嗣的怒气一下被撩拨起来,他紧紧蹙眉,不悦道:“一个女儿家,做什么军医?既然你已决心和哥舒寒退婚,那以后更无需相见,以免对你清誉有损。这边事,一切听我安排。你和暗军,不要再有任何牵扯。就这样定了。无需再议。亭羽你即刻准备,天亮动身。” “汪帅,十七她确实还在治疗雪狼王呢。而且暗军军医营上上下下,都非常器重十七,那边很多事情都离不开她,如今军医十七,简直就是响当当的传奇了。”温亭羽的神情极为认真,基本忽略了汪忠嗣阴沉有加的神情。 “而且,现在城中瘟疫肆虐,铁魂军的程忠生束手无策,或许十七有什么良策呢?”他补充道。 反正只要十七喜欢干的事,绝对没有错,他就举双手赞成。 “什么十七,十七,她不是哥舒寒的军医,她是我汪忠嗣的女儿,明月夜。”汪忠嗣愈加震怒,他不客气地打断温亭羽,剑眉紧蹙。 “汪帅,在土库堡,我就是军医十七。我也是一个诚而守信之人。”明月夜蹙眉,执拗道:“我答应过他,会完全治好阿九的伤。至于瘟疫,你们不必担心,那是暗军在上流水源投下咕咕草粉末所致。不过是为了动摇突波守城军心,并不用特别的治疗,只要停药几日,症状自会缓解,但千万不要食用胡椒,就绝无大碍。” 汪忠嗣闻言怒极反笑,他的脸色从苍白开始微微泛青:“原来,这传言中的鬼疫,也出自大名鼎鼎的军医十七之手?” 明月夜听出他言语中的奚落,星眸微寒,不客气道:“不但如此,暗军还采用亭羽哥哥的妙计,我们找来了古番琴师若干,午夜时分就会在城脚下吹奏羌笛,这也是前几日古番奴隶哗变的直接原因,兄长的攻心之术,汪帅不屑一顾,但的确管用。” 温亭羽开心地望向明月夜,但尚未说活之时,迎面就劈来汪忠嗣寒冷扫视,他只得吞了吞口水,偷偷低下了头。 “还有,暗军在城内的细作,已经安排了被招安的贵族,向紫戎大王敬献了有毒的蜜瓜,他的夫人症状初现,我们可以此谈判……” “够了!”汪忠嗣狠狠拍了下桌几,怒急之下竟用了受伤的手臂,眼见已包扎好的伤口再次爆裂出血。 “当心,你的手……”明月夜本能地抓住汪忠嗣伤臂,却被他大力挥开。她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 温亭羽惊叫一声,赶忙去扶,嘴里不忘心急叨念着:“汪帅息怒,莫要伤了十七……月夜妹妹。” 明月夜推开他,她自己缓缓站起来,镇定地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神情显露几分古怪。 “汪帅何必如此雷霆震怒?流千树,快给汪帅讲讲,你听到那个黑衣人,与柳辰青,如何谋算铁魂军,又如何为汪帅设下圈套。” 刚刚蹲在一边看热闹,已经看傻的流千树愣了愣,嗫嚅道:“我,我也是刚好听到的。不是偷听啊,铁魂军却有内鬼。” “这里面还有你?流千树,你可是我汪家护族灵兽,难道也要帮助外人,来诋毁我汪氏铁魂军?”汪忠嗣阴沉地盯住流千树,后者不由心虚,眼神闪躲,手足无措。 “莫非内鬼一事,本就暗军哥舒寒的伎俩?投毒、传谣这些下作的手段用尽,现在就要来离间你与我的父女之情,动摇铁魂军军心,哥舒寒为了得破城头筹,简直卑鄙无耻,毫无节操!”汪忠嗣越说越气,额上青筋泛现,可见怒极。 “汪帅,柳氏算计你早为事实,而柳贵妃为何如此明目张胆,或许也得了什么人的默许吧。你如此笃信他,他却要削你兵权,害你性命,陷铁魂军于危难。我并没有骗你,哥舒寒也没有。甚至,他愿意帮你。”明月夜盯着汪忠嗣,一字一顿道:“汪帅为何刚愎自用,不辨是非呢?” “那日,你也在场,如果我破城,婚约即解。若他破城,婚约立现。月夜,我急于破城,难道不是为了你?你在暗军不过两个月,怎么变得如此执拗,你被那半妖灌了迷魂药不成?”汪忠嗣凤目猩红,不觉苦笑道:“也罢,我只问你,你和亭羽,走还是不走?” 他声音暗哑,疲惫至极:“我说过,那件事等我破城归来,定会给你交代。你不信我?却愿信一个刚愎自用的无耻妖孽。” “汪帅,就是这个无耻妖孽,不顾自己安危,一而再,再而三,救了你的女儿。那时,您正忙着领着您的铁魂军,去夺取奇世之功。那日,哥舒寒知道您因为收留了大量灾民,粮草不济,他也给您送了粮。但傲慢如您,断然拒绝。还有,温亭羽为您献良策破城,您不愿相信,因为他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所以您婉拒。自然,您更看不上,像十七这般江湖术士。汪帅,刚愎自用的是您,而不是……暗军的哥舒寒。” 明月夜掷地有声,但话音未落,她结结实实挨了汪忠嗣一记耳光。声音脆响,掌印赫然,让她再次跌倒在地上,她口中微咸,不觉唇角已微微淌血。 这一巴掌,他打得十分狠。 所有人都惊呆了,温亭羽和流千树同时冲向倒地的明月夜。但说时迟,那时快,账外一道苍白色的疾风冲进来,直接撞翻了账外的若干士兵,径直挡在了明月夜面前,力道之猛撞飞了流千树,也撞翻了旁边的温亭羽,一时间人仰马翻。 汪忠嗣定睛一看,原来明月夜身前已护住了一头绑着绷带的巨大雪狼。它颈毛耸立,呲牙恐吓,凶猛至极,正是雪狼王阿九。它用森绿的狼眼狠狠盯住自己,牙齿森白尖锐,袭击的姿势做得很足。 猛见巨狼出现,汪忠嗣未及思考,本能抽剑径直劈了过去,他剑风冷厉,显然也用足了全力,打算直接重击狼头。 明月夜知道阿九毒伤未愈,视觉也尚未恢复,根本无法躲过他全力一击,想也未想,她便硬生生抱住狼首,借力用自己的后背直接挡住了狼王正面。 汪忠嗣见状暗自心惊,只得硬生生收回佩剑,但剑风已经扫出,依旧在明月夜右肩立时划出一道血线。 她闷声一哼,并未闪躲,依旧结结实实护住狼王。刹那间,血光四溅。 雪狼王见明月夜受伤,勃然暴怒,附身就要报复袭击,却又被她死死抱住脖颈,只听她咬紧银牙,嘶声道:“阿九,没事,别伤他。” 狼王犹豫片刻,只好停止了攻击,但它恶狠狠盯住同样震惊的汪忠嗣,仰颈发出凄厉的狼嚎。 一时间,大营周围一波一波狼吼不断,甚为瘆人。野狼们迅速聚集在营外,不敢迟疑,因为狼王这架势,似乎是死了亲娘,要聚集狼子狼孙们,报血海深仇的路数,谁敢惹它,谁敢不来? 这时,从药箱里蹦出来的流千树,迅速飞落到明月夜肩头,把一颗黄色的止血药放进她口中,他的眼神沉痛而犀利。他锐声道:“汪忠嗣,你竟伤了明月夜,你这样,可对得起她娘?若你还敢再动她一指,我雪貂灵兽一族将反出汪门,我流千树与你,势不两立!” 温亭羽眼见明月夜肩上伤口血涌出不断,慌慌张张拿着手巾就按住,但刚刚靠近就被雪狼王龇牙吼住,嘶声威胁,根本半步难以靠近,只能愣在那边,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明月夜硬生生抓着雪狼王的狼毫,艰难站起身来,她不顾流血的伤口,脸色苍白,腰背挺直,眸光清冷,轻飘飘道:“汪帅,打也打了,杀也杀了,可否放十七和阿九一条生路?” “月夜,你知道,我并非故意伤你。”汪忠嗣往前一步想查看她伤势,他的神情确实惊痛而沉重,但雪狼王的抵命威胁,竟然他无法前行半步,还有她那疏离而决绝的神情,更加伤他的心。 “流千树,谢谢你一直照顾我。”明月夜看了看焦急的流千树,低低道:“你是汪家护族神兽,你有家族誓言所在,我明白。我不会怪你选择留在铁魂军,但我一定得回暗军。” 流千树金色眼眸烁烁,他跳到明月夜肩头,毅然决然道:“明月夜,我活着,就是为了生生世世能守护你。其他的,又与我何干?” 他扭头看看汪忠嗣,沉重道:“汪忠嗣,就算我对不起你汪家好了,你去向我父王告状吧,让他老人家弄死我,我也认了,流千树只跟着明月夜,就好。” “月夜,你我不必如此。”汪忠嗣嗫嚅道,他忍再看明月夜黑白分明的眼眸,失望甚至绝望的神情。 他艰难道:“你闪开,我必得杀了这禽兽,它伤了人,不能全身而退。我对铁魂军,得有交代。” “汪帅,的确,我们本不至于如此。但是你太狠心。”明月夜只觉口中涩苦,眼眸微痛,她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带着些恳求道:“就看在我们,曾经父女一场的情分,放我们一条生路,可好?” “月夜,你闪开,若你愿和亭羽去承都,我们之间父女情分还在。若你……”他紧紧盯着她苍白脸颊,缓缓举起染血的银白长剑,声音寒冷:“若你一意孤行,我就是绑了你伤了你,也要你跟亭羽回承都。即便,你会恨我一辈子,无妨。我是你的父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分明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铁魂军。”她冷笑,额上的冷汗,泛出了一层又透一层,她伤心,但更绝望道:“从始至终,你心里,只有铁魂军而已”。 “汪帅,若月夜妹妹不愿和我回承都,请您不要强求。为她疗伤要紧。”温亭羽拽住汪忠嗣衣袖,苦苦哀求。 “月夜,你不要逼我,动手。”汪忠嗣往前更进一步。 明月夜自嘲道:“父亲,您今日,已经动了几次手?再来也无妨。若我和阿九不能活着走出铁魂军,也只好放手一搏。死,便死在一起吧,我认命。” 她带泪而笑:“老天爷太能玩笑了,当初我如此讨厌哥舒寒,更为了汪帅,处心积虑想要谋害他。如今,只有这个你们口中妖孽,却待我情真意切,信任有加。在暗军的两个月,是我长大之后,最开心的日子。远远比做将军府的小姐明月夜,真实太多,自在太多,欢乐太多。我也才知道,被需要,被尊重,被保护是怎样感觉。我宁愿自己,只是暗军的军医,十七!” “笑话,有我在,十七和阿九,可全身而退。”账外传来一阵嚣张冷笑,笑声未落,一道黑色阴影疾如闪电,直接劈进了大帐。 58.谁敢 嚣张的笑声未落,账外一片惊呼和跌倒之声此起彼伏。随之,一道黑色闪电霸道的,径直劈进大帐来。 一身寒铁铠甲,头戴狼首面具的哥舒寒,已持重剑挡在明月夜、雪狼王和汪忠嗣之间。 未及思考,他挥动黝黑的重剑,狠狠就与汪忠嗣的银白长剑重重交锋,一时火花四冒。他的力道之猛,让汪忠嗣不得不退后几步,方才稳住脚步。 汪忠嗣暗自心惊,心下已然已明白,这双瞳妖孽此前竟然隐藏实力,他的内力造诣与剑术,恐都不在自己之下,这果然是劲敌,不容小觑。 只见哥舒寒铠甲染血,长发飘扬,发丝狠狠纠缠着冷酷的面具边缘。面具之下,他露出阴冷的重瞳邃黒,泛现着啮人的冷绿,益发的邪魅狂狷,霸气不羁。 “汪忠嗣,你伤我军医,这账……怎么算?”哥舒寒尾音冰冷余长,不吝挑衅。 他微微俯身,用未持剑的手一把抱起雪狼王身边的明月夜,见她牵扯伤口紧紧蹙眉,温柔宠溺道:“十七,撑得住?” 明月夜微微点点头,但只这轻微动作,已让汪忠嗣心胆俱裂,对哥舒寒更心生杀意,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如此亲密。 他沉声道:“想我铁魂军,岂容你等蔑视。今日,你这妖孽将,有进无出!” “哦?我闯将进来,便会闯将出去。”哥舒寒笑得饶有趣味。 他眸光微寒,不吝调侃道:“汪帅,你的铁魂军已被我暗军团团包围。还有你那万余手无寸铁的,难民。你确定,要试我灵兽营锋芒?” “你这是,要反?”汪忠嗣剑眉微挑,杀意凛然道:“不怕本帅,先斩后奏?” “大敌当前,汪帅出言谨慎,免得给铁魂军带来杀身之祸。”哥舒寒笑得邪魅妖异:“我要十七和阿九,耗子若你喜欢,留下便是。” 站在雪狼王头顶上的流千树,被气得跳起脚来,气愤道:“凭什么啊,又留下我?” “护主不利,留你何用?”哥舒寒呲牙,冷冷瞪了一样流千树,后者缩缩脖子,吞了吞口水,安慰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月夜,本帅最后问你,若还自认汪忠嗣的女儿,便留下。若你坚持自己是暗军的军医十七,就休怪为父无情,自此你我恩断义绝,不再相认。”汪忠嗣紧紧盯住明月夜,声音暗哑:“难道七年,还不及两个月吗?” “月夜妹妹。你莫要意气用事,你和汪帅都在气头上,待冷静下来,再说不迟。”温亭羽试图往前一步,想要拉住明月夜的衣袖。但手指未及,哥舒寒重剑与他肌肤只差分毫。 “将军,别伤我兄长。”明月夜手疾眼快,抱住他胳膊。 “温亭羽,滚开。”哥舒寒冷冷蔑视着温亭羽,他比这青涩少年,足足高了半个头,也更魁伟凶猛更多。他微微颔首,重剑挑衅,锋芒毕露,气势已稳稳压住了对方。 冥神与少年,实力实在悬殊太多。 温亭羽被剑锋威逼退后了几步,却执拗道:“月夜,不要忤逆你父亲,再惹他生气。汪帅他,一直很惦念你,我带了的酸橙渍饼,他说你喜欢吃,一点儿没有打开。那些饼,都被他放在自己营帐的床几上,他每日都会默默凝望……” 闻听此言,明月夜身体微微颤抖,她深深吸气,深深地望向汪忠嗣那边,只见他的眼神里沉痛一片,猩红如火。 同时,她亦然感觉到哥舒寒身体也绷直了几分,却放松了抱着她的手臂。 随之一道金光,一枚金扣子直接击中温亭羽胸口,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他的镖师随从们蜂拥而上,却一时难以解开被点的穴位。 “十七,若你自认明月夜,你便可留在铁魂军,回到长安后,我自会面圣请旨,解除哥舒寒与明月夜御赐婚约。”哥舒寒声音如水,清冷而平和,不见喜怒。 “将军,你之前承诺,可当真?”明月夜望了望汪忠嗣,神情极为复杂纠结,她低语问道。 “自然。”哥舒寒笃定而清晰。 明月夜微笑,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淌下来,似笑非笑道:“汪帅,十七就此拜别,从今往后,各自安好!” “好,好一个各自安好。”汪忠嗣大声狂笑道,眼眸赤如火焰暴烈,备受打击,手臂颤抖,几乎要握不住自己的长剑。 他寒声道:“好一个——军医十七。账外铁魂军听令,明月夜已死。暗军叛逆,创营者,格杀勿论!” 明月夜眼眸微闭,一扭头,就把脸藏在哥舒寒怀抱中。不见也罢,或许更好。 汪忠嗣与哥舒寒同时瞳孔紧缩,严阵以待,眼看就要掀起惊天动地的对决厮杀,恰在此时,账外传来柳辰青气喘吁吁的声音:“圣旨到,汪忠嗣接旨。” 账外一阵嘈杂的声音,人声,兵戎交接声,野兽嘶叫声,终究一片混乱。 不多时,高远掀开营帐的风帘,满头大汗的柳辰青气冲冲走进来,眼见哥舒寒与汪忠嗣各自严阵以待,稍有惊诧,但很快横立眉目,径直走向营中主位,特意扬了扬手中圣旨。 他阴森森道:“汪忠嗣,你刚才说,谁要反?依老夫之见,要谋反的人是你?莫非,你还要谋害钦差不成,取我尚方宝剑来,见此物如见君面,汪忠嗣,你想好了,可愿接旨?” 账外的铁魂军、暗军以及羽卫都有一部分人,各自冲进大帐,站在各自阵营,手握兵器,只待交锋。 哥舒寒略有惊诧,笑望着柳辰青:“柳大人,你怎么来了?” “老夫还得感谢哥舒将军呢,若不是乘着您和暗军的东风,这铁魂军营就凭我五千羽卫,可太难闯进了。原来,哥舒将军一怒为红颜,却是为了军医。殊不知这军医真容,和那日被祭旗的舞姬还有几分相似,难怪得将军如此厚爱。”柳辰青笑得阴险而暧昧。 哥舒寒邃黑重瞳闪现寒冷杀意:“柳大人,你也来铁魂军找汪帅?巧了,在下与汪帅有事待决,不知是你先,我先?” “还是老夫先来,毕竟身负皇命。不过若哥舒将军愿助老夫一臂之力,待回长安面圣,老夫也会在皇上面前为您,多多美言。您看……”柳辰青油腔滑调。 “没兴趣,十七受伤需诊治。汪忠嗣,哥舒寒向来睚眦必报。今日我就要带走军医,你可以试试拦不拦得住我。”哥舒寒轻描淡写,不吝威胁:“伤我十七这笔账,必让你和铁魂军,百倍奉还。” 汪忠嗣见柳辰青阴阳怪气,又见明月夜脸色异常苍白,冷冷道:“狼王伤我士兵,本帅也伤了你……军医,这笔账日后总会算清。他们你可以带走!” “好,后会有期。”哥舒寒稳稳抱住明月夜,穿过人群,信步走向账外。 “哥舒寒,你若薄待她,或胁迫她,我会杀了你。”汪忠嗣在他们身后,深深说了一句话。 哥舒寒停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汪忠嗣,双瞳眸光深邃,清凉淡漠,他并未回答,而是更稳地抱住怀中女子,终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59.搜营 “亭羽。你出去吧。这里暂时,没有你的事情了。”沉默片刻的汪忠嗣,他出手迅速解开温亭羽穴道。 他轻而易举把少年拉起来,又推到他的镖师身边,语气淡淡道:“保护好你家少主子。速速离营。” “汪帅,亭羽不走。”温亭羽反手拉住汪忠嗣衣袖。迟钝如他,也感觉到柳辰青的来势汹汹与不怀好意。他身体虽羸弱,骨子里却不乏男儿血性。临阵脱逃,必定不能。 “走!”汪忠嗣斩钉截铁,接着他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嘱咐道:“找你二哥救月夜。我没事。你要……照顾好她。” 温亭羽微微惊愣,终于松开手臂,略一犹豫,转身往账外走去。他的随行镖师,紧紧护住自己的少主子,生怕出什么意外。 柳辰青的羽卫看看自己主子的脸色,只见那人微微点头,便给温亭羽一行人,让出了条路。 温亭羽出了营帐,只见温亭歌也带了人,正夹在羽卫和铁魂军之间。 账内一触即发,账外更剑拔弩张。 温亭歌见了弟弟,长臂一揽,已把少年拢在面前,担心道:“亭羽,怎么样?” “二哥,无碍,我们赶紧出营。”温亭羽惦念汪忠嗣嘱托,拉着自己兄长,尽力向营外走去,铁魂军自然认得光熙商会的人,自然让出一条路。 羽卫显然也得了令,并没与难为温家的人。 柳辰青如意算盘已经打好,这光熙商会可不好惹,难为温熙的儿子,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吧,反正此次目标只在汪忠嗣,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才好。 这边,铁魂军的副将们,也更紧凑地围在主帅身侧,手按佩剑,目光炯炯,严阵以待。 汪忠嗣长臂一扬,把银白长剑入鞘,他盯着阴笑不已的柳辰青,语气寒凉:“三日前,本帅飞鸽传书向皇上奏报军情,至今尚未有回信,不知钦差大人,何时请来的旨意?” “放肆,汪忠嗣,你在质疑老夫假传圣旨?”柳辰青瞪圆了眼睛,恶狠狠道:“好好好,高远,你且过来,代你家主帅验证一番,老夫手里的,可是真的圣旨?” 高远看看汪忠嗣,并不敢怠慢,恭敬走至柳辰青身畔,跪下之后,奉上双手接过柳辰青手中金黄色卷轴圣旨,并不敢多看内容,只是仔细查验了国玺印迹,便立时恭敬奉上。 他疾步走到汪忠嗣身畔,在他耳畔低声道:“末将查验过,是……圣旨不假。” “哼哼,御赐十八道金牌,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送到老夫手里的圣旨,当然比你的飞鸽传书快得多。圣旨,怎么可能有假?汪忠嗣,你分明藐视圣恩。你要谋逆,你要反……” 话音未落,汪忠嗣单膝跪地,腰背傲然,狭长凤目微眯,泰然处之道:“汪忠嗣,接旨。” 众人愕然,柳辰青亦然。这旨意,接得也太容易了吧。 他整整衣冠,作势冷哼了一声,展开圣旨,一边瞄着汪忠嗣,一边拿腔拿调念道:“大常皇帝令,急闻汪忠嗣,有勾结逆党,通叛敌酋,背华勾夷之嫌,不以朕之寄信而图报效,而于土库堡反叛掖庭,实践朕恩,罪逆深重,特免其主帅之职,速速押解长安,由大理寺待审。铁魂军归怀化将军哥舒寒辖制,限期十五日攻城。钦此。” “通敌叛国?我们主帅怎么可能勾结逆党,这分明陷害。铁魂军为何要归暗军那个重瞳妖孽来管辖?不服,我们不服。”铁魂军的兵士们哗然,有的已经拔剑相向。 “钦差大人,你说汪忠嗣通敌叛国,可有证据?”汪忠嗣并未接旨,暗棕色的狭长凤目冷冷盯住柳辰青,瞳孔凝聚,眸光微寒。 “你不要搞错,老夫可是奉旨行事,不是老夫说你叛国就叛国,太子傅陈良器与你来往书信已被作为呈堂证供,由圣上亲阅。何况陈良器这老逆贼已招认,你与突波紫戎大王早有交易,所以至今破城无功。若你心胸磊落,与老夫一同会长安,跟大理寺卿诉说自己冤枉吧。” “荒谬至极。”汪忠嗣大力站起,长剑出鞘,直指柳辰青,铿锵有力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你想用莫须有的罪名,来诬陷本帅和铁魂军?你与那哥舒寒,早已狼狈为奸,为了夺破城头筹,不惜克扣军粮,还要栽赃陷害,实在无耻。本帅就在阵前,先将你等奸逆妄臣一并斩杀,回长安再面圣请罪。” 汪忠嗣话语一出,铁魂军与羽卫两边将士兵戈相向,刀剑相接,电光雷动。柳辰青胖脸微微泛白,多少受到了惊吓,额头冒汗,他退后几步,让羽卫挡在自己前面,形成了看似保险的保护圈。 他厉声喝道:“汪忠嗣,既然你光明磊落,可敢让老夫将你军营搜上一搜?若找到你临阵通敌的证据,你可不要抵赖啊。诚然,我的羽卫并不如你铁魂军善战,但哥舒寒暗军十万大军还在你军营之外,若我们里应外合,你铁魂军胜算也不是绝对的。倒霉的还是你的铁魂军而已。” “笑话,铁魂军营,岂容尔等放肆?万一你这老匹夫陷害我主帅……”副将高远最先叫嚷起来。 “好好好,那就请高副将与老夫副将王景东同去搜营。若铁魂军忠心无二,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辰青阴森森的眼神在汪忠嗣脸上徘徊梭视。 众人齐齐看向汪忠嗣,只待他一声令下,必然群起而攻之。 “汪忠嗣,你汪家三代忠良,难道世代威名,就要葬送于你手?就算今日你侥幸杀了老夫,剿灭老夫的羽卫军,你在长安的夫人和女儿,以及府上上上下下百余人,你让她们如何自处?皇上会放过他们吗。若你清白,又何必担心被老夫搜出端倪?”柳辰青极为擅长攻心战术,其实他也提心吊胆,后背的汗已洇湿了官服,但生死一线间,只能进并无后退之路。 “好,高远,你随王景东,搜营,若无证据证明铁魂军叛敌,也休怪汪忠嗣无情。”汪忠嗣细眯着细长凤目,一点点寒光在眸中凝聚,令人不寒而栗。 “汪忠嗣,既然你如此自信自己清白,老夫成全你。王景东,搜营!”柳辰青抱住双肩,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羽卫副将王景东向前一步,向铁魂军副将高远做了手势:“高副将,请吧。” 60.演戏 明月夜只觉得一切恍惚,恍然如梦。她被哥舒寒拥在怀中,心里却空落落的,犹如寒潭无底。 哥舒寒骑着白兔,一马当先,这黑马的脚力非比寻常,把其余暗军拉出了很远的距离。这一路,他沉默不语。 据说,今夜将有暴风雪,所以风很冷,吹在脸上犹如刀割。 两边的远山在风声中,遥遥而过。头顶之上,夜色深邃,浩瀚星空,寥寥闪烁。 一匹黑马,两个黑衣的人,在如墨的夜色中,疾驰而行,透着一种苍凉的深重。 明月夜发现他们前往的却不是回营之路,眼前路的尽头是一处断崖,白兔的速度也并未减低。它直直就冲到了断崖尽头,眼瞅着就要冲下断崖。她紧紧抓住哥舒寒的手腕,自己不禁紧闭双眸,然后她感觉他小臂猛然用力一提,缰绳紧绷,白兔硬生生停住,高高扬起前蹄,对着星空长声嘶鸣,口与鼻喷出一大团的白色热雾。 明月夜的心因惊惧而狂跳不止,她发现,其实自己并非不惧死亡。 耳闻哥舒寒狂狷邪魅的轻笑声,见他抓住自己的面具,手臂随意扬起一挥,玄铁面具被抛出了漂亮的一道弧线,落入山谷,他深深地舒着气,似乎放松了许多。 “怕了?怕和我一起死。” “我可不想死。”明月夜整整衣衫,不小心牵动了背上伤口,血虽已凝固但依旧痛,她微微蹙眉,嫌弃道:“当然,更不想和你一起死。黄泉路上,太聒噪。” “我陪你演了这出戏,如此卖力,你却不领情?” “分明是属下,陪将军演了这出戏,领情的也应该是将军吧?何况,挨刀的人可是属下!”明月夜嗤之以鼻,提示道。 “你想知道内鬼是谁?不来一出苦肉计,怎么行?”哥舒寒跳下马,伸出自己手臂,轻柔地把明月夜抱下,又脱下自己的黑色披风,围在她身上,兜上风帽,只露出她苍白而娇嫩的一张巴掌脸。 “老奸巨猾如将军,肯定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胆怯地望了望,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悬崖,情不自禁往里靠近几步,颤抖道:“我们不回暗军大营,来这鬼地方干嘛?你不是生了杀人灭口之心吧?” “你还有用,不必死那么早。”他从马上解下牛皮酒袋,自己灌了几口,然后递给她,淡淡道:“这个晚上不好过,喝些酒,心里舒服。” 明月夜哆哆嗦嗦接过酒袋,听话地喝了几口,从喉咙到肚腹像燃烧起一道火焰,她还想再喝,却被他劈手抢过:“你背上有伤,不可多喝。” 他凤目微眯,不吝挑衅道:“看来,军医要成酒鬼了。” 明月夜白了一眼哥舒寒,继续裹紧身上披风,不屑道:“就算酒鬼,也是您那暗军里最能干的军医。今夜暴风雪之后,突波军营的鬼疫之症就要登峰造极了,将军怕用不了三日,必定破城。紫戎大王,正为自己的夫人张榜求医,您不希望您的军医,在此刻凭借过人医术,帮您从土库堡谋取些什么方便吗?” “嗯……”哥舒寒遥望山谷远方:“越来越上路。你在铁魂军营,可有发现?” “果然,将军肯让属下前往铁魂军,为汪帅疗伤,确实别有用心。”她奚落道。 “他手臂上的毒,看起来貌似西域巫医特制的尸香蚀骨,却缺了一味不起眼的花腹蜂毒,想必还是内应栽赃嫁祸,他营中内鬼想以我为饵,诱你用暗军为柳辰青开路。有人必然通过什么不露声色的方式,给您也恰好送了信吧?” “细鬼营统领截获飞鸽传书。”他继续喝酒,微笑道:“我的军医,在铁魂军有危险。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那您也不用这么大阵仗,连灵兽营都号令出来。”她微微摇头:“这戏实在过了。” “万一,他不放人,我就好抢人。”哥舒寒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脸颊直视明月夜的。他的双瞳洞察一切,他仔仔细细凝视着她的,戏谑道:“偏巧,就让我听到了,那么感人的一段话。十七,你算准了阿九出现,我必然会现身,所以恰时讨好下主子吗?好一个聪明伶俐、花言巧语的奴才。” “您还真是,厚颜无耻,脸大如箩的主子呢……”明月夜脸颊微红,仍不吝鄙视道:“讨好你,难道你会给我银子吗?” “十七,你可真视财如命,句句都不离开银子。”哥舒寒哂笑:“说吧,你偷偷攒了多少我的金扣子?回长安都够你买处大宅子了吧?” 明月夜捂住自己的流苏背包,紧张道:“这是你打伤我和流千树的补偿。休想再拿回去,有本事就别拿这么奢侈的暗器打人啊。” “无妨,你说的话无关真假,但甚得我心。这些金豆子都赏你就是。跟着我混,总比跟着汪忠嗣,日子会阔绰许多。”他似笑非笑道:“其实,若你愿留在铁魂军,我并不会难为你和耗子。” “将军说过,只要十七真心归顺,您也会一诺千金。” “说到底,还是为保汪忠嗣平安。”他长长叹气,揶揄道:“多么感人肺腑的父女情深啊。” “公平交易!”她眼神清冷,凝视对面邪魅重瞳,若有所思道:“将军如此耐心,蛰伏在局中,却又不知为谋取什么?您可别说,就为了收服一个末等军医的忠心,而已。” “听闻,紫戎大王曾有一西域巫医,神秘至极,他擅长制蛊,能帮助失去记忆的疯癫之人回复清明头脑。只是近年隐匿在土库堡,销声匿迹了。”哥舒寒沉吟:“所以,我要这座城,我要找到这个巫医,为我所用。” “我还以为您为了夜斩汐,要得破城头筹。毕竟十五万铁魂军的辖制权,若在加上暗军,您将是大常无可匹敌的控局之人。” “那我的死期也快到了。汪忠嗣为何落得如此掣肘,还不是被手中兵权所累。”哥舒寒冷笑道:“差不多可以回营了,铁魂军那边,该跳出来的人,想必已经得手。” 明月夜浑身一颤,深深吸气:“他,可有性命之忧?” “兽营未撤,不必担心。”他终究不易察觉的,微微蹙眉道:“还是担心自己的伤吧,可能会留疤。本来就丑。” 她强笑:“您忘了,属下是军医,可能还是,大常最出色的军医。” 哥舒寒哂笑:“十七,你医不了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心脏,不待她反驳,而是一把拥住她整个人入怀。他的怀抱充满黑沉香的冷郁,却不再陌生而冰冷。 他用自己的下颌抵住她的发,低低道:“想哭就哭吧,这次,我不会嫌弃你,会弄脏我的衣服。” 61.内鬼 铁魂军军营。 汪忠嗣和柳辰青各自成阵营,对峙而立,他们身后的兵士,也都目光炯炯瞪视着对方,仿佛下一刻就要兵戎相见,决一死战。 他们都在等,耐心以及充满信心的等待,等马上浮上水面的真相,可以用来打击对手的狂妄。他们都认真而笃定,志在必得。 恰时,两个兵士抬着一个巨大的铜壶走进营帐,其中一个慢悠悠说:“汪帅,高副将说我军中已无茶叶多日,所以只好让我们抬上一壶白开水,给各位将军们将就将就解渴吧。总不能到了咱们铁魂军连口水都不给喝啊。” 那兵士本欲用铜壶给羽卫的将领们布水,却被对方谨慎拦住。 “老夫和老夫的人都不用,怕妄逆小人趁机下毒。”柳辰青冷笑道,一拂袖,不吝鄙视与嘲笑。 “呵呵,没想到羽卫都是些胆小怕死的人。”铁魂军的将领们哈哈大笑,几乎动作整齐的把面前倒好的白水一饮而尽,汪忠嗣是最后一个,他用未受伤的手,缓缓举起面前瓷碗,喝了几口,沉稳而威慑。 他目光犀利,但却并没有望向柳辰青。刚刚,他有点儿出神了,在心里算计下时间,明月夜他们应该回营了。不知温亭羽可见到了她? 恰在此时,搜营的人马回来了。 汪忠嗣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高远,后者则看了看铁魂军将领面前的空水碗,不觉微微一笑,眼神错开。接着他大力把身后一个身穿铁魂军军服,却有胡人面孔的兵士推跪在地面上。 汪忠嗣微微蹙眉,不明就里,但敏锐如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羽卫副将王景东,双手紧握一个细长的卷轴,恭恭敬敬向柳辰青呈上。接着又小心翼翼地在他耳畔轻语几句,只见自己的上司胖脸严肃,微微颔首,便恭敬退下,疾行出账。 “汪忠嗣,你该当何罪?”柳辰青阴森森盯住汪忠嗣,一字一顿道。 “本帅何罪之有?”汪忠嗣冷笑。 “好,看来你仍无悔改之心。”柳辰青把手中卷轴打开,向着众人展示:“这就是汪忠嗣通敌铁证,他与紫戎大王早有密谋,他日铁魂军与突波携手攻城,待拿下大常首都长安,他就是突波的北境大王。拥有突波逆贼许下的十座城池。这是他给突波皇帝耶律启的亲笔书信,你们是他的副将,不会连他的笔迹都不认识了吧。搜营同去的的,可是你们铁魂军的副将高远。老夫可没机会做什么手脚。” 汪忠嗣冷寒目光直直掷向高远,裹挟着几分震惊与激怒。铁魂军的将领们一时愣住,他们沉默地望向汪忠嗣,这变故实在太惊人。 汪忠嗣冷哼道:“高远,原来内鬼,并非宋离,而是你。” 高远并未躲避他的鹰隼般注视,只是踹了踹跪在地上五花大绑的胡人兵士,缓缓道:“这里还有人证,他是耶律启的信使,本已换上了铁魂军军服,想趁乱出营,被我们撞了个正着。书信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而且,在主帅的营帐,我们还搜到了黄金十箱,明珠百斗,这信使也承认是他伪装灾民带进军营,敬献给我们的主帅。铁证如山啊,主帅。” 高远扫视着铁魂军的将领们,阴森森道:“本来在下也不信,但在铁证面前,罪证如山,同僚们都清清楚楚看看便是。我们的主帅,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一直被他蒙骗了。” 铁魂军的将领们群情激奋,纷纷指责:“高远,你这是吃里扒外吗?主帅待你我不薄,你怎能见利忘义?陷害忠良之将。” 羽卫们纷纷刀剑出鞘,剑拔弩张。铁魂军见此敏锐回应,但刚刚想抽剑,却都觉得心口憋闷绞痛,有人甚至闷哼一声,吐出了大口鲜血,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众人诧异、紧张而慌乱。 有人锐声嘶喊:“水中有毒。” 汪忠嗣心中惊诧,暗自运息,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顺利挥放内力,眼见是真的中毒了,加之本来自己手臂流血过多,一时间眼前发黑,要用手撑住桌角才能站稳,他震怒斥责:“高远,你在水中下毒?” 高远手疾眼快,他一挺身,已将自己长剑抵在汪忠嗣脖颈之上,其他羽卫见状,各自挟持住了最近的铁魂军将领。 一时间,账内形势突变,铁魂军过半的将领已被羽卫擒获。 “汪帅和铁魂军,若不在羽卫面前逞强,高远这毒,确实难以得手。”高远阴毒道:“主帅傲慢,这激将法果然奏效。” 柳辰青哈哈大笑,背着手走向帐中主位,一拂衣袖,狂妄坐下,居高临下道:“汪忠嗣,没想到,霸道如你,可也有今天,落在老夫手中?” “汪帅,莫要怪属下无情无义。一切不过大势所趋,你我都无法逆转的命定之数。”高远阴冷继续道:“从你出征之时,就已注定,不会活着回到长安了。但属下会感念您多年提携照拂,会把您的尸身带回将军府,交付给夫人,好生掩埋。” “宋离呢?”汪忠嗣急火攻心,吐了一口黑血在帅袍衣襟上,他额头青筋几乎爆裂,豆大的汗珠从俊美的脸颊上,噗嗤掉落。 “他到死都护着你,可惜还是做了替死鬼。”高远不屑道:“主帅,您认罪吧。不然接下来枉死的,就是你的其他副将们。” “主帅,绝不可认罪。”铁魂军的一个将领迎着羽卫的剑锋,吃力喊道:“不可认罪,您是清白的,回到长安,皇上会相信您的辩驳。” 柳辰青蹙眉,微微点下下颌,那副将身边的羽卫毫不留情将其刎颈而亡,淋淋漓漓的人血洒满了当堂。 “住手!”汪忠嗣暴喝。 “主帅,不可认罪,铁魂军英名,我们宁死不容玷污。”其余的副将们激动的和羽卫近身纠缠,紧接着又有几个副将被洞穿心肺,颓然倒下。一时间,几具染血的尸体横列于大帐之中,血腥味弥漫在整个营帐之中。 “汪忠嗣,这里不过几十个副将而已,账外还有万余难民,莫非您想让他们,统统与你陪葬?”柳辰青阴毒笑道:“柳贵妃给我下了死令。若不能带回你的人头,就要奉上老夫自己人头,换做你,也必然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吧。” “哈哈哈……”汪忠嗣仰天长笑:“看来,天要亡我,汪忠嗣。也罢,也罢。” 怅然笑过,他便安静下来,不喜不怒地瞪着高远道:“放了他们,给他们解药,待明日哥舒寒交接兵权,本帅认罪。若你们再伤一人性命,汪忠嗣与铁魂军今日便与羽卫,同归于尽!” 62.微妙 哥舒寒暗军大营。 军医营的小帐篷里,明月夜正费力的,伸长了手,够着自己后背处理伤口。 窄小的帐篷里堆满了各种药材,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旮旯,趁着没人想赶紧包扎好伤口。 忽然之间,明月夜被头上一片阴影笼罩住,乌沉沉的,悄然无声。 她回身一看,哥舒寒正举着一枚细白的玉瓶,站在她身前,微微蹙眉,略带不满。 “原来躲在这里。”他揶揄道。 她慌张地拢紧自己的医服,脸颊微红,略带鄙夷道:“你是猫妖变的吗?走路一点儿声儿都没有,很吓人的。” “哎呦,还不好意思了。”哥舒寒不禁一笑,他走到明月夜身后,俯身稍稍把她的衣服领子拉开,露出肩上再度爆裂流血的伤口,紧蹙的眉心更加紧凑,责备道:“笨手笨脚的,又让伤口豁开了。” 他十分自然的,拿起桌上沾了清水的手巾,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 因为疼痛,也因为羞涩,明月夜本能的挣扎着,却被他稳稳按住肩膀的另一侧。 他在她耳畔轻柔道:“别动,放松……” 他清理好她的伤口,然后从细白的玉瓶里,倒出几滴碧绿的药汁,轻轻均匀涂抹在伤口上。她深深抽气,还好疼痛过后,伤口开始有清凉而舒缓感觉。 “每日换药,不会留疤。”他的黑沉香盈盈绕绕纠缠着她整个人,他的声音低缓如羽毛,在肌肤表面轻飘飘划过,让人心生微暖。 “十七,你何时,真的怕过我……”哥舒寒不吝奚落,他一边用药巾敷好伤口,又用绷带完全包扎好伤口,动作利落而轻柔,依旧不忘嘲讽道:“再说,军医也并非寻常女子,不过换药,而已。何必紧张?” “我怕……怕你又要吃人。”明月夜脸色泛白,心有余悸。 “好,若你不愿,我就不吃。”他伸出纤长手指,耐心的把她耳畔一丝乱发挽好。 “早晚有一日,你会改变主意。”他宠溺道,隐匿着几分暧昧。 “哼哼,才怪……”明月夜暗自嘟囔着。 恰时,她眼前的桌几上,从天而落一套月白色的男子袍服,有罗衫亦有外袍,柔软的质地,和精致的样式,看上去小巧玲珑却恰好是她的尺寸。 “换上,脏衣服会让伤口感染。”哥舒寒用水盆里的水净手,背对着明月夜。 “喂,那你不打算回避一下?男女授受不亲,可懂!”明月夜脸色绯红,长眉微挑。 “哦,我并不介意亲力亲为。”他抓起手机擦手,又微微侧头,阴森森道:“趁着我还有耐心,赶紧换。” “那不许偷看,把头转过去。”她抓起衣服,孩子气的挡在胸前,瞪圆眼睛赌气道。 哥舒寒扔掉手巾,转过身:“军医啊,你这身材可有半点看头儿?奇怪了,平日里暗军不曾给你饱饭吃?怎么总瘦成这个德行。”他不吝嘲讽。 明月夜利落换衣,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不禁边吸气呲牙,边挑衅道:“若能吃饱,属下又怎会身薄体弱?属下不过自己去找点儿吃的,而且还给将军打包回来那么多,不也差点儿被您掐死?还好意思说……” “好,那今日起,不许你离开我半步,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把你喂胖。”他唇角旋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还有,你再磨蹭时间,你那亭羽兄长恐怕就要吊死在我的大帐里了?” 明月夜刚刚换好衣衫,还顾不上整理,气急败坏道:“你把温亭羽怎么了?” 哥舒寒转身,他皱着眉,忍不住伸手整理起她略有凌乱的衣服领口,和束得歪歪扭扭的发髻。 他轻描淡写道:“谁让你那义结金兰的呆子兄长,竟然想带着几十个镖师就硬闯我暗军呢?以卵击石,自讨苦吃。” “将军,您怎么能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呢?”她推开他为她整理发髻的胳膊,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径直往账外走去。 他似乎很喜欢,她拉着他手的触感,温暖而柔软的小手,紫樱和白芍药混杂在一起的馨香,毫无设防的紧握,他手中微微调整手指,两人便变成指间交缠的状态。 她微愣,却挣不过他的掌控。因为着急要拉着他到营帐,搭救那倒霉悲催的温亭羽,便不再顾忌他们此时的指指交缠,仿佛亲昵的情侣一般。 大约,除了左军,但凡看到主帅拉着军医,走进大帐的暗军守卫,都有即时咬舌自尽的冲动吧。 诚然,画面虽好看,一黑一白两个家伙,都是容貌艳丽的人中翘楚,他们手拉手却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但一想到这彪悍霸道的主帅,不知何时竟然有了龙阳之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喜欢男人,这实在太可怕了。 被暗军守卫吊在大帐之中,正晃晃悠悠、狼狈不堪的温亭羽,见到哥舒寒和明月夜手拉手走进营帐,心情十分不美妙。 “你放开她……我说,你快放开她!”他不顾自己的尴尬与仓惶,眼眸充满血丝,大声呵斥道。 明月夜本想甩开哥舒寒,好上前去松开被吊住的温亭羽,但手被他紧紧握住,又怎能挣开半分,只好用另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拽了几拽,旁人看起来竟然带着撒娇的意味,众人都暗自倒吸冷气,纷纷侧目。 哥舒寒拉着明月夜走到大营主位坐下,她被他拉着也坐在了他身畔,一双璧人,光彩照人,煞为好看。 “将军,放了温公子吧,他心急鲁莽,才会闯营。”明月夜诚恳道。 话音未落,一枚金扣子飞过,打断了捆绑着温亭羽的麻绳,他闷哼一声,重重落在地上,手腕还被一段麻绳捆绑着,他顾不得解开,已经踉踉跄跄地急急向明月夜奔来。 哥舒寒微微蹙眉,手臂一扬,又一道金扣子的疾风闪过,温亭羽被击中穴位,应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左军,把温亭歌放进来,领人。”他轻描淡写。 左军脆声应诺。 不多时,温亭歌和两个随从冲营帐门口冲进来,随从们赶忙把温亭羽扶了起来,温亭歌心疼弟弟,却一时无法解开穴道,他看了看坐在主座上的哥舒寒,和身边的明月夜,机灵如他,大约心知肚明,不慌不忙朝着座上黑衣冥王鞠礼。 “哥舒将军,亭羽年轻,冒犯了将军,还请您多多担待。”他略一沉吟,望向明月夜道:“汪帅遭妄臣陷害,柳辰青和高远在他的营帐搜出了与突波的通敌书信、抓到了突波信使,还找到了所谓突波敬献给汪帅的黄金。所谓人赃俱在。救人要紧。” “竟然,是高远。”明月夜紧紧蹙眉,望向哥舒寒,他重瞳清澈,不波不澜。 “对,内鬼就是高远。汪帅耿直,柳辰青以铁魂军及营内万余灾民的性命相威逼,汪帅被俘,现在被高远关在大牢,严刑拷打……” 明月夜脸色泛白,正欲起身,被哥舒寒拉住,他低低道:“他并无性命之忧。” 他转向温亭歌,眼神犀利,语调沉稳:“柳辰青的人在账外候着,来宣旨。铁魂军不会有闪失,破城也会在三日之内。不过,温公子,我军医正要进城揭榜,为紫戎大王的夫人治病。想借光熙商会密道一用,可否?” 温亭羽紧紧盯住哥舒寒,后者剑眉微挑,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嘲。他眼眸一抬,恍然明白,微笑道:“看来,哥舒将军早有应对,一切尽在掌握,若将军愿对汪帅施以援手,光熙商会义不容辞。” “十七,你带着耗子,还有那呆子,一起进城。”哥舒寒松开明月夜的手腕,笑望着她:“我不在,你可怕?” 明月夜愣了片刻,摇摇头,迟疑道:“将军,竟放心,亭羽和流千树,和属下一起进城?” “三个傻子,总得有些运气吧?”他似笑非笑:“血雕和阿九,会暗中保护你们,倒也无忧。” 他不吝鄙视地扫了一眼她:“我要什么,你都明白。若你还能找到为汪忠嗣脱罪证据,说明你也算有用。若怕,也不必勉为其难。” 明月夜微眯了眼睛,牙齿也咬得微酸,傲慢而清冷道:“十七,明白。” 她带着几分无奈的,看看被随从们扶住的温亭羽,小声提醒道:“将军,敲山震虎,见好就收吧。” 哥舒寒明朗一笑,潇洒起身,他缓缓走近温亭羽,微微俯身,他黝黑深邃的重瞳盯住后者黑白分明的双眸,深不见底,寒气迫人,他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温亭羽,十七不容觊觎。你若不想她死得太惨,就好好当她的兄长。若有一天,你强大到能杀了我,再来试试,和我抢她。” 话音未落,温亭羽闷哼一声,穴位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哥舒寒解开,不等他恢复行动,后者已经扬长而去,漆黑的衣裾洋洋洒洒,飘然无声。 温亭歌暗自心惊,这年轻的将领,高深的内功与威慑的气势,恐在汪帅之上,只曾经内敛实力,而已。自己的弟弟和他简直无法匹敌,想救明月夜恐怕没那么容易。 而且,他怎么觉得,汪帅的女儿,那是心甘情愿做这暗军的军医啊。 这眼前,分明一双比翼双飞,日月生辉,相得益彰,天衣无缝。可怜的弟弟啊,怕是一厢情愿了。 63.揭榜 土库堡,紫戎大王王府。 这座府邸,可能是这座城里,最豪华而巍峨的建筑。这紫戎大王是突波贵族中颇有名望的氏族首领,土库堡是突波皇帝赏给他的封地之一,这座巨大的、联通着四通八达商业脉络的城市,为他带了惊人的财富。 这座王府中最精致的院落,当属玲珑水榭。虽然地处沙漠之中,这紫戎大王居然在此,命能工巧匠修建出了南方园林风范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池,其中花草树木,郁郁葱葱,奇珍异兽,琳琅满目。殊不知造就这般美景如画,不知曾有多少奴隶丧命于此,尸骨无存。 建造这玲珑水榭,只为了讨得一人喜欢,这个女人,就是传奇中的玲珑夫人。 早进府之际,眼见这里的布置与景色,明月夜总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看到院中竟然种植了大量的梨树,不由暗自心惊。据说,这院落里在地下埋了暖龙,所以不管府外什么天气,玲珑水榭一年四季如春,梨花盛开。 只是这几日,自从玲珑夫人患病,这院中梨树尽数枯萎,满地落叶残花,只剩枯枝蹉跎。在那最高的老梨树上,蹲坐了大群的黑羽碧眼乌鸦,还有几枚只剩下白骨的骷髅,甚为恐怖。 明月夜和温亭羽都穿着医服,后面跟着几个随从装扮的药童,小心翼翼背着背篓。他们被管家指引进了诺大的客厅,眼见乌压压一群人,各自忙碌,他们便找了个角落里,暂时安坐。 两个人都带了人皮面具,就像一对容貌相似的中年兄弟般,都有微黄的面皮,半长不短的胡须,也提前吃了倒嗓的药丸,所以两个人的声音,也是中年男人的嘶哑与低沉。 他们和一群愁眉苦脸的医师们,都坐在紫戎大王王府的大厅里。这群医师里除了他们是自愿揭榜而来的,其余绝大多数是被府兵,从四处抓来的医馆师傅来凑数,甚至还有兽医,药铺老板,都没有被放过。 据说,紫戎大王最宠爱的就是玲珑夫人,自从得了这位美人,一直盛宠至今,前几日怀胎七月有余的玲珑夫人,突然罹患疫病,莫名其妙就七窍流血不止,眼瞅着就要一尸两命,可吓坏了紫戎大王,他搜遍全城,把所有的医师都绑来看病,甚至悬赏千两黄金,只为心爱之人缓解病痛。 他四处找来名医诊疗,多数都说夫人身中奇毒,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不如舍子救母。结果被暴怒的紫戎大王直接砍了脑袋。于是,再没什么医师敢说实话,只好用各种方法拖延着时日。 紫戎大王甚为紧张玲珑夫人,守城之事也暂交给异母同父的弟弟南苑大王。这几天,他守在玲珑身边,寸步不离,眼睁睁盯着医师们用尽偏方诊治,稍有不慎不周轻则军棍伺候,重则直接被他的圆月弯刀砍掉了脑袋。 医师的首级被挂在院中的梨树上,鲜血染红了满树枯枝,更引得成群的乌鸦,飞落树梢啄食腐肉,情景甚为恐怖。 一时间,王府整日缭绕着药石之气与血腥味道,医师们惴惴不安,暗自在心里祈福,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大家私下暗暗形成联盟,一起尽力拖延时日。待到铁魂军破城,或还能有活路一条吧。殊不知今日,竟然还有一对呆鹅术士,自愿揭榜前来,真真儿是要钱不要命的家伙。那么,就让他们,抵挡一时吧。 大厅之中,医师们一言不发,或低头看着药书,或用药杵捣药,时不时偷瞄一下把大厅包围得铁桶一般,凶神恶煞的佩刀兵士,暗自咽咽口水,忐忑不已。想必片刻之后,那对倒霉的术士铁定凶多吉少,恐怕最高兴的,就是树上翘首以盼的乌鸦了,因为很快又要有新鲜的首级被挂到树梢上,美味大餐将至。 温亭羽被这诡异气氛弄得脊背发凉,脑门直发麻,他舔舔嘴唇,抓住明月夜的小手,用食指在她掌心滑动,写下文字若干,两人都是灵秀之人,用此举沟通十分舒畅。 他写道:“揭榜,你有十足把握?” 明月夜瞥了一眼他,回到:“兄长怕了?” “我不怕死,但怕不能护你周全。弟医术虽高妙,但此番危险重重,刀剑无情,难有活路。你不该来。” 温亭羽停顿片刻,又艰难写道:“知你担忧汪帅,欲速洗刷罪名,我力争独自前来,你不该坚持己见,以身犯险。” “既知危险,你还要来?说起逃命本事,兄长远不及小弟。”明月夜故意逗趣温亭羽,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一下,又写道:“不必担心,此毒弟有解药!” 虽然带着人皮面具,温亭羽依旧惊愣地盯住明月夜,唇角抽了几抽,不禁低语:“真有你的。” “弟有很多手段,兄长还不知晓呢。”她狡黠地眨眨眼睛,用唇语道。 她黑白分明的星眸,熠熠闪亮,看得他心猿意马,微微愣神。 她轻轻推了下脸色绯红的他,继续在他手心写道:“将军设局,万无一失。” 温亭羽长眉微蹙,手腕微滞,犹豫片刻,迟滞着写道:“你信他?哥舒寒已接管铁魂军,若他和柳氏联手……” 明月夜微笑,她写道:“他会保全汪帅,三日内城必破。我们,只需再制造些混乱,里应外合!” 这一路而来的行程,仓促而紧凑,又有雪狼王阿九贴身相送,温亭羽根本没有机会和明月夜说上半句话。纵然心中百感交集,万般疑问,终于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却像豢养一头幼兽,正用初生的牙狠狠啮咬着自己的心尖,是嫉妒还是困惑,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自从知道十七是女子,他的情愫便生出了,自己不能控制的期待与欢喜。原来她就是汪帅的女儿明月夜,是汪帅想许配给自己的女儿呢,每每思及,他心微甜,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父亲和兄长都是及支持的,那或许……就是天意。 但那日闯营被缚,看她拉着那哥舒寒,两人从大帐之外,翩然而来,不知为何脑海里竟蹦出“神仙眷侣”这四个字来,自己的心一下子被锤击重伤,鲜血淋漓。他知道,她是皇上御赐哥舒寒的诰命夫人,虽然汪帅说明月夜被迫的。但第一次看到他们如此相得益彰,璧人一对,他的心暗自滋生了叛逆与反抗。 若明月夜是自己的妻,那该多好?汪帅已默许,光熙商会也会举全力支持此次联姻。自己或者,还有机会?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愿意!他不断的胡思乱想着。 温亭羽还在内心纠结不清,他神情恍惚之际,一个貌似大总管的突波人从门外径直走进来,冲着他和明月夜用并不熟练的汉语,大声道:“你们就是揭榜的名医吗?紫戎大王有请。” 明月夜赶忙拽了一下温亭羽的衣袖,拉着他站起身来:“对,我们就是揭榜的医师,请带路。” 64.月胧 走进玲珑水榭的内院,只见一栋两层的南方风格木质楼台。 大厅与内院之间,除了种植了一大片梨花林,树林之后还有一个硕大的池塘,种着星星点点的紫色睡莲,池塘里面悠然游弋着一群金红与玉白的锦鲤,甚为喜人。 明月夜微愣,这布置实在熟悉。她想起了一个人,不禁微微蹙眉。那位最爱梨花与金鱼的故人。 疑惑之中,他们一行人穿过长廊,终于走进了小巧而别致的内院。 内院暖阁,挂满了各种历代名家的画作,都是真迹。 楠木摆设之上,零零散散放着淡青玉瓶,瓶中盛着含苞欲放的白色牡丹。 整块的蓝天玉台之上,放置着一把焦尾古琴,坐垫是绣满了银色牡丹花的蜀锦,旁边丢弃了一块羽白的丝巾,也绣着玲珑白牡丹,可惜染了血迹,颇有几分凄凉之感。 诺大的雕花床榻前,正焦急踱步的高大彪悍胡人,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紫戎大王阿颜达。 他高鼻深目,披散着的长发棕黑色微微卷曲,眼眸是泛蓝的碧色,显然是长得比较好看的那种异域人。 他穿着一袭乌金色战袍,外面罩着虎面玄铁铠甲,腰间配着银白刀鞘的圆月弯刀。想必正从从守城之处仓惶归来,竟然一直未换下战袍铠甲,可见其匆忙与紧张。 正在搓手走来走去的紫戎大王阿颜达,一看见明月夜与温亭羽,忍不住瞪眼张口就骂了几句突波语。手掌也握到了圆月弯刀的刀把上。 温亭羽本能的护住明月夜,低声道:“十七,我就说吧,蛮夷不可理喻,他刚刚问候了我们的祖宗十八代。而且,如果我们敢再慢一些,你我的脑袋也要挂到老梨树上了。” “原来兄长懂得突波语言。那就简单多了,烦请你告诉他稍安勿躁,我自有妙方救他夫人。若不成功,他再惦记我们的首级不迟。”明月夜笑出了声。 阿颜达见明月夜不畏反笑,暴怒之中抽出了圆月弯刀,还未抬脚过来,就听床榻之中传来轻柔的低语声:“阿颜达,你砍了他们,谁为我医治呢?” 虽为突波语,明月夜自然听不懂,但那声音却令她心下一凛,果然就是故人呢。 阿颜达本已暴怒,就要冲过来砍人首级,但听到床榻里的女声,便硬生生隐忍下来。又听到温亭羽用突波语娓娓道来几句,脸色微微转好。他收起了刀,用手指指指明月夜,又指指床榻里隐匿在白色纱帘的人。 明月夜走上前去,刚坐在床榻前的木椅上,便有突波侍女从白纱里面扶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臂,小心翼翼托在锦垫之上,貌似请脉之备。 人都不得见,好大的阵仗,明月夜冷笑。 她看着那从纱帘里伸出的手腕上,戴着碧色玉镯一枚,镯子之中竟似有一道红线游移,果然是罕见的宝物,更确信自己的判断。 她不动声色,轻轻搭住那人脉搏,一边眉心微蹙,声音刻意微冷道:“听闻玲珑夫人突然就七窍流血,可有什么旧疾?譬如少年时曾落入寒潭,留下顽疾?” 那手臂的主人微微颤抖,似乎惊愣片刻,遂而淡淡道:“不错,几年前,我曾不小心落入寒潭,留有咳疾顽固。” “夫人是江南人氏吧?对这大漠水土必然不服,广陵白牡丹花香清甜,活血化瘀,却对夫人的咳疾却并无好处,在下有一古方,需每日甜水梨一枚,挖去内核,放入川贝、银耳、以及……银魄血珠粉,熬制成汤,连服一年,可去顽疾。”明月夜按紧那人的手腕,只觉她心跳加快,手臂颤抖更甚。 “夫人,不知可否让在下,看看您的面色与舌相?”她伸手刚要掀开白色的纱帘,却被阿颜达厉声呵斥,一把圆月弯刀已横在她脖颈之上,她纹丝未动,背影冷傲清高。 温亭羽惊呼出声,赶忙上前欲挡住,却被阿颜达用另一只手薅住脖领子,一把就双脚拽离地面,他仓惶挣扎。这异族的蛮力实在惊人。 帘内佳人惊吓之际,连续咳嗽了几声,蓦然厉声用突波语道:“阿颜达。不许无理,我的病症他说得极对,放他进来,我要见他。” 阿颜达闻听此语,半信半疑撤了刀,又扔下温亭羽,他狐疑的打量着冷静沉稳的明月夜。 明月夜看了看温亭羽,平静道:“兄长,这王妃,是在下故人,不必担心。” 帘内的两个突波侍女走出来,把纱帘挽好挂在床榻两侧金钩之上,又蹑手蹑脚往屋外走去。 只听那床榻里的人,轻轻叹了口气道:“阿颜达,你也出去吧,让这大夫跟我单独呆一会,我的病,他能治。” 紫戎大王半信半疑打量半晌那矮小的汉人医师,又一把又薅住温亭羽的脖领子,拉着靠近自己,低低威胁了几句。 后者无奈不得不翻译道:“小弟,这家伙说,你若治不好王妃的病,兄长的头颅就会挂在老梨树上,喂乌鸦了。你要小心,不必牵挂兄长安危。” 阿颜达不容温亭羽说完,已经把他拖出了内院,几个随从严阵以待要紧紧跟着少主子,却被他呵止道:“你们跟好我……弟弟,务必护她周全。” “你们都下去吧,兄长放心,我心中有数。”明月夜干脆拒绝。她站起身来,缓缓走近床榻。 眼见花团锦簇的缎被之中,半靠着着一位绝色佳人。她肤色白皙,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身侧,楚楚可怜的心形小脸,额上留着尖尖的美人尖儿,眉眼之间还有一颗殷红小痣,映着眉若远黛,眸藏秋水,分明就一位娇俏柔弱的南方汉女。 近观,只见这位美人眼眸微红,满满泛着血色,还有那口鼻之处,随着微微咳嗽呼吸起伏,也渗出一丝丝血水,被她用一方银色丝绸手绢擦拭着。 本来,玲珑夫人攥着手帕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见到近身之人有一张平庸中年男人的脸,手中丝帕放松几分,她仔细打量着明月夜的人皮面具,只觉得那双灿若星辰的黑眸总有似曾相识之感,便嘤咛细声道:“先生,我们可曾见过面?” “不曾,但夫人和在下一位故人样貌相仿。夫人也是广陵人吧?多年之前,我曾在长安遇到一位阿胧姑娘,她的家乡就在江南之地广陵,那里生产一种白色的牡丹花,因为家母很喜欢这种白牡丹和紫樱草炼香。所以和阿胧姑娘的长辈有过相识之缘。在下于长安倚翠楼落难,也幸得阿胧姑娘相救……”明月夜停顿片刻,她盯着玲珑夫人微微含泪的双眸,眼见两行血泪顺着脸颊而下。 “大夫可是出身明堂明家?”玲珑夫人用手帕擦着血泪,苦笑道。 “岁寒无与同,朗月何胧胧……”明月夜接过丝帕,轻轻擦拭着玲珑夫人,从口鼻之处渗出的血水,哀叹道:“阿胧姐姐,你怎么成了玲珑夫人?卿朗哥哥他在哪里?” “你到底是谁?”玲珑夫人如同被重击一般,她反手抓住明月夜的手腕,虽为病重之人,却拼尽力气把这黄脸药师拼命拉近自己。另一只手在其脖颈处摸索着,不多时被她拽出一枚系着绳子的明珠,惊叫道:“赤魂?果然是明月夜,你的脸怎么了?” “姐姐别怕,我是明月夜,只带了人皮面具。”明月夜安抚地抱住玲珑夫人的双肩,轻声道:“你怎么在土库堡?” 她看了看被子下,玲珑夫人高高隆起的腹部:“你……怎么成了紫戎大王的玲珑夫人,还有了……身孕。” 玲珑夫人几分惊诧,几分欣喜,又有几分凄凉,她迟疑的伸出手,摸了摸明月夜的脸颊,泣声道:“五年未见,阿胧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见到明家人了,月夜。卿朗他,卿朗他早就没了……留下我一人独活于世。” 65.花蛊 拉着玲珑夫人的手,明月夜百感交集。 这位玲珑夫人并不是旁人,而是明堂的广陵分坛坛主明红柚之女明胧。 五年前,明月夜被柳江云偷偷绑了卖到长安倚翠楼遇险,正是恰逢明胧和其表哥卿朗,来长安采买药材,偶然出手相救。后因见到她身上有赤魂,才知她竟是明堂,下落不明的继任堂主明妤婳之女,也是名正言顺的明堂未来之主。 明胧和卿朗带明月夜回到广陵分坛,见到了明红柚。她在广陵分坛足足待了两个月。 三个少年相处融洽,每日在红柚的教导下,互相切磋医术,然后就一起出门,去市集玩耍,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 两个月后,明红柚把明月夜和流千树送回将军府,自此也经常托人帮衬她。这段经历汪忠嗣一点儿不知道。 当年明胧十五,卿朗十八,两人青梅竹马已定下婚事,感情一直是极好的。只卿朗擅长医术,明胧却对制毒并无好感,更喜欢做些美味佳肴,糕点甜食之类。所以卿朗指导明月夜诊疗之术,明胧更喜欢为他们制作江南美食,说起来明月夜喜爱美食的嗜好,也是被这个小姐姐一手拐带的。 也难怪明月夜觉得这玲珑水榭如此熟悉,因为分明仿照当年胧胧水榭的格局与布置。那梨树与锦鲤都是卿朗亲手栽种与喂养,是送给明胧的及笄之礼。 三年前,据说他们已经成亲,她虽然未到广陵观礼,却送了一对罕见的七彩金翅鸳鸯鸟,作为贺礼,明胧也回信说自己极喜欢的。 后来突然就与明堂广陵分坛断了联系,至今未有音信。明月夜生怕明红柚出了什么变故,多次托人打探,但广陵分坛就此消失殆尽,而明红柚、明胧与卿朗也人间蒸发了。 竟在今日歪打正着,在土库堡见到了,成为紫戎大王宠妾玲珑夫人的明胧,明月夜倍感神奇与叵测。 “阿胧姐姐,你今日喜食蜜瓜?”明月夜握着明胧的手腕,暗中再次搭上脉,不由得心中一惊,也证实了刚刚的猜想。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总想吃些清口爽快的瓜果,这几日吃了一种新鲜的蜜瓜,很喜欢。” “停食蜜瓜,再喝一些我配置的汤药,流血的症状就会改善。”明月夜抿抿嘴唇,欲言又止道:“只是,姐姐可知道,你的流血之症虽无大碍,但身体里的另一种蛊毒,近日发作十分厉害,是念情花蛊。每每情动,就会有啮骨噬脑之痛。” “月夜,我一个无依无靠的汉女,能在突波后宫之中活到现在,这本身就是异数。不止念情花蛊,旁的龌龊手段,我都尽数领教过了。一切只为了这个孩子,我可以苟延残喘。生下他,我便心愿已了。你比我更精通医术,不知道,我儿可顺利捱到生产之期呢?”明胧凄惨一笑,抚住高高隆起的腹部。 明月夜心情复杂地望着明胧,后者凄凉一笑:“他是卿朗的孩子,若不为了他,我亦不会做了阿颜达的玲珑夫人。可是孩子的亲爹,卿朗没了。大约还是一年半前,明堂在广陵的分坛遭到仇家暗算,一夜之间,分坛被一把大火烧了干净。我娘和卿朗护着我,冒险逃出分坛,却被仇家一路追杀。我们逃了半年多,甚至远到土库堡,终于还是被他们追上了。” 明月夜浑身冰冷,她紧紧拥住颤抖不已的明胧,安慰道:“姐姐,你受苦了。” “娘亲为了救我们终被仇家所害。而卿朗,卿朗也死在我的眼前啊。他为了护着我,中了二十几刀,浑身是血。就那样死在我怀里了。那时,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有了这孩子。我也不知道,只想就随他一起去了,就好。就机缘巧合,我被阿颜达救了。”明胧美丽的脸颊上突然绽放出一种异彩。 “你看见了,他很宠爱我。是他帮我杀了,害死卿朗和娘亲的仇人,把他们示众凌迟之刑,暴尸荒野让野狼和秃鹫吃了干净。我好开心。除了自己,我什么都没有了,月夜。为了给娘亲和卿朗报仇,我愿不惜一切。然后,我发现已经有了他,卿朗的儿子。我舍不得死。卿朗的儿子,一定会有如他一般好看的眼睛。为了生下他的孩子,我亦会不顾一切。在紫戎大王的后宫,我被人害,但我也会害人,就为了我的孩子,我必须活下去。” 明胧突然双手握住明月夜的手,她的手充满了狂热的温度和力气,她紧张道:“月夜,我可能平安生下卿朗的孩子吗?你医术高超,这王府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孩子即将足月,你可能帮我祛毒,保他平安降生?至于我,受什么苦都能捱得住。” “阿胧姐姐,念情花蛊已深入骨髓,我并无把握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但我会尽力缓解。我会想尽办法救你们离开。目前看来,这紫戎大王待你,倒是极好……”明月夜打量着屋内摆设,精致而奢华,可见是用足了心思。 “他虽为突波人,心地却不坏……”明胧低低道。 “姐姐,毕竟他为守城突波首领,我们却是汉人。城中还有万余无辜百姓,被他硬生生当成了肉盾,被迫挡在突波守卫的铁蹄之前。这土库堡以前叫做石城,它一直为大常疆土,我们汉人百姓并非生来被他们奴役的。不瞒姐姐,此次月夜前来,就是为了助力暗军破城。那蜜瓜之毒,也本是我的计谋,不想却由此见到了姐姐。一切皆是天意。” “月夜,你是未来明堂之主,我身为明堂之人,必会竭尽所能,助你一臂之力。你需要我做什么?”明胧打量着明月夜。 “铁魂军有内鬼高远,与柳氏联手,陷害汪帅通敌,这内鬼握有盖着紫戎大王印章的手书,我就是为查清此事前来。” “阿颜达心高气傲,他虽为突波人,却最不屑设局陷害,他应该不会和大常贵族有任何的沟通和联系。但我会尽我之力,帮你找到设局内鬼,帮汪帅洗脱罪名。但是月夜,若阿颜达助你找到证据,你可说服暗军破城之日,放他一马呢?” 明月夜抽出被明胧紧握的手掌,诧异道:“阿胧,别忘了,你是汉人,怎么会为突波蛮夷求情呢?莫非……”她审视着面前娇弱的女子,迟疑道:“你想跟他回突波,继续做你的玲珑夫人?” “他救了我。”明胧凄然一笑:“若没有他的照顾与保护,我一个弱小汉女,如何活到今日?他……也知道这孩子,并不是自己的,却依旧爱若性命,甚至要让他成为自己的王位的继承人。” “明胧,其实你并不想跟我走,对吗?”明月夜沉默片刻,眼神凉薄。 “卿朗的孩子,不会成为突波人。”明胧笃定道:“阿颜达对我的好,我会记在心里。只是,我怕自己根本撑不到孩子平安生产。若能侥幸平安产下卿朗的儿子,月夜,姐姐拜托你要抚养他长大。但我欠阿颜达的太多,总得还给他一些才好。去找卿朗之前,我断然不会再欠他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明月夜困惑道。 “我宁愿你,永远不懂。”明胧苦笑道:“感情的事,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其中苦痛与……相守的代价。我会尽力帮你找到内鬼和佐证。但破城之日,请放我们一条生路……我发誓,待生下孩子,我自然会回来找你,卿朗的孩子,我要以你明堂之名佑护他,平安长大。至于我,亦会给卿朗,一个最后的交代……” 66.认罪 适夜,铁魂军大营。 高远的营帐,此时灯火通明,账内竖立了十余铁架,绑缚着若干铁魂军副将,中间那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正是汪忠嗣。 铁架周围,摆满了各色令人胆寒的刑具。熊熊炭火之中,烧着赤红的烙铁。染血的夹棍以及沾血的皮鞭,也赫赫在目。各种刑具招呼到肉体的嗤啦声,伴着焦臭气、血腥味,和隐忍的低声嘶吼与呻吟,令这营帐仿佛人间地狱,恐怖异常。 高远眯着眼睛,盯着已经赤膊上阵,正严刑拷打各位将领的羽卫。他们满身臭汗,气喘吁吁,不停的喝着大缸里的凉水。 然而折腾了半日,只有羽卫的诅骂声与恐吓声,却并无铁魂军将领们的半句求饶,何况招供。 柳辰青坐在主位上,他不耐烦地捂着口鼻,皱眉道:“高远,老夫就不明白,你折腾个什么?证词随便写一份就得了,不肯画押的按个手印夜了事。屈打成招怎么了?费这么大劲有个屁用。明日哥舒寒接管了铁魂军,我们就即刻启程回长安就好,至于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想必皇上也不会关注细节。尘埃落定,盖棺定论。” 高远斜了一眼柳辰青油腻的胖脸,鄙视道:“折腾?老子千辛万苦要拿到这份证词,就是为了保住你我性命。你以为哥舒寒和你一样是酒囊饭袋吗?那个半妖精明得很,若被他看出来半分端倪,保不齐会宰了你我。十七是谁,就是汪忠嗣的女儿明月夜。” 恰在此时,一个羽卫小跑着进来,在高远耳畔低语几句,他眉头微蹙,重重把手里的酒瓮摔在桌几上:“这暗军虽然撤了,兽营却将铁魂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道那半妖要闹什么幺蛾子,我得出去看看。老柳你也别闲着,赶紧让他们招供才好。平日总吹嘘自己的手段多么高明,不过怂货一个。” “你就是疑心病发作,你又不瞎,没看见哥舒寒对老夫那是客气的很,兽营不过是他怕铁魂军哗变,留下来保护老夫的好不好?万一老夫有个意外,夜斩汐怎么跟贵妃娘娘交代呢?”柳辰青冷哼了一声,用手巾擦擦脸上的热汗。 高远无奈地叹口气,懒得再搭理这肥胖而愚笨的同伴,疾步走出了营帐。 柳辰青见高远走远,便挥手招呼一个师爷过来,拿出了几分已经写好的证词。他一边擦汗,一边走到汪忠嗣面前,只见后者遍身伤痕,却依旧铁骨铮铮,一双狭长的棕黑凤目微阖,薄唇紧闭,任汗水混杂血液从额头淌着。 “汪帅,老夫与你同朝多年,知道你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些刑罚也就吓唬吓唬旁人,根本不可能让你低头认罪。不过这证词,还是要烦请你动动贵手,签了才好。老夫就保证,绝不为难铁魂军和你那收留在大营里的,一万多个叫花子了。不然,你让老夫没法和贵妃娘娘交代,咱们还得耗下去。” 柳辰青拿过一份证词,在汪忠嗣面前晃了几晃,细眯双眼,凶光凝聚。 “你的这些兵,骨头也都极硬,你不吐口,他们自然不会画押。反正早晚得死,还不如来个舒服点儿的死法,何必要吃尽苦头,还死得那么难受呢?”柳辰青靠近汪忠嗣,贴近他耳畔道:“您以为,您不签字画押,还能活着回到长安见到皇上吗?贵妃娘娘不是没给过您机会啊。您清高傲慢啊,您觉得自己回到长安面圣,就能洗脱罪名。您还不知道吧,将军夫人和越王妃,已经联手告发了您通敌叛国,收取贿赂,您这重罪恐难洗清了。” 汪忠嗣微微冷笑,牙齿却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想那柳心玉积怨已久,终于找到了泄私愤之机,甚好甚好。本帅就想赌上一赌,皇上终归信不信我,你们若敢谋害我,就尽数使出手段来,横竖认罪书,本帅绝不会写,更不会画押。” 汪忠嗣缓缓抬起头,扫视了周围几个同样遍体鳞伤的副将们,缓慢而决绝道:“你们给我听着,铁魂军向来只有壮士,没有叛徒。” “汪帅放心,我等宁死,不屈。”为首的副将咬着牙淡淡道。 其余人低声附和着:“跟随主帅征战多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如何,我们就跟着……您。死了就死了。咱们不怕。” “冥顽不灵,死有余辜。一群榆木脑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柳辰青鄙视的耸耸肩:“我知道你那点儿心思,你们骨头硬着呢。那我们就慢慢来。来人,给老夫准备炮烙之刑。” 他突然像想起来什么,又凑到汪忠嗣耳畔,阴毒道:“对了,听说明月夜就是莫无涯的女儿?哥舒寒那傻子,竟然听信她,让她离开了暗军,前往紫戎大王府邸,为你寻找什么洗脱罪名的证据,你说老夫,该怎么招待,你那水嫩标致的小女儿呢?哈哈……” 汪忠嗣冷笑几声,狠狠吐了一口血水,在柳辰青的胖脸上,怒喝道:“你与那妖孽,本就狼狈为奸,至于那逆女,已叛我铁魂军,她的生死又与我何关,随你喜欢就好。” “汪忠嗣,你一点也不傻吗?我知道,明月夜就是你的软肋。你等着,老夫很快就会把她带到你面前,当着你的面,慢慢折磨她。我倒要看看,你那冰清玉洁的掌上明珠,成了残花败柳之后,你还有没有现在的硬气和骨气,想想老夫就兴奋……” 柳辰青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恰时,一道黑色身影闪过,森凉的重铁味与血腥气交缠中,横在他脖颈之上一把重剑,一道血线赫然划过,随后血液便顺着脖颈淌下,滴落在外袍之上,疼痛如死亡的窒息感般,一下虏获了他。 他捂住自己的伤口,肥脸苍白,他紧紧盯着缓缓而来的黑衣冥王,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哭。 “哥舒将军,剑下留人!”高远从营帐门口疾步而来,脸色苍白,声音惊恐。 “不知哥舒将军驾到,老夫,老夫……不失远……”惊慌失措的柳辰青“迎”字尚未出口,只觉得自己视线突然旋转、坠落,终归落得满嘴灰尘。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首级的脖颈血水迸溅,扑满了前来营救的高远一头一脸,吓得对方几乎跌倒。 而自己,尚未感知更多的疼痛,气息已断。最后一眼的景色,竟是踢过来的描金乌底靴。 哥舒寒走到柳辰青尸身前,接过左车递过来的雪白丝巾,面无表情擦拭了下自己的玄铁重剑。 “本来,你可以不死。谁让你敢……诋毁我的十七?”他漠然的把沾满血污的丝巾,扔在地上尸身的胸前。 哆哆嗦嗦的高远膝盖一软,情不自禁跪倒在哥舒寒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 柳辰青的羽卫统领大张着嘴巴,愣愣地瞪着哥舒寒,半晌之后,结结巴巴道:“你……你杀了钦差?” “谁杀了钦差?”左车冷笑一声:“分明柳大人攻城时分,被流寇所杀。” 哥舒寒抬眉,似笑非笑道:“流寇?” 他又瞥向羽卫统领,只见重瞳寒重邃黑,狂狷邪魅,薄薄的嘴唇艳红如血,露出一点儿冷白的齿尖,仿佛冥神在世,杀气重重。 羽卫统领咕嘟一声,咽下了口中簇拥而出的口水,忙不迭的跪倒于地,其他羽卫恍然大悟,也纷纷跪倒,附和道:“属下们可以作证,柳大人被流寇所杀。千真万确。” 哥舒寒邪魅一笑,悄然无声走向瘫倒在地的高远面前,重剑剑尖指向他的鼻翼。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高远重重磕头,求饶不止道:“全是柳大人的主意,奴才只是个替身,是个替身啊……” 高远涕泪交流,脸皮上浮现了一些褶皱和细小碎口,哥舒寒微微蹙眉,暗呼不妙,他反手一挥,玄铁重剑横在高远脖颈之上,低低问道:“高远,现在何处?” “高将军,刚刚嘱咐小人前来替身,他,他前往土库堡了。” “灵兽营,即刻攻城。”哥舒寒微微蹙眉:“左车,让细作营从密道潜入紫戎王府,与雪狼王汇合,若军医十七不能平安归来,他们亦不用再回暗军。” “你真让月夜独自去了城里?若她有三长两短,本帅要你以命相偿。”汪忠嗣脸色苍白,他嘶吼道,被镣铐紧缚住的身体因为挣扎和激动,颤抖不已。 哥舒寒回身挥剑一砍,镣铐应声断落,体力不支的汪忠嗣一下跌倒在地面上,闷哼出声。 “她是为了你。”他轻视的斜了一眼汪忠嗣:“你若能护好她,又何至于此。明月夜或许温室里的花朵,但我军医十七,却是锐不可当的勇者。只要她想要,我自然助她谋取。她喜欢就好。终归,她会成长,会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可以等。” 哥舒寒唇角微挑,冷冷道:“汪忠嗣,这些,你听不懂。” 67.情深 紫戎大王王府。 阿颜达观察着明月夜,用金针为明胧施针解毒,又见她开好了药方,从药箱里取出一枚瓷白玉瓶,倒出了赤红的两颗药丸,放在温水中化开,亲自喂与明胧。 不多时,眼见明胧原本苍白的脸色,竟开始有了几分红晕,这位异域王爷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你倒不是个江湖骗子。”阿颜达环抱着自己臂膀,汉话说得并不是很流畅。 他居高临下看着这位瘦小的汉人医师,她动作利落的把金针一一放回锦囊,不卑不亢。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医师虽年轻,却有着强大的自信和气场。 “现在,王爷可将那些医师,尽数放回家了吧?玲珑夫人有在下一人疗毒即可。人多眼杂反而不利夫人休息。不过,在下的兄长,以及药童,请完璧归赵,为夫人配药用得上。”明月夜微微一笑。 她笃定道:“我们还需在内院安排一个安静的房间,方便为玲珑夫人熬制解药。想必王爷也知道,夫人体内纠结着几种毒物,但以念情花蛊最毒,此蛊毒并非无药可解,却需要十五日,逐渐解毒。同时,在下还需要一些罕见药材,比如天山雪莲、峨眉松针、西域红花等等,现已经列出清单,不知……” 阿颜达不待明月夜说完,从自己腰带上解下一块虎头金牌,径直扔到明月夜手中,倨傲道:“有这块令牌,在土库堡可畅通无阻。至于药材,你亦可凭借此牌,遣总管带你去后花园的库房里寻,想要什么,尽数拿来。若我王府没有,本王遣人到鬼市上去买。务必,保我夫人周全。” “阿颜达,我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担心。就让这位师傅,去见见他的兄长吧。我也想和你单独待一会,说说话可好?”明胧深深地看了一眼明月夜,示意她拿着令牌先行离开。 “好,本王陪你。”阿颜达温柔道,这魁伟英俊的异族王爷眼中,似乎只有自己心爱的女人。 明夜月识趣的将金牌收入袖筒,抱着自己的药箱,匆匆走出玲珑夫人的闺房。 阿颜达小心翼翼扶着明胧靠坐起来,他细心的用柔软羽垫,垫在她的腰背后,想让她沉重的身体更舒服一些。 他看见她唇畔,还残留着一点药渍,便拿过绣着白牡丹的丝帕,笨拙而又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着。 明胧微微侧过了头,她垂下眼眸,长而弯的睫毛微微颤抖,泄露了内心不安的心事。她心头突然犹如千虫啮齿,不由得眉心紧蹙,无力的依靠在软枕上。 “你,又想起了他?”阿颜达深深吸气,他心痛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为她按摩着肩膀和手臂。 “阿胧,你不要想得太多,孩子很快就要落地了,你多少为自己和孩子着想呢,本王去叫那个汉人医师来,他定有方法,缓解一些你的苦痛。” “罢了。”明胧苦笑着,拽住阿颜达的袖子,她把他拉近自己面前,打量着他英俊的容貌,不禁伸出细白手指,轻轻抚住他高挺的鼻梁,幽幽道:“阿颜达,你知道自己有多傻吗?……不是你的孩子,你又何必紧张?” “只要是你生的,就是我们的孩子。”阿颜达微微一笑,他用自己的手掌握住了她的,碧蓝的眼眸犹如雨后晴天般明熙通透。 明胧展颜,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阿颜达用食指按在唇上。 “阿胧,本王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你。”他缓缓道:“只要你好,你开心,本王不惜一切。” “曾几何时,你的傻气,亦然成为我的心痛……”明胧苦笑着:“阿颜达,你为了我真的可以不顾一切?” 阿颜达低垂了头,沉默了片刻,低低道:“阿胧,不要怕,这个医师一定会治好你的。事到如今,本王不想瞒你,自从知道你被我母妃强迫喝下了念情花蛊,本王四处寻找良医名士,甚至悄悄见过暗军主帅哥舒寒,这个汉人医师就是他的军医,本事很大。他答应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她是军医十七?”明胧惊诧不已,暗自心道:“果然,明堂后继有人。” “暗军的哥舒寒,他肯让自己的军师来为我解毒,可是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莫非他要你弃城投降不成?” “不要小看你们眼中的蛮邦胡人。我们比之汉土的男人,也同样重视忠诚与义气。那哥舒寒,并非奸诈小人,他不过为他军医,欲谋取一本西域蛊医的秘籍。攻城,守城,还看各自本事。其余的不说,他悄悄为自己的女人做了这些事情,却并不想她知道,他必然明白我对你的深情,自然也不会以此要挟我弃城投降。用你们的话,惺惺相惜。若不是两军交战,本王倒挺喜欢这个家伙的。” “你已知,那军医是女子假扮?”明胧不动声色道。 “猜的,若那哥舒寒并无断袖之癖,如此紧张一个军医,连雪狼王都出动了,不合情理。想必这医师于他,极为重要。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哈哈。”阿颜达哈哈大笑道。 “听起来,你也不屑于什么私下的交易。比如,和大常权贵,暗通款曲,陷害忠良。”明胧似笑非笑,望着阿颜达。 “此话怎讲?”阿颜达正色道:“本王不明白。” “我不必瞒你,那铁魂军主帅汪忠嗣,是我的故人。如今被奸诈逆臣陷害,于阵前锒铛入狱,据说他被冤枉通敌叛国,证据就是紫戎大王的手书和印章。你可认识一个叫高远的铁魂军副将。与他,可有暗中交易?”明胧抚着腹部,不吝咄咄逼人。 “没有。本王从来不认识什么叫高远的人。荒谬至极,本王怎么会如此下作,设局陷害忠良。那汪忠嗣,虽为敌军主帅,但本王敬重他是大常英雄,何必要污蔑他英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决,定在阳光白日之下。你竟然如此低看阿颜达吗?”阿颜达情急之下,一张俊脸怒极通红,眉毛也蹙成沉重一团。 “好,我相信你。但汪帅确实因为你的手书入狱,这消息确凿。看来土库堡也并不在王爷的亲手掌控中,危机四伏啊。”明胧轻轻拍拍阿颜达的手背,似笑非笑道。 “阿胧,若真有此事,本王定会揪出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来。即便这件事又与本王母妃有关联。你放心。本王会尽快给你一个真相大白。” 阿颜达俯下身子,他轻轻抱住明胧的肩,他在她耳畔轻轻道:“你要什么,只要你说,本王就一定会做到,本王答应过你的。记得吗?本王有时想,如果我们都是普通人,多好。我们可以找个风景好的山村,隐姓埋名,生儿育女,多快乐……” 闻言,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清眸含泪。她低垂了脸颊,半分无奈半分心悸道:“我要的,或许你给不起呢……” “若能,用本王之命,换回他的……命。本王,不,是我……愿意。只求你,别再伤心。”阿颜达用指腹轻轻抹掉她脸颊摇摇欲坠的眼泪,低低叹息:“阿胧,即便你要我弃了这城,弃了为王的身份,弃了我所拥有的一切,只要你开心,我愿意……” “傻子……”明胧只觉得心里的痛愈加难耐,她强忍着啮疼,终于回身抱住男人的脖颈,颤抖道:“曾经我为他痛,此时,我的心,却为你所痛。不要招惹我,真的很痛。” 他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她温软的腹部,听着里面开始变得强壮有力的婴儿心跳,他释然笑了:“军医一定会治好你的念情花蛊,我们的儿子也会平安降生,他也会有弟弟和妹妹。我们一家人,必定会幸福。相信本王……” 68.掌握 紫戎大王的大总管,亲自为明月夜一行人等,挑选了最靠近玲珑夫人闺房的宽敞房间,落脚。接着又遣人送来了各色珍稀药材,玲珑满目摆满了整个房间,美其名曰,制药。 明月夜眉开眼笑的拿起一根千年野山参,眼神中的得意与喜悦,溢于言表。 流千树咂咂嘴,双手一摊,讥讽道:“我说大医师,能不能含蓄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样。还有,你让我和呆子寸步不离,有没有考虑小爷感受?” 明月夜顺手拿起一个木制药杵,直接就砸向了雪貂兽的方向,他灵巧躲过,一个飞身窜上了温亭羽的肩头,如今温亭羽已经习惯了这唠叨的灵兽王子,所以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 “亭羽哥哥不会武功,他独自在王府我自然不放心,你得帮我保护好他。”明月夜拉住温亭羽的衣袖,继续道:“兄长,别愣着,过来帮忙打包啊。这紫戎大王果然多金,这些珍贵药材可不能暴敛天物。” 她忙不迭的,把一样一样药材包裹好,小心翼翼放进背篓里。 “月夜……你若喜欢这些,将来跟兄长回趟承都就好,我能帮你找到更好的。”温亭羽明朗而笑,简单明了。 “兄长,和你结拜的,是军医十七。”明月夜先抛过一记必杀眼神,遂而自己忍不住璀然而笑。她明眸皓齿,灿若星辰,他一如既往欢喜附和,俨然青梅竹马的亲昵与合拍。 “明堂总坛就在承都,等妥善解决汪帅的麻烦,我确实也要前往明堂,好好见见那些长老们了。”她眸光凝聚,清冷而自信。 他喜悦道:“好,十七,只要你喜欢怎么都行。明堂,我陪你去。我还要带你去吃最正宗的酸橙子滋饼。” “小爷也得同行。”流千树擦擦口水,突然想起来问“喂,那头老狼和勾嘴子鸟,怎么不见了?” “在王府,阿九和血雕的目标太大,过于招摇。进府前,我就悄悄让他们,去帮着光熙商会分会掌柜的,疏散城中百姓了。”明月夜眨眨眼睛,继续兴致勃勃的整理着各色药材。 “放心,光熙商会虽不能助力全部百姓撤离土库堡,但至少能收容老弱妇孺,暂于密道中辟祸,若有雪狼王同行保护,就更万无一失。何况,还有血雕阵群。靠着它们,多少给饥寒交迫的城中难民,带进来些粮食和饮水。”温亭羽走到窗口前,望向湛蓝的天空,喃喃道:“虽然我不喜欢哥舒寒,但不得不承认,暗军的灵兽营果然名不虚传。十七,接下来,我们该干些什么呢?” 明月夜略一思忖,从怀中掏出紫戎大王的虎头金牌,递到温亭羽手中:“有了这金牌,亭羽哥哥和流千树,便可在土库堡城内畅通无阻,我暂时不能离开玲珑夫人,你们即刻开始打探守城军备情况,还有务必看看,这府内可有内鬼踪迹?” 温亭羽看看手中金牌,犹豫不决道:“十七,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那紫戎大王变卦,有谋害你之心,后果不堪设想。” “呆子,不用担心我。那玲珑夫人,是我明堂故人。流千树,你可还记得阿胧姑娘吗?” “明红柚的女儿,明胧?她怎么成了玲珑夫人,那红柚堂主和卿朗少爷也在王府?不对,卿朗才是阿胧的夫君啊。”流千树瞪大了金色的眼眸,惊诧而又困惑道。 “说来话长,玲珑夫人就是明胧,但红袖堂主和卿朗已经……已遇难了。因缘巧合,阿胧成了紫戎大王的宠妃玲珑,她怀的孩子却是卿朗遗腹子。如今身中多毒,其他都还好办,但念情花蛊最要命,已危及孩子能否平安落地,所以这几日我必寸步不离王府,一为解毒,再者这王府后院恐怕不安生,孩子其实已足月。有人想要他们母子性命。” 她叹气道:“若非亲眼所见,我也定然不信,阿颜达虽生性残暴,却对阿胧甚为宠爱。依我看,阿胧对他怕也动了真心。她那念情花蛊,如今已多半,为身边人情动啮心。冤孽!我还没把握,她愿不愿意跟我回长安。” “喜欢就在一起呗,有什么大不了。”流千树拍拍温亭羽的脑袋:“你怎么看,呆子。” “若阿胧姑娘一意孤行,恐怕就再难回到大常了。”温亭羽思忖,低语:“这孩子,恐怕终究不能认祖归宗。” “阿胧是明堂的人,这趟浑水我必然得趟过去。”明月夜也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一片梨树枯枝,难免有几分悲伤道:“还要阿胧喜欢,才好。如今我先要保住她和孩子的性命。其余的,让她自己选择吧。我倒觉得,女人未必不可以自己选择,想要的人,和想过的日子。” 门外轻轻一响,屋里的人都惊愣住,只见门被推开,身体沉重的明胧艰难的推门而入。只见她脸色苍白,额上微微泛汗,一双美眸更微微含泪。 “别担心,只有我一个人,侍女们早被我屏退了。” 明月夜赶忙扶住明胧的手臂,小心地将她搀扶到贵妃榻前,让她半躺着,口中却忍不住责备道:“你这么重的身子,怎么好到处跑呢,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我不是嘱咐过你了吗,一定要卧床休息,等我去看你就好。” “阿颜达给了我这个,我想一早亲自交到你手中,心里才妥帖。”明胧把手中紧紧攥住的一个锦囊,交给明月夜。 明月夜疑惑的打开锦囊,里面有一本小巧的,巴掌大牛皮制成的书籍。她随手翻了几页,因为是突波文字,她并不能看懂。倒是一旁的温亭羽瞥了一眼道:“是一本西域术士的秘籍呢,叫红莲鬼蛊之术?” “红莲鬼蛊?”明月夜蓦然愣住,这正是哥舒寒踏破铁鞋想要寻找的,那位西域蛊医红莲大师的秘籍之术。这般说,得来全不费工夫,实在太令人惊诧,其中巧合。 “可惜这位蛊师已作古,只留下了这本秘籍。十七?你并没有告诉我,你就是暗军之中大名鼎鼎的军医,哥舒寒宠信有加的军医十七。”明胧苦笑着盯住明月夜:“你不好奇,我如何得知这些吗?” 明月夜微微蹙眉,脑中却电闪雷鸣,犹如万马奔腾,她迟疑道:“难道,哥舒寒几日前见的人,竟是紫戎大王?” “我并不知道,其中具体缘由。月夜,我只知道,紫戎大王的虎头金牌,轻易可是拿不到的。这位暗军的主帅,为了自己的军医,能平安得到这本秘籍,可谓煞费苦心。包括伴你而来,精通突波语言的,你的这位兄长,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他不过为了,让你亲自得到这本秘籍吧。” 一时间,明月夜、流千树以及温亭羽都愣住,各自心潮澎湃,心事丛生。 “还有,我还不了解你们的真正目的,但我确信,阿颜达并没参与柳氏设局一事,此刻他已经前往南苑大王府邸,亲自追查手书一事。他答应我,定会给汪帅一个交代。你们,放心吧。” 明胧咳嗽几声,她拉住明月夜的手,苦笑道:“因此,在这里,你们很安全,即便没有我,你们也都在那位通天的暗军主帅尽在掌握中。你的话,我只听到一半。想必你对我的事,还有很多好奇。不如,请那位精通突波语言的兄长和灵兽,在此翻译下红莲鬼蛊。月夜,你也该和我,好好说说,关于你和这位哥舒将军的,前因后果吧。” 69.庶出 土库堡守城大营。 南苑大王多塔,一个人望着营帐中的篝火,愣愣的发呆。 他和紫戎大王,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同样高大威猛,容貌俊秀,不同之处似乎就在发色与眸色。紫戎大王阿颜达的母亲为嫡妃,出身正统的突波贵族,所以他有着如母亲同出一辙的,棕黑色卷发和碧蓝眼眸。 而南苑大王多塔的母亲是汉人,他的发色和眼眸都像极了母亲,邃黒如墨。 他们两人出生相差仅仅七日,境遇却天壤之别。嫡子阿颜达一出生,就注定会成为氏族的首领王爷,从小备受父王宠爱,享尽众星捧月的殊荣与尊重,而多塔却永远因为庶出的身份,成为阿颜达的家臣与衬托。 突波将领们都知道,紫戎大王喜欢多塔这个弟弟,自小打猎、学武和读书都要带着这个爱哭的兄弟。而且,他是个大方的哥哥,凡弟弟喜欢的,哪怕父王赏赐给自己独一无二的宝贝,都会送给多塔。即便这南苑大王的尊荣,也是阿颜达在与兄弟联手立下赫赫战功后,力顶老贵族们压力,殿前向突波皇帝力争而来。 所以,南苑大王多塔对哥哥,自然忠心不二,闻听玲珑夫人病重,便自告奋勇前往守城大营,代替哥哥督战,每每阵前交锋,他必然身先士卒,一马当前,即便肩膀受了伤,也不肯回自己的王府疗伤。兄弟情深,一如既往。 只是,这南苑大王多塔,多年来一直尚未婚娶,连个侍妾也不曾收下。即便阿颜达多次将挑选好的舞姬与侍女,送到多塔的王府,终归会被他完好无缺的又一一送回。于是,很多突波贵族小姐们私下里议论,可惜了他媲美兄长的俊美容貌,竟是不喜欢女人的绣花枕头。无所谓,反正这些女人,他并不在乎。 但此刻,多塔心乱如麻。 暗军的主帅哥舒寒,已下令全面攻城,灵兽营既是先锋也是杀手锏。一个时辰前,多塔耐不住暗军挑衅,打开城门与哥舒寒城前交锋,仅仅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落荒而归,自此城门紧闭,绝不再敢出城迎战。 今日得见,这狼面遮颜的黑衣死神,果然比传说中的阎殿魍魉,更为恐怖,更为不可战胜。 征战以来,哥舒寒从未有过败绩,没有人或鬼魂能逃过他的玄铁长枪,据说他那血红色的披风原本也银白如雪,终归被成千上万的,他用长枪挑落首级的人一腔热血,生生染红,红得妖气冲天。 近身交战,多塔的圆月弯刀根本扛不住,哥舒寒玄铁枪的重劈。奈何他已使出全身之力,虎口直接震裂血流不止,双臂剧痛,前胸发麻,忍不住当场吐出一口热血于马背。当他看见那黑衣冥神,狼眼面具之下,重瞳幽绿如鬼魅,摄人魂魄,他听见那人冷笑低语道:“告诉紫戎,开门投降,留你二人全尸。” 多塔几乎魂飞魄散,直接弃了圆月弯刀,仓皇而逃。只等身后城门落下,才微微回了神,喘出了胸中郁闷的气息,回身一望,心里登时充满了绝望,因为出城百余人,只有他一人得归。 而哥舒寒,仅仅带了一个扛枪的,小厮。 那妖孽,不可能是人。他绝望得心如刀绞。 这场战争,根本无望取胜。原以为汪忠嗣为最大劲敌,所以多塔铤而走险冒用兄长手书,与大常找上门来的皇朝贵族暗中签订盟约,企图栽赃嫁祸铁魂军,眼见已经得手,又怎知突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暗军,当初那人不是说了,暗军是柳贵妃的人吗,不足为惧。这局势翻转也实在太快,令人始料不及。 此战若不胜,那么自己想要的,就此再无半点机会。多塔深深蹙眉,不知为何,脑海里竟然出现一片月白如云的梨花林,白衣绰约的江南女子,在树下浅笑安然。 篝火里蹦出几个火星,有一个直接灼痛了多塔的手背,灼痛让他蓦然回神。 恰在此时,多塔发现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正用毒蛇般的目光紧紧锁视着自己,他不满蹙眉,用流畅的汉语骂道:“高远,你这个混蛋!你还敢来找本王?” 高远冷笑,他走近篝火,伸出手在火焰上暖着手,讥讽道:“老子跟你说过,不要和哥舒寒交手,王爷不肯听,您能活着回来,就庆幸吧。” “见鬼,这暗军不是你们的人吗?这哥舒寒,不是柳贵妃的棋子吗?你们这些卑鄙的奸诈小人,竟敢骗本王,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将你绑了,送于我兄长紫戎大王处置。”多塔咬牙切齿道。 “好啊,随您。”高远冷笑一声:“跟您说这些混蛋话的又不是我,要怪你就怪那个姓柳的老匹夫,不过若要当面追究,恐怕王爷也得到阎王殿找阎王老子给您评理了。拜哥舒寒所赐,柳老头儿已归天。老子也郁闷啊,他还欠着我的银子呢。” “死了?活该。”多塔郁闷的一拍桌子:“接下来怎么办?这城恐怕守不住。本王还是即刻前往兄长处,实话实说的好。” “好个屁。你这是送死。”高远轻蔑地瞪了一眼焦虑的多塔:“告诉你那不是一个妈生的大哥,你觊觎着他女人?想靠这次立下赫赫战功,来谋取你兄长的王位和他玲珑夫人吗?如果他知道那念情花蛊是你指使人下的毒,还嫁祸给了你兄长的嫡母,为的不想让那女人生下他的儿子,再离间他们母子感情。你那兄长,也敢活剥了你吧?去啊。绑了老子,跟你一起去,看看是你先死还是老子先嗝儿屁。” 高远毫无顾忌的抓起桌几上的半壶残酒,一仰头尽数灌进喉咙。 多塔直觉心中憋闷,喉咙腥甜,一口气咽不下终于又吐出一口鲜血,直直落在篝火之上,一时腥臭四起,高远忍不住故意掩住口鼻。 “高远,本王实在不该错信于你们。”多塔用衣袖擦擦唇畔血渍,顺手抽出匕首,直接抵在高远脖颈上,阴森森道:“你以为本王不敢?不如先杀了你,再拿你首级去向兄长,负荆请罪。看看阿颜达信他兄弟,还是会信一个叛徒说的鬼话?” “你不想要那个女人了吗?你不想赢了这场战争吗?你不想取而代之做紫戎大王吗?”高远迎着匕首,笑得诡异而贪婪:“只有我能帮你,我只要银子,五十万两就够了。剩下的全归王爷独享,天不知地不知。当然一切的前提得是,老子活着,哈哈……” 高远缓缓走近多塔,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 多塔的神情益发阴郁,他推开高远,刚想反唇相讥。恰时,紫戎大王阿颜达带着随从已掀开风帘,阔步走进。 “多塔,他们说你受伤了,不能见客,本王顾不了许多,得先要看到你无碍才放心。”阿颜达话音未落,双方各自对视,一时都愣住了。 70.不要 “汉将?”阿颜达几乎出自本能,从腰间抽出圆月弯刀,直直就劈向了高远。 副将之中,高远偏谋臣,轻功虽好,但短兵相接毫无优势,眼见刀刃就到面门之前,他的瞳孔紧缩,脸色煞白,即便能躲到一二、第三招必中。 庆幸,多塔迅速用自己匕首接住阿颜达的弯刀,口中焦急道:“刀下留人,兄长。这是铁魂军降将。” “降将?叛主之人,更该杀。”阿颜达蹙眉,弯刀凶猛,力道不减。 “兄长,听弟弟一言,他活着有用。容弟慢慢禀告。”多塔脸色苍白,额头上已开始冒出涔涔冷汗。 高远见两个王爷说的都是突波语,自己根本听不懂,还好紫戎大王恶狠狠瞪视了他几眼后,终放下了手中的圆月弯刀,他暗自舒了口气,用衣袖擦擦汗,任凭着几个跑进来的突波兵士绑了他,押着他往营帐外走去。 “多塔,你伤如何了?”待侍卫们押着高远走出营帐,阿颜达忍不住走近多塔,小心翼翼拉开多塔的战袍领口,查看着他肩膀上的伤口。 “兄长,无碍。”多塔拉好衣服,颓唐道:“今日和哥舒寒交锋,暗军实力比咱们想象的要强大许多,此役未必还有胜算。不知兄长可有打算?” “多塔,这几日勉为其难,让你不分昼夜替兄长守城督战,辛苦了。还好,阿胧的病情已有转机,此后守城事宜本王会亲自安排,尽全力就是。他们汉人讲,知进退,明得失。民间也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谚语,你可懂什么意思?”阿颜达盯着火盆里的火苗,神情莫测。 “难道,威名赫赫的紫戎大王,要弃城投降不成?”多塔怒声道,脑门上隐现青筋耸动,他情绪激动而暴烈。 “投降,自然不会。咱们都是突波金刀勇士,宁死不降。但此次敌我实力悬殊,本王担心土库堡撑不了多久。我们一起并肩打了那么多场恶仗,此次最凶险。不但你受伤不轻,阿胧又有早产迹象,你们是本王最担忧的亲人,本王无法心无旁骛,死守这座城。本王更想保护你们全身而退,顺利回到突波都城。若本王有命回去,若皇帝怪罪,本王一人承担就是。”阿颜达拿起桌几上的酒壶,狠狠灌了几口。 “兄长,多塔不会让您和……玲珑夫人有事的。”多塔忍不住拉住阿颜达的胳膊,急切道:“其实,咱们也不是毫无胜算,不知兄长可知,您府上为玲珑夫人解毒的医师,她的来历?依弟之见,她或可哥舒寒的软肋,更能成为我们手中最后的王牌。” 阿颜达冷冰冰盯住多塔,后者在他鹰隼般的目光下,心底微微泛寒,拉着兄长的手,也不由自主松开,自然垂在自己身畔。 多塔嗫嚅道:“兄长,可以让这医师先为玲珑夫人解毒,无碍后我们再……” “多塔,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本王?刚才那汉将,可是铁魂军的高远?”阿颜达缓慢道:“原来,和大常柳氏联手设局的,真是你。假冒本王名义,仿造本王手书,偷盖本王印章的内鬼,竟是本王的亲兄弟。” “大哥,您也瞒着多塔,很多事情啊。不错,此局是弟和柳贵妃派来的钦差柳辰青暗中议定。汪忠嗣乃大常战神,多年与突波势不两立,不知多少我邦勇士,就死于他和铁魂军刀下,他就是突波的心腹大患,难道不该铲除吗?弟不告之兄长,是不想给您添什么麻烦,若将来真有千古骂名,弟愿为兄长承担!” 多塔失望的冷笑道:“但弟没有想到,兄长居然与暗军哥舒寒暗通款曲,果然他军医十七,突然造访紫戎王府,并非心血来潮,而为别有用心。莫非要里应外合,偷袭土库堡?兄长别忘了,您乃突波的紫戎大王,世袭尊贵的王位,如何可里通外敌,叛国求荣呢?” “胡说!那军医就为阿胧解毒而来,并无其他要求。你不做坏事,何必又怕别人坏你的事?”阿颜达一甩衣袖,碧蓝的眸子泛起怒火。 “多塔,你既然也知道通敌叛国为天地男儿不齿的卑鄙行径,为何还要和那些龌龊小人,为争夺权力陷害忠国良将?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决,就要光明正大,容不得半点卑鄙行径。这城,他攻我守,拼的实力,而非阴谋诡计。高远,你要交给本王处置。” “兄长……”多塔情急之下,话未说完,心中闷痛加剧,他一阵剧烈的咳嗽,不禁捂住胸口。 阿颜达一把搀扶住多塔,焦急道:“快传军医。” “不必,无碍。”多塔大口的急喘了几下,渐渐平静下来,他垂着头,似乎在思考。 半晌之后,他淡淡道:“兄长,弟知错了。高远就交给兄长处置吧。” 阿颜达释然一笑,亲昵的拍拍多塔肩膀:“刚才,本王的话重了。” “没有,兄长是氏族的首领王爷,弟亦为您的属臣,愿为王爷马首是瞻,万死不辞。”多塔微微俯身,把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行了个标准的突波宣誓礼。 “多塔,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本王的弟弟,本王的亲人。”阿颜达搂紧自己的兄弟,他身上的温暖一如少年记忆,遂而放了心。 “兄长,巡营时间到了,不如今晚和弟一起?”多塔谨慎问道。 “好,就像以前那样,你我兄弟共同巡营。”阿颜达屏退身后随从,多塔也向身后侍卫摆摆手,两人并肩走出了营帐,来到城墙之上。 夜空之中,弯月如勾,城墙下悠悠传来羌笛的余韵,带着几分清淡的思念与哀叹。 “兄长,玲珑夫人的病可好?” “那军医,医术确实高明。还有,多塔,谢谢你送来的那些药材。” “她……快生了吧。”沉默半刻,多塔抬头望着远远的月亮,幽幽道:“听说,是男孩儿?” “嗯,请稳婆看过,多半是儿子。”阿颜达多少流露出几分兴奋:“你要当叔叔了,这将是我们氏族新一代里,第一个男子汉。等他长大,你会教他骑马射箭吗?” “放心,我会教她的孩子,骑马射箭……”多塔靠近阿颜达,在他耳畔低低道:“阿颜达,你可告诉过阿胧,那夜救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呢?” 阿颜达刚想回答,只觉得自己腰间蓦然一凉,随之而来剧痛与灼热,他几乎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腰间插着的匕首,他用手攥住了,那匕首之上微微颤抖的手掌。 “多塔,我是你哥啊……”他喃喃笑道,不知不觉的,眼泪竟然淌了下来。 “哥,你放心,我会教她的孩子,我们的孩子,骑马射箭,继承紫戎王位。”多塔笑得几分凄凉:“我要阿胧,从见到她第一刻起,我并不比你少爱她多少。我一直想,如果你不是我哥,多好……我就能狠下心来,早点儿下手了。” 阿颜达眼见着身后自己的随从们,一一被多塔的侍卫扼住喉咙,悄无声息的倒在黑暗之中,他慢慢的倒在自己的兄弟怀中,绝望的看着那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那人邃黒的眼眸中,也流出了一串一串眼泪,以及狂热而绝望的光亮。 “别……告诉阿胧……”阿颜达微微一笑,终于握住多塔手指的那只手,颓然放松下来,垂在自己身侧。他半睁着湛蓝眼眸,看着弯月越来越远,仿佛变成了那人微笑的眼眸,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低低的最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阿胧。” 71.困惑 玲珑水榭的睡莲池塘前,有一座小巧的楠木凉亭。 侍女们为明胧和明月夜生了一盆篝火,又在玉茶几上摆好了,刚刚煮好的梨子甜汤和红豆云糕。其后,便很有眼色的退到远处候着,玲珑夫人早有吩咐,要给这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说说体己话的足够空间。 温亭羽和流千树,都被明月夜指使出府,暗中去打探内鬼事宜。而雪狼王和血雕,依旧忙于助力光熙商会,安置城中平民。用过晚膳,紫戎大王也前往守城大营,自从明胧的病情得到控制,他心情也爽朗起来,有这个黄脸医师陪在她身边伺候,他自然十分放心,甚至心里暗暗对这女扮男装的军医,生出几分好奇与欣赏,戒备心倒没有当初那么多了。反正,只要玲珑夫人开心就好。 伴着黄昏日落,孤烟未冷,明胧和明月夜都披着暖和的披风,坐在凉亭里聊天。因为水榭里有暖龙,即便在大漠的寒冬,这里依旧温煦如春,并不用穿得太过臃肿。 一袭华贵突波贵族服饰的明胧,心不在焉捏碎一块云糕,远远的掷入池塘,引来一群玉白和金红的锦鲤,争相过来抢食,她抚摸着腹部,露出了一抹温暖笑容。 看着明胧喂鱼,明月夜微微出神。这和记忆中的明媚少女,相差甚远。记忆中的明胧,是个被卿朗娇纵到任性的天真少女,她无忧无虑,十分爱笑。而眼前的明胧,尽管容貌更加艳丽绝尘,衣饰又何等雍容华贵,却再无半分少女的明朗,精致妆容之下,透出了被小心隐匿着的沧桑、疲惫与凉薄。固然美,但美得会让人伤心。 “阿胧姐姐,你变了很多,你比以前更美。”明月夜话中有话。 “因为美貌是我唯一的武器。”明胧轻叹一声,苦笑:“当你经历爱恨离愁,生死离别,女人和女孩,境遇无关好坏,心态总会不同。月夜,你早晚也会改变。” “但你看起来,过得很好。紫戎大王对你,宠爱有加。这梨花林,锦鲤群,还有这等数量新鲜的白牡丹,都是你最喜欢的。为博美人一笑,他不惜代价。”明月夜试探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盯住对面的佳人。 “你应该不会忘记,这些也都是卿朗,曾经为我做的……”明胧垂着眼眸,轻轻吹动滚烫的梨子甜汤,若有所思道:“或许,每日看着这些,我就能提醒自己,不会忘记卿朗对我的深情。以及他为我所做出的,牺牲。” “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你什么都明白,却又任由自己骗着自己。既然你爱卿朗哥哥,还怀着他的孩子,为什么不回大常去?即便不想再回广陵,还可以去长安找我啊。难道,我不算你的家里人吗?”明月夜微微蹙眉,流露些许伤感。 明胧不动声色,喝完了半碗甜汤,她放下玉碗,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指,仔细看着,自嘲道:“如今,明胧十指染血,满身疮痍,又怎么能再回到从前呢?月夜,我的母亲和卿朗,都被明堂的旧敌所害,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些人的脸。当母亲和卿朗的血溅到我的身上,开始还是热的,后来就冷掉了,冷到骨髓里,冷到心里,就再也暖不过来。” “那时,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而阿颜达,是我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他泼天的权势与威仪,助我轻而易举找到仇人,让我可以亲手,剜出他们的心脏,来祭奠我的亲人。只是,一旦十指染血,就再也洗不掉了血腥味,但即便夜夜噩梦,我也在所不惜。” 明月夜盯着面前秀美的,却在不停颤抖的手指尖儿,心里涌上一股凄凉与心痛,她低低道:“阿胧姐姐,我明白。我母亲也被奸人所害。那人也有倾尽天下的权势,凭我自己,怕也永远无法找到真相,报仇雪恨。” “所以才有哥舒寒吗?那传奇中的阎殿冥王。明月夜,是常皇赐婚于哥舒寒的嫡夫人,但军医十七,却是哥舒寒,从未有过的看重之人。看来,你也很难逃开他了,或者你就是心甘情愿。” “无论做他的夫人,或他的军医,若他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那么,何必要逃开?只要不拒绝就好了。姐姐对紫戎大王,不也是如此吗?”明月夜垂下眼眸,唇角微挑,不吝调侃。 “姐姐不必再试探我,我们和你们,并不相同。我想,哥舒寒也不会难为姐姐的,在土库堡,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这座城,于他,并没什么重要的。需要姐姐帮忙的,是我和汪帅。” “但你在城中。”明胧微微一笑,直截了当道:“哥舒寒想要的,是你。而我关心的,你可想要他吗?” “如今,我只是他的军医,而已。”明月夜避重就轻。 “那时在广陵,我记得你悄悄跟我说,你喜欢的人是汪帅。那个你名义上父亲。”明胧步步紧逼。 明月夜不自然的涨红了脸:“那时我还是孩子,不懂事,阿胧何必认真?” “当年,我娘说过,汪帅必定不会是妹妹的良人。”明胧为明月夜斟了半杯梨子汤,淡淡道:“卿朗也说,汪帅的心思不在妹妹,而在铁魂军。” “看来,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月夜苦笑。 “我的意思,汪帅并无卿朗痴情,而哥舒寒,又远比阿颜达深不可测,你的路,会比我的更难走。姐姐不想你重蹈覆辙,我希望你的选择,只为自己喜欢,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拿自己的终身,去换取报仇雪恨的筹码。”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明月夜固执道:“姐姐的话,妹妹不太懂呢。” “你当然明白。为了汪帅前来土库堡,你不惜以身犯险,想必心里还放不下他吧。你却不知道,那哥舒寒为了护你周全,悄悄做下了许多事情,却也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若无情,你便无路可退。他若有情,你若无情,依旧一盘死棋。”明胧深深叹息。 “姐姐更像在说,自己的担忧,和心中困惑。”明月夜喝着梨汤,似笑非笑道:“对我而言,这世间,永无定数,只看你敢不敢博这一局。或许,死就是生,死而后生。反正我的生死,只能在自己手中。走一步,看一步,就好了。” “我可不敢死,我有孩子了。当你做了母亲,便会知道,有一种爱,会比之男女之情更让你牵肠挂肚,舔犊之情。为了孩子能平安健康,每个母亲都会倾其所有。”明胧双手抚摸着腹部,宠溺道。 “放心,姐姐。我一定会帮你祛毒,保证你和卿朗哥哥的孩子平安降生。”明月夜轻轻扶住明胧的手指,真诚道:“还有,无论你如何选择,留下和我回长安也好,或者跟着他去突波也罢。只要你欢喜,无论选择什么样的路,我都会祝福你。至于我的事情,阿胧姐姐就不必操心了。” 明胧反手握住明月夜的,慵懒的笑了:“月夜终归长大了,明堂后继有人。” 两个人便开始闲聊起一些往事。明月夜听着明胧娓娓道来,她和阿颜达的相遇与后来故事,她听得认真而又有些怦然,终于忍不住,冒出了愣愣的一句话:“阿胧姐姐,是不是番邦的男子,都有吃人的恶习呢?” 明胧一时反应不过来,竟然不知从何答起。 “那天,那天我本来去给你诊脉,恰好阿颜达在你房里,我看见,看见他正在吃姐姐的嘴唇,本来我想冲进去阻止他,但看到你也在,反吃他,所以……”明月夜想起了那日山洞的事情,终于忍不住脸色泛红:“你们好像看起来,并不那么痛苦,反而都很欣喜,我有点儿搞不懂……” 明胧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明月夜小脸更加涨红,眼看就要恼了:“有这么可笑吗?你再笑,我就走了。” “好了,好了,我的傻妹妹啊,我还说你长大了呢。原来你和哥舒寒……哎……小丫头啊,可他为什么……”明胧蓦然恍悟,她伸出手指,轻轻摩挲女孩红热的脸颊,浅笑道:“他对你,倒也用心。” 明月夜听的莫名其妙,只觉心里深处有一点儿幼小的温暖,正晕染开来,不知何种情愫。 明胧璀然一笑:“那不是什么胡人的恶习,但凡相爱之人,譬如情侣或夫妻,会有这样亲昵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那人的喜欢、信任和忠诚。当然还有更多,你还不懂的情绪,慢慢来。” “喜欢是什么?相爱又是什么?”明月夜莫名其妙。 “喜欢,就是无时不刻想见那人,听到他的名字也会让你的心跳突然加快,你总想腻着他,或让他宠着你,一刻也不想分开。在人群之中,你的眼睛里只有他,就再看不到别的男人……即便你们斗嘴、生气,你为他掉眼泪,但你打心里就想和他在一起,因为开心,因为快乐。” “哦?那相爱呢?”明月夜若有所思。 “怕那人病,怕那人痛,怕那人死,所以宁愿自己病,自己痛,自己死,也会拼命去保护那人,愿他欢喜与吉祥,哪怕他并不能在自己身边。喜欢是占有,爱却是牺牲,放弃以及慈悲。很多人,一生之中,不会仅仅喜欢一个人,但也有很多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一辈子可长可短,或许只有闭眼的那刻,才知道一生之爱,究竟是谁……” “那阿胧,卿朗和阿颜达,你爱哪个?或者,你骗过他们吗?” 明胧迟疑片刻,似乎自有心事,喃喃道:“相爱极深,若无苦衷,怎么舍得骗那人?或许,骗人的更辛苦,不过为被骗的更开心罢了……骗与被骗,都是饮鸩止渴,而已。” 明胧话音未落,远方突然传来人声嘈杂。明月夜敏感的跳起来,眼见一队侍从护卫着一个身形高大彪悍的突波王爷,浩浩荡荡走过来。 “不必担心,是多塔。阿颜达的亲弟弟。他是个暴脾气,想必我的侍女不让他过来,他又发脾气了。”明胧拍拍明月夜的手背,自信道:“在紫戎王府,我们很安全。” 72.突变 多塔推开阻拦自己的侍女,径直走到凉亭之外。但见到亭中,倚靠在美人榻中的羸弱佳人,深蹙的眉心,不由得舒展开来,语气也轻柔下来:“玲珑夫人看起来,好多了。” “多塔,你又对我的侍女发脾气?是我不让她们放旁人进来,这位医师正在给为诊脉。你看自己这一头汗,什么事情要这么着急呢?听阿颜达说,守城时你肩膀受了伤,快过来我看看,严重不严重。”明胧微微坐直身体,向多塔招了招手。 多塔愣了片刻,但还是听话的走近过来,单膝跪地。明胧极为自然的拿着手中丝帕,轻轻擦了擦他额上的汗。 “多塔是阿颜达的亲弟弟,之前在突波都城遇到刺客,我们被困在度灵山里一个多月,多亏他一直照顾我,直到我们突围成功。我待他,就像自己的亲弟弟,虽然他和阿颜达也不差几天。别看他这么人高马大,时常会脸红就像小孩子一样。”明胧见明月夜神色有异,便用汉话跟她小声解释着。 “你忘记了,多塔,也听得懂一些汉话。”多塔微微侧了头,躲开明胧的手帕,这一次他说着,有些蹩脚的汉话。 “说你是我弟弟,不爱听?”明胧笑道:“你兄长不是去守城大营,看你了。怎么,你们没有遇到。” 多塔闻听此言,肩膀微微一僵,迅速站起身来,他背对明胧,机械道:“正是兄长遣本王前来,他让本王即刻,带这医师,前往守城大营。”他又说回了突波语,语速迅速了许多。 明胧一愣,小声道:“他说,阿颜达让他带你去守城大营。” 她按住明月夜手背,用突波语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们一同前去吧。” 她在明月夜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动声色道:“既然紫戎大王传医师进账,可有虎头金牌?” “本王出来急,一时忘记了。”多塔脸色阴沉:“玲珑夫人体弱,还是在府里好生歇息吧,这军医本王带走就是。” “多塔,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真是你兄长叫你来的吗?”明胧微微蹙眉,唇角流露出冷漠笑容:“谁跟你说过,我的医师是军医呢?” 多塔高大的身躯犹如被雷劈到一般,半晌他默默转身,却低着头,嗫喏道:“阿胧,你不要逼本王。这军医,本王要定了。” “多塔,你背叛了你兄长紫戎大王不成?”明胧一挥手,不远处的王府侍卫迅速包围过来。明月夜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直觉意识到气氛紧张,现场一触即发。她敏捷的挡在明胧与多塔之间,手中拿出一把火油飞蝗石。 “阿胧姐姐,我会保护你。”明月夜严阵以待,她身后的明胧轻轻推开她,清傲的抬起满是珠翠宝石的头颅,高贵、威仪、不可侵犯。 “多塔,你想好。这紫戎王府可不是,你想抓人就抓人。王爷他……” “兄长,怕再管不了这些事情。”多塔猛的抬起头,他一双布满红血丝的黑眸毒蛇般,盯住眼前的两个女人:“阿胧,阿颜达他,再也不会护着你了。本王劝你,不如忘了他,再选个男人吧。” “大胆!”明胧脸色苍白,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心脏跳得很快,仿佛被人攥住般的窒息感,她刻意强硬道:“紫戎大王为你氏族首领王爷,你这般折辱他夫人,你的嫂嫂,简直大逆不道……” 多塔冷哼一声,一挥手,身后的侍卫托着一个楠木锦盒,小跑着过来。他来到明胧与明月夜身前,恭敬跪下,又双手将锦盒托过头顶。 “阿胧,本王劝你,还是不看的好。”多塔冷酷道。 明月夜已依稀闻到了一丝血腥气,她拦住明胧正要打开锦盒那一双颤抖的手,刻意道:“姐姐小心,不如我来。” 她谨慎的,轻轻推开锦盒的盖子,但一眼看见里面的物件,即便有着心理准备,依旧被惊惧的尖叫出声。她紧紧抱住明胧的身体,大力阻拦住那脸色苍白的女人:“阿胧,别看。” 明胧咬紧嘴唇,以迅雷不及之势,劈手就打落了锦盒的盖子,一瞥之下,几乎心胆俱裂。 那衬着孔雀蓝的锦缎内盒中,沾满了血渍,盒子正中则赫然躺着,一颗刚被斩下不久的新鲜头颅。 熟悉的棕黑色卷发凌乱,映出一张高鼻深目的俊脸,还有那一双如初雪晴空般湛蓝的眸子,正半睁半闭的看着她。如同初见那一回,便惑于这双眼睛的深邃与纯粹。她唇瓣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做响,心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他的眼神。 那是,走到终途的绝望、眷恋和深深的不舍。 当他们四目相对,那头颅的左眸,终于淌下一行混杂着血水的淡红眼泪,那双好看的湛蓝眼眸完全阖上了,唇角似乎微微隐现一抹满足的微笑。 明胧只觉得有什么重物,一下锤碎自己的心脏,她耳畔依稀他的呢喃之声:“阿胧,活下去……” “阿颜达……”明胧难以自控的俯下沉重的身体,发出母狼般的嘶吼:“你杀了你兄长,你杀了我们的王。逆贼,逆贼。来人啊,杀了他,杀了他。” 明月夜几乎抱不住她痛苦的身躯,她们一起瘫坐在地上。明月夜只能尽力抱住这个痛苦挣扎的女人。 “你死了,我怎么活?好狠心……”明胧双手攥紧拳头。 一时间,王府的侍卫乱成一片,刀光剑影,电闪雷鸣,激战猛烈,生死搏斗。 暴怒的多塔被刺激得杀红了眼,他一脚踢倒那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侍卫,托盘里的锦盒与头颅都跌落在地面上,鲜血淋漓,一地惨烈。 “阿胧,是我救了你,他有没有说过,第一次分明是我救了你。你认错了人。是多塔救了你,不是阿颜达。他骗了你。你本该是我的女人,却跟了他。凭什么?就因为他为嫡母所生,就该是天生的紫戎大王,尊贵无比吗?凭什么,女人,王位,一呼百应的尊重都属于他!没有他,多塔就是王。什么都会属于多塔。” 多塔一边挥着圆月弯刀,杀戮着紫戎王府的侍卫与侍女,一边如疯子般愤怒狂吼着。 明月夜不停掷出火油飞蝗石,拼力保护着挣扎着的月胧,后者终于突破了她的阻拦,稳稳的把滚满了尘土的头颅,小心翼翼抱在自己怀中,她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污渍,断了线般的泪珠直接砸到他的棕黑卷发上。 “多塔,混蛋,你不是人,你会天打雷劈的,我会用余生诅咒你,不得好死。阿颜达那么爱你,疼你,回突波他还要把自己的王位让给你,你却杀了他。” 明胧泪眼婆娑直直瞪着多塔,冷笑着:“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也知道,你喜欢我。那又怎么样?阿颜达从来没有瞒过我,是我,是我先爱上了他。多塔,没有阿颜达,我一样不会是你的女人。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爱上你。因为,你永远,比不上你的兄长阿颜达……啊……” 情绪激动的月胧,突然痛苦异常的抱住自己的腹部,眼瞅着一股又一股鲜血从她身下流出,染红了她的衣裙。 “孩子,我的孩子……好痛……”明胧痛苦不堪的像虾米一样蜷曲着身体,挣扎着:“月夜,救我的孩子,快救他……” 明月夜竭尽全力抱住明胧的肩膀,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别怕,阿胧,我在。你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 眼见突变,多塔情急之下,劈杀了几个侍卫,直接冲到她们面前,圆月弯刀直指住了明月夜的眉心,他疯狂的嘶吼道:“本王命令你,救活她,杀死那个孩子。” 明胧则紧紧拉住明月夜的手,笃定而认真道:“救我的孩子,救他!哪怕要我死,他也要活下去。你向我保证。” 73.黑牢 多塔看着那躺在水晶棺里,犹如熟睡般的美丽女子,她被新鲜的白色牡丹花团锦簇着环绕着周身,一袭银白色绣慢广陵牡丹的衣裙,黑黑的长发在身体两侧自然垂散着。 她看上去安静而柔美,仿佛一睡不醒的绝尘美人,正等待着意中人吻着醒来。 但他知道,无论怎么吻她,她都不会回来了,她将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水晶棺中。哪怕尘归尘,土归土,也注定独自一人孤独。 “想也别想,死了,你们也不会在一起。”多塔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嘴角旋起颤抖得近乎抽搐的笑来,他狠狠道:“阿胧,无论如何,终归得到你了。” “差不多得了,哥舒寒的灵兽营都要把你老窝端了,你还有心情和一个死了的女人絮絮叨叨,婆婆妈妈。”高远靠着门框嘲笑道,他手中提着一壶葡萄酒,喝得自己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多塔缩回手臂,他转身恶狠狠瞪着高远,声音嘶哑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滚回你的大常去。如果不是你,阿胧又怎么会死?” “笑话,杀阿颜达的是你,又不是老子。救不活你女人的是哥舒寒军医,也不是老子,你跟老子凶管个屁用?”高远晃晃荡荡走过来,不吝嘲讽。 “还不是你出的混蛋主意?”多塔狠狠一掌,击碎了房中的楠木茶几,茶壶与茶杯碎了一地,茶水与瓷片狼藉不堪。 “如果你早听了老子的话,早点儿宰了阿颜达,这城和那女人已为你掌中之物,这下可好,你把哥舒寒的军医投进了黑牢,那半妖已得知了消息,正疯了般全面攻城,看吧用不了一个时辰,他必定能破城。到了那时,你就可以和那女人,在阴曹地府相见,互诉衷情吧。”高远撇着嘴冷笑着,又灌了半袋子酒。 “那本王就先杀了他的军医,再和他决一死战。”多塔恶狠狠道:“我要剜出军医的心脏,祭奠我的阿胧。” “多塔,你也少虚情假意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是你给玲珑夫人下的念情花蛊,那分量足以让她和孩子双双毙命。这军医本来有机会,力挽狂澜,但你怎么见到了那女人和你兄长的孩子平安落地呢?你想要的,一直只有紫戎大王的位置。又并不是见了我才想要做王,是从你打一出生就注定了的,要夺过来。这是你的命,哈哈……” 多塔恼羞成怒,一把薅住高远的衣领,硬生生把醉醺醺的人拉到自己面前,咬着牙说:“你以为,本王兵败,你就能活?或者,本王把你绑了交给哥舒寒,换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多塔,你就是笨,难怪一直被阿颜达压制。就不能换个思路?”高远好笑的拍拍多塔的脸,恶毒道:“知道吗?那军医十七,就是汪忠嗣的女儿明月夜,常皇赐婚给哥舒寒的嫡夫人,你以为哥舒寒为何如此宠爱一个末等军医?他之前为何保守攻城,还不是忌惮自己的女人在城中安危。这下好了,你还要宰了他女人,心高气傲如他,还不得把你这城里的突波人杀个干干净净。我要是你,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个送上门的人质。我跟半妖谈判啊,别说放你我一条生路,有她在,你跟哥舒寒讨要十万兵马,他也得给你。”高远把酒壶狠狠扔到地上,鄙视道:“多塔,你就是蠢货,没有长脑子的猪猡。没有老子,你半天都活不了。” 多塔一把松开高远,后者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面上,却醉得爬不起来半步。 “其实,你比我本王,更怕哥舒寒吧。不然何必日日要把自己灌得烂醉,也不敢安睡?如果自己能逃得掉,你这老狐狸早就扔下本王,逃之夭夭了。”多塔不屑道。 “对,老子怕他,比怕见到自己祖宗还怕,被这个妖孽抓住。你不怕吗?你跟他交过手,你这突波第一勇士啊,感觉如何?”高远冷笑,鄙夷道:“好好想想我说的法子,或者能救你我性命呢。” 这边,紫戎王府的黑牢里。窄小的牢房,肮脏充满了恶臭,只有小小一隅铁栏的窗。 浑身是血的明月夜跌坐在地上,她茫然的就着微弱阳光,看着自己双手上干涸的血渍,是明胧和孩子的血。 尽管使出浑身解数,她并没有救下明胧和她的孩子。这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了。 明胧拼着最后的力气,生下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当他睁开眼睛发出低弱的哭泣,那湛蓝的眼眸何止震惊住了明月夜。 “对不起……我……骗了你……”明胧流了太多的血,她的脸和嘴唇,异常的苍白。她有气无力的,拉住明月夜的手,冰凉而滑腻的触感。 她的眼睛留下了止不住的泪,话却无法再无力气,能多说半句。 明月夜忍住心碎,沉默着,颤抖着把婴儿用锦被包好,轻轻放在明胧的臂弯。一大一小的生命都拼着力,依偎着彼此,艰难的挣扎着最后的呼吸。 明胧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他青紫的小脸,嘴唇哆嗦着,泪水愈加的多。 “别哭,别哭,会好的,我会治好你们……阿胧,我会治好你们,带……你们……回家……”明月夜蹲在床前,她紧紧握明胧的手:“别睡,千万别睡,求求你,阿胧姐姐……” 明月夜的眼泪忍不住一串一串滴落在医服上,她第一次不知所措,茫然而恐慌。 “哥舒寒,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救救阿胧姐姐,救救她的孩子,十七快要撑不下去了……”她忍不住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叨念着。 明胧眼见着自己臂弯中的婴儿,喘完了最后一口微弱的呼吸,她也疲惫的阖上眼睛,发出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叹息,然后握着明月夜的手颓然松开,便再无生息。 明月夜记不起自己怎么被扔进黑牢来,人皮面具早已扯掉,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与血渍,浑身的血腥味。成年之后,第一次,死亡让她觉得如此惨烈与绝望。 恰在此时,窗口的窄小缝隙中,转瞬之间钻进一道银白色身影。 流千树跳到明月夜腿上,看到她的样子,他着实吃了一惊,忙不迭的把一粒赤红丸药塞进她口中,手忙脚乱摸索着她的胳膊和腿,嘴里小声而惊恐道:“你……怎么这么多血,你哪儿,哪儿受伤了?” 半晌,明月夜晃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儿,不是我,我没事儿。” “吓死小爷了。”流千树重重舒了口气。 “明胧和孩子,我没救过来。”她颓然:“你怎么找来的,亭羽哥哥和阿九在哪儿?” “我……都知道了。”流千树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轻轻碰碰明月夜的手指,低低道:“紫戎王府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温亭羽和阿九都送出了城,你放心吧。本来那两个死脑筋一个都不肯走,好不容易说通了,已和大军会合,一起想办法怎么救你出来。现在疯了的,是那双瞳鬼,他杀红了眼,正不顾一切攻城。细作营为了攻进王府,全军覆没,城外暗军和突波守卫,也死伤各半,甚为惨烈。” “他疯了,怎么不按计划来呢。今夜过后有暴风,那些突波士兵体内咕咕草之毒会全面爆发……”明月夜紧张的坐起身来:“他有没有受伤?” “你在这里,他恐怕拼死了也要攻进来吧。”流千树自嘲的叹息道:“那双瞳鬼,最擅长的就是不顾一切吧?” “流千树,无需多言。高远就在王府,你想办法困住他,务必活捉他。”明月夜略一思忖,目光灼灼。 “那你怎么办?我得先想办法救你出去,才好。”流千树焦灼的走来走去。 “你都看见了,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仅凭你我之力,根本不能逃出守备森严的黑牢。我想,一时他们不会杀了我,也只有他们从这里将我,押送到其他地方的途中,我才得有机会逃脱。”明月夜迅速恢复了清醒,仔细分析着:“流千树,你去找高远,一定不能让他逃了,救汪帅之重任,如今只能靠你了,不然我这一趟就白来了。” 流千树仔细盯着明月夜半刻,终于妥协道:“我就知道,你还是为了汪忠嗣。也罢,反正也没别的办法,给你这个,你自己当心。我逮着高远就来救你。” 他把身上背的背囊递给她,只见里面装了,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和几枚银针和火油飞蝗石。 明月夜耸肩,忍不住夸赞道:“流千树,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对了,柳辰青被哥舒寒宰了,汪忠嗣得救了……” 74.人质 凶极恶的多塔,让侍卫押送着被捆绑住的明月夜,急冲冲就从黑牢来到城墙之上。 眼见着城上城下正在胶着的交锋场面,虽有心理准备,明月夜依旧被轰轰烈烈的画面深深震撼住。 这就是真正的战争吧。 随着嘹亮劲急的号角声,城下暗军犹如漫漫的黑色森林,由远而近包围着这座烽火四起的危城。 两翼的黑骑兵呼啸而来,呈势不可挡之势,恍若黑暗狂潮,席卷而来。中军是重甲步兵,他们举着盾牌,持着长枪,稳步推进,每跨三步便齐声喝喊“杀”,那声音在城外回旋,胆战心惊。 还有空中箭矢在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般纷纷划破夜空,只见城墙上不断有兵士中箭倒地,哀呼连连。 城上的突波士兵也竭尽所能,火油、礌石和毒箭已经尽数使用,但仍无法阻挡暗军的排山倒海之势。 一时间,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城上城下燃烧着火海一片,犹如地狱般,异乎寻常的惨烈与悲壮。 最令人齿寒的,还是暗军灵兽营。 城下赤熊营若干次冲锋,身躯巨大的赤熊王,首当其冲带领着那些彪悍的野兽,正疯狂的撞击着城门,它们都佩戴了特制的铁甲战衣,根本不畏一般的弓箭礌石,城门已经岌岌可危。 暗军之中,最显眼的中心高地,一匹高大的黑马之上,有一位霸气非凡的主帅,正冷酷的用长枪号令一波接着一波的冲锋。他披散着黑色长发,与发一起狂妄飞扬的,还有他玄色如血的耀眼披风。狂妄而招摇的三眼狼图腾旗帜高高悬挂,迎风招展,无不散发着冷酷无情的,残忍战力。 哥舒寒冷眼看着城上的人,他狼眼的玄铁面具寒冷如冰。他身侧,护卫着一头狰狞的银毫巨狼,以及成千上万头野狼。 月光之下,狼群嘶声嚎叫,墨一般的恐惧中,隐现着幽绿的眼睛,以及尖厉的獠牙。仿若地狱之王,和他的地狱恶犬,要前来人间索命无数。 在狼王的指挥下,雪狼营竟然有序的,在城下搭起一道一道狼墙,为首的雪狼眼瞅着就要窜上城墙。 加之头顶还有一片铺天盖地的金睛血雕,速度快如闪电,不断组合形成阵序的,依次袭击着城墙上的弓箭手。当羽翼略过呼啸声过后,总有人声凄惨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暴烈的烽火升起的浓烟,滚滚的弥漫了整座城池。城楼之上已然死尸伏地,空气之中,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交缠夹杂,刺鼻难闻。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阳初起,终于照亮了那阎殿杀神的狼眼面具,那玄色披风更犹如红莲业火,益发狂妄张扬。守城的突波将士们,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啮心冷笑,只见他长臂一挥,新一轮的冲锋,即将再次华丽来袭。 多塔几近崩溃,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扯过被缚的明月夜,硬生生就往城墙边推过去。 “哥舒寒,你若再不停止攻城,我就杀了她。”他疯狂的大叫着。 明月夜被重重抵在城墙边缘,她不禁痛呼出声,雪狼王阿九的情绪瞬间爆发,它呲着牙,自己身先士卒就往狼墙上窜,吓得守城士兵呼啦啦退后了几步,谁也不敢再上前。 多塔硬着头皮,只好自己把明月夜往外更推了一步,他一把扯掉了堵在她口中的布条,又扼住她的喉咙,猛的一下把剧烈挣扎的女人的脸,直接磕在石墙上,眼见她的额头鲜血长流。 城下的哥舒寒身体微微僵直,他犹豫片刻,终于一挥手,所有的攻击瞬间停止了。 “多塔,你可知,伤我军医,会有什么后果?”哥舒寒厉声道:“放了她,我留你全尸。” “放了她,放了你的女人吗?可以。但本王要你辟出一条出路,让本王安全离开土库堡。”多塔结结巴巴用汉话,尖声嘶吼着。 “多塔,你比你兄长,相差太远,他是男人,你是小人。”哥舒寒长笑一声:“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城吗?” “就算本王活不了,也要你的女人给本王陪葬。”多塔推搡着明月夜,恶毒道:“哥舒寒,你的女人很美啊,或许本王在杀了她之前,还能享用一下她的美貌,哈哈……” “哥舒寒,如果你答应他的条件。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明月夜尽力探头,露出一张沾着尘土与鲜血的苍白小脸,她直直瞪着城下那人,狠狠喊道:“杀了他,不要管我。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左车眼见主帅握枪的手指用力,关节都要泛白了,知道他冷静之下的暴怒,已经几近暴烈底线。 “多塔,你以为,本帅会为了一个女人,妥协吗?”哥舒寒沉声道:“准备继续攻城。” 多塔眼见威胁未起作用,便用手掌扶住明月夜的头,又一次重重磕到城墙上,这一次血流得更吓人了,但明月夜硬气的未吭一声,只是剧烈挣扎。 哥舒寒深深吸气,终于没有挥下继续攻击的手臂,他举起长枪直指多塔,大喝:“好,本帅可以给你一条生路,若你敢再伤我军医,本帅发誓一定屠城。” “哥舒寒,你这个懦夫,不许答应他的条件!”明月夜忍不住大声阻止道:“他杀了自己的兄长,他就是言而无信的人。不要相信他。攻城,你下令攻城啊。” 多塔气急败坏的狠狠扼住明月夜的脖子,让她几乎再也喊不出声来,他笑得十分毒辣:“哥舒寒,本王不仅要一条生路,本王还要你的十万暗军,作为换回这个女人的报酬,本王要带走你的十万暗军,待本王平安回到突波都城,自然会放了你的女人,啊……” 恰在此时,多塔痛呼失声,眼见明月夜手握一枚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划断了自己的绳索,并捅伤了他的手臂,因为疼痛,他本能的甩开了她。 眼见她又扔了一把银针和火油飞蝗石,自己身边的侍卫半数中了招,一片痛呼声中,连多塔的战袍都被蓝色的火焰点燃,他赶忙挥剑砍断着火的衣裾。 等他明白过来,明月夜已经重获自由,她站在城墙边上,手拿匕首直直指向他。 “军医,你一个人跑不掉的。投降吧。”多塔瞪着那站在城墙之上,长发飘扬的耀眼女子,灿若星辰,忍不住吞吞口水,嗫喏道:“你下来,本王不杀你。” 那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眸微眯,唇边旋起清冷的笑,傲慢道:“凭你,也敢算计本姑娘?我会在阎殿,等着再杀你一次。” “十七!”城下哥舒寒,眼见明月夜突然扭转战况,却心下一凛,忍不住高声提醒,这比自己更疯狂的小女人,不要动什么傻念头,但看见她扭头望向他,露出一个凄美而笃定的笑容。他知道,晚了。 他听见她脆生生的声音:“将军,你会为十七,报仇吧……” 话音未落,那站在城墙边缘的女子,一个飞身就朝城下跳落下来。她以自绝的方式,要结束这场战争。 哥舒寒未及思考,已经飞身而去,只想接住那坠落而下的女人,他甚至可以看清她飞舞的黑发,以及含笑的美丽星眸。 多塔第一个醒悟过来,忙不迭的失声喊道:“放箭,放箭啊……” 他一脚踹倒目瞪口呆的弓箭手,夺过弓弩直接射向飞身而来的哥舒寒,他身后的弓箭手们纷纷醒悟,赶忙冲过来纷纷射出弓箭。 雪狼王眼瞅着哥舒寒,正用玄色披风挡住了羽箭,而明月夜也径直坠落在他的怀抱中,他闷哼一声,终归紧紧抱住了。 阿九一咬狼牙,竟然直接从狼墙上窜上了城墙,直接就咬住了多塔的手臂,随着惨呼声,暗军的血雕营从空中铺天盖地发出了群体攻击,一时间弓箭手鬼哭狼嚎。 在暗军惊呼中,哥舒寒稳稳落地,将领们几乎齐齐的舒了口气,却见主帅抱着昏迷的军医,还是受了伤。 哥舒寒的右臂已经被羽箭径直贯穿了肌肉,血染红了他和她的衣裳,他大力的喘着气,手臂强烈的颤抖着。 奔过来的军医统领,刚试图拿着药巾包扎主帅伤口,却被他大力甩开,他俯身蹲下,换成单臂搂住怀中女人,急切道:“先救十七。” 军医统领疾步上前查看,几乎欣喜道:“主帅,除了额头上的伤,十七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惊吓,闭住了气,晕过去了。” 哥舒寒长长舒气,不禁欣慰而笑,他轻轻放下明月夜,为她盖上自己的玄色披风,随后凛然起身,用被羽箭贯穿的手臂,持起自己的重铁长枪,直指城墙,邃黒重瞳已经完全被幽绿的火焰点燃,狂狷邪魅如冥王,他咬牙冷笑道:“攻城,杀无赦!” 75.受伤 明月夜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然后,她看到了温亭羽,和流千树欣喜的面孔。她又闭上酸痛的眼睛,休息片刻再次睁开,终于适应了光线,这次她仔细的寻找着周围,神情忍不住有一些惶惑。 “十七,醒了。头还痛吗?”温亭羽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参汤,赶忙走过来。 “汪忠嗣在隔壁的房间,休养,他的伤并无大碍,静养几日就好。”流千树跳上明月夜的肩头,小声道。他以为她在找那人。因为她最关心他。他知道。 “哦。我没事,你们放心吧。”明月夜口中应着,眼睛却依旧四处寻找,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倒是靠在门框上左车,看到此情此景,终心知肚明,不由机灵笑道:“郎君守了您一天一夜,但军营那边实在脱不开身。因为圣旨到了,高远也招供了。” 明月夜微微一笑,遂而放了心,她接过温亭羽的参汤,边喝便说:“亭羽哥哥,流千树,此次土库堡之行,实在辛苦你们了。十七在这边,谢过。” “十七,你吓死我了。”温亭羽坐在明月夜身畔,他握住她的手,凄然道:“以后,可不要这么冲动,若不是哥舒将军冒死相救,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丫头,小爷算明白了。你把我支开去找高远,恐怕已明白多塔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拿了匕首,就存了自绝之心吧。”流千树狠狠道:“还想瞒着我,真不够意思。” “好了,这次是我错,你们两个就不要这般轮流教训我了,我头晕……”明月夜从温亭羽手中抽出手指,作势捂住自己头上的伤口,娇嗔着。 “好好好,十七,你好好休息。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聊。”温亭羽忙不迭的薅住流千树,温柔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和流千树去给你煮粥……” 左车看着那俊朗少年,抓着龇牙咧嘴的流千树,忙不迭的跑出房间,自己忍不住靠在门框上,笑得十分开心。这温亭羽和自家郎君,真是风格迥异。但,他确实也很可爱。 明月夜起身,走到梳妆镜前,看着衣架上挂着崭新的银白色袍服,不禁会心微笑:“左车,你怎么不走?” “郎君说了,让奴才寸步不离。他啊,担心那个温亭羽,动手动脚呗。”左车嬉皮笑脸。 “滚。”明月夜瞥了一眼那嬉笑的小厮:“他,可好?” “谁啊?”左车转转眼珠子,继续装腔作势。 “左车,你想进宫?”明月夜眼神微凛,似笑非笑。 “得嘞,您是奴才的祖宗,行吗?怎么如今跟郎君学得这么像。”左车咧嘴一笑,赶忙跪下来,作势给主子请安:“郎君为了庇护您,手臂受了箭伤,不过已包扎好,休息几日就无碍。” “起来说吧。”明月夜用梳子轻轻梳理着长发。 左车闻言,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眨眨眼睛,继续轻轻道:“您是没看见,当时那阵仗啊。奴才从来没见过,郎君发这么大火,因为多塔绑了您,您又受了伤,郎君疯了一般攻城,攻下来就真屠了城,五千突波人被斩首,首级挂满了城墙,连护城河的水都被血染红了。那多塔,也活活被雪狼王给生嚼了。若不是高远得留着给您,估计现在也没得什么好下场。当然,他落在郎君手里,也没怎么好过,哈哈。” 左车小心翼翼看着梳理长发的明月夜,只觉她脸色微微苍白,犹豫片刻说:“郎君,又度血给您了。军医统领说,并不必要,而且郎君也因箭伤失血过多,不宜再度血,结果差点儿被郎君给活埋了。” “我们,在哪儿?”明月夜突然问道。 “紫戎王府啊,不过这房间是客房,郎君让人重新布置收拾出来的,他说玲珑夫人的房间虽好,但不吉利,又怕您触景伤情,所以选了这个房间,宽敞阳光还好。这些衣服,糕饼,书籍都是郎君亲自挑选的,只不过,他叮嘱奴才不许跟您说。” “那你,为什么还告诉我?” “军医,其实不用左车告诉您什么,您心里也都明镜儿一般……”左车咧嘴一笑:“您刚才醒来,要找的人,并不是汪帅,而是我家郎君吧?” “左车,你想进宫?”门外传来一声慵懒斥责,左车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脚底抹油般逃走了。 “郎君,奴才刚想起来,军医的药就要煮过了,奴才就这就去察看。”话音未落,左车已经一溜烟儿般逃走了,不见踪影。 明月夜闻声,手中一滞,自然放下梳子,她扭头向门外的方向望去。 哥舒寒依旧一袭黑色战袍,金冠束发,身后披散着万线金光般的阳光,于是他的脸有些模糊。但他身上的黑沉香,味道依稀而来,侵略性极强。 “怎么,摔傻了?”他缓缓走近,脚步依旧悄然无声,淡淡道:“看见我,跟见鬼一般。” 他的脸越来越清晰,终于印和了,留存于记忆中的俊美如画与艳若冥王。他的唇瓣微微旋起一朵熟悉的浅笑,邃黒重瞳幽深如寒潭之水,此时正泛起浅浅涟漪,渐渐凝聚为一抹隐匿的宠爱。 他张开双臂,声音如羽毛般低沉而诱惑:“来,十七。” 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何就失控般的站起身来,飞身扑进他的怀抱。她用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颊贴近他心脏的位置,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终究把自己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安放下来。 她轻轻舒了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见到你,真好。” 哥舒寒微笑,他回应着也抱住她,还把自己下颌,抵在她沾染着紫樱和白牡丹馨香的长发上,宠溺道:“回来,就好。” 任由她抱着自己半盏茶的时间,他终于松开了她,伸出颀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仰望着自己的眼眸,戏谑道:“如今胆子够肥,不许你跳,还敢跳?” “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她带着点儿任性道,却斩钉截铁。 “接不住呢?”他拉长余音,用另一只手点了下她头上伤口,她蹙眉呼痛出声。 “没想过,接不住……” “怎么罚你?”他蹙眉,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调侃道。 “我知道,如果我不跳,你会真的……答应他……”她执拗而笃定。 “哦?十七,你对我,有那么重要吗?” 哥舒寒话音未落,他的唇瓣突然被,挣脱他禁锢的明月夜蓦然吻住了。 她踮起了脚尖,攀住了他衣裳,紧紧闭着眼睛,涨红了脸,笨拙,而又奋不顾身。 “傻……”他轻轻叹息道,让自己离开她一点儿距离,遂而终归又占据了主动,他用柔软的唇瓣,温柔的一点儿一点儿回应着她的青涩。他们终于唇齿交缠,沉浸其中,合拍而又甜蜜。 门外,汪忠嗣正拄着拐,愣愣的看着屋里那一对忘我的情人。 他抿紧嘴唇,沉默片刻,终于转身离开了。他突然发现,满院枯萎的梨树,正悄悄泛绿,乌鸦早已消失殆尽,而是几只青色的小鸟,唱着委婉的曲调,蹲坐在枝头。 今日的阳光出奇的明朗,汪忠嗣的心却从未有过般的,寒冷而孤寂。 他叹息着,受伤而痛的,又岂止是身体。 76.喜欢 紫戎王府,梨花林。 一夜之间,这玲珑水榭的梨树,尽然死而复生。那满树银花,花团锦簇,一院梨香,清甜旖旎。 一座新坟,没有墓碑,建在老梨树的树下,埋葬了阿颜达、明胧和他们的孩子。 “我不知道,卿朗哥哥和红柚姨母,埋在什么地方。反正,明胧一定想和阿颜达,还有他们的孩子,终归在一起吧。”明月夜喃喃,她俯下身子,把用碧色花瓶盛着的广陵白牡丹放在墓前。 “她说,只有到了闭眼的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一生所爱,是哪个人。她不说,我自然猜不到,她到底最爱的是卿朗,还是阿颜达。九泉之下,他们会再聚,总会讲清楚。或者,等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忘了前尘往事,那人是谁也没什么重要,这样也好。明胧,多塔也死了,你们的仇终归报了。但愿来世,你快乐无忧,欢喜吉祥。而这辈子的苦与痛,就什么都不要记得,可好。” 一阵梨花花雨落下,枝头的青鸟唱着哀婉的曲调。 然后,明月夜含着泪,把明胧为孩子缝制的小衣服,小鞋子,和纸钱一点点放在火盆里,渐渐烧成了灰烬。 终于,尘归尘,土归土,那黄土之下的人,终归会心安瞑目了吧。 哥舒寒站在她身畔,淡淡道:“对不起,没能救得了他们。”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救了我,又一次。”她站起身来,看着他。 “那日黄昏,正和统领们商议攻城,我突然听见你喊我的名字,让我帮你,救救明胧。但当时战况,我竭尽全力也无法破城……”他微微蹙眉,带着一抹惋惜。 “你听见我喊你的名字?”明月夜心里怦然一动。 “嗯……”哥舒寒有点儿自嘲道:“听起来,可笑。但我确实,听到了。” “所以,你改变了原有的作战计划。”明月夜望着不远处的枝头梨花,眼见上面一对青色小鸟,依偎着用尖喙梳理着彼此的羽毛,禁不住暖心一笑,喃喃道:“将军,你可相信,心有灵犀?” “灵犀?”他挑眉,调侃道:“就是在鬼市里,让你留着口水,眼睛冒光,那块黑丑的东西?”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十七,记在心里。”明月夜眸光如波,遂而她从流苏背包中取出一本小巧的牛皮药籍,调皮道:“将军,红莲鬼蛊可是你说的,那本秘籍?” “自己留着吧,我更需要一个厉害的军医。不知,你可有了治疗失忆疯狂的妙方?”哥舒寒他并未接过她手中的秘籍,反而带着点挑衅道:“暗军,不养无用之人。” “自然。”她展眉,赫然接招:“亭羽哥哥已经把译文翻译好了,只是有些药材,需颇费功夫,不知将军可否拨些银子,让十七到鬼市里,去寻一寻呢?” “温家那小子,如今功成名退,也该回承都了吧。”他答非所问。 “我也想去趟承都,毕竟明堂总坛在那边,不知将军可愿再拨假三个月。我想和亭羽哥哥一起回趟承都,拜访明堂。” “你敢?”哥舒寒一记威胁的目光径直劈过,重瞳邃黒寒冷,不吝威慑。 “两个月?”明月夜退后一步,坚持讨价还价。 “那一个月,总可以吧?”她见他唇边旋起无情冷笑,不禁又退了一步。 “十七,明堂我会带你去收复。但你先要和我回长安,完婚。”哥舒寒顷刻间神情变得不喜不怒,无波无澜。 “这么快?我……我……没还没准备好。”明月夜结结巴巴道,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不用准备什么,和我一起回去就好。”他斜了一眼局促的小女人,嘲讽道:“反正,昨日你轻薄了本帅,难道还想悔婚?” “可是……这分明两码事。”她恼怒的瞪住他,狡辩道:“再说,也是你在山洞里轻薄我在先,我也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将军何必放在心上。” “哦?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眼神微凛,戏谑道:“那就,让你再欠我多一些吧。” 哥舒寒揽住明月夜的纤细腰身,她被他径直推到老梨树的树干上,力道之大,晃落了一树银花,月白的花瓣坠落,犹如一阵清甜的花雨,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以及唇瓣上。 他把她禁锢在梨树与他的怀抱之间,微微颔首,轻轻吻住她的唇,有一片娇嫩的花瓣被他带到她的舌尖上。 “嫁不嫁?”他的唇瓣温润而绯红,重瞳迷离而蛊惑,声音低哑惑人心神。他的鼻尖抵着她的,冰凉而轻痒,彼此的呼吸纠缠不休,旖旎而缠绵。 她的脸色粉红,心跳加速,微微侧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嗫嚅道:“再给我一些时间,可好?让我想清楚,我心里很乱……” 她感到他动作一滞,遂而抽身离开了她,他转身离开,站在离她三步之遥的距离,背对着她,声音寒凉道:“我知道,你心里依旧有他。阿九的伤痊愈之后,你和流千树可以随时离开暗军。至于婚约,等你找到蓝色曼陀罗和血线莲,再找我谈吧。” “十七喜欢将军。我知道,将军也喜欢十七。”明月夜抬起头,蹙着眉,追着他的背影,一字一顿认真道:“可是,对我来说,仅仅喜欢,只能让十七留在暗军,做将军的军医。若有一日,我想做那人的妻,他便一生一世只能爱我一人,陪我立黄昏,问我粥可温,从此,白首不相离。敢问将军,您能做到吗?” “你又能做到吗?做了人家的妻,就一生一世只爱一人。你放得下汪忠嗣?这般幼稚的鬼话,你自己先信了才好。”他并未转身,而是笑得玄妙而意味深长:“十七,我们回长安立刻成亲,只为救你的父亲汪忠嗣。虽然高远招供了,但汪夫人、越王妃以及柳氏一脉狼狈为奸,即便叛国罪名能脱,但与太子交往有失的后患,只有你成为哥舒寒的嫡夫人,我才能有足够的理由,帮汪忠嗣脱罪,保他平安。你可懂?” “原来,你着急娶我,是为了这个。”明月夜心下一凉,遂而眼眸凛然:“好,那就按照将军的安排吧。不过,既然只为了搭救汪帅,人前我会做好您的夫人,人后我还是军医十七,也请将军与我划清界限,免得来日纠缠过多,不好离合。” “还没洞房,就想着离合?”哥舒寒好笑道:“承都与明堂我自然会陪你去,十七,你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想清楚,要不要做不做我的妻。哥舒寒的夫人和我的妻也有所不同。夫人可以离合,但妻,死生都是妻,不管你爱还是不爱,容不得你后悔。” “我说过,我的生死,从来只在自己手中。”明月夜倨傲道,一双星眸笃定而自信:“同样,爱谁,不爱谁,也是我的事,与他人无关。” “嗯,我也说过,若你叛主,任你上天入地,定要你生死不能。若你敢仗着,我喜欢你,就骗我,一样会打断你的腿。黄泉碧落,终归逃不脱。不信,就试试……” “你……”明月夜蹙眉,银牙紧咬:“你敢,再说一遍?” “是喜欢你?还是打断你的腿?”他似乎不明就里。 “我……”她怒极,满心拂袖而去。 “好了……”他终于忍俊不禁,一把揽住气结的小女人,拉进自己怀抱中,不吝宠溺道:“先做哥舒夫人,看看好玩不好玩?你又不亏。本帅可是长安最富有的男人,哈哈。” “将军,十七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明月夜一把揪住哥舒寒的衣领,咬牙切齿的:“你是不是觉得,逗耍我是件很有趣的事?” “喜欢你,是真的……”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轻轻勾了下她的鼻尖,催眠般道:“其他的,自己来验证。” 77.父亲 几日没见,突然觉得,他苍老了很多。 明月夜望着坐在桌子对面,正在发愣的汪忠嗣。他已脱了铠甲,也不再穿那代表着尊贵身份的紫色圆领袍服,只是随便换了身并不太合身的青色衣衫。 棕黑色的凤目裹着琐碎的血丝,嘴唇因干涸而开裂,有着细小的伤口,两鬓的白发似乎又增多了许多。发髻有些乱,似乎不曾好好梳理过。 原来一个颓唐而落败的英雄,也是一个会疲惫,脆弱的普通男人。 大常战神的光环,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就消失殆尽,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最凄凉。 明月夜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旧木梳,悄悄走到汪忠嗣身后。 “父亲,我帮你,束发。”她轻轻道,伸出细白手指,解开他的幞头,用木梳轻轻梳理着他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果然银丝赫然,夹杂在毛躁的黑发中,令人心酸。 “夜儿,自从你长大,就很少称呼我,父亲了。”汪忠嗣微微侧头,淡淡道。 她的动作一滞,但稍纵即逝,遂而略带苦涩道:“我以为,只有这个称谓,你最心安。” “也是……”他自嘲的摇摇头:“你的伤,可好了?” “皮肉伤,不碍事。倒是父亲的腿,恐怕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影响骑马。”她依旧细心的,温柔的,一下一下梳理着他的发。 “此次回长安,为父怕凶多吉少,还想什么以后骑马?”他深深吸气,似乎轻描淡写道:“再说,乌羽它,被高远砍断了四蹄,死了。” 明月夜蹙紧了眉,又刻意轻松道:“不必担心,父亲会无事。至于柳氏一脉,对你所做的,我都会讨回来。” “月夜,我的事不用你担心。我可以自己解决。不要进宫,不要面圣,答应我。”他焦虑道。 “你想得太多了,我不过说说而已。等回到长安,流千树会照顾你,我也会为你找最好的医师,治好你的腿。” “你,不和我同回长安?”他讶异而紧张。 “回,但父亲一向不信我的医术,您忘记了?”她似乎尴尬一笑,神情和语气,都恢复了疏离。 “流千树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他在帮我整理药材,而且,我想……单独来看看你。” 沉默半晌,汪忠嗣突然回过头来,神情恍惚的看着她。 他从未发现,原来她竟然是如此美丽绝尘的女子。 明月夜已经换回了女装,月白的丝绸内衫,领口和袖口都绣着精致的合欢花,外面罩了银白色的璀璨绮罗外袍,在外面披着华贵而又内敛的雪狐披风。她用那枚明妤婳的叶形银簪束了简单的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被照顾得很周到,他心里酸涩徒然。显然,比和自己在一起时,她更从容而体面。 他蓦然发现,她的发束中除了蓝玉银簪,正中还佩戴着一枚奇异的小巧金冠,貌似活灵活现的一头小小的三眼狼首,狼眼内镶嵌着三色宝石,熠熠发光。相比之下,那簪子就更为简素与陈旧了。 见他狐疑,她却极为直接而坦然:“这是暗军的图腾,各营统领都有,忘记告诉父亲,十七已是暗军的军医统领了。” “他给你的?”他赌气,冷冷盯着那狼眼金冠。 “我凭实力,争来的。”她坦率道。 她不想告诉他,虽然三眼狼首的图腾徽标,每个统领都会都在铠甲上佩戴,但她的金冠,却是哥舒寒从长安带过来,早早就命人打造好的。 早晨,又是哥舒寒为她束发,并亲手戴上了这枚精致的金冠。今日戴上他的金冠,来日也将要冠之他的姓氏。这些,不告诉汪忠嗣,对两个人都好,但愿他也不要再逼她。 两人互有心事,暗暗针锋相对,但他这一次并没有坚持太久时间,他垂下头,不再看她。 明月夜把汪忠嗣的头微微扶正,动作麻利的把他的发辫编好束紧,然后重新戴上幞头。她走到正面端详着他,貌似利落与精神了许多,她满意的微笑了。 “月夜,你觉得亭羽如何?”汪忠嗣垂下眼眸,淡淡道。 “兄长很好。”明月夜不动声色。 “为父,希望把你嫁与他为妻,你愿意吗?”他迟疑道。 “父亲,女儿已是哥舒寒的未婚妻。”她沉吟片刻,终硬起心肠把底牌亮出断他念想,她冷静道:“昨天,将军与女儿议定,待回到长安,我们就即日举行婚礼。女儿,将嫁入哥舒帅府,成为他的嫡夫人,父亲,女儿希望能得您的祝福……” “荒唐。”他暴怒的掌击桌几,茶杯被震倒,茶水沾染了桌几上的兵书:“他,以我性命胁迫你?” “没有。”她斩钉截铁:“女儿自愿的。我喜欢他。” 最后一句,最简单明了,对他而言也杀伤力最强,贯穿心脏无药可救,他闻言果然脸色苍白,放在桌子上的手掌不知不觉握紧了拳。 “你恨我吗?月夜。因为恨我,才故意这么做?”他抬眸,充血的暗棕色凤目里竟隐隐有泪,这一次,他是真的痛,真的舍不得。 为何总要等真的失去,才挽留? 沉默片刻,明月夜摸索着云髻,猛的拔下来银簪,因为还有金冠束发,发髻并没有被扯乱。她把银簪放到他的手心里,认真而笃定的望着他,淡淡道:“汪帅,这本来就不是十七之物,它属于你。我知道它对你来说,很重要。既然我要嫁人了,这个就还给你,算作母亲与你的纪念。” 她退后几步,直直望着他,行了个女儿叩谢父亲的标准大礼。 “明月夜拜别父亲大人,但愿您平安吉祥,顺遂安康。” “夜儿。我们不必如此。”汪忠嗣站起身来,侧着脸,不肯接受。他的心空落落的,有什么在迅速的坠落,却一直不肯到底。 明月夜自行起身,整理下纷乱的披风,缓缓转身就往门开走去。 “月夜,别走。”他匆匆向前,一把拉住她冰冷的手指。 “汪帅,我从来没恨过你,只不过曾经。喜欢你,罢了……”她自嘲的冷笑一声,手腕一沉,挣脱了他,她坚定而决绝的往前走去,再没有回头看他。 汪忠嗣没有去追,他知道,他早已经失去了她,又怎么追得回? 他颓然的坐回靠椅中,隐隐约约,看那银色飘摇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一片梨花之中,真的再没有回过头。 冷冷的一阵风,把院子外面颓败的月白花瓣,吹进了屋子。淡淡的清甜,裹着一丝樱草与白牡丹纠缠的轻香,似乎在这里曾经停留过。 他握紧手中的叶形银簪,越握越紧,甚至没有发现尖锐的簪尖,已经划破了掌心,一滴鲜血落在地面的干花瓣上,他的一颗心,终于疲惫的落入尘埃,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 一切终结,关于她与他,再无前缘,续得起来。 78.画像 明月夜匆匆的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当疾步走过那颗老梨花树,她知道,他必然再看不见她了。 这场戏,演得好辛苦。 她一转身,趴在老梨树后面的墓碑上,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阿胧姐姐,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我想要救汪忠嗣,也真心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却不想再喜欢他了。或者,我喜欢的,不过自己的梦里那个大英雄。对不起,我不能陪他走下去了。好累……” 她抽噎着继续道:“我知道,你骗了我,是不是你和卿朗一起时,已经遇到了阿颜达?你喜欢卿朗,却爱上了阿颜达。你哪里再骗我,分明更为了骗自己。终究,你很难过自己辜负了卿朗哥哥对不对。反正。我也没有机会问你了。” “你说,最担心我会走你的路,那你和阿颜达又发生了什么。你是否也曾被仇恨蒙蔽双眼,再看不清前面的路。你纠结自己的情,究竟归谁心尖。可如今,我自己都不清楚,有没有骗哥舒寒,是否为了救汪忠嗣,才骗他我喜欢他。那天醒来,心里第一个想见的人,分明是他。当他承认,喜欢我时,我的心跳得很快,满心欢喜。我怕,我们的将来会怎样……” 恰在此时,明月夜被远处扬起的一片尘土吸引了目光,接着爆土扬尘中跑过来的两个人,彻底把她惊愣住,一时间竟忘记了哭泣。 眼见,哥舒寒正抓着一副卷轴,还用卷轴狠狠敲打着温亭羽的脑袋,肩膀和后背,后者一边呼痛,一边往前狼狈逃着。 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强壮一个瘦弱,这两人根本不在一个吨位,追打起来甚为可笑。 哥舒寒似乎并没未用全力,更像欺负一个小孩子般,反复戏弄着温亭羽。譬如突然伸腿绊倒他,又把他提拉起来,继续用卷轴打头。 温亭羽恼羞成怒的抱着头,既想躲开对方的敲打,还想抢回卷轴,但分明实力远远不及对方。就像一只可怜的被大黑猫,扔来抛去的小白鼠,纵然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一时间,头发乱了,额头青紫了,衣服撕破了,狼狈至极。 暗军的护卫远远拦着光熙商会的镖师,心怀不轨的帮着自家主帅,也正好看看热闹。 明月夜狠狠擦擦自己的眼泪,提着裙子就往他们的方向跑去。一时间,难受的情绪已被恼怒压制得丝毫不剩,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啊,怎么见面就打仗呢? 那两人,分明也看见正跑过来的她。于是,温亭羽更加羞愤难当,竟然奋力争夺起哥舒寒手中的卷轴。 而大黑猫,看见小白鼠疯狂抵抗,笑得几乎花枝乱颤,敲打人家脑袋的动作,也更加迅速和夸张。 “你们,你们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这样闹,成何体统?” 暗军的护卫们看见军医统领十七出现了,赶忙有颜色的拉拽着镖师们,一阵风般连滚带爬逃跑了。他们心知肚明,这热闹再看下去,有可能自己就会成为主帅的热闹,逃之夭夭最安全。 明月夜冲到他们中间,一把夺过哥舒寒手中的的卷轴,咬牙切齿道:“将军,您疯了吗?” “他调戏你。”哥舒寒任由明月夜抢走了卷轴,咧嘴一笑,顺手薅住温亭羽的脖领子,轻而易举把他提留起来,晃荡着:“说,你有没有调戏本帅的女人?” “我没有,你胡说。”温亭羽手忙脚乱挣扎着,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打开卷轴,看看。”哥舒寒不怀好意。 “别,十七,你别打开……”温亭羽哀声叹求。 明月夜狐疑的打开卷轴,只见上面画着栩栩如生的她,一袭飘逸的白衣裙,明眸皓齿,浅笑安然,人在一颗梨花树之下绰约而立。旁边还提着一首词,字迹娟秀,甚为喜人。 “相见稀,相忆久,眉浅澹烟如柳。垂翠幕,结同心,待郎熏绣衾。城上月,白如雪,蝉鬓美人愁绝。宫树暗,鹊桥横,玉签初报明……好一首艳词啊?”哥舒寒似笑非笑,挑衅道:“想和谁结同心?呆子,说说看。” 明月夜脸颊微微泛红,淡淡道:“这是十七,拜托亭羽哥哥为我画的像。怎么,将军嫉妒了?” “嫉妒,笑话。”哥舒寒哈哈大笑,随手把温亭羽扔到一旁,后者重重跌在地上,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眼见明月夜疾步跑去要搀扶温亭羽,哥舒寒先下手为强,他霸道的展臂揽住她,居高临下笑望着脸色苍白的温亭羽。 “你没告诉他,回长安我们就成亲了?”他重瞳邃黒,妖艳至极。 “将军,您希望属下此刻悔婚?”她无奈的用手肘顶了下他的肋下。 “你敢?”他收紧手臂中的力道,她不禁蹙了蹙眉。 “属下晚上多吃了几口粥,吐到将军身上可不好看。”她作势呕吐,他心惊只好放松了力道。 “好,温亭羽,本帅命你与我们一同回长安,观礼。”双瞳妖孽乘胜追击。 “哥舒将军,只要十七喜欢,亭羽一定前往。”温亭羽努力的爬起来,少年俊秀明朗的脸颊蹭了些尘土,但一双清明透彻的眼眸透着坚持与认真。 “嗯,观礼之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本帅面前了。不然,当心腿,中间的!”哥舒寒紧紧勒住明月夜的纤腰,低头在她耳畔轻语:“乖乖跟我走,不然我当着他的面,亲你……” “亭羽哥哥,你早点儿休息吧,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她忍不住再次用手肘重击了他肋间,却忍不住从脸颊到脖颈,一路泛红起来。 温亭羽一咬牙,提着衣服向自己的房间跑去,隐约之间,单见着少年还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似乎流了泪。 望着温亭羽落寞的背影,明月夜毕竟不忍心,她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回身用卷轴狠狠抽了下,那霸道妖孽的肩,他分明能躲过,这次却没有躲,只笑吟吟看着她,忍不住心花怒放。 “你,要不要总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呢?”她负气道。 “我喜欢。”他注意到她些许红肿的眼眸,情不自禁抚摸着她脸颊,关心道:“眼睛怎么了?” “进了沙子……”她躲开他的眼神,有些慌乱。 他微微蹙眉,揽住她的腰,用手指托起她下颌,另一只手轻柔的翻开她眼皮,靠近又小心的吹了吹,左眸还有右眸,遂而又低低道:“跑得那么急,连簪子都丢了?无碍,回长安,送你新的,更合心意的。天凉了,早点儿回去歇息吧。明日若红了眼睛,不知道的人,以为我欺负你。” 他话中有话,她不愿反驳,双目相视良久,她不禁笑出声。这家伙确实长得耐看,而且,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人,其实也是个年轻的男人,比亭羽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将军,也会有孩子气的任性。 “我要见,高远。你陪我。”她拉住他的手,歪着头,竟有几分撒娇语气。 “舍不得离开我,就直说。不过。这画得没收。”哥舒寒抢过明月夜手中的卷轴,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指指交缠,动作越来越娴熟。 “见他干什么?”他突然若有所思道:“他的样子,可不太好看。我记得你刚才说,晚饭吃得有点儿多……” 79.招供 明月夜终于忍不住,把晚饭喝的粥,跑出去吐了个干干净净。 哥舒寒抱着肩,站在她身侧安全的距离内,笑起来并不善良。 “将军,就如此来逼供吗?”她几乎要把苦胆都吐出来了,抹了抹嘴,深恶痛疾的问。 “何来逼供,分明他良心发现,自己认罪。”他略带得意,用食指摩挲了下自己,曲线优美的下颌:“若为逼供,大理寺会验伤。本帅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明月夜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看他妖孽神情,再望望牢房里的情形,终于忍不住又附下身,干呕起来。 牢房是一处露天练兵场改造而成,这边可没什么暖龙串联,于是寒风凛冽,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恶劣环境。 牢房正中有一棵枯干的老树,枝丫狰狞的树冠没有一片枯叶,但站满了黑羽乌鸦,大约有几百只,形成了乌压压的黑色羽毛树冠,看起来甚为瘆人。 它们叽叽嘎嘎的聊着天,啃着一些零食,也虎视眈眈看着树上被铁链束缚的,穿着单衣的囚犯。 它们啄食的零食,是一块块血肉模糊的东西,若看得更仔细,有残指,眼珠或者肝脏,更多的还是腐肉和枯骨。偶尔有一两块儿叼不稳的,会砸在那囚犯的身上。 这当然不是最恐怖的,地狱之景绝不仅仅如此。 囚犯周围被若干个区域包围住。这些区域里分别关着人、狼和熊。 人是突波俘虏与柳辰青的余孽,狼是赤红眼睛的疯狼,熊是尚未长大的赤熊。 人都趴在地上的角落里,剧烈的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恐惧与绝望。 兽都猩红着眼睛,在巢穴里焦躁的踱步,低声嘶吼,跃跃欲试,只待饕餮。 据说,这是暗军新任细作营统领想出的主意,为逃主子郎君的欢心,也为了全军覆没的细作营血恨。 每日,这些兽会有两道正餐和一顿点心,食物就是那些俘虏,活生生的人。不同的是,正餐是让野兽们自行争夺,而点心则是切割完毕分给它们。正餐或点心,哪个更好些?反正选择权不在食物。 细作营统领会慢慢巡视一番,每次点出几个人来,是谁完全看心情。 无论正餐还是点心,都是人间炼狱的再一次重演,野兽嚎叫、撕裂、争夺,弱的还会被强的同样当成食物,一起吃掉。人肉撕裂的声音,骨头被咀嚼的动静,喷溅的鲜血淋漓、人身的支离破碎,牢房里到处滚落腐肉、枯骨和俘虏被吓疯后的排泄物。 这一切,终究交织成一场腥臭恐怖的噩梦,那梦用长长带刺的舌头,轻轻舔着剩下来还活着,等待下一次被分食的生物。俘虏越来越少,活到最后的人,却祈祷自己能早点儿死去,不再为人。 噩梦的中心,当属树上被束缚的囚犯。因为他每天都会目睹多次屠杀与啮噬。那些兽都拴着长长的铁链,它们在他身边一尺距离,吃掉自己一息尚存的猎物。那些兽张开血盆大口,用锋利的爪子够着那囚犯,有的只差分毫,有的抓尖触及,这岂止是惊心动魄那么简单? 中间的囚犯就是高远。他身上并没有太多伤痕,但他披头散发,精神崩溃,便溺了自己一身,喉咙已经暗哑,再不能惊喊出声。 那细作营的统领,看来是个擅长拷问的高手,他有各种手段操纵这些野兽,用不同的方式来吃掉食物,以及恐吓剩下的食物。 死不是威胁,恐怖至极的,却是你不知自己何时,会以怎样的残忍方式,被结束。恐怖的死亡就像轻轻贴在人脖颈上的钝刀,一点一点儿来回的凌迟。 不太走运的,明月夜刚刚赶上了一场加餐时间的尾声,那些乌鸦正围在高远身边,啄食着野兽剩下的残羹冷炙,两只乌鸦争夺一颗眼珠,不小心就摔落在她脚旁。 “害怕了?”哥舒寒慢慢走过来,搀扶起明月夜。 “无碍,只是不习惯。”她用衣袖擦擦嘴巴:“这般,太残忍了?” “十七,你没见过突波士兵如何待我常军俘虏,血腥与残忍,没有太多差别。”他微笑,声调和缓。 “本帅并非在意,高远招供与否,本帅要的,是突波对暗军闻风丧胆,甚至不敢提起哥舒寒这三个字。他们若不怕我,大常就会死更多的人,你可明白?”他淡淡道。 明月夜深深吸气,揶揄道:“那恐怕将军早就做到了。岂止突波人,就连长安最顽皮的三岁小童,但听将军威名,也会立时停止啼哭嬉闹的。他们疯传你吃人啮骨,看来也非讹传。” “哦,看来本帅还是歹毒的妖孽啊。”他重瞳闪现一抹幽绿微光,不吝调侃:“那么,善良的军医来此何意,不为被高远砍掉的马蹄子,算账的?” “当然不是。”她斜了一眼他,不客气道:“我只想来和他谈谈,确定这老狐狸不会回到长安之后,翻供。” “军医何来底气?” “自然靠下毒!” “大理寺会查验。” “若十七的毒,大理寺能验,您的军医统领也该易主了。” “嗯,不枉本帅栽培。” 明月夜走进牢房,她努力控制自己呕吐的情绪,缓缓走到高远身旁。 那人垂着头,散乱的发遮住了脸,只见一丝口水从他张开的、颤抖的嘴唇里掉落出来。整个人都在剧烈战栗,打摆子般根本停不下来。 看来这重瞳妖孽的手段,已经把这身经百战的嗜血恶魔吓成疯子了。 “高将军,从今日起,你可以回到正常的牢房之中。一日三餐,还有洗澡的热水。然后,顺顺利利回到长安。”她的声音娓娓动听。 高远微微抬了头,嗫喏道:“杀了我……杀了我……” “回到长安,只要你,老老实实把柳氏一脉的罪状,说给大理寺卿听,主帅自会保你,不死……你想好啊,毕竟活着还是好的。” 明月夜等高远的颤抖安静些许,拿出装着几枚黑色小虫的水晶瓶递给狱卒:“给他喂下去。” 她再次靠近高远,轻声慢气道:“高将军,你知道十七的厉害,这虫蛊是我炼制的月汐穿脑断心蛊,每逢月圆发作,若无解药,这虫会大量繁殖,活活吃掉你的脑子和心肺,最后只剩皮囊。可巧,十七有解药。若您愿意服下此蛊,回到长安见到皇上老老实实讲话,我会定期给你解药,待柳氏定罪,哥舒将军许你十万两……黄金,隐姓埋名,逍遥人间,可好?” 她见高远微微抬了头,充血的眼眸投射出求生的光芒,示意狱卒将那虫子给他放在嘴边,他犹豫片刻,终归哆哆嗦嗦吞了那些虫子。 “高将军,不要小看十七的月汐穿脑断心蛊,你试试运息,可觉丹田与膻中几大要穴,可有虫走之感?哈哈,十五日之后到长安之际,我会给你第一次解药。信不信,由你。你可以赌赌看,十七的蛊毒,大理寺的人,验不验得出。” 明月夜微笑着,退后一步,拿手绢擦着细白的手指。 “明月夜,你不像,汪忠嗣的女儿……你和那妖孽,一样毒……”高远断断续续道,他暗自运息,果然要穴痛痒,忍不住哀叹道。 “哥舒寒,你早晚……死在这女人手里……信不信……”他恶毒地干笑几声。 “好,给高将军,加餐。”哥舒寒闻言一拂衣袖,露出迷人的微笑。 “你的军医,军医说,会放了我……”高远惊惧的颤抖起来。 “加餐之后,请高将军去休息。”明月夜补了一句。 两人前后走出牢房,身后又传出人与兽的鬼哭狼嚎,她捂住嘴急忙跑了几步,终归蹲在树旁,干呕着。 哥舒寒屏退侍卫,耐心的等着她吐干净最后的苦水,然后拿出丝帕,轻轻擦着她的嘴唇。 他微微蹙眉,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与坚持:“十七,这些事情,本不该让你知道。但我不能保证自己,总能在你身边护着你。哥舒寒的夫人,必须足够强悍,才能活下去,可懂?” “十七,明白将军苦心。”她展开一个自信而清傲的笑容:“军医,何曾让您失望过?” 他笑了,多少有些疑惑:“你那虫蛊,真的这么厉害,连大理寺卿都检验不出?” “自然检不出,因为那不过就是几只普通的,蜣螂。”她撇撇嘴:“俗称屎壳郎。” 他微愣:“那,为何还要他试着运息?不怕拆穿。” “他都快被你吓死了,心神已不凝聚。我又在外衣涂了九槐迷香,让他做什么都会有效果,他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也不过他自己,因恐惧而生的臆想之境。即便回到长安,这多疑小人投鼠忌器,总会更加恐惧,所以此人必不会冒险翻供。再说,还有您那十万黄金的利诱呢。总之,他机关算尽,最后被自己玩了。就是最大的惩罚。” 哥舒寒眸中闪亮,不吝赞赏:“很好,不过,那十万两黄金,为何算在我账上?” “我没钱呐,就当聘礼吧……”明月夜忽闪忽闪黑白分明的星眸,又从流苏背囊里逃出一几张红色的礼单,谄媚奉上。 “将军,聘礼什么的,就按这单子上列的准备,就行了。” 他扫了一眼,并不在意:“给左车。” “到底是有钱人。”明月夜不得不慨叹道:“早知道,多要一些。” “没关系,嫁过来,慢慢……要……”哥舒寒揶揄,他狭长的重瞳裹着一丝不怀好意。 恰好,身后的乌鸦吃饱了饭,“哗”的一声散去。明月夜本能的吐了口口水,有种上当受骗的既视感。 长安,该回去了。 80.回府 十五日后,暗军终于回到了长安。 铁魂军仍旧被安排在土库堡驻扎,不过那城,已被哥舒寒改了名字,叫神武城。紧邻其左,将新建一城,名为揽月城。两城将相辅相成,经济贸易互通有无,统一由大常驻军建造和管理,以期形成更牢固的防线,屏障突波等异邦进犯。 果然,哥舒寒并未将铁魂军收为己用,确实出乎明月夜的意料。他不说,她也不想问。 汪忠嗣被押往大理寺候审,通过温亭羽的消息,她知道无论哥舒寒、夜斩汐以及光熙商会的温熙老爷子,都暗暗遣人保护着,这个尚未洗脱罪名的将军,他们暗中联手形成了巨大而坚实的保护网,他暂时安全无虞,她放心。 而且高远,真真儿被她吓住了,老老实实吃掉了,她用马粪和马尿做的“解药”。 汪忠嗣的将军府,肯定回不去了,那里的柳江云虎视眈眈。也再未征询她的意见,哥舒寒将她送往了,自己在城外府邸,那巨大园林包围之中的奢华宫殿。 从大理寺走出来再到长安内城,疲惫的明月夜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坐在黄花梨肩舆中已然睡着。当夕阳西下,肩舆落地,哥舒寒掀开轻纱帘,只见她依旧依靠着,沉睡在甜香梦中。 他微微一笑,在前来迎接的众侍女,与奴才们的目瞪口呆中,把她轻轻抱入自己怀中,赫然缓步向湜琦苑稳稳走去,他为她特意建造的“家”。 她在他怀中安睡着,却并未醒来,反而迷迷糊糊的更贴紧了他,还顺势抱住他的脖颈,因为这样的姿势更舒服,也更暖和。 她下意识的把唇边一点儿口水,在他衣衫领子上蹭了蹭,然后呢喃着嘟囔道:“到家了?” 未待他回答,她一歪头,依旧如婴儿般沉沉睡去。或许,此次征途,她实在太累了。毕竟,她也不过刚刚及笄的少女。 “到家了,十七,咱们的……家。”他在她耳畔轻语,心尖之上,遂而旋起一抹亲昵与宠溺,以及陌生的甜蜜。 刹那间,他只愿这条青石小路,能更长远些。 明月夜醒来,已在夜半时分。 陌生的房间,但有熟悉的人。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降龙木制成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哥舒寒的雀蓝薄缎素色披风。而他,正靠着榻旁小桌几,用胳膊支着太阳穴,似乎正在闭目养神休息。 长安的夏天已到尾声,暑热已过,近来时常有霖雨,夜总会微凉。明月夜披上披风,蹑手蹑脚走近哥舒寒。 他的呼吸绵长而均匀,黑发披散在肩上有些凌乱,他没有戴金冠,也没有系着发带,看起来柔和了太多。 藏起来邃黒如寒潭的重瞳,便隐藏了冥王般的威慑与杀气,而那弯而密的长睫毛,在蜜色肌肤上形成了扇形的阴影,毛茸茸的甚为好看。 明月夜近距离的打量着他熟睡样子,她挑了挑眉毛,终于忍不住好奇,伸出细白食指,触摸了下他长长的睫毛尖儿,几乎带着点儿嫉妒,轻声嘟囔道:“居然比我的睫毛都长,长得比女人都好看,就是心不好,恶毒刻薄,可惜了这幅好皮囊,若卖到倚翠楼,一定很值钱吧。” 她朝着他轻吐丁香小舌,再扮个鬼脸,顿时觉得心情愉悦了许多。 见他并未有所察觉与动作,她又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突然想起什么解下披风,轻手轻脚的展开,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为他搭在肩上。 这应该就是他的府邸了,明月夜退了几步,打量起这个陌生的房间,似乎和上一次自己来过的,并不相同。 虽然同样没有灯火蜡烛,要依旧靠硕大的夜明珠来照明,但这个房间分明有太多女子气息。 特别是那羊脂玉石制成的雕栏圆形大床,从高高的顶子上垂挂下,一层层软烟罗霞影纱帐,远远看去就像如朦朦胧胧,银红色的轻烟软雾中,躲着一抹皎洁的月光。 梳妆台、折叠案、月牙凳、落地铜镜以及各种精致的箱笼,都是价值不菲的崭新之物。 梳妆台上有展开的梳妆盒,插满了金银嵌宝琉璃的花朵钗首,以及琳琅满目的金步摇、翡翠玉镯、宝石臂环、珍珠项圈等。另一只盒子则摆满了装在青玉描金瓶里的上好胭脂、黛粉、额黄、花钿和丹蔻等。 明月夜只觉得大开眼界,但确定这房间的主人应为女子无疑,因为在那缂丝攒竹嵌玉石插屏后面,一排衣架上挂满了用绸缎、蜀锦、绮罗制成的各样衫裙袍服,都是清浅不一的白色:玉白、纯白、月白、牙白、莲白、银白等等。 “你得养了多少女人,在家里呢?双瞳妖孽,太不要脸了。”她越看脸色越阴沉,终于忍不住蹙眉,抓起果盘中的一个佛手,转身就想掷向休憩中的哥舒寒。 “养一个军医,就能让我倾家荡产。”他重瞳闪烁,揶揄道。 明月夜几乎直接撞进他的怀抱中,惊得她几乎蹦跳起来,佛手柑也吓掉了,骨碌碌滚了很远。 “你什么时候醒的?”他从背后环抱,让一时她挣扎不开。 “嗯,忘记了。反正知道你偷看我,轻薄我,诋毁我……”他重瞳眸光凝聚,带着些许不怀好意:“若不看在,你还知道,天凉要为我披件衣服。我都要后悔,何必为一个如此薄情寡义的夫人,辛辛苦苦来修建这座湜琦苑。” “湜琦苑,什么鬼名字?”她没好气。 “再说一次?”他不吝威胁。 “原来是给哥舒夫人的……甚好!”她皮笑肉不笑的:“将军,属下知道您有钱,但没想到,您这么有钱。看来十七真是赚到了。” 哥舒寒微笑,他拉起明月夜的手,径直往楼梯走去。 “知道你喜欢看书,这边是书房。那边是药房。你想要的东西,里面都有,一会儿,慢慢去看。其他的都不打紧,我带你来看看这个。” 他带着她走上二层的亭阁,随着他们的脚步走近,她闻到了各种新鲜的香气。 哥舒寒展臂,一下推开了门,原来这边藏着一个玲珑巧妙的凭台,雕栏玉砌,视野开阔。 明月夜深深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湜琦苑坐落在一个巨大的花园之中,不,确切说是一个种满了各种药材植物的美丽园林。 黄芩、凤仙、缬草、藿香、薄荷、茱萸、红花、独角莲、金银花、野菊花……有的开花了,有的已经结果,有的一直会是翠绿常青。 但最美、也最为壮观的,还是药草之中那一片雪白花海,那花白花紫蕊,瘦长的腰身,一丛挨着一丛,如小孩手掌般的绿叶如花朵般妖娆,其花形似虞美人,只是花朵更大了许多,花心带着一股异香。有的花朵刚刚凋零,已经长出透明的白色果实,吹弹欲破,犹如晶莹的明珠。 月光之下,各色荧光蝴蝶沉迷花中,纠缠不清,盈盈绕绕,仿若人间仙境一般。 “你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种出了这么多忘忧草?”明月夜惊喜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忘忧草,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你没看见,那耗子此时正在花丛中,大快朵颐。感动得都要掉眼泪了。”哥舒寒淡淡微笑。 “喜欢吗?你的湜琦苑。”他拿起她的手掌,用颀长食指在她手心,写下了几个字:“愿我十七,琦瑞福生。” 81.星月 一大早,明月夜就被侍女重楼,给摇晃醒了。 昨晚,哥舒寒料定她必定喜欢湜琦苑,所以留够了给她独自探险与寻宝的时间。 但因为太开心,也因为湜琦苑太大,她整理各种药材与药书,直接闹到了半夜实在支撑不住了,才被几个侍女硬生生拖回了房间。 她自己也清楚,这园子里藏着的惊喜与礼物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发掘不完的,得慢慢来。 本来心中总暗暗担忧汪忠嗣,多少有些揪心和忐忑。但哥舒寒给的这见面礼,实在太令人震惊和喜悦。离开长安也不过三个月时间,不知他从何时筹建,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建造出合她心意的的居所,又搜集到这么多稀有药材,仅凭这份了解与悉心,总让明月夜心尖暖兮微甜。 特别是那四个贴身侍女,在她入府之前,已经准备好了酸甜夜宵、紫樱浴水,以及所有姑娘需要的一应用品,何其贴心与周到。 那四个女侍,分别叫重楼、景天、雪见和紫萱,是哥舒寒从自己侍女中特别挑选出来的。重楼聪明机灵,景天少言擅武,雪见做得一手好菜,而紫萱则是梳妆打扮的个中高手。 因为年岁和明月夜差不多,脾气又十分对味儿,她们彼此很快就熟悉起来。加之这女主子平易近人,完全没架子,这几个少女在一起,比主仆更像闺蜜好友。 “重楼,刚什么时辰,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明月夜抱着绣花方枕,死死不肯撒手。这玉床冬暖夏凉,能随着人的气息和呼吸调节自身温度,有着养气凝神的神奇功效,所以睡在上面,可比在土库堡夜夜躺在熊皮毯子里,舒适太多了。 “主子啊,您就赶紧醒醒吧,让紫萱来伺候梳妆打扮。郎君已经在炼武台等着您啦,要教您习剑呢?练武之后才有早膳。您的每日行程,郎君早已定好。用过早膳他就要进宫面圣了,您要开始练字的。还有……”重楼赶忙去抢明月夜霸占的枕头,一边如数家珍。 “习剑?不去。”她扔掉枕头,又抱住缎被无奈道:“你们这府里规矩怎么这么多?大早上的还要练武习剑。难道不习剑不给饭吃?那我不用吃了,咱们自己又不是没有小厨房,你让雪见给我做些点心,就好。” “您是我祖宗行吗?”重楼赶忙跪倒在明月夜床前,眨眨美丽的大眼睛,煞有其事道:“见不到主子,郎君铁定自己杀将过来,那奴婢们肯定没有好下场。比如重楼,郎君一定会把奴婢哥送到宫里当太监的。您行行好,奴婢哥哥是三代单传的独生子,若他被郎君送进宫,奴婢的娘亲和八十岁的祖母,定会哭死过去。” 明月夜挑挑眉毛,瞪着那神情夸张的侍女:“重楼,左车就是你哥吧?” 重楼一愣:“主子怎么知道?” 明月夜叹气,不得不爬起来:“你这话,听起来太耳熟了。” 重楼妩媚一笑:“感谢主子体恤,那您赶紧梳妆更衣吧。” 明月夜只好无奈的跳下玉床,紫萱递过来浸泡着玫瑰花瓣温水的金盆,她一边净手净脸,又用化开了翠竹盐的漱口水清了口。坐在落地镜前,由着紫萱为她束发,还要再上红妆,却被她硬生生拦住。 “女为悦己者容,主子若肯用上些许胭脂、花黄,郎君必定喜欢。”重楼谄媚道。 “我不喜欢,管他怎样。”明月夜呲呲牙:“对了,你家郎君住得离我,可近?若杀将过来,需多少时辰?” “若郎君想,恐怕就在弹指挥间。因为,您的湜琦苑,和郎君的漠琪轩比邻而建。” “这么近?”明月夜皱皱眉,暗道,那以后溜出去,或者想干点儿瞒天过海的事儿,可不太容易了。 重楼和景天一前一后,带着明月夜走进漠琪轩的炼武台。她额头上微微泛汗,岂止是近这么简单。那漠琪轩与湜琦苑又何止比邻而建那么简单。 哥舒寒住的院落也位于这处府邸的正中,就是漠琪轩。不知何方的能工巧匠,用大量的黑檀木与赭石色大理石,打造了一所高大而宽敞的坚实楼阁,它隐约藏在大片的松树之中。 那是一种四季常青的雪松,针状的枝叶在幼嫩之时呈现银白色,而随着慢慢成熟就会变成浓绿。因此,远远望去,那巍峨的黑沉宫殿仿佛隐现在雪山之中,诡异而阴森。 漠琪轩的二层楼阁叫溯台,连接着一个异常硕大的炼武台,而炼武台的另一端也连接着长廊,尽头就是湜琦苑的二层汐台。对哥舒寒这样的轻功高手来说,直接跃将过来,都是可行的。可能这漠琪轩和雪松隐匿在夜色中太不过显然,即便比邻而居,昨夜她竟敢没发现。 什么比邻而居,简直就是合二为一。看来汐台多少要安置些陷阱,机关之类,防患于未然。 那边,哥舒寒穿了一袭修身的黑色胡服,长发束起用黑色网冠罩住,遮挡了一小抹额头,益发显出身型颀长,彪悍结实。他站在炼武台中央抱着肩,手里握了一把重弓,多少有点儿不耐烦。 不用回头,他便知道,明月夜就在身后,腹诽着自己。 “十七,下次若让我再等你……”他回身举弓、搭箭、射箭,动作一气呵成,流畅优美。百步之外,应声断了一根绳索,随着一阵惊声尖叫,流千树从一棵雪松上坠落下来。 一条腿上系着长长的绳子吊在树上,另一条腿上的绳子已被哥舒寒一箭射落。于是,正在睡梦中雪貂王子突然失去平衡,就被倒吊在半空中,以不太好看的姿势晃晃悠悠,几乎魂飞魄散。 “耗子就没腿了,我倒要看看就算他能变身,到时候还能不能,再长出一条人腿来。”哥舒寒把重弓扔向明月夜面前,一身银白胡服的她,黑色的长发整整齐齐编成了大辫子,看起来分外清爽与利落。 “十七,让我见识下你的箭法。”他讥笑。 明月夜嗤之以鼻,毫不犹豫伸手接下,却不曾想那弓极重,一个措手不及直接脱手掉落,直接砸到她的脚背上,顿时冷汗冒出。 “丫头,快救小爷……”流千树被晃悠得,几乎要把昨天吃的满满一肚子忘忧果,都尽数吐出来。呼救的声音异常凄惨。 说时迟那时快,明月夜忍痛怀中摸索出一枚火油飞蝗石,一道漂亮的曲线,竟然也打断了绳索。 还好,雪貂王子的落地姿势倒不算太凄惨。只待落地,生怕哥舒寒趁机羞辱,他飞一般的消失在雪松林里。只怪昨夜贪嘴,吃那么多忘忧果,终醉卧在忘忧草花丛之中,被左车得了个便宜。这仇,早晚得报。 众人始料未及的,那火油带着一股蓝色火焰,迅速烧毁了绳索,刹那间那雪松枝条燃烧,多亏左车机灵,赶忙带领仆从,用砂石及时扑灭了火,但那树却依然秃了半边,在整齐的松林中,分外惹眼,看得哥舒寒的脸色,都有点发绿。 “别再让我看见,火油飞蝗石。”他一把拽住她的大辫子,手腕一沉,咬牙道:“每日卯时,若军医和耗子不准时出现在炼武台,军法处置。” “又不是故意烧了你的小松树。你这么有钱何必斤斤计较?”她皱着眉,护着自己的长辫子,忍不住拳打脚踢,又咬牙切齿道:“又不在军营,何来军法处置?” “好,那……执行家法。”哥舒寒轻松化解明月夜的蹩脚招数,钳制住她的双腕,轻轻一别,她已痛呼出声,他展臂收紧让她与自己耳鬓厮磨,轻声在她耳畔低语:“家法,自然要在床上,我来……” 侍女与随从们,纷纷侧过头,强忍住表面不笑,心里都暗暗为这一对妖孽主子的离经叛道,叹为惊止。如此夫妻恩爱,那来年有个小郎君,必然不是难事。一年生一个,三年抱两个,这府里可要热闹起来了。 明月夜挣扎不脱,一颗心紧紧提起,乱跳得不停,她面红耳赤之际,他终于松手。 “左车,奉剑。” 左车应声,屁颠颠的捧着红檀木盒,恭敬奉上,哥舒寒打开剑匣,取出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尺寸虽小巧,但薄薄的剑锋透着淡淡的寒光,足以刃如秋霜,剑柄盘雕着星月祥云的琉璃图案,甚为精美喜人。 他在明月夜惊愣的目光中,将剑抛过来,她赶忙接住,接手时才发现星月脱离,慌忙换双手握紧,原来这是一对雌雄双剑呢。 “翡翠飞飞绕莲坞,一啄嘉鱼一鸣舞。莲茎触散莲叶欹,露滴珠光似还浦。虞人掠水轻浮弋,翡翠惊飞飞不息。直上层空翠影高,还向云间双比翼。弹射莫及弋不得,日暮虞人空叹息。”他顺其自然握住她左右拿剑的手,一边念着剑诀,一边让她随着自己动作舞动双剑。 舞动了几次,聪慧如她,已完全能跟住他的节奏,舞出了整套和谐而优美的动作。 清清的一阵微风,雪松林里漫过了一波又一波的松涛,碧绿幽青中那一黑一白比翼佳配,珠联璧合,衣带飘飘,如仙如梦,看得那一众侍女与随从,赞赏不已。 “摘星揽月,比翼无双,愿十七,卿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他微微一笑,低低轻语。 82.惊人 自从早晨一起用膳之后,哥舒寒便上朝面圣去了,至今尚未归府。 下了朝,他又单独被常皇召见,出了皇宫又被夜斩汐,直接请到了夜舒楼一聚。但重楼很快就从大管家那里,带来了若干惊人的消息,既有朝野消息,亦有小道消息。 太子与越王两派,在朝上堂之上,便争论起来。两派唇枪舌剑,针锋相对,都牟足了劲,想要致对方于死地。 结果,太子谋逆证据不足,纯属冤案,但太子傅陈良器行为不端已被做实。他教唆太子结党营私,徇私舞弊,证据确凿。终归,太子被废,贬为忠王,常皇令其禁足面壁一年,不得参政。陈良器,大理寺判斩立决,常皇准奏。可怜这位老臣,满腹冤屈,老泪纵横,一时悲愤,竟在大殿之上,咬舌自尽。 大殿之上,太子虽未落泪,但听说回了东宫,终忍不住涕泪交流,伤心至吐血病倒。 紧接着,大理寺传来消息,高远在狱中,悬梁自尽了。虽蹊跷,但仵作验过却找不出半点谋杀痕迹,柳氏一脉成功脱罪。 至于汪忠嗣被夫人及女儿,告发收取贿赂一案,常皇一言九鼎要自己御驾亲审。于是,汪忠嗣被押送到了宫里,暂无性命之忧。 夜斩汐被常皇正式收为义子,并赐封夜王,继任汪忠嗣之位,辖制十五万铁魂军。 双喜临门的,听说莲弱尘有喜。夜斩汐的父亲夜峰,与母亲云光郡主舒颜,终于接受了这个准儿媳。她将成为夜王侧妃。但,常皇同时又将中书令宇文冕之嫡女宇文慧,赐婚夜王为正妃。恐怕这位夜舒楼的花魁,未来之路亦并不好走。 更惊人的消息,同样被封王的还有哥舒寒。他成为了大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异姓王——西凉王,兼任凤翔、陇右、泾原三镇节度使及暗军元帅。这简直朝局中突然杀出来的一匹黑马,横空出世。 风云变幻,只在朝夕。福兮祸兮,焉知所依? “恭喜主子,三日后,您就是名正言顺的西凉王妃了。本来皇上也想赐给郎君两位侧妃,咱们郎君断然拒绝,可见与您情深义重。这下府里可热闹了,若婚礼和受封同时举行,紫萱那边得开始准备,西凉王正妃品阶的钿钗礼衣了。” 重楼继续眉开眼笑道:“奴婢们都说,主子天生旺夫之像,正宫之风范,您和郎君土库堡并肩一战,已成为长安佳话,听说连常皇也要召您入宫觐见,届时必有更多赏赐。汪帅的案子您不用挂心,有夜王和咱们王爷在,必能平安脱罪。” “常皇,居然召我入宫觐见?”明月夜一愣,遂而冷笑:“他老人家轻而易举就废了太子,又同时新封了两个异姓王,来制衡越王。咱们这位皇上,还真雷厉风行呢,好大的手笔。” “这个,奴婢们可不懂。”重楼歪了头,显然并未听懂其中涵义。 “重楼,为何湜琦苑外面增设了这么多士兵把守?据说,若无郎君令牌,不许人进出。”明月夜淡淡道:“这是……防着我吗。逃婚?连景天都格外紧张呢。” 她似笑非笑看看站在一边的景天,那姑娘表情淡淡,但眼神却犀利而谨慎。 “主子还真想多了,景天以前是暗夜山庄的头牌女杀手,郎君让她时刻不离主子,就是为了护您周全。湜琦苑外的兵士都从暗军直接调过来的,想必郎君必然得了什么消息,不然不会如此紧张主子的安危。” 重楼犹豫片刻道:“主子在长安,可有什么仇家?您刚到长安那日,有号称将军府的仆从,给咱们府邸送了各色水果糕饼,据说都是您以前喜欢的口味。此次知道主子回来特地做好送来的。但雪见在里面发现了少量的夹竹桃和麝香……这些伎俩宫里早就用得够不够了,一点不高明,却不知什么人要来害主子呢?” “将军府,那必来自将军夫人柳江云。她的脑儿仁怎么还那么大点儿,不带长大呢?”一直蹲在果篮里,正在狂吃水果的流千树,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慨叹道。 “或许,也是敲山震虎吧。看来,她和汪慕雪,这次也要孤注一掷。”明月夜冷笑道:“重楼,那这几日可有一位姓温的公子来找过我?” 重楼犹豫,回答模棱两可:“若无郎君准许,暗军守卫不会放任何人进府的,人或书信都一样。” 恰时,左车已经一阵风般,冲进了湜琦苑。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郎君……不对,是咱们家王爷,让奴才赶紧回府,着暗军护卫送王妃,即刻前往夜舒楼,说是要和夜王殿下、夜王妃商议汪帅之事。”他倒头就一拜,一口气说完了话,才抬起脑袋,骨碌碌转着大眼睛,眉飞色舞道:“左车贺喜及时,主子可有赏赐?” “嗯,及时,及时送你进宫,伺候皇上如何?”明月夜冷笑一声:“别王妃、王妃的乱叫,我可还没嫁给你那黑心郎君呢。再说,我要你带信的事儿,可做得妥协?” 左车倒吸一口冷气:“您是奴才的祖宗,行吗。让奴才给温亭羽送信,郎君可真会让奴才断子绝孙的。”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那我才不想去什么夜舒楼,见什么夜王白王之类。你自己坐着肩舆去吧。”明月夜半眯着双眸,似笑非笑道。 “别介啊,祖宗主子,外面肩舆都备好了,赶紧更衣吧。”左车谄媚道:“您可怜可怜左车,奴才家里八十岁的祖母,奴才体弱多病的老娘,可都指着奴才呢……” 重楼听罢,捂着嘴不禁笑了,她转了转眼睛,靠近明月夜,在她耳畔悄悄说:“主子何必难为奴婢哥哥,他的胆子并不比针鼻儿大多少,奴婢有个妙法儿,您让流千树躲进肩舆。奴婢跟脚夫说好,绕些路便是,快到了地方就放流千树下来。办好事情,再回来就是。谁能拦得住,咱们雪貂灵兽王子大人呢。” “还是重楼姑娘有见地,小爷来去自由,谁也拦不住,哈哈……”流千树得意的跳上一只蜜瓜,心满意足,随后又漫不经心的问:“那个,那个血雕,平日可在将军府里?” “自然在暗军军营,离咱们府里不算太近。”重楼道。 “妥妥的,丫头,小爷给你送信就是。那呆子肯定在光熙商会的长安分会呗。”流千树跳到明月夜肩头:“我也正好溜回汪府,看看情况,可好。” 左车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拽过重楼,低低威胁道:“你傻啊,那温亭羽可是咱们郎君的情敌。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脑袋被驴踢了吗?” “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啊。再说,你看咱们郎君和娘子又相配又恩爱。哪儿还容得下什么情敌。再说,有什么男人,还能比咱们郎君更好呢?长得好看,武功高强,有钱有势,对娘子又这么好。”重楼翻了给白眼,跺了下左车的脚,不客气道:“还不赶紧滚出去候着,我们主子要更衣呢。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83.龙舟 因为是白天,夜舒楼并没有什么客人。 在不远处的枠湖上,也只有一只金碧辉煌的大龙船,正缓缓行驶着。船身上系着七色璎珞与崭新花灯,想必是为了再过几日,便要到的七夕节,应景特别做的装饰。 诺大龙头船,一层的船身上仅有面寥寥几个仆从。而在二层楼阁之中,三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正围坐在茶炉前,煮茶品茗。 哥舒寒和夜斩汐依旧穿着亲王阶的华紫公服,时间紧也不曾换下。前者肤色略深,颀长彪悍,狂狷邪魅。后者肤色白皙,虽略有单薄,但玉树临风,看起来各有风采,容貌不分上下。 坐在夜斩汐身畔的莲弱尘,看上去比上已节时分,似乎丰腴了些许,更增添了几分妩媚韵味。她穿着一身水蓝底子,绣着月白莲花的广袖直领罗衫。她梳着云髻略施粉黛,发间点缀着碧玉镶嵌的金步摇,胸前挂着一块硕大碧绿的观音翡翠,晶莹剔透,温润如水。映着肌肤胜雪,乌发如云,眼波如丝,只是那眸子里藏不住的,有些慵懒,有些清冷。 煮茶的依旧是夜斩汐,动作优雅和娴熟。这次他特意换了一种,从狮子国进贡过来的乌沃茶,茶叶微有桂圆香、茶汤深红清亮。据说对有孕的女子,最滋养暖身。 哥舒寒挑眉,哂笑道:“斩汐,你不会为了照顾弱尘,让我们一同喝这养胎暖身的乌沃茶吧?” “嗯,你可以不喝。”夜斩汐细心的给莲弱尘的鱼白瓷杯中,倒半杯滚热的茶,暧昧笑道:“不过,阿寒,你那十七,怕也能喝此茶了吧?这次回来,我见你清减许多,可见最近十分……劳累。兄长这里,还有上好的乌枸杞和野山参,你……有空喝喝吧。” “留着自己用。你和弱尘在一起也有三年了,我本以为能早些得到你们的喜讯呢。”哥舒寒挑眉,不吝挑衅道:“你……可还好。我给你那虎……骨……管用?” “滚!”夜斩汐一双桃花眼眸微眯,意简言骇。 莲弱尘并没有取自己的茶,却从身后拿出一壶葡萄酒,推给哥舒寒,奚落道:“阿寒,无论如何你要感谢斩汐,他这个兄长做得称职。若不是他将苏全暂时硬留在了暗夜山庄,算给汪忠嗣吃了个定心丸。你以为你抱得美人归能这么顺利?他说,若是我看管苏全不利,可有我好看呢。” “不敢,不敢……为夫不是赔罪了吗?连体己都尽数给了你赔礼道歉,哎。”夜斩汐半真半假道。 “嗯,这观音玉璧价值连城,天下无双,不但美轮美奂,更有安神养其奇力。这个他都舍得给你,可见真心。”哥舒寒哂笑:“你不说我倒忘了,那苏全,如今……” 他给自己和夜斩汐面前酒杯,各倒满了琥珀色的酒液,漫不经心道:“那丫头,差点儿因为这个老仆,直接把我宰了才解恨。你们不过口舌之争,那丫头暗器拳脚刀剑,能招呼的都招呼过我了。如此心惊胆战,斩汐你说我能不瘦吗?” “放心,你们刚到长安,我便遣人将他安全送回将军府了。还给足了银两压惊。”夜斩汐喝了一口酒,又细心的为莲弱尘从稍远的盘子里,取了一块红豆酥饼,放在她面前的玉碟中。 “听说你这军医确实颇有本领。连那老奸巨猾的高远都被他唬住了。还真小看了这丫头。”夜斩汐唇角旋起一抹欣赏道:“明堂也算后继有人。依我之见,你们尽快前往承都,让明月夜继任堂主。带着我的风云令,若明堂的那些老头子们不肯配合,直接剿灭就好。” “行了,收收你那武林盟主的嘴脸吧。阿寒陪着月夜去,还用什么你的风云令。”莲弱尘瞥了一眼有些讪讪的夜斩汐,又道:“不过阿寒,坊间传闻,你在离开长安之前,便让管家在府内建造金屋极尽奢华,更与你那漠琪轩毗邻而建。看来明月夜甚得你心。” “斩汐为了你要的忘忧草,差点把暗夜山庄在狮子国的分舵活生生给拆了,才弄回了这些。还有那荧光蝴蝶,哎……若不说明为了你,我还以为他在外面,又养下了什么小的。可这为你博那美人一笑,暗夜山庄可要倾家荡产了。”莲弱尘似笑非笑道:“你看,这如何是好?” “听出来了,您这夜王妃,是明枪暗箭的为夫君鸣不停,要银子来了。妥。反正哥舒家有的是银子,明日让老头子给您送山庄府上。” “那倒不必,直接送来夜舒楼就好了。”莲弱尘取了一枚苹果软糕,塞在夜斩汐嘴中,微笑道:“知道您是武林盟主,有风云令就够了。自然用不上这些银子,臣妾帮您笑纳了就是。” 哥舒寒与夜斩汐相视一笑,后者微微摇摇头,宠溺的揽住莲弱尘的肩,她就势一偎,俨然情深意切的佳偶恩爱。 “还有,阿寒,你府上那绾香馆年久失修,赶紧拆了吧。这新人入府,看见旧物必定不喜,何必惹佳人不悦?”莲弱尘漫不经心道,但她感觉到夜斩汐搂着她的肩,力道徒然一增。 她转头看看他,似乎带着些委屈道:“半月之后,王爷也即将迎娶正妃宇文慧,还好暗夜山庄并无弱尘旧居,不然臣妾一样会如此建议王爷。往事如斯,新人在怀,比什么都重要。” “不管我夜斩汐将会有几位妃嫔,但只有你莲弱尘一人为我妻。”夜斩汐低了头,微笑抿酒,斩钉截铁。 哥舒寒望着对面佳人,似乎心下一动,刚要说什么,帘外随从禀告:“王爷,西凉王妃乘坐的小船已到。” 84.义妹 金色大龙船之上,三人谈天甚欢,突闻那接着明月夜的小船已经到了。 哥舒寒闻言起身,恰时风帘一挑,一袭白衣胜雪的淡妆美人已经走进阁楼来,她见到夜斩汐和莲弱尘,款款行礼,语调清冷道:“民女明月夜,叩见夜王殿下与夜王妃,千岁千千岁。” 夜斩汐微微蹙眉,倒是莲弱尘赶忙起身,拉起明月夜,亲昵道:“月夜,都是自己家人,何必这么拘谨与生分。刚刚斩汐还说,要认你为义妹,后日你出阁就从咱们暗夜山庄,对现在应该叫夜王府,上红妆肩舆。云光郡主和斩汐都算娘家人,会亲自送亲。若不是我现在有了身孕,我也会去,如今只能在西凉王府,帮着阿寒布置新房了。明日,等你觐见皇上之后,我会遣人将你接入夜王府,所有的钿钗礼衣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只要做个开开心心的新娘子,就好。” “弟妹,你怕还为兄长悄悄扣下苏全一事,生气吧。哈哈。这要怪,还得怪阿寒没及时跟你说清楚。苏全我早就派人送回府里了,汪夫人那边我也交代清楚,暂借苏全这段时间,还请她不要为难这位老仆。嗯……你们在土库堡的时间,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保汪帅周全。事出有因,只好先斩后奏。”夜斩汐语调柔和,他一展衣袖,盯住面前女子,几个月不见,这丫头长了几分身量,眉宇之间更增了几分倨傲与清冷。 大约是有缘的,他并不因为她的疏离而迁怒她,反而有种亲近感。 “十七,来见过兄长和嫂嫂。”哥舒寒伸臂,拉过明月夜,他打量着她略施粉黛的俏脸,颇有几分惊艳之感。 她束了双髻,各插着两枚镶嵌着月白珍珠的合欢花步摇,映着明珠耳扣。唇瓣有淡淡的粉牡丹胭脂,整个人清新脱俗,美妙绝妙,甚在夜舒楼的花魁莲弱尘之上。看来紫萱今日着实为自家王妃出门,下足了血本与耐心,那份华贵与精致,不多不少,刚刚好。 “十七,我们正在商量,为汪帅脱罪之事,你一起来听听。”他把她拉过自己的身边,让她在自己身畔坐下,为她斟了一杯暖茶。 本来明月夜对夜斩汐和莲弱尘,并无好感,骨子里多少存着戒备与埋怨,但未曾想到,这两人并未有什么皇族架子,反而待人平易温和,又与哥舒寒那么熟络,待自己倒若家人一般宽容和随和,为人简单的她,不禁为自己的孩子气有些脸红,便顺着哥舒寒在他身边坐下。 “多谢……兄长与嫂嫂,为家父之事,操劳。刚才我语气太冲了。并不知道苏全已经回府了,对你们有些误会。” “我这弟妹,倒是脾气直爽。”夜斩汐挑眉,一双如水双眸晶莹闪烁:“是自家人。对吧,弱尘。看来等你月份再大些,府里府外实在无法兼顾时,夜舒楼也可暂交给弟妹帮忙管理。” “我可不行,我只会看病配药,做生意会赔本的。”明月夜赶忙接话道。 “阿寒有钱,不怕。”莲弱尘露出迷人的微笑,她为明月夜到了一杯热茶。 “嗯,不怕……”哥舒寒倒吸冷气状,夜斩汐装作喝酒,暗自好笑。 “汪帅的事,不知……需要我做些什么?”明月夜迟疑道。 “皇上已经召见了斩汐和我,汪帅的事我们已说得很清楚。皇上不会太为难汪帅。只柳贵妃紧追不舍,稍微麻烦。”哥舒寒说。 “皇上明日还要召你觐见,我想见了你,他就会对汪帅网开一面。”夜斩汐啜了一口酒,似笑非笑。 “能不见吗?”哥舒寒沉吟:“似乎还没有到时机?若皇上强留十七在宫中……” “皇上……老了,听劝。”夜斩汐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他若想留你在宫中,不妨讲讲你母亲的故事,让他知道,明妤婳就是莫无涯。” “兄长知道……明妤婳就是莫无涯?”明月夜迟疑,眸光微冷。 “猜测,赌一把。”夜斩汐桃花眼眸,犹如阳光之下的秋水微涟,初看觉得透彻柔和,再看却泛着莫名的波澜,层层叠叠,根本深不见底。 “我以此要求皇上,放了家父,不孩子气吗?”明月夜垂下眼眸,按捺住自己的脾气:“再说,我不想求……他。本来就是他妄信逆臣。” “什么都不用说。”莲弱尘微笑道:“皇上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其他的,斩汐和阿寒会为你做好。只是,若有人故意激怒你,你一定要隐忍。因为,人只有在情绪激动时,才会有破绽。比如柳贵妃那老女人,最擅长这个。” “弱尘,我以为,你可以安排一次偶遇……后花园吧”夜斩汐微笑,眸光如剑。 “嗯,明白。”莲弱尘会意点头,又看着哥舒寒:“你若不放心,就让阿九跟着吧。” 哥舒寒唇角一旋,遂而明白,意味深长道:“甚好。” “你们怎么跟打哑谜一般。听得我莫名其妙。也罢,就按你们说的办吧。”明月夜拿起那半杯茶,喝了一口,疑惑道:“这是乌沃茶吗?嫂嫂有孕,但从你气息与面色上看,应该是偏寒的体质,若在有孕初期,这种茶还是少喝为好,它本身倒是暖身的,但若和特殊食物,却是相克的,比如狮子国的椴树花蜜,极容易造成腹泻。” “这个,我还真不太懂,月夜,你可有时间,细细帮我诊脉?”莲弱尘微笑,拉住明月夜的手指:“我们出去走走吧,剩下汪帅的事,你的男人会为你办好的。” 明月夜脸色涨红,她看了看哥舒寒,他微笑点头示意。 两的美丽的女人自然而言挽着手,走出了二层楼阁。 “斩汐,你怎么看?”哥舒寒望着两人优美背影,低低道。 “女人心,海底针。何必用猜。”夜斩汐冷笑道:“虎骨……你自己多吃些才好,尽早有了孩子,她就彻底收了心,终归忌惮。”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哥舒寒翻了翻白眼。 “柳氏,应该已经动手了。我们的事,得加快。”夜斩汐细眯着桃花眼眸,眸光微寒,他看了一眼哥舒寒:“不过,弱尘说的对,你那绾香馆,就赶紧拆了吧。过去的事儿,别再纠结。这明堂的未来之主,本王的义妹,才配得起你。” “斩汐,我的事,你少管。”哥舒寒微微挑眉,意味深长,余音之中,还隐匿淡淡一抹威胁:“你这么护着她?” “阿寒,虽然现在她不明白,但你总知道我和她的关系。这杯老醋,我可不接。再说,我们成事也需要她。还好,你也喜欢她……”夜斩汐眸光闪烁,犹如波光迷惑:“不然,就算把你们绑着去拜堂,我也会在所不惜。” 85.枠台 枠湖之上,还有座枠台,平日很少有人到来。 台上有座楠木楼阁,白纱垂落,八角亭檐坠着银色的鱼形风铃。亭阁之外,水面之上,有着一片夜舒莲花。只是这种莲,白日休憩并不绽放,而隐含在宽大的页面之下,只余淡淡清香的韵味。安静,这里静谧得几乎吓人。 莲弱尘着下人,划了小船,送她和明月夜到枠台里来说说体己话。随从奴婢们都不必近身伺候。婢女们送上红枣暖茶和甜食糕点后,便躬身退出,远远在岸上候着。 “姐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明月夜用手指搭在莲弱尘的手腕上,似笑非笑道。显然,她们分明就是熟识。 她们一起抬头,看着枠湖之上,慢慢远去的龙头大船。天空很蓝,偶有飞鸟掠过,不留痕迹。那画一般的景色。 “还是这声姐姐,听起来妥帖啊。”莲弱尘微笑着打量着明月夜,又微微低垂眼眸,藏起来一抹无奈与落寞。 “不必担心,宫里的人带回消息,汪帅一时性命无忧。但若完全脱罪,恐怕也不易。夜斩汐与哥舒寒能保他性命,但若官复原职却恐怕妄想。皇上不会答应,你可明白?” “铁魂军的兵权都到了夜斩汐手里,难道让他吃进去,再吐出来不成?恐怕还是皇帝的如意算盘打得最好。废了太子,让忠王与越王再起争夺之心。又用夜斩汐和哥舒寒来制衡越王与柳氏。几方力量互相牵制,没有谁能独大,也不会有人出局。他的位置才会更稳更长久。此次,汪帅若能平安解甲,对他来说最好。他和铁魂军,早已成为大常各方势必争夺的力量,而他只会打仗根本不懂得权谋,他自己看不透,又……深信皇上。这一关,想不想得通,只能靠他自己。”明月夜不吝悲凉。 “你竟比汪忠嗣,看得透。可惜,他错过了你。也好,你没有选他。”莲弱尘淡淡道:“你们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心里早点儿放下他,对你们都好。” “我总觉得,哥舒寒与夜斩汐,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可能和我的身世有关。”明月夜避重就轻。 “夜斩汐不会害你,至少有哥舒寒在时,因为你是他们长久合作的纽带。你如此聪慧,很快被你看破其中奥秘。其实所谓真相,终究会一层一层浮出水面。但月夜,相信我,知道的越少,越靠近快乐。”莲弱尘笑得凄凉而疲惫。 明月夜微微蹙了眉,深深看了一眼莲弱尘,又换了她另一边手腕重新把脉。 “姐姐,你……可知道,这孩子恐怕……先天不足。”明月夜微微蹙眉:“之前那冷香息子丸,你吃得太狠了,伤了本元。此次若不及时医治调理,恐怕于你和孩子都不利。王府的大夫竟然看不出吗?” “看出来又有谁敢说真话?不过,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孩子足月出生呢。他是个意外而已,却是夜斩汐欠我的一个机会,就这么简单。” 莲弱尘冷笑:“府里那些大夫,都被我尽数收买了。在夜斩汐身边三年多,我可学了不少,谋取人心的伎俩。本来强悍精明的人,却在子嗣这个问题上,想不到那么多。这怪不得我,是这孩子的命不好,但他来得及时,若算我欠他的,那就来世再还吧。月夜,此后难免麻烦你,助我演一场戏吧。” “为了……帮你除掉夜王正妃宇文慧吗?”明月夜微微蹙眉,淡淡道:“奉劝姐姐,凡事适可而止,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少造些孽,最好。宫内纷争尔虞我诈,我不会参与。” “宇文慧?一个夜斩汐狂热的追求者,一个没有脑子的女人罢了。她的父亲中书令宇文冕,终耐不住嫡女苦苦相求,而夜斩汐则看中了她身后的家族势力。这两方若说狼狈为奸,一点不为过。一个傻女人我害她做什么?我为了救惘之……” “原来你为了救那个人,这么多年了,姐姐依旧不顾一切。”明月夜叹息一声,终归不忍心,她抬起手从背囊里取出一枚白脂玉盒,递给弱尘,认真道:“每日一粒,可帮姐姐巩固本元,吃完我再给配置。这个对你身体有益。救人,我愿意帮忙。但请姐姐不要妄信那些大夫的话,不要伤了自己,亦不要伤了孩子,慢慢来,等你想清楚。我们再做打算。” 莲弱尘突然手腕一翻,顺手拉住明月夜打算撤回的手,力道一猛拉向自己,见她藕般玉臂袒露,殷红一点守宫砂赫然入目,弱尘暗自心惊,遂而会心一笑:“没想到,这狼崽子,还真沉得住气。看来土库堡的传闻也都属实。难怪他为你建了一所湜琦苑,震惊了整个长安,这妖孽想必对你,真心至极。看来我多虑了。你们两个,也确实相配。” 明月夜脸颊泛红,急忙把手缩回去。 “你可想好了,要嫁他?”莲弱尘带着几分调侃:“入了洞房,可就不好反悔了。你若后悔,今日逃婚还来得及的。” “恐怕,我没有选择吧……哥舒寒需要明堂之主作为他的王妃,可助力制衡政局,也需要军医十七为他下毒杀人。而我也需要,他帮我得到想要的东西,比如搭救汪帅,以及更多……” 明月夜看着湖面上飞过的一双翠色飞鸟,微微出神:“姐姐,你还记得月胧吗?我在土库堡见到了她,她已经是紫戎大王的玲珑夫人了,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我记得,她的夫君不是卿朗吗?”莲弱尘有些吃惊。 “那是很长的一个故事,有时间我慢慢讲给姐姐听。明胧她为了自己的孩子,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可惜,我没有救得了她们母子。哎……所以,姐姐,以后的路你要想好,这个孩子虽然先天不足,但若及时医治,也不是没有平安落地的机会。若中途强行滑胎,你的身体也会受到很大折损,恐怕救人不成,反而满盘皆输。所以,姐姐有了什么决断,一定要先告诉我。” “月夜,怎么三个月不见,感觉你长大了许多?”莲弱尘故意一本正经调侃道:“好,西凉王妃,臣妾记下了。万事必先请示王妃,可好?” “我一直以为夜斩汐,那鼎鼎大名的杀人魔王、武林盟主,得何等凶神恶煞般的模样,今日一见不过文弱书生,甚至还没有哥舒寒看起来更吓人,实在难以想象。他会那般对你。”明月夜思忖片刻,迟疑道:“甚至,我觉得他待人还算亲切,温和……他对你,也很细心。他看你的眼神,总让我想起月胧看阿颜达那般,好奇怪。” “那你还没见过,他冷酷无情的德行。”莲弱尘冷笑:“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敢让他见着你吗?若早先他见过你的模样,恐怕会直接绑了你,送到哥舒寒的床上,也不一定。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她沉吟片刻,谨慎道:“月夜,依旧不要让哥舒寒知道,我们早前已经认识的事情,如今每走一步,我必须谨慎再谨慎。我要救惘知,豁出去无论如何得救他,神挡杀神,魔挡除魔。” 明月夜微微蹙眉,终归点点头:“明白了,姐姐。那你前万保重……” “没想到分别才三月有余,再见时,我已为人母,而你也要嫁人了。那狼崽子和夜斩汐不同,他若认定你,必不会负你。十七,是妻啊,他这样叫你,想必那时,已然认真。雪狼族,一生一妻,至死不渝。” 明月夜恍然,终于情不自禁心头微动。 十七,是妻,原来如此…… 86.抢婚 光熙商会长安分会。 分会设立在长安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明面上是一处三层的驿馆,叫静安旅舍。一层可以打尖儿,二层则是住店的几十个房间,这三层却是面向贵客聚会的特殊之地,有钱也不一定能成为这里的座上宾。 静安旅舍门脸看上去并不大,规规矩矩,四四方方,但走过迎客影壁之后,里面的建筑别有洞天,精致的楼台亭阁,四通八达,长廊花园巧妙,样样俱全。 很多来长安面圣的官员,以及来此经商的巨贾,都喜欢在静安旅舍落脚,不仅因为此处内敛而不失格调,有着低调的奢华,更算得上风雅居处。更何况,如今即便大常官员都喜欢于此宴客聚会,这里更是朝局消息流通之处,甚至各种后宫情报交流之枢纽。 自土库堡一役告捷,温亭歌带着亭羽急匆匆来到长安分会,与父亲温熙回合,只为搭救汪忠嗣。这几日他们频繁拜见,朝前朝外多位忠臣良将,打算联名保全这位大常战神。 温熙虽然不在朝内为官,但因光熙商会无可撼动的巨贾地位,此次大捷又得光熙商会鼎力支援,今日常皇于长焱宫召见了温熙,从清晨到晌午至今未归,宫里未有传来父亲的任何消息,温亭歌多少有些紧张。 午膳时又没见亭羽出房间,温亭歌微微蹙眉,让随从端了一些清粥小菜,跟着自己来到他房间。 回到长安几日,温亭羽又清减了些许。本来俊朗如玉的少年,眼窝上开始微微泛青,下巴上隐现淡淡的胡茬儿,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裹着血丝,眼神略带有呆滞。 他正坐在楠木书几之前,望着墨痕未干的洒金笺,愣愣出神。不仅桌几上,胡乱散着各种诗文信笺,大理石地面上,也随处散落着,简直一片狼藉。 “亭羽,我看你是疯魔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什么诗。父亲被皇上召见,至今未归,你却一点不担心吗?”温亭歌看着弟弟落魄的样子,十分心疼,也有几分薄怒。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山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温亭羽面对着墙上一副画像,喃喃自语,那画中白衣少女,桃花丛中掩面浅笑,栩栩如生。 温亭歌怒极,重重拍了一下桌几,轻薄的洒金笺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温亭羽着急要去拾捡,被兄长一把拉住呵斥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把这些都给我收了,统统拿下去,烧了。” 随从们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诗文画像。温亭羽阻拦不及,颓然坐倒座椅中:“兄长,后日,后日她就要嫁人了。” “对,就是后日,连请柬都送来了。”温亭歌示意,随从把清粥小菜放在温亭羽面前,他却无动于衷。 “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若有血性,何必在这边垂头丧气。婚礼当日去抢亲就好了。”门外传来奚落之声,温亭羽眼神闪烁,温亭歌可被这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的狗屁建议吓得半死。 “不可,不可,这是皇上赐婚,那哥舒寒也被封为西凉王,位居一品大员,你敢抢婚?” “为什么不敢?”眼见从门外大摇大摆走进一头浑身银毫的大貂鼠,一双金色眼眸熠熠闪亮,他身边躺着已经被吓晕的管家。 “流千树,你怎么来了?十七,十七来了吗?”温亭羽欣喜不已,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他慌忙站起来,径直奔到屋外。 “没来,她没来。如今我们住的地方被重兵把守,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流千树跳到桌几上,毫不客气吃起来桌上的清粥和点心。 “我知道,昨天我还去过哥舒将府,根本不能靠近。”温亭羽失望道:“飞鸽传书也没有半点回音,我心里十分担心十七。她可好?” 虽然温亭歌早前是见过这位雪貂王子,但想来对这灵兽敬而远之,根本不敢靠近,如今近在眼前,让他浑身战栗,寒战不已。一般人,面对活生生会说话的大耗子,多少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 “你……你来干什么?”温亭歌压抑住自己的呕吐感,心有余悸。看来以后这驿馆,得多养些大猫才好。 “对啊,流千树,既然哥舒将府有那么多士兵把守,你怎么能出入自由呢?”温亭羽诧异道。 流千树眨眨眼睛:“小爷是谁,谁能拦住我堂堂的雪貂王子呢?” 他拿着一块金灿灿的南瓜酥,跳上温亭羽的肩头:“还不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十七给你写了信。” 流千树从自己的背囊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温亭羽,后者忙不迭的打开,捧着信笺的手指都微微颤抖。半晌之后,他舒了一口气:“原来十七,一切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她叮嘱我,千万不要去观礼。” “这个提议好,汪帅的千金果然有见地。”温亭歌暗自舒了口气,本来自己还想着用什么方法,把家里这个愣头青留在分会,莫不要去观礼。实在不成就绑起来,肯定不能让他去抢亲啊。抢婚皇亲国戚,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嗯,十七说不让我去,我自然不去。”温亭羽仔细的看着信笺,转眼间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流千树终于忍不住撇撇嘴:“怎么,你不打算抢婚去了?” “快,快给流千树大人,多上几盘果品与承都的特色糕点。”温亭歌用衣袖擦擦额上的冷汗,使了个眼色给随从,后者迅速带着一队婢女,抬着描金托盘,送上来若干精致食物。 流千树看见好吃的,便再顾不得温亭羽,一头扎在美食之中,饕餮不已。抢婚的提议,暂时扔到九霄云外了。 “嗯,抢婚这种事情过于野蛮,并不符合君子行径。我自然不会。”温亭羽淡淡道。 温亭歌拍拍弟弟的肩,语重心长道:“亭羽,你确实成长了许多,做事有分寸。” “十七,让我准备准备,待婚礼之后,和我们一同回承都去。”温亭羽收好信笺,灿然一笑:“反正婚礼就是过场而已,二哥,那我先收拾行李了。” 温亭歌的手臂僵直定格住,他唇角微动,看看吃饼的流千树,试探道:“你可听懂,他刚才的意思?”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就是私奔呗。”流千树翻了个白眼。 私奔?温亭歌只觉得天旋地转,硬生生坐倒在座椅中,喃喃道:“父亲,父亲大人还没有回来吗?李柱儿,我们到前厅去迎迎父亲。” 李柱儿扶起温亭歌,直听他的主子在他耳畔低语,咬牙切齿道:“把这耗子给我叉出去,不许再放进来。至于三少爷,从今天起把他锁在房里,不许放出来,若有人敢违背此命,统统叉出去,给我扔到粪坑里去。家门不幸,简直家门不幸啊。” 李柱儿懵懂,但从主子泛白的脸色中看来,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继任会长,这次着实被气狠了。 87.变身 明月夜回到湜琦苑,已是傍晚。 一进房间,还顾不上换衣裳,她便焦急问重楼:“重楼,流千树可回来了?” 重楼正指挥几个婢女,抬着盛着温热的玫瑰花水的金盆,打算伺候主子净手。 “都出去一天了,还没回来,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明月夜喃喃自语。 重楼眨眨眼睛,调侃道:“主子尽可放心,咱们流千树大人,不在外面欺负人,就已经阿弥陀佛了。您最了解他,他什么时候能吃亏呢?他只怕郎君。” “对了,王爷本与我一同回府,半路却突然改变行程,晚膳等他回来再布吧。我先到花园里散散心,或许,流千树又因为贪吃无忧果,醉倒了也不一定。”明月夜微笑道。 “好,那奴婢们伺候主子更衣,再陪您去花园转转,等等郎君归府。”重楼取出一件银白色的绮罗常服,明月夜摆摆手。 “不必那么麻烦,听说稍晚,哥舒老宅还要过来人。换来换去的,太麻烦了。” “也好,那边府上的当家老爷子,自打知道婚讯,就一直在修缮您和郎君的新房,听说也是下了血本儿的,可听说您回来就这边府上住了,婚礼也在这边举办,当家老爷子可伤心了。” “不过远房叔侄,感情却如此深厚,却也难道。” 重楼微微一笑:“日子久了,您就慢慢知道了。这老爷子打的如意算盘。眼见咱们郎君根本没搭理那边,这不眼巴巴儿的要和最得宠的六夫人,一起来这边府上贺喜,顺便为您送聘礼而来。” “聘礼,不该送到将军府吗?”明月夜微微冷笑。 “所以说,老爷子也是聪明人儿啊。最会察言观色。”重楼伺候明月夜净了手,又用玉白丝巾帮她擦干,轻轻涂上一层薄薄的玫瑰香脂:“趁着哥舒老宅的当家老爷子还没到,咱们府上的掌事嬷嬷在外面候着呢,这见缝插针的也得跟主子,讲讲婚礼上的礼仪呢。” “原来哥舒府上,也有这么多故事呢。倒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明月夜抓起一个小竹篮,里面放着把精巧的小锄头,她眨眨眼睛:“掌事嬷嬷你们就帮我挡了吧,我自己去小花园里摘些新鲜的药材,要为夜王妃配药呢。”’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阵风般逃出了房间,剩下目瞪口呆的重楼和紫萱,两人面面相觑。 明月夜挎着小竹篮,细细的择了些新鲜药材,待走到忘忧草花丛这边,她不由自主叹气,自言自语道:“流千树,你不会又在外面闯祸了吧,这么晚了,还不回来,真让人担心。” “丫头,难道小爷这般,让你牵肠挂肚吗?”花丛之中的大石台上,传来流千树慵懒的声音。 “好啊,分明已经回来了,却躲在这里偷吃果子,流千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明月夜丢下小竹篮,用手分开花丛,急冲冲就冲到了石板前,却不由愣住。 “明月夜……” 那石板之上,盘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他一身月白色的罗衫,披着银白色的外袍,衣袖和领口绣着浅蓝的云纹,腰上系着镶嵌着蓝田玉的腰带与璎珞。 他看见她,微微一笑,睁开微阖的双眸,从石板上跳下来,缓缓走近她。 他的身量几乎和哥舒寒一样高,一样彪悍,但容貌却令人惊骇不止。 如果说哥舒寒是比女人都好看的男人,这家伙美得分明简直不是人。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整整齐齐披散在身侧,额上系着蓝田玉带,映着他的肌肤很白,是近乎透明的白皙。他鼻梁高挺,唇瓣红艳温润,一双狭长的凤目竟是惊人的璀璨金色。如果说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大约就长得如此顾盼生辉,惊为天人吧? 那人,缓缓走近明月夜,他伸出颀长手指,轻轻捏住她的鼻子,笑得要颠倒众生般蛊惑:“丫头,看呆了吗?我是流千树。” 明月夜不可思议的微微张了嘴,却没说出半句话来,她仔细打量着这自称流千树的男人。 “我早说过,雪貂兽化身成人,必定是比神仙都美丽的样貌。你从来不信。我比那哥舒寒,可好看多了吧?”流千树得意洋洋,金色眼眸熠熠发光,犹如夜空中的星辰。 明月夜深深叹了口气,她跳将起来,一把打脱自己鼻子上的手指,又手疾眼快薅住对面那人的银白色长发,狠狠拽过来,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谁,你把流千树怎么了?你吃掉他?怎么会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你这妖怪。快把流千树给我吐出来,不然我用三昧真火烧出你的原型来。” 她从背囊里掏出一个用朱砂画着符字的火折子,咬着牙就要点燃。 流千树一把拽着自己的头发,又一把打落她手中的火折子,一边呼痛,一边挣扎道:“丫头,真的是我,我化身成人了。你这火折子,管个屁用,吓唬吓唬外人也就罢了,那符字还是小爷给你画的呢。放手,你给小爷放手。” “证明一下,你是真的流千树。”明月夜寸步不让,手中力道又大了几分。 “你……你喜欢穿白色绣樱草的肚兜儿,你吃多了夜里会磨牙说梦话,你在夜舒楼的大山石头底下埋了一百两银子……”流千树直觉自己的头发,都要尽数被她揪掉了,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闻言,明月夜半信半疑放开了手中的银色发束,但电闪雷鸣间,她跳起来反手就狠狠打了一下流千树的脑袋,狠狠道:“说,你得偷吃了多少我的忘忧果。” 流千树本能的蹲在地面上,用手抱住自己的头顶,郁闷道:“喂,差不多得了啊。打够了吧?验明真身了吧。” “你居然还知道我穿什么颜色的肚兜儿,让我挖了你的贼眼珠儿。”明月夜恼羞成怒又欺身而来,被流千树用长臂挡住。 “嗯,小爷还给你换过尿布呢?你这丫头实在忘恩负义。”他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呲着牙道。 她愤然打落他抵挡的手臂,见他本能的缩了缩脖子,她不禁嗤笑出声,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下他光滑的银色长发,浅笑脆声道:“流千树,你果真是个极美的男子呢。” 她触摸自己长发的触感,是温暖而轻柔的,他一时愣住,终于展开一个由衷的微笑:“丫头,现在我可以保护你了,作为一个男人,守护你。” 话音未落,流千树已如一道银色流星,飞驰出去,重重落在一片紫苏丛中。 明月夜讶异的瞪着面前,笑得狂狷邪魅的黑脸冥神,他微微呲着牙尖,声音冷酷而低缓:“唤血雕,给我把这头胡乱发情的家伙,打断腿,三条都打断。” 跌坐在花丛中的流千树,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一溜烟儿般的窜出了湜琦苑,消失不见了。 “跑得倒快!”哥舒寒嘲笑道:“怎么变身了,武功还是那么差,不长进。” 远远的,骑在墙头上的流千树,泪流满面,他对着皎洁的月亮,哽咽道:“什么情况啊,怎么都化身成人了,还是打不过呢,连招架都挡不住,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暗夜之中,传来流千树悲切的嘶喊声:“丫头,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 88.绰约 漠琪轩。 明月夜看着几乎堆满院落的上百匣红木箱笼,几乎目瞪口呆。哥舒家真的太有钱了。 金银首饰、字画古玩,这些并不稀奇,还有那些投其所好的稀有药材,与成套的碧玉制成整套的药皿,以及一双白猿,一对白孔雀,一头白色的小象和一头白狮子,等等这类的奇珍异兽。这些,是聘礼吗? “哥舒大人,您这厚礼,我怕受不起。”明月夜哂笑道。 哥舒昊一副慈父般和蔼至亲的态度与笑容:“知道月夜喜欢制药,喜欢宠物,这些就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吧,我视阿寒为亲生儿子一般,你便是我哥舒家的儿媳妇儿,为你们涨涨门面,也就是我这老头儿能做的事情了。”他语气真诚,也略带一丝苦楚。 哥舒寒一挥手,淡淡道:“既是叔父大人的一番美意,十七不要推脱。收下便是。” 哥舒昊终于释然一笑,真挚道:“本来,希望你们能在老宅举行婚礼的,毕竟阿寒终归会成为哥舒一族的继任族长。月夜又是阿寒的正妻。拜了堂就要进祠堂,入族谱了。” 明月夜尴尬的看看身侧的哥舒寒,只见他神情淡漠,一点不为所动道:“叔父,这不合规矩。再议吧。左车,倒茶。” 左车极有眼色的,为堂上各位哥舒老宅的客人,一一斟茶,也恰到好处,堵住了哥舒昊欲言又止的唠叨。 “阿寒,这就是你的新娘子吗?”哥舒昊身侧的华服美人,冷笑道:“人长得一般、稀松。” 明月夜顺着那冷傲的声音,望过去。只见那美人与哥舒寒肤色相近,同样深目高鼻的异域容貌,却也美得彪悍华丽。她身材丰满,穿着一身孔雀蓝绣着金色枝蔓的宽袖低领礼服,满头珠翠花钗金步摇,特别是那高高发髻之中,装饰着翠鸟羽毛制成的碧玉簪花,果然雍容华贵,非比寻常。 想必就这是哥舒昊最宠爱的六夫人——裴六娘了。 只见裴六娘走到明月夜跟前,一双棕黑色凤目犀利而倨傲,仔细打量着她。 “听说你父亲汪忠嗣,通敌叛国,被押在宫中候审。而告发他的人,就是你的嫡母和嫡姐。不知后日婚礼,你想从哪里出阁呢?” “六娘,这些事情我已都想好,明日会备上礼物去趟将军府,和汪夫人好好商量一下,阿寒,你放心吧。”哥舒昊瞥了一眼裴六娘,微微不悦。 “明月夜早和将军府再无半点干系,何来娘家一说?夜王妃的意思,我可以从夜王府出嫁。”明月夜冷笑:“再者,汪帅之案,皇上尚没定夺,您就要盖棺定论,莫非您认为自己比当今圣上,更为清明智慧不成?” “那个夜舒楼的花魁,莲弱尘吗?”裴六娘禁不住流露出一丝不屑,她别有深意的望向哥舒寒。后者正姿势优雅的,喝着茶盏中的清茶,不喜不怒。她心里的怨恨益发的怒形于色。 “叔父,这位是小……婶婶吧?”明月夜眼波一凛,淡笑道:“小婶婶还真是快人快语啊,不过千万注意场合,听说我和寒郎的婚礼,夜王和夜王妃都会前来观礼。您必是了解夜王爷的性子,有的话他未必爱听。听说越王的小妾就是因为调侃夜王妃的出身……哎,还真惨呢,越王不得不亲手剪了她的舌头,才让夜王息了这雷霆之怒。可惜了那倚翠楼的头牌红姑娘,以为做了越王妾侍,就麻雀飞上枝头,不可一世,到底小门小户的出身,不知深浅。还请小婶婶……谨言慎行。不要为哥舒府招致祸事,才好。” “你诋毁我,拿我和倚翠楼的卑贱女子,相提并论。哥舒寒,这是你府上对待长辈的礼数吗?谈何家教,哪来的规矩?”裴六娘瞪住哥舒寒,血红唇瓣露出挑衅嘲笑。 “莫非,哥舒老爷认为,自己的身份比越王还要尊贵?”明月夜淡淡道,微展梨花清甜般的微笑:“或者,您已将小婶婶扶了正室,那这厢,明月夜恭喜您。不知哥舒大人现在官居几品呢,一品亦或二品?那小婶婶也有诰命于身了。” “不敢不敢。”哥舒昊脸色微黑,赶忙站起来,拉住裴六娘,轻声提醒道:“能不能少说两句?这不是在咱们府里,乖。” 裴六娘见哥舒寒眼中只有一个明月夜,那微笑之中,也不吝欣赏,终归心下疼痛不已,耐不住自己的脾气,奋力甩开哥舒昊,径直走到明月夜面前,直视她的眼睛,居高临下道:“你不过一个私生女而已,何况娘家还是负罪之身,也不知道你靠了什么狐媚手段,让阿寒着了你的道儿。作为长辈,婶婶提醒你,哥舒府里规矩大,你小心行事,当心以下犯上,可是会被沉塘的。” “小婶婶还真孤陋寡闻呢。明月夜以明堂之主,夜王义妹之身份,得常皇赐婚,昭告天下。莫非,您再次怀疑了皇上的圣明?” “六娘,不得无礼。”哥舒昊眼见这矛盾已越演越烈,赶忙喝止,但见哥舒寒只宠溺的望着明月夜,多少心里并不妥帖。看来,这个儿媳妇比之这个叛逆的私生儿子,也绝不是省油的灯。六娘这个亏,只能咽到肚子里了。今日之举,最重要就是修好和哥舒寒之间的关系。这六娘,实在不该带过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将一场家庭聚会活生生弄成了,唇枪舌剑的针锋相对。 “若和小婶婶,细究这礼数……我乃西凉王正妃,一品诰命,您至今还尚未……与本妃见礼呢。重楼,这哥舒族长的妾侍,若来见过本妃,应该行什么礼?”明月夜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回禀王妃,自然是跪拜叩首礼,”重楼微微一笑,貌似认真道。 “你……摆明了要欺负我,哥舒寒,你到底管不管?”裴六娘气急败坏。 “六夫人,您在王妃面前,要口称自己婢妾,尊称我家王妃,才对啊。”重楼不吝落井下石。 “哥舒寒,若今日受辱的是绰约姐姐,而不是我,你还会坐视不管吗?”裴六娘被气红了眼睛,终于不管不顾道。 “住口,六娘,你过分了。”哥舒昊脸色铁青,一把拽住裴六娘的手腕,眼见震怒不已。她疯了吗?绰约这两个字,多少年没有出现在哥舒府里了,分明禁忌。 明月夜长眉一扬,微笑着看住饮茶的哥舒寒,后者垂着眉目,唇畔隐匿着阴冷的讥哨。绰约,很好听的名字哦,看来里面很有故事啊。 他抬头,望见她正若有所思,浅笑着望着自己。不禁剑眉微抬,笑得更如寒潭之水。 “茶不醉人人自醉,你和六娘,回府歇息吧。”他清冷道。 “我醉了?笑话。长醉不醒的人只有你。自己骗自己很开心吗?这白衣,这眼睛,分明像极了一个人。你敢否认吗?想必你这王府里,也有一个绾香馆吧,和老宅子里的那个一模一样……你忘得了她吗?娶这个女人,不过就是绰约姐姐的替身罢了。” 哥舒昊眼见裴六娘越说越离谱,终于忍不住劈手打了她一记耳光,阴冷道:“贱人,仗着我宠你,你就要无法无天了。来人啊,给我叉回府里去。” 裴六娘用衣袖抹了抹唇边的残血,鄙视着明月夜,坚持最后的奋不顾身道:“你以为,他会爱你吗?” 遂而,她一甩衣袖,推开正过来要搀住她的随从,气急败坏的昂首走出了房间。 “今日冒犯西凉王及王妃殿下,皆为……小人不是,若惊扰两位贵体,还请降罪。但莫不要和这贱人一般见识。小人回去自会好好管教她。王爷王妃,实在对不住了。”哥舒昊轻轻叹了口气,一躬身行了跪拜礼,他神色苍凉,语气苦涩。 眼见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不得已辛酸跪下,明月夜一时惊愣,终归不忍,正欲将他拉起,却被哥舒寒拽住手腕。 只听,他冷漠而低沉道:“告退吧。后日婚礼,本王不想看到,你和你的婢妾。” 哥舒昊浑身一震,终于低下了头,悲切道:“遵命。” “那些,拿回去。若不肯,明日本王也会大张旗鼓,给你送回哥舒府。” “阿寒……”哥舒昊悲痛欲绝。 冷酷的哥舒寒不为所动,他霍然起身来,重瞳一如寒冷的潭水,深不见底。他紧紧拽住明月夜的手腕,决绝的拉着她走出房间,扬长而去。留下那孤独而苍老的老人,傻傻跪在诺大的厅中。 89.嫉妒 “放开。”明月夜沉声道。 哥舒寒置若罔闻,紧紧拉着她的手腕,两个人手牵手在花园的小径上信步而去,身后的随从们,极有眼色的没有跟上他们。 “并非十七,言破王爷心事,您又何必与我置气?”她放弃了挣扎,但语气寒凉。 “难道,我不需要给你一个解释吗?” “不必。”她决绝道。 “你生气了,十七。”他淡淡一笑:“吃醋了?” “一个蛮不讲理的笨女人。”她冷笑:“您,看低了我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她。”他挑眉,乘胜追击道:“那此时又为何必称呼王爷,而非寒郎了,突然一下子要这般疏离,十分令人感伤啊。” “刚才,不过配合您演戏,人前恩爱夫妻,人后各奔东西,之前也说好了。王爷何必认真。不过,既然您提到了,不知……她是否就是您不愿回老宅的缘由呢?青梅竹马,往往缠绵悱恻,难免常挂于心,念念不忘。” 她似笑非笑,毫不客气尽力回击道:“不会有人,伤了一颗少年情深的心吧,留下了什么阴影不成?” “一个蛮不讲理的笨女人。”他哈哈大笑道:“你,看低了我吧。” “您也知道,我说的不是她。”明月夜学着哥舒寒的样子,挑眉道:“绰约,很动听的名字。名若伊人,想必王爷年少轻狂,风流倜傥,佩服至极。” “你的潜台词好像是,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卑鄙下流。”他不吝调侃:“又何必言不由衷?” “王爷如何,十七并不关心。过去、现在,或者将来您要纳上十几房姬妾,只要府里银子够,随您开心就好。但非给我想要的,臣妾……亦然会扮演好西凉王妃的角色。”她一字一顿道,眸光微冷。 “口是心非。”他嗤之以鼻。 “各自欢喜,各得其所,我能有什么不开心?”她呲牙。 “你敢!”他侧了头,重瞳深邃,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你还能翻出我的手掌心?” 她冷笑一声:“就不信,若我死了,您还真追到阴曹地府去。” “哈哈……”哥舒寒终于忍不住停住脚步,他笑得淋漓尽致:“分明在乎,也分明生气,你啊,孩子气。” “到了。”他突然揽住她肩膀,恰好截断她的反唇相讥。 原来就在不知不觉斗嘴间,他们已来到后花园中的一处院落。正是裴六娘口中的,绾香馆。 一所不大的院落,铺满了大块儿的青石砖,院落里种满了晚银桂,淡淡清香,满园环绕。 院落之中,有画着仙鹤的影壁,盛着白色莲花的大缸,郁郁葱葱的葫芦架,架子上有蝈蝈笼,屋檐上挂着色彩缤纷的大鹦鹉。 哥舒寒拉着明月夜还想往里面走去,她却微蹙着眉,坚定不肯挪步。 “里面,没人……”他笑。 “不去。”她执拗坚持。 他故意叹气,然后一展臂,就直接抱起她,信步走进小院儿。这一次,她没有挣扎,但表情清淡,一副随便无所谓的架势。然后,终归拗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暗中细细打量这这所房子。 房间的布置朴实无华,竹青色的纱幔映衬着白洞一般的墙壁,益发显得清爽透彻。家具摆设以竹制为主,除了依旧用硕大的夜明珠取代了灯火的照明,也再无无什么出奇之处了。 他抱着她走过房间与长廊,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爬到了屋顶之上。他把她小心的放在屋檐的乌瓦之上安坐,自己也依着她小心坐下,然后自然而然又把她揽在自己怀抱之中。 “抱紧啊,不然掉下去,可不要怪我。”他戏谑。 “可别盼着我掉下去,一定拖你下水。”她毫不客气,却依旧用力抓住他的衣襟。 确实有些高,她心也跳得快。 待两人安静下来,整个院景尽入两人眼眸。眼见屋檐下一片翠绿如同烟雾般,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银白小花,幽静至极。桂花的香气,带着清浅的甜,让人想起了甜糯的点心,尚未晚膳的明月夜不禁咽了咽口水,却执拗着侧着头,不理睬身边的人。 哥舒寒不动声色打开手边的包袱,拿出了几样点心,有苹果酪饼、提子奶酥、桂花枣糕,一壶同样香甜的糯米酒,竟然还有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晶莹剔透,令人馋涎欲滴。 他拿着糖葫芦在她面前晃了几晃,揶揄道:“这可是刚刚,我去集市那边白记老铺,买回来的点心和糯米酒,这糖葫芦恰好刚蘸好了麦芽糖,脆而甜,好吃得很。你若不要,我便喂给屋檐下那对大鹦鹉了。” 明月夜的眼眸跟着那串红彤彤的果子,来回转了几转,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把抢过一串,轻轻舔着果子上的糖衣。郁闷的心情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 “真好吃,我有好几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葫芦了。”她感慨着,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苹果酪饼。 看着面前的女孩,完全被点心吸引了注意力,满腔怒火终于化成了惊人食量,他不觉好笑,自己喝了一口糯米酒,捻起一块桂花枣糕。 “居然悄悄去买好吃的,为何不带我?”她狠狠白了他一眼。 “想给你一个惊喜……” “哼,惊喜,不如说成惊吓。差点儿就被你的青梅竹马,沉了塘。”明月夜冷哼一声,一手拿了一块苹果酪饼:“你还护着她,不肯帮我说话,可见心中有鬼。” “十七,谁能在你手里得下便宜?你对她下了毒,想必今夜她将无法安眠,让我猜猜,有淡淡的杏仁儿味,那可是令人肌肤红肿的雀颜花蕊?” “不对,还有痒粉和毒毛虫的头须,不沾水不妨事,沾水会奇痒无比。不知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今日会不会沐浴更衣呢?十七的毒,自然没那么好解。我可不想让她出现在婚礼上,对着夜王妃大放厥词,回头夜王爷再划花了您的脸。”她振振有词。 “你就不对她说起的人,好奇吗?”他似笑非笑。 “无感。”她举着一块吃了一半的苹果酪饼,黑白分明的星眸晶莹闪烁:“反正你想说,不管我问不问,你都会说。若不想说,问了也无用。” “十七啊,你要不要如此坦然,若你的夫君,心里藏着别的女人,你却并不在乎,你让为夫情何以堪呢?”他邃黑重瞳,里面的情绪迷雾重重。 “那我说在乎,你会把那心上的人,忘记吗?”她反问,几乎有些认真了。 “不会。”他回答得决绝。 她吃点心的手指微微一滞,不易察觉的蹙眉:“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以为你会悔婚,或者干脆在我的酒里下毒。” “我又不爱你,管你爱上谁。”她冷酷的呲呲牙,简单明了。 “哦?那你爱谁,汪忠嗣、温亭羽还是那个流千树?”他的双瞳之中,隐现危险的幽绿火焰。 “关你屁事!”她不吝嘲讽道:“哥舒寒,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以为一切胜券在握。今天我可以喜欢你,明天也许就会杀了你。擅毒之人,心最毒。杀了你,什么契约都不用再管了。” “呵呵,跟了我,果然狠毒了。”他忍俊不禁,缓缓低语,声音蛊惑:“分明嫉妒,却不肯承认。十七,其实,我也不过。就想听你说一句在乎,而已。” 明月夜扭头,盯着身畔那目光微凉的男人,清凉的风吹散了两人的发,她的发丝纠缠着他的发丝,缠绕而变得混乱,甚至分不出你我。 “彼此,彼此。”她咬牙道。 “我要有多少耐心,才能等你长大成人呢?”他长长叹息着,又深深呼吸着桂花树林的清甜气息,似乎带着几分妥协道:“好吧,军医十七,你可有时间,和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呢……” 90.莫寒 “其实,我本来,并非姓哥舒,我母亲姓莫名碧痕。随母姓,我叫莫寒。” 哥舒寒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我是一个私生子,在十二岁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我母亲生下我没几天就去世了,是被哥舒家的族长哥舒知途,毒死的。” 明月夜微微愣住:“原来,你也姓莫,前朝大崇的皇族之姓。” “我的母亲莫碧痕,本是前朝最年幼的公主。大崇被大常灭国之际,她还不到四岁。因为天生重瞳,被崇皇认定为不祥之物,所以逃难时,将她扔到了乱坟岗,任她自生自灭去。是你的外祖父,野狼谷谷主莫千问救了她,并把她带回了家,养在野狼谷,后来又收为了唯一的女弟子。“ ”我母亲因擅长御兽,又被称为狼女,野狼谷里的那群狼与她形影不离。她从小到大,只有一个朋友,就是你的母亲明妤婳,虽然她们相差着好几岁。这些都是老谷主给我讲的,他是前朝瑞王义子,曾为前朝最年轻的文武双料状元郎。你我确实溯源很深。”哥舒寒看着明月夜惊讶的神情,展颜微笑着继续道。 “阿九本是普通的雪狼崽子,你的外祖母明媚夫人从雪豹嘴里救下他,后来才送给我母亲驯养,我和阿九一起度过的时间最久。阿九成了头狼,终也成了灵兽雪狼之王。你终于明白,为何他不曾见过你,却又为何如此喜欢你了吧。因为血,你身上有明家的味道。或者,你跟明媚夫人长得很像。我看过老谷主留下的画像,你比你的母亲,更像年轻时候的老夫人。” 说到此,他忍不住宠伸出纤长手指,宠爱的勾了勾她的鼻尖:“老谷主一生只爱老夫人,早年时,最喜欢讲明堂堂主明媚和他的故事。依我之见,你们的性格也很像,坦率而真实,和别的女子太不一样。难怪老谷主一往情深,缘分早已命中注定。” “我母亲对小时候的事儿说得不多。她只告诉我,待我年满十八岁,要去明堂继任堂主之位。她说,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早已仙逝。”明月夜咬住嘴唇,有些遗憾:“我想,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可能还是明堂的长老跟她讲的吧。” “他们一直隐居在野狼谷,外人很少有其消息。如今,老夫人确实已在多年前就仙逝,莫老谷主依然健在,但因多年前脑部曾受重伤,愈后……时常会神志不清,已完全记不起自己的一切。”哥舒寒喝了一口酒,不吝郁闷。 明月夜恍然,遂而感激道:“原来,你费尽周折寻找红莲鬼蛊,就是为了医治我的外祖父。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呢,他老人家现在可好?” 哥舒寒点点头,温和道:“不必担心,在野狼谷,我安排了大夫和药童照顾莫老谷主,早已抑制住了病情的恶化,却一直没有解药,能帮他恢复清明。我不肯告诉你真相,担忧你心急则乱,那红莲鬼蛊只有药方,却无配药份量,这个只能靠你自己潜心掌控,若有顾忌恐会失手,你需要心无旁骛才好。庆幸,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那么一点儿,这么快就破译了秘方配置。所以此次前往承都,不仅要帮你收复明堂,还要在那边寻到几味特殊药引,方便配置解药。” “紫金灵芝、乌巢雪莲、白龙涎香和人形何首乌。”明月夜顺其自然补道,神情兴奋。 “嗯,待找齐这几位药引,我们便前往野狼谷。”哥舒寒含笑不语:“你对明家的困惑,以及明堂的未解之谜,都让老谷主讲给你听。” 明月夜望着哥舒寒,她的星眸泛起薄雾,语调有些结巴的:“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每件事,都很周到……” “好了,我所做的也不全部都为了你。毕竟,莫老谷主是我母子恩人。若你真心感谢,我亦不介意以身相许,更实际一些。”他揶揄道,遂而神情又清冷下来:“十七,接下来,要讲讲我自己的事。” “我没见过我母亲,只知道她和一个叫哥舒昊的家伙生了我,然后就被毒死了。” “原来,他并非你叔父,而为亲生父亲。”她震惊道:“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待他?” “哥舒昊对不起我母亲,骗了她又始乱终弃,为了迎娶长安巨贾长女,还间接害死了她。在我成年之前,他也从没把我当成过儿子。反正他有九个儿子,我算什么?一个私生子,一个身份尴尬的半妖,永远无法洗刷的耻辱。十二岁之前,我从没见过他。”他冷笑,又灌了一口酒,不吝自嘲。 明月夜看他眼神清冷如冰,忍不住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他笑望着她,眼神渐渐温暖。 “记忆中,对我最好的,除了老谷主和阿九,就是你母亲明妤婳,老谷主最疼爱的独生女儿。她的声音很柔和,身上总有一种樱草的清香,她做的点心和梨子汤很好吃。但那时我还小,她的容貌我已记不太清。在我大约五、六岁时,你的母亲十三岁。记得,那年快到她生辰了,老谷主就去镇上买了糖葫芦来,那地方的糖葫芦可没有长安的好看。黑黑的干山楂,做成的。“ 哥舒寒拿起一串糖葫芦,仔细端详着:“但就在那日,野狼谷遇敌突遭变故,老谷主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你母亲也被仇家挟持带走了,剩下几个弟子和家仆,均被仇家活活烧死在谷中。若不是阿九救我,驮着我逃进了大雪山。我也活不成。逃到山里的山洞里,我手中还攥着一个糖葫芦,已经捏得稀碎。我抱着阿九,舔着那糖葫芦的糖渣,哭得昏天黑地,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流泪。” 明月夜看着自己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凄凉笑道:“其实,我们差不多。我在九岁生辰时,母亲偷偷用攒了好久的钱,为我买过一串糖葫芦,我舍不得吃藏在怀里化掉了,沾了满身满手的糖,我和母亲因此都挨了东家的打,差点儿被打死。” ”谈起往事,我母亲总说,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她说大约受过伤,是汪忠嗣的父亲汪海滨从一群山贼手里,救出了她,她便长在汪家。机缘巧合因为一块金牌,被明堂的长老们认出,带回明堂教养。但她并不喜欢医术,更喜欢暗器研究与制造,后来便以莫无涯的身份进了宫,成为常皇的典书女官。”明月夜淡淡道,莫名唏嘘。 “莫老谷主在隐居野狼谷之前,精研天下暗器,江湖人称千臂如来莫千问,自然并非浪得虚名。”哥舒寒感叹道:“血缘,十分奇妙,所谓才华,其实也是与生俱来的。莫无涯,皇宫大内的一个传奇,现在的禁军依旧还在用她研制的暗器。可惜……” “想不到,莫家与明家竟有这么多因缘。”明月夜心头微热:“我一直以为,哥舒家是大常巨贾,哥舒将军想必含着金匙出生,所以才会花钱如流水,并不懂得平凡人家的疾苦。” “金汤匙?我差点就饿死在大雪山。莫老谷主时常清醒,又时常疯癫,我们相依为命。我和狼群一直长到十二岁,一起围捕狩猎,再带回食物给老谷主。我和阿九一起死过很多回,幸而命够硬挺过来了。但真正的噩梦,却是哥舒昊把我带回长安,之后。” 哥舒寒的重瞳寒光隐现,幽绿的火焰渐渐燃烧起来,他似乎尽力隐匿着自己剧烈的情绪。 “他来大雪山,找到了我,要我跟他回长安,他说会给莫老谷主治病。所以我才跟他走,留下阿九照顾老谷主。后来,我知道,他骗了我。因为我的天赋异禀,哥舒昊和他父亲哥舒知途,将我骗回长安,扔到了裴门里训练。他们让南疆蛊医将月魄魂降封入我体内,以期假以时日,我能成为一个强大的杀人武器。” “那个臭名昭著的暗杀机构。”明月夜惊诧:“十几年前,它不是被暗夜山庄剿灭了吗?” “嗯,救我的正是夜斩汐和他的父亲夜峰。若不遇到他们,我早被魂降反噬,尸骨不剩。” “哥舒……昊,还真狠心。这月魄魂降,是将灵妖硬生生植入灵人体内,用灵人之气血慢慢豢养,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即便能够得以控制,灵人或能获得强大的战力与自我恢复力,甚至能用自己的血控制各种灵兽为其所用,但对自身损伤极大,很难活过四十岁。” 明月夜深深吸气,她握住哥舒寒冰冷的掌心,认真道:“不过,你放心,莫寒。我一定会尽快找到,蓝色曼陀罗和血线莲,配置解蛊之药。” “你怕我死?”哥舒寒微笑,她的手心温暖而滑腻,他不由紧紧握住,追问:“或许我等不到,你配置出解药。” 她的心犹如被人狠狠攥住,又突然松开后拼命狂跳,整个人都被窒息般的紧张困住了。因为他的魂降发作的并不厉害,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看着他认真样子,她惊诧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她抽出手掌,慌忙搭住他的脉搏,紧张道:“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为何不早点儿告诉我……怎么了,哪里痛吗!我给你配的药不管用吗,反噬更厉害了,你一直硬挺着吗?” “没有。”他反手稳稳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但我,早晚会被月魄魂降反噬而亡。为了不给任何人找到命门的机会,四年前所有的蓝色曼陀罗,已被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至于,血线莲也仅仅只是传说。十七,你无法成功配药的。要不然,没有胜算的赌局,我怎么应允你?不过,若我死了,我会把整个王府留给你,作为夜王妃,你将拥有巨大的财富和权力,你依旧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并不会……亏。” “可我不要你死。”她几乎未及思考,眼泪几乎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我会治好你,不管有多难。若我真的没有治愈你的机会,那我就陪你一起去死好了。”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 “你傻啊?”他顺手弹了她的脑门,讥笑道:“大婚在即,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当心家法……处置。” “是你招惹我的啊。”她毫不客气的拿起他的衣袖,狠狠擦擦脸,有眼泪,还有亮晶晶的……鼻水。 哥舒寒一脸生无可恋的嫌弃,却任由她折磨着自己的衣袖,心里却是温暖充实的,暗自欢喜。 “我记得,那日坐着驴车来到长安,看见这糖葫芦红艳艳的,很想吃。可惜没有银子买。等终于有了银子,可以买的那一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甜。” 明月夜一笑,把自己的糖葫芦送到他唇边,甜甜的糖衣蹭到他的唇瓣:“试试我的……” 他犹豫,但依旧咬下一颗果子。还未咀嚼,他的唇就凑上来,轻轻吻住她的,山楂的酸与麦芽糖的脆甜,游移着不同的味道,他满意道:“很甜,果然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 刹那间,漫天星空,飘过一阵流星雨。几颗璀璨的星辰,拖着华丽的弧线,从他们头顶坠落,映衬之下,他的重瞳,竟比流星还要闪亮。而在他邃黑双瞳之中,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却清晰无比的自己。 你活着我活着,你死了我死了。 这样的话,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说过。只或许现在,更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愫。 91.誓言 “傻啊,逗你的。”哥舒寒望着夜空之中的星罗棋布,他伸手抚摸着她柔软而馨香的发髻,调侃道:“咱们还没洞房呢,我怎么舍得死,岂不很亏?” 明月夜抢过他身边,还剩下半满的酒壶,狠狠扔到房檐下,吓得一对大鹦鹉炸开了翅膀,蹦跳着。 她几乎恶狠狠道:“你还敢喝酒,以后不许你喝酒。明日开始,我还要给你施针,或能控制魂降反噬的速度。” 想起那密密麻麻的金针,他顿觉头皮发凉,悔不当初不该以此逗她,忙不迭的转换话题道:“好,好。施针的事情,以后再说。还是继续说我的事情。” “裴门里养下了很多孤儿,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都和我一样,是被挑选出来要训练成杀手的。裴六娘和她的姐姐绰约,就在其中,她们都与裴门签了生死契。所谓挑选,就是把百余孩子扔进养满恶狗的大坑中,没有食物,没有武器,让他们自相残杀,与野狗争食,最后能活着的强者,就可以继续活。裴六娘很弱,但绰约很强,有她庇护,六娘才活下来。” “嗯,看来这裴门,的确浪得虚名,裴六娘那样的杀手,连自己被下毒都不知道,扔出去执行任务,得死几个来回了。”明月夜不屑道。 哥舒寒摇头笑着这十分记仇的姑娘,继续道:“裴门每个杀手都有自己的杀手锏。六娘拿手的是媚术,绰约擅长剑术。还有一个叫木涟的男孩,他擅长暗器。我们四个一组一起接受专门的训练。一起杀人,一起活命。”哥舒寒看着远方,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绰约与六娘,并非一个爹娘生的孩子,六娘是绰约在逃难时捡到的胡人婴儿。很巧,木涟比绰约大三岁,绰约比我大三岁,我又比六娘大三岁。我们这一组人,经过了层层甄选,为裴门成功杀掉了十几个目标人物,几乎是侥幸活下来。每次战斗,我们必拼力保护对方。那几年,简直一场血淋淋的噩梦。死了在地狱边缘徘徊,又被恶狠狠踹回人间,满身伤痕,痛不欲生,再苟活下去。” 哥舒寒十指交叉,唇边微微带笑,重瞳之中的幽绿火焰却渐渐浓烈。明月夜似乎感同身受,她默默无言,静静的听着他说。 “你看到了,六娘很漂亮,绰约虽为汉人,容貌却比她更美。绰约十分聪明,她擅长用双剑,又喜欢一袭白衣,不怎么爱笑,但对亲人却极好。她和木涟就像家里的哥和姐,拼命想让一双弟妹吃饱活下去,他们吃了很多苦,木涟有一只眼睛被毒盲了,绰约也留下了咳血的旧疾。但至少,我们都活着。” “后来,我们攒了一些钱,就在长安民巷买了一间小房子,绰约为它起名绾香馆。木涟喜欢金鱼、六娘喜欢小猫,我喜欢鹦鹉,于是绾香馆就养了这些动物。在没有任务时,我们偶尔也能像正常家庭一样,煮饭聊天,仿佛很开心。那时,哥舒昊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没来看过我,哪怕我受重伤快死了。我也得不到野狼谷的任何消息。”哥舒寒冷冷道。 “本来,绰约喜欢木涟,他们也订了亲。但木涟在一次任务中失手,被裴门点了天灯。他们还想把绰约和六娘都卖到倚翠楼。我只好拼了命逃出去,去求哥舒昊,救下她们。费尽周折,我们三人总算回了哥舒府,裴门并没斩尽杀绝。我被哥舒昊弄到羽卫去做了马夫,绰约为了养活六娘,只好继续做哥舒家的杀手。哥舒知途那个老家伙,非常不喜欢我们。尤其是我,月魄魂降还未修成,他觉得我就是个废物。” “慢慢的,我不再那么听话,也不再受他控制。甚至还害他丢了几个大单的生意。于是有一天,绰约接到了新任务,杀掉一个所谓叛徒,就是我。裴门给了她选择,或让尚未成年的六娘去倚翠楼,或让她杀了我,不然六娘和她就会被关在笼子里活活饿死。” “绰约选择杀掉我。我额头上这个伤口,是被她的剑刺伤的,却因缘巧合助力我打开天眼,终于能完全掌控了体内的灵妖。但因月魄魂降反噬的杀伤力实在太惊人,我依旧误伤了她。所幸,夜斩汐和夜峰救了我们。还帮我们剿灭了裴门。” “但因这次任务,我们之间有了隔阂,其实我并不怪她,但她却与我,生分了。在斩汐的帮助下,我升了暗营统领,完全脱离了哥舒知途的控制,便不怎么回哥舒府。因为绰约办事得力,哥舒昊在府里给了她们一个小院落,绰约把它收拾的,和以前的绾香馆一模一样。慢慢的,我有时间,也会去看看她们。本以为,我会接她们离开,去野狼谷找阿九,一家人终归会过回平静生活……” 哥舒寒深深吁了口气,像是自己在嘲弄自己般,冷笑道。 “有一天,绰约哭着来军营找我,说六娘居然想嫁给哥舒昊。她自然坚决反对,于是六娘便负气逃出了绾香馆。于是,我们一起去找她,顺着线索找到了一个破庙,才发现落入了哥舒知途的圈套。裴门本就他暗中控制。裴门被灭他恨我们入骨,却顾忌我体内灵妖,便处心积虑做了这个局。” “那日,哥舒知途雇佣了百余杀手,一心要将我斩草除根。那杀手的头领以绰约为人质,要挟我自废武功。绰约不甘受制于人,与那人……同归于尽。他们两人双双跌入深谷,落得尸骨无存。我杀红了眼,释放了魂降的全部灵力,杀了在场所有的杀手,我还想杀回哥舒府,却被夜斩汐硬生生阻拦,他也因此受了很重的内伤,自此武功内力大受损减。“ ”他告诉我,若不能有效控制灵力,我的全身经络将会血液逆流,然后神志不清敌我不分,最终血管爆裂而亡。报仇的方式也不仅仅杀了对方,最狠的是让他知道,你完全有能力毁掉他最珍重的人或物,但你会一直隐匿在他看不到的黑暗中,伺机而动,一点一点毁了他所心爱的,他会被自己的恐惧活活折磨而亡。” “看来,哥舒知途得了这个结果。”明月夜淡淡道:“而哥舒昊是怕你,才会尽力讨好。只是六娘,如何嫁了仇人的儿子呢?” 哥舒寒微笑着看着她,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他的讲述。 “后来,我爬到那深谷之下,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绰约尸身,只找到了一条她的丝帕,我便为她造了衣冠冢,就在那边桂花林中。裴六娘要我娶她,不然她会嫁给哥舒昊,我懒得管她,随她去吧,反正哥舒昊宠她,她的日子并不难过。那一年,我十九岁。这就是我的故事。后面的,想必你比我都清楚,那些长安坊间的传闻,恐怕连三岁小孩子,都提我色变吧?说哥舒寒是食心啮骨的妖孽,杀人不眨眼的冥域饿鬼转世,可想而知,天煞孤星,注定就该孤老一生。”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如今大常百姓,更传诵王爷的英武神勇,您带领暗军收复了土库堡,又为流离失所之人建造了新城,为边境百姓带来了等待多年的太平盛世。您是大常的英雄。”明月夜认真的望着哥舒寒,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星空之下,似乎比那天边星辰更加明亮与耀眼。 “这世间的人,即便再不甘心,也无法逆转命运的顺势。有很多伤心的事,心痛的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被忘记。但我更相信,那曾经疼爱你的人,即便离开,也会在云端凝视着你,愿你快乐安康,好好活下去。” 她伸出细白手掌,握住他的掌心,他手掌之上有着厚厚的茧,摸起来仿佛岁月留下的苍凉痕迹,蹉跎而寒冷。但她温润的掌心暖了他的手,他的心。 “莫寒!“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认真道:“以后,十七会照顾你,让你的心,再不会那么凉……那么痛。你不会孤老一生。” 话音未落,他们的眼前升起一片璀璨烟花,府里的总管正带着仆从们,在演习着婚礼后的烟花表演。有牡丹吐蕊,有金鱼戏水,也有满树银花,那一朵朵巨大而艳丽的烟花升入夜空,又散落在他们身边,那美丽的烟雨闪烁放在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莫寒,你看,好漂亮……”明月夜兴奋的说,烟花话音未落,唇瓣已被哥舒寒温柔吻住,轻轻浅浅,缠绵悱恻。 “十七的心,是莫寒的家。”他的声音如轻轻掠过的羽毛,却狠狠钻入了她的心。 那夜,你的笑,亦如苍穹之上的美丽烟花,绽放着想要倾尽生命般的美。有一天。或许我会忘记你样子,但你的话,你的甜,你的暖,却似我记忆中最璀璨的烟火,一次永恒,铭刻于心,不生不灭,永生永世。 92.偶遇 大常长焱宫。 自从常皇黎臻,过了六十六岁寿诞,便从太极宫搬进了长焱宫。 常皇在紫鸾殿召见群臣议政,大臣们在勤政殿静候。紫鸾殿北面横街上的长生殿,便是常皇如今的寝殿。长生殿左侧,是比翼殿,本为皇后寝殿,但自常皇登基,皇后之位一直中空,所以这比翼殿至今依旧空位以待。 距离长生殿最近的是华清殿,就是柳贵妃柳心玉的寝殿,殿中玉虚池有四季恒温的温泉水,那是常皇爱惜贵妃胜雪肌肤,斥巨资遣能工巧匠,从麓山一路引流而来,直达贵妃寝殿。这份殊荣足足令其他嫔妃醋海翻波,望尘莫及。想必的皇后的殊荣,终归会为贵妃拥有,不过时间而已。 这一日,明月夜应常皇召见,早早来到长焱宫,在一位老侍官的引领下,从御花园向长生殿走去。本有雪狼王阿九一路护送,但哥舒寒依旧不放心,拉着夜斩汐在勤政殿等待。 老侍官李总管,看着这位明眸皓齿的白衣佳人,不禁暗暗喜欢。这女孩的容貌似曾相识,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只觉得面善。 但明月夜身侧的巨狼,实在令人忌惮,可这狼颈上居然挂着常皇御赐金牌,可随便出入大内皇宫,谁敢阻拦?再说这狼貌似凶神恶煞,浑身银毫如若钢针耸立,略一呲牙,也似犀利匕首。他的身躯几乎有战马一般高大,这般野兽谁能拦得住? 而这御赐金牌可有年头了,好像还是常皇年少时随身携带的,如今怎么出现在一头野狼身上,更加匪夷所思。不过身在后宫,他十分明白,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人也一样。反正这头大狼被护城禁军给放了进来,自己还是少看少打听,这样活得长,不然他也不会在常皇身边,伺候了几十年,依旧常青不倒。 因为常皇爱园林景色,所以这御花园极尽南北自然风貌,奇石怪树,比比皆是,珍稀花草,眼花缭乱。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忽然听到斜前方传来一声声呼救声:“不好,彩云被蛇咬了,快叫医官来。快救人啊。” 身为医者,明月夜本能的拉住李总管:“李公公,您听,有人在呼救呢。” 老侍官并不上心,悠哉道:“不碍事,王妃直管跟老奴前往长生殿就好,皇上召见完众臣,就会从紫鸾殿直接回宫,这时辰差不多了。可不敢让皇上等着啊。” “不好,是毒蛇吧,彩云昏了。医官怎么还不来,这怕要死人的。”那边的声音,益发着急道。 明月夜微微蹙眉,放开李总管,提着裙子径直就朝慌乱之声奔跑过去,这可吓坏了身后的老侍官,本来腿脚就不利落,哪里能追得上身手伶俐的小姑娘。他大声阻拦道:“西凉王妃,莫要莽撞,莫要跑远,快回来跟老奴去长生殿啊。” 雪狼王阿九回头朝着李总管皱着脸,狠狠呲牙,一下就把他吓掉了半条命,一个趔趄跌倒在一丛牡丹中,待手忙脚乱爬起来,那还见得明月夜与巨狼踪影,禁不住一身冷汗,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西凉王妃不见了。” 明月夜在阿九的带领下,很快就找到了呼救的来源。只见一块大山石旁,一个宫女慌张的抱着,另一个已经昏迷的宫女,那女子脸色苍白,嘴唇铁青,瘫倒在山石边上,已经人事不省。 “彩云,你醒醒,别睡,千万别睡。我是彩霞,医官马上就到。你挺住啊。救命,快来人啊,救命。” 明月夜几步跑到那对宫女面前,不顾脸色苍白的那个一脸惊讶,一把撩开那晕倒宫女的长裙,只见她的裤脚上隐隐血渍,她又利落撕开亵裤裤腿,只见晕倒宫女小腿之上呈现一个四洞伤口,伤口周围青肿乌黑,她靠近轻轻一闻,笃定道:“是白花蛇,必须马上祛毒。” 明月夜顾不上惊诧得张大嘴巴的宫女,直接拉过那被毒蛇咬伤的宫女小腿,靠近自己,用嘴巴直接吮吸,再把吸出来的毒血吐到地上,反复数次,直至吐出来的毒血由黑转鲜红。她又从自己流苏背囊中找到一瓶伤药,细心敷在伤口上,撕下自己丝绸内袍的裙裾,仔细包扎好。 明月夜一气呵成,最后拿出一个小酒袋,喝了酒漱口吐了余毒,眼见那叫彩云的宫女已悠悠醒转,叫彩霞的那个赶忙跪倒,一个劲儿的磕头拜谢,眼泪已经糊了一脸:“多谢姑娘搭救,多谢姑娘搭救。” 但抬头看见那站在明月夜身后的高头大狼,一时恐惧不由惊坐倒在自己同伴身边。 “原来您是西凉王妃,奴婢们惊扰了您,还请王妃降罪。” “你们认得我?”明月夜回头看了看同样惊诧的狼王阿九,揶揄道:“阿九,看来她们认出了你。” 狼王不屑的冷哼一声,这高冷范儿的大野狼,大约只有在明月夜面前,才有片刻温柔吧。 “西凉王妃在土库堡,御狼杀敌,已在长安传为佳话。”彩霞胆怯的瞪着雪狼王:“只是奴婢没想到,这狼王居然有这么大。” “不要怕,阿九不伤人。这个伤药你收好,每日和温水给你的同伴服下,七日后蛇伤就会痊愈。但服药期间,不要食辛辣生发之物。伤口也不要沾水,每日清换绷带就好。”明月夜把手中白瓷瓶的伤药,放在彩霞手中,她又望了望周围,却并没见道老侍官,显然他并没有跟上自己,只好郁闷道:“你们可知道,前往长生殿的路,我走错了路。” 彩霞扶起彩云,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顺着东南方向指了指:“王妃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园艺宫人,问问他就知道了。” “好,谢谢。”明月夜灿然一笑,拍拍彩霞的胳膊:“照顾好你的同伴哦。” “多谢王妃搭救之恩。”彩霞感激的笑了。 明月夜微微一笑,拉住雪狼王阿九的鬃毛:“阿九,看来找不到那个老侍官了,咱们得想办法,找到去长生殿的路。不然,我怕又要给莫寒找麻烦了。” 阿九呲牙,但听到“莫寒”二字,琥珀色的狼眼闪过一丝惊讶,遂而竟然泛现出温暖神情。莫寒于他来说,实在更为熟悉。那么,他和她之间,终于如自己所愿了吧。阿九不禁露出迷人的微笑。 明月夜和阿九,顺着那条路一直往下走去,大约半柱香时间,他们看到了好大一片药材园,各种药草仙花长得郁郁葱葱,有的连明月夜都叫不上名来。 一个身穿青布衫的老人,正蹲在金银花从中,剪枝。他的身材高大,虽然能看出年纪已经不轻了,但腰背依旧挺直,身材保持得依旧结实,线条顺眼。 阿九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他不耐烦的低哼着,那老人听到身后异响,十分警觉,他转过身来,看着一身白衣的明月夜和那匹高大的雪狼,一时间震惊至极,后退了好几步,几乎跌倒在金银花丛中。 93.阿媺 “那个,那个……麻烦老伯,请问长生殿是往这个方向走吗?”明月夜见那青衫老,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和阿九,有点儿不知所措。 这老园丁的两鬓、眉毛以及胡须,都已经斑白了,但修剪整齐而利落,并没园丁的半分邋遢。依稀看得出,他年轻时,应该也为极俊朗的男人,即便老了,也算得上神姿犹存,看上去温文尔雅。 老园丁愣愣的盯着明月夜和阿九,手中的花剪一时仓促,失手掉落在地面上。他的声音低哑而恍惚,迟疑而惊喜道:“阿媺?阿媺!你回来了!” 雪狼王可对这老者并不友好,甚至有些恼怒,低吼着呲牙,警示他不要再靠近。 明月夜怕那老园丁害怕,她赶忙搂住阿九的狼颈,低声叮嘱:“阿九,安静,不要吓人。” 她舔了舔嘴唇,试图解释道:“老伯,不要怕,阿九不会伤害您。不过,您认错人了。我不是阿美。我只想问问您,这条路是前往长生殿的路吗?我们迷路了。” 那老园丁微微眯了眯眼睛,遂而紧张而欣喜的神情渐渐恢复冷静。他打量着明月夜和阿九,以及阿九颈上的金牌:“敢问,您是哪一殿的娘娘?恕在下眼生。” “我不是宫里的人,我叫明月夜,今日奉旨前往长生殿,觐见皇上。”明月夜眼尖的看到那滑落的花剪,弄伤了老园丁的手指,有血水正顺着指尖,滴滴答答的滑落到泥土上。 “老伯,您的手受伤了,我是军医,帮您包扎一下吧。”她不待他回答,便从流苏背囊里取出小酒袋,伤药和剩下的绷带。她疾步走上前去,裹带着淡淡的樱草清香。 老园丁有点惊诧,看着明月夜拿起他受伤的手,小心翼翼用酒袋里的酒为伤口消了毒,冲去泥土,敷上伤药,又细心用布条包扎好,动作娴熟而利落。 他听到她自言自语道:“这宫里的人,怎么这么容易受伤呢,还好今天我带够了伤药,不过这裙子若再撕些,恐怕一会儿就没法见人了。也好,或许因为失礼就直接被撵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当她把他的手指包扎好,系绷带的时候力气稍微有点儿大,他忍不住吸了口气,又看着那手指上的蝴蝶结,微微一愣道:“明月夜,看来你是明家的后人,果然连系蝴蝶结都一样,这么丑。” “还好吧,老伯。”明月夜拿起老园丁包扎好的手指,多少有点难为情道:“哦,难道这宫里也有明姓医师?我以为这姓氏比较少见呢。” “很久以前有一位,你身后的媺园,曾为她药局。我打理的这些药草,也是她当年所种。” “刚刚,我确实在那边看到了一些珍稀药材,以前只在古籍上见过图片的,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都有种植。想必这里一定隐居着一个很厉害的药师。那这位前辈,现在可还在媺园?”听说宫里有名医,身为医者的明月夜,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好奇,星眸闪烁,蠢蠢欲动。 “很不巧,她不在。我也……一直在等她回来。”老人怅然若失道。 站在两人身边的雪狼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他再次呲了呲牙,严重表示对这老人的不喜欢,也提醒着明月夜。 “真可惜,老伯伯,不知道将来我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位前辈呢。不过现在我得赶紧走了。麻烦您帮我指路,长生殿是往哪个方向?” “小姑娘,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看见大青石,左转再右转,再一直走,就能看见长生殿了。”老园丁温和道:“你怎么,没有侍官带路呢?” “本来有啊,结果刚才有个宫女被蛇咬伤了,我帮她祛毒,一着急和老侍官走散了,估计要把那老人家给气晕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若皇上若比我先到了长生殿。老伯你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或者明天还会在城门上看到我的首级吧?”明月夜做了个鬼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老者和蔼亲切。 “寡……皇上,皇上在你眼中,如此不明是非,蛮不讲理吗?”老园丁微微蹙眉,有点不满道。 “老伯,可不敢乱说话,在这宫里,祸从口出。我走了,有缘再见吧。注意不要弄脏手指。还有,您养的金银花,还真好呢……” 老园丁闻言,弯腰捡起花剪,顺势剪下了长短几枝,开满金银花的枝条,送到她手中。 明月夜接过花儿,跟着阿九,快步跑起来,跑了没多远,她没忘记回头朝这个老园丁招了招手。他忍不住也朝着她摆摆手。看着自己手指上包扎着,确实有点丑的蝴蝶结。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眼眸之中却熠熠闪亮。 待再看不到明月夜的身影了,老人挺直腰背,淡淡道:“云妩,她们,确实很像吧。” 从金银花从的深处,走出一个四十几岁的青衣女子,她梳着道髻,细眉细眼,肤色苍白,手中握着一把拂尘。 “像,又不像。我倒觉得,她还有几分……像您年轻时的样子。”她语调清冷:“脾气很急。说话,也十分直白。” “去媺园喝杯茶,很久,没有喝你煮的,梅蕊茶了……” “陛下,是想给这小姑娘,多一点儿跑回去的时间吧。” “云妩,寡人老了,就更不近人情了吗?”老者反问。 “陛下……您想,留下她?”那中年女道姑波澜不惊道:“她可是西凉王妃,汪忠嗣的女儿。” “若寡人年轻二十岁,或许……明月夜,她是明家人,寡人不会认错,那狼长大了许多,但颈上金牌的确寡人御赐。汪忠嗣的女儿?看来他和寡人一般,都放不下心里那人……”老者冷笑道。 “陛下,据说。这明月夜与汪忠嗣,并非血亲。而哥舒寒与汪忠嗣,也因为这个姑娘,心怀芥蒂,互为交恶。还有柳贵妃……”云妩浅笑,细长的眉眼不带情感:“恐怕,也很不喜欢,这姑娘。” “你在暗示寡人。若想把她留在媺园,寡人将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老者叹了口气道:“云妩,寡人真的老了。收集了那么多,像她的女人,但终究不是那人,不过饮鸩止渴,活到这把年纪,寡人已经看淡。走吧,别站在风里说话,你身子单薄,我们喝茶……” 老者拉起云妩的手,缓缓走向身后的茅屋。那叫云妩的女子,脸颊上微微泛起淡淡的一抹粉红,眼眸之中隐现一点清浅的欢喜。 94.贵妃 明月夜按照老园丁指的路,转了几转,果然就看见一座巍峨富丽的长生殿。而老侍官李总管正和一群小太监、宫女站在长生殿前的青石砖上,不停的踱来踱去,貌似焦急万分。 “回来了,回来了。”有眼尖的小太监,看见明月夜和雪狼王跑过来,赶忙召唤。 李总管看见提着裙子,疾步而来的明月夜,总算舒了口气,喊道:“慢点跑,慢点跑,王妃莫要跌倒。谢天谢地,皇上还未驾到。” 明月夜抱着一捧金银花束,因为跑得急,有些气喘吁吁的,不时用衣袖蹭着额头上的热汗,抱怨道:“李公公,这宫里这么大,岔路又这么多,还不许我带侍女,我怎么找得到路呢?还好遇到一位好说话的老园丁指路。” “幸亏王妃,赶在皇上回宫之前回来了。真要吓死老奴了,这一个转身您就不见踪影了。老奴叫了十几个小太监整个御花园去寻啊。您要有什么闪失,这西凉王和夜王殿下,还不得活拆了老奴这把老骨头。哎。您这手上的是什么?”李总管定睛一看,见她手中捧着一束金色与白色相间的鲜花,目瞪口呆。 “那边有个很大的药材花田,一个老园丁送我的。”明月夜微笑:“您喜欢就送给您。” “作孽,作孽啊,趁人没看见,赶紧藏起来。这是媺园的金银花吧?平日皇上十分看重这些药草,谁都不能轻易损毁,您还敢采了这么一大把,换了别人脑袋都不想要了。”李总管的脸都有些白了,慌乱道:“赶紧给老奴,让人拿了收起来。” “一把金银花,不至于吧?再说,真是那里的老园丁送我的,他很好说话啊。”明月夜看着自己手中的花朵,迟疑道。 “好大的胆子,连竟敢偷摘媺园药草,哪里来的乡野丫头,给本宫拿下。”他们二人身后,突然劈过一个骄纵的女人声音,转身一看,前来的这一行人,好大的阵仗。 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太监,扛着一部描金雕凤肩舆,珍珠垂帘后隐藏一个女子丰腴身影。肩舆后面跟着八个身量苗条,妆容统一的宫女。后面还有两顶略小的普通肩舆。 “糟了,贵妃娘娘。”李总管小声嗫喏道,赶忙颤颤巍巍跪下行礼。 “老奴给贵妃娘娘请安。”眼见老侍官带着身后一群年轻太监宫女,忙不迭的跪拜行礼。明月夜直觉心中微微一凛,腰背自然挺直。她注视着那金光璀璨的肩舆。 肩舆落地,一个宫女轻轻撩起珠帘,另一个则小心翼翼扶着里面一位雍容贵妇走下来。 “李公公,起来吧,皇上可回来长生殿了。”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子更犀利和尖锐。 李总管暗暗给身边小太监示意。自己则又颤颤巍巍爬起来,在一旁迎接那贵妇。 看起来,贵妇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身姿略有丰腴,穿着一袭青蓝底七彩金线绣牡丹的广袖交领蜀锦礼服,高高的云髻插着六对十二枚金镶翠的鸣凤花钗,耳垂上是鸽卵大小的东珠耳扣,与颈子上的东珠项链交相辉映,珠体均匀浑圆,光泽柔和温润,价值连城。 这贵妇长得很美,妆容更十分浓艳,眉眼之间渲染着深深浅浅的金桃红色,益发显出一双凤目的精致与娇俏之态,正红色的胭脂唇脂,则突出了唇瓣的美好线条,可惜总情不自禁微微上挑,会流露出一丝阴冷与挑剔。 原来她就是,柳贵妃柳心玉。明月夜微微冷笑。原来,就是她。 柳心玉从肩舆上走下来,后面两个肩舆则走下来柳江云与汪暮雪,看来今日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柳心玉与明月夜正面相视。看到明月夜的容貌,她本能的惊愣住,遂而挑挑唇角,毫不遮掩自己的厌恶与不屑。 柳心玉身后的宫女,向来极为能察言观色,见到明月夜清冷而立,直直注视着自家贵妃,毫不客气的斥责道:“大胆,哪里来的乡野丫头,见了贵妃娘娘,还不跪下叩拜行礼。” 明月夜微微一笑,并未流露出什么惊慌或者愤怒,而轻轻倾身福拜一礼,波澜不惊道:“西凉王妃明月夜,见过柳贵妃。” “明月夜,你见了贵妃娘娘,居然只福礼,并不跪拜,大逆不道。来人,拿下。”柳江云在贵妃身后,已经忙不迭的跳将出来,准备先下手为强。 柳贵妃的太监们呼啦一下围过来,但雪狼王阿九站起身来,呲着牙蔑视着这些乌合之众,眼见这刚才趴卧着歇息的巨狼,站起来足有战马般高大,幽绿的狼眼犹如地狱之火,哪有什么人再敢轻易靠近。 “明月夜乃夜王之妹,西凉王之正妻,御封一品诰命,与贵妃同品同阶。福礼最为恰当,李公公,不知这宫里规矩明月夜没有记错吧。” “正是,王妃没有记错。”李总管不动神色道:“不过,将军夫人与越王妃,品阶三品诰命,该与西凉王妃行跪拜礼。” 柳贵妃冷冷一笑,别有含义道:“李公公,你这把年纪了,还要英雄救美不成。” “回禀贵妃娘娘,皇上特别叮嘱老奴,务必照顾好西凉王妃,她是第一次进宫,很多人不认识,西凉王和夜王也都在勤政殿候着呢,等着一会还要接王妃回府。”李总管微微俯身,语气极为恭敬。 “老东西,就知道你心眼多。这明月夜与我侄女,也亦为母女,见礼就都免了吧。你手里拿的什么?”柳心玉眼光紧紧盯住明月夜手中的花,笑得阴冷。 “明月夜,你居然敢偷采媺园的珍稀药材,胆子够大啊。”汪暮雪走到柳心玉身后,一唱一和道:“管你天皇老子,只要在这内宫里犯了错,贵妃娘娘如今风掌六宫,统统可罚,你那夫君和兄长可是鞭长莫及。” “拿下……”柳心玉血红的双唇轻启,掷地有声。 这次不仅太监,侍卫都包围了过来。一时间刀光剑影,雪狼王也俯身准备攻击状态,冷白狼牙雪亮,眼见就要双方交战。 李公公赶忙呵住侍卫统领:“你疯了啊?没看见那狼脖子上,是皇上御赐金牌,见牌如见君面,你们不要脑袋了。” 侍卫统领定睛一看,吓得冷汗四起,不得不又退后一步。 柳心玉用狭长的美目,瞟了一眼李公公、侍卫统领,笑得娇媚非凡:“哦?本宫怎么看来,那金牌是假的呢!弓箭手何在,拿下这两个欺君罔上的逆贼。本宫就要先斩后奏又如何。你们,莫非要违抗本宫命令?” 明月夜冷笑,看来这柳氏确实都是清一色的疯子,不过这个智商,比较高。 “弓箭手,准备!”柳心玉盯着不动神色的明月夜,眉心紧蹙。这丫头,竟然比她的母亲莫无涯还要硬气,如此了得,若不早点除之而后快,必成心腹大患。她的容貌,也确实比那莫无涯,更具杀伤力。她恨不得立时,亲手就把这张勾魂摄魄的脸抓烂撕坏,不能再等。 但“放箭”二字还未出口,身后传来威严而震慑的声音。 “谁说,寡人金牌有假?” 一时间,明月夜、柳心玉、柳江云、汪暮雪以及李总管,众人都吃了一惊,但各自心情都难言表。眼见着那抹明黄色缓缓而近。那人器宇轩昂,不怒自威。他那赤黄常服上,绣着十二章纹饰日、月、龙、虎,折上头巾、九环带、六合靴。正是当今常皇黎臻。 95.晋封 “吾皇万岁万万岁。” 常皇驾临,众人惶然跪拜,山呼万岁,五体投地。唯有明月夜,愣愣的看着那抹明黄色,越走越近,他的手指上还绑着她熟悉的蝴蝶结。 但见李总管正脸色苍白一个劲儿给自己使眼色,终归明白自己的失态,她赶忙跪倒,跟着众人行礼,纵然不甘心。 雪狼王阿九见常皇黎臻走近,不由又要呲牙威胁。但黎臻早有准备,他从怀中摸出一物,径直扔给阿九,竟然是块风干的牛腿骨,这的确是阿九的最爱,熟悉的味道让他微愣,自然接住叼在嘴里,也暗自困惑起来。这人,他见过吗?为何他的东西上面,竟然有着熟悉的味道。这皇宫,似乎来过一次呢,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狼崽子吧? 黎臻走过柳心玉,忽略了她温柔可人的笑容,却径直走到明月夜面前,宽和的把她拉起身来。 黎臻与明月夜四目相对,他笑得有些调侃,却不失温厚:“今日在媺园,明月夜救驾有功,这金银花你还拿着?寡人以为你会藏起来。胆子果然够大。念在你救驾有功,总该有赏。你想要什么?” 明月夜垂头:“明月夜,不敢。这花,就是皇上最好的赏赐了。” “现在不敢了?小丫头,寡人赏罚分明,不然有人若在寡人背后腹诽,寡人如何安枕呢?所以,一定有赏,但赏……赏你什么?媺园,就赐给你吧……” 众人再次惊愣不已,依旧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柳心玉,强撑笑容道:“皇上,这不合规矩,明月夜为西凉王妃,不宜在宫中久住。媺园,可是宫妃住所。” “爱妃平身。”黎臻伸手示意,两侧宫女将柳心玉扶了起来。她起身,尽显雍容华贵之姿态。 “爱妃之言,有理。”他展眉一笑,几乎称得上慈眉善目。 柳心玉在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还好,他听劝。还算给她几分薄面。 “既然如此,寡人就收了明月夜……”黎臻刻意停顿,众人再次惊愣,柳心玉刚刚舒气也如鲠在喉间,上下尴尬。众人都紧紧盯住常皇。 “寡人欲收明月夜为义女,封念媺郡主,赐媺园。不过,寡人这个义女也并非白收,媺园药局你要给寡人重开,里面的药草要照顾好,物尽其用。这媺园,多年前曾出过一位妙手神医,如今里面还藏有她的手札,身为医士,想必你不会辜负她的心愿,继续治病救人。” 柳心玉只觉得自己的掐丝金甲就要直直扎进手心里,身后涔涔冷汗几乎湿了小衣,但又痛不欲生的一动不肯动。她咬牙,陪伴他多年,青春与娇媚都尽数给了他,他却始终放不下心里那人,见到容貌相似之人,竟然将心爱的媺园相赠,如此任性而豪气,一如当年执着。他心里,哪曾有自己半分位置? “恭喜皇上,又多了一位郡主。不知念媺郡主该归于哪宫娘娘教养呢?”李总管看看黎臻,又看看柳心玉,欲言又止。这老侍官看着忠厚,其实也是人精一个。 汪暮雪比母亲柳江云可会察言观色多了,见机会到了,忙再次跪拜道:“启禀皇上,六宫之中,以贵妃娘娘为尊,娘娘至今也未有子嗣,不如……” 提到未有子嗣的事情,柳心玉像被扎了一刀般心痛,她忍不住瞪了一下汪暮雪,怨毒至极,吓得后者慌忙垂下头来,不再说话。 但电闪雷鸣之间,她一心要拿住明月夜,所以款款屈身,极尽柔和语调道:“原来郡主与皇上如此有缘,刚才倒是臣妾误会了。若皇上放心,臣妾愿倾心倾力照顾您的义女。” 黎臻瞟了一眼汪暮雪,几分疑惑:“你是哪宫的嫔妃?看着眼生。” 汪暮雪有些尴尬:“臣妾是越王之妃,臣妾母亲是柳贵妃侄女。” “爱妃啊,你居然有这么大的侄女,连侄女的女儿都成了寡人的儿媳。”黎臻调侃道。 柳心玉苍白脸色又开始泛红。多少怨恨汪暮雪的多嘴。年龄,一向是妃嫔们的忌讳,总要想尽办法,好生养护姿容,就怕红颜未老恩先断。这不是再提醒皇上,自己终归无法和那些年貌青春的年轻佳丽匹敌吗?简直该死。 明月夜暗自好笑,半真半假道:“明月夜感激皇上垂怜,但民女不过军医出身,习惯了征战生涯,这宫里的贵人……与规矩都太多,明月夜不想开罪。” “无妨,你不必常住宫中,有时间照料媺园的药草就好。寡人会与西凉王知会。不过,你在这宫中行走,确实需得一位母妃照拂,不如就认……云妃为义母吧。” 柳心玉又如被重击一般,眉心颤抖,终于忍不住追言:“皇上,云妃不问宫内世事,禅修多年,何况她位居妃位,与西凉王妃一品诰命,有些许不般配呢,岂不是折煞了郡主的尊贵呢?” “有理,拟诏。晋封云妃为云贵妃。与柳贵妃共同协理六宫。爱妃,你看这般,可妥帖了?”黎臻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盯住柳心玉,似笑非笑道。 柳心玉脸色苍白,她太了解这位君王的脾气秉性了。他这分明就在威胁她。不要阻碍他想要做的事情。尽管,他知道,这事情让她不高兴了,但那又如何?重要的是,他是九五之尊,他想要的人,想做的事,谁都不可忤逆。 “皇上圣明。”柳心玉勉强维持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忍一时之气吧,不然可能会损失更多。 “既然如此,寡人就不耽误爱妃与家人相聚了,来人啊,恭送贵妃回华清殿歇息。李公公,前日狮子国进献的玉芙蓉果味道甚好。给贵妃送过去吧。寡人累了,想和念媺郡主到媺园,聊聊天喝喝茶,你去请云贵妃过来。” “老奴遵命。”李公公叩礼,不忘提醒脸色阴沉的明月夜:“念媺郡主,您赶紧谢恩吧。” 明月夜略一思忖,终于在柳氏几个女人难于言明的嫉恨与愤怒中,安然谢恩。 “明月夜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黎臻伸手拉明月夜起身,他看着她年轻而娇嫩的脸,以及黑白分明的星眸,终有片刻恍然出神。 “阿媺,终归,你回来了。”他轻轻道,自然只用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 明月夜惊愣,那束金银花终于脱手,但没想到这并不年轻的皇帝竟然,伸手一捞拿住了花束,复而递给她。 这一次,明月夜并不敢接。 是福是祸,她心生忐忑。暗中思忖,该不该给勤政殿等待的哥舒寒,传个消息呢? 96.暴怒 华清殿。 柳心玉的贵妃寝殿,无疑是长焱宫中最豪华奢侈的殿宇。 殿内以云顶檀木为梁,透白琉璃为灯,南海东珠为帘,满地通体铺着羊脂白玉,凿地为芙蓉花,内嵌红玉珠似花蕊,朵朵栩栩如生,即便赤足踏上也四季温润。 六尺宽的蓝田玉床悬着鲛绡织金宝罗帐,一层铺着一层轻轻的绡纱,轻柔如云海包围着点点璀璨星辰。账旁摆着若干形态各异的金镶宝石香炉,袅袅甜香从炉里漫出,被拢在在帐中,余味总有不同。此情此景,若身临其境,恐怕连神仙都会飘仙欲死吧? 与玉床不过几丈距离,凿地而起一个硕大的温泉浴池,池子里也铺满了透白玉璧,蜿蜒而下的台阶上有赤金雕刻的鸳鸯戏水图。池子里常年流淌着从麓山一路引流而下的天然温泉,宫女们会按照时节更换里面的香花,比如金边玫瑰、紫玉香兰、月白梨花、轻粉桃花之类,这个季节则满铺着玉色与金红色的牡丹花,据说最养肌肤与容颜。 这份恩宠,在大常可以说开天辟地,独一无二。 那年,常皇黎臻还不到四十岁,自从在柳府夜宴上,见到柳心玉跳那一曲霓裳羽衣舞,便惊为天人,一见倾心。即便那时柳心玉已被内定为太子妃人选。黎臻依旧不顾众臣反对,以强硬态势生生将柳心玉纳入后宫,当年就封了位居四妃之列的柳妃。 转年,更不惜劳师动众,大兴土木为柳心玉修建了华清宫,建造了玉暖池,又将她晋升为贵妃,从此凤掌六宫二十几年,一直盛宠不断。除了只差一枚皇后凤印,这贵妃的殊荣与尊贵,六宫粉黛早已无人能及。 常皇爱屋及乌,给予柳氏一族的恩宠也延绵不断,柳心玉的大哥成为户部尚书,柳家大小二十余男丁,皆入朝为官,分布朝廷大小要职上。她的大姐、二姐、三姐则分别被封为魏国夫人、越国夫人、郦国夫人,也都各有封地。 柳心玉唯一的遗憾就是子嗣。虽盛宠于身多年,但自从入宫第二年不小心滑胎之后,便一直再未有孕。她试过各种民间偏方,也寻遍天下名医,如今她也到了不惑之年,靠着子嗣夺取皇后之位的想法,早已成为泡影,也终归成为她的死穴。 皇后之位,柳心玉势在必得,不过或早或晚。但早一些得到,总会让人在漫漫长夜,能够少一些慨叹青春蹉跎,命运多舛吧。 她是真心爱过他的,黎臻,这个率性而为的帝王,这个笑起来十分好看的男人,他的温柔他的热情他的霸道与宠溺。可是他真的爱过她吗? 自从柳心玉过了三十岁,黎臻就不再来华清池过夜了,虽然他依旧对她很好。她知道,她的眼眸不再闪亮如星辰,她的身姿不再惊鸿一瞥,她已经没有更多让他好奇和痴迷的直率与真实。岁月洗练了她,她更加八面玲珑,察言观色,更爱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或者,更直白一些,他嫌弃,她老了。而心里那朦胧的佳人,是永远不会老的,永远娥眉低吟颦笑浅。 究竟是谁骗了谁,其实很难说。但柳心玉更想抓住的,就是皇后之位。 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够聪明,也够狠毒。即便有太多的美貌女子,出现在常皇身边,也不过昙花一现,稍纵即逝。且不说能留下子嗣,但非还能活着,在君王身边超过半年的,也不过曾经的典书女官,莫无涯一人。其余的,终归或死或伤或失宠到永巷,再无出头之日。 莫无涯是一个异数,但庆幸在黎臻还并未对她动真情时,她凭着运气与毒辣,剜掉了这颗即将成为对手的萌芽,代价是与汪忠嗣成了交恶世仇。为了扳倒这个大常的战神,她筹划多年,设局多次,终于趁着土库堡一役,即将永绝后患。但万万没想到,就杀出来一个明月夜。当她看到那已经年老的君王,眼眸中迸发出青春般的热情与任性。她知道,这将是她登上皇后之位的最大障碍。此女必除,若不成功,整个柳氏家族都将,在劫难逃。 细思极恐,柳心玉的心终于烦躁难耐,劈手就把面前的一盘鲜果,打翻了出去,那鲜艳玲珑的果子轱辘着,有的便掉进了温泉水中。但宫女与太监们并不敢去捞捡。贵妃娘娘发火,惹她会没命的。 惶恐的跪在柳心玉面前两个女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一个柳江云,一个汪暮雪,她们的脸色微微泛白,颇有紧张之意。随有血脉之亲,但这个小姑姑脾性一向暴躁,即便对着至亲,怒起来也会不吝打骂。 “贵妃娘娘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柳江云嗫喏道。 “都怪你们这两个无用的东西,明月夜是莫无涯的女儿,她居然就在你眼皮底下活着,还成了西凉王妃。你们是猪吗?她们两个长得像,你就一点儿没有察觉?”柳心玉用带着纯金掐丝指套的玉手狠狠戳了一下柳江云的胳膊,她吃痛但并不敢躲,只能颤抖解释。 “当年,臣妾是亲眼看着,莫无涯喝下了鹤顶红,咽了气。明月夜是长得有些相似莫无涯,但娘娘知道的,将军……不,汪忠嗣他对莫无涯的感情。他一直不喜欢臣妾,若在外面找了像她的女人,生个女儿带进府来,臣妾又能怎样呢?” “娘娘,明月夜自小奸诈狡猾,手段毒辣,再仗着还有一个灵兽雪貂护身,在府里谁人能管得了?臣妾母亲曾经把她都卖到了倚翠楼,她自己又能逃将回来。父亲说,若母亲再敢动明月夜的心思,就会当场休了她,赶出府去。” “那是你们两个都太笨。你把她放在宫里试试。本宫早就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就消失了。”柳心玉咬牙切齿道:“何会有此后患?” “还不是明月夜狐媚子,勾搭上了那重瞳妖孽,还有夜斩汐。他们鼎力保她,连娘娘派去的人都没能得手。”汪暮雪眼眸微眯,透着阴狠与嫉恨。 “娘娘,那明月夜不过封了郡主,又不是纳入后宫,您不必担心……”柳江云拭汗道。 “为了抬她郡主身份,竟然封了云妩那个贱人做贵妃。”柳心玉一拍手,叫过来一头雪白的狮子猫,用带着金指套的纤纤玉手梳理着猫咪的颈毛,冷笑道:“好大的手笔,好阔绰的门面。” “皇上也太率性而为了。一点不顾及贵妃娘娘的感受。定是被那姓明的狐媚子撺掇的。”汪暮雪不忘再补一刀。 “咱们那位皇上,风流倜傥,怜花惜玉,有什么他不敢的?就是任性封了明月夜贵妃之位与我比肩,又有什么奇怪?那张脸,实在太像了。” “娘娘多虑了。明月夜已是西凉王妃,哥舒寒十五万暗军,驻守三大重镇,皇上怎么会轻易招惹他?”柳江云刻意安慰道。 “他又不是没有抢过,自己儿子的妃子。”柳心玉幽幽道。 “若不然,咱们放出风声去,让皇上知道,这明月夜是莫无涯和他的孩子?皇上总不能罔顾伦理纲常,纳自己女儿为妃吧?”柳江云赶忙道。 “猪脑子,皇上有六位皇子一位长公主,如今长公主远嫁大燕,皇上本就思女心切,你倒是恰到好处,弄出个小公主出来,来好好承欢膝下?” 柳心玉阴冷道:“她是西凉王妃,再成为念媺公主,那她想弄死你,还有你,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们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安危吧。” 她心中郁闷闷,手中力道一大,那狮子猫受痛转头咬了一口她的指套,被她狠狠摔在地上,又迅速连跺了几脚,登时那猫挣扎着惨叫着无力挣扎,浑身鲜血,已然奄奄一息,看得跪倒在地上的两个女人心惊胆战。 “本宫怎么会有你们这般笨的帮手。活该汪忠嗣不喜欢你。而你,做了越王侧妃这么久,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难怪越王又要求娶新人。你们哪一个,能把自己的事情都先给本宫料理好呢?”柳心玉摘掉指套,扔到死猫尸体上,冷冷斥责道。 “明月夜这丫头,比本宫想象的聪明,她进宫无非要将柳氏一军,有备而来。无论本宫进退,她都会有应招。本宫必须在她羽翼未丰之际,扼杀所有扶持她的力量。看来,得先从哥舒寒开始,本宫本已经给他准备了份厚礼,是时候送到他府上了。后院起火,本宫倒要看看,他可有余力,再帮那小丫头。至于夜斩汐,用不到本宫算计他,两个夜王妃就够他……好好忙上一阵子了。” 柳心玉踩着死猫的尸体走过那两个女人,妩媚道:“来人,更衣,本宫要沐浴……” 一串血红的脚印,在她婀娜的身姿之后,赫然醒目,那猫儿圆瞪着琥珀色的眼睛,嘴角淌着血,愣愣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 汪暮雪终于忍不住恶心,差点儿呕吐出来,被母亲柳江云一把捂住。 她们都知道,其实自己的命运,并没有比这倒霉的猫,要好上去多少。 97.夕颜 媺园。 偌大的药草花田之中,居然搭建了几间茅草屋。 屋前一棵老榕树,垂挂着细长的须藤,有的已经接近了地面,在那须藤之间,挂着一架秋千,上面爬着一些夕颜,很像女子玉色的指尖。 那榕树的须藤上,系着长长短短的水蓝色丝带,经过风吹日晒,有的已经零落破碎,有的却依稀还能看出蝴蝶结的形状。 雪狼王阿九先在花田中疯跑了一阵,然后就走到那秋千旁,竟然安静的卧倒下来,打起了瞌睡,更像个狼崽般,露出肚皮惬意至极。明月夜暗自心惊,怀疑阿九中了什么药草中的迷魂药。 常皇黎臻和明月夜就站在老榕树下,看着眼前郁郁葱葱,色彩斑斓的药花田。 黎臻并没有穿那明黄色的袍衫,而是换了一件青色常服,背着手站在夕阳之下,看着远方,神情清淡如斯。 沉默了一会,明月夜轻轻道:“皇上,天凉了,不如到屋中,喝些热茶?” 黎臻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从秋千上摘下了一朵白色夕颜花:“你可知道夕颜,这花?” “大常很少有女子,会喜欢这花,因为它被称为薄命花。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阒然零落,周而复始。”明月夜淡淡道。 “零落之前,它的花瓣会变成好看的绯红色,可惜只在转瞬之间。那美丽,稍纵即逝。”黎臻张开手掌,任由娇弱的花瓣随风飘散:“但终究让人难以忘怀。” “稍纵即逝的,向来是人心,而非花朵的美。”明月夜蹙眉,并不掩饰犀利。 “她也是这样说。”黎臻掸掸手,咧嘴一笑:“寡人不信鬼神之说的,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你就是那人,投胎转世而来。” “来找皇上,再诉衷情?”明月夜似乎在意料之中,黑白分明的星眸之间,寒意渐冷,心道:全是套路,看来这老头子人老心不老,着实可恶。 “来……索命。”黎臻笑得凄凉,痛楚。她闻言,愣住。 “这宫里的人都传,媺园曾住着一位深得寡人宠爱的妃子,只因红颜薄命,因病含恨而去。寡人痴情,念念不忘。但凡遇到与她相像女子,便会纳入后宫。所以寡人后宫之中,女人也越来越多。有人把寡人比作纣王,荒淫无道。” 明月夜抑制住自己内心翻腾,她不动声色道:“皇上身边,可有妲己?若无,皇上何必挂心。若有,您召见的怕该是道士,而不是一位医官。明月夜只会看病,并不能医心。” “你倒伶牙俐齿。”黎臻捻埝胡须,调侃道:“你可知道,寡人年轻时,最喜欢牙尖舌利的丫头。” 他转身,面对明月夜,目光如炬,威慑道:“明月夜,莫非你怕寡人,纳你入宫为妃吗?” “皇上,您已将明月夜赐婚于西凉王哥舒寒,您忘了?”她镇定自若。 “明日才是婚礼,今日你尚可悔婚。若你愿意,寡人可以立即封你为后。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救的人,救得起。你想杀的人,杀得了。你可愿意?或者,你想要什么,告诉寡人,这世上怕没有寡人得不到的东西,和人。” “不愿意。”她冷笑,斩钉截铁道:“这世上,也并非所有东西,都能明码标价,比如人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不过一介弱女子,如何与寡人抗衡?” “明月夜已有心爱之人,皇上若强求,也只得一具尸体而已。”她挑眉,不吝嘲讽道:“皇上的玩笑说够了吧,您好不容易刚收服了铁魂军与暗军,重新控制了大常的大半数兵权,却又要为了一个女人再起波澜,这么不划算的买卖,您怎么可能盘算。皇上不必再试探明月夜。您想要什么,不如直说。看西凉王府,是否能尽如圣意。” “哈哈,好一个聪明的丫头。倒与哥舒寒那狼崽子,不愧天生一对。”黎臻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明月夜却悄悄松开了握着暗器的手,手心里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番话,寡人曾问过这媺园的主人,她的回答,与你几乎同出一辙。那时寡人年轻,便用天子威仪困住她一年,本以为她会在寡人真情之下,改变初衷,结果她插了寡人一刀,被一个叫小蚊子的男人,救走了。” 黎臻轻抚左肩,自嘲道:“念媺郡主,庆幸你手里的暗器握得比较稳。” 明月夜这回真愣住了,只好跪倒,结巴道:“皇上恕罪,明月夜……” 黎臻拉着她起身,却未松开手,他的手掌大而宽厚,手心温度甚为舒服。 “明月夜,你是莫无涯的女儿。明媚……是你的外祖母。莫千问是你的外祖父。” 明月夜只觉得一颗心狂跳不已,看来她与哥舒寒、夜斩汐都低估了这个老人。他远比他们想象中,要清明太多,洞悉太多。 黎臻伸出另一边手掌,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指上的蝴蝶结,又望向榕树须藤上那飘摇着的水蓝飘带,苦笑道:“你不觉得,你们明家的女医官,打蝴蝶结的手法,都一样笨吗?” 明月夜甩开黎臻的手指,低垂下头,固执道:“皇上,既然您早就看穿,为何还要赐封明月夜念媺郡主呢?” 黎臻安静的看着面前少女,她复杂的表情,已经隐匿不下内心的纠结与困惑,终于忍不住伸手抚摸住她的头顶,那柔顺的发勾起自己内心最温柔的回忆,他忍不住涩声道:“毕竟,寡人欠了你们明家的,太多。” 他苦笑道:“寡人以为,会和明媚有一个像你这般的女儿,谁知命运弄人,却和明媚的女儿,生了你。而你,与明媚简直如出一辙,容貌,甚至脾性。寡人知道,你为复仇而来,恨寡人辜负了你母亲。而寡人无法否认,一切皆由寡人而起。但,寡人说,也是今天才知道,寡人与无涯在宫外,流落着一个女儿,你可相信?若当年,寡人知道无涯有孕,无论如何,寡人会保护你们母女。” 明月夜并没有抬起头,她的内心纠结着翻腾着挣扎着。她想象了无数次父女相见的场景,唯独没想到他认下她,就这么简单。她以为,他会否认,会震怒,会想方设法除掉自己。原来人心,真的比想象中复杂太多,脆弱太多。 “好了,两个人站在外面那么久,天都要黑了,进屋吧。”一身道姑打扮的云妩悄悄走到他们身后,淡淡道,一点不突兀。 “月夜,这就是云贵妃,明媚的小师妹,你母亲在宫里做典书女官时,也住在她宫里。”黎臻言简意赅。 明月夜肩头微颤,她抬起眼眸,仔细打量着对面细眉细目的慈善面孔,只见她双眸清澈如水,不怒不喜的神情,和衣着一样清淡如斯的兰心蕙质,悄悄生出了一丝好感。 “梨子汤,已经煮好了。”云妩微笑,顺其自然拉住明月夜的手,这一次她无法拒绝,默默跟着那温柔女子,走进茅屋。 黎臻看着她们的背影,暗中松了口气,欣慰跟上。 那边,雪狼王阿九睡得正酣,秋千上的夕颜花,已经全部盛开,蕊心一抹绯红色,隐隐藏匿着,颓败前的美丽。 98.父皇 媺园的茅草屋里。 陈设虽然很简单,但生活用物一应俱全,更有着内敛的奢华,可见这媺园的主人,在这里被照顾的十分舒适。 常皇黎臻和明月夜,以及云妩贵妃,围坐在青石桌前,桌上有一枚小砂锅,半掩着盖子,流出微甜的暖香。 “这梨子汤,刚刚煮好,我加了川贝和枸杞,这个季节温补最宜。”云妩用玉勺将梨子甜汤,舀进白色的细瓷碗中,又一一放在黎臻和明月夜面前。 黎臻拿起汤匙,放在眼前略一停顿,似乎回忆着什么,唇角流露出微笑,细细品尝起来。明月夜看着他,并没有喝自己面前那碗汤。 云妩见状,拉起明月夜的一只小手,轻轻道:“无涯的女儿,长得很美。听说,医术也很高明呢。小夜,这媺园里有很多名医手札,若日后有时间,你来了,慢慢看。” “还请云贵妃见谅,明月夜婚后就会和夫君前往承都一段时间,等回来长安再说吧。”明月夜斟字酌句。 “念媺郡主,为何不见过你的母妃。”黎臻不动声色。 “皇上……”明月夜霍然起身:“明月夜一介草民,不敢高攀皇家,我只有一个母亲而已。” “看来,你到底不打算叫寡人一句父皇了。”黎臻蹙眉。 云妩赶紧站起身来,扶住明月夜的肩,安慰这个执拗的姑娘道:“不急,不急。当年无涯也称我一声云姐姐的,小夜可愿意叫我一声云姨呢?” 明月夜望着面前温和而慈善的女子,终于不忍心反驳她的善意,顺从的又坐回桌前。 云妩把梨子汤端到明月夜面前,那熟悉的微甜味道,氤氲着她的脸和睫毛,她只觉得眼睛里酸涩不已,终于还是拿起来碗,用汤匙舀了半勺,缓缓入口。 这汤的味道和母亲明妤婳的,简直一模一样。一颗清泪,轻轻滑落到梨汤中,她顺势垂下头,垂下睫毛,低低道:“云……姨的梨子汤,好喝。” “以前,无涯在我宫里时,就喜欢我做的甜汤和点心,也跟我学了不少,到后来就比我做的还要好。以后,云姨会慢慢做给你吃,小夜。等你从承都回来,会来看云姨吗?听我给你讲讲,无涯在宫里的事。她是个很棒的典书女官呢。我宫里,也还留着她的,一些物品。小夜,你回来看看,可好?”云妩的声音又软又细,听起来甚为舒心。 明月夜抬起头,看着云妩,眼眶微红,但声音终归恢复了平静:“好。我会来,看望云姨。” 黎臻微笑,绷紧的后背微微放松下来,又喝了几口梨汤,不知不觉也改了称呼:“小夜,寡人很喜欢承都的酸橙子渍饼,你可要想着给寡人带些回来。”他轻描淡写道,但握紧白瓷碗的手指不经意泄露了他的紧张与期待。 明月夜微微张嘴,本想拒绝,但当她望着面前老人殷切目光,以及他两鬓斑白的发,这话竟然一时无法说出,微愣了片刻,终于道:“明月夜遵旨。” 云妩不慌不忙把黎臻面前的白瓷碗,又舀上了半碗梨子汤,恰到好处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的追问。 “好,那说定了,我最喜欢何记那一家的,最正宗。”她笑着说。 “那家的饼馅儿很酸的,云姨可能受得住?”明月夜展颜一笑。 “怎么受不住?倒是无涯怕酸,有一次我们一起吃了一整包,她的牙酸倒了,连咬一口豆腐都要呼痛的,她就喜欢甜的,红豆羹,提子奶酥,一吃就能吃掉好几块,沾得手上,鼻尖上,都是点心渣,就跟头小花猫一般。”云妩笑道。 “母亲确实怕酸,不过我不管甜的,酸的,只要好吃的,都喜欢。”明月夜忍不住道。 “在宫里呆了一天,想必也没来得及吃什么正经膳食,云姨在这边给你煮碗清汤面。”云妩站起身来。 “本来,大常的新嫁娘,在离家前夜,也都要吃吉祥面的,我就帮无涯为我们的小夜,做上一碗团团圆圆的吉祥面,愿我们的小夜欢喜吉祥,如意顺遂。” 云妩走到另一间的小厨房,忙碌起来,不多时屋里的人就能闻到一股鸡汤的清香。 “小夜,你真心喜欢……哥舒寒吗?”沉默片刻,黎臻刻意打破僵局。 “不然呢?皇上以为……明月夜为了什么,出卖自己来换取什么利益吗?”明月夜眉心微蹙,冷笑道。 “只要你喜欢就好。汪忠嗣曾与寡人说,汪府本有意退婚。” “明月夜的事情,皇上就不必操心了。这本来也是您御赐的姻缘。民女叩谢圣恩。”明月夜起身退后一步,跪下,诚恳道:“民女斗胆再求皇上一个赏赐,请放了我的父亲汪忠嗣吧,他是大常的良臣忠将,对皇上忠贞不二,一如既往,此次为罔逆小人陷害,他是冤枉的。还请皇上明断。民女希望,他作为父亲,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红妆出嫁。” 黎臻想拉起明月夜,但她执拗抵抗,两人相持,他终于妥协的叹气道:“寡人夺他兵权不假,但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他亦是寡人的义子啊。寡人已为他铺好完全退路,让他得以告老还乡,从此衣食无忧后半生。不过这旨意也要放在婚礼之后,才会昭告天下。这段时间,他在宫里,在寡人身边最安全。何况,他并不想去观你的婚礼。他亲口与寡人说,他不想,不想再见你了。” 明月夜浑身一震,长长吁气,苦笑道:“原来,是他不愿……见我。也罢,明月夜谢恩,感激吾皇皇恩浩荡,赦免我父汪忠嗣。” “小夜,寡人知道,你心中的结一时难以解开。无妨,慢慢来。虽然寡人……也无法给你公主的名分。但寡人……希望你能回到父皇身边,承欢膝下。让寡人有机会补偿你的母亲无涯。寡人老了,不想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受苦。”黎臻略带忧伤道。 “皇上是想见到明月夜的这张脸,而已吧。”明月夜冷笑道。 “阿媺,是黎臻一生所爱,此情不渝。黎臻的皇后,永远只有明媚。”黎臻垂下眼眸,笑容凄凉:“但自从无涯因寡人而遭意外之后,寡人便没有再纳过妃,即使子嗣零落。寡人造下的孽,终会一一还上。” 明月夜微愣。黎臻说的是事实。常皇已经多年再未采纳后宫了,也仅有六位成年皇子和一位长公主。一时间,她无言。 黎臻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血玉镯,拉过她的手腕,轻轻套上。那玉血红纯粹,仿佛流动的血液一般生机勃勃,贴着肌肤温暖细腻,竟能让人有周身清爽之感。 “小夜,这是当年寡人欲求娶皇后阿媺的一对镯。她曾经戴上,但离开时又留了下来。这只送你做嫁妆,将来有了女儿就传给她,让明家的女儿一代一代传下去。另一只父皇会带到坟墓里,长久相伴。” “我不要……”明月夜蹙眉,想要摘掉。 黎臻阻止她,低低道:“这龙血凤髓玉镯有降妖伏魔之奇力,若你从承都回来依旧不想接受这镯子,可以用它让寡人为你做一件事。” 明月夜挑眉:“皇上如此慷慨,就不怕明月夜,利用这镯子要挟您做什么逆天之事?” “随你。”黎臻微笑,正色。 恰在此时,云妩端着一碗清汤面走过来。 “小夜,趁热吃。” 黎臻接过面,放在明月夜面前,只见面丝上还卧着一个圆圆的荷包蛋,他拿起银筷,夹住荷包蛋,送到她嘴边。 “愿寡人女儿,一生平安,吉祥顺遂。”黎臻认真道,动作却那么生疏,那蛋颤颤巍巍的,摇摇欲坠,他却固执的坚持着,眼眸中的殷切与厚爱,那么满又那么真。 明月夜喉头仿佛哽住了什么,终于微微垂了头,低了眸,咬了一口那温热的蛋。 黎臻与云妩相视,笑了。 99.前夜 常皇黎臻与贵妃云妩,陪着明月夜说了一盏茶时间的家常。黎臻意犹未尽,但云妩拦住了他:“皇上,明日就是小夜大婚,她还有很多事宜需要准备,您也早些回宫歇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好,好,大婚的事就拜托阿妩了。明日早朝之后,寡人也会亲自去观礼。”黎臻亦然有着平常人家,父亲嫁女的兴奋与恋恋不舍。 “皇上,这不和宫中规矩吧,您不必为了明月夜,伤了皇家尊严。”明月夜冷淡道。 云妩抚住黎臻胳膊,温柔道:“皇上,小夜说得有理,她也是为您着想。这么晚了,让小夜赶紧歇息吧,也只能再睡一两个时辰了,还要梳妆打扮。这里有我。待三日后回门,我再带着小夜,向皇上来请安,可好?” “好,依你。”黎臻暗自叹气,他站起身来,走到明月夜面前,微微俯身,伸手抚摸了一下她柔软的顶发。 他在她耳畔低低道:“小夜,父皇真心愿你平安欢喜。汪忠嗣的事情,不必挂心,他在宫里很安全,待他伤好父皇会亲自送他出宫,回汪府老宅颐养天年。若哥舒寒待你不好,就来告诉父皇,父皇会为你做主。” 明月夜控制住内心激烈纠结的情绪,微微福身,淡淡道:“明月夜,谢恩。” 黎臻忍不住,又叹了声气,终于起身,在云妩的搀扶下,竟有些落魄而去。 望着他苍老的背影,明月夜终于忍不住,说道:“皇上注意手指上的伤,不要沾水。” 黎臻的肩微微颤抖一下,他停顿片刻,声音之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好,等小夜回来,为父皇换药。” 明月夜咬唇,并没有再看那远去的两人背影。待身后再无声响,她终于忍不住奔跑到窗前,看着远远的一行宫人,跪拜着迎接常皇与云贵妃上了肩舆。只见那老人挑开纱帘一角,又一次望向了茅屋方向。她赶忙躲到窗后。 “郡主殿下,奴婢们伺候您歇息吧。”屋外站着的宫女,小声提示。 “你们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就好。”明月夜抬起手腕,看着那血玉镯,轻轻叹息。 一个毛绒绒的巨狼狼脸突然从窗子探进来,阿九张着嘴,伸着大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显然易见已经在花田里玩得很爽了。 明月夜一把抱住阿九脖颈,哽咽道:“是他害了我娘,就是他……我得为娘报仇啊。柳氏一族,还有这宫里的恶人,还有……他,都应该付出代价,不是吗?可是……我……” 阿九带着些诧异,用舌头舔舔明月夜的脸颊,似乎不明就里,又似温柔安慰。 “哎,丫头,你也别纠结了。看这情景,黎臻当年恐怕亦有难言之隐。他喜爱你,倒不像是假的。”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轻语,明月夜本能的回身一个劈手,被流千树抱住满怀。 “你跑到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明月夜气急败坏抓住他垂在两侧的银白长发,狠厉用劲道。 “疼,很疼的,你松手。”流千树不得不松开明月夜,抢夺着她手中,自己的长发,一边抱怨道:“那双瞳妖孽,在王府里布了血雕,小爷怎敢近身?” “你不是变身为人了吗,怎么还怕血雕呢?”明月夜松开他的头发,但不吝鄙视道。 “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你不是也被哥舒寒压制得妥妥的。还好意思嘲笑小爷?”流千树敏捷的跳后一步,翻着白眼,不满意的梳理着自己的银白长发。 “你见到亭羽哥哥了吗?”明月夜走到房门前,往外看了看:“流千树,你点了她们的睡穴?怎么都躺倒了。” “还用点穴,我们雪貂族的摄心术那是天下无敌的,别管什么活的东西,只有长着眼睛,跟小爷四目一对,哼哼,那就得听小爷的指使了。”流千树得意洋洋。 “当然,血雕除外啊,小爷目前不还太敢看它的眼睛。哦,你说那呆子啊?见到了,而且他回承都的大船已经停泊在港口,随时可出发。不过,你确定和我们一起走吗?哥舒寒不是要和你一同前往吗?” “常皇已答允,会亲自保护汪忠嗣。但温家人已被柳氏盯上,我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光熙商会的人速速离开长安,早日平安回承都去,以防生变。” 明月夜蹙眉道:“我是一定要去承都的。尽早收复明堂,有很多事情,便好着手了。” “原来如此,你若不给那呆子写信,恐怕没有人能劝得动他离开长安,都快魔怔了。”流千树在窗前踱来踱去,一边推开阿九凑过来的硕大狼头,得意道:“老狗,你这下没法再欺负小爷了吧。待你修炼成人,恐怕还要几百年。来求求小爷,教教你修炼之道,说不定小爷高兴就收了你做小弟呢,哈哈。” 话音未落,流千树结结实实挨了雪狼王阿九一记狼爪拍杀,咕咚一声坐倒在地面上。阿九不吝嘲讽咧嘴一笑,扬长而去,他跑到秋千下面去继续看星星了。 流千树拍拍雪白袍衫上的尘土,郁闷道:“这老狗是瞎的吧?怎么看着小爷的眼睛,居然也不能中了摄心术呢?一定是瞎的。” 明月夜无奈的叹了口气:“流千树,汪忠嗣也在这宫中,明日你务必找到他,贴身保护,还有注意他的腿伤。我会请云姨帮忙,把长安治疗腿伤最好的大夫请过来。有你陪着他,我终归放心。” “丫头,我不会离开你的。明日你和那双瞳妖孽大婚,我怕……他趁机欺负你。”流千树瞪圆了金色的眼眸,紧张道:“再说,我还要陪你去承都呢。” “不行。汪忠嗣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我不放心。”明月夜斩钉截铁道:“我知道,承都的点心果子多,我会每样都给你打包回来的,放心吧。” “明月夜,你知道我担心的不是果子,是你。”流千树郁闷的跳起来,握住她的手指,急切道:“我已经化身成人了,我能保护你。我的法力也会越来越强大,假以时日,你想要报仇我能给你报仇,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寻来。我不想你在这么危险的人间拼力挣扎。我们,一起归隐山林可好?我们雪貂灵兽一族,都是简单而快乐的生物,我父亲他也会喜欢你的。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们家里,有好多好吃的果子和点心呢。” “流千树,你忘了,你是汪家守护灵兽啊。你怎么能丢下汪忠嗣不管呢?”明月夜认真道。 “可以啊,那我们带着他好了。”流千树忽闪着好看的金色眼眸:“再说,雪貂灵兽那么多,让我父王再找一个给他,就好了。流千树只要跟着明月夜,生死不离。” 明月夜终忍不住开心笑了:“如果这世上的事,都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流千树,你是我最好的伙伴,我也希望你一直能在我身边。毕竟这么多年我们也从来没有分开过呢。” “对啊,从你出生,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流千树温柔道。 “可是,我若离开长安,真的不放心汪忠嗣一人独在长安。常皇保他不假,但柳贵妃心狠手辣,万一找到什么机会陷害他,他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还有,汪府的老人,也需要妥善安排。如今他众叛亲离,没有人陪他,我怎么放心。毕竟,他说不想……再见到我了。”明月夜低垂了头,无奈而感伤道:“或许,他还是恨我的。” “好了,你别伤心,我去照顾他就是。我会治好他的腿伤,我也会把汪府里的老人,比如苏全,都接出府来妥善安排。这些都安排妥当了。我就去找你,可好?”流千树认真道。 明月夜情不自禁抱了一下面前俊秀的男子,他的怀抱温暖而安全。 “流千树,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万事不要逞强。知道吗?”她轻轻道,然后从流苏背囊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塞到他手里。 “里面是一整袋的金扣子,可以换很多银子的,你办事用得上,还能给自己买好吃的果子。” “丫头,照顾好自己。”流千树握着小布袋,唇边旋起好看的笑容:“我会等你回来。你若不来找我,我一定会去找你。流千树,会永远在明月夜身畔,保护她。” 100.大婚 长安的百姓们,一大早就聚集在街头,准备观看着这一场盛大的皇室婚礼。 哥舒寒身穿亲王品阶的朱红衮冕礼服,骑着同样装扮一新的白兔,一马当先,浩浩荡荡带领着迎亲队伍,前往长焱宫迎亲。 今日,他规规矩矩束发,不同于往日的狂狷邪魅,益发显得俊朗威仪。众人皆惊诧,原来常年藏在那寒铁狼眼面具之下,这大常最年轻的异姓亲王,竟然有着如此俊美若神的容貌。他狭长凤目微微上扬,邃黒重瞳终一扫寒潭之冷,洋溢着几分春风得意与真心欢喜。 那边,云贵妃的寝殿玉芷宫更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面露喜色,忙得不亦乐乎。整个宫殿挂满了喜庆装饰,随处可见朱红和金色的牡丹花束。 眼见哥舒寒的马队与花车已停在宫门之外,那由上百余人的暗军将领组成的迎亲队伍整齐的围成一圈,站在大门外,齐声呼喊着:“恭请王妃,上红妆肩舆!”,往复呼唤若干遍。 只听宫门内的大宫女们正叽叽喳喳回应着:“王爷前来催妆,可有赏赐?奴婢们才能打开宫门啊。” 哥舒寒微笑,示意身后左车,只见那少年扬着嗓门,脆生生喊道:“王爷,有赏!” 随之一片金银交织的“及时雨”,宫门打开,一群大宫女喜笑颜开的蹲在地上捡着碎金和碎银,暗自欣喜这大方的西凉王果然豪爽不凡。 其中一个大宫女给哥舒寒福了礼后,转身赶忙跑回内殿,启禀云妩贵妃道:“贵妃娘娘,西凉王正在宫外催妆,请郡主登红妆肩舆吧。莫错过了吉时。” 云妩贵妃依旧一身道袍装扮,但满眼的欢喜与匆忙,终为白皙脸颊增加了些许红晕。 她拉住已经换好王妃品阶花钗翟衣的明月夜,亲手为她在高高的凤髻上,插好最后一对赤金朱雀衔珠金步摇,望着面前浓妆艳裹的新娘子,她紧紧握住明月夜略微冰凉的小手,感叹道:“小夜,云姨真心为你娘亲开心。虽然她不能亲自为你插上这凤钗,但她此刻定在云端之上,祝福着你。我的女儿啊,你一定会幸福。” “念媺拜谢母妃,愿母妃平安吉祥。不要挂念女儿,小夜会常回宫看望母妃的。”明月夜提着沉重的礼服裙摆,在众妃嫔与宫女的注视下,恭恭敬敬为云妩贵妃行了跪拜礼。 “阿妩姐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念媺郡主,该上红妆肩舆了。”云光郡主舒颜搀扶起明月夜,在众人簇拥之下,朝着宫外那金碧辉煌的红妆肩舆走去。 哥舒寒和夜斩汐都站在那花团锦簇的肩舆旁边。正翘首以待,望着这边。 明月夜遥遥走来,十二摆的青色礼服绣满了五彩翟纹,朱色缘袖点缀着金珠与宝石,凤髻上戴了赤金凤冠,冠上垂下了由南海东珠穿成的一层珠帘,隐隐约约遮住了一张盛世红颜。 原来,他的新娘竟然如此美丽,哥舒寒暗自惊艳不已,不禁露出一抹不吝欣赏的由衷笑容。 夜斩汐用手肘戳了下哥舒寒,故意带着点嫉妒道:“阿寒,你很有艳福啊。本王的妹妹不愧是长安第一美女。” 夜斩汐上前一步,亲自把红妆肩舆的珠帘轻轻挑开,揶揄道:“阿寒,看傻了啊,快抱你的新娘子上肩舆啊。” 哥舒寒迎着明月夜疾步走过去,轻轻一抱,将她抱入怀中,他们就朝着红妆肩舆走过去。他把她抱进了花车中,安坐。 “十七,你的手很凉,怕?”他轻轻道。 “礼数太多,怕记不全,出错。”她声音微微颤抖。 “别怕,我在。”他放下珠帘,她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裹,趁着肩舆行进,她打开,原来是一小包奶酥甜糖。她迟疑了下,放进嘴里一小块儿,果然又暖又甜,不禁微笑起来,一颗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从长焱宫到西凉王府,一路上有各色人等,准备了花车在途中,等着“障车”之礼,每当遇到贺喜求买路财的“障车”。左车便会洒出一片金豆子,于是一片欢呼声中,红妆肩舆就在一阵金雨中再次缓步前行。眼见就到了西凉王府。 府中新房早已布置一新,更特别的是屋外用百丈上好青布幔,搭建起了一顶巨大的华丽帐篷,这就是“青庐”。大常的新婚夫妇都要在此,完成交拜仪式并过新婚第一夜。 红妆肩舆就停在青庐之前。依旧由夜斩汐将珠帘挑开,又是哥舒寒把新娘由花车上抱下来。 一旁的红衣赞礼官面向众人,高声喊道:“吉时已到,迎新郎、新娘入青庐!” 一时间礼炮齐鸣,一队身穿喜衣的童男童女蹦蹦跳跳跑出来,嘴里齐声念着:“南湖水,正清清,鸳鸯对,撒花迎;坐石台,吹暖风,烟花舞,酒香浓;邀喜糖,讨红封,看游船,逛花灯;盼月亮,等星星,新娘子脸上红彤彤。” 童男童女一边唱诵,一边撒着金色牡丹花瓣,以及代表着五谷丰登的各色粮食。两人就在一阵花瓣与谷物的祝福之雨中,走进了青庐。 刚刚站定,赞礼官又道:“新郎赠意。” 左车递给哥舒寒一对鸳鸯花馍,一对七色丝绦,以及一对合欢铃,代表着“心意之礼”递给明月夜身边的大宫女。大宫女见明月夜微笑点头示意,便款款收下。随后又有两个宫女捧着金漆托盘走上前来。托盘内摆放着两只金碗、两双玉筷、一盘精致的牛肉干条,旁边的一人则举着一个盛满了合欢花与清水的金盆。 赞礼官笑道:“新人新貌话新颜,互为心上正衣冠。清水清风涤清面,朝朝相对此情连。新人请行沃盥礼。” 哥舒寒和明月夜在大宫女的帮助下,两人同时将手放在金盆中,一同洗去手上的尘土,并互相再用丝巾擦拭。 赞礼官继续道:“举案齐眉真相敬,举手同牢互心倾。新人共食盘中物,相濡以沫永搀扶,请行同牢礼。 哥舒寒拿起玉筷,夹了一条干肉,从珠帘缝隙中递到明月夜口中,她亦然同样回敬。 大宫女又把两人搀扶到红烛与祖宗牌位之前。但见父母之位却是空荡荡的,只有莫碧痕的一个牌位而已。赞礼官微愣,但他反应奇快,继续道:“千里姻缘一线牵,良辰美景喜相连。今朝佳侣成三拜,自此同心更百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新人对拜。” 明月夜便在大宫女的搀扶下,拜了天地与莫碧痕的牌位,待到夫妻对拜,却因裙摆太重,几乎摔倒,还好被哥舒寒稳稳扶住,他就拉着她的手,两人相对跪拜下来。两人四目相对,虽然隔着珠帘看不清眼神,但都微微浅笑,甜而暖。 “礼毕,送入洞房。”赞礼官一声高喝,哥舒寒与明月夜被簇拥着走进内间的新房。 硕大的青色玉床,挂满了金红色的纱帐,正红的喜花与七彩的同心结装饰着床幔,白玉香炉里燃着龙涎香,一对巨大的龙凤花柱高高燃起,随着蜡烛的红色火焰噼里啪啦作响。 此时,赞礼官已经换成了欢喜嬷嬷,一个满头白发的慈祥老人,据说她是四代香火延续,儿女双全,家庭和睦的福瑞之人,她拉着哥舒寒和明月夜的手,将他们的手掌交叠在一起,缓慢道:“结发之情动天地,从此相亲永不离。夫妻共饮合卺酒,同甘共苦总相依。王爷王妃请行合卺礼。” 大宫女从后面托着两枚用红丝线系好的金葫芦,让哥舒寒与明月夜各自拿起一半。然后斟酒入瓢,让这对新人半饮后,相互交换金瓢,再次饮尽。 欢喜嬷嬷又说:“此生既有佳缘定,同心携手莫相轻。红线牵来鸿运早,再把新庭好经营。王爷王妃请行执手礼,互换同心锁。” 哥舒寒与明月夜各自将身后大宫女递过来的金锁交换后,又一起锁到了床头的红木匣上,匣中则装了两人的婚书。 欢喜嬷嬷指挥着大宫女取过赤金小剪刀,和绣着比翼双飞鸟的的锦囊。她笑吟吟道:“执手偕老今日事,结发恩爱有长时。比翼才能飞腾远,连理方觉总相思。王爷王妃请行结发礼。” 两人便取了小剪刀,双方互相剪一小撮头发,放入那比翼锦囊,又由大宫女把锦囊放入合欢金绣枕下。 “王爷,您可以挑珠帘了,来看看您的王妃吧。” 哥舒寒推开大宫女送过来的金如意,而是伸出自己颀长秀美的手指,正轻轻拨开明月夜脸前垂着的一排珠帘。恰在此时,青庐之外一阵嘈杂,一众人的倒地之声,以及屋檐之上传来的狂笑之声。 “哥舒寒,你可还记得裴门?今日大婚,本座要送你一份大礼。哈哈……” 哥舒寒的脸色微微泛白,他的动作一滞,翻身跳下喜床,推开大宫女与欢喜嬷嬷,径直走到青庐之外。明月夜愣了一下,紧追其后。只见青庐之外,几个侍卫已经倒地,正痛苦的呻吟着,身上都中了不同的暗器。 夜斩汐正指挥着府兵,寻找着放箭之人。眼见一枚袖箭就朝着哥舒寒而来,他一侧头,稳稳用手接住,但见那暗器上还裹着一块月白裙裾,他解下展开,手指竟然微微颤抖。上面似乎用鲜血写着几个字,他看罢,竟一个飞身,随着那狂笑之声而去,转眼间就消失殆尽了。 夜斩汐捡起那块白布,明月夜分明看到上面,赫然写着:“裴绰约,怀山寺。” “月夜,不要担心,我马上亲自去找他。”夜斩汐脸色也不太好,他拉过莲弱尘,嘱咐道:“弱尘,你照顾好月夜。外面的宾客,让左车来应付。” “不必,我可以应付。”明月夜自己将面前珠帘挑开,露出一张冷艳决绝的脸。 “反正众目睽睽之下,他就一走了之。”她淡淡道:“这婚礼,不算数也罢。” “胡说,都入了洞房,怎么不算数。”夜斩汐几乎黑了脸:“这狼崽子,找到他,我先扒了他的皮。” 左车凑过来,嗫喏道:“王妃,那这喜宴……可还继续?” “废话,当然继续,左车,你也要来给本王添堵是吧?”夜斩汐桃花眼眸寒光隐现。左车则连滚带爬跑到后面去准备了。今天这郎君可是害惨了他们了。还没喝喜酒,难道就醉了?或者是中了邪,怎么就能突然不告而别呢。 “好,开宴,不醉不归。”明月夜一把拽下凤冠,眼神灼灼。 一场突变,众人皆鸦雀无声。 101.心痛 长焱宫,长生殿,飞龙台。 飞龙台,是长生殿最高一层上的顶台,地方不大却视野开阔,从上而下,则可以鸟瞰整个长安。 平台正中,一个青玉石桌,两个铺垫。桌上有一盘黑白棋局,两杯残酒。 棋局对面的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终于,常皇黎臻叹息一声,弃了手中棋子,站起身来,凭栏而望。眼见那金碧辉煌的红妆肩舆声势浩大,缓慢行驶在道路上,道路两侧百姓欢呼,鞭炮齐鸣,热闹非凡。他贪婪的看着,眼神里终藏不住的期待与不舍。 棋局的另一边,是神态颓废的汪忠嗣,他青衣青袍,正努力隐忍着复杂的情绪,喝着那半杯已凉的残酒。 “阿训,她今天就要嫁入西凉王府了,今生今世,你们终究无缘。你可懂?”黎臻并未回头,声音凉薄。 “月夜与哥舒寒,并不适合。臣依旧坚持。”汪忠嗣淡淡道。 “为何?”黎臻回过头来,瞥了一眼他,眼神犀利:“难道你要她一辈子做你汪忠嗣的女儿吗?” “臣……不敢。”汪忠嗣垂下头,但声音倔强:“臣已为明月夜选下更适合的夫君,光熙商会的三公子温亭羽,皇上若见过这少年,必然也会与臣有同想。承都,离长安很远了。那如玉少年对月夜一往情深,疼爱有加,他们在一起会很开心。最重要的是,臣不愿明月夜离这皇宫太近,臣只想自己的女儿能远离是非恩怨,远离朝堂后宫,过普通人的日子,和心爱的夫君,琴瑟和鸣,白首偕老,平安快乐。” “你在怪寡人,当日不该让无涯进宫。”黎臻垂下眼眸。 “臣,不敢!”汪忠嗣眉心微蹙:“臣会永远忠于吾皇,吾皇的旨意,臣亦然永远不会忤逆。汪门三代忠良,何曾出过罔臣逆子?” “阿训,你永远这样子。明明心里恨着,却不肯说出来。明明不愿意,也要闷在心里,难为自己。”黎臻苦笑道:“那日,若寡人不以纳妃为要挟,你到底不会承认,明月夜就是寡人和无涯的女儿吧?” 汪忠嗣沉默。 “当年,若你肯告诉寡人,你和无涯已经订婚,寡人必不会让她进宫做什么典书女官。若你肯告诉寡人,你根本不喜欢那个柳江云,寡人也不会让你一定娶了她。若你肯开拔之前告诉寡人,明月夜是无涯的女儿,寡人也不会任由她被柳氏一族追杀。你却什么都不肯说,你是寡人的义子啊,寡人曾把你当亲生儿子一般教养与喜爱。你对寡人,就是这般信任的吗?”黎臻终于忍不住,狠狠拍了下玉白凭栏。 汪忠嗣起身,复而跪下,五体投地,神情淡漠道:“臣,不敢!” “不敢,你有何不敢?你就是在心里默默报复着寡人罢了。好了,阿训。寡人知道,无涯走了,你会恨寡人一辈子。即便你不说。但确实寡人相欠了你。寡人会好好补偿无涯的女儿,除了公主的名分,只要她想要的,寡人都会给她。甚至寡人的命。” 汪忠嗣抬头,目光沉痛道:“若皇上疼爱明月夜,就请远离她。让她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您的宠爱,只会让她备受瞩目,成为更多人的目中钉肉中刺。” “所以寡人为她选了一个强大的男人,一个对她爱若生命的男人。”黎臻一甩衣袖,目光灼灼盯着汪忠嗣:“寡人不是没有考虑过你,寡人根本不在乎什么所谓的伦理纲常。只是你太让明月夜失望了。你不要告诉寡人,你对明月夜只有父女之情,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爱。但非你敢义无反顾,你愿为她放弃一切,那么现在站在那红妆肩舆旁的人,就是你。是你放弃了她,与旁人并无半分关系。” 汪忠嗣偏了头,目光泛现悲痛、纠结与一丝后悔。 “这是命,谁也改不了。皇上,柳氏一族不会放过明月夜,请您让她远离长安都城吧。”他坚持道。 “她是寡人的女儿,是寡人的念媺郡主,她的一生注定要光彩夺目,与众不同。无论是容貌或脾性,她像极了明媚,她们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一定会去实现自己心中所求,心无旁骛,勇往直前,凭你我根本无法阻拦。她们注定就是传奇中的女人。阿训,你从来都不懂明月夜的心,不懂她为你的无悔付出。” 黎臻常常叹息:“是你错过了一个天下最好的女人,所以,你活该。” 汪忠嗣握紧手指,骨节泛现,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剧烈挣扎,嗫嚅道:“我知道,我活该。是我辜负了无涯,也没有保护好月夜。” “阿训,若你不甘心,就去抢亲好了。”黎臻微微一笑:“寡人年轻时,就在定亲之日,被人抢走了爱人。寡人或可拥有整个江山社稷,却无法把握一个女人的真心。一个女人若跟定了一个男人,什么权势威仪她都不会放在眼中。阿训,若你有胆量去抢亲,寡人不会拦你。” 汪忠嗣霍然起身,冲到凭栏处,看着西凉王府的门庭若市,花车锦绣,冲天的鞭炮声以及鼎沸的锣鼓声。 “你不敢……对吗?”黎臻走到汪忠嗣身侧,拍拍他的肩,淡淡道:“寡人知道,你不敢。所以,寡人要留你在长生殿喝这杯残酒,下完这半步死棋。那顶红妆肩舆中,有着我们此生最爱的女人。阿训,放下心结吧。她和他一起,会幸福的。你需要做的,就是远远望着她,祝福就好。” 汪忠嗣疾步拿过一壶酒,咕咚咕咚就径直灌下去,一言不发。 黎臻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一壶一壶的喝下那些冷酒,直到喝不下,再把自己呛到咳嗽不已,酒水与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玉石地板上,却依旧忍不住再拿起新的一壶酒。 “阿训,寡人知道你的感觉。你走过的路,寡人都走过。你自己的结,自己解不开,谁也帮不了你。”黎臻淡淡道。 天色渐渐黑下来。西凉王府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了起来。还有庆典的烟花,一朵朵升上夜空,如一朵朵巨大的七彩牡丹花,绽放了一片又一片瑰丽的彩色烟雨。烟花,只落不谢,人心走远,亦无回首。 “明月夜……”汪忠嗣轻声念叨着,已经醉倒爬不起来,他死死抱着冰冷的玉石凭栏,摔落的酒壶轱辘着滚了好远。 终于,在烟雨灿烂的黑夜中,这个受伤的男人,抱着石柱,默默流泪。 原来心痛,是比什么都痛的伤口,除了自己默默舔伤,也无药可解。 102.和离 新婚之夜,明月夜是在湜琦苑,独自一人度过的。 喜宴照常开席,莲弱尘让西凉王府上下都封锁了哥舒寒出走消息,只说西凉王酒醉已在青庐歇息,特别是对长焱宫前来探访的总管太监。 当青庐外的宾客散尽,明月夜也喝得烂醉如泥。夜斩汐带人出去寻了半夜,终也没找到哥舒寒的人,只能黑着脸把西凉王府的总管、奴才与侍女统统骂了个眼蓝。 莲弱尘本想遣人把明月夜送到青庐的新房里休息,但醉得晕晕乎乎的明月夜却奋力挣扎,也只好顺了她的意,让重楼和紫萱她们把主子送回湜琦苑休息。还好,跌在自己的玉床上,明月夜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本来莲弱尘并不放心,让明月夜一个人待在西凉王府,但看着动了真怒的夜斩汐,几乎要把王府的仆从们掐死的阵势,还是哄了自家王爷回夜王府歇息。 一大早,莲弱尘又乘着肩舆来到西凉王府,见明月夜还未醒来,她算松了口气。 夜斩汐则率领暗夜山庄的府兵,再次前往怀山寺,寻人。冷静下来的他,已经上下打点好了宫内各路消息渠道,至少先要瞒住常皇与云贵妃。 宿醉的感觉,并不喜人,当明月夜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穿着喜服,四仰八叉躺在白玉床上。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暗自嘲笑自己一番,却依旧忍不住心里有个地方,微微涩痛,仿佛喘不透的气息,郁闷着又沉又重。 见明月夜醒来,一旁伺候的重楼和紫萱赶忙过来扶住她,重楼低眉顺眼道:“王妃,您醒了?奴婢煮了青梅醒酒汤,您用一口吧。” 明月夜皱了皱眉,似乎恢复下意识,她推开重楼递过来的醒酒汤,淡淡道:“王爷回府了吗?” 重楼沉默了片刻,并不敢看明月夜的眼睛,只好低着头嗫喏道:“启禀王妃,王爷……尚未回府。” 明月夜从床上爬起来,几把扯掉身上繁重的礼服,不动声色道:“准备浴汤,我要更衣。还有,让雪见给我做点儿吃的。重楼,准备好笔墨纸砚。” 见主子并未追究郎君的踪迹,重楼暗自舒了口气,赶忙招呼侍女们准备玫瑰浴汤,自己则研墨铺纸。 “启禀王妃,夜王妃一大早就到了咱们府上,这时辰还在正厅等着您呢。” 明月夜思忖片刻道:“你们不必伺候我更衣了,我换好衣服就去前厅见夜王妃。重楼,你和景天、紫萱都去陪若尘姐姐说说话,到底别丢了咱们西凉王府的脸面。让雪见也给夜王妃准备些补身甜汤。” “让紫萱还是留下来,伺候您更衣吧。”重楼终归不放心留着主子一人在房间。 明月夜挥挥手,不耐烦道:“就按我说的安排吧,昨夜喝了太多的酒正头痛,我想一个人泡会澡,放松下。” “奴婢,遵命。”重楼极有眼色的带着几个侍女鱼贯而出,留下明月夜一人坐在桌几前。 她看看桌几上的信笺和笔墨,眉目之间流露出几分嘲笑。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西凉王府大乱。因为,西凉王妃也不见了。 莲弱尘跟着重楼她们疾步走到湜琦苑,眼见房间内早已空无一人,桌几之上放着一封墨迹尚干的,和离书。 莲弱尘脸色微白,抓起和离书,有点慌乱的指挥着重楼:“快看看你们王妃的东西,少了什么没有?” 重楼和紫萱慌慌张张的,赶忙翻看着妆匣和箱笼,重楼惊慌道:“首饰银两之类都不见动过,但少了几间家常穿的衣服。主子平常随身携带的金针和流苏背囊都不见了。夜王妃,我们家主子该不是被昨天的贼人掳走了吧。” “这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来人,回夜王府。”莲弱尘拽过重楼的胳膊,叮嘱道:“若你们王爷回来,请他速去夜王府见我。” “夜王妃,那我们家王妃怎么办?”重楼心下更慌张了,几乎要手足无措般。 “问你们家那不靠谱的王爷去。”莲弱尘咬牙道:“顾不得跟你们多说了,我得赶紧回夜王府,这边的消息一定要封锁在府中,半点儿不可泄露,不然你们每个人都得被活活打死。” 重楼一时腿软,立时跪倒在莲弱尘面前,毕恭毕敬道:“奴婢明白。” 重楼身后的一种侍女与仆从,都惶恐跪倒,齐声道:“奴才们明白。” 莲弱尘一脸沉重走过这群人,匆匆忙忙就上了肩舆。 夜王夜斩汐闻听此讯,迅速回到了暗夜山庄。他看完了莲弱尘拿回来的和离书,一把拍在玉石桌几上。若玉般的白皙脸颊此时也阴沉沉笼罩了一层黑雾。 “胡闹,这赐婚是儿戏吗?昨日才拜堂,今日就和离。” “到底是狼崽子太过分了,怎么能在大婚仪式上,说走就走呢,这让哪个新娘子能下得了台?如此率性而为简直无法无天,都是被你惯的。什么事都随着他,顺着他,这下好了。”莲弱尘情急之下,小腹微痛,不由自主抚住自己腹部,慌忙坐在躺椅上,吁着气。 这下可真吓到了夜斩汐,纵然平日里冷静睿智,此刻也泛白了脸色,慌张的疾步过来扶住莲弱尘,温声道:“都怪我,是我没有管教好兄弟,你别动气啊,小心伤了自己身子。” 莲弱尘倒吸了几口气,稳定下来:“没事儿,没事儿。不知道月夜可是跑回了皇宫,去找云妩贵妃呢,若皇上知道了此时必然震怒,这就更不好收场了。柳贵妃必然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放心吧,月夜没回宫。我在路上已请母亲速去云贵妃宫里拜访。云贵妃不是没有轻重的人,她会先稳住皇上那边,三朝回门找个理由先混过去。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人。”夜斩汐给莲弱尘倒了一杯热茶。 “那这孩子能去哪里呢?”莲弱尘拿起那封和离书:“这脾气,可真够硬的。” “反正,够那狼崽子喝一壶,他也是活该。为了一个旧人至于吗?早让他把那绾香馆拆了。这次他若不拆,我就遣人去他的西凉王府,尽数刨了省事。”夜斩汐阴冷着脸,桃花眼眸中犹如寒潭之水。 莲弱尘暗自心惊,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又拿起那封和离书,仔细看了看,迟疑道:“不会去承都了吧?那光熙商会的温家父子应该今日启程,赶紧派人去港口看看呢。” “十七,她和温亭羽去承都了?”一声震怒的男声从屋外劈进来。随之一个身穿朱红喜服的高大男子已闯进屋来,虽然悄然无声,但气势摄人。 说时迟那时快,夜斩汐直接欺身过去,直接薅住哥舒寒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死哪儿去了?” 哥舒寒顾不上回答,径直推开夜斩汐,直接抢过莲弱尘手中的信笺,瞥了几眼直接用内力将掌中纸张化为灰烬,四散飞扬,映出他如寒潭般的邃黒重瞳,以及阴沉神情。 他转身就要夺门而出,却被夜斩汐更快拦住,后者毫不客气用手臂挡在他胸前,已经用足全力,可见也真生气了。他并没有抵挡,而后退了几步,低声道:“兄长,这次是阿寒的错。但一切等我回来再跟你和弱尘解释,我得赶紧去追十七。” “追得回来吗?”夜斩汐斜着眼睛,盯着哥舒寒。 “那我,便随她去承都就好,这边还要兄长帮忙安排。”哥舒寒握住夜斩汐的胳膊,轻轻放回他身侧,迟疑片刻,终于低哑道:“绰约,尚在人间。” 103.私奔 港口。 光熙商会的大船,即将起航。 温熙和温亭歌坐在二层阁楼里,桌几上煮着一炉清茶,茶香四溢。 透过窗格,两人看着船头玉身而立的两位少年,一人略矮身穿白衣,一人略高身穿浅蓝长袍,两人都束发,带着网冠,都有着如玉白皙清透的脸颊,和灿若星辰的双眸,看上去仿佛一兄一弟,一对煞为好看的美少年。 白衣的明月夜,蓝衫的是温亭羽。 温亭歌略带不安道:“父亲,此番回承都,带着明月夜,未必是明智之举啊。” 温熙正喝着一杯热茶,他将近五十岁年纪,姿容威仪,眼神睿智,虽然身材不高,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洋溢着大家风范,沉稳雅致。 温熙望着船头正兴高采烈交谈中的一对少年,眼眸中透着些许宠爱与喜欢,他缓缓道:“这里哪有什么明月夜?他都说了,这是军医十七,要搭船前往承都采买药材。既是亭羽的结拜兄弟,我们光熙商会照拂一下,有何不妥?” “可是,父亲。昨日哥舒寒与明月夜大婚,今日他的军师十七,就出现在我们的商船上。那异域将军可不是好惹的。”温亭歌多少有些忌惮。 “这军医十七是自己走到光熙商会商船之上的,又不是我们绑了来。呵呵,那哥舒寒不好惹,难道我们光熙商会又……好惹吗?于情于理,我们不差丝毫。即便闹到常皇殿前,为父也自有说法。亭歌,你过于谨慎,以后做事难免畏手畏脚。男女之情,无法强求,但愿亭羽这孩子,有运气亦有造化。” “父亲,你太纵着亭羽了。”温亭歌叹气道。 “哈哈,当年我和你母亲,也不顾双方父母反对,偷偷私奔到承都,先有了你大哥,才有了光熙商会。一切皆为缘分。何况汪帅一直有此心愿。但看老天意欲如何吧?若这两个小的真有缘,为父倒为乐见这桩婚事的。”温熙轻抚胡须,郎朗笑道。 温亭歌摇摇头,终于作罢,心里到底还是为父亲的盲目乐观,忐忑不安。 这边船头之上,温亭羽与明月夜迎风而立。 “十七,你打定主意独自前往承都吗?”温亭羽打量着身边明朗少女。 “嗯,流千树要留下来照顾汪帅,收复明堂我一人足矣。”明月夜淡淡道。 “不会,你有我啊。兄长会陪你一同前往明堂的。” “明堂尚有三位长老,要得到他们的认可,恐怕要颇费一番气力,同时,我去承都也为寻找几样珍稀药材。紫金灵芝、乌巢雪莲、白龙涎香和人形何首乌。” “这些稀奇物件,都是传说中的东西,真的能找到吗?” “碰碰运气吧。”明月夜望着碧蓝的天空,偶有一只白色水鸟飞过,她若有所思。 “十七,昨日大婚,可顺利?那哥舒寒,能放心你和我们回承都?”温亭羽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给他留了和离书。”明月夜微微蹙眉。 “太好了,你终于与他和离了。”温亭羽舒了口气,登时神采飞扬起来:“那他愿意吗?” “不知道,反正他去找他的旧情人了。”明月夜心中登时憋闷,并没好气道:“再顾不得我。” “哥舒寒,除了你,还喜欢别人?”温亭羽十分不悦道:“这天底下,怎么还有别的女子,能与十七比肩?你是天下最美最好的女子呢。” 两人正在说话间,只听船夫大喝一声:“扬帆,起航。” 船身徐徐行驶,眼见就要离开港口,恰在此时,只见一道红色身影飞驰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岸边飞身而上桅杆,又从桅杆自上而下,径直冲击而来,裹挟了一阵劲风。 明月夜暗呼不妙,本能挡在温亭羽面前,那人硬生生收掌,但猛烈的掌风还是冲掉了明月夜与温亭羽头上网冠,他们猛的后退几步,所幸被船身凭栏挡住去路。 哥舒寒悄然落地,一身朱红礼服尚未来得及更换,上面沾染了尘土与水渍,着实有些狼狈不堪。头上的冠冕早没了踪影,于是一头黑长的发迎风飘散,映衬着寒冷如冰的阴沉脸色。一双邃黒重瞳,震怒的幽绿火焰正蠢蠢欲动,他微眯着眸,艳红的唇角上扬,露出讥哨的冷笑。 “温亭羽,你敢勾引我女人,私奔?”哥舒寒逼近一步,音调却轻柔如羽毛:“好大胆。” “王爷何出此言?你没看到和离书,何来私奔之说。”明月夜严阵以待。 “未见,你和我回府,找给我看。”哥舒寒轻描淡写。 “不必麻烦,我现在再写一封即可。”明月夜盯着哥舒寒:“船既起航,再无返意。” “是吗?”哥舒寒再近一步,明月夜与温亭羽已无路可退,他咄咄逼人道:“你敢写。我就杀了这呆子。” “西凉王,稍安勿躁。”温熙与温亭歌已经赶到现场,温熙见哥舒寒杀气腾腾,一使眼色,船上镖师各自严阵以待。 “温熙,你儿子拐我王妃私奔,光熙商会可知罪?”哥舒寒侧头,狭长凤目盯住温熙,眼神如冰。温熙暗自心寒,温亭歌已心虚的退后一步,这红衣的冥域杀神,呲着冷白牙尖,不吝嘲讽道:“你以为,这百余镖师,可拦得住本王?” “王爷息怒,想必其中必有误会。犬子与军医十七,有八拜之交,此次同行并无恶意。王爷的王妃,昨日大婚后不应该好好待在王府吗?又怎么会出现在光熙商会船上?这传出去,王爷脸面上,也不大好看吧。稍安勿躁,不如到里面喝杯茶,慢慢谈。”温熙尽力慢条斯理。 “哥舒寒,你也不必难为光熙商会,我不坐这船就罢了。”明月夜一横眉,飞身蹿上船栏,一个纵身就往碧波之中跳去。 但哥舒寒比她的速度更快,电闪雷鸣之间,已经展臂捞住了愤怒的小女人,又脚尖一点凭栏,待到明月夜看清眼前视线,两人已在桅杆之上。 温亭羽傻傻看着,高高桅杆上的红衣杀神抱着白衣少年,和众人一般无计可施。 “十七,还未洞房,你就投河,好不吉利。”哥舒寒的唇瓣蹭着明月夜的耳垂,轻轻道。 “放开我。”明月夜奋力挣扎着,但高高的桅杆之上,她确实心虚不已,只能牢牢抓住哥舒寒的衣衫,但实在心下积恨难消,就狠狠咬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力道之猛直透肌肤,那衣料本来就薄,轻而易举她便觉得口中鲜血咸味充斥,想必咬破了皮肉。 “闹也闹了,咬也咬了。差不多了。”哥舒寒长长吁气。眼见岸边另一条大船正在疾驰而来,即将与光熙商会的大船比肩而行。 “就算婚礼之际突然离开,是我不对,但你与我和离,还与这呆子私奔。想气死我?”哥舒寒狠狠勒住明月夜的腰肢,没好气道。 “裴绰约,尚在人间吧?”明月夜用他的肩头衣服蹭了蹭嘴,不客气道:“我写和离书,不正是为王爷着想。” “大胆,本王觉得,你今日难逃家法。”他炙热的气息氤氲在她耳畔,她躲开,不吝嘲讽道:“在这桅杆上?” “床上。”他话音未落,已经抱着她径直从光熙商会的大船上,飞落到比肩而行的另一艘大船上。他飘然落地,船上一众人等跪地请安:“王爷,一切准备就绪。” “启航,承都。”哥舒寒攥住明月夜的手腕,似笑非笑道:“十七,猴子从来逃不出佛祖的手掌心。” 104.七夕 从未坐过船的明月夜,吐得稀里哗啦。还好,重楼和景天也在船上。 “幸亏郎君早已遣人将商船上的行李提前备好,要不突然一下子出行,奴婢们肯定慌手慌脚。”重楼轻轻为明月夜拍着背。 “郎君对主子可是真放心上的,您看这一路上需要用的,一应俱全。” “他对所有女人,想必都极为细心吧。”明月夜干呕着,并不吝嘲讽道:“我看那绾香馆,也一应俱全呢,即便无人居住,也一尘不染,可见更加上心。” “知道主子负气离府,郎君连礼服都没换,就匆匆冲了出去夜王府寻您。您也看见了,郎君何时如此狼狈过呢?听说还被夜王爷给打了,为了您郎君还不是一声没吭,都认了。”重楼是个机灵的姑娘,不遗余力为自家郎君说情。 “把我一个人扔在婚礼上,什么都没交代,就让我独自面对那么多宾客,无法下台。这怕也是大常前所未有过的盛景吧?”明月夜冷笑道。 重楼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家主子恐怕还在气头上,便不再说什么。恰时,景天端着几盘点心走了房间。有巧果、花瓜和五子。 明月夜微微蹙眉,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重楼骨碌骨碌转转眼睛,复而笑道:“对啊,今天是七夕呢。牛郎织女要在鹊桥相会呢。” “七夕……”明月夜眼神黯然:“以前,我娘在时,会带着我望月乞巧。” “王爷,请王妃,同观乞巧盛典。”景天的话,言简意赅。 “我累了。”明月夜一扭脸,趴在床榻上,任性道:“不去。没心情。” 景天并无二话,转身离开,连同重楼,都悄悄走出房间。 不多会,便听到船上传来男女嬉笑与烟花入空之声,隐隐还有琴奏歌曲,可见热闹非凡。明月夜捂住耳朵,依旧不堪烦扰,便抓起桌几上的巧果,径直扔到船舱门框上。 她负气锁住房门,听着有人轻轻来拨门,也装作没听见,那门外的人也没坚持,转身就离开了,见他并不来安慰,她心里憋闷,索性真的蒙头睡了。 此后,哥舒寒并未再遣人来召唤明月夜,除了这几盘中看不中吃的巧果,也再没人来送膳食,可见那边也生了气,故意犟劲。 又过了两个时辰,想必已经入夜。从早上出离王府,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加之晕船又把存货都吐了干净。此时明月夜腹中饥火难耐,纠结良久,听听房外无人,便忍不住拨开门栓,蹑手蹑脚到外面去寻找可裹腹之物。 大船之上静悄悄的,除了船夫其他人等都已睡去,甲板上依稀留有节日庆祝的痕迹,高高的平台悬挂着红白绫罗,大约是象征着月宫天河,周围亦然张灯结彩,装点佳节光景,台下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祭台上则摆放着用菱藕雕刻成各种奇花异鸟,可谓独出心裁。还有若干精致小盒,藏着蜘蛛,据说大常女子可从盒中蛛网稀密,判断得巧时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 凭栏之上,还系着各种编制的七彩丝绦,迎着夜风飘飘荡荡。据说巧手的女孩们会用各色丝线穿缠玉石璎珞等做成各种手环,送给心爱之人,取愿长久之意。 明月夜忍不住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枚系着琥珀的,黑底穿插银线手环,黑白相间的基底中隐现一条隐隐的红丝线,可见是用足了心思。她一蹙眉,转身就将手环扔向碧波之中,自己则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朝着大船的另一方向走去。 夜色之中,星空浩瀚,微风习习,月亮与星星的倒影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一切都那么静。 显然没有找到什么能果腹的吃食,但清爽的空气不由让人心神振奋。明月夜扶住凭栏,望着与自己身坐的大船,一直比肩而行的光熙商会大船。她定睛一看,那船上,扶着凭栏正往这边张望的,亦有一位如玉少年,提灯而立。 温亭羽在船上站了许久,父亲与兄长都劝不动他半分,他就在那里站着,等着,傻傻的。仿佛等待织女的痴情牛郎,而他们之间哗哗作响的水声就是不可逾越的银河一道。 温亭羽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兴奋的往前迈了一步,却因站立的时间太久,膝盖酸软,刚往前迈了一步,就单膝重重磕倒甲板上,他咬牙站起,朝着明月夜,展开自己独有的明熙笑颜。明月夜愣住。只知道他呆,不知他竟然呆成这样。 温亭羽望着明月夜,大力的挥舞着手臂。明月夜微微鼻酸,终也挥起手臂,回应着他。 她看见他,正用手语问着她,你还好吗?这是他们在土库堡为了方便联络自创的手语,也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懂。 她借着微弱的船灯,努力回应着他。我很好,你放心。 她几乎看见那少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露出了璀璨笑容。 他向她大力的摆臂,她笑望着他,看着他点燃了一盏一盏七种颜色的许愿灯,然后张开手掌,让那荷花形状的灯笼冉冉升空。不多时,终究成就了一片彩色星空,犹如玄境之地,奇光异彩。最后一盏是巨大的红纱灯,里面点着七层红蜡烛,拖着颀长的一串的同心结,浩浩荡荡就飞入夜空中之中,瑰丽至极。 明月夜终于忍不住拍手赞道:“好美……” 话音未落,只见数道疾风划过,那百余盏漂亮的许愿灯纷纷被不明物击中,陨落到水面上。那最大的红灯笼最惨,被打得千疮百孔,直接坠落到明月夜脚边,她仔细一看,原来是被金豆子击断了蜡烛。她气急败坏巡视着周围,终在桅杆之上看到了一身黑衣的哥舒寒,他正喝着酒,手间不忘弹着他的金豆子。连温亭羽也难逃厄运,被金豆子袭击后捂着头正蹲在甲板上,狼狈不堪。 她一蹙眉,从背囊里取出一枚小弓弩,瞄准桅杆上长发飘飘得意洋洋的双瞳妖孽,一搂开关六箭齐发,直直就钉在桅杆之上。虽然他躲得够快,但飘扬的衣裾仍然被凌厉的弓箭射中撕下了好大一条,酒壶也被击中,酒水淋淋漓漓撒了一甲板。 哥舒寒悄然落地,他转身扔掉手中已被射漏的酒壶,戏谑道:“十七,谋杀亲夫,该当何罪?” “王爷,这纵火烧船,又该当何罪?”明月夜轻蔑道。 “连六弩连发,都让你悄默声的给造出来了。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呢?”他冷笑道:“和温家那呆子打什么手语,郎情妾意,唬我看不懂?不如砍下那呆子双臂做成蜜酿鸭翅膀,看他在用什么伎俩勾引别人家娘子。” 她白了一眼那得意洋洋的邃黑重瞳,手中六弩连发在瞬间又上齐了弓弦,直指近在咫尺的颀长身影,他未躲而是晃晃手中的一个荷叶包,油香的味道直冲鼻腔。 “你要想好啊,冲动是魔鬼。”他道。 “八宝荷叶鸡?”她咕嘟一下咽了口口水。 紧接着,她就被他手腕上系着的手环吸引住了视线,黑色与银色丝绦中隐现着红色细绳,小指头大小的琥珀晃晃荡荡的犹如猫眼,晶莹剔透。居然手腕的圈度,刚刚好。 “你……”她瞠目结舌,或者,这厮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后不成。 “一枚手环换一只八宝荷叶鸡,你不亏。何况,这么糟糕的女工,啧啧。”他不吝嘲笑。 “谁说给你的?还给我。”她气急败坏劈手就夺,落入手中的却是那一大包的荷叶鸡。六弩连发已被他偷梁换柱,拿到自己手中把玩起来。 “这东西我得好好收起来,免得被你暗算。”他捂住自己肩上的伤口,故意道:“十七,你越发毒辣了,莫非是我太宠你,而你却太没良心呢。” 眼见明月夜就要拿手中荷叶鸡砸人,哥舒寒笑吟吟道:“想好,这是船上,最后一只能吃的鸡。” 她恨恨的看了看鸡,又看了看他,终于哼了一声,盘腿坐在甲板上,开始大口吃鸡,轮到他愕然她的吃相。 他单膝蹲下,认真的看她啃着鸡爪子,伸出曲线秀美的手指,她以为他要夺鸡,本能的往后闪躲,他却只是勾了下她的鼻尖,貌似宠溺道:“十七,从今往后,每个七夕,我都要你和我一起过。我要你我之间,再无他人……我可以等,但别太久。” 他用食指轻轻印在她欲张开的唇瓣上,阻止了她想说的话,他霸道而凉薄道:“没有下一次,你敢再逃开我……” 105.较劲 经过三天四夜的海上颠簸,大船终于来到了承都港口靠岸。 这几日,哥舒寒与明月夜陷入了莫名的冷战中,重楼他们亦然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两个祖宗,哪个惹不起。 至于大婚那日,突然出走的前因后果,哥舒寒不解释,明月夜便也不问,反正他们仅仅晚膳时见一面,连话都不肯多说。平日里就都在各自在房间里,表面上看倒也相安无事。 但谁对谁错,谁该向谁先低头,两个人到底较上了劲。 大约出来时确实匆忙,哥舒寒每日的飞鸽传书络绎不绝,有几个随行副将也几乎在他房间里彻夜密谈,十分忙碌,一双重瞳都熬出了血丝。这几日,他的脾气也异常暴躁。让年轻的副将们也跟着寝食难安,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见哥舒寒整日冷着脸忙碌,明月夜更心生芥蒂。暗暗琢磨着,或许他在忙着找寻,他那尚在人间初恋情人的下落,因为不顺利心情不爽快?每每思及至此,她难免心生酸楚。加之又晕船,她饮食清减了许多,空余的时间就用来读书和配药,最后连房间都懒得再出来,倒是写下了不少和离书,却都让眼尖的重楼赶忙给抢走了。 这哪里是和离书,分明就是大家的催命符,尽快烧个干净最安全,重楼和副将蒙云赫意见统一。 只是偶尔在夜半时分,明月夜会到甲板上散步,映着皎洁的月光,思念着长安的亲人。她遥望光熙商会的大船,听说温亭羽那夜着了凉,一直发烧在昏睡,她多少担心。 别别扭扭的,承都说到就到了。 光熙商会的大船比他们更早靠岸,毕竟到了自家主场,温熙出于礼节邀请哥舒寒,一同前往光熙商会总会歇息小住,但被心高气傲的西凉王婉言拒绝,在承都暗夜山庄自然也有别苑,何况那手眼通天的武林盟主夜斩汐,一道风云令,承都的帮派掌门早已准备好迎接事宜。 下了船,明月夜便坐在青顶小轿,前往夜斩汐安排的住所——汐园。 一路走来,她不禁暗自赞叹。这承都,果然是极美的城市。 有诗人曾说,“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此言不虚。这座城又被称为蓉城,因为到处都种满了芙蓉花,特别是一种叫三醉芙蓉的奇花。 这种芙蓉,清晨初开花瓣洁白,日照之后逐渐转变为粉红,待到傍晚凋谢时又为深红色,于是这做城池,似乎被一匹鲜艳浓烈的渐变绸缎紧紧团簇,美得极具灵性。 一条金水河,环绕了整个城。于是,每条街道旁都有水渠,有清水汩汩流淌,水中有小鱼游弋。无论官府商铺或百姓人家,又都喜欢种下几株垂柳,几乎“家家临江,户户垂杨”,远远看去,茵茵绿树掩映着泥房红顶,水汽氤氲环绕,缥缈更似仙境。 记得,温亭羽曾经说过,承都不但有水环绕,还三面环山,就在那些深丘里,到处种满了青青的老茶树,制茶业已十分发达。而与承都相邻的大燕、东赢、狮子国等异邦,对茶叶的需求量又非常大,于是承都周边就成了茶马互市的重镇。 渐渐的,不仅茶叶出名,承都的蜀江锦、荔枝绿酒、生春酒、大小黄白麻纸也因为卓越的手工艺盛名在外。特别是一种颜色深红似芙蓉,大小恰好能写完一首七律诗的薛涛笺,被当下文人墨客争相抢夺,如今几乎千金难求。 明月夜坐在小轿里,透着纱帘,观察着街上商铺与来往行人。这里融汇着很多少数民族,胡人与燕人以及苗裔等等,各色服饰的百姓随处可见,相处也十分融洽。街上的商铺种类很多,品种很全,而所有光熙商会的商铺都有统一的光熙标志与旗帜,在熙熙攘攘的城市中心显得十分显眼。 据说,承都的各种商品往来,几乎都被光熙商会的商号所垄断,通过舟车或人力贩往长安、江南乃至突波各地,因此光熙商会在大常的势力,绝不亚于官府。温亭羽跟随父亲回了承都,便不必担心他的安危了。 汐园,在城中心的闹市之中,却闹中取静,隐藏在一片三醉芙蓉花树林之中,是一所别致而安静的住所。本来明月夜还担心,哥舒寒会不会以强硬手段安排两人同处一室,那么自己要如何决绝拒绝,措辞已想好,手段已预备,但他的安排却令她始料未及,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二层,而他和副将们住在了三层。 哥舒寒换了一身暗黑蜀锦袍服,袖口与袖口用极细的银线绣了浅浅云纹,头戴网冠,脚蹬乌底靴,俨然一副贵家公子打扮。比之往日披红战甲的万众瞩目,更显得年轻,俊美,多少隐匿了许多的威慑与寒凉。 “启禀王爷,承都府尹黄思程那边已封锁了消息,并无官员知晓您到承都之事。虽各大帮派都晓得风云令惊现蓉城,也只知来人是武林盟主夜斩汐之贵客,您尽可放心。”哥舒寒的副将蒙云赫躬身禀报。 “知道了。多派些人,盯住光熙商会。”哥舒寒低低道:“蓉城虽小然耳目众多,貌似平静却杀机四伏。以后,不要称呼王爷。我交代的事速战速决,办好了我们尽快回长安。” “是,郎君。”蒙云赫顿了一下:“您这不告而别,贸然前来蓉城,皇上那边知道了万一降罪下来,咱们暗军可要授人话柄了。” “一切后果,我独自承担。”哥舒寒淡淡道。 “连夜王爷都拦不住您,可见您有多担心……军医。”蒙云赫迟疑道:“但您为何不告诉军医呢?这几日,您连夜处理军务,不就是为了腾出时间陪她。还不知道咱们回长安夜王爷怎么跟您拼命呢。军医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耍脾气给您,属下们都看不过去了……那边,重楼说军医要出汐园寻药,您看……拦吗?” “随她去,暗中保护就好。”哥舒寒冷笑道:“你们几个当心,若硬拦她,当心被她毒傻了。” 蒙云赫眼角儿抽了几下,嗫喏道:“郎君,万一……万一军医去光熙商会呢,属下是拦……还是不拦呢?莫非,您还纵着那温亭羽,继续纠缠咱们军医不成。” 哥舒寒斜了一眼蒙云赫,意味深长道:“云赫,依你之见。” 蒙云赫咕嘟咽了一口口水:“属下,属下打算先偷偷烧了光熙商会的铺子,然后再绑了温亭羽,蒙了他的脑袋狠狠揍他一顿,最后嫁祸给柳家的人。您看如何?” “滚!”哥舒寒重瞳寒光闪烁。 “属下一定会做得干净利索,军医绝对不会知道。哎呦……” 蒙云赫被哥舒寒一脚踹出了房间。他一边揉着腿,一边低声嘀咕道:“平日里收拾我们来倒顺手,自己女人不听话都管不了。” “蒙—云—赫!”哥舒寒声音蓦然升高,显然怒火中烧。 熬了这几天,没想到自家郎君的耳力倒与日俱增,蒙云赫也顾不得腿瘸,连滚带爬逃之夭夭了。 106.探病 明月夜依旧一身富家公子打扮,身穿银白色袍服,头戴暗黑色网冠,脚蹬银色描边短靴,腰间系着镶嵌着碧色玉环的腰带与水蓝璎珞。 身后的重楼和景天也换了浅色男装,也俨然两位俊俏少年。她们跟着明月夜走在街上,引来无数花季女子的瞩目,虽然这蓉城因气候温润,食物滋养,肌肤好看的青年男女比比皆是,但这三个人依旧算得上人中翘楚。 明月夜带着重楼和景天一行人来到了温府,打算看望病中的温亭羽。 按照礼节,明月夜为温熙及温夫人都准备了礼物。重楼细心,在船上的随行行李中,早早挑选好长安的玉器、熏香及精致点心。本来明月夜并并不想带着她和景天,但终磨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她可担心明月夜一负气就留在了温府,那郎君还不把她哥哥左车真送进宫里去? 温熙早就与夫人庄宜兰,提过明月夜此行的来龙去脉,她知道哥舒寒在大婚之际不辞而别,也获悉明月夜写下了和离书。两人都对后来之事心存想法,加之大常民风开放,即便女子和离也有再嫁之事,所以庄宜兰暗中细细观察着这位甚有可能,会成为自己儿媳妇的姑娘,总觉得她不但明眸皓齿,在脾性上和温亭羽有着相似之处,竟有着一见如故的喜欢。作为母亲,儿子的小心思她自然知道更多,加之夫君也有意与汪帅结亲,所以,她对明月夜不但客气有加,更带着自然而然的宠爱。 庄宜兰拉着明月夜的小手,温和道:“孩子,从长安到承都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可还能适应这边的气候?到这儿就是到家了,若方便就来府上小住几日,我让她们给你每日炖些祛湿温补的汤水,看你的脸色有些苍白,可是水土不服呢。” “温夫人您客气了,亭羽哥哥因十七而沾染风寒,我十分过意不去,想来看看他,若您不弃,十七想为兄长诊脉。”明月夜只觉庄宜兰的手柔软温暖,态度也和蔼可人,打心眼里也喜欢这位风韵犹存的长辈。 “好孩子,即是亭羽的……妹妹,就别与我们生分了,叫一声伯伯、伯母就好。”庄宜兰从自己手上解下一串沉香手串,不容拒绝的便戴在明月夜手腕上,拍拍她的手背道:“我的宝贝儿啊,伯母来不及为你准备什么可心的见面礼,这手串是当年我生下亭羽,你伯伯从南照寺求来开光之物,可祈福辟祸,保佑平安,你戴上吧。” 明月夜眼见手腕上的白奇楠沉香串,香气清雅,色泽喜人,其间还点缀着蜜蜡、红宝石,可见价值不菲,赶忙要褪下来,有些紧张道:“这太贵重了,十七生受不起,还请伯母收回。” 庄宜兰阻止了明月夜,紧紧握着她的手,亲切道:“伯母呢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本一心在想要个贴心女儿,可惜一直不能如愿,今日相见竟对你却一见如故,心生欢喜。若将来我们能有更深的缘分自然好,若没有,伯母也真心希望能得你这个女儿,可好?” “哎,宜兰,你这是要吓着孩子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丫头,你伯母喜欢你,就收下吧。就算没有亭羽这层关系,我与汪帅有过命交情,咱们两家溯源深远,我与你伯母怎么也算得上你半个长辈了吧。疼爱你那是应该的。妥妥戴好。还有,收复明堂之事,自有光熙商会为你做主,不必烦恼。”温熙一捋胡须,哈哈大笑。 明月夜心头一阵温暖,想必温亭羽那宽厚而暖心的脾性,皆遗传于温家这对坦率的善良父母。这家人,确实容易相处而讨人喜欢。 她没有再拒绝庄宜兰的坚持,便款款向这对夫妇福了礼:“十七多谢温伯伯,多谢温伯母。愿二老福瑞吉祥,安康长寿。” “好孩子,这小嘴儿甜的,就是比那几个秃小子强多了。”庄宜兰忍不住抱住明月夜,开心的笑着,又忍不住问道:“丫头啊,怎么叫十七这么怪的名字。” 明月夜微微一愣,表情略有不自然:“当时和亭羽哥哥结拜时,也用的这个名字。在军中习惯了,一时就改不过来。” “哦,对了。丫头,那哥舒寒没有难为你吧?”温熙蹙眉道。 护主心切的重楼听见了,可有点儿不太高兴,忍不住道:“温老爷,我家郎君对主子可好了。这不是让我家主子带了礼物来看望二老,您和温三公子大可放心。” “重楼,不可无理。”明月夜斥责道。 “哈哈,无碍,这小丫头也是伶牙俐齿啊,挺好。”温熙不以为忤,笑道:“那告诉你家郎君,可不敢薄待了明丫头,有光熙商会为她撑腰。” “温伯父放心,我的事情我能处理好。”明月夜拉住重楼,堵住了她跃跃欲试的反驳。 庄宜兰招招手,旁边的侍女们赶忙端过煮好的甜汤和点心。 “好了,站了半天了,这是刚刚做好的醪糟小汤圆、冰糖桂花糕,最开胃解乏的,你们这几个丫头呢,都给我赶紧坐下来,先吃一点儿,我再让厨房准备新鲜的鱼和嫩藕,一会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些顺口的菜肴。”她笑吟吟道。 重楼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这温家的老爷夫人,可真是脾气好呢,其实那温三公子也是好人一个。若无郎君,他或可勉强配得上主子吧。可惜,郎君若在,她的天平毫无保留倾向得一塌糊涂。 “伯母,让重楼和景天在这里吃点心,我想赶紧去看看亭羽哥哥。”明月夜道。 “我们不饿,跟着主子伺候就是。”重楼严阵以待,拉住明月夜,景天更直接,抱着剑紧紧跟住。 “好好,先去看他,点心一会回来吃。”庄宜兰好笑的看着这三个姑娘:“亭羽还在睡着呢,让丫鬟带你们去吧,我到厨房里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大丫鬟就带着明月夜她们,来到了温亭羽的房间。 整个房间开阔而整洁,整排的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古本,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桌上摆着名贵的文房四宝。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张描绘了一半的硕大屏风,上面有一个白衣女子正扶着梨花树,回眸浅笑。那女子的衣服细节尚未完工,但眉目之间,栩栩如生,生动逼真,显然那画者,确实用了心。重楼和景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床榻上,温亭羽正躺在锦被之中,安静如婴儿般熟睡。他长眉入鬓,鼻梁挺直,双唇好看,肤色如玉。 大丫鬟刚刚想叫醒温亭羽,被明月夜伸手拦住了。她躬下身子,为他轻轻掖好锦被,却听他突然喃喃自语道:“十七,别走……” 107.重振 温亭羽披着浅蓝色的蜀锦外袍,他坐在靠椅上,把手臂放在桌几上,任由明月夜拈着指,悉心为他把脉。他微笑的望着她,尽管脸颊上还泛着低热的潮红。 “十七,刚才你该叫醒我的。”温亭羽不好意思道:“让你守了我这么久时间,连午膳都耽搁了。若害你生病,我怎么忍心。” “看你睡得好,想让你多躺一会儿。受了风寒的人,最重要就是休息。从脉象上来看,兄长的身体已快痊愈了。我刚才也看过医官为你开的方子,极为对症。这下我就放心了。待会儿,我在给兄长写下几个药膳的方子,让伯母遣人每日做好给你食用,药补毕竟不如食补,好好养护着。莫不要留下咳疾的根子,每到春秋就会发作,就难受了”明月夜细心的把温亭羽的衣袖放下,盖好手臂。 “十七……他……他可难为你了?”温亭羽忍不住抓住明月夜的手指,在她身后的景天手疾眼快,用剑鞘直接推开了他的手,并目光不善的盯着他,手握剑柄,却依旧一言不发。 “温三公子,景天脾气暴,你可别惹她,回头再真削了你手。”重楼不怀好意道。 “你们两个再聒噪,便给我滚出去。以后我定不会再带你们出门。”明月夜冷冷道。 重楼与景天双双跪地,景天依旧沉默,倒是重楼委屈道:“奴婢们也是尽本分啊,自古男女授受不清,王爷王妃刚刚大婚,这若是郎君知道,岂不会要了奴婢们的小命儿。” “好了,好了,快起来,是我唐突。不怪她们。”温亭羽略有艰难的站起身来,示意大丫鬟赶紧扶起重楼和景天,他又笑道:“赶紧把甜汤和糕饼端过来,咱们吃点心吧,重楼和景天也一起来。” 重楼哽咽的看着明月夜,抽噎道:“主子生气,奴婢们不敢。” 明月夜叹气:“好了,起来吧。吃点心,不过以后不许再欺负亭羽哥哥。” 重楼憋着嘴,拉着景天到一旁。 大丫鬟们把醪糟小汤圆和冰糖桂花糕端了上来,温亭羽细致的为明月夜把汤匙放入白瓷碗,又拿银筷将桂花糕布入她面前的玉碟,又浇上半匙荆条蜜,温声道:“十七,趁热吃,看看合不合口味。” 明月夜舀了一勺小汤圆,送入口中,直觉酸甜之中带着黏糯香滑,不禁胃口大开,又吃了一块桂花糕,忍不住夸赞道:“原来承都的点心这么好吃,可惜流千树不在。” “无妨,待我们回长安,我多带些给他便是。”温亭羽笑道。 明月夜停住喝汤的汤匙,正色道:“兄长,你不要再去长安了,以后都留在承都就好。” “那十七会留在承都吗?”他充满期待。 “待明堂的事情解决,我还要去野狼谷见我外公,之后就会回长安。”她淡淡道:“我是暗军的军医统领啊,拿军饷的。” “我不管,你去哪里,亭羽就去哪里。”他认真道。 “兄长,十七未来之路,充满了凶险与变数。我不想你,再为我以身犯险。”她放下白瓷碗,并不看他,言语有些艰难道:“亭羽哥哥,你不要再让伯父伯母为你担心,可好?” “可是,我……” “兄长,你先养好病再说吧。”明月夜打断了涨红脸的温亭羽想说的话:“承都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处理完明堂的事情,你能带我去转转吗?” “好啊,承都有很多风景秀丽的古迹,还有很多特色小吃的店铺,我都可以带你去,你不是还要找药材吗?光熙商会的药铺马上就要举办斗药大会了,到时候各地的药铺老板们,都会带着自己家的镇店之宝前来斗药,什么珍稀药材都会露面的。”温亭羽跃跃欲试,兴奋道。 “有趣,我只听通过斗鸡、斗狗以及比武打擂的,竟然还有斗药材的?”明月夜呲牙笑道。 “承都是大常比邻几个国家的商业枢纽,药材更是商人们相互交易的重要货品,说是斗药,还不是为了展示自己商铺的实力,而且允许交易还能炒高一些稀有药材的价值,正所谓奇货可居啊,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太好了,不知我能不能赶得上。” “对了,十七,你打算何时前往明堂呢?” 明月夜微微蹙眉,思忖片刻道:“明堂的总坛就在浣花溪,现在有三位长老主持堂务,我虽有母亲留下的明堂堂主金牌,可证明身份。但我并未到十八岁继任年龄,恐怕他们并不会接受我顺利继任堂主。” “听父亲说,我们光熙商会一直与明堂有货物交易往来,只是近些年来,明堂因为没有堂主,内斗一直很厉害,那三位长老各有党羽,也各有想法,相互倾轧,恐怕难以形成合力抗外敌。大长老明东来被称为毒圣,他性格孤僻,不善交际,但擅长研制蛊毒。有人传说,其实他最想当明堂堂主。” “二长老明西风人称药王,精明善辩,但心狠手辣,他医术毒术都不怎么灵光,但他和他夫人都是经商交际的好手,和官府也有暗中往来,此人最难对付。只有医圣三长老明向北心地还算善良,医术也是三人中最高的,平日也只有他还会坚持治病救人,算是明堂的一股清流。可他性格古怪,而二长老的夫人赛牡丹是他同门师妹,他一直求娶不得,至今纠缠不清,所以与二长老一直交恶。恕我直言,明堂早已外强中干,只剩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温亭羽正色道。 “想当年,我的外祖母,前任堂主妙手观音明媚夫人,她是明堂最具神力的堂主,云集天下名医于麾下,救治了无数罹患疑难杂症的百姓,也终开创了明堂的盛世光明,不过才几十年,明堂便被败成这般没落。我是明家的后辈,必要担当起重振明堂的责任。” 明月夜目光炯炯,笃定道:“我不但要收复明堂,让它为我所用,我还要它成为天下之医馆,让所有没有银子看病的穷人,也能得到及时救治。” “十七,你真棒,亭羽会一直支持你。”温亭羽几乎带着崇拜的目光,望着神采奕奕的明月夜。 “亭羽哥哥,十七知道,你对我最好。但明堂的事情,你和温伯父不用插手,待到斗药大会,再请你们帮忙吧。当务之急,你要好好养病。等我收复明堂后,便会回来看你。我们去吃酸橙子渍饼啊,可好……”明月夜望着温亭羽,微微抬着头,黑白分明的星眸之中,似乎绽放着魅人光彩。 一时间,他又痴了。 “好,我听你的。但十七,你务必小心。”他认真道。 108.偷袭 在温府,明月夜和温熙、庄宜兰以及温亭羽一起用过了晚膳。这次由庄宜兰亲自下厨,烹制的承都菜肴味道绝佳,令几个小姑娘瞠目结舌,大快朵颐,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景天都忍不住,又加了一次饭。 其乐融融的晚膳时间过后,明月夜她们打算告辞,虽然温亭羽执意相送,但被明月夜坚决拒绝。执拗不过,他只好同意,由温熙专门派遣的一队商会镖师,一路护送她们回到汐园去。 临行前,温熙特意单独和明月夜在前厅说了会话。并让重楼和景天都和镖师们在外厅等候。 “丫头,此次承都之行,我并不担心你收复明堂之举。倒是柳氏一族,陷害汪帅未成,反而折了柳辰青和高远,必定会在你离开长安之际,想千方百计加害于你,敌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不得不防。” “我明白,您和光熙商会,在搭救汪帅之事上,恐怕也得罪了柳贵妃,日后行事也需处处小心,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特别是亭羽哥哥,他直率善良,心肠最软,最容易被人利用,我最怕他受伤,但愿他能一直如此快乐自在。所以,这段时间,您尽量让他多待在温府才好。”明月夜眸中隐现一抹忧虑与沉郁。 “你和亭羽相差不过四岁,又都是率性而为的性子,只不过亭羽虽年长,你骨子里却比他更通透和成熟。我知道,很多时候,都是你照顾他更多些。辛苦了,丫头。”温熙宠爱的看着明月夜。 “哪有的事,一直都是兄长在照顾我,保护我。这世上,亭羽哥哥恐怕是对十七最好的人。”明月夜真诚道:“说到性格,兄长待人宽厚,从不计较得失。而我却刻薄任性。还不是他一直都让着我。有这样的兄长,实属十七之幸。” “或许,是你们真的有缘吧,丫头。我和你温伯母都是开通之人。若将来你能成为我温家的儿媳,我们真的求之不得。光熙商会虽不比西凉王府富贵,但也不会亏待你,若你过门就是掌家夫人,咱们平常百姓家没那么多尔虞我诈,日子也过得更安逸更快乐。”温熙坦率直接道。 明月夜被这直率的老人说得十分尴尬,嗫喏道:“温伯父……” “好了,丫头,此事不急于一时,一切随缘吧,看你喜欢。但我真的期待着,有一天你和亭羽一起敬酒,尊我一声父亲啊。哈哈,又说远了。收复明堂,一切小心,自己千万不要硬挺,有什么难事都来找温伯父,可好?”温熙明朗大笑着,也化解了明月夜的惶惑,她微笑着点点头。 她们一行人顺利回到了汐院,但刚刚走进园子,明月夜就敏感的察觉,三层哥舒寒的房间外面围了好几个副将,他们面色惶恐,都挤在门外,或不停踱步,或小心趴窗探望,却无一人胆敢进入。 她微微蹙眉,看了看身边的重楼,后者聪明伶俐,赶忙朝楼上的蒙云赫招了招手。 蒙云赫看见明月夜,忙不迭的几步跑下楼来,躬身道:“属下给王妃请安。” “他怎么了?”明月夜犹豫片刻,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进去,莫非来了客人?” 蒙云赫往楼上张望了张望,又看看明月夜,终归欲言又止:“这,这个……王爷有令,任何人不许跟王妃说起此事。” 明月夜冷笑道:“哦?莫非你们又瞒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敢,不敢,属下不敢。”蒙云赫带着点儿嬉皮笑脸道:“不能够啊。属下们对王妃那是忠贞不二,爱戴有加。” “是吗?你不是建议王爷去烧了光熙商会的铺子,再绑了温亭羽吗?你不是嘲讽王爷管教不严……” “王妃啊,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属下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忤逆王妃您啊,这是哪个乌鸦嘴在属下背后陷害忠良啊?看老子不把他的舌头揪出来。王妃,我蒙云赫对您的敬仰就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够了。”明月夜不耐烦的打断油腔滑调的蒙云赫,她身后的重楼朝着三楼上,鸟笼里那对羽毛鲜艳的大鹦鹉,吐了吐舌头,调侃道:“蒙将军,你若不方便对王妃说,对重楼说总没有关系吧?” 蒙云赫转转眼睛,登时喜笑颜开道:“对啊,重楼姑娘说的在理。是这样,王爷那日……去怀山寺,中了埋伏,受了轻伤。这几天因为夜王爷飞鸽传书过来的军务繁忙,又连熬了几天夜,刚才带我们去药材黑市去寻药,归途中遇到一群乞丐挑衅,王爷为了救小林子脱困,好像……中了点儿小毒,正在里面运功疗伤。他不准我们进去,更不准……告诉您。若您问起,就说在喝花酒……” “无聊。”明月夜长眉一挑,猛的推开蒙云赫与重楼,疾步走向三楼方向。他有事,她确实担心。 “重楼,去拿我药箱。”她叮嘱道,神色紧张。 “遵命,主子。”重楼得意的看着蒙云赫,挤挤眼睛,两人会心一笑,后者毫不掩饰的伸出大拇指,赞美着重楼的妙计。这两人的僵局总要有人来打破,只要王妃还在意王爷安危,那此计必然奏效。蒙云赫得意洋洋,这下副将们的苦日子们就要到头了。省得天天面对着哥舒寒那一张黑冷脸,看了就让人打哆嗦。这两日,他得挨了王爷多少脚飞踹了,眼都要蓝了。 明月夜推开哥舒寒门外的副将,自然没人敢拦,而是旗帜鲜明的闪出一条路来,让她气势汹汹推门而入。 闯进房间,她眼睛一时没有能适应房间里阴沉沉的景象。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微甜带腥的气味,因为没有点灯,屋内的陈设都蒙着灰黑的雾气。床榻之中,端坐着一个人,双手合十放在丹田之上,貌似正在运功调息,头顶上竟有微微烟气。 明月夜从药箱里拿出夜明珠,照亮了床榻上的人。只见哥舒寒一身黑衣,盘腿端坐在床榻上,他重瞳紧闭,长发垂散,额上冒着涔涔冷汗,嘴唇轻轻颤动,脸色微微泛白。但在印堂之上,那魂降的天眼伤口正蠢蠢欲动,整个额头都笼罩着一层青金色,而且正在缓缓蔓延。 明月夜暗自吃惊,她迅速从药箱里取出金针,但听到哥舒寒声音低哑,威胁道:“不许,用针。” 她犹豫片刻,终于放下了金针,眼看着他头顶的黑气渐渐升腾,逐渐化为雾白色,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109.绿帽 当哥舒寒调息运气将体内毒素逼迫出来之后,他头顶之上蒸腾的黑雾渐渐变为白色,灰暗的脸色也开始缓和。他睁开重瞳,邃黒双眸依旧深沉如潭水,不起波澜,幽深无底。这艳若冥王的妖孽,刚刚恢复些许元气,便又嚣张狂妄起来,他不客气地斜了一眼明月夜,没好气道:“谁让你进来的?” “你管我?”她白了一眼他,态度比他更加冷薄恶劣。 “去哪了?”他余音高挑,不吝威胁。 “你管我?”她哼了一声,坐在他对面的靠椅上,一点儿不客气的拿了一块玉白碟子里的金橘玉红糕,细细品味起来。 “十七,你胆子越发肥了。”他蹙眉,正欲起身却肋下一痛,不得不又坐回床榻,保持端坐姿势,暗自调整呼吸,多少有些狼狈。 “别乱动,当心岔了气,内功俱毁。”她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还好尚未温热,她慢慢饮了一小口,揶揄道:“堂堂西凉王,传说的冥神转世,居然中了九转回魂……散。丢人。” 哥舒寒微微挑眉,冷笑道:“中毒丢人,总好过私会情人,有失妇德吧。” “哎呀,那您不是知道我去干什么了吗?何必再问,虚伪至极。”明月夜反唇相讥:“需要我再叙述下细节吗?” 他吁气道:“看来,本王的绿帽子,已经戴实了啊。” “嗯,翠绿如新,光彩照人。来而不往非礼也,您不是也在大婚之日,弃我而去吗?”她微笑,露出细白齿尖:“您不是经常教导十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属下谨记。再说,和离书都写了,我和您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管我?” “哦?十七,我说过……”他眼神微凛,显然真的动气了。 “哪一句?别再逃离你,还是莫要忤逆你。我还记得你还说过,阿九痊愈,我随时可以离开。你有哪句话可以当真呢?也罢,这些无所谓。我来就是跟您说一声,后会无期。我是回来收拾行李,即刻搬往光熙商会小住,温熙老爷子也答应了帮我收复明堂。还有啊,我那名义上的父皇,临行赐我红玉镯,还说若你敢薄待我,他老人家自然会为我做主,如今我乃大常念媺郡主,可不是任你差遣与玩弄的军医十七。就算我喜欢温亭羽,想要改嫁于他,你又能奈我何?”她盯着他的眼睛,微笑之中,裹带着几分凉薄。 明月夜话音未落,噗的一声,哥舒寒已吐出一口黑血在地上,他勉力单手支撑住身体,神情愤怒而又疲惫,刚欲张口,又一口黑血喷薄而出。她身手矫捷靠近,眼见那黑血中带着微腥苦甜之味,不禁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总算吐干净了。” 她伸手抓住他手腕,迅速搭脉,但电闪雷鸣间,他突然飞身扑住了她,两人滚倒在床榻上。 他将她压在自己身下,两臂擒住她双手,居高临下望着她,他披散着的黑发垂散下来,发梢扫着她的脸颊与脖颈,轻痒不已。 他看着她,重瞳边缘的幽绿色迅速渲染开来,包裹着一层又一层冷寒怒气。她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宁静。 两人僵持了片刻,他恨声道:“我知道你故意激怒我,为的是逼我吐出体内残余毒血。但我生气。我也知道你对温亭羽只有兄妹之情,但见你们亲近,我依旧生气。十七,顺着我不行吗?气死我你会守寡的。” 她挣扎了下,但力气远没他强大,即使他刚刚祛毒,身体尚弱。情急之下她忍不住张口衔住他一缕长发,狠劲一拽,他扭头,忍不住呼痛一声。 “难道只有你会生气吗?大婚之日你不告而别,把我一个人丢在众多宾客之前,我知道你是事出有因,但我生气。我也知道裴绰约于你而言,犹如家人,有她尚在消息你会紧张,但我依旧会生气。莫寒,若我不是你的唯一,请你放开我好吗。我不想有一日,会因此在乎,想要杀了你。”她一字一顿道。 哥舒寒盯着明月夜黑白分明的双眸,后者倔强而坦率,不肯退让半分。他寒凉的重瞳之中,终于忍不住滑过一丝柔软,他艰辛的直起身子,终于松开了她,他用衣袖擦净唇边残血,调侃道:“这大概是我听到过,最特别的情话了。” 明月夜也从床榻上爬起来,固执的拉过他手臂,放在自己膝头,静下心来细细诊脉,这一次他老老实实靠在床头,听她摆布,确实他很疲惫,感觉自己耗尽了大半的精力。 片刻之后,她微微蹙眉,迟疑道:“在怀山寺发生了什么事,你又动用了魂降的灵力吗?加之这几日体力透支,反噬似乎更加严重了。加之今日又中了毒,本来这种量级的毒对你根本不成威胁的。怎么还这么严重。看来,你尽量不要再用内力运息,可能会加速反噬。不如我来为你施针,暂时缓解。” “不用。”他决绝拒绝,心有余悸。 “柳氏可能与裴门余孽勾结,怀山寺他们设了局,绰约……绰约她可能还尚在人间。我不想放过这唯一的线索。可惜,怀山寺并无活口留下,受伤之人已经自绝。今日乞丐们前来闹事,也貌似有人在背后指使,依旧没有抓到活口。十七,这几日你不许离我半步,我担心柳氏会对你下手。” “你明明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为何还要出手?你也知道自己的反噬更厉害了吧。这几天就不要轻易再运用内力,对身体损伤实在太大。他们恐怕就是为了要暂时封你内力,故意挑衅。” “小林子是我的人,我怎能不护?”他并不在乎,一意孤行。 “还真没看出来,王爷是这么有情有义的人。”她撇嘴,在他挑眉张口要反唇相讥之际,她转身从药箱里取出碧色玉盒,拿出三粒血红的丸药,放入他口中,又转身取了茶杯,倒了半杯水喂他喝下。终又忍不住抽出袖中丝巾,小心细致的把他额上冷汗,唇边残血,一一擦净。 “知道您怕金针,好,那至少吃药吧。”她不吝嘲讽:“需要属下给您再放块儿,蜂蜜饴糖吗?” 哥舒寒望着面前忙碌的小女人,终归忍不住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她挣扎着推着他的脸,不客气道:“怎么着,又来?” “没力气轻薄你了。”他叹气道,但依旧不肯松开怀抱,他低低道:“十七,抱着你就好,一会儿……就好。” 明月夜犹豫,终归没有再挣扎,任他把脸靠在她肩上,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耳畔。 他低语,有些疲惫道:“十七,打算何时去浣花溪?” “明日。”她淡淡道。 “好,明日,我带你收复明堂。”他微微一笑。 “不用……你好好在汐园休息几日,明堂的事,我能自己搞定。”她任性道。 “是吗?你打算怎么搞定。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明堂归于你麾下?”他讥讽。 “我有明堂金牌证明身份。”她翻了个白眼。 “你到十八岁了?” “凡事可以变通,并非所有人都像您一般,不讲道理。” “鬼话,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用来讲道理。明日收复明堂,他们愿意,就活,不愿,就死。”他微眯狭长凤目,眸光寒冷。 “不行,你不能再强行运行内力。”她焦急阻止。 “我可没你想象那么弱。对这些江湖人士,以暴易暴最直接。再者,能群殴又何必单挑?夜斩汐的风云令难不成我留着煮汤喝?”他不吝鄙视道:“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好,没人能伤到你。你是我女人,你要的,我定会为你谋取。十七,不许气我……”他的话隐约,语调渐轻,原来竟然疲惫到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她迟疑的伸出手臂,抱住了他,抚摸着他柔顺的长发,轻轻道:“好,莫寒,我尽量……不气你。” 110.凤栖 明堂的总坛凤栖园,在凤凰山的浣花溪畔,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凤栖园隐藏在一片超大的毛竹林中,被浣花溪潺潺流水环绕着。园子的前半部,是堂主与长老级分堂堂主会面,商议事情的凤台,后半部却是堂主的寝殿梧桐苑。 凤台金碧辉煌,宽敞明亮,青石铺满了大厅的整个地面。明堂的三个长老站在凤台的大门口,迎接着姗姗来迟的贵客。 大长老明东来是个瘦小的老者,须发斑白,远远看上去就像个老核桃一般。二长老明西风倒一表人才,肤色白皙,剑眉美髯,风度翩翩。三长老明向北是彪形大汉,虎目圆睁似铜铃,一身粗布衣衫完全不似医官。三人并肩而立,望着将整个凤栖园围得水泄不通的层层重兵,心中多少忐忑。 明向北忍不住朝着明东来低声道:“大哥,看来这明月夜来头不小啊。这架势,更像要灭了明堂一般。你说,她真的是明妤婳的女儿吗?我们找了明妤婳那么年都杳无音信,突然跳出来个女儿,竟然还是西凉王妃和常皇义女。莫非是朝廷动了剿灭明堂之心?” 明东来微微蹙眉,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福不是祸啊,躲就能躲过吗?” “依我之见,明月夜无足轻重,倒是那西凉王哥舒寒不得小觑,土库堡一役,他完胜大常战神汪忠嗣,成为最年轻的异姓王。他的义兄夜斩汐不但被尊为夜王,还为武林盟主,这围兵怕就是他的风云令召集而来。大哥,三弟,我们还是顺势而为吧,不要与他们硬碰硬才好。” 明向北嗤之以鼻道:“我看你就是个软骨头,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我们明堂自成立已经几百年历史,比他大常皇朝溯源都要深远许多,明堂一向以悬壶济世为继任,如何能成为官府的爪牙。” “向北,若没有为兄与承都府尹的深厚私交,你以为明堂还能存在至今?你以为你救了那么几个穷老百姓,他们称赞你杏林春满,你就能让明堂继续活下去吗?明堂若没有我经营那些药铺,这些清高的医士们早就饿死了。包括你。你要维持风骨自己去喝西北风好了。”明西风冷笑道。 “你……我就不信,离开你明西风,我明向北还能饿死不成。”明向北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一点不客气。 “咳咳,好了,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自己还吵个不停?都给我住口。”明东来剧烈的咳嗽一阵,吐出了一口浓痰,生气道。 眼见团团包围明堂的重兵之中分开一条道路,两座青色肩舆一前一后,缓缓而来。待停到凤台门前,下来一男一女,艳美无双。 哥舒寒一身暗黑与孔雀蓝相间的蜀锦长衫袍服,里面配着浅蓝绣着银色羽毛图案的罗衫,今日他并未束发,而是头戴三眼狼金冠,披散着长发,依旧狂狷邪魅,艳若冥神。他身旁的明月夜保持一身男装打扮,银白袍服银白小靴,头顶同样用三眼狼金冠束发,手中拿着星月双剑,俨然风姿绰约的如玉少年。 三位长老见到明月夜的容貌,不由暗暗吃惊。梧桐苑内挂有历任堂主画像,她与明媚,简直如出一辙。 明月夜见到三位长老,不卑不亢,从腰间拿出一块雕凤的金牌,牌上正面是一双栩栩如生飞天凤凰,北面则有赫然四个大字—明堂之主。她面向三人,举起金牌,朗声道:“我乃明堂圣女明妤婳之女,明月夜。今天前来明堂,接任堂主之位,还请三位长老验明正身。” 明东来双手恭礼,又伸手往前厅一引,沉声道:“请西凉王与王妃,移驾前厅说话。这里人多势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西凉王要来剿灭明堂。” “明堂可还自认大常子民,既然识得本王,为何不曾见礼?”哥舒寒重瞳阴郁,音调凉薄傲慢:“莫非想反?若此,今日本王,就灭了明堂。” 明西风一个跨步,赶忙叩首行礼:“明堂明西风见过西凉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明东来盯视了片刻对面那彪悍男人的邃黒重瞳,深不见底,盈盈妖绿游弋,犹如鬼火一般瘆人,不知为何,他打心里涌上一股寒意,终于膝盖微软,随着明西风躬身行礼,嗫喏称臣。 只剩下铮铮铁骨的明向北,梗着脖子不肯下跪,哥舒寒微微一笑,不经意弹指一挥,一枚金豆子径直弹到那壮汉的膝盖上,猝不及防的明向北痛呼一声,被迫五体投地。 哥舒寒满意的冷笑一声,拉起明月夜的小手,径直走进凤台的大厅,一马当先坐在主位之上,并拉着她,安坐在自己身侧。 明西风和明东来,以及被弟子搀扶着的明向北,陆续走进大厅,却不敢入座,眼巴巴看着哥舒寒,他眼波一扫,副将蒙云赫示意三位长老入座。 蒙云赫将明月夜的金牌双手接过,递到大长老明东来手中,拿腔拿调道:“大长老验验吧,这堂主金令可有假?” 明东来接过,仔细翻看了几遍,低声道:“确是本堂堂主金牌。明月夜乃继任堂主,不假。但我明堂堂主历来需年满十八,方可接任,请问王妃贵庚。” “十七。”明月夜淡淡道。 “那么,按照明堂规矩,请您留在凤栖苑,担任一年明堂圣女,学习医术与制毒,待明年生辰之后,若能通过考验,即可继任堂主之位。” “本王怎么听说,前任堂主明媚,十六岁继任?”哥舒寒盯住明东来。 明西风赶忙鞠躬道:“启禀王爷,明媚堂主颇具神力,十六岁已顺利通过掌门长老的三项考验,所以才有此特例。其实,王妃也不必留在凤栖苑,免得令王爷挂念。明堂可派师傅入驻王府,助力王妃修行,待到明年生辰,继任堂主会很顺利。” “如此麻烦?若本王执意要十七。今日便继任堂主,你们,可有异议?”哥舒寒淡淡道。 “除非从我们三大长老尸身踏过,否则明堂的规矩不能改。”明向北虽然受伤的腿依旧颤抖,但语气却依旧强硬。 “好主意,死人自然不会有异议。”哥舒寒一展衣袖,笑得十分瘆人。 “难道,堂堂西凉王,要以多欺少,仗势压人不成,大常还可有王法?”明向北不顾明西风的拉拽,不客气道,而后者已经满头热汗,频咽口水。 “灭你们,不过弹指挥间,不信一起来。”哥舒寒端起一盏茶,微抿一口,唇角旋开一抹清冷之笑:“王法?本王就是法!” 明西风终于忍不住,再次跪地叩首:“王爷息怒,三长老头有旧伤,神志不清,您且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一切就按您说的办好了。明堂并无异议。” “滚,软骨头,你才有病。”明向北忍不住朝明西风唾了一口,若不是被弟子拦住,便要伸手打人。 “是否通过三项考验,即可破例?”明月夜突然掷地有声。 “若王妃能通过三项考验,证明凤神显灵,您继任堂主是天选之举。明堂上下,自然遵从。”明东来望着那明艳少女,一字一顿道。 “好,十七愿意一试。”明月夜黑白分明的双眸熠熠闪亮。 111.挑战 明东来望着面前这位明艳动人的男装少女,神情不禁有些恍惚。一段回忆呼之欲出。 多年之前,自己还是明堂的一位初级入门弟子,曾经也有一位容貌绝美、爱穿黄衫的姑娘,明眸熠熠的站在这大堂上,笑吟吟主动提出,提前挑战堂主之位。 出人意料的,她赢了,以其过人之资,漂亮的登上了凤台的主位,那时她仅仅十六岁。她成为了明堂最传奇的凤凰之王。随后,她带领明堂弟子们,在承都、扬州乃至长安都创建了分坛,开立药铺医馆,救死扶伤,得到了很多百姓的爱戴与传颂,更令明堂成为杏林之首,无论江湖还是朝局,再无人敢小觑。 那时,有多少年轻英俊,豪杰少侠,都爱慕这位无双的明堂堂主,极尽各种手段来追求,甚至当时常皇都为明媚所折服,欲纳其为妃。但这传奇中的女王,终归遇到了更为传奇的莫千问,她命中注定的良人,一见倾心,生死相随。 于是,多少暗恋的人到底伤了心。包括他,虽然那时他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只能远远遥望着她。他一辈子未娶,无人知道他内心秘密,是与那明黄的凤凰之王,有着斩不断的暗恋与求不得。 明媚离开明堂,明东来也成了掌事大长老。后来他找到了明媚的女儿,将她迎回明堂做了圣女,但明妤婳就差得多了。本来,他对她充满了厚望,不遗余力想要教导她成才。但明妤婳在明堂修习未完就擅自离开,从此之后杳无信息,明堂也就越来越衰败了。 明东来的心事,说不出,也说不得。但他有种预感,这明月夜实在与众不同,就仿佛那凤凰女王的又一次还魂而来。他矛盾而又期待,或许,这将是一次拯救明堂的机会呢? “东来长老,不知这挑战都有什么内容?”明月夜抱着自己的星月剑,微笑道,打算了明东来的回忆。 “这考验有三层,分别为医术、制毒、和天意之考。每项挑战都有一个题目,由三位长老中的一位担任考官与鉴证人。每项挑战都要在一天之内完成,若连续三日成功过关。即为挑战成功。”明东来垂下眼眸,淡淡道:“前任圣女明妤婳在明堂修习整整一年,仍旧未能成功通过考验,不得不重新学习。王妃都不曾入明堂修习过,恐怕成功的机会很低,若在挑战中受了伤,明堂恐怕会被王爷一举剿灭吧?” “这个长老不必担心,我家王爷是明辨是非之人。若十七不能通过考验,我们会立即离开浣花溪。若十七在考验中受伤或者死亡,王爷亦不可追究明堂责任。”明月夜笃定道,副将们闻听此言,脸都绿了,齐刷刷望向哥舒寒。 哥舒寒却微微挑眉,不吝欣赏道:“好,十七。本王应允。这考验可即刻开始?” “明堂需要三日准备考题,若三日后王爷初衷不改,请王妃前来独自应战吧。”明东来盯着哥舒寒,多少有些忐忑。 哥舒寒嘴角旋起一抹阴晴不定的笑,不置可否的看了一眼身后蒙云赫:“照办。” 蒙云赫应诺,但心里却真心为这老核桃一样的老头子,扼腕惋惜,估计他离死不远了,而且死得还不会太好看。 自家这位祖宗,听过谁的话?又有过什么人敢惹老人家不高兴,还能健在人间的呢?那大概除了自家王妃以外,恐怕再无他人了。再者,别说受伤,恐怕王妃掉了几根头发在这凤栖院,估计王爷会把整个浣花溪给都烧了吧?那柳辰青,不就因为开罪了王妃,死成个渣渣了吗? “好,那三位长老,十七先行告辞。三日后,咱们浣花溪再见。”明月夜如男子般,英姿飒爽双手一鞠礼,转身离开。 哥舒寒走得稍微慢了一步,他似乎又打量了一下凤台,再细细环视了三位长老,仿佛要记住一般,他邃黒重瞳里的一抹幽绿色犹如地狱之火,寒冷而邪魅。他只是浅笑而过,并无言语,但三位长老都感觉到醍醐灌顶般的巨大压力,都忍不住微微低了头,不敢回视,明西风的腿更是抖个不停。 待那两人坐上肩舆,在浩浩荡荡的队伍护送之下,遥遥而去了。三人终于松了口气。 “大哥,您还真要让这西凉王妃来挑战过关啊。万一她有个闪失,我们明堂岂不是要有覆顶之灾?”明西风一屁股坐在靠椅上,赶忙灌了一大口凉茶。 “不然吧,我倒觉得,这姑娘不简单。你们不觉得,她真的很像前任堂主吗?不是容貌,而是……说不出的一种感觉。”明东来摸着自己的胡须道,有几分黯然神伤。 “大哥,咱们三人里面,也只有您见过前任堂主,我可比较不出来。依我之见,这就是个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三日之后,我来负责第一关就好,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难而退就好了。不会出什么大篓子。”明向北揉着自己的膝盖,呲牙道:“就是那个重瞳的王爷不好对付,看起来太古怪了。” “你来?还是我来吧。你这么莽撞,再伤了王妃。我们全得给你陪葬。”明西风一声叹息:“依我之见,不要纠结什么考验了,做做样子就好了。明堂日渐衰落,如今若得西凉王府提携,或能发扬光大,东山再起也不一定。非要找那双瞳冥神的晦气干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腿都是软的。杀气,全都是杀气啊。” “杀你个头。杀气。我看你就是个软脚虾。”明向北忍不住奚落道:“赶紧回家看看吧,有没有尿了裤子。” “那也总比你这个逞强的瘸腿狗强上百倍。”明西风反唇相讥道。 “好了,你们见面就吵,这凤台都快被你们吵翻过来了。祖上的规矩不能坏。这考验必须实打实的来。医术由老三来,毒术就由老二来,我负责天选之考,若她真的能到我这一关,说明确实有真本领。或许这就是老天派来的凤凰之王呢?那重振明堂,就真的指日可待了。不过,老二说的也有道理,老三你适可而止,莫要情急鲁莽伤了那姑娘。毕竟,她是明家骨血,毋庸置疑。就这么定了。你们都早早回去,准备吧。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咳咳。”明东来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可见也是郁闷至极。 明西风与明向北对看一眼,又都不屑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终归不欢而散了。 明东来却未离开,他独自一人走到梧桐苑,走到明媚的画像前,望着望着,默默出神,终于长叹一声道:“莫非,真的是你,归来了?” 112.逛街 阵仗浩大的队伍回到了汐园,但哥舒寒和明月夜却掩人耳目的,出现在承都的民巷街道上。 他们两人都换上了普通衣裳。哥舒寒穿一袭黑色袍服,戴着暗黑网冠,明月夜则换回月白衫裙,束了简单双髻,髻上各佩戴着镶翠的银色流苏花钗。两人都没有再戴着那招摇的三眼狼金冠,看上去更像一对富家新婚的年轻夫妻,当然容貌依旧是出类拔萃的,相得益彰。 哥舒寒拉着明月夜的手,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后者惊讶于琳琅满目的商铺,门口都摆放着各种讨喜的小物件儿,用来招揽生意。虽然不说话,但她闪闪放光的眼眸,已经暴露了蠢蠢欲动的内心。 他望着身边眼睛发亮的小妻子,不由会心一笑,淡淡道:“想逛街,你有银子吗?” 明月夜愣了一下:“拜托,您比我富甲一方好吗?居然问我有银子吗。难道出门没带钱吗,我不介意放放高利贷。”她从怀里掏出钱袋,晃了晃:“您想要什么,想必您这有钱人也不会划价,看上什么告诉我,我帮您,反正要收佣金的。” “怎么,金豆子这么快就用忘了?就这点银子收起来吧,还不够给店小二的打赏的,丢人。”他撇撇嘴角,拉着她走进最近的点心铺,浅浅笑道:“反正时间充裕,就陪你随便逛逛吧。回到长安,总要给你那耗子,带些礼物吧。承都的点心,实在有名。” 她重重点点头,忍不住眉开眼笑道:“也就这句话,还有点儿人味儿啊。” 他一扬剑眉,来不及发作,她已经脱离他掌握,飞身进入点心的海洋中。承都的点心糕饼比长安的,不知要精致多少倍,她简直目不暇接,听说还能试吃,更符合她心意。 于是,她一边试吃店小二送过来的百合酥饼,一边摸着自己钱袋里的银子,打算讨价还价,买一赠一。 哥舒寒郁闷的摇摇头:“十七,请你不要太丢为夫的脸面,可好?” “我不试吃一下,怎么知道哪些好吃呢?再说,他家点心这么贵,我得仔细挑选一下吧。莫寒,你也来尝一尝,真的很好吃哦。”明月夜又拿起一块桂圆龙须酥,很享受的塞进嘴里。 她璀然一笑,自然而然那一声“莫寒”,他心底不禁微微一动,重瞳泛起一阵轻暖。他走近她,宠溺的用颀长手指,抹掉她唇畔的点心渣,轻柔道:“选不出来,又有什么打紧。老板,每样一包,都装起来吧。” 老板目瞪口呆,见那黑衣公子扔过一锭金子,又不禁喜笑颜开:“没问题,您要多少有多少呢。伙计们,赶紧的,先招呼这位大主顾。” 明月夜大张着嘴巴,龙须酥都掉到了地上:“每样一包,难道我们要雇一辆车回去吗?一会儿,一会我们不是还要去……药铺。” 哥舒寒叹气,一把揽过她来,无奈道:“抱歉啊,我家娘子甚少出门,没见过世面。老板,这些点心给我送到汐园就好。余下的钱不必找了。” “原来是汐园的贵客啊,多谢公子、夫人光顾,小店蓬荜生辉。您放心吧,各样点心包装好,稍候一定妥妥送到您府上。公子如此疼爱娘子,看上去可是新婚燕尔啊?如此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真是令人羡慕。我们铺里最有名的就是红枣花生合欢酥,我这边多给您备上几盒,算是小店送给两位贵客的,愿二位早生贵子啊。”老板眼睛笑得迷成了一道缝儿,忙不迭的嘴甜,恭维着这对年轻夫妇。 明月夜却被店主最后一句话,惊得差点儿噎死自己,她拼命的咳嗽着,脸和颈子都红透了。 哥舒寒哈哈大笑,揽着还欲与店主辩驳的明月夜,走出了点心铺。 “十七,接下来,是首饰铺,成衣铺,糖果铺……你要先逛哪一家?”他揽着她肩头,望着前面一排的商铺,笑得露出一点儿细白的牙尖儿。 “我们……不去药铺了?”她侧着头,愣愣的望着他:“我以为,您带我出来,是为了打探明堂的一些内幕,而不是……逛街。这是收买我吗?还是,觉得大婚那日不告而别,心有愧疚,想要补偿一下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您直接把银票给我就行。何必这么大阵仗,劳师动众的。” “每个新婚的丈夫,都会极力讨好自己娘子,我亦然。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久,我还不知道你都喜欢什么,不过没关系,咱们慢慢来。”他的声音轻柔,低沉,有着难以拒绝的温度。 “我还以为,只是假装的夫妻……”她沉默片刻,终于自嘲道:“何况,裴绰约尚在人世,将来你若找到她,她才是你心里的爱人吧,她才是你的妻吧?莫寒,别对我这么好,我怕到时候,会放不下。” 哥舒寒微微蹙眉,他复而握住她的手指,他的手冰凉而有力,她被攥得疼痛忍不住想要挣脱,不禁甩手呲牙道:“松手,很痛的。” “若再敢说刚才那般胡言乱语,会更痛。”他狠狠道:“还不如先入洞房,就没这么多奇怪的想法。早知当初,何必答应你,等你爱上我,纯粹作茧自缚。十七,我反悔了。走,咱们回汐园去。” “回汐园干什么?不是还没去……药铺吗?”她惊诧道。 “回去洞房,省得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他故作凶狠道,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耳畔,轻痒不已:“或许这样,更直接。这个,我也更擅长……” “滚!”明月夜方才褪去的红晕又一次满涨了脸颊:“大敌当前,哪有时间跟你斗嘴。” “我很认真。”哥舒寒重瞳深邃,不怒不喜道:“我是莫寒,你是我的妻十七。从未假装,也不容更改,一辈子是妻,少一天少一个时辰都不行。我愿为你,做一些普通男子追求心爱之人的事,比如逛街,送礼物,或者说好听的情话,虽然我并不擅长。你知道,你我不同于普通人,注定要与众不同,征战一生。但我愿尽我所能,令你开心,也希望你愿赋予真心陪我身边。所以,我才愿意等,等你爱上我……” “或者,我也在等,等你爱上我……”明月夜苦笑道:“莫寒,你太霸道了。” “十七,我觉得这个话题,更适合夜深人静,床榻之前,慢慢细谈。”他魅惑一笑:“现在我们就站在这大街上,周围的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不如,先去逛街吧。你看,何记的酸橙子渍饼,听说他家的茶梅一样酸甜可口,你不是答应弱尘,要给她带礼物回去吗?” “好啊,反正不是花我自己的银子,先吃穷你也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吧。”她冷哼一声,语音残留些许尴尬。 “好,那就来吃穷我吧,为夫家底很厚的。让我养你一辈子,说定了。”他拉起她,朝着何记饼店大步走去。 明月夜看着哥舒寒线条优美的侧影,心里纠结而矛盾,若还未相爱,就已相杀,怎么办?此念一生,她的心像被利器刺痛般,她大口的吸气,眼睛竟有些酸涩了。 “十七,不要想太多,跟着我走,就好。”哥舒寒并未侧头,他淡淡道,手心更握紧了她的。 113.花酒 哥舒寒带着明月夜,逛遍了承都最热闹的纵横街道。 成衣铺、鞋靴铺、胭脂铺、糖果铺、糖果铺、茶叶铺,甚至杂货铺。 他为她,买下了许多礼物。几乎整个一条民巷的商铺都沸腾了。据说今日有个来自汐园的贵客,除了最后一家棺材铺没有做成他的买卖,其余所有商铺都成功的宰了这有钱人一顿。他甚至为自己的新婚娘子,买下了一辆马车和八匹骏马以及九十九棵合欢树。 为了一睹这位豪客的庐山真面目,在他们停留的最后一家药铺前,看热闹的老百姓简直门庭若市,几乎要压断了铺门。但见这对新婚夫妇容貌不凡,风姿绰约,都不禁心生艳慕,长得好又有钱,这是多少普通人梦寐以求的呢?终忍不住相互打听,希望得到更多茶余饭后的谈资与八卦。 承都的药铺非常多,大小林立,几乎被光熙商会和明堂包揽了,有的商会开办的药铺前厅都连着医馆,聘请了若干明堂知名的医士。哥舒寒连医馆药铺也没有放过,都细细逛过,还采买了各种珍稀药草和制药器皿,美其名送给明月夜,修习医术。 “莫寒,我实在走不动了。”明月夜走出最后一家药铺,几乎瘫倒在凉茶铺的凳子上。 茶铺的老板极为机灵,赶忙泡制好解渴的云雾山凉茶,装好八碟瓜子、梅干、花生仁儿、糖渍海棠、雪梨糖糕等茶点,托在精致的青瓷盘上,迎接这两位传说中的贵客。 “茶不错,这些点心与茶叶都打包一份,送到汐园。”哥舒寒喝了一口凉茶,笑眯眯道。 “没问题,马上就打包。”凉茶老板眉开眼笑,碰到有钱任性的土财主,真是祖上积德啊。连凉茶都打包,可见这位有多烧包。 “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月夜已经提不起兴趣,再吃一口精致茶点了,她托着自己的脸颊,瞪着对面那笑吟吟的邃黒双瞳,揶揄道:“我算看出来了,您哪里是要来送我礼物?分明就是来示威的。” “哦?说说看……”他笑得意味深长。 “您目的不过有二。一是通过药铺和医馆的渠道,了解明堂现今状况,也旁敲侧击给予明西风施加压力,他本就胆小,又闻听您这位贵客如此阵仗,心里便会更加焦虑,稍微攻心即可。” “这个被你看出,很正常。其二呢……” “哼哼,其二更简单。我们去的大多商铺都是光熙商会麾下,您这一掷千金,不过为了恶心温家父子吧。莫寒,你是不是太孩子气了?”她不吝嘲讽道,一点没客气。 “那又如何?”哥舒寒轻笑间,重瞳蛊惑:“我喜欢……就好。” “挺好,反正银子人家是赚足了,您开心就好。”明月夜终佩服得翻了个白眼,又好奇道:“只是我不明白,您买那九十九棵合欢树做什么,打算送到汐园去劈柴吗?” “长安没有合欢树,我要他们运回湜琦苑,栽到你我新房窗前,每日醒来,我们便可看到满树红花,合欢意好。合欢树叶,昼开夜合,相亲相爱,百年好合。多好的彩头?”他似笑非笑道。 “长安,是种不活合欢树的。”她冷笑,刻意掩饰心底涌出的一阵轻暖。 “没种过,怎知不行?”他缓缓道:“重在……人心。” 他为她拈起一枚梅子饼,放到她口中,终归带着一点儿酸涩的说:“我就是警告温家那呆子,十七与我夜夜合欢,夫妻恩爱,他再无机会,不要总在你面前晃啊晃啊的,心烦!” 她终于被他孩子气的话打败了,颓然趴在桌几上,无奈道:“威风您也占尽了,消息您也知晓得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回汐园了吧,我还要看药书呢。若三日后过不了关,丢得可是您面子。” “对你,我有信心。”他微笑道:“管于明堂,我觉得还有个地方,有用的消息会更多一些。走吧,我们去看看。”他站起身来,拽住她的胳膊,笃定道。 “什么地方这么神奇?”她勉强站起来,叹了口气。 “怡红阁,承都最大的女院,听说那边的花酒十分精彩。”他重瞳闪亮,精神奕奕。 “你,带着我,去喝花酒?”她终于崩溃的几乎抓狂了:“莫寒,你疯了吧?” 一盏茶时间后。怡红阁最大的包间里,一群浓妆艳抹的胡姬舞娘们,搔首弄姿的包围住了哥舒寒和满脸黑沉的明月夜。 “我这位娘子呢,最爱听八卦消息,你们刚才讲了这么多承都的巷间坊闻,都有趣得紧,特别是关于那光熙商会三位公子的艳事。讲的精彩的,有赏。”哥舒寒饮完一个红衣美娇娘递过来的葡萄酒,一扬手臂,一阵金豆子的流光飞舞引来女人们惊喜的尖叫声。 明月夜翻了翻白眼,捂住被吵得生疼的脑门儿,终于瘫坐在软塌里,心里暗中琢磨着,怎么给这些聒噪的母鸡一样的女人们下点儿毒药,毒哑了就天下太平。 “听说你们承都,有个明堂十分传奇,什么疑难杂症,他的坐堂大夫没有治不了的?”哥舒寒眯着狭长的凤目,暧昧道:“什么升阳之道,什么情蛊之术。或者还有些夫妻间玩耍的奇趣秘法?” “有啊,现在当然有啊。很多年前,明堂的堂主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叫明媚。据说她的医术十分高超,那真是死人,都能被她从阎王殿给生生拽回来。可惜,这明媚姑娘隐退之后。这明堂就不行了,如今虽然也经营着药铺,可是口碑并不好,以假充次,比之光熙商会的医馆,差得很远。现在,明堂赚钱全靠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红衣舞娘端着一盘碧绿的葡萄珠儿,曲意奉承道。 “可不是吗?那明西风和他的老婆赛牡丹,在承都开了八家药铺,据说那赛牡丹的情蛊厉害得不行,就是长安的皇亲贵族都有悄悄来寻的。男的吃了就会对女的死心塌地,言听计从,永远不敢变心,不然就会从脑袋里钻出千百条蜈蚣呢,活生生把人痛死。至于那升阳之术,公子您又怎么会需要呢?”一个黄衣裙的舞娘笑吟吟道,顺势拍了一下哥舒寒的肩膀,羡慕道:“你的娘子好有福气啊,公子长得这么好,身材又棒,还有这鼻梁,又挺又直的,一看就很厉害啊,哈哈。” 他微微蹙眉,迅速的闪身,让那黄衣女子闪了个空一下子倒向软塌上,眼见着那气势汹汹的酥胸,就朝着明月夜的脑袋压过去,他又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她衣领,一提携就拽进了自己怀抱。 明月夜惊魂未定,狠狠用手肘戳了一下他的肋下,略略有些失准,直接砸到了他的下腹上,他闷哼一声,揶揄道:“娘子啊,你下手可要有轻重,为夫可不想找那赛牡丹寻药呢。” 她抓着他的衣领,有些狼狈的爬起来,在他怀抱中端坐,顺手拿过他的钱袋,对着各位舞姬道:“明堂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再讲讲看。” 众女子眼睛闪亮的盯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跃跃欲试。 “明堂的三长老,叫明向北。他倒时常光顾我们怡红阁,每次都来找不同的姑娘。别看他带着一群弟子,坐堂时候一本正经,威风凛凛的,其实那方面真心不行啊。哈哈。” 一个绿衣服的女子捂着小嘴,痴嗤笑道:“听说,这明向北本来和赛牡丹是同门师兄妹,后来被明西风给劫了胡,这二长老有钱啊,而且和承都府尹私交甚好,明向北多穷啊。可是,这赛牡丹婚后跟明向北还是黏黏糊糊的,有一次,两个长老还因为争风吃醋,在这大街上打起来呢,那明西风被明向北脑袋都给打破了,跟乌眼鸡一般。要不是赛牡丹跳出来,又把明向北抽了几个大耳光,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那明向北不还手吗?”明月夜好奇道。 “哪里还敢还手?直接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让赛牡丹踢了个够,回去时腿都瘸了。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怕那女人能怕出个鬼来。不过,明堂中,医术最高的要属他。看不起病的穷人,也都喜欢去找他。他的医馆可以赊账。可惜就是情路不畅。”绿衣女子撇嘴道。 “人家是用情至深,好不好。那明向北是常来咱们怡红阁,可他从不乱来,就跟姑娘们聊俩天,而已。你们这么折辱人,当心出门被雷劈。”一个粉衣女子实在见不到,这群女子诋毁那老实人,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鸣不平。 明月夜暗暗记住了这个站在门口的女子,她并不怎么参与这群聒噪女子的口舌之争,看来是个性情中人。 “小绣球,知道你喜欢那个明向北。可惜人家就是不给你赎身啊。人家喜欢的香艳牡丹花,看不上你这样的土绣球。”绿衣女子伶牙俐齿,不吝鄙视。 明月夜微微蹙眉,却别哥舒寒抱紧在怀中,他笑吟吟道:“这明堂的两个长老的绯闻艳事,倒有趣,不知那大长老可也来你们这儿,喝花酒?” “大长老从来不近女色,也没来过怡红阁。他啊,就是一心想重振明堂,可惜早年受过伤,身体不太好。明堂这么乱,也全靠他勉力撑着,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听说,他一直没有停止过寻找明媚堂主的后人。其他的,还真没什么绯闻轶事呢。”红衣女子赶紧答道。 “哈哈,今日的故事已听得差不多了,那改日我们再来。”哥舒寒拖起明月夜,把一包的金豆子撒在地面上,引得那群女子争相抢夺,场面十分热闹。 “十七,天色已晚。饿了吧?”他在她耳畔轻语:“带你去吃好吃的。” 明月夜叹息一声:“不会,还喝花酒?那不如您自己去,更方便。我不介意的。” 哥舒寒饶有意味的轻笑:“快走,你给那绿衣女子下的毒,就要显现症状了,乱起来就好不走了。” 114.抄手 长而深的民巷之中,挨着金水溪,在一棵老垂柳下面,有个小小的摊位,一个抄手摊。 溪水潺潺,柳枝弯弯,水里长着茂盛而浓密的水草,有黑色和金红的小鱼游弋其中,几个孩子蹲在溪水边,用柳枝钓着小鱼,笑声脆亮。 哥舒寒拉着明月夜,从巷子那边,往这边缓缓走来,阳光披散在他们身后,一线一线的璀璨为这对如画的情侣,勾勒初浅淡的金边,温暖而瑰丽。 她的手,被他握得微微出汗,十指交缠的姿势已游刃有余,那么自然而然。 偶尔,他们会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他会不由自主展开宠溺的笑,如羽毛般轻柔。她的心底便涌上一层一层的潮水,安静而透彻,仿佛洗净了尘世间的一切烦忧。 多年之后,她时常在梦中,梦到此情此景和他的侧影,朦朦胧胧,看不清晰,却心生缠绵。不知为何,她一直记得,记得他的笑,那日的阳光,还有那一碗红油油的抄手。 抄手摊上,有五六张桌子,一个老汉和一个小姑娘招呼客人。 木质的桌椅板凳很干净,迎着风打着一面略显老旧的店铺藩旗,上面手书着几个大字——“百年老店,好合抄手。” 老汉架起了一只大铁锅,里面吊了浓浓的骨汤,还煮着鸡、鸭和大根牛骨,汤汁已经奶白色,并香气怡人。 他用三鲜馅儿包好了一枚枚玲珑皮薄的抄手,整齐的码在案板上,若有客人点买,便将九枚抄手送入大锅,再用一杆长勺子,在锅底轻而缓的搅动九次,然后捞出抄手,放入粗瓷碗中。 再依次放入红油、香醋、麻椒、香葱等九种料汁,再码上两颗幼小嫩青菜。然后,从锅底深深的舀出一大勺滚开的汤水,浇在放好调料的抄手之上。于是,晶莹剔透可见馅料的抄手,沉浮在红辣酸香的汁液中,实在令人馋涎欲滴,食欲大振。 那帮忙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十岁左右年纪,笑吟吟的端着红油抄手送到食客面前,会脆生生的说:“郎君、娘子慢慢用。我家的百年好合抄手,夫妻同食,白首偕老。” 这是承都最有名的好合抄手,多少新婚的夫妻手拉着手,深入街道只为寻找这家百年老店,可惜因为它隐藏在深深的民巷中,终归可遇不可求。 因为近黄昏,摊子上只有哥舒寒和明月夜这一对客人。老汉笑吟吟望着这对佳人,一会功夫就做出了一碗香喷喷的抄手。小姑娘用木托盘把放在粗瓷碗的红油抄手举到他们面前。 “公子,娘子,请同食抄手,但愿您二位百年合好,白头偕老,比翼双飞,长长久久。”小姑娘脆生生道。 只见那木托盘上只有一双木筷和一把木勺,明月夜略有惊诧,但见哥舒寒拿起木勺,轻轻舀起一枚抄手,轻轻在嘴边吹过,又送到她唇边,他温柔道:“来,尝尝看。” 他邃黑的重瞳,有着幽绿色的一抹光环,仿佛深深潭水,却泛起了温暖波澜,他的动作生疏却小心翼翼,她终忍不住含笑含住那枚抄手,登时口中浓香,回味不已。 小姑娘哈哈笑道:“爷爷,是公子先喂的娘子呢,他们一定会先生个儿子呢。” 明月夜脸红,囫囵就把抄手咽下肚去,捂住嘴巴咳嗽不已。哥舒寒哈哈大笑,小心的拍着她的后背。 “老板,再取一把汤匙,可好?”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小娘子,你不知道吧,我这百年好合抄手,从来只卖给夫妻吃,也只有一双木筷,一把木勺,就要两人互相喂食,才有好彩头。”老汉笑吟吟道。 “十七,我饿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唇角微扬,并不打算放过她。 她犹豫片刻,终抬起纤纤素手,举起木勺,舀了一勺抄手,依旧先放在嘴边轻轻吹动,复而送到他唇畔,见他张开好看的红艳嘴唇,咽下了那勺抄手,她的脸颊更如火烧一般滚烫。 “看来,这第二胎,就是个女儿了……”他在她身畔,低低道。 “你也来凑热闹……是……” “吧。”字尚未出口,他的唇已经凑过,稳稳吞住了她的余音与唇瓣。她手中的木勺匆促落下,坠入红油汤汁中。她害羞的本能躲闪,他却紧紧拥住她,慢而轻柔的动作,两人唇齿交缠,缠绵悱恻。 老汉微笑,捂住了小姑娘好奇的眼睛。只有大汤锅里的骨汤咕嘟咕嘟热热的滚开着。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为这一对美丽而傲慢的妖孽,打算将瞬间的美好镌刻为永恒。 终归,他心满意足,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意犹未尽再轻啄一下。然后拿起那碗尚温的抄手,一勺一勺的喂她。 她滚热的脸渐渐降下了温度,第一次如此听话的吃完了每一勺,他喂的抄手。看着他邃黑双瞳中,自己小小的倒影,她想,自己的眼中,一定也有他的影,他的心意。 “十七,既然吃了为夫喂你的抄手,从此便不可悔婚。”他邪魅一笑:“儿子和女儿,我都要定了。” “当着小姑娘,你还真好意思啊。”她斜了一眼他略带暧昧的笑容,结结巴巴道。 “小娘子,这是我送你的花儿,你和你家相公长得真好看,将来生了娃娃一定要带来,再吃一碗我们家的,百年好合抄手啊。”小姑娘捧着一大捧红艳艳的芙蓉花枝,递给明月夜。 “好,一定再来。”哥舒寒不等明月夜回答,已经接过花放入她手中,又从银袋里拿出一锭金子,递给小姑娘:“丫头,这是定金。待我们儿女双全,定会回来,再吃一碗百年好合的红油抄手。” “好啊,一言为定。”小姑娘倒也不客气,喜盈盈接过金子,跑回老汉身边。 “莫寒,天色渐晚,该回汐园了吧?”明月夜捧着芙蓉花,看了看天空,终有些疲惫道:“今天走了太远的路,好累啊。” “无妨,我背你回去就是。”哥舒寒微笑,她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恰在此时,一阵烟雨顶着夕阳西下,披散而下,仿佛金灿灿的太阳雨,柳枝与溪水之上,仿佛镀了轻而浅的金鳞,美不胜收。两人都看呆住了。 “公子和小娘子,还是歇歇再走吧,这承都的太阳雨,说不好什么时间就来,也说不好何时会走,只有伤心的人才会在太阳雨下行走,不怕心碎啊。”老汉解释道。 “无碍。”哥舒寒站起身来,脱下自己的外袍,从明月夜头顶罩住,有低下身子,弯下腰,笑道:“来,十七,我背你。你把衣衫罩在头顶上,便不会淋到雨。” 她看着他宽厚的背,终忍不住甜笑片刻,轻轻趴在他背上,并将他宽大的外袍罩在两个人头顶上。 “这样,我们都不会淋到雨。”她轻轻道。他轻而易举就背起了她,走进一片太阳雨中。 她一只手扶着外袍,一只手则揽住他的脖颈。肌肤相贴,她甚至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闻着他冷郁的黑沉香味道,仿佛自己的一颗心,都可安放在他肩上。 她的心分明再告诉她,是的,她喜欢,她贪恋,她想要一辈子这样的暖。 115.爹爹 哥舒寒与明月夜坐着新买的马车,从民巷前往汐园。 他靠着软垫,闭着双眸,似乎在休憩。她悄悄打量着他,想起这一天的峰回路转,手指上还有怀抱里,依稀还有他的体温与黑沉香味道,不禁微微甜笑。 她忍不住偷偷伸出纤纤素手,想要摸摸他高挺的鼻梁。尚未触及,他睁开双眸,邃黑重瞳裹夹着些许玩味:“十七,你好像对我的鼻子,比较感兴趣?” “我是好奇,那黄衣女子,怎么通过你的鼻梁,来判断出你的内力呢?她又不会武功,怎么知道你很厉害?”她终归好奇:“莫非,其中可有什么玄妙?”。 闻言,他大笑不已,忍不住伸手揪住了她娇嫩的脸颊,又好笑又好气道:“可不敢再带你去吃花酒,要学坏了。” “很痛的,松手。”她吃痛,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指,她揉着被他揪住的肌肤,呲牙道:“不说就算了,有什么稀奇,你不肯说,我便问旁人。大不了,我去查药典,纵然离不开什么骨骼精奇的路数呗。” “你敢……和别人讨论此事。”他狠狠斜了她一眼,又暧昧道:“我会教你,也只许我教。这些药典里可没有的。对了,十七,最近你的甜食和糖果吃得多了些吧?” “你怎么知道?”她讶异。 “你知道你现在有多沉吗?刚才背你那一路,差点儿累死为夫。虽然咱们府上有银子,大常也以丰满为美,但若你吃成肥婆娘,我可再也不背你了。”他调侃道。 “谁要你以后还背我?”她脸微红,终也忍不住用手捏捏自己小腹,喃喃自语道:“难道最近真的吃糕饼太多了吗?这么夸张。” 哥舒寒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好了,十七,别纠结。纵然你胖成赤熊,我也不会不要你。放心大胆的吃下去好了。” “你才是赤熊!”明月夜拿起一个软枕就砸向哥舒寒,他凌空接住,顺势一拉,连人带枕头都落人自己怀中。 “十七,你不觉得,今天行事太顺利了些?”他用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低低道。 “不然呢,难道我应该在大街上,高喊非礼轻薄,让官府将您押进大牢,重打五十大板吗?”她呲牙,一心报复。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我们。”他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樱草清香。 “明堂或柳氏,都没什么动静,确实奇怪。”她喃喃道。 “柳氏一心想要将你置于死地,此时若无动作,想必会与明堂勾结,在三层挑战中,暗下杀手。所以,十七。你给我小心点儿,什么都不要勉力而为。不许受伤,更不许死在我前面。”他似笑非笑道。 “为何,不能死您前面呢?”她心下一动,追问道。 “连洞房都未入,为夫就成了鳏夫,实在太惨,实在太亏。”他一本正经,并手疾眼快握住她扇过来的巴掌。 “有危险,就躲在我身后好了。记住了?”他哈哈大笑,双瞳之中却不吝语重心长,她不易察觉的点点头。 忽然,窗外传来一片喧嚣。他挑帘,只见汐园已在眼前,但门口却围了一大群人,哭闹声与嘈杂声,不绝于耳,不禁挑眉微笑:“说曹操曹操到,且不知这一出,是柳氏还是明堂演的戏。十七,下车,随我看戏。” 天色已微黑,汐园门口,虽有重兵把守,此时却点了一片灯笼,照得灯火通明。兵士们似乎围住了什么人,正争吵不休。他们外面又围住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其中不乏往汐园送货的店主,比如那驮着九十九棵合欢树的花圃掌柜,看得目瞪口呆。 被围在正中的是副将蒙云赫,他个子高大,眼看着自家王爷扶着王妃从马车上下来,一时激动又紧张,他作势朝着哥舒寒挥挥手,旁人却看不出来,这究竟欢迎还是让对方赶快离开。 一个年轻的府兵眼尖,也看到了王爷座驾,忍不住大喝一声:“郎君和夫人回来了,快闪开。” 情急之下,蒙云赫朝着那个府兵,扔过自己手中的一盘子馒头,怒冲冲道:“让你瞎叫唤,看我踢不死你。” 馒头和盘子,把这年轻的府兵一下子就砸蒙了,周围一圈重兵也纷纷让开道路,连同正在看热闹的百姓,一如潮水般分开两路,露出了原本被包围之中的蒙云赫和拖着他大腿的一对孩子。 哥舒寒和明月夜缓步走来,眼见狼狈不堪的蒙云赫龇牙咧嘴,满头大汗的窘样儿。 他藏青色的长袍服被撕的烂七八糟,每边大腿上各被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死抱着不肯撒开,地上还有一个瘫倒的白衣少妇,趴在地上低声啜泣,怀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女娃娃。 “郎君和夫人,清先入汐园休息,这边儿的事儿,都让云赫来搞定。赶快回房间,这里有我。”蒙云赫一边费力的扒着腿上的孩子,一边使眼色给哥舒寒,希望他尽快进入汐园。那猴崽子一般的孩子可一点儿不客气,抓住他的手腕就是狠狠一口,眼见就鲜血长流。 “你这小兔崽子,还敢咬老子。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蒙云赫真被这胡搅蛮缠的一群人激怒了,抓起孩子的后脖领子,作势就要往地上摔。 明月夜与趴在地上的白衣少妇同时惊喊:“住手。” 蒙云赫本来也就是恐吓,并未真要下手,但听明月夜惊呼,已经停了手,把那孩子放在了地上,两个男娃几乎是商量好一般,同时咧嘴大哭,哭得鼻涕眼泪横流,不时还痛呼着:“爹爹,不要我们了。爹爹……” 哥舒寒与明月夜对视片刻,他们又同时盯住目瞪口呆的蒙云赫。见主子不善良的注视,他吞了吞口水,手忙脚乱解释道:“这,这,跟我没关系。不是我的,是你的……” 话音未落,那白衣少妇从地上跪行着,一路攀爬过来,一下就抱住了哥舒寒的描金乌底靴,凄切嘶喊道:“寒郎,你好狠的心,虎毒不食子,你难道连自己骨肉都不肯放过?你不肯认我们也罢,莫要害了孩子。当年是谁跟我说,生死不相离,白首比翼飞,当着这些百姓的面,你给我写下和离书就好,我们绝不会赖着你。” 一时间,众人皆愣住,不仅蒙云赫、看热闹的老百姓,就是连明月夜与哥舒寒,都吃惊不已。 哥舒寒直瞪瞪的看着地上爬着的,跟泥猴子一样的两个孩子,倒吸一口冷气,再转头扫视了一下跪在地上,白布遮脸的少妇,这把戏实在太狗血了吧?他当真始料未及。 明月夜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腰间,侧头小声道:“哎,是你的。” “滚!”他狠狠斜了她一眼,冷冷道:“把他们都给我拉进汐园,还想看热闹的,就请一同入园。” 哥舒寒邃黑重瞳,危险的幽绿色火焰蠢蠢欲动,他阴冷的扫视了一圈围观的百姓,后者轰的一声鸟兽散状。这热闹,看了得没命吧。一时间,除了那赶了若干辆大车,驮着合欢树的花圃展柜,其他人等瞬间消失殆尽。 花圃老板也急出了一头白毛汗,张嘴结舌道:“公子,公子,我是来送合欢树的,真的不是看热闹,这样,这样,树先给您放门口了。车,车明天我再来取。” 说完,他一溜烟儿似的,逃命般消失了。 哥舒寒似笑非笑看着那白衣女子:“那你,确定要跟我,进这汐园吗?” 116.验亲 夜色微醺,但汐园的大厅却珠光通明,哥舒寒与明月夜坐在正中主位,副将们围坐在副位,还有汐园的掌事嬷嬷,大管家等人,把那白衣少妇和她的三个孩子团团围住。 白衣少妇势单力薄,但她并不畏惧,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哥舒寒,神情复杂。 “郎君,我都招手示意了,让您和夫人别过来,您还非要过来,本来我拿些馒头银两也就打发走了,哎,你看现在闹得吧……”蒙云赫讪笑着。 哥舒寒劈过去一记杀人的目光,蒙云赫赶紧垂下了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底气。 明月夜看着那两个坐在地上的孩子,虽然脸上脏兮兮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仍旧看得出深目高鼻的轮廓,肤色微黑,确实眉清目秀的男娃娃。 “紫萱,你先带他们下去洗个脸,换身衣服,再让小厨房做些点心给他们吃。”她淡淡道。 紫萱应诺,几个侍女们过来,连拉带扯的帮忙,把两个皮猴子带下去洗漱。 “给她一个座位,一杯热茶,和一块温手巾。”她又看看重楼,后者有些惊愣,但照做不误。 白衣少妇有些惊诧,但她透过头巾仔细看了看明月夜清澈如水的黑白眼眸,终于坐在重楼命人抬过的椅子上,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娃娃,一手摘掉头巾,拿起热茶贪婪喝下,她满足的长叹一口气,拿起那温热的手巾,轻轻擦拭着孩子的小脸,然后才勉强抹了抹自己的。 “你是谁?”哥舒寒冷冷问道。 “寒郎,你把小约忘记了吗?”白衣少妇猛的抬起头来,声调哀婉。 明月夜与哥舒寒同时惊愣住,因由却大相径庭。 明月夜惊住,是这叫小约的女子的容貌,清洗过的脸颊竟然也为绝妙佳人一位,弯弯柳叶眉,如剪双眸,小巧如桃花般的唇瓣,白衣衫裙,还名叫小约。她的心猛的呗刺痛一下,不会这么巧吧? 哥舒寒愣住,自然也为这女子似曾相识的容貌,但他不动声色道:“小约,好名字。谁派你来的,目的何在?” “寒郎,你又有了新的妻子?就是旁边这位夫人?五年前,我本是教书先生的女儿,我们在承都相遇,你说我长得很像一位红颜知己,就向我的爹爹诚意求娶。我们成婚之后,你教我习剑练字,带我游遍承都的山山水水,我们还曾一起吃过金水溪额百年好合红油抄手。”小约讲得哀怨委婉,哥舒寒挑眉听得认真,明月夜则眉心微蹙双拳紧握。 “成婚一个月,我就有了豆豆和山山这对双胞胎,你却被朝廷从承都调回长安。三年后,你再来承都,他们都两岁了,会叫爹爹了。你给他们取了名字,一个叫哥舒明朗,一个叫哥舒亮澈。你离开承都时我们又有了这个女娃,临走时你说她生下来要叫心心,你说你的心里一直会有小约。”小约说着说着,两行清泪缓缓淌下,染湿了衣衫。 “自从你离开承都,知道你带领暗军征战突波,一直杳无音信,还以为你遭遇了什么不测,那日在街头我们看见你和一群乞丐争执,才知道你又回来了承都,一路跟来知道你住在汐园,但为何你不来看我们呢?你不肯来,我便带着孩子们来寻你。可你,和你的副将,却不再认我们。因为你的新夫人,是郡主吗?”小约转而气愤道。 “你若不要我们了,小约无话可说,请你给我一封和离书就好。从此之后,三个孩子与你再无瓜葛,就算我饿死了,也会养大他们。”小约说到悲处,不禁又哭了起来。 那边,紫萱带着两个洗净了脸,换了衣衫,也吃饱了点心的皮猴子,走进大厅。那两个孩子确实一对双胞胎,眉目之间与哥舒寒也颇有几分相似。那对兄弟看见母亲悲伤啼哭,忍不住挣脱紫萱的拉扯,奔跑过来,一人抱住母亲的一条腿,也跟着嘤嘤啼哭起来,一时间整个大厅的气氛异常尴尬。 明月夜怒极反笑,不禁拍掌道:“王爷,这份大礼,才是今日最大的惊喜啊。” “夫人,郎君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她就是骗子,依我之见,一顿乱棍打将出去,不要理她。”蒙云赫暗自悔恨,当时为何可怜这个女子,还拿了一盘馒头接济她,这下好了,好心给主子惹出这么大篓子来,这事儿肯定不算完,主子一个气急败坏,还不把他弄死成个渣渣?想想都心惊胆战,忙不迭的寻机会补救。 哥舒寒却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建议,而是饶有趣味的盯着小约:“可有证据,证明这三个孩子,都是我的种?” “你在侮辱我?好,既然寒郎不仁在先,也不怪小约不给你在郡主面前,留下余地。你可敢,滴血验亲?”小约目光灼灼。 明月夜目光凉薄,她望着哥舒寒:“如何,你可敢?” “来人,取碗清水来。”他淡淡道。 大管家应声而诺,不多时,他捧着一只白瓷碗,盛着多半碗清水,匆匆忙忙复而入厅,恭敬端到哥舒寒面前。 哥舒寒望着那碗清水,冷笑一声,拿出随身纯金小匕首,轻轻滑破食指,三滴鲜血落入清水,融成一团小血珠。 大管家又把盛着血水的瓷碗举到小约面前,她略微狠心,拿下发簪先后抓起两个小男孩的手指,分别刺破他们的食指,在孩子们的尖声哭泣中,那先后坠入瓷碗的几滴血液,在碗底微微旋转,竟然与哥舒寒的那团较大的血珠合二为一,严丝合缝。 众人皆愣,面面相觑,哥舒寒脸色微微泛白,艰难道:“还有你怀里那个。” 小约蹙着眉,犹豫了片刻,刚刚举起拿发簪的手,哥舒寒斜了一眼蒙云赫:“把我的匕首给她。” 小约接过蒙云赫递过来的匕首,苦涩道:“你还怕,我这簪子上,有机关不成。” 她把发簪扔到他脚边,又用匕首狠心在怀中女娃娇嫩的手指上划了一下,那孩子从梦中惊醒,痛哭起来,手指上的血珠也落入白瓷碗。 众目睽睽之下,那最小的血珠也渐渐融入的大血珠中。明月夜一把抢过那白瓷碗,细细盯着那一团大血珠,涩声道:“王爷,你到底辜负了我。” 一声脆响,白瓷碗落地,血水四溅,碎片狼藉。明月夜已经颓然跑出了大厅,剩下愣住的哥舒寒,不知所措。 117.出走 适夜,哥舒寒一个人喝着闷酒,直到酩酊大醉,一个人躺倒在房间里,昏昏沉沉的。 听说明月夜已经连夜出走,要去光熙商会温府小住,哥舒寒也阻拦不住,便备受打击。 重楼和蒙云赫也愁眉苦脸的,却实在想不出半点帮助主子解困的方法。 “都怪你,谁让你把这几个灾星放进来的?”重楼一点不客气的,兜头盖脸打了几下蒙云赫的脑袋,后者也只能垂头丧气的挨着,一声不敢吭。他十分怵着这位貌美娇俏,伶牙俐齿的大丫鬟。 “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再说,这滴血验亲都落实了,我拦得住吗!我就是纳闷,王爷何时在承都有此艳遇。不管怎地,这几个崽就是王爷的种吧,难道还能让王爷的骨血流落在外吗?其实王妃也太大惊小怪了,男人吗,有个三妻四妾的多寻常。反正就是个妾,连侧妃都成不了,对王妃根本够不上什么威胁。哎呦,你轻点打,要打死人了。”蒙云赫抱着头,蹲在角落里。重楼闻听此言,出手更重。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你,将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定在长安哪个旮旯里,金屋藏娇着,什么胡姬舞娘之类,若被我逮到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重楼打得不解气,还踢上去,又踩了几脚。 “小祖宗,有你一个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还敢找什么三妻四妾?求求你别打了,被别人看见我就太没脸了。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先把王妃哄回来再说吧。哎呀,别打脸。有印子又被他们笑话啊。”蒙云赫一边求饶,一边讨好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陪我走趟温府,先去看看王妃消气了没有。”重楼揪着蒙云赫的一只耳朵,就往院门口走去,后者只得龇牙咧嘴的跟上。 一袭窈窕的白衣身影,隐藏在暗处,伺机观察着。只见哥舒寒房间内黑漆漆的一片,安静如斯。她窈窕的腰身一闪,悄悄钻进门去,趁着黑,就往床榻摸过去。 此人正是小约。 没人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位前夫人。主子没发话,谁也不管多问。到底是大管家机灵,给这位小约姑娘和三个孩子安排了住处,只等哥舒寒醒了酒,再商量她们的来去吧。 小约哄睡了孩子,净了手脸,趁无人注意,便悄悄潜入了哥舒寒的房间。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宽敞的房间里黑漆漆一片,隐约有着葡萄酒的余味,似乎被人打翻了的缘故。 小约谨慎的慢慢靠近床榻,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一个人形躺在床上,浅浅落落呼吸,确实醉倒酩酊。那人穿着一袭黑衣,有着冷郁的黑沉香味道。 她从怀里取出一小段迷香,悄悄点燃,待那一线游香颤颤巍巍飞入床榻,又被那酒醉之人尽数吸入体内,她又稍候片刻,唇边旋起一抹妩媚的笑容,喃喃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西凉王也这么容易,就着了道儿,到底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原来你也有软肋呢。长安有多少女子迷恋你美艳妖魅,彪悍不羁,但我对你的血却更感兴趣,听说你的血很值钱,能够助力内功修为大大增益,所以有人重金要买你鲜血,不过,不如让我先一试究竟,更好吧。” 小约如一道惨白的月影,一下就跳到床榻上,她信手抱住那床榻上的人,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和一个半透明的玉葫芦,刚想拿起匕首取血,却被那人一下子紧紧抱住,双目一对之间那人狰狞狼面,她猝不及防心惊,手中匕首与葫芦滚落在床榻上,惊惧之间她被那人一下点住了穴位,再一时动弹不得。 毕竟是江湖中人,经验老道,小约任由那人满怀抱住自己,近身纠缠,一时故作娇羞妩媚道:“寒郎啊,看着我的脸你居然舍得下手呢?你果然强悍,既然嗅了我的迷香,还有力气点住人家穴道?不过,我劝你赶紧给人家松开,不然一会你药性大发,我动弹不得,可救不了你呢,你会内功全失呢,以后就是残废一个,你那美娇娘可会另寻他人怀抱了吧。” “就你这点儿三脚猫的下毒功夫,还敢出来做杀手?”床上那人推开小约,端坐在床榻之中,粗哑的声音犹如鬼魅:“你很得意你的人皮面具吗?还是更喜欢自己的那张真脸,信不信本王用刀子把你那好看的脸蛋,画上乌龟和狗头,让你一辈子与众不同?或许还可以加些褐颜草,不但颜色璀璨,每每阴天下雨,还能收获更大的惊喜。一定有趣。” “你是谁?”小约吓得几乎肝胆俱裂,惊声道。 “哎呀,难道还有大名鼎鼎的紫竹仙,不知道的人?你不是再刻意模仿本王青梅竹马的恋人吗?想想尝尝本王鲜血的味道,你还真胆大至极,难道不懂血债血偿的道理?”那人拿起床上的匕首,抵到小约精致的脸颊上,轻轻滑动,一张人皮面具缓缓滑落,露出一张惨白却美丽的脸。 他调侃着用匕首继续用力:“听说你有很多张脸,让本王看看,这一张,可是真的?” “你不是哥舒寒,你到底是谁?”小约瞪大了眼睛,惊恐非凡道:“莫非,你是鬼?” “没错,本王就是鬼,小气鬼,刻薄鬼,霸道鬼还有……双瞳鬼!哈哈。” “十七,你又吃变声丸药?淘气。”门外珠光大亮,众位家丁举着夜明珠,分队而入,哥舒寒身后跟着贼笑不已的蒙云赫和重楼,他们已经大步走进房间。哥舒寒换了一袭月白色的蜀锦长衫袍,头戴金冠,腰系玉带,手腕上还晃荡着一条黑白红相间的精巧手绳,垂着猫眼儿般的琥珀熠熠生辉。他看起来略带得意,一双邃黑重瞳狂狷邪魅。他没醉,而且十分清醒。 “玩耍够了吧?来做正事。”他宠溺的望着那床榻上带着面具的人:“敢再诋毁本王,当心家法……伺候。” 118.真相 “十七可是冒着被轻薄取血的危险,为王爷分忧啊,非但无赏,还要罚?以后,您还是自己扛着吧!” 小约尽力抬头看去,原来端坐在床榻上的,正是换了哥舒寒一袭黑衣的明月夜。她扔掉了戴在脸上的玄铁狼面具,正巧笑倩兮,细小白牙尖微露,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原来是你?”小约惊诧道。 “不然呢?谁让你班门弄斧!还有,你那迷香谁教你调的的,简直无用至极。用来做助眠的熏香还差不多,但味道还如此难闻。紫竹仙,鼎鼎有名千变易容女,道行不过如此浅薄,你真是令人失望,一点不好玩。”明月夜笑吟吟道。 “你何时识破我的?”紫竹仙咬牙切齿。 “本来我都信了,可见你的情报搜集得很好。但是,你非要画蛇添足啊,弄什么滴血验亲。”明月夜从怀中掏出一片白瓷碗碎片,微笑道:“清水里加了明矾,别说人血会融合,你就是放了猪血狗血鸭血进去,恐怕都能融成一块血豆腐呢?” “本王早知道这汐园有内鬼,没想到是你。”哥舒寒一脚就将大管家踹入房间,阴森森道:“斩汐待你不薄,你却投靠柳氏。” “我们若不将计就计,又如何能将暗处的你们,一网打尽呢?”明月夜跳下床榻,挽了挽过长的衣袖,调皮道。 “王爷饶命啊,小的一家十几口,都被柳贵妃控制在手中,若小的不肯就范,他们就都得被灭口啊,求王爷饶命。”大管家魂飞魄散,涕泪交流,不吝求饶道。 “你是斩汐的人,自然要交给斩汐处置。来人,捆了送长安暗夜山庄。”哥舒寒凉薄如冰道:“至于你,紫竹仙。本王要好好想想,怎么款待你这位小仙女呢……” “我本来也没想要你性命,不过是要你一些鲜血而已。何况,我也是被人威逼,不得不陷害你。此事不成,就算我回到长安,也不会有活命。如今落到你这妖孽手中,我自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是别连累了那三个孩子。他们都是我捡来的。与指使我的人,并无关系。”紫竹仙一咬后牙,凄凉而阴狠笑道:“还有,哥舒寒,那裴绰约,你还想不想再见?” 哥舒寒冷冷看着她,阴冷道:“果然,你是裴门余孽。” “一入裴门,终身不出。难道你忘了?你哥舒寒,也永远逃不开这诅咒……” 明月夜暗呼不妙,赶忙捏开她嘴巴,但为时已晚,毒药已经被她用牙齿咬破入喉,她痛苦的五官移位,有黑血从鼻孔和嘴角渐渐流出。 她艰难道:“我没想过杀人,但你们若害死那几个孩子,我也没办法。我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家人,失手被擒我认了。反正就是行走江湖的代价。但至少,我保住了……我爱的人,能苟活于世。而你的爱人,裴绰约,她还在受着万般折磨,生不如死。她还心心念念等着你去救她,却想不到……你身边已有新人……可悲可泣……女人啊,都死在一个情字上了……” 话音未落,她气息全无,想必那后牙之中藏的,也是至毒至烈之药。 “这女人,可真狠。我们并没有想要她性命啊。”明月夜究竟唏嘘,手脚冰凉。 “至少知道,是柳贵妃的人,而非明堂。看来,裴门确与柳氏有关。”哥舒寒淡淡道:“拉出来埋了吧。至少让她留个全尸。” “主子,这个怎么办?”重楼抱着那个襁褓中女娃娃,神色惊慌,她抱得不得要领,那孩子小手挣扎,哭得惨绝人寰。 “你,怎么把她抱过来了?”明月夜吃惊的看着那娇嫩的肉团,哭得几乎断了气般。 “奴婢再不抱过来,恐怕她就要被自己的眼泪呛死了。”重楼哆哆嗦嗦的终于忍不住,把手中襁褓塞到身边蒙云赫手中:“你来,别让她再哭了。” 蒙云赫张大了嘴,看着手中拼命嚎哭的婴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想也未想,便将襁褓又塞进了哥舒寒手中:“属下只会拿剑,不会抱娃,王爷您来,这是您的种。” “你敢给我,我的种?”哥舒寒也手忙脚乱抱着襁褓,气急败坏狠狠踹了一脚傻呵呵的蒙云赫,咬牙威胁道:“再胡说,本王让你以后,没种!” 紧接其后,随着哗哗水响,那娃娃单薄的襁褓已经无法承载更多的液体,从边边角角流落下来,沾染了哥舒寒的整个衣襟。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杀域冥神,正苍白着一张俊脸,看着满手,满怀淋漓尽致,且别有味道的液体,又岂止胆战心惊。月白长衫一塌糊涂,面目全非。 “你们,谁给我把这……东西拿开?”他咬牙切齿道,不敢松手,又不知所措,慌得额角都冒出了汗。 明月夜终归无法对那女婴撕心裂肺的哭喊,无动于衷,只好咽着口水,小心翼翼接过那湿漉漉的襁褓。令人惊讶的是,那女婴一旦被接入她怀抱,伸出胖胖的小手,环住她的脖颈,趴在她胸前,嚎啕大哭转为小声抽噎。 众人皆愣住,又都同时松了口气。 眼见女婴用胖脸蹭着明月夜的心房,哥舒寒不悦道:“喂,别乱蹭。” “王爷,是女娃。”蒙云赫忍不住补充道。 “滚!”他用杀人般的目光瞪住自己的副将,暗自琢磨是该将其红烧还是清蒸。 “郎君稍候,重楼这就给您和主子准备浴水去。”重楼到底有颜色,赶忙把蒙云赫拉出房间。 “十七,这东西叫什么来着?”他深深吸气。 “什么东西、东西的,人家是个女娃娃,叫什么,我忘了。不是你的种吗?”她挑衅。 “那我也给你种一个?自己经手,我认。”哥舒寒阴沉着脸,甩着手掌上的液体。 明月夜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叫她,茉茉吧。” “莫……莫……跟我有何关系?” “茉莉花的茉茉,但愿她长成一个馨香如花的女子。” “嗯,馨香……如花……”哥舒寒皮笑肉不笑的轻轻闻了闻自己的衣衫:“见鬼,什么花,能如此臊臭?” 119.茉茉 汐园,已经完全被三个熊孩子,搅得个天翻地覆。 那对双胞胎泥猴子还好办,虽然调皮吵闹,但他们都极害怕哥舒寒那邃黑重瞳的寒冷注视,轻则闭声,重则直接被吓到钻进桌底,打死不肯出来。 眼见两日之后就要参加明堂挑战,别无他法的明月夜,只好先将双胞胎送到了温府暂住,温家夫人庄宜兰性格开朗,与豆豆和山山又一见如故,两个孩子也很喜欢她。于是,明月夜便将两个孩子留在光熙商会暂为照顾。 但茉茉却成了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这个不到一岁的女婴本来体弱,又整日啼哭不肯喝奶,只有躺在明月夜怀中才能安静片刻,但只要一离怀,便会撕心裂肺大哭,直到哭得甚至要抽搐起来。而且,她极为不喜欢哥舒寒,别说见面,但非刚刚嗅到黑沉香的冷郁,都会立刻把好不容易喝下的羊奶,吐个干干净净。命中煞星,生死对头,大约也不过如此。 直接的后果,就是哥舒寒与明月夜,根本已不能再见面,这让他非常郁闷以及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她实在太喜欢这个粉嫩的肉球,抱在怀里一刻不肯放下,连药典都顾不上看了。他不禁暗暗生了嫉妒心,如此如胶似漆,甜蜜腻人的,不正该是新婚燕尔的夫妻吗?若柳氏用这小肉球来掣肘他,那这效果还真明显。 哥舒寒透着窗子,看着明月夜抱着茉茉在窗前慢慢踱步,轻轻念叨着他熟悉的儿歌:“月光光,渡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渡,小妹撑船来前路。问郎长,问郎短,问郎一去何时返。”带着温柔暖意,让人心生宁静。他的心底涌上一股清甜的温柔,仿佛那隔窗那侧,正是自己的妻哄着自己的孩子,隔墙的那一侧,或许就是梦寐以求“家”呢。 哥舒寒很少会做梦,因为他的睡眠清浅而警醒,但这一次的梦因为过于绮丽让他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他梦到和明月夜生了一对儿女,他为男孩起名叫哥舒揽月,女孩就叫哥舒皎皎。他们一家人坐在一条渔舟之上,她抱着一双漂亮的儿女。他撑着船,回头笑望着着她。她的脸,她的笑,如此真实而与充满了温度。 载着他们一家人的小船,穿梭在一条清澈的河道上,水底清澈可见鹅卵石和一丛丛的水草,两岸是红艳艳的一片枫树,血红的掌形叶片犹如朵朵红花,璀璨悦目。一阵清风,那叶子一片一片从树梢上飞落,落在水面上,引着鱼儿嬉戏,或落在她的肩上,头上。那对好看的孩子,嬉闹着用白胖的手指捻起树叶,插在她的发髻中,她笑着问他:“莫寒,我好看吗?” “好看……”他呢喃轻语,忍不住揽过她的肩,轻轻啜饮她甜蜜的唇瓣,温暖而甜美。 旖旎浪漫的美梦总让人沉溺其中,不愿醒来。但他清晰的听到耳畔,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似乎还感受到有人在摇晃着他肩膀,拍着他的脸颊。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让他十分不满,他努力睁开眼睛,打算看看谁这么大胆,胆敢打扰他。 原来是明月夜,她已经跳到床榻上,一手抱着熟睡的茉茉,一手正拍着他的脸颊,一脸惊惧与惶恐。 “哎,如此美梦,十七你要赔我。”哥舒寒伸了个懒腰,声音有些低哑道。 “莫寒,你怎么了?”明月夜舒了口气,本能的就用手指搭上他的脉搏,神情十分忧虑:“看来你的反噬加重了,所以才会让你昏昏欲睡,以前你可是比阿九的耳朵都灵的!” “听起来,怎么不太像赞美呢。”他斜了她一眼:“无碍,可能最近比较累,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 哥舒寒突然惊愣了一下,他不可思议的指指她怀里睡得很熟的茉茉:“见鬼,这小东西怎么这么老实?你点她睡穴了。” 明月夜神色更加忧虑,她轻轻把孩子放在床榻上:“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怎么觉得,茉茉中毒了?你看……” 她拉开孩子的小手,只见娇嫩的无名指指尖有个小黑点,延伸出一条细弱的黑线,从手心正往手臂的方向蔓延,两只小手亦然,仿佛皮肉之中有个小虫的头,正奋力的游向更深远的方向。 茉茉睡得很熟,熟到几乎如同昏迷一般,但她脸色如一,并没有发烧的潮红或者滚烫。 “这不像生病,而这两道黑线一直在生长。你知道,食指的血脉是连接到心脏的。我担心,是蛊毒,若蔓延到心肺,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明月夜轻轻捏住茉茉的指尖:“而且,不像在汐园之前中的毒,那日我曾给她,和双胞胎仔细检查过身体,应该是昨天才有的症状,莫寒,者汐园依然有内鬼。却不知目的如何?” 话音未落,茉茉突然睁开了眼睛,但她还未哭出声音,便开始抽搐起来,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她眼睛圆瞪,还未长牙的嘴巴大张着,小舌头费力的吐出来,仿佛被窒息一般,而她手指上的黑线非常迅速的蔓延着。 明月夜惊叫一声,赶忙取出金针,分别刺入孩子的几大要穴。她略一思忖,又用金针将孩子指尖如虫头的黑色部分刺破,然后运用内力,按在孩子背心之处,试图将黑色的毒物逼迫出来,但她的内功修为实在太差,即便满头大汗,也并无增益。 哥舒寒轻轻推开明月夜,颀长手指按住孩子背心穴位,微微运功,她惊声阻止道:“胡闹,都说了,你暂不能运功。会加速反噬。” “无妨,站到一边去,别碍事。”话虽如此,但他额头上渐渐泛起薄汗,眼见着那猖狂的黑线,真的被抑制住在茉茉的臂弯。他和她都暗暗松了口气。 哥舒寒又取出自己的赤金匕首,轻轻划破手指,将血液滴在茉茉的唇边,不多时,她苍白的肤色渐渐蔓延起红晕。 “难怪这些人,想方设法要你鲜血,简直就是救命灵药,莫非你是人参娃娃转世?”眼见危机解决,明月夜舒了口气,忍不住想调侃几句。 “只是暂时压制,可惜无法将她体内毒物逼出。十七,这孩子恐怕每三个时辰,就需要我为她输送内力续命,即便有我鲜血可以压制毒物,但你还需尽快找到解药才好。”哥舒寒淡淡道,他的脸色微微苍白。 “每三个时辰?不行,你不能再运功。”她焦急的扶住他手臂,让他靠在软椅上休息,她拿起他滴血的手指,小心的取出药箱,上好药又缠上布巾。 “我可以去光熙商会找温伯伯,我就不信着承都除了你,就没有其他内功修为高妙之人,可以帮助茉茉续命。”她固执道。 哥舒寒微微一笑,凝重道:“恐怕,这孩子的毒,还就是因我而起。有人忌惮我助你,只好用了如此龌龊的方法。想必除了我,恐怕真的无人能救这孩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果是明堂之人,我一定要将他揪出来。实在太过卑鄙。但如今,莫寒,我不能让你冒险,总会有别的方法。大不了我不当这明堂堂主,我们即刻回长安去,斩汐一定有办法。”明月夜握住哥舒寒的双手,黑白分明的星眸充满了急切与笃定。 “放心,运功只会消耗内力,让我暂时无法使用灵妖之力,而已。”他抚摸了一下她柔软的顶发,温柔道:“明日就是第一回合的考验,我会带着茉茉去现场为你观战,并随时为她疗伤祛毒,你安心应战就是。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要成为的人,只不过,这次要完全靠你自己了。十七,怕吗?” 明月夜轻轻吸气,她上前一步,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到他的胸膛之上:“有你,就不怕。莫寒,谢谢你。” “孩子气。”他回应着抱住她,把自己下颌轻轻抵在她柔然的发顶上,两人刚刚沉浸到温柔悱恻中,身边的床榻上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一发不可收拾。 哥舒寒眼角跳了跳,寒声道:“我怎么觉得,她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呢?” 120.医术 浣花溪畔的一凡药堂,是明堂最大的医馆。 第一场考试,将在这里进行。 考试的前一日,明月夜才接到通知信笺,原来医术挑战将由明堂三长老明向北主持,内容就是医术对垒,所谓的轮盘诊疗。 明月夜与明向北将分别在南北两个堂口,接诊病人。上午将面向看不起病的平民,每人以接诊数量取胜,这需要强大的诊疗经验。下午则是疑难杂症的打擂,他们将各自在上午的病例中,为对方挑选三例疑难杂症,在规定时间内谁能圆满解决全部病例,胜出。 明向北虽然不到四十岁,但他出身医药世家,十二岁便师从前任药王明雀之门下,十六岁开诊治病,已经积累二十几年的诊疗经验,终究成功挑战前任长老成为新一任的医圣。虽然他脾气暴躁,但因其看病认真,经验老道,同时不吝贫富一视同仁,是明堂三位长老中最得民心的人。 这日清晨,听说明堂将进行新任堂主的医术考验,很多想看病又苦于无银两的穷人早早就在一凡药堂门口排起了长队。为了公平起见,南北堂口的分诊,由承都最有名的教书先生杨潇来主持及分配,这位老先生以起刚正不阿的性格,著称于世。 明向北来得很早,依旧一袭青衣,身后跟着一队弟子,大包小篓的背着他的诊疗工具,他在一凡堂大门口,威风凛凛站着,只等明月夜来,好先来个下马威,一雪前耻。 这次,哥舒寒与明月夜阵仗并非上次那般,非同寻常,不过来了一驾马车,身后跟着一群白衣药童,背着药篓若干。 哥舒寒挑开门帘,先行一步下来,然后再把依旧一身银白色男装的明月夜迎下马车,她小心翼翼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众人一愣,明向北也愣住了。 “王爷王妃也着实有趣,这出来挑战,还要带着娃娃,难不成中途还要喂奶不成?”明向北的一个徒弟低声和身后的师兄调侃,但他蓦然觉察到自己,已被一股冰冷的阴寒所笼罩,回头一看胆寒至极。那哥舒寒正微微眯着一双邃黑重瞳,饶有趣味的盯着他,然后唇角一挑,笑得不缓不慢。这弟子脑中隐约听到一句寒冰般的低语:“好好享受,你人生最后一天……” 弟子吞了吞口水,手脚颤抖,刻意往后躲过了几人,自此不敢再露面。 明向北看着明月夜怀中的襁褓,也十分不满:“你这几个意思?难道还要带着个孩子,来参加医术考试?” “三长老,这孩子身中蛊毒,不得不随我前来一凡堂,这还不拜明堂所致?”明月夜冷笑道。 “啥?跟明堂有甚关系,我来看看。”明向北性格直爽,听见有病人,一个箭步上前,掀开襁褓,只见昏昏入睡的茉茉,脸色苍白,呼吸并不顺畅。他拉住孩子的一只小手,也发现乐无名指延伸到手臂的黑线,不禁呼吸一滞,沉默不语。 哥舒寒微微蹙眉,他推开明向北,又从明月夜手中接过茉茉,抱在自己怀中,温声嘱咐道:“十七,有我,不要分心!” “这孩子确实中了毒,但我保证和明堂无关。虽然我解不了,不过我师傅留有蛊毒研究的手札,我回去可以找一找。我可以先给她开一些固神升阳的药物,虽不能解毒,但至少能让孩子在睡眠中,好受一些。”明向北一招手,一个背着药匣的弟子走过来。 “不必。三长老,孩子的毒我自会解决,我们还是开始医术之考吧。”明月夜见明向北的关切并不像假,心中微微一动,但依旧断然拒绝。她向房间里做了的请的姿势。 “且慢,明月夜。虽然大长老做主,让你提前参加堂主挑战。但今日涉及现场诊治,并不知会遇到什么疑难杂症,甚至性命攸关,你可曾师从名医,可曾开馆看病过?医者,可不是凭着兴趣就可上手那么简单。”明向北拦住明月夜,一点儿不客气,但他身后的百姓们纷纷称赞有声。 “哦?十七师从明堂圣女明妤婳,她是我母亲。前任堂主明媚是我外祖母。我如今在暗军担任军医统领,这些不知可入长老法眼?”明月夜犀利而冷淡。她身后的百姓闻听此言,都停止了议论,对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医官,不禁也生敬仰。 明向北蹙眉,粗声道:“既然学过医,可知道十九畏是何?” “硫黄原是火中精,朴硝一见便相争,水银莫与砒霜见,狼毒最怕密陀僧,巴豆性烈最为上,偏与牵牛不顺情,丁香莫与郁金见,牙硝难合京三棱,川乌草乌不顺犀,人参最怕五灵脂,官桂善能调冷气,若逢石脂使相欺,大凡修合看顺逆,炮服炙煿莫相依。”明月夜冷笑道,遂而补充:“《神农本草经》曰‘勿用相恶、相反者’,《本草经集注》也谓‘相反则彼我交仇,必不宜合。’,孙思邈则说过‘草石相反,使人迷乱,力甚刀剑’,不过这些是基础药理,三长老问得浅薄。” “哼哼,那何谓十八反?”明向北脸色不善,继续追问。 “张子和《儒门事亲》‘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即是甘草反大戟、芫花、甘遂、海藻;乌头反贝母、瓜篓、天花粉、半夏、白蔹、白及;黎芦反人参、西洋参、丹参、沙参、苦参、玄参、细辛、芍药。”明月夜娓娓道来。 “挺好,看来你也确实有些医者基础。但作为名医,更重要的是实操经验,甚至还要精通针灸、推拿、制药和手术,你都行吗。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你不怕血?”明向北盯住明月夜的眼睛,不吝嘲讽。 “三长老,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莫非你怕不敌十七?”明月夜服了下暗黑色网冠,似笑非笑道:“事实证于雄辩。” 明向北被噎得直瞪眼,一甩衣袖,怒气冲冲道:“好好好,反正我劝过你了。那你来选,南北堂口你坐哪边?” “三长老,依您之见,哪边儿的病患会更难解决一些?” “貌似北面的病患老弱更多一些,恐怕更为棘手,你就选南面吧,毕竟青壮年多,万一你手下没准儿,还能耐折腾一些,我来救场也来得及。”明向北不吝嘲讽,南面排队等待看病的老百姓们,闻听此言,眼蓝的眼蓝,擦汗的擦汗。 “好,十七就选……北面病患。”明月夜一挥衣袖,带领着自己的药童,信步往北面堂口走去,她忍不住回头看看站在大槐树下,抱着茉茉的哥舒寒。他悠然的挥挥手,她回之微笑,信心十足的前往北堂。 明向北脸色发青道:“不识抬举。今日,就让你心服口服。” 医术之考,正式开始。 121.疑难 医术之考,进行的十分顺利。 明向北本来胜券在握,所以在接诊之初,游刃有余,看得也十分仔细。不多时,座下弟子在北面堂口观看归来,面色焦急。 “师父,那边进行也很顺畅。这姑娘看起来确实有几把刷子,望问关切,面面俱到。看过病的百姓纷纷赞誉,可见其医术确实不凡。特别是她金针之术,出神入化,连中风脸部歪斜的老婆婆,在她金针之下,也改善很多。此人不容小觑。师父当心。”那弟子趴在明向北耳畔,低低道。 明向北微微蹙眉,终忍不住问道:“那边已经送走了几位病患?打分又如何?” “已经送走了十五位,皆打十分,满意至极。”弟子迟疑道,他回身看看明向北这边的分数牌,虽然也是全部十分满意,但人数上加上现在切脉的这一位,刚好十四位,算起来,他们还略略落后。 “你到那边好好观察,有新情况再回来报我。”明向北略有焦急,耳听北边突然又传来一阵欢呼叫好的声音,他心里更加忐忑,也不再多言,手中的速度确实提快了许多。 哥舒寒已经又为茉茉运功祛毒了一次,他些微有些疲惫,却不肯坐在仆从们准备好的软椅上,依旧抱着茉茉,遥遥望着北堂口,正在诊病的明月夜。 只见她先给病患切脉,然后会问些问题,不多时患者便会频频点头,脸上流露出惊喜与信任。她挥笔写下药方,身后的白衣药童会迅速包好药材,递到患者手中。必要时,她会使用金针,虽然曾经令他心有余悸,但显然在普通病人身上牛刀小试却卓有成效,她会贴心的给害怕金针的小孩子,嘴里放上一块麦芽饴糖。她浅浅微笑,让人如拂面春风,给予每个来看病的人,默默的支持与贴心。 偶尔也有惊险之处,比如突然送来的手臂被水牛角顶穿,几乎脱离臂膀,血肉模糊的外伤病者,她从容止血、接骨、缝针、敷药、包扎,一气呵成,即便衣衫之上飞溅了不少伤者鲜血,这丫头居然依旧沉着冷静,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与从容。 还有隐藏在病患中的登徒子,混在人群中故意找茬儿轻薄。哥舒寒微微蹙眉,手中暗暗擒住几枚金豆子,但尚未弹出。那登徒子已经着了明月夜的道儿,捂着腹部满地打滚儿,只见她凉薄微笑,附身在那人耳畔低低说了几句,又拿出一颗碧绿药丸,喂那人吃下,症状全解。登徒子在众人哄笑中,狼狈离去。 那药,他是认得的,她曾给高远做过一模一样的“解药”,主要的成分来自马粪的那种。看她狡黠的眸光闪动,他在心中暗笑。 然而,这闪闪发光的白衣少女,真的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惊讶与意想不到,他开始了解她,关注她,甚至有一些醉心于,她于美丽外表之内,藏着的更令人心动的特质。 上午的对决,出乎意料的打成了平局,明月夜与明向北,各自妥善诊治了四十五名各类病患,也全部得到了十分满意的评价。但这结果其实已深刻打击了明向北。作为明堂的三长老,在江湖中因其医术高明而著称的医圣,竟然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打成平手,就是败局。 明向北阴沉着脸,连中午一凡药堂统一配备提供的午膳,都没有咽下一口,而是抱着那四十五个病例仔细研读,找出需要继续跟进治疗的人选,他务必要给明月夜出个大难题,才能扭转乾坤。 看了一会,又思考了一会,他不禁眼前一亮,拍拍手中的病例记录:“我看看你可有华佗的大智慧,能解决这个棘手难题吧。反正我不能,哈哈。” 这边,明月夜和哥舒寒正逗着,短促醒来的茉茉。 “十七,下午的测试会更难。尽力而为,就好。”哥舒寒抱着茉茉,这娃娃如今已经不再那么厌恶,这个重瞳冷脸的大男人了,不过依旧不肯放过他,口里一边吐着泡泡,一边用小手抓着他垂散下来的黑发。 “好,十七记住了。莫寒,我看那明向北确实不知茉茉中毒的事儿,但我想到一个人,可能和她有关。” “我心中有数,已经着人在查。”哥舒寒斜着眼睛盯着在自己胸前吐口水的茉茉,呲牙道:“赶紧治好她,然后送给温家,让温亭羽照顾就好了。” “我怎么觉得,你也挺喜欢她呢?”明月夜看着他抱着孩子的姿势越来越娴熟,调侃道。 “喜欢,自己生一个就好。”他瞪了她一眼,低低道:“咱们可以试试。” 明月夜涨红了脸,扭头跑开了。 下午的挑战开始。明月夜和明向北各为对方,挑选了三个疑难病患。 明月夜为明向北挑了一个外伤修复病人,一个癫痫病人,和一个心痛病人 明向北则为明月夜挑了一个痔疮病人,一个肾虚病人,和一个头痛病人。 这一老一少都十分精明。明月夜为明向北挑选的,都需极大的体力支撑、非同凡人的眼力与耐心,这对性格火爆的明向北来说,肯定痛不欲生。 但明向北更为阴险,想着明月夜是个姑娘,因此治疗痔疮和肾虚的男患者多有不便,最后就是那头痛病,貌似平常其实暗藏玄机,是今日所有病人中最大的棘手之处,连自己都尚未有解决之道,所以,他相信自己必胜。 对明向北来说,脸部修复术和癫痫针灸术确实耗费了不少体力与精力,但终归在日落之前完成了,至于那个心痛的女子,貌似比较简单,不过是上了些火,他开了些汤药给她吃,又让她躺在软塌上凝神养气,他有信心对付这种普通病患。 于是,他信心满满的带着弟子到北堂口来看热闹。 眼见那得痔疮的和肾虚的两个男病人,都兴高采烈离开了房间,只不过前者走路的姿势还有点儿怪,后者则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大盒子。他确实有些讶异,不由揪住了二人,问个究竟。 原来,明月夜给得痔疮的做了小手术,敷了自制去腐生肌的秘药。至于那个肾虚的,她不过给他施针一次,顺便把自己以前滞销的升阳之药免费赠送给了,这位喜欢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于是,难题轻易解决,明向北的下巴差点儿跌到地上,这看上去大家闺秀的西凉王妃,还真不走寻常路啊。 明向北想想那最难治的头痛病人,不禁诡秘一笑,挑帘走进北堂口,只见明月夜正指挥药童煮开一只大铁锅,里面滚滚热水煮着小斧子、匕首和若干锋利赤金小刀。 明月夜自己却俯身用白玉锅,熬着一种气味辛辣的黑色药液。 明向北一点儿不客气道:“明月夜,你可知道那头痛病人的症状根源?打算给他喝药治疗吗?” 明月夜瞥了一眼明向北,鄙视道:“看来您那三位病人都治愈了?来看热闹。” “那位心绞痛的妇人,已经吃了我的药,正在观察中。不过你这头痛病人,恐怕不是喝点儿汤药就能治愈吧?” “自然不能。没看见我在消毒手术工具吗。他脑子里有块儿淤血,只有打开头颅,将淤血取净,再缝合伤口,方能痊愈。”明月夜将玉锅里的药倒进白瓷碗,淡淡道。 “什么?有淤血不假,但你怎么敢劈开人的头颅?且不说他会不会当场痛死,你知道他的淤血在什么位置?”明向北结结巴巴道。 “我已经为他煮好了相应分量的麻沸散。至于淤血的位置,我已用金针探测过。手术一两个时辰就够了,必然会在约定时间内治愈这位患者。三长老,您还是多关心关心,您那心痛病人吧,她的症状未必像表面那样。”明月夜冷笑道。 “你疯了吗?麻沸散早已失传,你竟然如此笃信。这分明是草菅人命。作为一个医者,你怎么能为了达到个人目的而不顾病患利益。她要劈开你的脑袋你知道吗?”明向北暴跳如雷,他跳脚拉扯着,坐在靠椅里的病人,那人正在喝着那碗麻沸散。 “明大夫,您给我扎针也只能缓解头痛。可这痛一到夜里就难以忍耐,日日如此,我已经被此病折磨月余,你看我现在瘦的,想死之心难绝。如今我宁愿死在姑娘手下,也要壮胆一试。我可以签生死契约,若我不能醒来,也不会怪罪和连累这位医士。明姑娘,我准备好了,你大胆来劈开我的脑袋吧……” “别怕,不过就是睡一觉的功夫,醒来头痛就会痊愈。”明月夜微笑着拍拍患者的肩。 “疯了,你们全都疯了。来人,我要报官,杀人了。”明向北愤怒的挥舞着双手。他的弟子拦住他,小声道:“师父,您权且看看,八成这姑娘是唬人,若她杀了人,那不就是我们赢了。” “滚蛋,你们说的这是人话吗?我们是医士。”明向北踢了一脚说话的弟子。 明月夜抬眉,冷酷道:“把你们师父拉出去,这个赏你们。”她随手扔出几枚金豆子在地上。明向北的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互相点点头,一窝蜂般抢了金豆子,又齐心协力把大喊大叫的明向北拖出了房间。 一个半时辰之后,头痛病人被抬出了北堂口。明向北见那人依旧活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目瞪口呆。 “三长老,十七的病人可都治好了,您呢?”明月夜看着惊诧的明向北,似笑非笑道。 “明大夫,喝了你的药,似乎好了些,但还是会心痛。是否再给我开些汤药呢?”那心痛的女子被人搀扶着,走到明向北身后,后者的嘴角开始有些抽搐了。 “这位姐姐,你的病并非喝药就可以痊愈。” “难道,你还要再劈开她的心脏不成?”明向北脸色铁青道。他身后的心痛女子闻言大惊失色,差点儿坐倒在青石板上。 “你的病,不过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明月夜轻轻拍拍双手,身后的药童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带到众人面前。这孩子见到心痛女子,两人一惊便抱头痛哭,众人讶异不止。 “你因丢失了孩儿,一直郁结在心。这心痛并非药石能开解。解铃还须系铃人。好好一起回家过日子吧。”明月夜回首望望哥舒寒,能在这么迅速的时间内,帮着女子找到失散的孩子,完全依托他的鼎力相助,功不可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明向北后退几步,瘫坐在靠椅中,满头大汗,喃喃自语。 “明向北,我们学医为什么,是为治愈病人,还是为治愈人心?医者本身要正直正派,良心做事,救死扶伤。医者,唯有得正道,以技治人,以德服人,才能医人心也。”明月夜目光炯炯道,博得身后一片百姓的掌声与喝彩。 明向北长叹一声,垂下头:“是我输了,这场医术测试,明姑娘过关。” 122.牡丹 明向北虽然输得心服口服,但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败得落花流水,着实心中不好受,他依旧去了怡红阁,找了小绣球喝上一壶闷酒。 “向北大哥,不过一次医术比赛,又何必放在心上呢?”小绣球特意为明向北准备了一桌他爱吃的酒菜,一边给他斟酒,一边给他打着小花扇。 “哎,你不会懂我心里难受的地方。小绣球,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失败的男人?”明向北灌了半壶酒到肚里,颓废道。 “怎么会呢,你是明堂的三长老,鼎鼎有名的医圣大人,承都有多少姑娘,都惦记着能成为你的夫人呢。”小绣球有些羞涩的说,一边放下酒壶,轻轻揉捏着明向北的肩膀。 “可是,我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真心啊,哎……”明向北叹了一口气,把剩下半壶酒又灌进肚子去。 “天涯无处不芳草,何必单恋牡丹花。”小绣球淡淡道:“可你眼里,到底只看得见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何曾肯把路边的小绣球放在心中。” “我知道,她心里并没有我,如今所作所为,只不过利用我罢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想,这男人就他妈贱啊,得不到的总惦记着。其实,在我记忆中,她一直就是那个明朗纯净的小师妹,打我懂事起我就一直护着她,她想要的好东西我都要帮她弄到手。可是后来她越来越贪心啊。我也知道,她双手必定沾满了鲜血,我一直骗自己,她没有变,就是我的小师妹。可今天,我看见了那孩子,还不到一岁的孩子,她身上中了蛊毒,如果没有解药,恐怕根本活不过这几日。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明向北是个医士啊,救死扶伤乃我明堂堂训。可我,却助纣为虐。我会遭报应的,老天在看着呢。” 小绣球用手巾轻轻擦拭着明向北满头大汗,心疼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赶紧摸摸木头破了这个晦气。你是个好人。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小绣球都认定,你是这世上最善良最义气的男人。不要再见她了,也不要再答应,帮她任何事情。我们一起离开承都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些年,我也攒了些体己,足够我赎身,再让咱们找个小山村,建个小房子。你给人家看病,我在家给你做饭洗衣,虽然粗茶淡饭但求心安。好不好?“ 明向北眼神迷迷蒙蒙的,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手心丰厚与炽热,他含糊不清道:“小绣球,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你等我把明堂的事情处理好,把那个孩子的解药找到,治好她。我们就离开。你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好,等着你,我会等着你。”小绣球抱住明向北,他像个孩子一般窝在她怀中,默默流着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衫。 夜深了,明向北拒绝了小绣球让他留宿的建议,自己一个人晃晃荡荡往一凡药堂走去。他从来不会在怡红阁过夜,这是习惯,也仿佛一个医者最后残存的尊严与风骨。他嘲笑着自己,步履蹒跚的走着,他心里还想着师父留下的手札,或者有治疗那孩子的方法呢? 今夜,夜色深沉,仿佛有一层厚而腻的黑雾,笼罩住了天边的月亮,与星辰。风高放火,夜黑杀人,今夜就特别适合干一些罪恶的事。 在即将走到一凡药堂主,路过那一大片的毛竹林。明向北有些尿急,便找了棵大竹子,背着风方便。他迷迷瞪瞪系着裤子,不吝嘲讽道:“你打算跟着我,到什么时候现身呢?牡丹……” 一道黑影,从明向北身后的竹林里缓缓走出,隐约窈窕的身影依稀是个女子。 随着一声火折滑动的声音,一盏灯点亮了,映照出一张美丽女人的脸。 蛋青色的绣衣与绣裙,绣着金红色的娇艳牡丹花。细腻白皙的鸭蛋脸,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一个浑然天成的地道承都美女。正是明西风的夫人,明向北的小师妹——赛牡丹。 赛牡丹打着灯,聘聘婷婷而近,声音有股香腻的娇嗔:“师兄,你怎么又去怡红阁了?那些烟花女子,怎么会有好人,你人那么单纯,当心被骗了。” “你管我,你是我的谁?笑话。这三更半夜的,你不好好在家陪你的夫君,跑到我的一凡药堂做什么?” “听说今日医术挑战,你输了。人家担心你,所以来看看。”赛牡丹略一思忖:“师兄,你是故意输的吧?” “是我技不如人。”明向北紧紧衣襟,他瞪着面前艳若牡丹的女子,咄咄逼人:“那孩子的毒,是你干的?给我解药。” “我是为了帮你,好吗,你知道那哥舒寒有多恐怖?如果不是我潜入汐园,冒着生命危险给那孩子种了蛊,逼住他必须不断使用内力给其续命疗伤,从而压制他体内魂降的灵妖之力。不然,别说你,连你们整个明堂,都会被他掀个底朝天。”赛牡丹凤目圆瞪,怒声斥责,哪里还有刚才的聘婷之态。 “那是个还没有断奶的孩子好吗?你会害死她的。我知道你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却没想到,如今你竟有如此毒蝎心肠,连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都不肯放过,快把解药交出来。”明向北失望道。 “你就是故意输掉此局。你看见那孩子,就知道是我给他种了蛊。你故意跟我怄气吗?师兄,你果然无法成就大事,扶不起的刘阿斗,一辈子低头走路,难怪师父不喜欢你,难怪你会一直被被人踩在脚下。”赛牡丹鄙视道。 “我不是故意输掉此局。那明月夜确实有本事。只是你,牡丹,你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那一个。你的心脏,你便觉得谁都有脏心眼。罢了,罢了。快把解药给我,别逼我动粗。”明向北又逼近一步。 “解药,我当然有,但为何要给你?我还要用它,和西凉王做笔大买卖呢。”赛牡丹揶揄道。 明向北蹙了眉,他拿出匕首,逼近赛牡丹,狠声道:“牡丹,你别逼我下狠手。把解药交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明西风和大哥,你的所作所为。我会离开承都,不再回来,你和明西风好好过日子吧。” “师兄,当初你听从师父遗命,放弃了我。我靠自己的力量,成为明堂二长老的夫人。但我想要的绝不仅仅如此。你们都太小瞧女人了。”赛牡丹迎身顶着明向北的匕首,似笑非笑道。 “贪心不足蛇吞象,牡丹,听师兄一句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明向北咬牙道,匕首已经抵住她的喉咙。但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开始有窒息感觉,喉头痒痛不已,他开始剧烈的咳嗽着,几乎要把心肺咳出来般。天旋地转间,他几乎站不住脚,手中匕首跌落,不得不用手扶住毛竹。终而忍不住吐出好几口腥甜的鲜血在竹叶上。 明向北瞪着那盏精致的宫灯,那上面的七色牡丹花栩栩如生,里面的蜡烛散发着清香。他绝望的喃喃自语道:“这灯,这蜡烛……七心断肠草……牡丹,你好狠……心……” 明向北轰然倒下,重重落在泥土地上,再无声息,他的眼睛依旧不甘心的圆瞪着,眼角依稀有泪。 赛牡丹拿着灯笼缓缓走近他,轻轻一笑:“师兄,走好。”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赛牡丹已经回到了明西风的家。 她蹑手蹑脚换了睡衣,轻巧的爬上床榻,些微的动静到底惊醒了明西风,他眯着眼睛,瞥了一眼身畔的妻子,关切道:“牡丹,这么晚了,你出去干什么?” “我给你熬好了汤,明天一早你不是要去参加毒术挑战,听说要一整天,早上总要吃好。”赛牡丹轻柔道。 “辛苦夫人了。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向北就是不肯听我的话,才会丢人现眼。我啊,我可不会得罪那西凉王,明日做做样子,走走过场就好了。双方都好看,万事大吉,早点睡吧……放心……”明西风嘟囔了几句,把赛牡丹的锦被拉扯好,又酣然睡去。 月亮终于从乌云的包围中,逃脱出来,一抹月光从窗棱里投射到床榻上,微微映亮了赛牡丹美艳而精致的脸颊,那一双凤目,正泛起了阴狠而妩媚的微笑,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123.毒术 第二天,毒术考试不期而至。 这毒术挑战,由明堂二长老明西风主持,地点定在了浣花溪的又莲峰下。 又莲峰下,有一所废弃的寺庙,叫灵岳寺。知道今日明堂有毒术考验,方圆几里的闲人百姓都早早过来看热闹,一时间竟让这冷清的弃屋,热闹起来。但因为惧怕毒物,这些人也只敢远远观看,并不敢太靠近。 明西风捋着胡须,嘴角撇着冷笑,打量着一身银白男装的明月夜,只见后者也正用似笑非笑的神情审视着他。 “月夜姑娘,这毒术考试你可要想好啊,毕竟不同于医术挑战,无论制毒或祛毒,都有自身意外受伤中毒的可能,有的毒恐怕大罗神仙来,也救你不得。” “二长老所言极是。不如我们都立下生死契约,今日或伤或亡,都与对方无关,如何?”明月夜唇角旋起一抹自信而笃定的微笑。 “契约倒也罢了,不如就开个赌局吧,若姑娘赢了,自然可直接登上着又莲峰顶,参加明堂的天意之考圣地。若我赢了,还请西凉王赐血,于我制药,可行?”明西风瞟了一眼抱着茉茉站在不远处的哥舒寒,眼角余光也不吝贪婪之色。 “若我赢得此局,十七还有个不情之请,请二长老赐七心牡丹花叶两片。”明月夜负手而立,看着远方的翠绿山林。 明西风眼神一凛:“虽然拙荆深爱牡丹花,家里也种了各色鲜花,但姑娘说的这种,我并未听说过,若我园中有此花,又何必需要赌局来赢取,送于姑娘就好。不过,姑娘恐怕要失望了。” “无妨,有长老此话足矣,待毒术之考圆满结束,十七定要上门拜访,与令夫人亲讨此花。”明月夜掸掸衣袖,清淡道:“不知这毒术之考,如何进行呢?” “很简单,日落之前,谁先中了无解之毒,为输。谁先令对方中无解之毒,为赢。”明西风哈哈大笑道:“月夜姑娘,不如我们大厅里聊聊制毒之术?” 明西风做了个请的动作,明月夜屏退药童,独自一人与他,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并不宽敞,石桌石椅也十分简陋,但干净了得,连苍蝇蛛网之类都不见一星半点。看来这明西风是爱干净的人,一个废弃的寺庙都能打扫得如此干净整洁。 明西风拍拍手,一个仆从端了一只木托盘走上来。上面有一壶茶和两个茶杯。他作势请她坐下,自己则拿起茶壶,给两个茶杯,都斟了多半杯热茶。他见她并不接茶,便把自己面前那杯送过去:“若担心,就喝我这杯。” 明月夜微笑,扬起衣袖,以一个潇洒的姿势,拿起自己面前那一杯,饮了一口,淡淡道:“还好,只加了一些曼陀罗花,喝多了不过让人昏迷,而已。” 明西风眼角一抽,拿起自己面前那杯茶,刚要喝,却被明月夜打断,她轻笑:“二长老,你确定要喝自己这一杯吗?” 明月夜取过那把貌似普通的茶壶,研究了下茶壶盖子上的顶珠,又把茶壶嘴靠近自己,闻了闻,神情略带惊诧:“哎呀,竟然是一把阴阳壶呢?这顶珠就是控制机关,一半茶水放了曼陀罗花,另一半却放了鹤顶红。想必您觉得,十七多疑,必定会选你给自己那一杯茶,所以留此后手。” 明西风不悦道:“姑娘可别胡说,少量的曼陀罗花入茶,有美颜滋润肌肤的功效,我承认,这壶是阴阳壶,你的茶里确实加了些花瓣。我的那一杯就是普通的茶,我一个大男人用不着滋养容颜。这有什么说不过去的?那鹤顶红则为毒中之毒,我又怎敢轻用,你若不信,我喝了便是。” 他一仰头,把自己杯中的半杯茶一饮而尽。入口便已经感觉不对,他赶忙把口中茶水吐个干净,但已经入肚的却一时吐不出,顷刻间腹中绞痛不已,他脸色却黑沉了许多:“明月夜,你还真下了鹤顶红?” 明月夜一扬衣袖,一道清浅的药粉滑过,那碰着托盘的仆从一个开始不停的打喷嚏,另一个则不住的打哈欠,两个人顷刻间便涕泪交流。 明西风恼羞成怒,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药瓶,连着吃了两颗黑色的丸药,脸色方才和缓了一些,他又从另一个药盒中拿出两颗黄色药丸,给两个流着眼泪的仆从一人吃下一颗,他们的症状终有缓解。 他皱眉,厉色道:“实在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毒辣,若不是我练过辟毒神功护体,换了普通人喝了这鹤顶红早就七窍流血,命丧黄泉了。” “哎呀,二长老,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啊,我承认刚才是给你的茶里加了点东西,但我哪里弄得到什么鹤顶红,不过就是在前厅捡的……老鼠屎。”明月夜又一扬衣袖,倒在桌子上几颗黑小的颗粒,微微有些腥臊味。 明西风脸色发绿,抑制不住的一阵恶心,终于把刚刚吃下的救命丸药和那口茶,尽数吐到地上,模样实在狼狈不堪。 “若不是鹤顶红,为何我刚才喝了茶,会腹内绞痛难忍?”他忍住恶心,用衣袖擦擦嘴角,仍然不放心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老鼠屎,而是十斤巴豆熬煮过后的渣滓加大黄提炼而成。普通人吃了当然会腹痛不已。本来二长老有神功护体,不过腹痛一时,你却又吃了什么奇怪的药丸,所以我估计会……“明月夜话音未落,只听从明西风的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屁响,他的脸登时就红透了,但忍不住捂住肚子,连忙就像后厅跑去,随着一路屁声不断,仆从们纷纷捂住口鼻,忍不住暗笑不已。没想到,平日里精于算计的师父,竟然会这么容易就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儿。 明月夜摇摇头,不吝惋惜道:“这样也好,排尽余毒……”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明西风还未出现,看来这浓缩巴豆与他那救命药丸合在一起,强力排毒的效果实在太好。明月夜等得无聊,便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个仆从小心翼翼过来,低眉顺眼道:“明姑娘,我师父还在更衣呢,恐怕一时难以继续考试,不如我带着您,到后面山坡上转一转,那边种了很多芙蓉花,甚是美丽。” 明月夜一转眼珠,璀然一笑:“好啊。这里实在无趣。我们就去看芙蓉花。” 124.金蚕 明西风因为腹痛,躲在后厅里更衣。明月夜则跟着那年轻的仆从,从前厅绕出来,走到了后山坡上。 远远的,果然看见好大一片芙蓉花林,郁郁葱葱,花朵团簇,明艳动人。 “没想到,这废弃的灵岳寺中,竟然还有如此醉人美景?”明月夜转身对那仆从说道,但回首间已却不见那人踪影,她挑眉左右看看,终于懒得再等那人,自己径直往那片芙蓉花林走去。 林子里面很安静,甚至连风都没有声音。除了芙蓉花,便没有别的植物了,连颗普通的小野草都不见。明月夜微微催眉,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 忽然,她听到一阵凄厉的鸟叫声,眼见那边的大石台上,一对翠鸟正在和一只大蜈蚣缠斗。那对翠鸟应是一对夫妇,雌鸟被大蜈蚣咬住,奄奄一息,那雄鸟不顾自身危险,奋力用尖喙与利爪袭击的着蜈蚣,但那铁黑色的红头大蜈蚣实在太大,足有小孩的手臂长,身粗如婴儿手腕,简直就是蜈蚣精再世。 明月夜见那雄鸟已经精疲力尽,眼瞅着就要与雌鸟一同,命丧蜈蚣毒牙之下。她不及思索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油飞蝗石,瞅准机会飞掷过去,正中蜈蚣的后半身,它一惊吃痛,便松开毒牙,身上的蓝色火焰却见风就涨,它吃惊奋力挣扎。 明月夜手疾眼快抄起来受伤的翠鸟,眼见那大蜈蚣顷刻间就被火油烧成了一堆黑色的渣渣。那对翠鸟颇有灵性,雌鸟用黑蓝的眼珠儿瞪着她,流露出乞求之光。而那雄鸟飞出去,不多时衔来一枚紫色的灵芝,跳到她肩头,同样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明月夜一笑,她从流苏背囊里拿出伤药和布条,为雌鸟祛毒,敷药,并小心的包扎好。她把雌鸟托在手心里,放在雄鸟能看见的地方,轻柔道:“放心吧,你的媳妇儿没事了。以后可不要这么贪玩,来这种危险的地方,知道吗?” 雄鸟感激的点点头,把嘴里的紫色灵芝放在明月夜的另一只手中,它则飞到雌鸟身畔,爱怜着为它梳着羽毛。 “这是什么,你送给我的?”明月夜好奇的看着手中的小巧玲珑的紫色灵芝,那伞状边缘还有一道金色光源,在阳光下看上去,简直就如镀了一道赤金。她心下微微一愣:“紫金灵芝!这么贵重的药材,你送给我?” 雄鸟又颇具灵性的点点头,它煽动着翅膀,鼓励着雌鸟,不多时那雌鸟也勉力煽动翅膀,两只翠鸟一跃而起,相伴相行径直飞入了蓝天,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明月夜拿起紫金灵芝,仔细打量了一下,终于感慨道:“看来老天眷顾,这紫金灵芝得来全靠缘分。那么,谢谢了。”她小心翼翼用丝帕包好紫金灵芝,放入流苏背囊,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突然之间,明月夜惊叫一声,原来眼前突然涌过一群刚才那般的红头大蜈蚣,乌泱泱的便朝自己的方向包围过来。她本并不怕毒虫,但架不住眼见成百上千条大蜈蚣成群结队而来,终归恶心到不行,手中飞扬出几枚火油飞蝗石,落地在自己周围燃起一道蓝色火焰的保护圈,那些毒虫十分忌惮火油,便绕开火圈,匆匆往前面疾驰而去。 原来,这些毒虫的目标并不是明月夜,而另有其他,眼见着毒虫之后还跟着数十个蓝色大青蛙,青蛙吐着黑色的长舌头,轻轻一卷,就把个小又跑得慢的蜈蚣吃到了腹中。但更奇特的是,青蛙后面还跟着一条赤红色的小蛇,虽然只有筷子那么细,但红如罂粟,它的眼睛黑豆般晶莹剔透,吐出的长信子竟然是金黄色。 那小蛇跟在青蛙之后,时不时的会卷住一只大青蛙,咬住其咽喉,吸着青蛙鲜血,当蓝色的青蛙变成惨白,那小蛇便会继续盘住另一只,周而复始,不亦乐乎。 明月夜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大群奇形怪状的毒虫毒兽聚集在不远处,渐渐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圆圈之中似乎有个小小的奇怪之物,这些毒虫们分明馋涎欲滴,但又不敢过分靠近。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大着胆子走近一些,原来那圆圈之中有个蚕宝宝。 那蚕和普通的蚕似乎并没什么区别,但后背之上有一道金色蜿蜒的细线,显得十分好看。那蚕看着周围一圈骇人的毒物,几乎吓傻了般,一动不动。 蜈蚣怕青蛙,但想吃蛇。蛇想吸青蛙的血,又忌惮红头大蜈蚣,但它们又都对那金线缠身的蚕宝宝,充满了靠近的欲望。 僵持了一会,那小红蛇终于忍不住,突然袭击并卷住最大的那只蓝色青蛙,其余的青蛙见头领被俘,一下子炸了窝,开始狂食身边的红头大蜈蚣。蜈蚣的智商想必太低,在青蛙群的攻击下四散逃跑,有的径直跑到了蚕宝宝跟前,刚刚碰到那蚕的身体,便抽搐不已,几秒钟便软成了一摊。 蚕宝宝碰了几只大蜈蚣之后,身上的金线渐渐变粗,它开始主动追逐身边的毒虫,随着青蛙和蜈蚣纷纷被它触碰后毙命,它的身体渐渐变成了金黄色,便径直盯上了那赤红色的小蛇。 小蛇见青蛙与蜈蚣都被金蚕吸食了毒素,哪里还顾得上再吃上一口那青蛙大王,扭动着身躯只想立刻逃命,但那金蚕却在风驰电掣间,吐出一条金灿灿的丝线,一下子纠缠住了小红蛇。 后者只能绝望的看着那金蚕慢悠悠的爬向自己,不多时,金蚕就吸食完了红蛇的毒素,当蛇的身体变为苍白色,它已为一条死蛇。而金蚕头顶都长出了一个黑豆般的眼睛。它转了转小贼眼儿,一眼就盯住了那边看呆了的明月夜。 明月夜眼见那金蚕晃晃悠悠朝自己爬过来,一副馋涎欲滴的德行,她的手脚冰凉,一动不能动。 “金蚕蛊,蜀中多蔷蛊,以金蚕为最,能战人之生,掇其魂而役以盗财帛,富则遗之。金蚕之毒,中毒者胸腹搅痛,肿腹如瓮,七孔流血而死,无药可救。这金蚕和毒虫,恐怕就是明西风偷偷养在这里的。因为负气中她圈套,便着下人诱她来喂这毒虫,完蛋,这下死定了……” 125.蛊王 明月夜眼见那胖乎乎的金蚕,飞速向着自己方向爬来,心里慌得不行,赶忙连掷几枚火油飞蝗石,但不承想那金蚕看上去身肥体憨,但躲闪速度十分迅速。 飞蝗石落地燃起了一片蓝色火焰,金蚕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一下子被激怒了,它用黑豆眼儿紧紧盯住她,刹那间从身体两侧就长出了一对金色透明的翅膀,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直就冲了过来。期间还吐出一股金色的蚕丝,犹如一道赤金袖箭,呼啸而来,正对她的面门。 明月夜拿起身边破石板,想挡住那蚕丝,但石板遇到蚕丝就被腐蚀出瘆人的黑洞,她赶忙扔掉,但身边已无再能抵挡遮蔽之物。 那金蚕分别又向她身侧吐了两道蚕丝,全然封住了她的逃避之路,她只好眼睁睁看着那金色的胖虫子,得意洋洋劈杀过来。她本能用双手挡住脸,闭上眼睛,等着金蚕最后的绝杀。 但意料之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反而她听到“噗嗤”一声,金蚕类如狸猫般尖叫一声,她诧异睁眼。原来手腕上的白奇楠沉香串释放出火红光芒,直接灼掉了金蚕的一边翅膀,那智商极高的虫子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可惜因为失去了平衡,重重跌在地面上,把自己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缓不上气来。 死里逃生的明月夜,惊喜的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沉香串,开心道:“多亏了温伯母的礼物啊,才没有让我提前到阎王殿报道。金蚕蛊,可是蛊中之王,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丑的胖虫子,而且这么笨,最重要的是,你怕白奇楠。碰上我,算你倒霉。” 那金蚕显然听懂了明月夜的话,虽然愤怒不已,但确实惊惧那手串。它翻滚过来身体,小心翼翼后退着,但明月夜哪能放过这到手的宝物,她转转眼珠儿,从自己流苏背囊里取出一个玉瓶,打开盖子,朝着那金蚕走去,另一只手则脱下沉香串意欲威胁。 金蚕咬牙切齿,但也无奈退进了玉瓶,明月夜小心翼翼,把玉瓶用盖子严丝合缝盖住,又把沉香手串和玉瓶用丝巾捆在一起,这才放心放进背囊。 她掸掸衣衫,透过芙蓉树的花叶间,眯着眼睛看着太阳,自言自语道:“看来明西风是个控蛊的高手,我还道为何这破庙,还有这山坡除了毒虫和芙蓉树,便什么生物都没有了,干净到连蛛网都没有一张,自然有古怪,原来竟然养了一个金蚕蛊王在这里,他用这些剧毒之虫来喂养金蚕蛊,还把我诱骗进这花林,心肠还真毒辣,谁想到因缘巧合,让我得了这便宜,看我怎么去吓他一吓。” 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明西风小睡了片刻,依旧还没有明月夜的消息传来,他思忖了片刻,决定带着弟子亲自到芙蓉树林去察看一番。 “师父,我们不过想用那些毒虫,吓唬吓唬那小姑娘。但这几日恐怕也到了,金蚕蛊脱壳长翅的关键时候,此时蛊王脾气最大,会不会它一生气再把明月夜给吃了啊!那西凉王怪罪下来,还不把明堂杀个人仰马翻啊?”刚才带领明月夜入花林的弟子心惊胆战道:“弟子已经找遍了后山坡,也没见那姑娘,不是尸身都被毒虫分食了吧。” “胡说,你也见到了,那丫头是用毒的行家,那些毒虫最多吓她一吓。但若她倒霉,赶上了金蚕蛊王进化,那谁能救得了她?我不是让你看紧吗,你还好意思来跟我说这说那?”明西风多少有些心虚,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您都不敢靠近蛊王,我们修行都远远不如师父,难道还要妥妥去送死?”弟子咽了咽口水道。 明西风带着一队弟子走进芙蓉花林,转了大半圈,也只找到了几条毒虫的残尸。人和蛊王,却没半点踪影。 “不会吧,难道真的被蛊王吃掉了?”他那喃喃自语道,后脖颈子有点儿凉飕飕的。 恰在此时,头顶上的太阳被云层遮住了,想得整个花林黯然而黑暗,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们头顶刷的一声悄然飞过,胆小的弟子惊声尖叫:“有鬼啊,女鬼,刚才她用……用凉凉的手指摸了我的脖子。” 弟子们吓得四散逃开,有的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不好了,那冤死的姑娘,变鬼了。” 随着头顶上一声凄厉的女鬼笑声,所有人身边都燃起了蓝绿色的火焰,犹如鬼火。一个嘶哑的女声颤悠悠的传过来:“你们好毒的心肠……用金蚕蛊王来害人性命……我死得好冤……定要那你们同来偿命……陪我到阎王殿理论……” “女鬼饶命……不不……女侠饶命,我们被逼无奈啊,与我无关,与我无关,都是明西风,明西风……”胆小的弟子直接被吓尿了裤子,在地上勉强爬走了几步,精神几近崩溃。 同样惊惧不已的明西风,强作强悍道:“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女鬼,有本事你出来露露脸,别装神弄鬼的吓人……” “来了……”一阵劲风,一声怪笑,明西风抬头一看,只见从树冠上有一个白乎乎的身影,正向自己劈过来,长长的凌乱的花白头发,隐约一张腐烂的鬼脸,长长的红色血舌几乎就在咫尺之间。他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抱着头用尖细的女声仓惶呼救道:“救命啊……” 弟子们讶异的看着师父,更为惊惧的看着那白衣女鬼,聘聘婷婷走近明西风,顺便一把拽掉自己头上假发与鬼面具,露出黑白分明的星眸与璀璨微笑。所有人,包括瘫倒在地上的明西风,都几乎惊掉自己的下巴:“明月夜,你没死?” “若怕鬼,就别做那么多亏心事儿。”明月夜用脚尖踢了踢蹲在地上的明西风,不吝鄙视道:“喂,起来吧,难道还要我扶你不成?你脸上这人皮面具,是自己拿下来,还是我给你撕下来?牡丹夫人……” 明西风惊魂未定,他抬起脸来。此时太阳已从云层里突围出来,又照亮了树林里的每个角落,包括树枝上用鱼线挂着的白色衣衫,地上已经熄灭的火油飞蝗石的残骸,以及被明月夜丢在地上的鬼怪面具,众人恍然大悟。 “你把我的蛊王怎么了?”明西风站起身来,怒目而视。 “你的蛊王,你叫它,它能答应你?给你,你敢接吗!”明月夜晃了晃自己的玉瓶,挑衅道:“金蚕认主,一旦被收服,就会至死护主。十七,多谢您的这份大礼了。” “你,居然收服了金蚕蛊?”明西风颓然后退几步,不可思议状。 “牡丹夫人,这出戏差不多该收场了吧?”明月夜闪电般飞身过去,一把扯掉了明西风的人皮面具,露出赛牡丹的一张如花俏脸。 后者不可思议的瞪着她:“你……你何时发现,我不是明西风。” 明西风的弟子们也皆大吃一惊,要知道,师父与师娘无论身量、身高以及容貌都相差甚远,而师娘假扮师父,他们竟然无一察觉,那这陌生人又如何看出端倪呢? “虽然你带了人皮面具,连女儿家的耳洞都用面粉填补上,可见心细如此。但你的身高和声音改不了。你应该在衣服里穿了加厚的衬衣,靴子里则垫了硬底鞋垫,但你走路的姿势与正常人还有区别,若拿你的鞋印,和普通人比较受力方向,就能看出端倪。至于声音,刚刚由于惊吓过度,你已经露出马脚了。”明月夜淡淡笑道:“牡丹夫人,这场毒术考试,我已经过关了。” “何以见得?”赛牡丹咬牙道:“谁知道,那金蚕蛊真的在你手中吗?” “若你等不服,我把金蚕蛊放出来,陪你们玩玩?”明月夜打开玉瓶,眼见那胖乎乎的金色虫子,摇晃着黑豆眼睛,正欲往外爬着。 “明姑娘,你赢了。这金蚕蛊也是你的。快收好,别误伤了旁人。”赛牡丹惊惧不已:“此次挑战,你过关了。” “哦?那牡丹夫人也别忘了我们的赌局,您那七心牡丹的花叶,十七讨要几片,就不算非分之想了。”明月夜眨眨眼睛,戏谑道。 “我没有……那种花。”赛牡丹勉强道。 “好,那但愿你没有……”明月夜冷笑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126.计谋 灵岳寺,大厅。 赛牡丹和明月夜,率众回到了上午见面的地方。 夕阳西下,窗外彩霞连天,一行白鹭飞过,映着满山翠绿茶树,美景怡人。 厅内的气氛却有几分尴尬。赛牡丹已经换上了淡青色,绣着金红牡丹的直襟袍服,高高的云髻佩戴着,金光灿灿的牡丹赤金冠,和翠珠八蝶金步摇。她还有着浓妆艳抹总相宜的精致妆容。 她拍拍手,仆从上了新茶,这次换了白玉茶壶和茶杯,托在描金的托盘中,还准备了四样精致的糕饼作为茶点。 明月夜倒也不忌惮,她拿起一杯茶,慢慢啜饮,不动声色道:“不知,此次挑战为何夫人出战,而非二长老?” “西风他受了风寒,又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耽误了姑娘挑战的大事,只好让我权且代为出战,又怕堂里的兄弟们有异议,难以解释,左右衡量,只好让我易了容,假扮他出席考试,不想姑娘聪慧,被识破了,实在惭愧。”赛牡丹此刻并无惊惧之色,倒颇有几分当家夫人的风范了。 “哦?那稍后我与夫人一同回府,顺便看完二长老。”明月夜仔细观察着身边女子细微表情,只见她平静而自信,并无什么异常。 “明日就是天意之考,依我之见,姑娘最好今夜宿在灵岳寺,早点休息,积蓄体力。明日一早上又莲山顶,大长老会在那里等你。至于西风,等姑娘完成了最后一道考验,再随我回府看他,也不迟。这天意之考,可比医术与毒术,要艰难许多,姑娘前往别分心,好好准备才是。”赛牡丹挑眉,敷着大红胭脂的唇瓣带着一抹得意的笑。 “也好,一会儿就让我家王爷,带着茉茉进来休息吧。”明月夜也微笑对之。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王爷不是明堂中人,在此歇息不太合规矩。听说那孩子也受了重伤,这荒山野外的,夜露寒重,恐怕会加重昏迷症状,不利于疗毒治疗呢。” 闻听此言,明月夜星眸闪烁着不明就里的光:“牡丹夫人倒有悲天悯人的慈悲,不知您从何处听得我那孩儿的病症?” 赛牡丹微微一愣,有些尴尬道:“医者出身,总会多观察病患。何况我是女子,多少会细心些。” 赛牡丹喝了半口自己茶杯里的茶,小心翼翼道:“不知姑娘,用了何等妙法,收服了那金蚕蛊?自从西风把小金蚕养到这芙蓉花林,它已经把方圆十里之内的毒虫都吃光了,毒性至强,家里擅毒的弟子们,也都不太敢走进花林。西风一直惆怅,如何将它收服呢。” “哦,既然明知芙蓉花林有蛊王修炼,你那弟子却为何,单单把我往那里引?莫非有人想谋害本本姑娘。”明月夜故意问。 “哪有的事,你说的那人,并不是明堂的正式弟子,只是临时帮忙的。我已将他赶将出去。不过,姑娘的纵毒之术当真了得,轻而易举就收复金蚕之蛊,不知可否分享一二?”赛牡丹不甘心道。 “这有何难,早前我得了一本叫红莲鬼蛊的秘籍。那手札中记录的十分详细。就是这本!”明月夜从背囊里掏出一本牛皮包裹的书札。 赛牡丹闻听是红莲鬼蛊,眼睛已经熠熠闪亮,情不自禁探过身子,急切道:“原来是失传已久的红莲鬼蛊,不知我可有幸,见识一二?” “有何不可?”明月夜把书札递过去,赛牡丹谨慎,让弟子接过,又用银簪挑来书页,只见簪身并未变色,便大胆打开书页,细细看起来。她突然愣了一下,拍拍手道:“这天色昏暗,怎么看得清?掌灯。去把我房间那盏宫灯拿来,那个最明亮。” 仆从们应声而去,不多时,大厅里掌起了灯。那盏艳丽而璀璨的宫灯也被拿过来,放到了她与明月夜之间的桌几上。 “都下去吧,让我和姑娘单独说说话。”赛牡丹目不转睛翻看着那本书。 “夫人不必心急,慢慢来。反正十七时间充裕。”明月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啜饮。 那灯里的蜡烛倒是十分美丽,七彩颜色,还有着淡淡的牡丹香味,明月夜一边观赏一边称赞道:“好漂亮的灯。” 赛牡丹顾不得寒暄,依旧目不转睛看着书,但因那书籍长期搁置,有的书页怎么翻捻,都翻不过去,她一心急便忍不住用了个承都土法,就是舔舔手指,洇湿书页翻看,虽然不甚雅观,但却有奇效,那粘着的书页一页一页翻开了。于是,再遇到黏着之页,她依旧用此法,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翻看了书札的三分之一。 明月夜却扶着额头坐到了软椅上,疲惫道:“我怎么有些头晕,乏力,还恶心想吐。” 闻听此言,赛牡丹停止了翻书的手指,她抬起头,一双美眸尽显阴毒之光,不吝得意道:“岂止会头晕,还会胸闷憋气,不多时你就会窒息而亡。你不是想找七心牡丹吗?这灯里的蜡烛就是用那奇花所致,用它送你上路,也是得偿你心愿了,哈哈……” 明月夜惊恐至极,她握住自己的喉咙,声音嘶哑:“你如此狠毒,竟然为了得到红莲鬼蛊,设计杀人!” “反正你不是第一个,明向北和明西风那两个死鬼,都会在黄泉路上,等你作伴,哈哈……”赛牡丹妩媚笑道。 “那也未必!”明月夜抬起头来,明朗笑道:“牡丹夫人,你那七心牡丹也不过如此,你知道为何我要你那牡丹花的花叶吗?其实至毒之物,三步之内必有解药。七心牡丹毒在花蕊与花瓣,但并非没有解毒之法,用它的茎叶足矣。” 赛牡丹脸色苍白,此时被强烈的窒息感扼住喉咙的人,换成了她。她趴倒在青石地上,艰难挣扎,恨恨道:“你说我卑鄙,你不是……也在红莲鬼蛊上给我下了毒?” “红莲鬼蛊上并未下毒,只是涂了玲珑八眼蜘蛛的蛛丝,让书页黏着。只是,这种蜘蛛偏巧与七心牡丹是相克之物。你若不用七心牡丹害人,你若对红莲鬼蛊没有据为己有之心,我又怎么会得手?要怪,你只能怪自己……太贪……” 明月夜从自己怀中取出两片牡丹花叶,眸光冷寒道:“我早已在你花园之中,找到了七心牡丹。我给了你悔过的机会。你拒绝了。” 赛牡丹的七窍开始流出黑血,她痛不欲生的挣扎着,喊道:“父亲,救我……” “你现在,可知道被人毒害的滋味了?你师兄和夫君,他们都如此深爱,你这个毒蝎心肠的女子,实在令人扼腕……”明月夜走近扭曲着的女人,冷笑道:“你以为,他能救你吗?” 话音未落,一道青衫影子闪身到她们面前,明月夜本能想要出招御敌,但那人只是一刀杀了痛苦挣扎的赛牡丹,干净利落。 明月夜倒吸冷气道:“大长老,你又何必如此?” 明堂大长老明东来转过身来,表情阴冷:“她输了,输了自己的命。她就得认!” 明月夜淡淡道:“其实,明西风与明向北,都已经被我救下。大长老又何必对自己女儿痛下杀手?” “她,是我捡来的,如此而已。”明东来把沾着鲜血的刀,扔到气息全无的赛牡丹身上,声音寒冷:“如果她今日赢了,也许就能成为明堂堂主,我明东来只认堂主。” “明月夜,明日又莲峰上,再见。你若过关,就是我明堂堂主,对我要杀要剐,随你。但若你输了,你和哥舒寒那孩子,就死定了。解药我不会给你。”明东来老核桃一般的脸上,神情阴毒。 “明东来,你这是何苦?”明月夜怒道。 “明东来,只为重振明堂,我们需要一个,可以和明媚比肩的凤凰之王。为此,我死不足惜。明月夜,你没有退路,哥舒寒为那孩子输送内力续命,已经中了毒。你便敢枉顾那孩子性命,那他……你也不在乎吗?”明东来笑得得意非凡。 明月夜凝视着明东来,怒极反笑,一字一顿道:“大长老,明日,十七定在又莲峰顶,将你挫骨扬灰!” 127.医官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撒到,又莲峰峰顶的石台上,随之而来,万道金线倾撒到青石台上的众人脸上,肩上。太阳升起来了。似乎充满希望的新的一天,如约而至。 又莲峰是承都最高的山,真正的一览众山小。而这青石台则是明堂历任堂主,进行继任典礼的地方。石壁之上,镌刻着每任堂主的姓名,最后一个停留在,明媚之上。 此刻,从青石台上平地而起,搭建了一个更高的木质平台。明堂的大长老明东来与明月夜对坐,中间有一盘黑白分明的棋局。两人互相望着对方,神情阴晴不定。 木台之下,站着明堂二长老明西风、三长老明向北,两人破天荒的不再争吵,都目光灼灼盯着平台上的那两人。 除了两位长老,和各自的弟子,自然还有抱着茉茉的哥舒寒。接连几日连续运功为茉茉疗伤,他耗费了大量内力,蜜色脸颊泛现铁黑色阴影,显然疲惫至极。按规矩,他非明堂弟子,并无资格走上这峰顶,但两位长老都不敢拦,还有哪个弟子敢吱声呢?非但不敢拦,为答谢救命之恩,那两位长老对哥舒寒客气至极,不但搬上来桌椅让他休息,还殷勤的备下了滚烫的茶水和精致茶点。 “王爷,您别总站着啊,坐下歇息片刻。我着人为您炖了牛乳燕窝呢,趁热滋补滋补。这两日,我们给您和堂主添麻烦了。”明西风谄媚道。 明向北瞥了一眼他,难得没反驳,而是嗫喏道:“王爷……我给这孩子配了药……让侍女给她喂食一些,让她舒服一些。您也歇歇吧……这几日,为了我和二哥的事,费心了。” 哥舒寒一展剑眉,毫不客气坐在靠椅上,风淡云轻道:“十七还不是你们的堂主。你们都从鬼门关走过来一遭,以后知道该如何做事了?” “在我们眼中,月夜姑娘就是堂主,我二人愿唯明月夜堂主马首是瞻,绝无二话。”明西风躬身道:“其实,何必还要参加这什么天意之考,凭借王爷之力,剿灭明东来这个叛贼就好。何必让让堂主多冒一份风险呢?” “二哥,月夜姑娘,是要名正言顺,坐上明堂堂主的位置。依我之见,她乃凤凰之王转世,不但医术高超,更有智慧心。我们不必太担心。大长老应该不会在咱们眼皮底下,用什么手段的。”明向北低低道。 “二弟,咱们兄弟两个本来并未嫌隙,若不是明东来指使这个捡来的义女离间,我们又何至于此?明堂又怎么会四分五裂。明东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百死莫赎。”明西风想起那七心牡丹之毒,尚有余悸。 “好了,你们明堂之事,等十七通过第三重考验,自会判断。”哥舒寒轻笑:“至于敢伤我十七之人,本王自有处置,也无需明堂,多言!” 明西风咽了口口水,在他心里,明东来看来已是死人一枚了。落在这重瞳妖孽手中,恐怕死成渣渣也只是结局,过程的美妙程度,绝对会超乎人类的想象。 木台之上,棋局已经开始。 明东来持黑子,明月夜持白子,黑先白后,大长老先放一子。 “原来这天意之考,竟是一盘棋局。”明月夜淡笑:“大长老运筹帷幄,必为擅棋之人。” “月夜姑娘剑走偏锋,出其不意,棋胜一筹!”明东来眯着眼睛,皱着一张老核桃般的黑脸道。 “大长老,其实茉茉的蛊毒,我已找到破解之术。” “哦?愿闻其详。” “青丝蛊,用为情为死的年轻女子长发为蛊,从人无名指入,渐入心肺,最后洞穿五脏六腑而亡。哥舒寒为茉茉运功疗毒,青丝蛊也已经入了他的身体。”明月夜用白子围住黑子。 明东来嘴角一抽,刻意道:“既然姑娘已经知道缘由,可有方法破解?” “本来没有,但昨日意外得了金蚕蛊,便有了。”明月夜浅笑莞尔。 “你竟然能得了金蚕蛊,确实难得,想当年明媚夫人都求而不得的蛊中之王。既然姑娘不畏我的威胁,又何必亲来又莲峰顶。让哥舒寒踏平明堂就好。”明东来狞笑。 “因为,我要让你,心肺口服,让天下医官,心服口服,我这明堂堂主,正大光明。” “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入局吧……”明东来眼神一滞,声音突然陡然提高了音调,仿佛换了一个人般,让人如坠烟海,混沌不已。 明月夜眼前突然恍惚颠簸,待视线清晰之后,蓦然发现自己,已站在一片荒芜的山野之前。她的身边,站着明东来。 “你如何做到的?难道是乾坤大挪移。”她微微蹙眉。 “非也,你已经在天意之考的臆镜之中,在这里,你没有任何内力与宝物,需要完全凭借自身能量,完成凤凰之神的考验。如果你受伤,你在臆镜之外的身体也会流血,如果你死在这里,那你的肉身也将腐烂,你会坠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明东来阴毒道。 “看来,这明堂的挑战,还真是一个更比一个有趣呢。”明月夜揶揄道,她信步往前走去,冷笑道:“那不知道长老您,若不小心死在这臆镜之中,不知是否也会坠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亦然。”明东来面无表情。 “那……大长老,务必小心……”明月夜回头,璀然微笑。 荒芜的田野上,放眼望去,被浓重的黑雾沉沉笼罩,脚下的路磕绊不已,明月夜一不小心摔倒在田埂上,垂首一看不禁骇然,那被烧为灰烬的野地上,尸横遍野,那湿漉漉黏脚的液体也不是雨水或其他,而是鲜血浸透,腥臭无边,也有未死的人,奄奄一息,痛苦挣扎,伤口狰狞而肮脏。 明月夜本能的伸手去拿自己的药包,手中却一空,她蓦然发现连自己的赤魂、沉香手串和红玉镯也都不在身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明东来的声音空洞而令人作呕:“你什么都没有,药、金针或者护身宝物。但你可以选择不救这些人,我们要前往凤凰台,觐见凤凰之神。你若耽搁时间,或者沾染了瘟疫。纯粹自己作死。” “你是一个医官,但已经忘记自己的职责。你若不肯与我一同救人,就别在我面前晃悠。”明月夜拔下自己的银簪,把头发系成利落的马尾状,她拉起最近的一个受伤的人,用银簪当做金针,为那老农妇止血,她利落的扒开灰烬,搜寻几株普通止血野菜,放在口中咀嚼,然后敷在那人伤口上,又撕下一块衣裙,为那老妇包扎好。 “明月夜,你救得了一个,又救得了全天下所有病人吗?”明东来挑衅道:“你放眼望去,这些因为战争而死去的人,他们的尸骨已漫山遍野。你又能保证,你救的人,都是好人,是善良的人吗!你或许也救了盗贼、杀人犯或者突波流寇呢。你救了这些人,就等同于在杀害好人。你不也是个愚蠢的刽子手吗?” “荒谬。我是医官,我不会管我的病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当他向我伸出求救之手,我便一定接住。医者仁心,这是医官的职责。所有的病患,无关贫贱,无关好坏,都应被平等对待。生命是用来珍爱的,而非枉顾。”明月夜淡淡道,手脚麻利的已经在治疗第二个,第三个伤患。 她望着在死尸和鲜血中挣扎的伤者,痛苦而绝望的求救与嘶喊着,她目光笃定道:“救一个是一个,我会一直救下去。除非我倒下!“ 明东来置若罔闻,薄凉道:“所以,你快死了。死得还会卑贱,而丑陋……” 128.凤凰 在这臆镜中忙碌救人,已然不知何年何月与何时。 明月夜无法顾忌太多,只凭着本能救人。她挖尽了附近可以用药的所有野草,她的衣衫被撕到了不能再短,也用光了搜罗到可用的绷带,她当做金针的银簪已完全钝化和弯曲。 她满身满脸的血污与泥土,双手与双脚因为疲惫而战栗不已。她身后还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因为罹患瘟疫,整个村庄只剩下这一个活着的婴儿,她却无法救治,她用自己的血,延续着这个孩子的残命。 她饥渴难耐,完全凭着一股坚韧支撑着自己前行,却依旧不肯放弃每一个救治病患的机会。有的人终于伤势过重,在她怀中恐惧着,挣扎着死去。终于她的眼泪流到干涸,唇角开裂,扶着一段枯树枝,继续疲惫的勉力前行。 明东来站在明月夜身畔,他非但不出手相救,还会鄙夷苛刻,不吝恶毒之语。若不是明月夜已经无力出手,恐怕会把这个老核桃的核桃仁儿给尽数敲出来。 山野的尽头,出现了一条血河,河中血水,咕嘟咕嘟的翻腾着沸腾气泡,还散发着一股硫磺的味道。血河之间连着一座狭窄的石桥。 突然之间,血河的对岸,幻化出一只巨大的赤红色凤凰,它足足有十几丈高,仿佛太阳落地般辉煌璀璨。它浑身散发着赤金色的火焰,羽翅扇动间,方圆十里都能感受到炽人的热浪。 凤凰的目光却如潺潺溪水般清澈与宁静,它慈祥的望着面前的明月夜与明东来。 “明堂大长老明东来叩见凤凰之神。”明东来恭恭敬敬行跪拜之礼。 凤凰之神并没有回应明东来,而是细细打量着他身边满身血污的姑娘,它的声音雄厚而温暖:“明月夜,一路走来,可辛苦?” “你就是明堂的守护神,凤凰之神?你是天下医官膜拜与敬仰的神仙,那你可能治愈这些伤者?”明月夜瞪着那美丽的火凤凰,答非所问,急切而期待。 “自然。我乃凤凰之神。完全可以医治好这些人,并让他们恢复健康。”凤凰之神微笑道。 “明月夜恳请凤凰之神,救救这些老百姓。”明月夜几乎支撑不住,重重的叩倒在火凤凰之前,颓唐道:“我是个凡人,我在这里无能为力,甚至我都救不了这个孩子。” “明月夜,你来这里,可为了救人?” “我来参加明堂的天意之考,却不知道这里,竟然有如此之多的伤患。” “既然如此,你走过河来,与我一同进入考局就好,这些人你认识吗?他们可是你的亲人?他们死活又与你何关?” 明月夜闻听此言,诧异抬头:“凤凰之神,您不是救死扶伤的神仙吗?虽然这些人我并不认识,但作为一个医者,见到需要救治的病患,不该尽全力施以援手吗?” “这些人,有他们的罪,也有他们要还的债。比如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因生她血崩而亡,这一切都乃因果报应,这是他们无法拒绝的所得。命运本身无法拒绝,明月夜,你不该破坏自然的循环,因为你,亦然是这三届之内额芸芸众生。来吧,走过石桥,忘掉这些不相干的人。你将有更辉煌的未来……”火凤凰温厚的声音徐徐道来。 明月夜勉强支撑的身体,站起来,迎视着对面明亮而雄伟的圣鸟,咄咄逼人道:“你真是医官的保护神!我们为医者,不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吗?” “明月夜,不可对凤凰之神,出言冒犯。”明东来斥责道。 “老核桃,你给我滚到一边去。”明月夜不吝鄙视:“我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设局陷害,再多言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哈哈,小姑娘,你还真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可以救这些人,救他们的身体,也救他们的灵魂。但需要你用明堂之主的位置交换,你可愿意?”火凤凰哈哈大笑,赤红的火焰从它震颤的羽毛上滚落,一阵带着火星的阵风滚入血河。 “成交……”明月夜咧嘴一笑。 “我还没说完,明堂之主可以救他们的肉体,但我要你的性命,来救他们的灵魂,你可愿意?当然,他们肉体痊愈,但灵魂依旧破烂不堪,也自然能活下去,但这世间就会多了许多,行尸走肉与无心之人,他们会让这乱世更加蛮横与暴虐,虽然他们得救了,但他们会杀死更多的好人。明月夜,你如何选择?不如,还是放弃了你的幼稚念头,过河来,就好。你会成为天下无双的凤凰之王,明堂之主,万众瞩目,终成正果。” 火凤凰话音未落,那血河中翻滚出面目不清的,垂死挣扎的人群,他们在血水中相互厮杀与诅骂,那条河充满了险恶的喧嚣与阴损的尔虞我诈,肮脏而腥臭不堪。 明月夜愣了片刻,她缓慢的走上石桥,她抱着孩子,凝视着血河中的万象丑恶。火凤凰和明东来都露出了然的微笑,她到底妥协了。 明月夜长长深吸一口气,走过石桥,把孩子放在火凤凰的脚小,昂首真切道:“我愿意,以一己之身,换众生救赎,我的命,你拿走便是。” 火凤凰惊愣住,灼灼道:“小姑娘,你要想好。你我一旦交易不容更改,你若执意救众生,就从那石桥跳入血河吧,你的三魂七魄会被这些饕餮恶鬼食尽,你会坠入阿鼻地狱永远备受折磨,如果你认为这样值得,那么就去吧。” 明月夜一步一步走向石桥,她站在狭窄的石桥中间,那血河之中的亡魂伸出肮脏的手指,抓着她的脚踝。 “明月夜,你可想清楚,哥舒寒还在等你回去……你的父亲,也在等你相认,还有你,在意的那些人……你能割舍?”火凤凰剧烈的振翅道,火光冲天,血水蒸腾。 明月夜回身,赤红的火焰映亮了她沾染了灰尘、血渍,却依旧美丽的脸颊,她笃定的微笑着,明眸熠熠道:“我愿意。但愿凤凰之神,亦不食言。” 她微微蹙眉,闭上眼眸,一猛子就跳进了血河之中,眼见着那些河中怨恨狞笑着,纠缠着,明月夜终于淹没在血河之中。 火凤凰发出一阵洞彻天地的鸣叫声,振翅高飞,天地间一片明朗。焦土开始萌芽,受伤的人开始痊愈,树上的鲜花开始绽放,一道七彩的虹桥,在天的尽头浮现。 明东来惊异不止,他伸出双手,接着那树间飘落的红花花瓣,喃喃道:“太好了,明堂终于要迎来光明盛世。上天佑我明堂,凤凰之神佑我明堂!” 129.涅槃 又莲峰顶,木台之上。 已将近落日时分,残阳如血,明月夜与明东来似乎已经禅定,两人表情宁静,一动不动。 明向北性格直爽,有些沉不住气,急切道:“都已经快一整天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什么棋还下不完?真磨人,别真有什么变故。” “老三,你就是急脾气。稍安勿躁,堂主艺高人胆大,不会有危险。”明西风朝着哥舒寒努努嘴,暗示着明向北说话一定小心。 “糟了……”哥舒寒神色微变,他把茉茉放到明西风怀中,自己退后一步,跳上青石台的高处,想将木台上的情景看得更真切。细看之下,心头一凛。 只见明月夜的脸颊上正呈现出疲惫与痛苦神情,她的白色衣裳上,已经有多处渗透出鲜血,所幸血量不大,但细碎伤口,赫赫厉目,令人心惊。 两位长老也发现了端倪之处。明向北已经要跳上木台,直接去救人,却被哥舒阿寒喝住:“枉动,再看!” 一柱香的功夫,夜色已经降临,天空皎月高挂,繁星寥寥,偶有一只飞鸟经过,留下瘆人的鸣叫声。 忽然之间,意外猝不及然。明月夜身型一晃,直接就从木台上跌落下来。众人惊呼,哥舒寒飞身而去,稳稳接住了伤痕累累的她。但他骇然,因为怀抱中人早已气息全无,他慌忙搭住她的脉搏,又伸手试她鼻息,依旧无声无息。哥舒寒整个人如同跌入寒潭,半天动弹不得,他不可思议的抱紧她,在她耳畔轻轻道:“十七,醒来,是我,莫寒。醒过来,快点儿。” 随之一声,木台上的明东来也跌落在青石地上,他可没有被人接住的好人缘,于是跌得四仰八叉,明向北过去试探他鼻息,惊诧道:“还有气,人没死。” 他拼力摇晃着明东来的身体,怒气冲冲道:“你赶紧给老子醒过来,你把堂主怎么了?再装死老子给你扔山崖底下去喂狼。” 明西风赶忙阻止住明向北,焦虑道:“王爷,堂主到底怎么了?” “没呼吸了。”哥舒寒紧紧抱住怀中女子,把自己脸颊轻轻贴在她冰凉的肌肤上,自己震惊道不可思议道,他正欲运气为她续命。 恰在此时,一只巨大的赤红色凤凰从石壁中飞将出来,站在木台之上。它震颤着翅膀,抖落一地的红色火焰,俯视众生道:“明月夜,乃真凰之女,圆满通过天意之考,继任第三十八任堂主。明堂弟子,尔等必将鼎力相护,不得有误。” 明堂弟子们骇然,纷纷跪地叩头,虔诚道:“凤凰之神降临,尔等恭迎神驾,谨遵神座教诲。” 火凤凰扬天鸣叫,从它咽喉之处,飞射出一道七彩的玲珑珠光,慢慢降落在明月夜冰冷的身躯上。哥舒寒感觉到怀中的人,渐渐有了热度与呼吸,她面若死灰的脸颊泛起了健康的粉红,身上的伤口也消失了,那一份被血染脏的银白衣衫也焕然一新。 明月夜缓缓睁开了眼睛,当她看见哥舒寒微蹙着眉,紧张的盯着自己,不禁展露明朗笑容:“我以为,回不来了。” “你敢?上天入地,黄泉碧落。无论你逃到何方,都会被我带回身边。十七,你逃不掉。”哥舒寒暗自舒了口气,他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寒凉刻薄的神情。 火凤凰用翅膀轻轻在石壁上滑落,在那明媚之下,赫然被镌刻出了,明月夜三个遒劲大字。 明月夜在哥舒寒的搀扶下,缓缓跪倒在凤凰之神的脚下,终忍不住带着几分调皮道:“大鸟,你不是说,我会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怎么又把我送回了人间?莫非,你也嫌弃我聒噪!” “明堂的天意之考,就要在极端环境下,来鉴定未来堂主真心,是否可有舍生取义的医者仁心。丫头,但在历任堂主之中,唯有你对本神,不够……尊重。”火凤凰故意挺直巨大的腰背,那气势犹如泰山压顶般威慑。 “大鸟,我在臆镜里,给你讲了那么多人间的故事,你可听得津津有味。如今……” “咳咳……”火凤凰慌忙煽动翅膀,假装咳嗽道,想掩饰自己的尴尬道:“明月夜,你继任堂主之后,务必要将医者精神,发扬光大,医人病更要医人心。” “明月夜,谨记。”明月夜躬身叩礼,又悄悄抬头:“人间,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哦,大鸟,你会不会有空时,来找我玩耍?” 火凤凰微微一笑,振翅高飞,转瞬之间,飞入暗黑色苍穹,留下一抹绚丽的火花,它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有缘,自会相见。” “恭喜堂主继任,尔等必将遵从堂主之命,重振明堂医者精神。”明西风带领明向北及明堂众弟子,整齐列队,面向明月夜,恭敬行礼。 “起来吧。”明月夜一挥衣袖,淡定道:“明向北,从今日起,你升为本堂掌事大长老,负责明堂日常事宜。尔等可有异议?” 明向北一愣,赶忙跪倒,神情尴尬不已:“堂主,向北不才,此前多次冲撞您和王爷,已是大罪。是您不计前嫌,救了属下性命。向北实在无颜再担此大任。还请堂主另寻名士。属下愿重做明堂弟子,好好修行,从头再来。” “启禀堂主,老三,不……向北长老性格直率,为人公正,而且他的医术确实高明,深得百姓敬佩,明西风谨听堂主遵令,愿以向北长老为掌事大长老,助力他重振明堂。”明西风恭敬鞠礼,态度真诚。 “明向北,明西风。看着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我甚欣喜。但愿你们今后能够唇齿相依,相扶相助,共渡难关。至于你,明向北,救你的人不止我和王爷,还有一位一直等着你,敢用生命护着你的如花佳人,以后你莫要再辜负她,明白吗?”明月夜笑吟吟的说。 明向北脸红若灼,忍不住重重点点头,又朝着倒在地上的明东来示意,迟疑道:“那他,怎么办?” “带回明堂,好好照顾。他不过一个执拗之人,一心想要重振明堂,可惜走火入魔,但若无他助力,我也无法进入臆镜。凤凰之神将他灵魂留在了臆镜,他要在那边医好一万个病患与其灵魂,才能魂归肉身。若他能改过自新,仍旧是明堂之人。” “堂主,这等忤逆之贼,还留着他肉身何用,让我一把火烧毁就算了。”明西风狠狠道。 “西风长老,我知你怨恨明东来,他利用赛牡丹来陷害于你,确实不该。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恩恩怨怨何时了,不如放下才好。”明月夜淡淡道。 明西风脸色泛白,诺诺道:“堂主明鉴,是属下心胸狭隘。西风谨遵堂主之命。” “西风长老,你颇有经商头脑,我想带你一同回长安,开设连锁药馆,由你全权经营。至于相应筹办银两,王爷自会有赏赐。今日各位都累了,回去好生歇息,过几日我会去凤栖园,处理堂内事务。” 明西风一听有银子赚,登时喜形于色,和明向北一起,兴高采烈恭送堂主回汐园。 坐在马车上,明月夜抱着茉茉,若有所思。 哥舒寒曲指弹过一个爆栗,她哎呦一声,不满道:“干嘛啊?很痛的。” “还知道痛?背着我,干下这些危险之事,讨打!”他一蹙眉,重瞳滑过一抹威胁。 “莫寒,我记得你曾经说,站在你身边的女人,要足够强,才能活下去,因为你不能时刻都在我身边。”她似笑非笑道。 “我亦不想,待你翅膀长硬,再生反骨呢?”他调侃。 “如果王爷对十七够好,属下又何来反骨?”她挑衅。 “无碍,但有反骨,掰断即可。”他邃黑重瞳如寒潭深沉,不喜不怒。 “属下在想,王爷如此心狠,您那青丝蛊,十七,解还是,不解?”她不吝威胁。 “看着办!”他微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她挺秀的鼻梁,暧昧道:“本王虚弱,需人……贴身伺候。” 130.雪莲 茉茉和哥舒寒的青丝蛊,因为有了金蚕蛊王,解蛊就容易许多。 明月夜诱惑金蚕吐丝,将金蚕丝用天雷之火烧成灰烬,然后再合着无根之水配置成药泥,敷在茉茉和哥舒寒的无名指上。再将两人手指分别放入,盛着药汤的玉盆中,只见那指中发丝犹如有生命的线虫,在药液中游弋不止,慢慢就从指尖退了出来。 哥舒寒内力深厚,稍微调息运气,便祛毒成功。明月夜又细心的为他熬制了补气药膳,调节内在循环,所以恢复起来很快。 但茉茉就麻烦一些,毕竟不过一岁的婴儿,青丝蛊虽然祛尽,但对身体的损伤还是大,昏睡的症状不能立时缓解,只靠明月夜每日金针和缓。大约因这几日,天天跟哥舒寒厮混在一起,茉茉不再纠缠明月夜,而更喜欢靠在哥舒寒胸前酣睡,于是暗生嫉妒情绪的,便开始另有其人了。 这一日,明月夜处理好了明堂事务,就和哥舒寒前往市集的斗药大会,打算看看热闹,以及寻找剩下的几样灵药,乌巢雪莲、白龙涎香和人形何首乌。 斗药大会,是承都几家连锁药铺的大掌柜,联手搞起来的,非正式药品集市,不但大常、大燕、狮子国、暹罗国,连突波的药材商贩们都会聚集于此,以珍稀药材相互打擂方式,展示自己医馆的实力。当然,悄悄的也会有一些,只能流传于黑市珍稀药材的换购。光熙商会的如熙药馆,和明堂的一凡药馆,都是每次斗药大会的实力操纵者。 明西风终于得到了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他亲自带领一应弟子,陪着哥舒寒与明月夜,来到斗药大会的集市。 在民巷人流最聚集的地方,药铺掌柜们一同出资搭起了一个戏台般的临时木台,上面南北双向会各上台一位掌柜或者药材商,娓娓道来加上实物展示手中奇货,压制对方手中的展示品,从而抬高自己宝贝的身价。比如金刚藤,十年与百年功效相差甚远,还有千年木檘荔,更加可遇不可求。更不用说一些野生的老山参,灵芝之类。 木台下面也搭建了临时的棚子,有各大药铺的招牌和伙计,可以随时批发或者零售一些日常药材。现场可谓热闹非凡,不亚于民间婚丧嫁娶的动静。 明月夜阴阳差错得了翠鸟相赠的紫金灵芝,哥舒寒又一掷千金,在斗药擂台上,得了白龙涎香。眼下,就差乌巢雪莲和人形何首乌了。 这日,两人身穿一黑一白紧身胡服,头戴三眼狼金冠,身后跟着同样样貌不凡的随从,即便站在擂台之下也极为引人注目。那些药材商们消息十分灵通,知道那黑衣的高大男子,以惊人的价格搜罗了一批珍稀药材,所以在展示时候特意都走近他面前,满脸奉承,但见这重瞳冥神眼波微转,他身后自有彪悍的属下一挥手,直接拿下。 “王爷,就算您多金,但如此大张旗鼓,就不怕待会儿回去路遇打劫吗?”明月夜不吝揶揄。 “本王若不投石问路,那乌巢雪莲和人形何首乌,如何现世?”哥舒寒不动声色。 “听说,这几日,前来贺你继任堂主之位的人,很多。礼物颇丰?”他侧头,不吝嘲讽:“看来金蚕蛊名不虚传,不但毒中至毒,还能为主带来金银财运。连承都府尹黄思程也派人给你送了贺礼。十七,你发了一笔横财。” “反正,这些大多不义之财,搜刮民脂民膏而来。我把这些礼物都换成了银两,尽数拨到一凡药堂主,专门为平日那些看不起病的的人,看病抓药,也算得偿其所。什么都向王爷伸手要银子,不得看脸色?”她坦率道。 “收买人心,棋高一着。” “但凭良心,无怨无悔。” “十七,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就是坦率、纯粹……真实,甚至傻。”他微笑道:“这个世界,并非黑白分明,你相信太多,总会被现实所击垮。背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不过筹码是否如愿,而已。” “那我,宁愿相信——慈悲。”她展颜一笑,明朗如皎洁清月。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嘈杂与厮打声,还有老者怒喝与女子哭泣。明月夜微微蹙眉,望向身侧的明西风,后者则听过几句弟子低语,轻轻启禀道:“那边一家卖冰山雪莲的摊位,和官府的人一言不合,打将起来,有个老人被打得吐了血,倒地不起。” 明月夜蹙眉道:“光天化日,竟有如此蛮横之徒?” “好像是府尹黄大人的亲戚,黄大人一向对明堂的生意照顾有加,以属下之见,堂主还是不出面好。”明西风小心翼翼。 “西风长老,没看见你家新堂主,此时正咬牙切齿,要拔刀相助。”哥舒寒调侃道,他用颀长手指拍拍她的手背,故作关切道:“打架,你不行,求求本王吧……” 明月夜一拂袖,翻了个鄙视的白眼,便霍然起身,疾步而去。明西风猝不及然,手忙脚乱,求助道:“王爷,王爷,这……您还是赶紧跟过去看看吧,可别让堂主吃了亏。官府的人,可不知道堂主还是您的王妃啊,多有冒犯可就不好了。” “不知道谁又要倒霉了。西风长老,准备些银两吧,待会儿需要赔偿给,被你家堂主毒死或毒伤的人。”哥舒寒慵懒道,他缓缓起身,看着那边一抹银白身影冲进雪莲药摊。 那是个不起眼的,甚至有些简陋的摊位,却摆着各种天山雪莲,可惜被那锦衣的胖子和其饿仆几脚踹翻,雪白剔透的花瓣七零八落,沾染泥土。在一堆残骸之中,躺着一位闭目昏厥的老汉,身上遍布脚印,口鼻已经留出鲜血,眼见着也只有出气没进气。 老汉身上趴着一个浅绿色衣裙的妙龄少女,腰身窈窕,一根大辫子黑油水滑,辫稍儿系着翠绿色的丝带。她一边为老汉擦着口鼻的鲜血,一边焦急呼唤着,抽泣着:“爹爹,你怎样了,快睁眼看看女儿,不要吓女儿,好心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们,快帮我找个大夫来看看,我爹爹被这群恶徒打伤了。求求各位好心人,帮我们叫个大夫来吧。求求你们。” 那穿着翠蓝绸缎衣袍的胖子,蛮横而凶恶的瞪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狠声道:“老子看你们谁敢多管闲事。老子的姨丈就是当今府尹黄思程,谁敢管老子的闲事,就把他投进县衙大牢,活活打死,你们来啊,谁来……” “我说这位姑娘,我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就别矫情了,跟我们回府去好好伺候公子,公子一高兴说不准,还给你快死的老爹准备一副,厚些的棺材板儿呢……哈哈。”胖子身边的恶仆言语恶毒,举止猥亵,但周围众人多是百姓,敢怒不敢言。 说时迟那时快,伸手去拉扯绿衣姑娘的恶仆痛呼一声,手臂已燃起一片蓝色火焰,片刻间便烧到见骨,他鬼哭狼嚎的在地上打着滚儿,想用尘土熄灭火焰,但那蓝火越少越烈,吓得胖子都赶忙跳开,生怕殃及池鱼,他结结巴巴道:“是谁,是谁敢暗算老子的人?” “哪里有人,分明只见咬人的恶犬。猪头,你若再不带着你的恶狗滚开,当心我把你们煮成一锅龙虎斗。” 胖子眼见一个身穿银白胡服的如玉少年,站在那姑娘身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竟然比女子都好看。 他呲着牙花子,流里流气道:“海龙王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龙虎斗你吃过吗,翠洋楼里十两银子一道呢,看你就像个穷鬼样儿,跟老子讲排场。” “少爷,他是在骂您,是猪头……”另一个恶仆实在为自己主子的智商堪忧,忍不住低声解释。 “滚,你才是猪头,你一家子都是……猪……猪头!”胖子一着急,开始有些结巴道:“来人,给……老子打死他……” 身后恶仆集结而上,明月夜又是一把火油飞蝗石,多数命中目标,于是又一片鬼哭狼嚎响起。那胖子见势不妙,伸手就去抓扯趴在地上的少女,他拉住她长长发辫,使劲用力。少女被突袭之后,只能护住自己的发根,被拖行了好几步,她嘶声喊着救命。 眼见一道银白身影飞过,一个漂亮的剑招,胖子的双手手背被划出深深的血口,他吃痛松手,猛然发现一双薄刃寒剑,已经抵在他咽喉之上。剑主微微用力,他只好后退着,但喉咙已被割破,鲜血浸衣。他满头大汗,嗫喏道:“我……我……姨丈……姨丈……” “剑上有毒,你还有三个时辰,可以活……”明月夜眼波凛然,淡淡道。 胖子吞吞口水,转身就疯狂朝着承都府尹府邸奔去,身后跟着狼狈不堪的恶仆,落荒而逃。明月夜未追赶,而是收了剑,转身弯腰,将细白手指伸向那瘫倒在地上的姑娘,柔声道:“来,我扶你起来。” 四目相对,那绿衣少女也正当妙龄的美丽姑娘,她望着眼前如玉公子,脸色微红,扑身跪倒,哭泣道:“请公子,先救我爹爹。” 明月夜微微蹙眉,她一把把少女拉起来,又拉着她的手,走到那昏厥的老汉身边。她蹲下身,拉出老汉的胳膊,切了切,微笑道:“如我所料,姑娘的父亲并无大碍,不过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身上的伤,都是皮肉伤。你们随我回去,我会治好他。” “小女子雪莲,叩谢公子搭救之恩。”绿衣少女再次扑地跪拜,一双美目盈满热泪。 131.嫁妆 明月夜拉起雪莲,又扶起倒在地上昏厥过去的老汉。她拿出金针,轻轻为他施针。片刻之后,只见那老汉长长舒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眼,泣声道:“莲儿,我的莲儿啊……” 雪莲赶忙拉住老汉的手,急切道:“爹爹,莲儿在这儿,别担心,这位公子救了我,也救了您。咱们安全了。” 众人眼见明月夜医术非凡,终于忍不住鼓掌喝彩起来,明西风更不禁得意洋洋介绍道:“这就是我们明堂堂主,自然医术高超!以后一凡药堂,每七日都会有堂主专门设置的义诊,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明堂。” “老伯伯,你们若不嫌弃,可随我回一凡药堂,待我为您开药,身上的伤几日就会痊愈。至于这些天山雪莲,明堂会买下来,不必担心。” 明月夜收好金针,安慰着那对父女。 她站起身来,眼见人群自然分开,一个颀长而彪悍的黑衣人悄然无声,悠然而来,人未见,那寒冷刻薄的余音已耳畔:“听到有掌声,过来看热闹,十七,没毒死人吧?” 明月夜抬眉:“您来看热闹,那晚了。” “不晚,府尹的府兵,刚刚到。”哥舒寒带着几分玩味。 眼见不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马队飞腾而来,跋扈非常。看热闹的百姓们脸色微变,聪明的连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片刻后,这斗药大会的集市就被重兵重重包围。带头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身后用一顶小肩舆,抬着脸色铁青乌黑的胖子,此时他的胖脸更肿若猪头,看起来着实不妙。 “哪个刁民,敢伤府尹大人的外甥。若不站出来,大人就将所有参加斗药大会的人,都抓到大牢去,严加拷问!”中年男子眼神凶狠,语气毒辣。 “林管家,这是我们新任堂主,误会,绝对误会。借道这边说话,听我慢慢道来。”明西风小心翼翼,想把林管家往僻静处指引,却不防备被他劈头抽了一马鞭在脸上,登时就一道赤红伤痕。 明西风痛呼一声,捂住脸,惊怒道:“林峰,你别太过分了。我明堂并非畏你承都府尹,莫要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赶紧把下毒这人交出来,我家公子都伤成这样了,府尹夫人万分焦急。当心我们承都府不念往日情面,把你们这些穷酸大夫一并绑进黑牢,饿你们几日再说。” 明月夜唇角微挑:“林管家,毒是我下的,人是我伤的,但我,并不想把解药交出来,如何?” “大胆刁民,来人,给我拿下。”林峰恼羞成怒,一挥手,真刀实枪的兵士们又收紧了包围圈,虎视眈眈。明堂和汐园的随从们都是身穿便服的高手,眼见形势严峻,也全都亮出了手中兵器,严阵以待,针锋相对。 “反了,全反了。”林峰掌着自己有几分功夫,竟然伸手拿着马鞭,就朝明月夜面门而来。后者手中的火油飞蝗石已经飞掷而来,但林峰显然从胖子口中已知此物厉害,早有准备,他一闪身躲了过去。 他拿鞭的手虚晃一下,另一只手则握成鹰爪状,伴着一阵阴风恶毒袭来,眼见并无太多江湖经验的明月夜就要中招。 银白色的剑光一闪,林峰直觉腕上一凉,手上剧痛,整个手掌已经被斩落,摔在泥土之中,他惊惧而惶恐的尖叫起来:“我的手,我的手……” 哥舒寒看看手中的长剑,轻轻叹气:“可惜了这把剑。” 众人惊骇,无人看得他何时抽出这把剑,距离如此远,竟然一招便削掉了林峰的手掌。 哥舒寒身侧的明西风一边捂着脸,一边嗫喏道:“王爷,这是,属下的剑……” “没用了。”他不屑,手中的剑扔还给明西风,后者手忙脚乱接住那沾满鲜血的长剑,暗自心疼不已。 府兵们醒悟过来,有一个经验丰富,撕下腰带,紧紧系住林峰的断腕处,其余兵士拿着重剑一同指住哥舒寒,但无人敢冲上去。 他邃黒重瞳滑过一丝阴鸷,凉薄笑道:“本王,不喜欢,被剑指。蒙云赫,断手!” 蒙云赫微微颔首,一挥手,身后身穿便服的暗卫犹如鬼魅般潜入府兵身畔,顷刻间,断掌纷纷落地,刀剑碰撞的声音寒凉清脆,被莫名袭击的府兵们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抱着断手,在泥土中鬼哭狼嚎,嘶喊滚爬,一时间鲜血满地,有胆小的妇女看到直接晕倒。 明月夜亦然惊惧之心,哥舒寒的阴冷无情超乎她想象。她不禁拉住他衣袖,手指微微颤抖,轻轻道:“王爷息怒,他们……” 哥舒寒抬手,打断她想求情的话,他看向人群之外的犹豫身影,冷笑道:“黄思程,见到本王,不来行礼?” 人群之外有几个官员,貌似也刚刚赶到,眼见如此血腥场面,那承都府尹黄思程战战兢兢,一时不知是进来呢,还是赶紧逃走呢。 本来,他刚刚还在府衙处理公事,突然副将来报,直接把他从座椅上惊吓到地面上。西凉王哥舒寒来承都之事,他是知道的,也早早去请了安,但因王爷暗示此行低调,自己不宜明目张胆去奉迎。万万没想到自己夫人的外甥闯了这么大祸。 这管家林峰也跟随夫人多年,在外横行霸道习惯了,自己不曾严加管教,今日才会为皇府招致杀身大祸。这几个不省心的蠢货啊,惹谁不好,这冥域杀神,大常最年轻的异姓王,连突波蛮夷都闻风丧胆,惹他死成渣渣的人举不胜数。 黄思程惶恐至极,也来不及细思,疾步奔到这眼神极好的妖孽王爷面前,重重跪倒,嗫喏道:“下官来迟,还请王爷降罪。” “不迟。你的兵想拿本王的人,被断手。可有异议?”哥舒寒眯着眼眸,红艳双唇旋起魅惑之笑。 “应该,应该!冒犯王爷,本是死罪。纯属下官管教不严,会将他们打住大牢,重判其罪。” “带走吧,但林峰,意欲行刺本王……”哥舒寒余音悠长,不吝威胁。 “下官判其车裂之刑。王爷,您看妥否?”黄思程额上的汗开始滴答滴答落到地上。 林峰忍痛抱着自己断腕,攀爬着扑倒在哥舒寒和明月夜脚前,涕泪交流,重重磕头道:“王爷饶命,堂主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求王爷,堂主,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才一命吧……” 明月夜终归不忍,但她的手腕被哥舒寒紧紧握住,动弹不得。他淡淡道:“黄思程,看着办吧,毕竟这里是承都……” 黄思程更加惶恐,抬头朝着身后士兵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罪人统统绑了,给本宫扔进大牢,还有这个十恶不赦的林峰,拉去刑场,直接拉去刑场。” 于是,一阵兵荒马乱,满场鬼哭狼嚎,四散尘土飞扬。 黄思程跪行几步,谄媚道:“王爷,这边被捣乱药摊的损失,全部由下官一人承担。至于后续事等,下官今日一定办妥。请王爷务必息怒。” “乏了,回汐园。”哥舒寒一拂袖,潇洒转身。 雪莲见势,赶忙跪倒在哥舒寒与明月夜面前,认真道:“多谢公子相救,雪莲无以报答,愿侍奉公子身边,恳请收留我们父女。” 哥舒寒眼见这女子明艳如花,梨花带雨,微微蹙眉道:“怎么,你确定要跟我回汐园?莫非,你也喜欢滴血认亲……的戏码?” 雪莲并未回应他的嘲讽,而是目光灼灼盯着明月夜,娇嫩的脸颊泛起层层红晕,她轻声道:“公子是雪莲救命恩人,公子还要为雪莲父亲疗伤。小女子感激涕零。明堂,明堂也需要种植药材的人吧,小女子和父亲,最擅种药采药,咱们对公子,不会是无用之人。” 哥舒寒玩味道:“十七,原来,她看上的是你。” 明月夜尴尬道:“我答应为你父亲治疗,就不会食言。起来吧,雪莲姑娘。” “你叫雪莲,你们卖的也是雪莲,那可有乌巢雪莲?”哥舒寒调侃道。 “有……”雪莲石破天惊道。 哥舒寒与明月夜相视,隐现喜色。 “那是家母留给小女的嫁妆……” “嫁妆!”明月夜再次惊呼,她扭头看看哥舒寒,后者则不怀好意的惘顾了她求助的眼神。 “嗯,十七。嫁妆!你来……” 132.心病 汐园。 “十七,你就娶了雪莲吧,她的嫁妆可是乌巢雪莲呢,稀世珍宝。或许,她还能帮你找到,那人形何首乌,也未尝不可。”哥舒寒抱着茉茉,不嘲讽道。 茉茉这几日,已经可以食用一些小米、蛋黄和羊奶煲煮的汤汁了,渐渐的,她的小脸慢慢丰腴起来,也增添了这个年龄女婴的可爱与有趣。她依旧那么喜欢哥舒寒,甚至超过了明月夜,这让前者得意洋洋,让后者槽牙痒痒。 “王爷,您是把这孩子,要当小猫儿小狗儿般的宠物。养着玩呢,还是要当她的父亲,把她养大成人?”明月夜长眉一挑。 “有什么区别?”哥舒寒轻轻拍着茉茉的后背,重瞳魅惑,他轻笑道:“再者,是她缠着本王不放。投怀送抱的女人,男人总难以拒绝。十七,不信,你也试试,看看本王是否能抵挡?” 一旦争执,他们便王爷、属下的针锋对麦芒,纵然称谓客气到不行,但绵里藏针,不吝刻薄,甚至阴险。 “养她一辈子简单,教她如何做人艰难。因为,王爷您在做人方面,令人实在不敢恭维。”她呲牙冷笑。 “哦?看来你对本王人品,甚为不满。本王杀伐决断,赏罚分明,暗军之中,莫敢不从。大概也出了你这个,白眼狼!”他刻薄道。 “百余府兵,都因你一句话被断了右掌,还有那林峰,被活生生车裂。诚然,他们都有过错,但罪不至此。王爷为何不能给犯错之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呢?”她蹙眉,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她觉得,这一次,他太狠。 “如你所言,他们有罪。至于规则,向来由强者制定,弱者遵从,弱肉强食,这就是自然法则。你没见过这些府兵欺辱百姓,也没见过林峰狗仗人势、虐杀无辜,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犯下这些罪。在军营,我们就讨论过这个话题。十七,若你终归妇人之仁,恐怕难以在暗军担当重任。即便明堂,也会因你软弱,饱受诟病。或者,带着你的慈悲回王府,做个太平王妃吧。若你喜欢那样的生活。”他丝毫不客气。 “我也是个医者,治病救人,妙手仁心。医病痛,更医人心。”她坚持。 “脆弱亦然为心病,而心病更需猛药。慈悲心肠,亦有金刚手段。你有没有想过,今日我对这些看得见,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敌人,优柔寡断,放虎归山。明日,他们又会如何对我,对我的女人呢,你觉得柳贵妃会对你手下留情吗?你的外公,你的母亲,还有你那名义上的父亲——汪忠嗣,都为何人所害?轻易不要树敌,一旦那人成为你敌人,就定要将其斩草除根。况且,哥舒寒即为冥域杀神,本王就要将这威慑,做足做狠做实。本王宁愿,怕哥舒寒的人,远远多于喜欢他的人。”他邃黑重瞳,如寒渊之水,深而冷。 “有时,我会怕你,莫寒。我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她垂下眼眸,苦笑道:“若有一日,我们不曾相爱,便已相杀。你会不会,也如此这般,待我,待我的亲人呢?” “十七,若你不叛我,就永远不必考虑这样的问题。”他轻描淡写。 “顺着你,就不是叛逆了吗?那么,我可能做不到。”她艰难道:“我无法成为你的傀儡,王爷。我亦不想被任何人左右。” “傻瓜,我们说的,是两回事。你这赤熊脑袋,终归想不通这些。就不要纠结了。跟着我,一直往前走,就好。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但在你心里,只信我一个,就足够,就这么简单。”他伸出骨节秀美的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颌。两人双眸交错,他们都凝视着对方瞳仁中,清晰的自己,刹那间,似乎有些意乱神迷。 因为怕惊动了怀中女婴,哥舒寒轻柔啜饮着面前温润粉红的唇瓣,茉茉在两人中间静静睡熟,画面美好而温馨。 哥舒寒重瞳中的幽绿火焰悄然掠过,呼吸渐渐沉重,正要渐入佳境,纠缠不清之际,突然门外闯进了蒙云赫,他大大咧咧的喊着:“王爷,王爷,夜王爷飞鸽传书到了,长安出了大事。” 明月夜惊羞不已,慌忙后退了几步,差点撞翻了桌几上的小砂锅。 蒙云赫也愣住,挠挠头道:“看来属下来得不是时候,那属下一会再来,王爷王妃请继续。” 明月夜尴尬一笑道:“我还要去为雪莲的父亲诊脉,你们忙吧……”她几乎落荒而逃。 “蒙云赫……”哥舒寒微挑凤目,语气轻柔不已:“过来……” “王妃怎么走了?”蒙云赫纳闷的走近哥舒寒,后者毫不客气的把怀中熟睡的茉茉扔到他怀里,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登时手忙脚乱。 “给本王抱好了,若她哭,本王罚你一年军饷。若你哄不好,就罚两年。”哥舒寒劈手夺过蒙云赫手中的小竹筒,笑得几乎咬牙切齿。 “王爷,王爷,这个……这个……属下搞不定啊。您还是踢云赫几脚吧……”蒙云赫看着怀中的娇嫩小脸微微皱起,黑葡萄般眼眸中,积蓄了湿漉漉的不满与脾气,愈加心惊胆战。 终于,茉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蒙云赫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得要领的慌忙摇晃着自己怀抱,尽量柔和哄骗道:“小祖宗。你别哭啊。叔叔给你买糖葫芦啊……别哭,别哭。” 哥舒寒看着油纸小条上的密信,并未抬头,一边往院中走去,一边不忘威胁道:“一年军饷。” 蒙云赫大汗淋漓的摇晃着怀抱中的女婴,不敢用力,又怕力道不对人家不爽,心惊胆战道:“小祖宗啊,别哭了,求求你了。你把叔叔娶媳妇的钱都哭没了。” 院中传来哥舒寒轻飘飘的声音:“两年!” 蒙云赫终于忍不住,抱着孩子跪倒在哥舒寒的房间中,悲切道:“苍天啊,大地啊,可有神仙救救蒙云赫。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 133.不娶 汐园的客房中。 明月夜为雪莲的父亲切了脉,又帮他包扎了身上伤口。又着重楼,为这对父女送来了干净的换洗衣服,和温热的膳食,周到而细致。 雪莲痴痴的望着忙碌的明月夜,俏丽的脸颊微微泛红。她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女儿,似乎也心知肚明少女春心萌动,但他苍老的脸颊上却神情纠结。 “老伯,你们放心在汐园暂且住下。我给您开的药一日两次,连服七日。每日重楼会煎好药给您送来。至于其他的事,等您伤愈后,再商量。”明月夜温声安慰着略带忧郁的老汉。 “公子,您是个好人,雪莲愿意跟随您……”雪莲怯怯道,脸颊浮现红晕朵朵。 明月夜语塞,有些结巴道:“这个,这个稍后再说吧,我去看看重楼煎药。你们父女也赶紧用膳吧,你们不是本地人,若汐园的饭菜不合口味,就让重楼明日给你们调换。” 她有些尴尬的走出房间。老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殆尽,才叹了一口气道:“莲儿,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你和他,毕竟悬殊太大,并非门当户对,他未必对你有真心迎娶之意,我看他和那黑衣公子,对乌巢雪莲更有兴趣。” “爹,公子他救了您。他不但医术高超,还宅心仁厚。而且,他长得还那么好看……”雪莲有些扭捏道:“我喜欢他……爹爹,你相信缘分吗?我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不然他为何要冒着得罪官府的危险,救了你我,还收留我们在府上?你看,还给您看病,给我们做好吃的膳食。” “莲儿,你太单纯了。他应该并不简单,不是寻常人。”老汉摇头。 “我知道,他是明堂堂主吗。堂主,听起来多威风。” “哎,女儿啊,爹爹还是希望你,能嫁入普通人家的好,只要丰衣足食,生活安稳就够了。” “爹,女儿的事情,女儿自己会决定。您不要再横加干涉了。”雪莲有些不高兴,扭过身子,撅着小嘴儿。父女二人陷入片刻的冷战。 明月夜恰时端着一碗药走进来,见桌上膳食未动,有些惊讶。她把药放在桌子上,问道:“怎么,饭菜不合口味?那我让小厨房给你们下碗清汤面,如何?老伯这药,还是饭后服下,效果更好。” “公子,雪莲想和您单独说说话,可好?”雪莲有些赌气的站起来,走近明月夜。那小姑娘皱着眉,眼眸中隐隐藏着清泪,明月夜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不由得温和一笑,自然而然拉住她的小手,说道:“好,我们去花园里说。老伯,你等重楼给你送面来,吃了饭,再喝药,若药凉了,让他们热了再吃。” “公子不必麻烦,这个就很好。”老汉无奈,看了看固执的女儿,叹口气道:“你们不用管我,去吧……” 明月夜带着雪莲走到后花园的枫树林下,这里风景清幽,而且十分安静,少有人来。 雪莲终于忍不住,闪亮着晶莹的大眼睛,抬头问道:“公子,你愿意把雪莲留在身边吗?” 明月夜愣了一下,感觉到了什么,忙不迭的松开雪莲的手,试图措辞:“雪莲姑娘,其实我请你过来,是有事相求,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公子想要乌巢雪莲?”雪莲一针见血。 “对,因为我有一位很重要的亲人,患了病,需要这味乌巢雪莲做药引。我知道这药材十分珍贵,姑娘尽可开价,我尽量满足就是。” “公子,雪莲说了,这乌巢雪莲我们不卖,因为它是娘亲留给我的,嫁妆……”雪莲目光灼灼,遂而又害羞低了头:“但是,如果公子愿意将雪莲留在身边……我愿意说服爹爹,将它送给公子,救治您的亲人。” “姑娘,你可能有些误会。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明月夜咽了咽口水,纠结道。 “公子,我并没有要求,您一定娶雪莲为妻,只要在您身边,无论侍妾或者丫鬟,我愿意。雪莲本是采药女,除了爹,从来没有人待我如公子般好。我知道,您是明堂之主,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可见到公子那一刻,雪莲只觉得如在梦中一般,在您身边,我便开心。”雪莲微红着脸,喃喃道:“公子为何要搭救雪莲,难道就为了乌巢雪莲?” “救你时,我不并知道你们有这药材。只不过,我看不得一个小姑娘,被一个胖子恶霸欺负,如此简单。”明月夜认真道:“你是孝顺的孩子,有乌巢雪莲这般奇药,想必你们也出身医药世家,或许遇了什么变故,才会至此境地。我为医者,或许惺惺相惜吧……” 她停顿片刻,淡淡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孤立无援,却倔强与命运抗衡。傻得,让人心里难受。” “那,那公子,还是动了心。总会有些喜欢我吧。”雪莲微微垂了头,轻轻道:“您,您拉了雪莲的手……” “我喜欢你……”明月夜舔舔嘴唇,忽略女孩窃喜的神情,继续道:“雪莲,你和父亲出身医药世家,可知道明堂堂主的缘由?” “明堂,是承都最大的药堂吧?我和父亲来到这里不过几日时间,本是路过要前往扬州,恰好遇到斗药大会,我们的盘缠又不够用了,只好卖些随身带的天山雪莲来救急。” “明堂堂主,历任都是女子,你可懂?”明月夜终于忍耐不住,直截了当道:“我知道令你误会,我们彼此都会尴尬,但事实就是,我是女子,与你一样。所以,我无法娶你……” 雪莲犹如晴天霹雳道:“公子,你……为了拒绝雪莲,居然想出这么无聊的理由?你身穿男装,身量比一般女子更高,又会武功。怎么可能是女人?” 明月夜被这个毫无逻辑的推断,惊愣的无言以对,她深深吁气道:“雪莲,我没有骗你。记得那个黑衣……王爷了吗?他可以证明,我是女子。” “公子,难道你有龙阳之好,你喜欢的,还是那个有四个眼仁儿,杀人不眨眼的……王爷?”雪莲惊呼出声。 “真的很肯定,我不喜欢女人……”明月夜无奈之下,抓起雪莲的手,后者惊羞不已,随着她把自己的手放进怀中。 触手柔软,但明显凹凸有致,清香袭来,雪莲迅速抽出手指,彻底惊愣道:“你怎么有?” “嗯,你有的,我都有。”明月夜咧嘴一笑,擦了擦头上的汗:“我说了,我真的是个……女的……所以娶不了你。” 雪莲一口气没喘上来,径直晕倒在石凳上,明月夜抱住那昏过去的姑娘,差点支撑不住,只能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 134.进山 听着重楼娓娓道来,她偷偷跟在明月夜和雪莲身后,看到的和听到的,那些来龙去脉,哥舒寒笑得差点喷出茶来。 “有趣,居然有这么眼拙的女子,竟然喜欢十七?”他忍俊不禁。 “王妃身穿男装,身手又俊,也难怪被姑娘家误会,您不觉得,那身装扮之下,她和温家那三少爷,其实挺像的?”蒙云赫趴在地上,正背着茉茉小心翼翼学马,逗得那小丫头咯咯笑着。 “咳咳……蒙云赫,你还真会聊天呢。”重楼瞪了一眼那傻大个儿,他这几乎笨出天际的智商,实在令人堪忧。 哥舒寒倒极有兴致的若有所思,他斜了一眼蒙云赫,笑得有些诡异:“蒙云赫,这还真是你到承都,说得最有用的话。那两年罚饷……可免!重楼,去给温家那呆子送个信儿,就说十七约他,明天进山采药。” “王爷,您抽疯了吧?哪有帮自己媳妇儿,约别的男人呢?”蒙云赫倒吸一口冷气,直率道。 “王爷,真乃妙计。既能得了乌巢雪莲,还能解了后顾之忧。”重楼多机灵的姑娘,立刻参悟了哥舒寒的算计。 “蒙云赫,本王觉得,此次回长安,可以调你去灵兽营,伺候赤熊王。无论长相,还是智商,你们太像了!”哥舒寒摇摇头,冷酷道。 那厢,明月夜正费力安慰着内心受伤的雪莲,老汉听说她是女子,倒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头,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但又听紫萱说,明月夜乃西凉王妃,又着实惊吓住了老汉,他几乎从床上跌下来,赶忙叩头谢罪。 “王妃殿下,草民与小女冲撞了您的威仪,小女不懂事,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雪莲也被彻底吓住了,赶忙随着父亲想要叩拜行礼,终被明月夜拉住,她又扶起了雪莲的父亲,温和道:“都是杏林中人,何必太客气。何况,此次前来承都,也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就更无需惶恐。若愿意,称呼我一声月夜姑娘,就好。这边,我们确实也有事相求,我也曾和雪莲妹妹说过此事,不知可否将乌巢雪莲让给我们,我的一位亲人,急需此药治病。至于妹妹的嫁妆,王爷定会准备妥当,让你风光出嫁。” “月夜……姐姐,且不说你救了我们,即便我将你错认为男子,又任性冲撞了你,姐姐还对我这么好。你是个好人。那乌巢雪莲送于姐姐便是。”雪莲认真道,多少还有些羞涩和尴尬。 雪莲父亲连忙点头:“正是正是,王妃需要此药,是草民荣幸。” “老伯,莫要再与我客气,若你们肯让出这奇药,西凉王府与明堂感激不尽。这报酬你们二位也不要婉拒。方才,我听雪莲妹妹说,你们是途经此处,没了盘缠,不知前往扬州意欲何为,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哎,我们本在大燕汴京开了中药铺,平日也会进山收药,只是得罪了宫里的一位大太监,一路被追杀至此,前往扬州也是没办法的事,总归离开汴京越远越好吧。药铺没了就没了,但我只有雪莲这一个女儿,若王妃能佑护她安好,我死了都安心,何况割舍身外之物。”说到伤心处,雪莲父亲老泪纵横。 “既然如此,你们可愿留在明堂,一直住下去?我会命人为你们准备住处,你们可在明堂主持采买药材事宜,或者你们若愿意自己开个药铺,明堂也可资助。你们的安全,明堂有信心维护。将来雪莲遇到心仪之人,她的嫁妆便由我明堂来操办。您看,可愿意?”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雪莲父亲喜形于色,拉着雪莲的手,殷切道:“孩子,你果然有福气。快叩谢王妃大恩。” 明月夜拉起雪莲的小手,亲切道:“我与你确实有缘,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雪莲不好意思的笑了。 “既然如此,就认你做个妹妹吧。若大燕的那个什么大太监,还敢与你们纠缠。就让他来寻你的姐姐,大常的西凉王妃,与念媺郡主就好。”明月夜眨眨眼睛:“雪莲,看来你极喜欢采药的,那可知道哪里会有人形何首乌?救人,我就差这一味药了。” “姐姐这样问,想必也知道,这人形何首乌只有不离土时,才金贵。若离了土,年头再不够,未必还能成人形。可是,功效最好的千年何首乌,恐怕都要成精了。救跟个小娃娃般无异,会说话会啼哭,你忍心把它杀掉入药吗?”雪莲迟疑道。 明月夜暗地松了口气,看来这家人确实采药世家,她登时有了信心,痛快道:“我只要那人形何首乌的一小块儿足矣,不会太伤它。看来,我们得尽快进山,去寻它。” “好主意,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一早。你我,还有雪莲姑娘,还有温亭羽,一同进山,寻找人形何首乌,可好?”门外的哥舒寒,拍手赞快,邃黒重瞳泛现出十分满意的顺遂之情。 “为何还要亭羽,同去?”明月夜警惕道。 “明堂和光熙商会联手,能快些。长安那边来信了,大燕的太子赤霄携九公主,前来求取和亲,斩汐恐政局不稳,又要生变。而且,弱尘的脉象不太稳,他希望我们及早回去,看看……”哥舒寒义正言辞,无懈可击。 “好吧……那明日,我们进山。重楼呢,让她去给温府送个口信,让亭羽尽快准备。” “爱妃啊,本王深知你心意,早已安排妥当。”哥舒寒笑吟吟道。 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哥舒寒如此殷勤,倒让明月夜生了几分狐疑:“王爷,您又在算计什么吧?” 哥舒寒走近明月夜,揽住她香肩,刻意轻轻在她耳畔吹息低语道:“本王,听说了你如何证明,自己是女子的故事,好奇。十七,你是女人吗,本王也想一探……究竟呢……” 明月夜呲牙,喝道:“重楼,你给我,滚出来!” 135.礼物 第二日清晨。 汐园与光熙商会两队人民,相约在又莲峰山脚下,要一同进山。。 明月夜拉着雪莲走在最前面,身后稍远跟着哥舒寒和他的暗卫们。遥遥而见,路的那一边,镖师们簇拥着一位身穿浅蓝圆领蜀锦袍衫的如玉少年,他白玉璞头,银色短靴,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忽闪着期待的热望。他很远就看到了明月夜身影,所以兴奋的大力挥着手臂。微微的清风吹过,他的衣裾以及坠着蓝玉的璎珞悠扬飘起,一副美景如画中,那少年不吝日月生辉。 “亭羽哥哥,你来得真早。”明月夜见到温亭羽,亲昵道。 她身边的雪莲,猛然见到一位如此俊朗的公子,不由微微一愣,忍不住停滞了脚步。 明月夜赶忙介绍道:“雪莲妹妹,这是我结拜兄弟,光熙商会的三公子温亭羽。兄长,这是雪莲,我新认下的妹妹。她来帮我们一起来寻找,人形何首乌。” “好俊俏的妹妹,花开雪海中,玉洁白无瑕。雪莲,人如其名。”温亭羽打量着雪莲容貌,由衷赞叹道。 “谢谢,亭羽……哥哥……谬赞。我不过一个采药女,不像月夜姐姐,读过那么多书。”雪莲看了看温亭羽,又望了望明月夜,忍不住道:“你们只是金兰兄弟吗?但看上去,感觉像亲生的兄弟呢。举手投足,都像。” “哈哈,我和亭羽哥哥本就有缘。”明月夜拉住雪莲的小手,走近一步:“他比亲哥哥,对我还好。” “我可不想做十七的亲兄长。再说,我长得,哪有十七好看呢?”温亭羽挠挠头,有些憨憨的笑了。他转身从镖师手中拿过一个锦缎礼盒,递给明月夜,微红了脸道:“听说,你已经成功继任明堂堂主了。这是我为你定制的贺礼。我想,你一定用得上。打开看看,喜欢吗?” 明月夜迟疑打开木匣,只见里面一套赤金手术刀,从小到大依次摆开,共计十二把。她拿起一枚,只见那刀刃并非纯金,而是薄薄的银白色,异常犀利。 “这是从狮子国找来的一种,比铁更硬的金属,是用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炼制出来,斩筋断骨不费吹灰之力。”温亭羽微笑道。他身边的镖师忍不住也道:“我家公子几日不眠不休,在那刀柄之上,都刻上了姑娘芳名,您看过公子那双手,满是伤痕。” ”谁让你多嘴的?“温亭羽薄怒,转身瞪了一眼那笑吟吟的镖师。 明月夜看着赤金刀柄上,果然秀气俊逸的“十七”小篆,又拿起温亭羽伤痕累累,却依旧秀美的手指,心下不由微微酸涩,哑声道:“兄长,你最喜欢书画,若伤了自己的手,十七会心痛的。” 温亭羽感受到,她手掌的温暖与细腻,不由心如鹿撞,喃喃道:“不碍事。为了你,一双手废了又如何?” “呆子。“明月夜莞尔,她把小刀归位,盖好木匣,放出自己的流苏背囊中,又取出一小盒药膏,塞到他手中,叮嘱道:“一日涂两次在伤口上,不许忘记。” 温亭羽微笑,默然点头。但他猛一抬头,终于看见了停在不远处,正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瞄着他的哥舒寒,黑衣黑靴黑着脸,他不由自主畏惧的倒退一步,本能与两个女孩保持了一些距离,低低道:“十七,你怎么把他,也带出来了。” “呆子,是本王准你同行。这一路,你要谨言慎行,可懂?”哥舒寒耳力极好,他一挑眉,邃黒重瞳泛现危险的威慑力:“若光熙商会,助力明堂圆满寻获人形何首乌,本王有赏。” “我才不在乎,你的赏赐。我就是为了帮十七的忙。”温亭羽执拗道。 “别总十七,十七的乱叫。这是我们王爷的王妃,你一介草民,要称呼王妃殿下。”猫在哥舒寒身后的蒙云赫,虎着脸,不客气道。 “蒙将军所言极是。温家公子这般无理,着实失了光熙商会的颜面。”蒙云赫身边的明西风不吝补刀,一唱一和。 哥舒寒笑而不语,眸光凛然,心生得意。 “蒙云赫,明西风,你们都嫌自己的舌头太长?我给你们,修剪一二,便更会说人言了吧?”明月夜挑眉,牙尖冷白。那两个家伙赶忙缩回主子身后躲避,不敢再多言。 明月夜也轻轻推了下暗自较劲的温亭羽,让雪莲和他站在一边,轻轻道:“兄长,咱们赶紧进山吧。一会你帮我照顾好雪莲妹妹。她也是第一次来又莲峰,这里树林茂密,想必藏着许多毒虫毒兽。大家一定要小心。” 温亭羽听话的点点头,有点困惑道:“这又莲峰这么多岔路,又有这么多茶林,咱们从何找起呢?” “以前在汴京时,听爹爹说过,何首乌为蓼科多年生缠绕藤本植物,根细长,末端成肥大的块根,外表红褐色至暗褐色,生长在高山的山谷灌丛、山坡林下或者沟边石隙。当它生的年头多了,便聚集天地灵气,渐渐成为人形。千年之后,甚至可以长成两岁孩童模样,会哭会笑会说话,还特别喜欢捉弄人。千年人形何首乌是药效最好的,但真的可遇不可求,碰见也全靠运气呢。”雪莲娓娓道来。 “那咱们就分成几队,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往中心搜寻。”明月夜拿出一张手绘的地图,仔细观察了片刻,指点着几个地方:“我觉得,这几个地方,要加派人手,仔细看看。大家都拿好地图与人形何首乌的画像。若有所获,及时射发响箭,通知彼此。” “十七,我要跟你一队。”温亭羽明朗一笑,唇红齿白,星眸闪亮。 “十七,你跟我从东面走。我见过人形何首乌,不用画像。雪莲擅长采药,可带着温亭羽从西面找起。蒙云赫,明西风,你们各带一队人从南北搜起。我们日落时分,在这个位置集合宿营。”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点点地图上的某一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温亭羽苍白了脸颊,不甘心道。 “兄长,我们只有兵分几路,同时搜寻,才有更大的机会尽快寻到何首乌。我并不放心雪莲妹妹单独带一队人进山,有你保护她,我多少放心……若你为难……”明月夜轻轻道。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只是,你要小心。”温亭羽认真道,他不放心的瞥了一眼哥舒寒。只见,后者正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拈着一枚金豆子,冷冷盯着自己。 温亭羽抿紧嘴唇,狠狠瞪了一眼哥舒寒,见他扬起手臂,赶忙后退了几步,拉住雪莲的胳膊道:“快走,雪莲妹妹,当心恶狼伤人。” 明月夜一把拉住哥舒寒的衣袖,无奈低声道:“玩够了吧。王爷。若你还想继续乱点你的鸳鸯谱。总不能让亭羽头破血流,再吓坏雪莲姑娘吧?” 哥舒寒调侃的审视着她:“原来,十七,懂我。那为何,不阻拦?” “若他们真的有缘,确实很好。亭羽,他需要一位真心的姑娘,陪伴身边,我也能如愿以偿。雪莲,是个好姑娘。”明月夜淡淡道,她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 “你见她不过数日,怎知她是好姑娘?言不由衷。”哥舒寒不吝嘲笑。 “女人的直觉!就像我第一次见到您,就知道,真不是个东西。”她冷哼一声。 “你皮痒了?”他眯起狭长凤目,不怀好意道。 “属下知错,那您还真是个东西呢。”她见他挑眉,逼近,遂而刻意讨好道:“属下惹不起您。那您自己说,您是不是东西?” 他展臂环住她,宠溺叹息道:“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十七,敢这般跟我讲话了。你不怕我,这感觉真好……” 136.遇蛇 且说这一边,温亭羽与雪莲,和光熙商会的百余镖师,趁着日出之际,进入了又莲山的茶林。 雪莲确实一位经验丰富的采药女,她指挥着镖师们,在尽可能会出现何首乌的地方,细细查找与挖掘着,虽然找到了一些根茎硕大的,但距离人形还远有距离。 缓缓升起的太阳,渐渐将茶树叶子上的露水,晒干了,只留下一股清淡而爽快的轻香,萦绕在人们鼻息之处。温亭羽轻轻擦拭着薄汗,把随身携带的一只羊皮水袋,递给雪莲,关心道:“雪莲妹妹,喝些水吧。” 雪莲迟疑的接过水袋,却没敢打开喝里面的水,温亭羽见状,又从自己的随从手中接过一个水袋,摇晃了摇晃,明朗笑道:“放心喝吧,我还有。这个水袋本来是给十七带的,我知道,你们姑娘家喝不惯太凉的清水,所以给她带了加了白菊花的热水,放在这双层的羊皮袋中,可以保温。” 雪莲舔舔嘴唇,又把水袋双手奉上,垂着头拘谨道:“温公子,雪莲不喝。既然是给堂主的,雪莲不敢擅动。我们采药女,喝普通的水就行的。” 温亭羽走过来,接过水袋,把塞子打开,又递到她面前,直率道:“十七是我妹妹,你是十七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你又何必与我这么客气?若不嫌弃,就随十七叫我一声兄长。快喝吧,你的嘴唇都干了。” 雪莲微红了脸,接过水袋,嗫喏道:“多谢……亭羽哥哥。” 温亭羽一边拿着小木棒,拨拉着草丛,一边道:“雪莲,你父亲的伤怎么样了?” 雪莲愣了一下,忍不住赞叹:“好多了,月夜姐姐,她的医术和她的剑术一样好呢。” “可惜家父不许我参加斗药大会,没能见到十七救人的情景,我也是听回来的药堂掌柜讲起来的。那黄桐虎与林峰平日里,仗势欺人,有恃无恐,终归罪有应得,大快人心。”温亭羽轻叹一声:“十七虽为女子,却比一般男儿更有血性,最见不得老人和孩子受欺负。” “是啊,月夜姐姐一身男装,身手又那么好,我开始还误会她是男子呢。”雪莲不好意思道。 “哈哈,原来你也曾把十七,认作男儿郎啊?有趣。这下,我二哥总不好再说我傻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她,她是江湖郎中打扮,还带了男子的人皮面具。我一直以为她就是男子呢。要不,我们怎么会结拜兄弟?”温亭羽哈哈大笑,兴趣盎然道。 “原来,亭羽哥哥也曾认错过。”雪莲咧嘴一笑,自觉和这位率直的富家公子亲近了许多,说话也随便起来。 “雪莲,你也在汐园住着吧,哥舒寒对……十七,可好?”温亭羽装作不经意道,手中的小木棍动作却迟滞了许多。 “你说的是那黑衣王爷吧?他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好像大家都挺惧怕他,他那眼睛透着诡异和古怪,被他一盯着,我打心里就会涌上来寒战。可是好像月夜姐姐并不怕他的,他们时常会斗嘴。听说,月夜姐姐是他的王妃,但很奇怪,他们并不在一起住,这样说,夫妻不在一起住,大概算不上好吧?”雪莲迟疑道。 温亭羽听到这儿,心里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手中小木棒扒拉草丛的动作顺畅了许多,他禁不住笑道:“当然算不得好了。不过,雪莲妹妹,你可要当心哥舒寒,尽量不要招惹他,他用金豆子打人,很痛的。” “用金豆子打人,这么奢侈?”雪莲讶异道:“亭羽哥哥,你怎么知道,他用金豆子打人很痛,难不成你……被他打过?” “当……当然没有……”温亭羽结巴道,脸色微微泛红:“本公子怎么会,被他打?” 话音未落,温亭羽的木棒突然从草丛里挑出一条青色的小蛇,它就势卷住他的木棒,气势汹汹瞪着他,不高兴的吐着红信子。 温亭羽惊愣了一下,但见身边有姑娘站在一旁,只好咽着口水,壮着胆子,训斥着那青蛇:“喂,你瞪着我干吗?我又不是故意打扰你睡觉的,放你回去就好了吗!你这么生气干什么,难道还想咬我,就凭你,跟根细筷子一般,我一甩你就上天了。” 温亭羽作势甩了甩木棒,那小蛇紧紧盘住,略微有些惊慌。雪莲却惊呼道:“亭羽哥哥,小心身后……” 温亭羽一边甩着木棒,一边转身。眼见一条青色大蟒,正张着血盆大口,在他身后高高探立着身子,足足比他还高了一整头。登时,他大张着嘴,惊呼都吞到了肚子里,但心哇凉哇凉的,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了。他把手中木棒毕恭毕敬送到大蟒面前,哆哆嗦嗦道:“对不起啊,这是你的孩子吧?我不是故意,打扰它睡觉的,你看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不要咬我们好不好?” 大青蟒古铜色的瞳孔眯起又放大,它大张的嘴,分叉的红信子裹带着一股腥臭之气,几乎就要舔到温亭羽的鼻尖。他看见它那两枚硕大尖利的毒牙,足有匕首那么粗粝,声音都颤抖起来了:“雪莲妹妹……你别怕……你快走,去叫人……我缠住它。” “一会,我数三下,数到三,你就把小蛇扔远些,越越远越好。明白吗?”雪莲紧紧盯着大青蟒,悄悄从自己背囊里取出一包东西。 “啊?扔……扔掉?” “让你扔就扔,哪儿那么多废话?”雪莲斥责道,她明亮的眼眸紧紧盯住大蛇,一步一步悄悄靠近它,她的笃定神情,让温亭羽有片刻失神,因为像极了明月夜。 “一、二、三……扔!”雪莲大喝一声,温亭羽本能的把小蛇朝大青蟒身后的方向掷去,雪莲一把扑住他,在大蛇身后扔出一包黄色粉末,粉末炸开,大蛇惊慌失措的退后几步,恶狠狠的看了他们几眼,终归迅速爬向了小蛇的方向。 “它不会回来吧?”温亭羽被雪莲扑倒在身下,衣服上沾满了那黄色粉末。 “不会,蛇最讨厌硫磺粉。”雪莲咳嗽几声,她发现自己扑倒他的姿势实在太暧昧,赶忙红着脸爬起来。 闻声而来的镖师们把两个人围聚起来,关切道:“三公子,你们没事吧?” 被镖师搀扶起来的温亭羽,他突然看见了雪莲正在流血的手,连忙推开随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焦急道:“怎么样,被蛇咬了吗?李柱儿,快拿蛇药来。” “没事儿,不是蛇咬的,是刚才被石头滑破的,不碍事。”雪莲慌忙想把手抽回来,但他的力气很大,不容拒绝。 温亭羽小心翼翼把雪莲扶坐在茶树下的石头上,用随从递过来的清水冲洗伤口,然后敷好金疮药,又轻轻吹了吹伤口的浮药,最后用再绷带仔细绑好,他温柔而关切道:“痛不痛?” 阳光从茶叶缝隙中,洒在他的衣衫与脸颊上,映出这如玉般的公子,明眸皓齿,星月俊朗。他的手指细长而温暖,他的气息带着淡淡檀香,温软而细腻。一时间,雪莲的心不禁狂跳起来。她慌乱的摇摇头,赶忙把手指从他掌中抽出。 “雪莲妹妹,谢谢你,救了亭羽。”温亭羽莞尔一笑:“看来我们真的有缘啊。十七救了你,而你,又救了我……” 137.狐狸 傍晚时分,一无所获的四队人马,只好各自赶往清晨商量好的聚集地,又莲峰半山腰的山洞前。 温亭羽与雪莲,他们最先到达了聚集地,经验丰富的镖师们在山洞前点起篝火,搭起营帐,还烤上了猎的獐子、野鸡之类。不多时,蒙云赫与明西风的队伍也到达了,蒙云赫居然抓到了一头硕大的公鹿,明西风则带回来了一些野果野菜,大家一起清洗猎物,做起了晚膳。 收获虽然颇丰,但都没有一点儿关于人形何首乌的下落,众人都有些失望。 最后回到营地的,是明月夜与哥舒寒。温亭羽远远看见那白衣女子,不由自主眼睛都亮了,早早从篝火堆旁站起,迎了过去。雪莲紧追其后,两个人像孩子般围住了明月夜,叽叽喳喳,将上午遇蛇的经历,讲个不停。 “姐姐,你可回来了,你们可有什么收获?”雪莲亲热的挽住明月夜胳膊,猛的感觉到她怀中有什么活物蠕动着,吓了一跳,惊喜道:“莫非,姐姐得手了?” 明月夜叹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捡了个小东西,它被猎人的捕兽夹夹断了腿。” 她怀里蓦然钻出了个雪白毛色,绒呼呼的碧眼儿小狐狸脑袋,看上去,并不比成年的猫儿大多少,眼见周围人徒然多了起来,这小家伙呲着牙,低低嘶吼着。 “狐狸?”温亭羽和雪莲异口同声道:“你捡回个狐狸精?” “还是个狐狸崽,没成精呢?嘴馋,但很笨。吃了捕兽夹上的烤兔子腿,也被夹子夹断了自己的腿。”明月夜哂笑道,换了个抱着狐狸的姿势,露出了它受伤的后腿,用两根小木棒绑着,绑带上隐隐还有血渍。 “这小东西长得真好看,可惜太小了,连做个毛手套都不够。”温亭羽调侃道,那小狐狸闻听此言,瞪着翠绿眼睛,恶狠狠朝他呲牙。 “它能听懂人话哎,姐姐,也许这真是个狐狸精呢。咦,怎么不见王爷,难道着了狐狸精的道儿?”雪莲眨眨眼睛,奚落道。 “小点儿声,在后面更衣呢。这小家伙害怕他,便溺了他一身。差点儿被他扒了皮。若不是我抢在怀里,恐怕真成半个皮手套了。”明月夜小心翼翼瞄了瞄身后。 “哈哈,鼎鼎大名的西凉王,居然被头小狐狸,便了一身骚气。着实有趣!小狐狸,你倒替天行道,大快人心呢……哎呦……”温亭羽正真趁机调侃哥舒寒,冷不等脑门就中了暗器,他捂着青肿的额头怒目而视,雪莲则从地上捡起一枚金豆子。 “亭羽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啊。王爷真用金豆子做暗器呢。”雪莲拈着金豆子,感慨道:“好奢侈!” 眼见,哥舒寒换了一身孔雀蓝的蜀锦便服,阴沉着一张脸,从营帐里走出来。那小狐狸见到他,如同见鬼一般又钻进了明月夜怀中,哆哆嗦嗦,十分恐惧。 “十七,若这毛崽子敢在我视线里出现,我便拿它去喂马。”他眯着邃黒重瞳,威胁道,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爷,恐怕您对这狐狸的皮毛,过敏呢。这样吧,今夜雪莲和我一个帐篷,小狐狸放在我们那里就好。”明月夜挑眉,忍住笑意。多亏他对这狐狸敏感,不然保不齐他会立刻宰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 哥舒寒蹙眉,本想拎住那狐狸的脖颈,好好收拾它一顿,但无奈喷嚏越来越厉害,只好作罢。他退后几步,无奈道:“你就顾得上这头小畜生,自己夫君生病都不放在心上,太狠心了。” “王爷,如今我浑身上下都是狐狸毛,靠近您一点儿,您都会喷嚏不止。恐怕还会有皮疹。我遣蒙云赫为您准备些汤药好了,或可缓解。” “罢了,蒙云赫,你和温亭羽一个帐篷,好好保护温家公子,莫要他半夜被狗熊叼走。”哥舒寒斜了一眼温亭羽,吸吸鼻子,眼见他鼻尖微红,眼神朦胧,冥域杀神的既视感消失殆尽。 “王爷,您放心。属下会好好看住温亭羽,不许他骚扰王妃休息。”蒙云赫提着一条鹿腿,屁颠颠走过来。 那白毛小狐狸本已藏在明月夜怀里,闻见鹿肉香味,又探出头来,吸嗦着黑色的鼻头,口水交流,顾不得自己腿瘸,伸长脖子,就去够那条鹿腿。众人皆看呆了。 “猪一样的呆子,猪一样的出生,确实般配!”哥舒寒摇摇头,鄙视地大步走向自己的寝帐。多一时,他也忍不了了。 蒙云赫看见这小狐狸好玩,便拿那鹿腿靠近它嘴边,逗弄着这小兽,不曾想这小家伙忍着腿痛竟然从明月夜怀中跳出,四爪抱住那条硕大的鹿腿,甩开腮帮子就狂啃起来。蒙云赫就举着那条鹿腿,目瞪口呆的看着鹿腿上长出了一头白狐狸。 “王妃啊,您确定您救的,是一头狐狸?而不是一头猪吗?”蒙云赫吞吞口水,眼见那小白狐狸已经风扫残云吃掉了小半条腿,肚如笸箩般鼓鼓囊囊,它心满意足的打个饱嗝,毫不客气一偏腿,把一泡热气而腥臊的狐狸尿,径直喷向了蒙云赫的大方脸。 众人惊愣,明月夜暗中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揪着小白狐狸的脖颈,拽回自己怀中,干笑道:“蒙将军,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儿回营帐休息吧,明日一早咱们还得继续寻找人形何首乌。告辞!” “姐姐,等等我,我一个人怕黑,我跟你回营帐。”雪莲捂住口鼻,几乎是逃难般跟着明月夜,转眼间两人便带着狐狸没了踪影。 温亭羽愣愣的看着蒙云赫,只见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黄色液体,根本不敢张嘴说话,五官早已被熏呛到移位,终归于心不忍,大声呼喊道:“李柱儿,李柱儿,快给蒙将军打一盆清水来……还有……找件衣服。” 蒙云赫感激的望着温亭羽,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他看看手中的鹿腿,唏嘘了几下,任由它掉落在地上。 镖师们抬来清水,根本不敢靠近,放在那边就拉着温亭羽逃一般,消失了。蒙云赫抬头望望天边皎洁的月亮,内心犹如一万匹战马奔腾而过。他在心中,诅咒着狐狸,和狐狸的十八代祖宗。 山里的夜微微有些清冷,夜深人静,大家便早早回帐篷里休息。镖师们轮流守夜,保证篝火不灭,以防止野兽袭击。 毕竟走了一整天,疲惫的明月夜和雪莲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临睡前,明月夜为小狐狸重新包扎了伤口,又把它放进一个装着棉垫子的大笼子里。那小东西吃饱了鹿肉,脚伤也不再那么疼痛,于是翻着毛肚皮,打着呼噜,睡得十分香甜。 突然之间,帐篷的风帘微微被挑动了,一只小孩儿的胖白小手,伸了进来。月光,把一个狰狞的黑影,映在风帘之上。 138.妖怪 眼见,风帘之上,映出了一团硕大黑影。然后,一只胖白的小手从风帘外面伸进来,试探的摸索着栓扣。 雪莲是采药女,经常会在山中宿营,她虽然年轻,但也十分警醒,她已被异常的动静惊醒,盯着那影子与手,她惊惧不已,但忍耐着没有尖叫出声,而是捅了捅身侧的明月夜。只见后者也已经完全清醒,只是窝在锦被中,目光烁烁的盯着那手。 两人相视,明月夜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她拔出藏在枕下的匕首,伺机而动。 一阵脚步声,想必是巡夜的镖师,火把照亮了帐篷,那人影与手瞬间就消失了。 明月夜与雪莲对视一下,都有些疑惑,雪莲悄悄道:“姐姐,莫非……有鬼?这深山老林里古怪甚多,这狐狸本就诡异,是不是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究竟什么鬼怪,只有抓到再说。”明月夜放下匕首,她扫了一眼笼中的白毛小狐狸。那货睡得四仰八叉的,口水都浸湿了胸前的毛,它还惬意的,打着一串接着一串的山响呼噜声。 “你觉得,这货能招来什么妖怪,猪妖吗?”明月夜微微摇头,不吝嘲讽。 两人又合衣睡下,只是谁都再睡不着,都忍不住盯着那风帘,心中暗自忌惮。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当月亮被一团云彩遮住,风帘外面又有了老鼠般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月夜微微蹙眉,暗示雪莲按兵不动,自己则又抽出匕首,盯住了那风帘。 不多时,一只胖白的小手从风帘外面伸进来,摸索着风帘上的栓扣,摆弄了一会,风帘咔哒一声,被掀开了。一个毛乎乎的身影滚了进来,一直轱辘到关着小白狐狸的笼子前。 只听见那团毛球伸出小手,轻轻扒拉着熟睡的小狐狸,隐隐发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焦急而又无奈道:“团团,你醒醒啊,我来救你了。快醒醒……” 小狐狸砸吧砸吧嘴,一翻身,又睡了过去,眼见那胖白小手迟滞了一下,只好往里伸得更远一些,显然已经到了手臂的极限,那毛团尽量隐忍着怒气,低声道:“吃货,你倒是赶紧醒醒。” 毛团儿见小狐狸睡得十分惬意,几乎要掉出眼泪来,只好狠狠揪住小狐狸的背毛,使劲儿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终于,小狐狸吱了一声,醒来了。它揉揉眼睛,看了看毛团儿,发出惊喜的叫声,但才叫了半声,已被那胖白手情急之下捂住了尖嘴。 “闭嘴,蠢货,你想害死我们两个吗?”它低低诅咒着,它摸了摸笼子上的鸳鸯锁,把手指伸入锁孔,一圈一圈转着。 “打不开……”毛团儿郁闷道,它尝试着找了个,看上去缝隙最大的笼子缝道:“团团,用你的锁骨功,钻出来。” 小白狐狸眨巴眨巴眼睛,瘸着一条腿端坐着,似乎在念念有词道,一个猛子,真的把狐狸头就钻出了笼外,毛团儿惊喜不已,低声鼓励着:“团团,加油……” 但小狐狸因为吃了太多的鹿肉,圆鼓鼓的肚子活像被扣了个小盆子,挤在笼子缝隙里,无法再前行半步。它可怜巴巴的看着毛团儿,委屈的轻轻叫了几声。 “让你贪吃,活该。我就不该来救你,就让你被那双瞳鬼做成皮手套好了。”毛团儿狠声道,但看着小狐狸可怜巴巴的翠绿眼睛,无奈叹了口气:“团团,你忍着点儿,我把你拽出来……” 毛团伸出两只胖白小手,揪住了小狐狸的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它使劲往外拽着,疼得小狐狸眼泪都快出来了,虽然肩膀被拉出笼外,但肚子依旧卡在笼子缝里,它痛苦的摇晃摇晃脑袋,伸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翻着白眼,似乎就要背过气去。 明月夜眼见不妙,从锦被里一个虎跃,双手撑起被子,兜头就把那笼子外面的毛团结结实实捂住了。雪莲在一边大叫:“快来人啊。姐姐抓住了一个妖怪……” 说时迟,那时快,哥舒寒带着暗卫,掌着夜明珠闯将进来,紧接着就是温亭羽带着镖师也赶了过来。一时间,帐篷里面被照得灯火通明。 “妖怪在哪儿?”哥舒寒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问道,他一眼就看到,那被卡在笼子缝里正翻白眼的小狐狸,差点儿笑出声来。 明月夜趴在正扑腾乱动的锦被上,大气不敢喘道:“妖怪被我捂在锦被里了,它还在挣扎,你快帮我抓住它,我要按不住了!” 雪莲看见温亭羽,本能的就跑到他身后,紧紧贴着他的胳膊,紧张道:“亭羽哥哥,一个好大的浑身是毛的怪物,它还会说人话……” “十七,你躲开,让李柱儿烧死妖怪……什么怪物都怕火!”温亭羽脸色苍白,刚想让随从出手,一转身才发现,所有拿着火把的随从,都被蒙云赫给踢到帐外了。哥舒寒正冷冷看着他,他吞了吞口水,识趣的退后一步。 “十七,我数到三,你松手,换我来……”哥舒寒与明月夜对视一眼,两人暗暗点头,心知肚明。 “一、二……”三字未出口,明月夜已从锦被上跳开,哥舒寒极有默契的一剑劈开锦被,手疾眼快一把扼住那毛团的喉咙,伸手提了起来。 “你大爷……不是要数到三吗……你不识数是吧?”毛团蹬着手脚,气急败坏骂道。它身上的老虎皮披风掉落在地上,众人只见,哥舒寒正扼住一个三岁左右胖娃娃的喉咙,皆惊愣不已。 大家看着这个手舞足蹈的胖娃娃,他穿了个红色绣着大鲤鱼的兜兜儿,梳着朝天锥的小辫子,辫子上还系了翠绿色的蝴蝶结。这个娃娃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极为好看。此时他双手扒住哥舒寒的手指,正吐着舌头,翻着白眼,蹬着胖脚丫,甚为搞笑。 “一个娃娃?”温亭羽忍不住揶揄道:“王爷,快松手吧,您要杀人了,这哪里是什么妖怪,不过一个茶农的娃娃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娃娃?”哥舒寒吸溜着鼻涕不断的鼻子,带着严重的鼻音道:“半夜三更,深山老林,哪来的茶农让自家孩子独自外出?蒙云赫,取天师灵符!” “喂,别用灵符杀我……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来救团团的,她是我媳妇儿……”胖娃娃双手做投降状:“我不是妖怪……我没吃过人……也没做过坏事啊……” 明月夜眼见那脑袋卡在笼子缝里的小白毛狐狸,听见哥舒寒要用灵符压镇胖娃娃,激动的挣扎着,一双白狐前爪做成作揖状,翠绿的眼眸里积满了眼泪。 她终归心有不忍,拉了拉哥舒寒的衣袖,摇摇头,轻轻道:“王爷,不如把它放下来,听它讲讲缘由,再议定如何处置,可好?” “蒙云赫,锁仙绳!”哥舒寒尽力忍住就要滴落下来的鼻涕,无奈道:“还有,把这骚气的小畜生,离我远点儿……” 139.前缘 哥舒寒的营帐,是营地中最大的帐篷。于是,审讯妖怪的大事就放在了这里。 自然,火把什么的,依旧不能进入哥舒寒的营帐。除了温亭羽和镖师首领李柱儿,剩余镖师也都被暗卫拦在了帐外。 白色的小狐狸依旧被放在笼子里,不过好心的明月夜还是想办法,把它卡住的脑袋塞回了笼子,还给了它一块榛仁儿奶酥,那吃货抱着点心蹲坐在笼子中央,狼吞虎咽。看得那被俘的胖娃娃,心生爱怜,又无可奈何。 胖娃娃被锁仙绳拴住了脖颈,蒙云赫把另一头则拴在了自己胳膊上,望着这个黑铁塔一般的壮汉,胖娃娃心有余悸,不敢妄动,老老实实站在大帐中央,一副任人宰割的衰样儿。 虽然白毛小狐狸距离自己挺远,但鼻子时不时做痒的哥舒寒,在口鼻之上蒙了一块浅蓝色薄纱。他用狭长的双瞳凤目扫视着胖娃娃,后者被他盯住,忍不住后背发凉,腿脚发颤,声音发抖,壮着胆子乞求道:“王爷,您大人大量,就放了我们吧……” “你是何物?它又是何物?你们为何在这茶林中,作怪害人?”蒙云赫在哥舒寒示意下,狠狠甩了一下锁仙绳。 胖娃娃一个趔趄,艰难站住,苦笑道:“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哥舒寒冷冷道。 “团团是峨眉山上的白狐,已经修炼了五百年,而我,我叫山君,是一颗修炼三千年的何首乌精灵。”那叫山君的胖娃娃一脸无奈道。 众人愣住,原来这娃娃居然就是人形何首乌,蒙云赫尤为高兴,他一把提拉住山君的胖脚丫,得意洋洋道:“王爷,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们找得如此辛苦,没想到这人形何首乌还能自己送上门来,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你……你们在……找人形……何首乌?”山君被晃悠的七荤八素,晕头转向道:“你们……找我……干嘛?” “当然是入药了,不然让你化妖害人?”蒙云赫高提着山君,恶狠狠道。山君张大了嘴,一脸惊惧,几乎说不出话来。 笼子里面的小白毛狐狸,闻听要用山君入药,慌忙扔下手中奶酥,急切的扒住笼子,吱吱叫着,拼命的摇着头,两个小爪做成作揖状,一个劲儿求情。 “团团,你别怕。各位大爷,你们一定要用我,入药……我认命,但请各位……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团团吧……求求你们了。她还不能人语,是个不成器的小狐狸,请不要伤害她……”山君被倒提着,勉强双手作揖哀求道。 那白毛小狐狸眼见此状,开始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用脑袋拼命撞着笼子,呲着尖牙,高声吼叫恐吓着众人。 “团团,你别恼了……以后……好好活……山君不能再照顾你了……别再贪吃……别再任性……别再……想着我……”山君抽噎着,眼泪一串一串滑落在地面上,淋漓了一片。 那白毛小狐狸从笼子里伸出小手,尽力够着山君的手指,翠绿的眼眸中也留下了一串串眼泪。 “好了,蒙云赫,不许再吓唬他们。快把山君放下来。”明月夜蹙眉,瞪了一眼蒙云赫,于心不忍道。 “王妃,你不知道,这小东西最喜欢作弄山民。听茶农说,近日总有一个三岁胖娃娃,到村子里去偷鸡,还骗小孩子的糖块与糕饼。这不是个毛贼算什么?”蒙云赫把山君放到地上,仍不吝鄙视道。 “我不是故意的,团团爱吃鸡,还喜欢糖果和甜点,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帮她找到这些喜欢的东西啊……”山君跌坐在地上,叹了口气。 明月夜无奈的笑着,她拿出鸳鸯锁的钥匙,打开了笼子,白毛小狐狸团团愣了一下,朝她作了揖,瘸着腿蹦到山君身边,紧紧抱住他,两个小东西相拥而泣。 “别哭了,以后不要再欺负村民就好了。”温亭羽在一边忍不住笑道:“如果你们想吃鸡或者糖果,就去光熙商会找我吧。山民们养几只鸡不容易,下了蛋还要换油盐。” 团团听了,兴奋的点点头,一脸期待。山君则迟疑道:“那你们,不用我入药了?” “若如你所言,你已经是修炼三千年的何首乌精灵,不用拿你全部用药,有一小块儿就行了。”雪莲挤挤眼睛道。 “哦……”山君咽了咽口水,突然试探道:“山君愿意自断胳膊或者一条腿,但能不能,能不能……求那位重瞳大人的一些鲜血?” “嗯,原来你还想谋取本王……鲜血……信不信,本王将你碎尸万段,”哥舒寒斜了一眼山君,沉郁道。 “山君不敢……团团虽然修炼了五百年,但一直荒废偷懒,你们也看到了。她除了喜欢吃,什么都不会……山君也许不能永远保护她……所以,山君想要大人灵血些许,助力团团成仙,至少让她能人语吧……万一有一天……山君……” “来人,给他们上热茶和糕点,给团团来一只烤鸡和牛乳吧。折腾了一夜,想必大家都累了,不如边吃边聊。”明月夜打了个圆场,她拍拍手,随从们把茶和点心,一一送上。 白毛小狐狸看见有烤鸡和牛乳,十分开心,抱住和自己身体几乎一样大的烤鸡,大吃特吃起来。山君深情的望着团团,手中抱着热茶,却喝不下一口。 “说起我和她的,前缘往事。我本是金元上仙座下掌灯的小道士,团团则是窗棱之下的一株仙草。我每日清晨,会收集梨花花瓣上的露水,浇灌她,终有一日,她修炼得道化为人形。我永远记得那一刻,她白衣白裙,高高发髻上簪着一朵大红的芍药花,美,人是极美的。我们凡心耸动,偷了上仙的法器,偷偷溜下凡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们在尘世之中,相亲相爱了十八年,本想凭借法器救人,却因使用不善反而伤了凡人性命,终被上仙察觉,震怒之下将我们抓回仙山。”山君淡淡道,眉宇之间,化不开的哀愁。 “上仙说,我们尘缘未了,就将我们分别贬下凡间,中间却整整相差了两千五百年。我成了一株何首乌,苦苦修炼千年化为人形,再炼一千年才能人语。我一直再找团团,在我两千五百岁时,才在峨眉山脚下找到了她,但她已经不会人语,只是一只普通的贪吃狐狸。我陪着她整整修炼了五百年,我只想听她,再能叫我一声山君……”山君抚摸着团团的美丽皮毛,喃喃道:“我知道,我早晚难逃入药的命运,不被你们,也终归会被旁人找到。但我希望,能佑护团团后世安稳,没有山君,团团也能……好好的活下去……拜托了!” 山君艰难的跪倒下来,用一双乌溜溜孩子般的大眼睛,哀求的看着哥舒寒。 温亭羽和雪莲,都被这个凄婉的前缘故事所感动,唏嘘不已。温亭羽递给雪莲一块手巾,轻轻道:“别担心,你和团团可以搬到我们光熙商会去住,你那……夫人,不就是爱吃几只鸡吗?我们光熙商会养得起。” “王爷,王妃,看在他们伉俪情深的情分上,可否……可否……请王爷……圆他们心愿。”雪莲款款跪倒,擦着眼泪。 “山君,如你肯为本王入药,本王就赐你鲜血。不过,人参娃娃,我要你三千年修行,来换,你可愿意?” 团团焦急的咬住山君的手腕,重重摇晃着。山君拍拍她的头,亲了下小狐狸的脑门,他站起身来,走到哥舒寒面前,虽为童声,也掷地有声:“王爷,虽然山君不是人参娃娃,但山君愿意,以命换大人鲜血,助力团团修行。。” “莫寒!”明月夜微蹙着眉,淡淡道:“那日,我从城墙上跃下,你不顾一切接住了我……”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深深的望着他。 哥舒寒邃黑重瞳,波光如粼,看不清神情,只觉得狂狷邪魅,深不可测,良久他沉吟道:“十七,若我伤重,你可会舍命相救?” 此言一出,温亭羽与雪莲都直直瞪向了明月夜,她眸光迟疑片刻,终归笃定而相信:“我会……” 温亭羽心如被痛击,他脸色苍白,双手攥拳。 哥舒寒抽出匕首,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又拿起面前空酒杯,接住滴落而下的血液,淋淋漓漓。他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淡淡道:“十七,愿你一直,记着今日之话。” 140.告别 明月夜并没有割下山君的胳膊或者腿脚,而是剪掉了他的朝天锥,据说这就足矣。 山君和团团被温亭羽带回了光熙商会,想必他们的将来,终归不会凄惨别离了。 随着人形何首乌的成功入手,明月夜与哥舒寒已经集齐了,所有配置助力莫千问恢复神智的药材,他们即将出发。 一次承都之行,结缘若干。明向北升任明堂大长老,在承都一凡药堂主持堂内事务,据说他为小绣球赎了身,年内两人就要结亲。 而那暂住在温府的一对双胞胎,被温家大公子收为义子,养在庄宜兰膝下承欢,倒也给两个老人平添了若干含饴弄孙的乐趣。 茉茉的青丝蛊已经祛尽,大雪山太冷不利于孩子健康,所以明月夜遣明西风带着重楼与茉茉,坐船先回长安西凉王府调养。同时,明西风还肩负着抵达长安,开设明堂连锁药铺的重任。 雪莲决定留在承都,和父亲一起,成为一凡药堂和如熙药馆的供药商。温熙与庄宜兰也见过了这位明月夜的义妹,对这性格直率,明朗的姑娘甚为喜欢。温亭羽有时间,会教雪莲认字读书,他们之间也越发亲近而自然。 至于那贪吃的小白狐狸团团,喝了哥舒寒的血,助力修炼终于能够人语。山君则陪着团团继续修炼,同时他利用自己的法术,在如熙药堂帮助更多看不起病的穷人医治,结下了更多善缘。 唯一,让明月夜放不下的,就是温亭羽。她知道,他们告别之日将近,她没法带着他一同去大雪山,她也没法带他回长安大常皇宫,她亦然没办法一辈子把他带在身边……虽然他在她心上,是她看重的亲人。 她愿他现世安好,但他这样心思纯净之人,在她身畔却一定不会好。所以,她才会纵着哥舒寒,不是想把雪莲强加给他,而想有个纯善的姑娘照顾他,陪伴他,她或许心安…… 临行前,明月夜在江畔酒家,请温亭羽喝酒。这一次,只有他们两人。 温亭羽大约猜到了明月夜的用意,他姗姗来迟,一袭青衣罗衫,外套着绣着羽毛银纹的沁蓝外袍,头上戴着镶玉网冠,依旧俊朗如星月,雅致若清风。只是如玉脸颊微微苍白,眼窝也泛着红肿,想必是悄悄落过了泪。 他看见她,这一次,她终于换回了女装,依旧月白衫裙,领口与袖口隐约着银色的合欢花绣纹。简单的云髻,斜插着一枚翠碧叶形玉簪。她黑白分明的星眸,一如当初的清透与晶莹。她见着他,唇瓣旋起半抹玲珑笑容,轻轻道:“亭羽哥哥,你终于来了。” “十七,如果这是离别的酒,我宁愿永远不来。”他微微侧了头,伤感道。 “那你……为何又来……” “怕你……在江边久等,会着凉。”他看着桌上的酒菜,语调更加清淡,她闻言,心里难免酸涩与无奈。 酒肆并无其他客人,只有他们两人。只见他们桌上,一大瓮酒,两个玉白的酒碗。四个小菜,一道桃花相思鸡,一道酸果羊肉羹,一道笋丝拌豆芽,一道团圆小芋丸。 “这不像承都的菜肴。”他低低道,强颜欢笑:“倒向长安那边的做法。” “这些,都是十七亲手所做,今日,我把整个酒肆都包下来了。”她伸出芊芊素手,拿起酒瓮,倒满了两人面前的酒碗,故作轻松道:“兄长,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真的可以……不归吗?”他苦笑,将酒一饮而尽。 明月夜也喝了一口酒,拿起银筷,为温亭羽一一布菜,细心且耐心:“不知十七手艺,合不合兄长口味。” 他像个孩子般,听话的吃掉了她布的菜,苦涩道:“好吃,我喜欢。你知道吗?曾经在我梦里,也梦到过这样的情景,你为我洗手作羹汤,浅笑问我粥可温。我以为,这就是亭羽此生追寻的幸福。哎……可恨我没用,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甚至我都没有能力,保护你……” “亭羽哥哥,你一直是十七心里最重要的亲人。我这一生,注定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把所有对于现世安好的期盼,都倾注于你身。我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平平安安,长长久久,欢欢喜喜。哪怕,就算为了我。”明月夜含泪喝完自己碗中酒。 “可是,十七啊……你就是亭羽所有的幸福所在……”温亭羽为自己倒满酒,又一饮而尽,酒中有泪,唏嘘道:“我从不想成为,你最重要的亲人,我更想是你的心上人。有时候,我想责怪命运。如果,我说如果,如果你先遇到我?那你会不会喜欢上我,而不是哥舒寒呢?”他眼睛红红,语调激动。 “兄长,命运没有如果……十七不愿骗你……”她近乎残忍道:“或者,你可以试试接受别的姑娘,比如……雪莲。”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雪莲妹妹。”他为她又倒满一碗酒,他的唇瓣因为啜饮,红彤彤的艳若芙蓉花。 “你太固执……”她喝酒,长长叹息道:“我知道,说服不了你。今日一别,不知我们何时再见。答应我,你会照顾好自己,温亭羽。可以吗?” “十七,放心去大雪山,为你的外公祛毒疗伤吧。我会在长安等你归来。”他抬眸,好看的眼眸中泛现坚决与隐忍:“父亲已经同意,我将前往长安,经营光熙商会所有店铺。我会在不远的地方,一直等着你。有一日,若你疲惫了,受伤了,还有我……等你。” “你疯了?你知道长安如今什么局势。柳氏一族恨不得把光熙商会斩草除根,你还要把自己送入虎口?”明月夜惊怒道。我 “光熙商会一直不弱,而我,也会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温亭羽几乎是恳求道:“十七,我会和大哥好好修习骑射武功,我也会向二哥学习经营之道。相信我,我也能帮你的。” 明月夜打量着这个微醺的男子,看他风月无双的俊朗容颜,眼眸中有着百死莫赎的笃定与相信,一如当年痴恋纠结的自己,终归再也说不出拒绝的半句话。或者,内心深处,她欢喜着他,只是没有对哥舒寒,那么多。 她迟疑片刻,终于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枚蓝色与翠色相间的平安符手串,上面还系着一颗洁白的东珠。她为他细心的套在手腕上,淡淡道:“这个里面我浸了各种药液,有辟邪祛毒之效,特别是这珠子可试毒。珠身发黑就是有毒。你戴着护身。你要去长安,我自然拦不住。兄长,不要为了十七冒险,你有任何闪失,我都会为了你豁了自己的命。你若不想我死,就好好的活,明白吗?” 温亭羽微微一愣,嗫喏道:“你……也愿意,舍命救我吗?”他几乎喜极而泣,抓住她的手指,认真道:“你放心,亭羽为了你,一定会好好的活着。我会让自己更强大,终有一日,亭羽也能保护十七,不受任何人的欺负。” 明月夜不由自主的叹息着。本是告别,却出离了本意。执拗如他,又在意料之中。她的心,纷杂而纠结。看着那如玉少年几乎带着股疯狂的兴奋,喝着碗中烈酒。或许,他们都在命运的旋转中,都不再能由自己。 前路,是福是祸,是好是坏,也只有闯过去,再说。 141.灵猫 自从与温亭羽告别。明月夜与哥舒寒的船队,再次出发,这次他们只带了二十余人,其他的,大多与明西风同回长安报备,包括那聒噪的蒙云赫和机灵的重楼、心细的紫萱。哥舒寒只留下了景天,因为她体力与武功最好,可见此行艰辛。 从承都坐船三日,又换成马车走了三日,再步行两日,一行人等终于进了大雪山,来到了野狼谷。 虽然在土库堡见识过雪山冰谷,但走进大雪山,才知天地之大,景色之壮阔。高耸巍峨的连绵山脉,常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雪山脚下长着几乎冲入云霄的苍天雪松,微微一点儿绿,也是沉郁如冰的深重。 大雪山多半时间都在下雪,雪片大而厚重,覆在人身不多时就会变成了雪人。若片刻晴朗,随着一阵阵旋风,空气中便会飘着银星般的雪屑,如白日中的星光般,璀璨生辉。 除了偶尔的商队,更多的还是银白的动物,雪兔、雪鹿、雪狼、雪豹,连飞鸟都是硕大的银羽之鹰。这就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身在其中,明月夜几乎心醉。当然,雪山实在太高,体力一般的人行动起来十分艰难,连呼吸都是费力的,此行对于女子来说,无疑是极限的考验。 哥舒寒的体力惊人,他每天几乎是裹夹着她在前行,她就藏在他厚重的雪熊大氅之下,仿佛躲在一顶移动的贴身帐篷之中。他用自己的深厚内力,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她坚决的拒绝他如此折损自己的身体,但在这苦寒之境下,她又无法控制自己对于温暖的向往。还好,他们在太阳落山前,走进了野狼谷。 雪山环抱之中,竟然有这样的集美之地。雪松屏障了寒冷之气,温暖的泉水环绕了这片腹地,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清甜之味。 这里长着漫山遍野的雪线莲,比在土库堡见到的那种更大更美,银色的若莲花朵,吐着蓝色的心蕊。有稀稀落落的山民,在田里种植着药材和青稞,阳光洒在身上他们的神情干净而温暖。 远远那头,有牧羊回来的孩子,穿着老皮袄,唱着古老的歌谣,赶着云朵般的羊群,后面跟着忠心耿耿的大狗。见到陌生人,孩子、羊群和狗都如此憨厚,不躲反而要凑上前来亲昵一番,仿佛见到归途的亲人一般。 这个地方,仿佛灵魂的归属之地,静美安然,让人不禁放下心头羁绊,恋恋不舍,沉浸其中。 山坡上,有个篱笆围着的小木屋。院落很大,种着一棵古老的榕树,长长短短的须根垂散在空中,榕树下有秋千,榕树的枝叶上系着水蓝色的蝴蝶结,一切似曾相识。只是这榕树要更高更老,树上的蝴蝶结几乎布满了这个树冠,更加壮观。 “和媺园的,很像,对吗?”哥舒寒微微一笑:“媺院是仿照眉隅,建造的。眉隅,明媚的心隅之所。她的人,她的心,都归于此隅。这是明媚老夫人自己,取的名字。” “莫寒,这就是你长到十二岁的地方?是你的……家。很美……”明月夜禁不住赞叹道。 “若喜欢,待我助力斩汐完成心愿,咱们带着阿九,就回到这里来住,莫老谷主也在这里。咱们一家人,就团聚了。”他用衣袖轻轻拂去,她风帽上残存的风雪,轻轻道。 家,团聚,这温暖的字眼到底征服了她惶惑而寒冷的心,她紧紧拽住他衣袖,紧张道:“我外公,现在就在眉隅吗?” “对,走,回家。”他明朗道,遂而拉住她的小手,稳步走向那安静的院落。 远远的,篱笆门被一对穿着羊皮袄的小药童推开,几个貌似忠厚的中年人,憨憨的笑着,走出来迎接着他们。 “郎君,您回来了。娘子也跟着来了。火炕已经烧得旺旺的,羊肉锅已经煮好了,就等您二位到来呢。”领头的管家桑珠,黝黑的脸颊乐得像绽放的雪莲花:“老郎君还在睡着呢,不如请郎君和娘子先上炕吃些热汤暖身吧。” “十七,这是桑珠,他和媳妇儿一直留在这里照顾莫老谷主。十几年了。”哥舒寒解释道:“他们都是当地人,不懂大常那些礼节,譬如请安之类,也没有人教他们,你多见谅。” “我哪有那么麻烦?如此直接,我反而轻松。本来平常百姓家,又哪里有皇家礼数那么多琐碎环节。桑珠,我饿了,可有吃的东西?”明月夜大方道,黑白眼眸流露出坦率与真诚。 “有,有呢。我媳妇一早知道娘子要来。宰了一头羊做了血肠,还让扎西去雪山打了兔子。我们还烤了芋头、红薯,做了糍粑糕。”桑珠欣喜道,一边指挥着手下人,帮忙收拾行李,一边招呼自己的媳妇央拉,端上各种准备好的热食。 眉隅中,摆设十分简朴,除了书就是制药工具,但摆放的极为井井有序。 大厅里,有石桌石椅,还有青石的大炕,炕上放着小炕桌,上面放着煮得咕嘟咕嘟冒着肉香的铜锅,厅里的温度一点儿不冷,众人脱了皮毛大氅,只穿单衣布衫也十分舒爽。 景天紧紧跟在明月夜身后,寸步不离。这大雪山,她也是第一次来呢。一路而来,明月夜发现,这沉默寡言的女杀手不但体力惊人,而且十分细心,照顾她并不比哥舒寒差。不由得对她的忠心,多了更多的好感。 青石大炕上铺着羊皮,皮毛里藏着几只家养的大狸猫,肥胖而慵懒,见有人来了便缓缓走过来,伸着脖子讨抱。明月夜小心的抱起一只最肥的,软软的,暖暖的,那大猫亲人的用舌头舔着她的手。 “我记得你不喜欢烟火的……”明月夜望着哥舒寒,吐吐舌头道。 “郎君一直不喜烟火,以前这石炕也不用烧。这不是听说娘子要来住几日,郎君早早遣人来改造好。怕冻着您呢……我这一看啊,娘子这么俊俏的水珠一般的美人,别说郎君疼爱,就是我这老太婆见了,也心里喜欢呢。”桑珠的媳妇央拉率直道。 “娘子不用担心,石炕的柴火是在外面烧的,郎君见不到。至于这铜锅子,肉汤是早已煮好的,下面也没有放炭火,而是放了雪水和沸石。”桑珠补充道。 “许久不见,你们两个老头子,老婆子,越老越能说会道了啊。”哥舒寒喝了一口温酒揶揄道,他不忘给明月夜递过一条肥大的兔腿。 “桑珠,老谷主的病情如何?”他似乎不经意的问,她拿着兔腿的动作一滞,怀里那大狸猫见状,一点儿不客气的舔起她手中兔肉。 桑珠叹了口道:“老谷主身体倒是硬朗,只是那脑子里的结结儿,时不常的还会乱一阵。他想老夫人,想闺女呢……” 哥舒寒拍拍明月夜的手腕:“别担心,你的药对他,会有改善。倒是你手里这条兔子腿,可便宜了老六了。” “老六?”她瞪着正在吃兔腿的大狸猫,诧异道:“排在阿九前面,它多少岁了?” “不多,不到九百岁,老六,对吧?”他逗逗那猫。 老六用翠绿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慵懒道:“滚犊子,老娘一千四百多年了行吗。你那狼才不到九百岁,人话都不会说一句,你倒是给他喝点儿血啊。什么玩意儿,穷气。” 吧嗒一声,兔腿从明月夜手中掉落,砸在老六头上。景天更是直接挡住明月夜,严阵以待盯着那大猫。两个女人,见了这会说话的猫,心生忐忑。 那大狸猫用爪子洗洗脸,郁闷道:“姑娘们,没见过猫会说话吗?” 景天面无表情,直接摇头。明月夜只能尴尬道:“我只见过雪貂兽人语,猫……真的没见过。老六?原来,你是灵猫。” “不然呢?”老六不吝鄙视,她抬起猫爪子,指指炕上躺着的,一个比一个更胖乎的大猫:“她们,都是我的徒弟呢。” 142.外公 灵猫老六吃完了兔子腿,咂咂嘴,又跳上羊皮垫子,一边用猫爪洗脸,一边审视明月夜,傲娇道:“你是老莫的外孙女?长得不像你娘,更像阿媺……” 哥舒寒见明月夜满眼不可思议状,拿起一个滚热的红薯,扔向她,不吝嘲讽:“你以为,只有流千树会讲话?老六是八尾灵猫,她的弟子们也都修炼到了六尾。她如今已可在灵界与人间自由来往,待找到有缘人,修炼成九尾便功德圆满。” 她接过红薯,细细打量着老六,确实只看见她只有一条大尾巴,在忽悠忽悠的拍打着。老六的猫脸上露出一个类似人类的笑容,不吝嘲笑道:“小姑娘,人眼是最容易被蒙蔽的东西,你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相。” 明月夜撕开红薯的皮,小口小口的咬着,淡淡道:“灵猫是三界之外的生物。她每经历一次轮回,都要满足有缘人一个心愿,若心愿得偿,她便会长出一条尾巴,功力也会同时大增。但当她生出第八条尾巴时,便会得到一个上天的诅咒,当她完成第九个有缘人的心愿,她虽会生出新的尾巴,却也会脱落一条旧的尾巴。于是,她就会在反反复复的死循环中,徘徊追寻无法停止。直到找到真正的有缘人,不会再让她脱落旧尾巴的人。” 哥舒寒挑眉,并未言语,但老六的尾巴拍打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不小心透露了她纠结的内心:“小丫头,你懂得还挺多啊,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有缘人呢,你可有什么心愿?让我看看……” 明月夜挑眉,不信邪的迎视着大猫的凝视。 老六仔细的闻了闻明月夜的手指,眯着琥珀色的眼睛,不怀好意道:“哈哈……好贪婪的野心……知道吗?你现在想要的,却不是你能要得起的。你以为生死,可以掌控在自己手中,但世间万物并没有一个,能够逃脱轮回。你胆大包天,头有逆骨,心生狂妄,却终归生于爱恨,死于痴缠。” “老……六?你停留在眉隅,想必已经很久了,却迟迟不肯离去。这里必然有你放不下的人。莫千问……他是你的有缘人?或者,你是在争,与天争。或者在赌,与自己赌。五十步笑百步,又何必?”明月夜黑白分明的眼眸熠熠发光,冷冷反驳。 “哼哼……阿媺的后人中,你最聪明。可惜,老娘不喜欢聪明的丫头。”老六一呲牙,跳下了石炕,走进另一个房间去,带着些许被言中心事的无奈与……忧伤。 “十七,当年莫老谷主受伤,老六不远万里,寻来伤药,老谷主得以续命。你何必要说破她心事。”哥舒寒似笑非笑:“你这争强好胜,睚眦必报的性子啊,莫非真被说中心事?” “怎么,王爷对属下心事,如此好奇?”明月夜长眉一挑。 “我更担心你。你可别惹那老猫不开心,她会把你变成耗子。”哥舒寒哂笑道:“她又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 “我也是为她好,她都活了那么久,怎么不懂。虽然她是了不得的灵猫,情结郁心也会成病。我是医士,良药苦口利于病。”明月夜做了个鬼脸:“看来,我外公必定是个讨人喜欢的男子呢,连灵猫都……欢喜他。” 另一个房间里,同样有着一个青石炕,炕上铺着干净的羊皮褥子,一个须发银白的老人躺在锦被之中,呼吸均匀,睡相安然,此人正是野狼谷谷主莫千问。 灵猫阿六跳上石炕,踱到莫千问身旁,看着他虽然经历了岁月沧桑,依旧不改俊朗的脸颊,久久凝视,神情哀伤。 良久之后,她伸出猫爪,轻轻抚摸着他放在锦被外的手背,幽幽叹气道:“莫千问,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来呢?想起你想要完成的心愿……我看见明月夜了,你的外孙女,据说她的医术十分了得。她长得,也很像阿媺呢。她能不能治好你的病?你好起来吧,如果……你的心愿是让我把阿媺从冥殿带回来。小六也会拼尽修行,帮你心愿以偿。哪怕,小六终归灰飞烟灭。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能记起我……” “他的心愿一定并非如此。牺牲你而成全他,他不会……”明月夜一挑布帘走了进来。身后并没有跟着什么人。 “你这丫头,居然偷听老娘说话,信不信把你变成耗子?”老六的猫脸,毛发微微膨胀,显然发了怒。 ”外公,一定不会是自私的人,不然,又何能得你青睐。”明月夜坐在炕沿前,细细打量着那熟睡中的老人,眼眶微酸泛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俊朗。他很好看,是吗?老六。” “岂止,你没见过他风华正茂时,日月也无法与他争辉。他笑,天地便也会无颜色。他不爱笑,他的笑,都留给了阿媺,你的外婆……”老六不再炸毛,卧在莫千问手臂旁边,轻轻舔着他的手背,黯然神伤道:“人世间,最苦的事,莫过于爱不能,求不得……” 顷刻间,熟睡的莫千问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突然看到了坐在炕沿的明月夜,他微眯双眸,紧接着眸光涣散,连滚带爬跳起来,几乎踩扁了阿六的猫脸。 他一把静静抱住明月夜,后者几乎窒息到无法呼吸,只听他高声嘶喊着:“阿媺,阿媺,你回来了。阿媺,我带你去看雪线莲,我们去抓雪兔,我们去看好看的光,我们去找婳儿,一定找得到……” 明月夜挣扎着,惊慌失措道:“外公,我是明月夜。明妤婳是我娘……外公,你快松手,我要喘不上气来了。” 老六揉着自己被踩痛的大猫脸,叹息道:“完蛋,又疯了,哥舒寒,救人!” 莫千问困惑的瞪着明月夜,又疯狂的开始摇晃着她的肩膀,生气的叫喊着:“你不是阿媺,你是坏人,你抢走了阿媺,我要杀了你!” 哥舒寒和景天以及桑珠已经闻声赶了过来,他们七手八脚的想要把拉扯出明月夜,但又不敢大力怕伤了老谷主,一阵纠缠,人仰马翻。哥舒寒气急败坏道:“老六,再不出手,我就把你那些徒子徒孙们全都做成毛手套。” 只见明月夜几乎要被莫千问摇断了气,灵猫老六用猫爪托着腮,慢悠悠的晃着尾巴,喵呜一声大叫,几只灵猫跳上青石炕,呈北斗七星状依次排开。蹲在,双爪合十,开始念念有词。老六冷冷瞪了一眼哥舒寒,跳到北极星位置,同样端坐念起奇怪的咒语,片刻间,癫狂的莫千问安静下来,瘫倒在石炕上,又呼呼大睡起来。 明月夜大口大口的喘匀了气,拿过莫千问的左手,细细诊脉。遂而从背囊中取出金针,在他头部一一施针。 老六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紧张不已,她就蹲在哥舒寒肩膀上,仔仔细细盯着。良久之后,不禁酸溜溜道:“小十三,你的媳妇儿,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啊……” 143.冰蚕 明月夜为莫千问施针后,他熟睡中的表情安详了许多。她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微微蹙眉道:“没想到,他中的毒蛊竟然这般厉害?” “老谷主不是头部受了外伤吗?”央拉搓着手,担忧道:“怎么还有毒蛊?” “没错,他脑部确实尚有淤血未净,但不足以让他神智癫狂至此。想必当日受伤,他还中了冰蚕蛊,只是不知那冰蚕,现在他身体的什么位置?”明月夜为莫千问掖好被角。 “外公脑部淤血,我可以开颅取净,只是这冰蚕蛊,却不能直接祛除,只能过渡到旁人体内。” “开颅,就是切开脑袋?小丫头,你胆子可真大。”老六流露出几分吃惊之色。 “不可不可,老谷主虽然疯癫,但切开人脑那会让人没命啊。”桑珠和央拉都大惊失色:“疯了但活着,总比没命强太多了。不可不可。” “不用担心,只要为病人,提前服用相应剂量的麻沸散,同时手术的速度足够快,是不会出现问题的,况且伤药我已经配好,紫金灵芝、白龙涎香、乌巢雪莲加人形何首乌作为药引,恢复此伤不成问题。唯独这冰蚕蛊,不好办。”明月夜仔细观察着莫千问,笃定道。 老六用猫爪揉揉自己的毛脸,不吝赞叹道:“莫千问,你的后人着实厉害,连华佗失传已久的麻沸散都制出来了。看来你老命有救。” “十七,不必担心,把冰蚕蛊引渡到我体内即可。”哥舒寒淡淡道。 “冰蚕蛊惧怕灵妖之力,恐怕就算打死它,它也不会对你的身体感兴趣。”明月夜无奈道。 “那我们来,老谷主当年对我们一家人有恩,此时不报更待何时?”桑珠拉住央拉的胳膊,诚恳道。 “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冰蚕蛊的伤害,过渡过程中恐怕就会毙命。不必再争,老谷主是我血亲,过渡冰蚕蛊由我来即可。”明月夜斩钉截铁。 “不行!”哥舒寒与景天同时黑脸拒绝。 “小丫头,你能做好莫千问的淤血祛除,就算万幸,还有体力将冰蚕蛊过渡到自己身上吗?”老六梳理着自己毛发,眨着猫眼妩媚道:“算了,你们贿赂贿赂老娘,这冰蚕蛊,老娘来接着。毒蛊对灵猫而言,并无太多损害。” “老六,就知道你最仗义,以后让桑珠每天给你们上整头烤羊。”哥舒寒眉开眼笑。 “别废话,赶紧准备吧。我们这七星斗阵,能稳定莫千问病情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暂了。”老六开始舔自己的脚丫了,虽然她是灵猫,但猫儿的习性已成为惯性,看得众人不禁暗咽口水。 经过一整天的准备。万事俱备,只待手术。房间中密封了所有窗户,也加了若干硕大的夜明珠照明。 桑珠和央拉趁着莫千问短暂清醒之时,哄着他喝了麻沸散。半个时辰后,他便沉沉睡去。 哥舒寒净了手,亲自用银匕首,剃光了莫千问的须发,见明月夜拿出那套,温亭羽送她的手术刀,长眉微展,终归忍耐住不悦,帮着她用煮沸的药水来消毒手术器械。 他拿出雪白医服,为明月夜细心穿好,遂而拍拍她,因紧张而绷紧的脸颊,亲昵道:“十七,放松。你没问题。我就在你身后。” 明月夜把脸颊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终归忐忑道:“莫寒,我怕,怕自己……失手……” “你若失手,我便扒了耗子的皮毛,给白兔做成围脖。”他展臂,紧紧拦住她肩膀,轻轻亲吻着她的鬓发,刻意调侃道:“若不成功,当心家法处置……”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用脸颊蹭了蹭他柔软衣襟。 一旁的另猫老六实在看不下去,这厢的温情缠绵。她便呲着牙不客气道:“小十三,你们有完没完,再亲下去孩子都要生出来了。” 明月夜离开哥舒寒怀抱,用药水净手,拿出药箱中的小斧和匕首,果断下刀。 外面的众人只见屋内珠光明亮,映出晃动的人影与刀斧匕首之影,隐隐听见劈骨割肉之声响,胆大之人亦然脸白气喘,至于央拉等女子胆小之人,已经无法站立,捂住嘴巴跑出去躲避。 整整两个时辰之后,明月夜内外医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她小心的缝合好伤口,敷上生肌化淤的珍贵伤药,再用绷带仔细包扎好,她看着莫千问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 “成功了吗?”眼见明月夜流泪,灵猫老六紧张的跳起来,见她点点头,不禁有些气急败坏道:“那你哭个鬼啊,想吓死老娘吗?赶紧的,接下来怎么办。” 哥舒寒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明月夜,他感到她身体在不停的颤抖,因为激动,也因为疲惫。他轻语:“你做得很好,接下来,我帮你……莫要忙中出错。” 明月夜点点头,她强打精神,从怀中取出装着金蚕蛊的玉瓶。 “丫头,真有你的,连金蚕蛊你都到手了。”灵猫老六几乎带着贪婪的瞪着那白玉瓶:“我说你身上怎么老有股,让老娘心神荡漾的味道,原来是金蚕蛊。” “老六,你岁数大了,废话也多?你去老谷主那边,用你口唇连接住他的。”哥舒寒不耐烦道,他已经把莫千问轻轻扶坐起来,用手掌推住他背后要穴,暗暗运功输力。 “啥,你个王八犊子,让老娘吻他?”老六炸了一脸猫毛,呲牙道,经泛现出少女般的娇羞与尴尬:”你敢开老娘的玩笑,弄死你信不信?“ “他没开玩笑。你需与老谷主唇齿相接。我用金蚕蛊将冰蚕逗引出来,莫寒再用内力逼迫,内外夹击,让其从老谷主口中遁出,你需要及时用灵力将其吸入腹中,不然它动作太快,我们根本抓不住它,若再回归老谷主体内,恐怕他根本撑不过去,所有努力将功亏于溃。快,老六,不然来不及了。”明月夜支撑着虚弱的身体,将金蚕蛊围绕着莫千问身体缓慢游弋。 眼见从莫千问臂弯之处突然鼓起一个小手指大小的气泡,仿佛就隐藏在血肉之间快速移动。 “在曲池,奔天府而去,莫寒,内外夹击。老六,快!“明月夜与哥舒寒微微点头,两人同时用力,将那皮肤之下的气泡合力往莫千问咽喉之处引导。 “娘的,拼了。”灵猫老六闭上猫眼,用猫爪抱住莫千问脸颊,用嘴巴紧紧贴住他的。风驰电掣之间,她直觉口中燃起冰凉之火,一路燃烧到丹田之处,犹如百爪挠心,五内俱焚般。 她终归忍不住全身毛发都炸开,在房间的四壁上穿走疾行了几圈,却不敢张开嘴巴,生怕那冰蚕又逃了出来。 哥舒寒与明月夜,目瞪口呆看着那胖猫在房间里乱蹿了一盏茶的功夫,待她平静下来,紧紧闭着嘴走到明月夜面前,她用猫爪指指莫千问,又指指自己。 明月夜知道她意思,她伸手抓住老六爪子,诊脉,不禁暗自称奇。她望着稍微紧张的哥舒寒,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冰蚕蛊化了……” “化了?”哥舒寒不可思议,话冲出口:“你能为人看病我相信,你……会给猫诊脉吗?你的意思,老六吃了冰蚕蛊,消化了!冰蚕蛊没了?” “你才是猫,你们一家子都是猫。”老六终于忍不住,开口大骂,又惶恐的捂嘴。 明月夜拿出玉瓶,在老六周身游走了几遍,鄙夷道:“你看,确实没有了。猫和灵猫没什么区别,身体结构都一样。” 哥舒寒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老六的脖颈上的皮毛,将其徒手举起,不然明月夜必然会被这愤怒的灵猫,抓花了脸。 “十七,老六最不喜欢,旁人说她是猫……”哥舒寒微笑道:“老六,你因祸得福,那冰蚕蛊竟然无意中,助力你的修行,你自己不妨运气查看……” 老六呲牙,嘶吼着威胁着,终归忍不住提气,发现确实如此,不禁惊诧道:“难道,冰蚕蛊还是补药?小十三,你若不放下老娘来……” 话音未落,只听莫千问突然发出了模糊不清的低吟:“我……在哪儿……” 144.粗鲁 莫千问又低吟了一声,他微微睁开眼睛,仔细打量明月夜,迟疑道:“你不是……阿媺……你是……婳儿?” 明月夜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笑中带泪道:“外公,我是明月夜,明妤婳的女儿。你记起自己是谁了吗?” 莫千问稍微睁大了眼睛,唇边绽开一抹欣慰的笑,依旧有些虚弱道:“我是野狼谷主莫千问,明媚是我的妻,明妤婳是我们的女儿。我记得野狼谷遇袭……后面的事,想不起来了。你是婳儿的女儿,你都这么大了。婳儿终于找回野狼谷了,她在……哪儿?” 明月夜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 莫千问又看到了明月夜身侧的哥舒寒,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寒,我睡了很久吗?你跟以前的样子……不太一样了。长高了,也壮了……阿九呢?” “阿九在长安,他很好,放心。您确实睡了很久,在这段时间里,也发生了很多事,不如等您的伤好起来,我们再慢慢讲给您听……”哥舒寒微笑道,他扶住明月夜的肩,给予了坚强的依靠。 “我记得,我受了伤……那边是谁,看不太清楚,是……小六吗?”莫千问眯起眼睛,打量着目瞪口呆的灵猫老六,她惊喜而又羞涩的扭捏着,最终腼腆的,迈着标准的猫步走到他胸前,用脑袋蹭了下他身上的锦被。 “莫千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老六嗫喏道,有些沾沾自喜。 “记得……只是,你比以前,丰满了许多……”莫千问微笑道。 只见老六的猫脸上呈现出悲伤、无奈与尴尬多种情绪综合在一起的古怪,明月夜和哥舒寒暗自忍俊不禁。 “外公,您的伤才刚刚有起色,不要说太多话,睡一会,我去给您熬药。”明月夜望着略显疲惫的莫千问,声音轻柔。 莫千问把自己的大手从明月夜的小手中缓缓挣脱,复而又重新握住,只不过这一次,他的手厚厚实实包裹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有着沉甸甸的触感。 “你也是个医士,这样很好。阿媺会欢喜。”莫千问温和道:“你长得,真像外婆。待我能走动了,我便带你和婳儿,去看她……” “好的,外公,您先休息一会。”明月夜抽出自己的手指,把莫千问的手臂放进锦被,又细心将被角掖好。 “嗯,莫千问,你这外孙女医术很厉害,她不但祛除了你的脑中淤血,她还能驾驭金蚕蛊呢。明媚的后人,终归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对了,她还是小十三的媳妇儿,她现在是十七了。依我之见,你也很快就能当太公了。” 老六在莫千问身畔转了几圈,卧倒在他的身侧,伸了个懒腰,傲娇道:“折腾了一整天,你们都累了吧,去歇息吧,我在这儿看着莫千问就行了。” “老六,你将老谷主体内的冰蚕蛊,过渡到自己体内,虽然现在没有任何症状,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哥舒寒挑眉道。 “小六,你不该冒险。”莫千问微微蹙眉,他刚想伸手,老六用身体压住他的手臂。 “莫千问,别动。你躺好。”老六带着威胁的口吻道:“喂,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听话,不然当心给你们好看。” “好,就听小六的,有她照顾我,就行。阿寒,你替我照顾好……十七。”莫千问朝哥舒寒挤挤眼睛,复而安心的闭上眼睛,不多时,他又陷入了深度睡眠。 哥舒寒拉着依依不舍的明月夜走出了莫千问的寝室。 刚刚走出房间,她一个踉跄,再也坚持不住,几乎摔倒,被他一把抱在怀中。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干涸,满眼的血丝,神情疲惫至极。显然是高度集中之后的身心涣散。 “怎么了?”他担忧的拉住她的手臂,想要为她诊脉。 “没事儿,只是有些累。”她勾住他的脖颈,把身体贴在他的,脸色有些泛红,迟疑道:“喝些热水就好了。” “你的手这么凉,脸色又如此苍白,难道受了凉?在这大雪山,伤寒可不太妙。听话,把手伸过来,让我为你切脉。” “你小点儿声,我没事。只是有些不方便……你让景天照顾我就好了……你不方便。”明月夜的小脸更红了。 哥舒寒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揶揄道:“这有什么不好说?不过就是月事来了吗,我早晚会知道。傻丫头……景天,去准备一桶热水,放些干姜与红花。让央拉用红糖、枸杞、大枣煲汤水送过来。” 他抱着她,稳步走进他们的寝室。那青石炕本就硕大宽阔,一半放着炕桌,另一半央拉早已铺好了羊皮褥子与暖和的锦被。 他把她放在炕沿上,为她解除了身上染血的医服,又用温热的毛巾为她细心擦拭了脸颊,净了手指。他为她披上厚重的雪豹皮毛做成的披风。桌上用沸石热好的补汤,放在一盏玉白的瓷碗中。他拿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甚为满意,便递给她,认真道:“一口气喝下去,听话。” 明月夜乖乖喝汤,辛辣浓甜的汤水入腹,她觉得自己冰冷的身躯终于渐渐在回魂。 央拉已经把一桶冒着热气的药水提了过来,她见哥舒寒微微蹙眉,便极有眼色的垂头倒退着走出了房间。 他见她喝完了汤,遂而躬下身子,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眼见他就要为自己脱靴,她惊慌拦住,躲闪道:“喂,你要干嘛?” 他手掌握住她纤细脚踝,威胁道:“别动。寒气若停留在膝盖中,会留下腿疾旧患。对女人……更不好。” “不就是泡脚吗?我自己来。你在这儿,不方便……”她嗫喏道,挣扎了下自己的脚踝,但又哪里挣得脱。 “拜堂都拜过了,有何不方便。再说,你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矫情!”他用力拉脱她的一只羊皮小靴,又拽脱了月白色绣着合欢花花纹的袜套,露出她纤细而白皙的玉足,他将她裙裤猛的提到膝盖之上,她的左腿一下就被他按进了热水桶中。 “太烫。会死人的。”她挣扎着想要逃脱,但他力气更大,非但没有成功,连另一只脚的靴袜也被扔到一旁。 一阵水花声响,两条白皙小腿都被他按进了木桶中。姜片辛辣,红花猛烈,她只觉得脚底到膝盖都是炙热一片,灼痛不已,额上已经沁出细密的热汗,不禁咬牙切齿道:“很痛,快放开。” “十七,本王劝你轻声些,不然外面的人,会误本王……太粗鲁!”哥舒寒微抬头,他眯着邃黒重瞳,邪魅不已。 明月夜咬牙忍住呼痛,恶狠狠的瞪着他,腿被他摁在热汤中有一盏茶的时间,她周身都冒出了热汗,肤色也由冷白恢复了健康的粉红。他的唇瓣露出满意的轻笑,伸臂去拿过旁边的手巾,一时放松了对她膝盖的压制。 她便趁机,狠狠用脚丫撩起一阵水花,淋漓了他一头一身的药水。他蹙眉,双瞳之中幽绿泛起,可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她并未想到,自己的恶作剧如此成功,暗自后怕这位洁癖且睚眦必报的王爷,奋起反击。 “喂,我可不是故意的,纯属不小心。我给你擦擦……”她哂笑着用自己手帕,轻轻去擦拭着他额上的水滴,却被他飞身扑倒在石炕上,镇压了个结结实实。 他们鼻尖挨着鼻尖,他的唇瓣也几乎要贴上她的,冷郁的黑沉香游移在两人鼻息之间,微热轻痒。 “再动一下,试试……”他低哑着声音,不吝挑衅。 “你太沉了,我喘不上气了。”她轻轻喘息着,却真的一动不敢动,因为不仅感觉到他的沉重,还有的他的热度,以及蠢蠢欲动的侵略性。 兵临城下,一触待发。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我肚子痛,真的……” 他唇角旋起一抹狂狷,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但两人之间距离仍旧太近,她仍旧难以挣脱或者逃离。 “自己脱,还是我帮你?”他露出细白牙尖,暧昧道。 “脱……脱什么?”她本能的往后挪了挪身体,声音颤抖。 他伸出颀长手指,勾住她的外衣领子:“你说呢?” “你说过,不会逼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你不会自食其言吧?” “哪那么多废话?”他勾住她衣领的手指微微用力,随着她闪躲的姿势,他顺势一拉,外袍已经被拽落在一旁。而仅剩中衣的她,已经被他推进了锦被中。 她刚想用被子严防紧守,他已经脱掉了自己的外袍,掀被进入,又紧紧展臂裹住了她。 “十七,你怕什么?”这一次,肌肤相近的触感更加真实,他邃黒重瞳之中的幽绿火焰,益发浓烈而魅惑,声音犹如羽毛掠过般低哑而诱惑。 “谁说……我怕……”她哆哆嗦嗦道。 “不怕?”他伸出一臂,揽住她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却顺流而下,探入她衣内。他的手指冰凉,但所到之处却燃起炙热的火焰,终于停留在她的小腹上。遂而一股温暖的内力,透掌而出,直入她的肚脐之处。腹痛与寒凉就在那源源不断的温厚之下,消失殆尽。 “还痛吗?”他温柔道,她微微侧了头,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唇畔不禁扬起微甜的笑。 “十七,看着我……”他余音蛊惑。她扭头回应着他,他带着几分狡猾道:“说,你刚才,怕什么?” “怕,怕你家法……伺候。”她调皮道,脸颊依旧粉红未褪。 “你怎知……我不想?”他霸道的突然吻住她,风扫残云,志在必得。她城池尽失,甘拜下风。 “这次,饶了你。”他并不甘心道:“睡吧,你累了。那边有老六……” 放下戒备的她,唇瓣微微红肿,眼神朦胧迷离,轻轻嗯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屋外的桑珠与央拉蹑手蹑脚屏退守卫,捂着嘴忍着笑,也悄悄回了外厅。 大雪山的夜,安静而美丽,温暖而迷人…… 145.心刺 三日之后,莫千问已可以裹着宽大的头巾,坐在木轮躺椅上,在眉隅的大榕树下晒太阳了。 他恢复的很快,不仅因为明月夜,用珍稀药材调配的伤药发挥了奇效,而在于他本身深不可测的内力,每日早中晚,各一个时辰的运息调节。 这几日,莫千问并没再问明妤婳的消息,智慧清明如他,早已心知肚明,但他并没有流露出失望或悲伤。似乎就是一个平静而略略有些疲惫的老人,他微笑着听着明月夜,讲着夺取明堂的故事,偶尔点点头,清澈如水的双眸中,会流淌出来欣赏与喜爱。 这一日,太阳暖暖的,天空异常的透蓝,明月夜坐在大榕树下的摇篮上,晃晃悠悠荡着,她数着树上那数不尽的水蓝色飘带。 “这些蝴蝶结,是你外婆系上去的。每救治一个病患,她就会系上一个祈愿结,这树上又岂止成千上万,也不过是我们来到野狼谷之后的沧海一粟。她这一生向善,不停在救人……” 明月夜身后传来莫千问悠长低沉声音,她转身,原来哥舒寒推着莫千问,不知何时已经在她身后,观看多时。 榕树之下,老者蓝衣宁静平和,少者黑袍桀骜不驯,但容颜都是数一数二的俊美无双,极为养眼。 “外公,今天有风,您怎么出来了?”明月夜心急,跳下秋千,走到躺椅前,蹲下身子,握住莫千问的双手。 因为换洗的衣物不够,央拉从明媚的遗物中找出一套淡黄色绣着银色花朵的裙衫让明月夜换上,再配上雪白的兔子毛坎肩,银色的小靴上也有一圈毛茸茸的兔毛。在她利落的双髻上,也围了暖和的银白毛发圈,越发映衬出少女的明艳与秀美。不仅哥舒寒,连莫千问都觉得眼前一亮。 “没想到,你身量都和阿媺相似,衣衫如此合身。”莫千问抚摸着明月夜的脸颊,爱怜道。 “十七任性,可没有老夫人宅心仁厚……”哥舒寒揶揄道:“吃过她亏的人,枚不胜数,我便深受其害。” “外公,您别听他瞎说,一直都是他欺负我,睚眦必报,刻薄恶毒。”明月夜翻了个白眼,不吝鄙视。 “你们的事,阿寒都跟我讲过了。莫家与明家联姻,一直源远流长。你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这或许就是天意。”莫千问爽朗大笑道:”阿寒,我们莫家男儿,一向包容,宠妻无度。我看你也逃不开这个路数。十七年少,为人处世,经验尚浅,如今有你护她身边,我放心。” “听见没有,以后每日必须好好练功,还有剑术,不得偷懒。”哥舒寒微眯双眸,不吝得意,甚至还有些阴险。 明月夜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外公,您千万别信他的胡言乱语。您若不累,还是我陪您聊天吧。对了,西凉王爷,您今天可还没处理军务呢?您就不怕回到长安被革职,军法处置吗?” 哥舒寒微微一笑:“老谷主,阿寒确实还有公务尚未处理。就让十七,多陪陪您吧。” 他一挥衣袖,屏退身后随从,是时候让他们好好倾诉离别之情了。 “外公,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您,但又怕您听了心里难受……可,我和哥舒寒,并不能在野狼谷停留太久,我担心,没有机会……”明月夜欲言又止。 “你娘亲,已没了。你怕说给我听。”莫千问淡淡道:“我猜到了……或者,到了我这把年纪,又经历了送走阿媺,婳儿被仇人掳走这般生死离别,爱恨情仇已看淡,人世冷暖也看穿。不是我冷漠,也不是我不心疼婳儿。只是,孩子,我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微尘,无法逆转命运。该来的一定会来,该走的也一定无法挽留。珍惜眼前人,就是我们唯一能把握的。” 他双手握住她的小手,温厚道:“看到你,外公很开心。明家与莫家,终归后继有人,但有很多所谓责任或担当,我并不希望强加于你。你也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看不清心中之路。” “外公……”明月夜唏嘘道:“我娘亲,她被人辜负又被奸人陷害,她过得很苦,走得很痛。我不甘心……” “爱恨就在一念之间。地域与天堂,亦然。这人间的苦难,是每个人必经的修炼,度过就过,度不过就苦。你如此年轻,本该与心爱之人,携手看尽天下美景,那人或许是阿寒,或许不是阿寒,这些并不重要。但外公希望你,无忧无虑一生,而不是被仇恨与野心,桎梏与折磨。”莫千问轻轻话语,温若暖风。 “那您愿意,和我们一起回长安吗?您在十七身边教导,我心里会更踏实。”明月夜迟疑,满怀希望道。 “孩子,我时日无多,阿媺埋在野狼谷,我的归途亦会在此。这眉隅,是外公留给你最后的礼物,若有一天,你累了,便回来这里。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外公,死生都不会再走出野狼谷了。”莫千问叹息一声:“在我有生之年,再见到你,已是上天眷恋。外公知足。” “外公,您的伤我会治好的。莫非您不相信,十七的医术?”明月夜心中酸痛不已,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我怕听这样的话,我才刚刚找到亲人,难道又要离别?我不愿意,我宁愿用自己的寿命来为您续命。请您一直陪在我身边,可好?” “孩子,外公也喜欢你。但是,你医得了病,医得了心,却无法医得了天命。”莫千问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明月夜的发髻,徐徐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死不是生的终结,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伤感的话。十七,你是真心想嫁给阿寒吗?” 明月夜眼角微微一跳:“您何出此言。他说了什么吗?” “不曾。阿寒的身世想必你都知道,虽然他天赋异禀,是可傲视一方的王者,但他骨子里缺乏安全感。所以,他还不是一个完美的爱人。他会想把自己认为好的,强加于你。你需要有耐心和勇气,和他一起成长,一起学习,怎么去爱一个人。现在的你们太年轻,都拼命想要磨平对方的棱角,殊不知那亦为血肉,会痛,甚至会因爱生恨。” 莫千问望着树上飘逸的蓝色蝴蝶结,喃喃道:“想必,你在大常皇宫的媺园,也见识过这满树繁华,见识了那君王的一腔深情。但他如今,过得可好,可开心?” “不好,他很孤独,也很寂寞,虽然他拥有整个江山。”明月夜蹙眉:“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若他真如他自视般痴情,又怎么会有柳贵妃祸国殃民,又怎么会有我这样,深深仇恨他的私生女,还不是用情不专,因果报应。” “孩子,一个情字,几人能参透?心结,只在你心中。”莫千问叹了口气道:“你和阿寒,你们的路还很长。” “外公,我的心事只告诉您,您不要告诉他。其实,我喜欢莫寒,我也想要做他的妻子。可是,我却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爱人,无论我多么爱这个人。如今,我不想和他再靠近,因为他心里的人,停留着一个叫绰约的初恋情人。他为了她,在我们大婚当日不告而别,我心里像扎了一根刺,我觉得自己一败涂地,不能释怀。我不相信他,虽然他对我很好。如果我们相爱了,他若敢再爱上别人,或者他不爱我了,我一定想要杀了他。”明月夜斩钉截铁道。 “如果,你爱上别的人呢?”莫千问清浅一笑:“感情之中,并无输赢……你们,太年轻,慢慢走吧……有缘终会婵娟,无缘何必相恨相杀,不如相忘于江湖,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就好……” “外公,不要再说我和他的事,本来就一团麻。我更想听听,您和外婆的故事……不过,您该换药了。我们先回房间去,可好?”明月夜起身,推动着木质轮椅,带着几分羡慕道:“江湖中有很多关于你们的传闻,无不都是琴瑟和谐,比翼双飞,珠联璧合,天生佳偶的赞誉。外公,一会您就给十七讲故事吧。” 146.遂愿 又过了几日,莫千问在明月夜的精心护理下,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自行行走了。 野狼谷的山民们,闻听老谷主的外孙女,擅长医术,甚可起死回生,纷纷带着各种特产前来求医。 明月夜不忍心拒绝,虽然身心疲惫,但还是为前来的病患们一一诊治。于是,老榕树上的水蓝飘带,又多了一些崭新的,那是莫千问亲手挂上的。 明月夜与莫千问,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但有时间,她会滔滔不绝讲自己和娘亲的经历,也会趴在外公膝前,认真追问着一个有一个关于明家和莫家的故事。随着长安飞鸽传书的频率越来越迅速,得知大燕联姻使团已入驻长焱宫,她知道,他们的归期将至。除了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翌日清晨,莫千问带着明月夜与哥舒寒,前去明媚的墓地祭奠。他把爱妻的墓,修在了半山坡上,在一片美丽的雪线莲环抱之中。那青石垒砌的宽阔地冢,是双墓穴,在一片璀璨银花中,有着冰寒的凄冷与无助思念。 明月夜与哥舒寒,亲自扫干净墓前的落叶与枯草,又擦拭了墓碑,放好糕饼果品,燃上香火蜡烛。两人认真叩拜,暗自祈祷,保佑莫千问平安康健。 “外公,下次十七再来祭奠外婆,会把我娘亲的骨灰迁移过来,让她落叶归根,让外婆与娘亲相配相伴,您看可好。”明月夜擦擦眼泪,强颜欢笑道:“娘亲在世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回外公和外婆。” “好,那我等着你带婳儿,回家。”莫千问微笑,但眼角不禁微微湿润。 灵猫老六也一同前来,但她并不太靠近明媚的墓碑,而是远远蹲坐着。 “老谷主,明日我就要带着十七,回长安了。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和我们一同回去?”哥舒寒望着莫千问,真诚道:“阿九,也很想您。不如,同去长安小住,更利于您养伤。毕竟长安,也有您很多故人。” “外公,就和我们一同回去吧。我舍不得离开您你。”明月夜眼眶泛红,依依不舍,抱住外公高大而温暖的身躯。 “阿寒,照顾好我的宝贝孙女,不然我这个老头儿,就算从坟墓里跳出来,也不会饶了你,知道吗?”莫千问故作严肃道,他一手抱住明月夜,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另一只手则重重捶了一下哥舒寒的肩膀。 “外公……”明月夜不肯放弃,继续用恳求的眼神紧紧凝视着面前矍铄的老人。 “别怕,在你没带婳儿回来之前,外公答应你,我不会死。”莫千问开玩笑道,遂而他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树种子,递给明月夜,带着几分调侃:“这个,能不能种出来,就看你的道行了,蓝色曼陀罗。” “您怎么有这个?”哥舒寒与明月夜同时惊诧道,后者更惊喜有加。 “这是阿媺留下的。可见你们确实有缘。阿寒的月魄魂降,我这个老头子没有方法破解,但阿媺留下的手札里有详细记载,十七你好好研习,尽早帮阿寒祛除才是。这蓝色曼陀罗花籽,有解除血竭之妙用。但据说培植起来,十分耗费心思。不过,对明家医女来说,没什么不可能的,对吗?” “莫寒,谢过老谷主。”哥舒寒叩谢莫千问,明月夜随之拜倒,一字一顿道:“明月夜,必不辱明堂清名。” 莫千问把他们双双扶起,郎朗而笑:“十三,十七,你们都野狼谷异数,江湖备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外面的世界,等你们闯将开来。但终归记得,根在哪里。明白吗?” 哥舒寒握住明月夜的手,笃定道:“放心,她是野狼谷的十七,亦是我的十七。莫寒会保护十七,珍若生命……” “好了,你们这样依依惜别的,酸得老娘的牙都要掉落下来。”灵猫老六烦躁的用后爪挠着自己的脖子,不耐烦道:“对了,帮老娘问候小九那狼崽子,他总会偏腿撒尿了吧?” 哥舒寒哂笑:“老六,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我们不敢耽误……” 他拉着明月夜,往山坡上走去,揶揄道:“老谷主,我带十七上山去看看那片雪线莲。不打扰两位前辈,叙旧!” “莫千问,我跟你说过,我给他们算过命,他们水火不容并无善果,你还真一点儿不信我的话啊。”老六不客气的瞪着猫眼道:“当初,我也告诉过你,你和明媚难以长相厮守,结果如何?” “小六,你相信天命吗?”莫千问浅笑,蹲下身子,整理着墓碑前的鲜花:“你若信,为何还要救我?” “我救你,因为我还欠你一个未遂心愿……这就是我的使命。”老六尴尬道:“再说,我是灵猫,又不是人。” 老六伸了个懒腰,缓缓走近莫千问:“五十年前,我就问你,可有什么心愿?你年年说没有,后来你受了伤,便不认得我。如今,你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那么,莫千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有什么心愿需要我帮你完成?再没有,老娘只好到下一个轮回,找新的有缘人了。我不想,在你身上耽误时间。” “好……”莫千问站起身来,笑望着一时发愣的大灵猫。 “喂,不会让我帮你把明媚复活吧?这个可十分困难,老娘做不来。”老六有些心虚道:“搞不好,老娘会灰飞烟灭的。不过若你一定要选这个心愿,我也会,尽力帮你是实现。谁让我们签订了契约呢?” “我一直以为契约是你玩笑话,不过每年与我野狼谷相聚一次的理由。我以为,我若不说,你便一直如约而来。小六,和你喝酒很开心,和旁人不能说的话,与你却可坦诚相待。我贪婪这份相知相惜。不过,若有一日,你厌烦了与我相约喝酒,我便会告诉你,我的心愿。” “你依旧可以不说,我依旧可以每年来野狼谷,做你的小六,陪你一醉方休。”老六微微眯起猫眼,艰难道。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或许,我已等不到明年之约。你的占卜一向很准。我知道,你希望我求你,为自己续命。但我不愿意。没有阿媺陪伴,这岁月终归疲惫。我累了……”莫千问蹲下身子,与灵猫面对面望着对方。 “看来,你也腻烦我这头脾气暴躁的老猫了,想离之而后快吧?”老六调侃,心里却有些发慌,她刻意掩饰自己的失落,倔强道:“说吧,反正老娘不过长出一条尾巴,再脱落一条尾巴,虽然有些痛,多少习惯了。莫千问,你心愿如何?” “我的心愿,让灵猫小六得到第九条尾巴,从此不再脱落,让她逃离轮回中的诅咒。”莫千问一字一顿道。 老六闻听此言生生愣住。他们之间,蓦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光圈,圈内显现着契约的红色甲骨文字,那些文字渐渐倒推着终归消失了。然后灵猫周身生出了璀璨耀眼的金光,光环陨落,猫身幻化一个身材苗条的青衣女子,她的容貌妩媚而惊艳,她睁开琥珀色的美丽双眸,身后突然飞散出来,颀长而丰满的九条火红大长尾巴,仿佛凤凰的遂长翎羽,迎风招展,甚为妖艳炫目。 “小六,原来你是如此好看的女子?”莫千问站起身来,倒退了几步,真心赞赏。 “莫千问,为何有这般心愿?不为自己,不为明媚,却是为我?”老六喃喃道。 “若我知道,这般心愿就能助你升仙,我不会等到今日。对不起,让你等了五十年。”莫千问略带愧疚道。 “我却宁愿,你永远不说这心愿。如今我必立刻前往峨眉仙山,觐见天尊。莫千问你必须等我回来,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老六被一团七彩祥云托起,缓缓升入上空,她恋恋不舍道:“莫千问,若你敢在我回来之前,死了。我也会到阎王地府把你揪回来……还有,记住,小六的名字叫羽筝……” “小六……羽筝!放心,莫千问,在野狼谷等你回来,喝酒……”莫千问微笑,他伸出颀长手指,向她轻轻挥舞几下,他的眸如溪水般,清澈无尘,澄净亦然。 哥舒寒与明月夜站在半山腰的一片雪线莲中,他们也看到了那七彩祥云与云中青衣仙女,她挥着手,脸颊上依稀有离别的清泪。 “可惜,终归无缘。”明月夜长声叹息着。 “十七,知道吗,这漫山遍野的雪线莲,是你的外公从那雪山顶上,移植下来的。十年时间,才种满了这个山坡。只为,明媚一句,喜欢。有缘无缘,无情钟情,谁又说得清呢?珍惜身边人,及时行乐,就好。” “无缘,放手。无情,相忘!纠缠不清才伤人!”明月夜微挑着嘴角,意犹未尽道:“十七恭喜王爷,喜得蓝色曼陀罗,可解血竭之苦。不知这雪山之巅,可还有血线莲?” “没有,这世间,并无血线莲。”哥舒寒微微蹙眉:“既然血竭可压制,那魂降暂时无碍,你又何必纠结传说中的血线莲。莫非还为当初约定?我们已经成亲,那约定还有何意义?” “如有一日,王爷辜负十七,这约定便有意义。毕竟,我们有十年之约,若无感情,最好一别两清,永不再有瓜葛的好。”明月夜淡淡一笑:“我们要回长安了,王爷归心似箭,又岂止因为夜王的威逼催请,恐怕还有旁的事情吧。” 哥舒寒眉心纠缠更深,眸色阴郁:“难道,你这般看我?” “那紫竹仙临死之前,与您说了什么?想必长安那边,也有新的消息了吧。”明月夜望着天边白云朵朵,苦笑道:“不说,不代表着不在乎。不说,不意味着不知晓……你我之间,需要考虑清楚的,不仅是我。” “继任明堂堂主之前,你隐忍不说。如今顺利收复明堂,要回长安了,你按耐不住,便重提此事。看来,你并不足够信任我,这也是柳氏用紫竹仙离间之巧妙。十七,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哥舒寒寒声道。 “哦,王爷,你敢说,心中并无绰约此人?”明月夜锐声反驳,心跳却忍不住了漏了半拍,他会怎么答? “十七,你心里只有本王,并无他人吗?”哥舒寒重瞳深邃,寒冷犀利。 两人凝视着对方,积蓄已久的纠结与不安,终于显露冰山一角。 “我们已经成亲了。莫家与明家,彼此依附,相生相长,这是天命。我能帮你得到想要的,十七,这还不够吗?”良久之后,哥舒寒凛声道。 他的回答与她想要的,相差甚远,她心凉,有怨。 “十七虽继任明堂之主,但身为暗军军医统领,自然会遵从王爷号令。属下也会助力王爷,谋成大事。也愿您遵守承诺。”明月夜挺直腰身,傲慢道:“既然无情,既然无缘,就不要对十七太好,待旧人归来,免得佳人误会。” 她的回答与他想要的,相差更远,他心寒,有气。 “先回长安,再说吧……”他一拂衣袖,淡淡道。 147.摊牌 明月夜与莫千问依依惜别。 莫千问将明媚的手札、自己研习多年结成的武器图册、以及各种趁手而小巧的暗器,一股脑的都送给了外孙女,特别是一枚黄玉簪,活灵活现雕着双鲤锦绣的图案,握在手中温暖细腻,其实这不仅仅是一件首饰,更是一件惊人的暗器。 簪身中藏着赤金的匕首,可削铁如泥。而那双鲤口中更藏有洞天,关键时刻按下机关,可喷射出芒刺一般的梨花针,比之暴雨梨花针更加精密与杀伤力巨大。 莫千问坚持着要把明月夜和哥舒寒送出大雪山。雪山的东面,就是冰海,从这里直接起航,七日之内便可以回到长安。 虽然天气晴朗,没有下雪,但寒风冷冽,吹散了雪松上的冰晶,迷迷茫茫的犹若星尘,莫千问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他的黑色披风被吹散得几乎遮住了太阳,他的眼眸更如幽幽潭水,静得并无一丝涟漪。 莫千问朝他们的大船缓缓招手,有力而笃定。明月夜站在船尾,双手紧紧攥紧栏杆,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落在衣襟上,冻成了冰晶。 哥舒寒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眼见那山坡上的老人渐渐遥远,成为一个小黑点儿。他低声道:“不用担心,他会等你,带着他的女儿,回家。老谷主,是我见过最智慧,也是最坚强的男人。放心吧。万一有什么状况,老六的徒弟,也会在第一时间来报信。” “可不知何时,我才能再回到野狼谷……”明月夜侧了头,用袖子抹了抹脸颊上的冰泪。 “不会太久……”哥舒寒披散的长发被风吹的洋洋洒洒,额上三眼狼金冠闪耀着寒冷的金光,映衬出他邃黒重瞳,深不可测的阴郁,他亦然有着刻意隐匿的伤感与……孤单。 “王爷,您和夜王联盟,可为谋取大常江山?”明月夜一咬牙,眸光如剑:“若我没猜错,夜斩汐亦为常皇之子。而您,作为大崇皇族后裔,可有复国兴邦之念!莫非,这血雨腥风,就在眼前,而我也是你们棋局中的一枚棋子。您娶我,不过为了平衡未来政局。正如,夜斩汐娶了那宇文慧,一般。” “十七,聪明如你,我从未想瞒你。不错,我是大崇皇族,斩汐同你一般,也是常皇的私生子。而莫家与明家联姻,确实大崇世代传承,只为保证皇家血脉正统。但,我母亲从一出生就注定为叛逆,我亦然,斩汐亦然,你也亦然。我们都是那所谓尊贵血统中的异数。我和斩汐今日所作所为,只想改变命运。大常也好,大崇也罢,只有真正圣明的君主,才能为天下百姓,带来太平盛世,安稳生活。正如你医人心,这天下格局若羸弱,也要有人来医治。对,自打斩汐知道你的身份以后,就希望我能娶你。但若莫寒不愿意,天下便无人能强迫。十七,我娶你,从始至今,只为喜欢……”哥舒寒淡淡道。 “皇上,可知道夜斩汐身份?”明月夜低头道,她声音沉静如水,她停顿了片刻道:“他也知道你的身份吗?” “自然,你不要小看了你的生身父亲。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率性而为,不理朝政。”哥舒寒走到明月夜身侧,他双手扶住围栏,望着滚滚江水,波涛汹涌。 “但愿你们真能为普天百姓着想,而非为一己之私。我自愿走进这局来,只为铲除柳氏一脉,但并不想成为暴君苛政的帮凶,助纣为虐。所以,你告诉夜斩汐,不要想蒙蔽我,利用我或者明堂,帮他涤荡政局。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会做。”明月夜侧目,神情笃定。 “若可能,我从不想让你双手染血。”哥舒寒自嘲道:“但不幸的,我们生于如此动荡的时代,同样背负血海深仇。我们与对手,已到你死我活的关键,没有人能全身而退。或者,只有将柳氏一族及其身后势力,一举铲除,方可喘息。” “身在其中,早无退路,刀尖舔血,从未后悔。“明月夜冷冷道:“不过,请王爷与夜王,务必把我当成同伴,而不是被利用的棋子,才好。但愿我们之间,不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如今,我们绑在一起了,生死与共的伙伴,需要彼此足够的信任。” “彼此,彼此。”哥舒寒迎住明月夜深深凝视。 “我隐隐觉得,柳氏背后,也许深藏着惊人的秘密,裴门,突波,大常后宫,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月夜眸光闪烁,似在沉思。 “如今,大燕亦然入局。三日前,我收到斩汐密报,此次大燕联姻,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此次为大燕太子赤霄与九公主承影选亲,常皇已经再无适龄公主可以和亲,柳贵妃举荐了自己的侄女,户部尚书柳程君之嫡女柳思彤。”哥舒寒淡淡道。 “哦,那夜王没有推荐人选吗?”明月夜不吝嘲讽道:“莫非是他的妹妹,星月郡主夜涟漪。不是还有一位大燕的九公主吗,她看上了谁,不会是西凉王您吧?” “燕皇器重夜王,常皇属意忠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夜斩汐希望我尽快回长安,不知要我为他唱一出什么戏呢?” “他心焦的是弱尘中了慢性之毒,随时可有滑胎的危险。据说是宇文慧下的毒。太医院的人,束手无策。”哥舒寒低语,眉目之间,流露些许无奈与担忧:“此事牵扯太多,斩汐禁闭了宇文慧,也封锁了消息,但柳贵妃召集所有皇亲国戚的女眷入宫,名为迎接大燕使团,实为燕太子选亲,弱尘也不得不陪着星月郡主入宫了。你在,她们会安全些。” “夜斩汐也够狠心,连自己妻子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舍得出去。”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 “斩汐自然不肯,但终于拗不过弱尘。她还不是为了他。”哥舒寒涩涩道。 “也罢,那我们一回长安,我便即刻进宫。”明月夜似乎心下一动,又迟疑问道:“听说大燕有一位质子,也在大常宫中,不知是否属实?” “曾经有,是燕废王莫邪之子惘之。因为猥亵宫妃,被常皇关押在长焱宫的黑牢里。” “长焱宫的黑牢?”明月夜冷笑道:“看来,我们的这位皇上,最擅长的就是把人关起来。也许,这次大燕太子亲来,并非意在和亲,而来为搭救自己的这位兄弟呢,那便更加热闹了。” “十七,你除了与我讲这些,所谓的公事。就没什么私事,想与我讲的了?”哥舒寒沉声道:“我们就要这样,一直别扭下去吗?” “那您可有什么,想讲与我听的?” 哥舒寒沉吟片刻:“离开长安之前,我知道绰约尚在人间,暗军的细营,一直在寻其下落。有人说,在扬州曾见到,与她貌似之人。” “那这边,就恭喜王爷了。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明月夜脸色微微苍白,却又勉力含笑道:“您何时需要和离书,便召唤一声……” 哥舒寒终归忍耐不住,他伸手拽起她的手臂,将她拉近自己,猝不及然且力道惊人,他寒声道:“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想让你放心,我再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但绝不是,想要什么该死的和离书。十七,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一再挑衅我的底线。若你再这样任性下去,我也没耐心一次一次费力哄你。” 明月夜奋力挣扎着,并不能从他掌控中逃脱,冷冽的风一下子吹掉了她的风帽,吹散了她的发髻,两鬓的乱发纠缠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尽显寒冽之光,决绝而冰冷:“我不愿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这亦然是我的底线。” “我何时说过,我还要娶别的女人?你是我莫寒的妻子,唯一的妻子。”哥舒寒微蹙长眉,展臂从她身后,紧紧抱住她,狠狠道:“无论生死,我这一世,唯十七是妻。你也一样,只许有我一个夫君。我寻找绰约,因为她是我的亲人,你会让你的亲人孤苦伶仃,流落在外吗?诚然,我喜欢过别的女人,但那是遇到你之前的事,我无法让时光倒流,再重新选择一次。但,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也是最后一个。我不管你终究,会不会爱上我,我都不会放手。和离书,不许再提。信不信,本王斩断你手腕,看你这小混球还怎么写和离书?” “你说……你刚才说什么?”明月夜愣愣道。 哥舒寒勒住她纤细的腰身,紧紧拥住她,他的脸颊贴在她的发髻上,他的整个人仿佛就要生长在她身上般,他恶狠狠道:“对,如果你还没聋,你不就是想再逼着我说一遍吗?我承认,是莫寒先爱上十七,生生世世,莫寒都只爱十七一人,满意了吗?” “不是这句,我听见你说,我是小混球?你还要断我手腕?”明月夜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才是混球,你是小气鬼,你是王八蛋,你是……” 话音未落,他已经扳过她的身体,擒住她的下巴,用绵密而深沉的吻堵住了她所有的话。她试图反抗,他霸道镇压,唇齿交缠,纠结缠绵片刻,终归胜负已分,自然她明显败下阵来,炙热的晕眩感让她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哥舒寒睁开邃黒重瞳,宠溺的望着被自己握在手中巴掌大的小脸儿,那因为紧张而紧闭的双眸,微微颤抖的长而弯的睫毛,红润而略显肿胀的花瓣般的唇瓣,终于忍不住又轻轻啜饮了几下。 “如何,还想和离吗?”他魅惑一笑,重瞳里的幽绿火焰蠢蠢欲动:“天气太冷,不如我们回房间,慢慢聊……我有足够把握,说服你,不愿和离……” 他伸出颀长手指,点住她小巧高挺的鼻尖儿:“或者,我们把该做的事情,先做了,会更有说服力。” 明月夜睁开双眸,她舔了舔厚重的唇瓣,刚想鄙夷的反驳几句,却被一阵寒冷的空气顶住了鼻腔,她微微蹙眉,终于忍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眼见面对面的哥舒寒眸光收紧,她未及出声,又接着打了两个连续的喷嚏。 哥舒寒倒吸一口冷气,他松开她,后退一步,用衣袖擦拭了下脸上的鼻涕与口水,咬牙切齿道:“十七,你故意?” 明月夜还想辩解,却接连打了十几个喷嚏,直到她觉得鼻腔里有腥热的液体淌了出来,她以为是鼻水,赶忙拿出手帕要来擦拭,那边的哥舒寒已经由惊愣变成了大笑。 “喂,你要不要这样龌龊,没见过着凉打喷嚏的人吗?有什么可笑。”明月夜愤愤不平的擦着鼻子。 哥舒寒一把夺过她的手帕,一边用手点住她头部的穴位,捏住她的鼻子,一边不吝嘲讽道:“报应到了吧?让你气人。本王见过着凉打喷嚏的人,但从未见过打喷嚏能喷出鼻血的人?本王知道自己容颜俊朗,但十七也不用钦慕本王到流鼻血的地步啊,想要,你就直说吗?何至于此,哈哈……” “你!”明月夜拿起手帕,只见帕上一团血迹,一时窝火却又实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狠话。 “十七,等你从宫中回来,我们把洞房补回来,看把你急得……为夫都于心不忍了。”他暧昧至极。 “滚!”她带着鼻音,狠狠道:“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我等着。”他浅笑,意味深长。 148.回宫 明月夜与哥舒寒,终于回到了长安。 长安的暑热已过,初秋的天气清爽,路旁枫叶微红,远山天空蔚蓝,有很多诗人都慕景而来,到此集会,或曲水流觞,或吟诗作画,不亦乐乎。因为又将近中秋佳节,街道上的商铺也热闹起来,各地的货商带着大量的紧俏商品,聚集在长安,期待着趁此节日,能够狠狠赚上一笔。 于是,长安,一座活色生香的城,终归到了最好的热闹时节。 明月夜来不及回西凉王府,换乘了一顶肩舆直接进了宫。哥舒寒则骑马去了夜王府。 媺园已经被常皇黎臻命人修缮得里外一新。云贵妃云妩,依旧青衣道袍装扮,陪着他在大榕树下等待,他们远归的女儿。看着他忍不住在榕树下焦急的踱来踱去,她不禁笑道:“皇上,您稍安勿躁,念媺郡主的肩舆刚过了明凤门,待到这里,至少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呢。” “这孩子,三朝回门都没来,就匆匆去了承都,转眼已经月余,寡人担心啊……”黎臻勉强坐在石椅上,但拒绝了小太监递上来的参茶,他长眉微蹙,眸色中沾染着一抹忧虑。 “云光郡主进宫看过我几次,都讲了小夜和西凉王在承都的近况。听说小夜顺利通过了明堂的天意之考,提前成为了继任堂主,看来到底遗传了皇上的英武与果敢。皇上应该高兴才是呢。”云妩走到黎臻身后,用双手轻轻捏揉着他紧张绷紧的肩膀。 “这孩子心气高得很,想必也是报喜不报忧的。耽误了这么久才回长安,别是受了什么伤,才不敢早早回来。”黎臻吁气道:“前几日,寡人做了噩梦,梦见无涯,向寡人来讨要女儿……云妩,有时间,你替寡人为无涯多烧些香烛纸钱,毕竟寡人亏欠了她。再看看能否找到她的墓,寡人想要为她重新修缮墓室,再请大师为她诵经超度。” “好,皇上放心吧。臣妾会办好这件事。”云妩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自从皇上知道有了念媺郡主,性格都柔和与细心了许多,可见皇上是真疼爱她的。相信假以时日,念媺郡主必能体会皇上苦心,与皇上冰释前嫌,回报您的舔犊之情。” 黎臻握住云妩的手指,苦笑道:“不瞒你说,寡人这些血脉中,最喜欢的就是斩汐和小夜。大公主远嫁异域,剩下的几个皇子,当着寡人的面,不吝做足父慈子孝的戏份,背地里为了争夺皇位,不吝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有斩汐最贴心,一心为大常江山社稷兢兢业业。可惜,他们都还不能光明,正大成为寡人的皇子皇女。至于小夜,你明白寡人疼爱她的心思。她是寡人最小的孩子……一直流落在外,受了很多苦。” “皇上莫要心急,上天一切自有安排。您一定会如愿以偿。所以呢,皇上务必要善待龙体,您健健康康的,才是斩汐和小夜的福气。”云妩贴心道。 “阿妩,你是这世上对寡人最好的女子。大概,也只有你,是真心把寡人当做一个男人来厚爱的。是寡人,辜负了你的深情……”黎臻用温暖的指腹,摩挲着云妩的手背,带着几分凄凉与无奈。 “皇上,您给了阿妩一个家,又给了阿妩至高无上的荣耀。其实,只要能陪在您身边,阿妩就心满意足了。”云妩把自己的脸颊贴在黎臻的手背上,喃喃道:“只可惜,阿妩并没有为皇上带来一儿半女……” “阿妩,寡人知道,当年有人故意陷害,才让怀孕不足三月的你遇险滑胎,折损了身体。还好,如今你膝下也有念媺承欢,小夜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她是真心喜欢你,寡人看得出来,你也真心喜欢她,你们到底有缘。将来寡人百年之后,念媺郡主也能成为你的依靠,寡人终归放心了。”黎臻抚摸着云妩的发髻,宠爱道。 “阿妩,会一直陪着皇上的……”云妩轻轻道。 远远的,李公公小跑着,喜笑颜开奔了过来,身后跟着一队侍女,中间一顶青布肩舆。黎臻高兴的站起身来,拉着云妩急匆匆往前疾步走去。 “慢点儿,皇上,当心脚下……”云妩搀扶住黎臻,不吝叮嘱道。 明月夜坐在肩舆之上,从珠帘中见到身穿明黄常服的常皇黎臻,几乎踉跄着朝着自己奔来,眼眸中自然流露出喜悦与期待,她的心被捶痛了一下,她放下珠帘,双手交缠,一如纠结而仓皇的内心。 肩舆落地,黎臻等不及小太监去挑开布帘,自己已跨身过来,吓得一众侍女与太监纷纷跪下,口呼万岁。 “辛苦了,小夜,终于回来了,快下来让父皇看看。”黎臻伸出自己的手,期待的望着肩舆中的明月夜。后者稍微迟疑,终于握住了黎臻的手指,款款从肩舆中走出来,但他欣慰的笑容还未完全浮现,她冰凉的手指已经从他掌中划过,她退后一步,向着他和云妩行了跪拜之礼:“臣妾明月夜,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岁。叩见云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明月夜的叩拜礼一丝不苟,请安之声端庄却又不带丝毫感情。黎臻微愣,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倒是云妩一把拉住明月夜双手,顺势扶她起身,有细细打量一番,关切道:“都回了家,哪里还有这么多礼数。小夜,你怎么清减了许多,可是在承都太过劳累?云姨给你煲了白果沙参老鸭汤,快进屋来趁热喝一碗。其余的人都下去吧,把郡主的行李都收拾好。这次,可要多住几日了吧。好好陪陪……云姨,可好?” “嗯,听说夜王妃和星月公主为了迎接大燕使团,如今也都留在宫中,斩汐哥哥并不放心弱尘姐姐的身体,也拜托我要多加照顾。李公公说,云姨近日的咳疾又反复了,正好让我也为您好好调理一下。”明月夜微微一笑,任由云妩拉着走向媺园。黎臻跟在她们身后,听见她并未拒绝云妩留住的建议,终归暗暗开心起来。 三人坐定,明月夜向身后重楼示意,重楼明白,稍候带着几个侍女捧着一些箱笼与托盘,一一放在云妩与黎臻的面前。有各色糕饼,蜀锦以及补品之类。 “这些都是承都特产,芙蓉胭脂,薛涛笺,鎏金蜀锦,以及野生灵芝及老山参,都是我特意为云姨带回来的礼物,不知道您喜欢不喜欢?”明月夜亲手把礼匣一一打开,只见各色礼品都及其精致,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小夜,你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云姨都喜欢。”云妩拿起薛涛笺,赞叹道:“听说这薛涛笺是由浣花溪的水,醉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作而成,千金难求。长安几乎已经很难得见了。云姨便沾了小夜的福气。多谢了。” “云姨,还有一些礼品,我让重楼遣人直接送到您宫里了,劳烦您按照位份,分于宫中各位娘娘和掌事尚宫。” “阿妩,这是小夜为你涨面子。咱们念媺郡主,做事很有分寸。将来,你有福了。”黎臻捋着胡须,笑道。 “小夜,皇上自从你突然去了承都,心里一直甚为挂念,每日傍晚都要站在宫城之上,遥望承都的方向。你若没有消息传回,皇上便茶不思饭不想。前几日听说承都回长安的商船,有在海上出了事故的,皇上急火攻心,生怕你们的船有什么闪失,特意派遣水军前往接应……”云妩在一旁幽幽补充道。 黎臻微微蹙眉,打断云妩:“提这些干什么。小夜不是平安回来了。听说你顺利继任了明堂堂主,有没有受伤?别强忍着不说,不如叫太医来仔细看看,年纪轻轻可不要落下什么旧疾。” 说至此,他忍不住想要拉住明月夜的手,但又怕被她拒绝,只好生生停住,有些尴尬。她望着他唇边尚未消退的火泡,知道云妩所言不虚。堂堂九五之尊,为了讨女儿欢心今也谨小慎微,这到底是一个孤独而脆弱的老人。 “此次承都之行,仓促而突然,还好有惊无险,终归得已顺利收复明堂。如今,西凉王助力明堂在长安开设分堂主,希望能为大常的百姓,带来更好的医师与更多药材。帮助那些从土库堡征战归来的受伤将士,与回归的百姓,让他们都能得到更为及时与妥善的治疗与康复。”明月夜认真道,想尽量冲淡尴尬的氛围。 “医者仁心,小夜你果然不辱明堂杏林之训。父皇会给予你最鼎力的支持,土地、医师、银两,你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黎臻满意的笑道。 “皇上,这些事情,西凉王与夜王都已安排好,一切费用从两府支出。柳贵妃的兄长为户部尚书,我们没打算从国库里支出,就是不想让皇上置于两难之地。”明月夜谨慎道。 “有心了。斩汐和阿寒都是国之栋梁,深得朝廷器重,如今你们三人相得益彰,相互扶持,作为一个君王,有这般臣子,吾心甚慰。”黎臻沉吟片刻:“但作为一个父亲,父皇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担负太多的责任与重担。小夜正是如花年纪,本该与心爱之人,幸福快乐的过日子。父皇知道,念媺郡主与西凉王妃的身份,必然会将你裹挟进权利的漩涡,终归父皇对不起你,没有养育你长大成人,还要把你放在风尖浪头上。可父皇是有私心的,在剩下的余生里,父皇想看着小夜承欢膝下。老天眷顾,还好有阿寒和斩汐,他们一定能护你周全……即便父皇离开了,他们也会好好保护你……” “皇上今日怎么了,总说些伤感的话?”云妩打断黎臻的话,她眼眶微微泛红,不吝责备道:“好不容易,小夜回来了,皇上要让她陪着您一起,伤心不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对,阿妩说得对,日子还长着呢。寡人老了,说话也颠三倒四的,絮絮叨叨,惹人讨厌了吧?”黎臻哂笑道:“小夜,莫怪……” 明月夜犹豫片刻,终于从托盘上双手取过一提包装精美的糕饼,递到黎臻面前,低声道:“父皇……这是何记的酸橙子渍饼……您尝尝,可还是原来的味道……” 黎臻被那一句轻轻的“父皇“惊愣住,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内心,用双手接过那糕饼,但手臂的颤抖依然泄露了他的情绪,他故作欢笑,眸中竟然酸涩不已,声音暗哑道:“好,好,小夜为父皇挑选的,都是最好的。父皇喜欢……” 云妩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她声音带着几分唏嘘道:“好了,好了,都坐下,喝汤。汤都凉了。” “喝汤……喝汤……”黎臻亲自为明月夜舀了一碗鸭汤,慈爱的看着她,一勺一勺,慢慢喝汤。 明月夜垂着眼眸,汤水之上,隐隐映出她矛盾不堪的眸色,有隐忍、纠结、伤痛以及一抹酸涩。 这一声父皇,她终归心里心不甘情不愿,但见到黎臻激动的神情,她心里的苦涩与孤单,就像一潭静水,投掷了小石子,那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慢慢延展开来,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小夜,你和哥舒寒,相处得可好?”云妩在黎臻的眼色下,试探道。 “云姨放心,他待我,很好。”明月夜笑道,有些不明就里。 “嗯,听说,你们带回了一个婴儿,是不是……是不是……以前……”云妩迟疑道。 “啊?云姨说的茉茉吗……您喜欢小孩子?那过两日我让重楼把茉茉带进宫来,她确实是个很好玩的小丫头呢。”明月夜一边喝汤一边道。 “那孩子,是你和阿寒,以前生在承都的?”黎臻装在喝汤,不经意道,神情之间甚为期待。 “扑”的一声,明月夜几乎把口中鸭汤喷尽,仓惶道:“什么?我和哥舒寒,认识还不到一年,哪里来的孩子?” “哦,李公公是听宫外的人传闻的。父皇以为自己要当外公了呢,其实甚好,甚好!”黎臻眉开眼笑道。 “没关系,小夜和阿寒新婚燕尔,皇上抱外孙子不过假以时日的事,再说了,夜王妃明年不就要生了,您又要当皇爷爷了……”云妩刚忙拿出小手绢,为明月夜擦着嘴边的鸭汤,温柔笑道。 “重楼,咱们不是从承都给李公公,也带了一匣糕饼吗?一会儿,给本郡主好好送过去!”明月夜冷冷道。 重楼应诺,心里为那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149.天命 夜深人静,媺园内外,静悄悄的。 满天星辰,闪烁熠然,映着即将圆满的月亮。草丛里,有伶俐的秋虫,轻轻鸣唱。美丽的清秋,却承载着言不尽的忧愁。明月夜心事颇多,睡不着,便换了月白的家常袍服,披散着满头长发,坐在园中大榕树下的秋千上,慢悠悠的荡着。 “哎……”她终归隐忍不住,一声长叹,余音悠长,带着苦涩与无奈。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唉……”只听身后亦然一声长叹,银白色的衣裾飘然而过。 明月夜微微蹙眉,用脚尖踮起一块小石头,飞腿就弹踢过去,但听“哎呦”一声,意料之中,只见流千树捂住脑袋,一脸幽怨的走过来。 “喂,丫头,下手要不要这么狠毒啊?”流千树负气道:“小爷活脱脱为你当了一个月的保姆,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吗!我的礼物呢……你不会把小爷忘得一干二净吧?小没良心的。” “这月黑风高的,你蹑手蹑脚走在人家身后头,谁知道是人是鬼!流千树,你能耐了,都会念诗了,这装腔作势的本领见长啊。对了,你怎么摸进来的,又用了那糟心的摄心术,上次差点弄傻了我的宫女。”明月夜不吝鄙视,用下巴朝着石桌上的若干木匣示意,不客气道:“别说我没想着你,你知道这些东西,差点儿花光了我所有的饷银。” “老子的摄心术如今已经炉火纯青。你可别说自己没钱,西凉王妃,你如今是大常最有钱的女人,小气鬼!小爷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你要敢糊弄我,咱们就绝交……”流千树跃到石桌前,忙不迭的打开一个木匣,眼见各色糕点琳琅满目,香气溢然,他感动几乎热泪盈眶,赶忙拿起一块桂花糖饼,放进自己嘴巴,不客气的咀嚼起来。 “好吃,好吃,果然承都的点心,确实比长安的精致许多。这些时间我一直忙于照顾汪忠嗣,哪有时间去买好吃的糕饼,都快饿死老子了。你看,小爷的花容月貌都折损了许多吧,你就不心疼?”流千树忙不迭的吞咽着点心,委屈的摸摸自己的脸颊。 “别噎死自己才是真的,那边匣子里还有果子呢,你慢慢吃,吃不完的就带回去……”明月夜从秋千上跳下来,走到桌几边,顺手把几个匣子的盖子都打开。只见鲜果、干果以及各色糖果,简直应有尽有,感动得狼吞虎咽的流千树几乎跪倒在石桌前。 “回去?我为啥还要回去!你都回长安了,我不得跟着你啊。汪忠嗣吃素,连累小爷都吃不饱饭。我可不要回去了,我要跟着长安第一富婆,从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好好挥霍下那双瞳鬼的万贯家财。”流千树悲愤道。 “怎么,难道有人克扣你们的用度?”明月夜微微蹙眉:“莫非常皇抄了汪家?” “那倒没有,黎臻对汪忠嗣挺够意思,那柳江云与汪忠嗣离合之后,侵占了他大半家产。常皇遣人将郊外汪家祖宅重新翻盖,又把苏全等老仆从尽数召回,照顾汪忠嗣日常生活。黎臻还暗中派了禁卫军,也是汪忠嗣以前的老部下,悄悄保护着他。其实,汪家那些田地收的租子,足够他衣食无忧。你让我给他找的大夫,也治好了他的腿。只是,他自从土库堡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伤好了也不再练功,而是每日打坐念经,吃斋念佛了。他素食自然府上那一大家子都跟着不吃荤。苦了小爷了。你要再不回来,我也要出家当和尚了。哎……”流千树说至此,放慢了咀嚼的动作,迟疑道:“你都回来,会去看他吗?” “不必了……不见我,他心里会好受些。将来有机会,他相见我了,自然找得到。”明月夜淡淡道:“你还是再陪他一段时间,可好?” “其实,他知道你……回长安……也是他让我来找你。但他不许我告诉你,是他许的。”流千树不敢看她眼眸,嗫喏道:“他说,不用我再回去了。以后,我保护好你,他就放心了。你们两个人,都这么麻烦,小爷到底要怎样,才好呢。” 明月夜沉吟片刻,叹气道:“也罢,有苏全照顾他,只要他开心就好。流千树,你对我来说倒是个好帮手。不过,你这个德行,在宫里飞檐走壁的,肯定会吓死人。” 流千树鄙视的呲呲牙:“小爷如此花容月貌,是你们人类的审美烂到家,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拿出一把艳丽的折扇,打开遮住自己的脸,折扇再度阖上,露出一张美丽绝伦的人脸,他的发色与眸色都变成了正常的邃黒,尖尖的耳朵也恢复成了人形。 明月夜赞赏的拍拍手:“哎呦,精进了啊,流千树。变幻之术也拿得出手了,什么都能变了吧?” “我跟你说好啊,打死老子也不变太监。”流千树警惕的瞪着她,补充道:“也不变宫女!” “那就做个典药官,如何?媺园倒是缺个小太医。”明月夜拽拽流千树的衣袖,狐疑道:“你不会吃多了再现出原形吧?不然,你还是潜到柳心玉那边,干脆当个宠兽卧底去得了。” “给老子滚开!”流千树翻了个白眼,遂而警惕道:“对了,那双瞳鬼可在长焱宫中?还有那血雕!” “这次我独自进宫,明日哥舒寒会让阿九过来。其他的,他没提。怎么,你有兴趣让血雕来为你做事?”她不吝揶揄。 “老天保佑啊,要不然,小爷成天都得心惊胆战的。”流千树拍拍胸口,终于踏踏实实坐到石凳上,继续挑选喜欢的果子,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道:“听说,你已经是明堂堂主了。以后咱们的路,会不会好走一些了?” “只怕会更艰难。如今,我们已经和柳心玉直接对垒,明里暗里都要倍加小心。只有团结了更多的力量,才有增加获胜的几率。”明月夜也坐到石凳上,托着腮,看着流千树吃东西。 “小爷就知道,那一声父皇,总不是白叫的。你在争取黎臻更多的舔犊之情,来巩固你在宫中的地位。外朝还有西凉王和夜王,暗军加上暗夜山庄,还有你刚刚收复的明堂,看不出来,明月夜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运筹帷幄。”流千树不吝鄙视道:“你若为男子,估计也能做个皇帝了。就算做不成皇帝,也是个了不起的山大王。” 明月夜一个红酥梨扔过去,被流千树灵巧躲过,他眨巴眨巴眼睛道:“不过,看得出来,黎臻对你,不像作假。他真的很疼爱你这个女儿。” “流千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忘了,我们一起度过最艰难,最苦痛,那生不如死的几年,还有我娘的早早离开,都是拜他所赐。我恨他,他一定要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明月夜冷冷道。 “当年之事,或许他也有难言之隐呢?明妤婳从未和你我提过,她在宫中的半点经历。若不是你在她离世后,偶然得到了她的手札,你都不知道她,曾是长焱宫的典书女官莫无涯。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不愿让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看不清未来的路。” “我外公也是这样说……”明月夜眸光微凉道:“所以,我一定会找出当年的真相,若确实他辜负了我娘,这笔账我也一定会算清!” “你终于找到了了你外公,千手如来莫千问,那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他在江湖之中,那是大神一样的传说啊。恭喜你,丫头,如今你真是时来运转,运气好得挡也挡不住。”流千树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呆子也到长安了,他现在静安旅舍落脚。听说,他这次是来参加秋贡殿试的,没想到这呆子,居然是承都府尹推荐的贡生。” “亭羽哥哥,要来参加秋贡?他……这是要入仕啊。”明月夜长眉微蹙,忧心忡忡:“我劝过他,让他远离朝政。他这般耿直性格,怎么适合入朝为官呢……” “他,还不是为了你……”流千树垂下眼眸,淡淡道。 “也罢,终归躲不过天命。既然如此,我们便勉力一同前行吧。生死与共,相依为命。”明月夜星眸熠熠,笃定而坚决。 150.赤霄 翌日清晨,明月夜早早就去云贵妃宫里,打算请安后,就去看望夜王侧妃莲弱尘,为她诊脉。 据说,大燕的使团住进了珠镜宫,前来庆祝接风的大常皇族女眷们,则被安排住在绫绮宫的拾翠殿。 两宫之间隔着麟趾殿,这是宫内规模最大的别殿。常皇经常在这里举行宫廷宴会、观看乐舞表演、会见外邦来使,据说殿前和廊下可同时坐下三千人,能够表演百戏,还可在殿前击马球,大常的官员们都以能出席麒趾殿宴会为荣。 麟趾殿前,有一泊大湖,名为太液湖。云贵妃爱清静,所以她的含香宫距离热闹的麟趾殿最远,几乎坐落在湖畔的另一端。方才请了安,明月夜没有坐肩舆,打算徒步穿过太夜湖的回廊,前往拾翠殿。 走在回廊上,远远望去,麒趾殿前正在披挂红菱与灯笼,殿前有一队队捧着托盘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有序而紧张的迂回而行。想必都在为三日后的庆祝宴会,做最后的装饰与准备。 常皇下旨此次宴会交于两位贵妃操办,但云贵妃托病不作为,柳贵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长袖善舞,信心满满,下定决心要在迎接宴会上,一展自己凤掌后宫的绝对权威。因此麟趾殿的乐工舞女们,月前就开始排练歌舞节目,只为配合柳心玉的嫡侄女柳思彤,苦练霓裳羽衣舞,打算在宴会上一鸣惊人,这是柳心玉暗藏心机的杀手锏,也是后话。 明月夜望着麟趾殿前喧嚣热闹,不禁露出一抹冷笑,一场好戏,确实即将上演。 她身边只跟着重楼和景天,她们一前一后走在太液湖的百转回廊上,看碧水连天,秋波微澜,湖面上游弋着鸳鸯,黑天鹅之类的水鸟,惬意十足。特别是一对美轮美奂的蜂鸟,停留在紫色睡莲上,莺莺语语,实属罕见,甚为喜人。 明月夜顺手便从流苏背囊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白短笛,轻轻吹奏起来,那对蜂鸟也是有灵性的鸟儿,听着委婉乐曲,竟然不怕人般的在她身畔飞飞停停,一会落在她肩上,一会振翅飞翔,迎合笛曲,翩翩起舞,嘤咛低唱。 一身白衣缥缈的灵秀少女,一对艳丽的蜂鸟围绕着她嬉戏鸣唱,竟然引得那些野鸭,鸳鸯和天鹅簇拥过来,围成了半圆状,聚精会神状,仿佛深入其中,一时间,重楼和景天都看呆了。 忽然之间,回廊尽头一队太监宫女,抬着一大一小两顶金顶肩舆,洋洋洒洒过来。坐在前面肩舆里的,一个粉衣的少女,挑开珠帘,也看到了明月夜正用短笛吸引着蜂鸟舞蹈的奇景,娇声喝停了肩舆。 肩舆停了下来,粉衣少女从里面跳出来,只见她身穿着七彩的孔雀翎坎肩,金色的小马靴,头上梳着双发髻,斜插着一对赤金凤钗衔着硕大的南海东珠,额前覆着短发,显然还是个未出嫁的贵族姑娘。她杏目圆瞪,益发显得娇憨俏丽。 小姑娘看见那一对珍稀的蜂鸟正围着明月夜舞蹈,心下十分喜欢,娇蛮道:“喂,快把那对小鸟给本公主抓过来!” 明月夜微微一愣,停止了吹奏,那对蜂鸟便一只落在她肩头,一只则停留在头顶上。她有些好笑的看着那小姑娘,身后的重楼蹙了眉,刚想辩驳,被明月夜伸手示意拦住。 “喂,说你呢,你是哪一宫的宫女,好大的胆子,没有听见本公主命令吗?我可是大燕九公主承影,你们大常的宫女都如此无礼吗?来人,拿下!” 承影公主身后,立时窜出四个蒙着面的黑衣暗卫,伸手聚过来想要拿人,明月夜身后一道敏捷的绿色身影闪过,四个暗卫应声倒地,呻吟不已。景天冷漠无情的扫了一眼那粉衣公主,长剑入鞘,沉默立在明月夜身畔。 承影暗自心惊,她身后的太监和侍卫们呼啦一下把景天紧紧围住,承影见身后金顶肩舆静默无声,便一噘嘴从腰间蓦然抽出一条金色的长鞭,展臂一甩直取明月夜的脸颊。这白衣宫女实在长了一双太美的星眸,承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只想立时抽花了她的脸,景天举剑突围,长剑一晃便将长鞭卷住,不承想鞭子突然炸开,射出数根麦芒般的金针,着实阴毒不已。 景天见状,用衣袖扫挡住大多数暗箭,但剩余几枚角度甚为刁钻,眼瞅着明月夜便要中招,她蹙眉,便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主子眼前,自己却闷哼一声,颓然倒下。那一对蜂鸟也惨遭毒手,凄惨鸣叫着,倒在地上,翻滚着立时死去。水里那些鸟儿惊慌失措,纷纷散去逃命,留下了一池残败羽毛。 明月夜蹙眉扶住景天,只见她肩膀上中了一枚金针,她裹着衣袖拔下,只见针尖发黑,散发着一股腻香,竟然沾染着夺命剧毒。她眸色凛然,抬手就是一把火油飞蝗石,围在她们眼前的侍卫全部中招,只见蓝色的火焰迅速烧得一片鬼哭狼嚎,连那承影公主的金鞭都没有能躲过,她惊慌失措失手扔出。 “杀了她!”承影怒火中烧,嘶声尖叫,但身后侍卫都忙着扑灭身上见风就长的蓝火,自顾不暇。 明月夜顾不上着蛮横阴毒的公主,她迅速点住景天要穴,拿出一枚赤红药丸塞到景天舌下。眼见景天本来发黑的脸颊竟然渐渐褪去了黑紫色,她把景天推给重楼,手中亮出六弩连发的弓箭,直直就朝承影射去,承影惊叫着往前飞身,冒险躲过了六发弩箭,但不成想明月夜手中竟是双排弩,她手指一勾,这剩下六弩几乎近身射发,承影在劫难逃,原来第一排六弩不过虚招,只为诱敌深入。承影闭上眼睛,只好硬生生受了这六枚弩箭。 电闪雷鸣间,一道赤红色的身影裹挟着血色狂风,吹得回廊上的众人,东倒西歪,承影也摔出去一丈远的距离,弩箭大都失了准,钉在木制围栏上,明月夜勉强单膝点地,一把火油飞蝗石便直直抛了过去。眼见那红衣人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掌,微微发力,将飞蝗石尽数吸到了掌中,那幽兰火苗晃了几晃,竟在掌力下黯然熄灭。 明月夜心悸,此人功力深厚,恐怕与哥舒寒都不分伯仲,她只觉得自己胸中憋闷,口中腥甜不已,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来,想来被那红衣人的内力震伤了内脏。她眸光微寒,用衣袖抹了抹嘴角鲜血,顺手拔下莫千问送她的黄玉簪,簪中匕首出鞘,她严阵以待。 看来今日,得拼命。 那红色的身影站定,他裹带而来的狂风立时销声匿迹,原来那是一个身材比哥舒寒都要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血红色的织锦长袍,绣着暗金色的古怪纹路。他的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他一抬手,黑色玄铁编制的手套哗啦啦作响,一把燃尽火油的飞蝗石被碾成土黄色的粉末,随着一阵风,烟消云散。 明月夜冷冷盯着那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血影,终于看清了来人的容颜。 蜜色肌肤勾勒出棱角分明的曲线,那张脸的线条犹如刀刻,刀刀硬朗而冷酷。黑色的发,黑色的眼眸,阴沉得几乎无底般的沉郁。长长的剑眉入鬓,下巴正中有小小的凹坑,他的鼻梁挺直,嘴唇却很薄,唇角微微下坠,一副铁石心肠的既视感。 他长得算不上好看,和哥舒寒那妖孽般的艳丽,大相径庭,但这人浑身上下,都裹带着一股阳刚至极的力量,像极了暴烈的红色火焰,散发着炽热的毁灭力。或许,那把天帝九个太阳儿子射下来又吞掉的后羿,就是这样一副目空一切的嘴脸吧。 “太子殿下,九公主的手臂中弩箭,有毒!”红衣人身后的小太监慌慌张张扶住已经昏厥的承影,焦急道。 红衣人停住脚步,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九焰,你解不了?” 一个身穿黑衣,胸上绣着火焰的暗卫,单膝跪地:“此毒刁钻,属下无解。” “他当然解不了,这毒,除了我,天下无人能解!”明月夜冷笑道。她身后的重楼,扶着清醒过来的景天,紧紧跟在主子身后。 “自裁。”红衣人冷冷道,话音未落,那被称为九焰的黑衣暗卫已取出匕首,毫不犹如送入了自己胸膛,当即倒地毙命。 明月夜眸光骤聚,她盯着那继续向自己走来的红衣人,他走近她,这人简直如巨人一般剽悍高大,他的目光犹如三昧真火,直直笼罩了她的周身上下,他不客气道:“你的人也中了我的毒,拿你解药来换,我的解药。” “不过区区断肠草,此毒并不难解。我不需要解药!”明月夜昂首,阴森森笑道:“但我的毒,你知道是什么?” “哼,给本宫解药,饶你不死!”他微微躬身,气势压人,身上散发着一种类似马革混杂着烈酒的味道。 “燕太子赤霄,你敢在大常皇宫杀人?”明月夜呵气如兰,轻巧的把黄玉簪插回发髻,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直逼对面之人:“强取豪夺,蛮横无理,颠倒黑白,草菅人命,就是大燕皇族持有的礼数吗,见识了。” 燕太子赤霄冷笑着,突然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掌,一把扼住明月夜的喉咙,他手中用力,她脚尖几乎离地,窒息感严重袭击了她,但她并不屈服,反而趁其不备手中弹起一道褐色粉末,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赤霄的眼睛中招,被熏得又痛又痒,终归忍不住松手放开了她。 “你们大常的女人,都这般阴狠毒辣,偷袭成性?”赤霄用衣袖抹着眼睛,怒声道。 “彼此彼此!你不仁我不义。”明月夜双脚落地,她倒退几步,不吝得意道:“如今,你妹妹受伤昏迷,你双眼中毒,我的砝码似乎更大一些!别揉啊,再揉眼珠子,就被你揉出来了。没得救!” 赤霄只觉得眼中炙热疼痛不已,身边黑衣暗卫扶住他踉跄身体,忍不住齐齐拔刀,却迟迟不敢上前。眼前这白衣女子的下毒之术实在太厉害,令人望而却步。 “你!你到底要怎样?”赤霄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无奈道,他伸手阻拦住身后暗卫。 “十万两黄金,换你妹妹的解药,二十万两黄金,换你眼睛的解药。”明月夜哼了一声,不客气道。 “卑鄙小人!” “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但是小人,还是女人。自然不好打发。谁让你滚出来惹我呢?”明月夜走近赤霄,暗卫们紧张的围拢住自己主子。 “怎么,不怕你们太子殿下眼瞎了啊?他的眼睛不能沾水,用这个药酒可以清洗,暂时缓解疼痛。你可以不信我的医术,那就等着瞎吧,回头我到竹林那边砍一根竹竿,送你探路!”明月夜把一袋酒水扔进赤霄怀中,鄙夷道:“你妹妹伤了我的伙伴,而你也伤了我,让你拿出三十万两黄金,一点儿不为过。长个教训吧,别以为燕国尚武,什么太子公主起个天下名剑的名字,就能横行霸道。你可以到常皇那边去告状,我不怕!反正你的眼睛又没长在我脸上,瞎不瞎,无所谓!” “你!”赤霄气急,几近无语。 “对,我!我就是大常的念媺郡主,我叫十七。记住了吗?”明月夜趁其不备,抬脚狠狠跺了一下暂时眼盲的赤霄,后者自然没能躲过,闷声哼了一声,眼前模糊一片,只觉得眼前一阵樱草清香渐远。 “三十万两黄金,送到媺园。别太久,你的眼会瞎,她的脸烂,太晚了,我也救不了!” 明月夜伸出手,赤霄两旁的暗卫与随从,心惊胆战让开一条道路,眼见着她扶着重楼与景天,扬长而去。 “念媺郡主,好,本宫记住了!”赤霄咬牙切齿道。 151.手段 绫绮宫的拾翠殿有四十几个房间,星月郡主与夜王侧妃被柳贵妃故意分到了,见不到阳光的那一间。 但夜王夜斩汐做事向来彪悍,他从暗夜山庄急调了若干硕大如孩童头颅的夜明珠,将这寝殿照亮得如白昼一般。源源不断的,夜王府又遣人送来了侍女与各项用品,美其名为夜王妃养胎,柳贵妃纵然蛮横却也无可奈何。 在麟趾殿的庆典宴会举办之前,绫绮宫已在柳贵妃的授意下,邀请常、燕的双方贵族男女,私下举办了若干场斗诗、歌会以及蹴鞠比赛。十七岁的柳思彤,户部尚书柳程君的嫡女,柳贵妃的亲侄女,在这几次非正式的聚会中,出类拔萃,鹤立鸡群,深得带队大燕使团的肃亲王刮目相看,成为燕太子赤霄联姻,最炙手可热的不二人选。 星月君主夜涟漪还不到十四岁,不过青涩少女,她是夜斩汐唯一的妹妹,却不是云光郡主舒颜亲生,乃夜峰侧夫人所生,而那位侧夫人生下涟漪便撒手人寰。 舒颜可怜这无母的幼女,便将这孩子收到自己房中,从小也娇生惯养大,性格上却害羞胆小,最不喜欢交际应酬。此次参加庆典大会,夜涟漪纯属被逼无奈,非要嫂嫂一路陪同,才敢前往。夜斩汐耐不住母亲恳求,也只得答应。 明月夜在麟趾殿的回廊遭遇燕太子赤霄,骗了三十万两黄金,得意洋洋来到拾翠殿,只见夜涟漪正在桌前描着仕女图,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莲弱尘站在她身侧,正笑着安慰她。 “怎么了,小涟漪,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明月夜和夜涟漪也算熟悉,见她少女忧虑,不由笑吟吟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这绫绮宫里有人敢欺负你不成?姐姐给你一些应手的毒药,谁欺负你,你就给她下毒。反正姐姐这毒毒不死人,但肯定不好受,足够你出气用的。” “月夜,你这是要教坏小孩子吗。斩汐若知道了,非得骂你不成。”莲弱尘笑道,她打量着明月夜沾了灰尘的白衣裙:“怎么,又和谁打架了?弄得这一身尘土。” 莲弱尘掏出手巾,轻轻掸着明月夜身上的泥土。一旁的夜涟漪撅着小嘴,拉住了明月夜双手,凄惨道:“月夜姐姐,三日之后的庆典宴会,柳贵妃要求我们每个人,都要上台歌舞,敬献才艺。我不喜欢,一点儿都不喜欢。我想回王府,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她们都说,要把我嫁给大燕太子,听说那人长得丑陋不堪,脾气还暴躁,经常一言不合就会虐杀下人。涟漪害怕,才不想让他选我做妃子,柳思彤喜欢就让她去好了……我不和她争。” “不就上台跳个舞吗?这有何难,大不了三日之后,我替你交差就好。姐姐蒙个面,谁能看出来不是你呢?至于那个燕太子……他人虽然长得不丑,甚至勉强称得上俊朗,但确实心肠十分恶毒,而且人品极差。这样的人,就让他娶了柳贵妃的侄女吧,豺狼虎豹,狼狈为奸,最登对。”明月夜调侃道,夜涟漪的眼眸一亮。 “喂,你们可别胡说八道,涟漪嫁不嫁,你们两个说了不算数。皇上若做主让夜王府嫁女,夜王府敢不嫁?”莲弱尘轻轻弹了下明月夜的脑门,叹气道:“你啊,就会教坏小孩子。” “我去说服夜斩汐,还有皇上。怎么能把小涟漪往火坑里推呢?那个燕太子三十多了吧,都能当小涟漪的爹了,东宫还有一大堆的嫔妾,可见这太子不是个好东西。惹急了我给他下毒,让他再做也不成男人。残害无辜少女,他也下得了手呢。”明月夜想起赤霄的傲慢嘴脸,不禁恶寒,被震伤的五脏六腑都扭痛起来。 “哎,你这连洞房都还没进过的西凉王妃,张口闭口的下毒,让人家这不行那不行的,你可知道成与不成是什么样子?不害羞。涟漪,不要听她胡说。”莲弱尘摇摇头,不吝鄙视道。 “没猎过赤熊,还没见过赤熊撒野吗?”明月夜一呲牙,揶揄道:“说实话,那九公主刁蛮毒辣,倒挺配夜斩汐的,不如就让他收了她,放在你们府里,你们两个好好一起调教这九公主,一定有趣。” “斩汐哥哥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他只喜欢弱尘嫂嫂呢,就是那个宇文慧嫁过来,兄长都没有正眼瞧过她,她整天就知道躲在房间里,哭啊哭啊,真可怜。”夜涟漪叹息着。 “嗯,涟漪,说起这个手段呢,没有人能敌得过你弱尘嫂嫂。大燕联姻这个事情,这嫁,需要手段,不嫁,也需要手段。你不想嫁,有人想嫁,与其在此自怨自艾,不如想想用什么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算计人,你嫂嫂比你哥哥厉害,你求她就好了,保准没问题。”明月夜做了个鬼脸,夜涟漪半信半疑。 “明月夜,再敢胡说,当心讨打。你不是来给我诊脉吗?”莲弱尘使了个眼色,一把拉住明月夜的胳膊:“走吧,到里间去说。” “涟漪,你去找重楼和景天玩耍,我从承都给你带了好吃的糖果,都在她们那里呢,快去。跳舞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别担心。”明月夜捏了捏夜涟漪的小脸,宠溺道。后者终于破涕为笑,转身去找明月夜那两个侍女去了。 “说实话,刚才又跟谁打架了?我看景天都受了伤,她的功夫可不弱呢。”莲弱尘正色道:“到了宫里,尽量收敛你的脾气,这里眼线极多,稍有不慎就会被人陷害。万事都要小心谨慎。” 明月夜也收敛了玩笑之色,她拉着莲弱尘在桌前坐下,一边为她诊脉,一边低低道:“刚刚,我毒伤了燕太子赤霄和他的妹妹承影。景天是被承影暗算受伤的。这大燕使团,来者不善,恐怕不仅联姻这么简单。那九公主刁蛮毒辣,燕太子赤霄更内功深厚,武力超群,若被柳贵妃联手,当真不好对付。” “这么巧,真是冤家路窄。你还小心一些,别被柳心玉算计了,让你们鹬蚌相争,她再渔翁得利。那赤霄,是大燕的第一赤焰勇士,据说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你被他伤了?”莲弱尘反手握住明月夜的手腕,惊诧道:“还是内伤……严重吗?还是让哥舒寒过来看看吧,可别出了什么差错,那狼崽子不得掀了皇宫?” “无碍,我自己就是医士,不用担心,回去我会调息疗伤。倒是你……”明月夜复而握住莲弱尘脉搏,沉色道:“为何不听我劝阻,你居然给自己下了毒?如今你已经有滑胎之像,危险至极。” “我也无计可施。若不下毒,如何嫁祸宇文慧,如何扰乱夜斩汐心绪,如何让我得机会入宫,如何让我接近大燕使团,又如何让哥舒寒放心你来,助我一臂之力?用此连环计,也是破釜沉舟,完全碰运气。”莲弱尘苦笑道:“三日之后的庆典,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弱尘只能铤而走险。” “还好,此毒侵入心脉并不深入,我尚有回天之力。姐姐,若你想十七助你,就不要自己再贸然做主,不要再折损自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这实在太作孽。还有,你说的惘之到底什么人,你为何要救他。你想怎么救,你都要告诉我。不然,这个忙,我没法帮……”明月夜淡淡道。 152.惘之 明月夜从自己流苏背囊里,取出一个玉白药瓶,递给莲弱尘,吁气道:“不管怎样,不要再伤害自己和孩子。这药,每日两颗,必须吃。以后,我早晚会来为你诊脉,每日一次施针。若你不听话,我会建议夜斩汐把你送到媺园来,让我天天盯着你。” 莲弱尘点点头,她凄然一笑道:“月夜,在你们眼里,莲弱尘是不是一个太不识抬举的女人。夜斩汐对我这么好,我却偷偷想着别的男人,甚至为了救那人,要牺牲我们的孩子。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狠毒无情的毒妇吧。” 话未说完,莲弱尘的眼泪已经如断线的珍珠般,从白皙的脸颊上滑落。 明月夜愣住,她迟疑的拿出手巾,轻轻塞进莲弱尘的手心,轻轻道:“姐姐从来都不是狠毒之人。你不想说,十七就不问。总之,我相信姐姐定有自己的苦衷。想当年,我和流千树流落街头,是你救了我们,把我们带回夜舒楼,给我们干净的衣衫和温热饭菜。你还让舞蹈师傅教我跳舞,让我自己能养活自己……若没遇到你,必然没有今日的十七。” “我也利用了你,月夜。你在夜舒楼跳舞也帮我赚了不少银子。”莲弱尘苦涩道:“我一直后悔,不该让你进入这个局里来。本来,你可以一直做个手不染血,心不落尘的姑娘。我却把你,带上了一条充满荆棘与阴谋的不归路。” “这路,是我自己所选。我身上流着的血,注定无法选择普通人的生活,那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与我无缘。倒是姐姐,如今你有了孩子,就不再是一个人,你所有的抉择,需得考虑他……那是一条小生命呢。我娘为了生下我,养大我,受尽了人间疾苦。我总想,若有一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定会爱他若生命。”明月夜认真道。 “这不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和夜斩汐曾经有过一个,被他……杀了。”莲弱尘眸色凄冷,恨意无边:“我从未和第二个人讲起我的过往。但月夜,我想告诉你,因为这世上总得有人知道,莲弱尘到底为何生,又为何死。此次若救惘之不利,弱尘已抱定必死之心。” “姐姐……”明月夜惊惧不已。但她被莲弱尘紧紧攥住手腕,力道大的惊人,她只好静静的看着对面,面露痛苦之色的女人,娓娓道来。 “慕容惘之,大燕的废王莫邪之子。我莲弱尘,大燕的罪相莲御声之女。我们两家本是世交,我一出生便与惘之定了娃娃亲。注定,我会是他的妻。二十年前,莫邪与莲御声兵变失败,莫邪王被废,幽闭于掖庭,那年惘之八岁,被强行送到大常皇宫做质子。我父莲御声被腰斩于市,家中男丁尽数斩首,女眷均贩卖为官奴。因缘巧合,三岁的我被卖到了大常的长安城。十二年后,我们又相遇了。我是夜舒楼一个清倌人,他是一个受尽欺侮的质子,他陪伴越王读书习武,其实就是一个受气包的跟班而已。重要的是,我们相遇了……”莲弱尘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我在民巷被恶霸调戏,他路见不平相助,凭借着当初父母交换的信物,我们认出了彼此,从此相依为命。他说要攒够了钱为我赎身,再带着我回到大燕汴京。那段时间,真的很开心,虽然日子清苦,但总觉得有期盼。惘之偷偷在民巷开了家乐器铺,他制作的琴与长笛,都十分精致耐用,渐渐也小有名气。直到我在夜舒楼遇到了夜斩汐。他将我收入暗夜山庄,成为他的一个卧底细作。让我周旋于各大王工贵族之间,谋取各类情报。而他许我三年之后的自由身。” “莲弱尘十八岁执掌夜舒楼,成为长安城的第一花魁。”明月夜淡淡接语道:“那一年,我刚刚到夜舒楼的大龙船上跳舞。我记得姐姐赢得花魁那日盛景,夜斩汐从狮子国运来了昂贵的夜舒莲,栽种在枠湖畔。他还花了五十万金,拍得一把焦尾古琴送于姐姐,轰动了整个长安城。” “他食言了,他并没有给我自由,即便知道我心里已经有了惘之。他用夜舒楼我的姐妹们和惘之性命,要挟我不得离开暗夜山庄,他甚至……不惜用强,让我成为他的女人。但他知道,我对他除了恨,再无其他。我寻找着一切机会,和惘之逃出他掌控。但他岂止神通广大,那么简单。他就是一个双面人,一面谦谦君子,一面却嗜血恶魔,他无尽的折磨着我与惘之,他的手段你无法想象……” 莲弱尘握紧拳头,几乎带着屈辱道:“记得吗?三年前,我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我和惘之一起逃走了。我们都回到了汴京,以为总算逃出生天,但夜斩汐一路追杀,我们终归难逃暗夜山庄的天罗地网。他陷害惘之偷窥宫妃洗浴,常皇大怒将惘之打入黑牢。那时,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却认定是惘之的孩子,他亲手给我喂下了红花药汤,那孩子……就……” “夜斩汐他意犹未尽,他当着我的面,将惘之……净了身。他让惘之……做了浣衣局……洗马桶的……小太监……”莲弱尘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她狠狠攥住自己的双拳,连指甲直接陷入掌心,流出了鲜血都不自知,她狠声道:“他知道,怎么践踏我的心,能让我更痛不欲生。” 明月夜一把抱住浑身颤抖的莲弱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姐姐,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却不知道事情竟然如此……结果。夜斩汐简直人面兽心,十七一定会倾力帮助姐姐,搭救惘之逃出大常皇宫,别哭了……” “大燕使团的肃亲王,已经被我买通,他答应我,只要我能把惘之,从浣衣局里救出来,交给他,他会带他回大燕汴京。燕太子赤霄自会善待废王莫邪与惘之……”莲弱尘用衣袖抹干眼泪,冷冷道。 “姐姐,你打算,与惘之一起逃走吗?这孩子,你……”明月夜迟疑道,有的话她不忍说出。 “我不能走,若我走,他们一定回不到汴京。只有我留在夜斩汐身边,他们才能安全。不然,无论我们逃到天涯海角,暗夜山庄会一直追杀,至死方休。夜舒楼的姐妹们,也将无一幸免。”莲弱尘唇角旋起一抹莫测的笑容:“他杀了我第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却会帮我复仇……我不会放过夜斩汐,我不会走,我得留下来看完这出……戏!” 明月夜沉吟片刻:“夜舒楼,想办法解散就好。至于搭救惘之的事情,你不要贸然行动,让我想想办法。姐姐,凡事都要忍耐,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这是以前,你曾经教给我的。记得吗?大燕使团肃亲王是否可靠,还尚未可知。你让十七,好好思虑一个周全之计。” “月夜,这件事,万万不可让阿寒知道,他和夜斩汐……若此事败露,我和惘之必死无疑。”莲弱尘凝重的望着明月夜。 明月夜点点头,淡淡道:“姐姐,不管你是不是利用十七,这一次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困。这是我欠你的人情。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要伤害无辜之人,可好?” 莲弱尘眸色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伤感与无奈,终归点点头。 153.疗伤 明月夜从拾翠殿回来,满怀心事。她垂着头,一路算计着莲弱尘刚所说之事。心中波涛汹涌,原来,生活就像一床花团缠绕的锦被,表面华丽精致,内里却遍布血污,而在这后宫之中,尤甚。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回了媺园,远远就听见一片喧嚣热闹之声,抬头一望,原来雪狼王阿九就和流千树,正带着一群侍女,在桔梗花田中追逐奔跑。那一片紫色的花海之中,一头银毫帅气的大野狼,一个白衣飘飘的俊美少年,映着如血的夕阳,披撒着满身金色万线的光辉,很养眼的一副怡人景色。 但明月夜只见那即将收获的桔梗被踩倒了一片,心疼不已,几乎嘶吼着:“你们两个混蛋,赶紧给我滚出来,这是重瓣桔梗呢,每棵都要一两银子才买得到,你们敢再踩坏一棵,我就砍了你们一条腿。作孽啊……败家子啊……还不给我滚出来?” 她气急败坏,左右环顾后从脚下拾起两枚石头,劈手就朝着那两个不知好歹的雄性灵兽掷去,分别打中了一狼一人的脑袋,那两个家伙同时痛呼一声。她却觉得一时气闷,腹中似乎燃烧起灼痛的火焰,忍不住蹲下身来,双手撑地,喉头腥甜不已,终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在土地上。 明月夜激烈的喘着气,吓坏了那阿九和流千树,他们都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她奔跑而来,流千树似乎更快一些,眼瞅着他手指就要接触到她衣衫,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划过,一脚便将流千树又踢回了桔梗花田,坐倒在地上发愣。 明月夜诧异之中,已被哥舒寒霸道从身后横抱而起,头顶上传来他慵懒而寒冷的声音:“耗子,不长记性?” 阿九停在哥舒寒与流千树之间,他左右环顾,不知该何去何从。 流千树跳起来,并不敢靠近,而是叉着腰,气势汹汹叫嚣道:“哥舒寒,你敢不敢来一场,男人之间的正面较量,这般偷袭,也实在太无耻了吧……” “无耻”二字余音未落,那黑衣妖孽唇角旋起一抹冷酷的笑,抬掌射出一道狂劲凌厉的掌风,直接将流千树再此击倒在几丈之外,压倒了更多的重瓣桔梗,看得明月夜心惊胆战,不禁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心疼的喃喃道:“我的重瓣桔梗啊,你们是老天专门派来折磨我的吗?王爷啊,什么风把您给吹这儿来了……” “嗯,受了如此重伤,还想瞒我不成?”哥舒寒蹙眉,他冷郁的黑沉香紧紧环抱着她,她忍不住重重呼吸了下,心里却温暖不已。 “还来不及说,你就人不知鬼不觉,出现了……”她无奈道,眼睛骨碌骨碌一转:“阿九是你的人,他损坏的重瓣桔梗,每颗都要十两银子呢?您看……” 雪狼王阿九闻言,为这奸商的黑心肠目瞪口呆,忍不住不屑的打了个喷嚏。他身后的流千树无可奈何道:“喂,老狗,你是白眼狼吗?看到小爷摔这么惨,不知道扶爷一把吗?赶紧的……” “耗子,你敢再碰十七,我便扒了你的皮。”哥舒寒阴狠的瞥了一眼流千树,后者抱着阿九的脖颈,重重咽了口口水,终归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 “阿九踩坏的本王赔,耗子踩的,不管!”他哼了一声,抱着明月夜疾步走向媺园的木屋。 哥舒寒将明月夜小心放在床榻上,让她背对着自己盘腿坐好,自己则双掌抵住她身后两处要穴,暗自运气调息,将源源不断的温厚内力,从掌心缓缓注入她的身体,聚集丹田之后又向各方游走,逐一冲过了周身各大穴位。 明月夜只觉周身温暖舒适,心胸间那股甜腻的憋闷感随着暖流透过,终于消失殆尽。而腹部的钝痛化为点滴针刺感后,也渐渐消退了。她轻轻的却也深深的几次呼吸后,只觉四肢百骸毛孔通透,并不严重的内伤已完全恢复如初。 哥舒寒收掌,双手放在膝上,依旧闭目运息调节。他额上已泛出了细密的薄汗。显然耗费了很多精力,多少有些疲惫。 明月夜转身蹲在他身畔,小心的打量着他。只见哥舒寒依旧一身飘逸黑衣,披散着长发戴着狼眼金冠。毫无疑问,这重瞳妖孽,有着完美而艳丽的皮相,不吝举世无双。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犹如厚重的小扇子,红润的薄唇,上扬起魅惑的弧度。一颗汗滴顺着他蜜色肌肤,从高挺的鼻梁上滑下,凝结在鼻尖晶莹一点。她忍不住出指尖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水滴裹着冷郁的黑沉香,落在她掌心,痒痒的。 “十七,你如此喜欢偷看本王,看不够?”哥舒寒缓缓睁开邃黑重瞳,一抹幽绿的戏谑游走在瞳仁边缘,他低吟,尾音如羽毛般,蛊惑不已。 “哪有,我不过好奇,灵猫老六叫你小十三,阿九是雪狼,这野狼谷的老大是谁呢?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禽兽,与你称兄道弟。”她自觉好笑,脸颊却渲染了羞涩的红晕。 她暗自诧异,他是与她最亲近的男子,为何她却独独怕靠近他,会慌张,会脸红? “嗯,野狼谷的老大是莫老谷主,他虽修为深不可测,但向来少年秉性。自从开辟了野狼谷,结交了对脾胃的一些小朋友,灵兽或者半仙都有,我年纪最轻,所以为十三。其他的,将来有机会你会一一得见。至于不成器的禽兽,十七算吗?你是本王收下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笨蛋属下。让人伤成这个样子,还能笑得出来……”他不吝鄙视。 “我是暗军军医统领,这样的小伤对我而言,医治起来简直小菜一碟。谁让您这么殷勤,非要为我疗伤?“明月夜有些气结,故意夸大事实:“再说了,那伤我的人也没落着好啊,他的妹妹中了六弩连发,他的眼睛被我毒瞎。我讹诈了他三十万金换解药,这买卖不亏吧?” “嗯,若换本王,先要五十万金,解药不给!”他稍微伸展了下身体,不屑道。 “嗯,要不您才是,禽兽中的禽兽呢?”她呲呲牙,露出细白齿间。 “哼哼,看来今日听闻,燕太子赤霄突然罹患眼疾,原来始作俑者是我西凉王王妃。”哥舒寒耐人寻味,瞥了一眼明月夜。 “怎么,王爷怕了?”她调侃道,黑白分明的星眸迎上他的玩味。 “无妨,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大不了本王来给你收场,不过别再弄得满身是伤,丢了本王颜面。”他冷哼。 明月夜见他额上的细汗,依旧在缓缓泛出,忍不住从身上掏出一枚脂白的小玉盒,打开放在他面前的桌几上,眼见里面躺着圆溜溜三颗碧绿的药丸子,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是我用部分蓝色曼陀罗种子提纯,做了三颗缓解血竭之症的解药。算算日子,你应该刚刚才给兽营的几位兽王赐血增益吧,不然怎么会体力折损这么多,今日你又强行运功为我疗伤,当心累趴下再赖上我。”她微红着脸,讪讪道。 他皱着眉,把那味道奇特的药丸推远了一些:“本王不用,谁知道你里面,有没有加料!” 154.报复 哥舒寒嫌弃的,把那三颗缓解血竭之症的,碧绿药丸子,推到离自己更远的地方。 “这么不识货,再给你看样东西吧。”明月夜小心翼翼,从自己怀中又掏出一个水晶瓶,只见瓶中有半盏金黄色土壤,已经萌发出若干针尖般的璀蓝色小嫩芽,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哥舒寒仔细打量着,淡淡道:“你新培育出了什么害人的毒草?” “这是蓝色曼陀罗花种子,培育出来的芽苗。因为需要恒温保护,所以我一直贴身携带,你看终于萌芽了。等回到王府,我就把它扦插在忘忧草旁边,汲取灵力。三个月后就会结果,果实提纯再加之灵血炼制,完全能够取代你现在的血蛊,灵兽营的灵兽再多也不怕。”明月夜得意洋洋道:“王爷,可有赏赐?” “你又惦记本王什么?”哥舒寒冷笑道:“除了兑现那约定,其他的说来听听。” “那个,我想要个人,一个囚犯……”她讪讪道:“军营里可有逃兵什么的,借一个呗……” “暗营,怎么会有逃兵!”他不满意道:“你要囚犯何用?” “当然为试药了……我总不能在自己身上试药吧?” “这还不简单,本王让蒙云赫给你找几个死囚,便是。” “我要亲自选!”她忽闪着大眼睛,认真道:“不是所有的囚犯,身体都能承受试药的……强度。” “麻烦!”哥舒寒哼了一声,他伸手拿起那水晶瓶,又打量了下明月夜周身,不怀好意的盯着她衣襟,忍不住调侃道:“十七,你说这瓶子一直贴身携带,以保持恒温,难道你像母鸡孵蛋一般,天天装着它?哈哈,画面很引人回味……” 趁他注意力全在水晶瓶上,又眼见他哈哈大笑,明月夜一个箭步上前,把藏在手中的一颗碧绿药丸,直接弹进了他的喉咙。这般近身偷袭,她如今是越来越顺手了,不但赤霄中招,连哥舒寒也未躲过。 哥舒寒只觉口中苦涩酸臭,那药丸又异常滑腻,根本来不及吐出,已经顺着喉咙落入腹内,顺带着一片清凉之感,内透了五脏六腑,可见这药丸的药效确实奇特。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他忍不住拿起桌几上的茶水,猛的灌了几口,一边伸出纤长手指,重重指住笑得花枝乱颤的明月夜,眼见就要恼了,可惜口中味道太冲脑袋,只能先不停的灌下茶水,顾不得收拾面前人。 明月夜笑吟吟的看着哥舒寒有苦说不出的窘迫,在他发作之前,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衣襟,踮起脚尖,轻轻啜饮住他的唇瓣。 他惊愣,只觉她将一块酸甜的青梅脆糖,从她舌尖上度到他口中,那酸苦药味立刻被清甜覆盖。他微笑,趁她想要撤退,双手勒住她的纤腰,紧紧贴近自己,他用更霸道而深厚的吻,吞啮了她的惊呼与挣扎。 两人纠缠不清,辗转悱恻,遂而水到渠成,相得益彰。 哥舒寒在自己即将意乱神迷之际,抽身撤离,他居高临下看着怀中小人儿,红肿的唇瓣,微阖的双眸,淡粉色的红晕从脸颊一直渲染到了脖颈,益发引人入胜,难以自控。 他叹了口气,揶揄道:“我很喜欢,这般奉药方式。只是……” 她闻声,缓缓睁开星眸,眼睛里有片刻的恍惚,沉迷,与欲罢还休。 “这洞房,还是在自己家里,才好。”他低低嘤咛,用自己的鼻尖蹭了下她的,轻语道:“这边,忙完弱尘的事,赶紧给我回去,不想再等了……茉茉,也需要个弟弟,作伴……” “少来……威胁我……看心情吧。”明月夜也恢复了清醒,她挣开他,抱着自己滚烫的脸颊,郁闷道:“这药又不用天天吃,每个月一颗,即可……” “一个月?太久!”哥舒寒蹙眉:“茉茉想你了,她已经会叫娘了,你这做娘亲的,实在失职!该打!” “什么时候,茉茉是我的……女儿了?”她惊诧道。 “废话,本王是她父王,难道你不是她,母妃?”哥舒寒劈过一记杀人眼神。 “服了,王爷真是想一出是一处。茉茉想我,你带她进宫就好。”她后退一步。 “不行,你回府!”他咄咄逼人。眼瞅着,她又要被他逼近床榻。 她赶忙逃开,指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道:“王爷,您看,天色已晚,宫门就要紧闭,您还是回府吧……” “哦?那本王,今日留宿于此,又如何?”他促狭的微眯着重瞳,打量着她周身:“你只知放火,却不懂如何灭火,不如本王,教你!” “不行!一会我还要去给弱尘诊脉,施针。”她被他暧昧的眼神吓到了,紧紧抱住自己的衣领,不客气道:“你不要一副赤熊见到蜂蜜的德行,让人看着心里怪怪的。” “赤熊?王妃还真会……调情呢。”哥舒寒长眉一挑,手掌一扬,一颗金豆子弹到她脑门上,她哎呦一声,捂住脑袋,却忍不住去捡起那枚金豆子,他长长吁气道:“今日三十万金都到手了,你怎么还如此贪钱呢?” “白来的金子,为何不要?“明月夜翻了个白眼,高声道:“蒙云赫,快来领你家王爷,回府。” “也罢,本王确实有事要办,懒得理你。”他并不再坚持留下,走至门口,并未回身,只淡淡道:“不许再受伤,搞不定的事,不许逞强,有我!” “哦……”她揉着脑袋,不吝在他背后做着鬼脸,心里却一片阳光灿烂。 一炷香的功夫后,重楼捧了一枚木匣走进来,见明月夜正望着窗外明月,傻傻发笑,不禁轻咳一声:“主子,燕太子已经遣人把三十万金,送来了。” “嗯,把解药放在马尿里浸一会儿,给他吧……”明月夜眼尾上扬,星眸熠熠。 “对了,这是王爷刚让人送过来的,让您即刻换上。”重楼打开自己手中木匣,只见里面放着一件轻薄金甲。 “金蛛软猬甲?”明月夜拿起那金甲,璀璨光芒映着她美丽脸颊,惊讶道:“传说中,用南山金蛛王吐的蛛丝混合赤金与玄铁,锻造而成的贴身神甲,刀枪不入,还能抵御大多攻击力。他的好东西,还真多啊……” “这是夜王赠与王爷的生辰礼物,据说此甲天下无双,再多银子也买不到,王爷一直珍藏,原来留给了主子……”机灵的重楼,不遗余力,为自家王爷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明月夜并未答话,但唇角旋起清甜的笑,她眼见东南方天空,突然燃起了一片火红,然后遥远传来惊锣声与喧嚣人声,惊诧道:“重楼,那边好像走水了?” “是啊,好像是珠镜宫呢……”重楼也跑到窗前,探头望着。 明月夜唇边的笑意,更加遂深了。 那边,哥舒寒与蒙云赫,蹲坐在珠镜宫的宫墙上,冷笑着望着一片火海包围的某一处院落。 “王爷,这火您可满意?”蒙云赫得意洋洋。 “凑合……其他的事……”哥舒寒魅惑一笑,寒气迫人。 “嘿嘿,已经给赤霄,留下了若干……惊喜。”蒙云赫鸡贼的咧嘴一笑。 “嗯,媺园增加暗卫,告诉阿九,十七再有闪失,本王会打断他狗腿。”哥舒寒悄然无声,从宫墙上消失在夜色如墨的黑暗中。 想起那脾气同样阴毒的大野狼,蒙云赫决定这句话还是烂在自己肚子里,比告诉阿九要安全多了。 赤霄披着衣衫,看着自己寝殿里忙成一团救火的太监们,丹凤眼眸中凝聚起一层寒雾。 “启禀太子殿下,此火诡异,只烧了咱们放行李的房间,并无人员伤亡,似是有人故意……恐吓。”黑衣暗卫首领恭敬道。 “啊……救命啊!”突然之间,九公主承影的房间里传出她惶恐尖叫。赤霄瞳孔紧缩,疾步奔去,与迎面跑来,浑身是血的承影撞了个满怀。 “太子哥哥,救命啊……有人,有人……斩下了赤兔的头颅,放在我床榻上,刚刚听见外面走水嘈杂,我一睁开眼睛,就看了它的头,和满床的血,好吓人……”承影一头扎进了兄长的怀抱,赤霄微微蹙眉,一把推开她,走进房间。 只见自己的爱驹赤兔,硕大的头颅被利刃齐齐斩断放在床尾,鲜血洇湿了整张床榻,那马首血肉经络必现,马眼泛着血丝狰狞至极。 赤霄咬牙切齿低低道:“你在警告本宫,想取本宫头颅,也可不声不响,如探囊取物吗?如此嚣张,欺人太甚!” “启禀太子殿下,那念媺郡主不仅是明堂新任堂主,还是西凉王正妃,一个月前才刚刚大婚。皇上的意思,尽量不要和大常的夜王与西凉王成敌,您看……”暗卫统领见太子怒气凛然,不禁低声提醒。 “本宫说过,这火,还有这马首,与念媺郡主有关吗?”赤霄红衣飘飘,黑色眼眸中凝重不已:“有趣的女人,但愿你的运气和你胆色一般,惊天动地,自求多福吧……” 155.秋贡 静安旅舍,近来益发热闹起来,因为,秋贡到了。 大常的春闺、秋贡,是很多氏族子弟踏上入仕之路的绝佳跳板。特别每年秋贡,各省府尹将推荐相应名额的贡生,来长安参加八月初九、十二及十五的殿试,由常皇及文武百官一同选拔出状元、榜眼、探花各一名。 常皇黎臻爱才,在历年秋贡都会不拘一格,启用新的人才,不吝出身。今年的热门人士集中在承都、扬州、常丽等大省举荐,民间的赌坊也都以此开设赌局,等待今年状元及第,会花落谁家? 各省举荐的贡生,但凡家中有些地位,资本,都会让子弟提前住进静安旅舍,以便谒见长安名士,联络朝中重臣。 温亭羽已顺利通过初九、十二的两场礼部考试,成为十五当日紫鸾殿面见常皇的,入选十六人位进士之一,这位年轻的翩翩公子,不但才华过人,更为光熙商会温熙之子,身后隐藏着强大的背景与财力,让他成为秋贡炙手可热的明日之星。 温亭羽却闷闷不乐,躲在旅舍顶层的密室里,不肯出来见客,也更不愿拉拢任何关系。直到,管家送来一封谒见的书信。 他一见那信笺上的字体,便神采飞扬一路跑出了密室。只见幽静的客厅中,有一个白衣少年临窗而立,身影消瘦却有着骄傲而硬挺的背部线条,那人分明就是自己的梦中人。 “十七,你怎么从宫里跑出来了?”温亭羽惊喜道。 那白衣少年转身,暗黑色网冠下一双熠熠生辉的如剪双眸,见到他也笑弯成了月牙状。 “真有你的,亭羽哥哥。听说你是今年登科的不二人选,少年得意,炙手可热。多少长安名媛翘首以待,愿得公子青睐,结为秦晋之好。”明月夜调侃道。 “少来,我入仕全都是为了,能离你近一些……”温亭羽直率道,说完自己脸颊竟然红了起来,他偷偷看看她,嗫喏道:“你过得好吗?十七。” “兄长,以前我并不愿你入仕,并非认为你才华不够横溢,而为你的性格坦率,简单纯粹。担心你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中,不能得以欢喜结果。不过,前几日我看了你撰写的,论述国家律法的文章,赞不绝口,你确实有自己独到见解,听闻那文章也颇得皇上赏识。看不出来,一个白衣书生却有如此铁血丹心,既然如此,十七也愿助兄长一臂之力,愿你成为朝局之上的一股清流,涤荡天下罪恶,为百姓伸张正义。”明月夜一本正经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明白我的心。”温亭羽顾不得管家在一旁,一把握住了明月夜双手,放在自己胸前,看着对面佳人如花容颜,星月眼眸,他也忍不住阳光灿烂,眉飞色舞:“放心,亭羽一定会记住你说的话。十七医人病更医人心,亭羽也愿惩恶扬善,维护天下公正。我们一起,可以帮助更多的百姓,过更好更安稳的生活。” 明月夜望着那如同孩子一般单纯的少年,沾染着他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她把手指从他温暖细腻的掌心中抽出,转身拿过一个食盒,递给他。 “实在想不出给你带什么礼物,想你在光熙商会必然什么都不缺,我便在媺园做好了一些小点心和梨子甜汤,你看书累了就吃些吧。” 温亭羽接过,笑得温暖而清甜,他腼腆道:“十七亲手为我做的点心,比什么都金贵。亭羽喜欢。” 明月夜略略有些尴尬,慌忙问道:“兄长,温伯父温伯母在承都可好?还有雪莲……” “家父家母都很好,有山山和亮亮陪着他们,一点不会寂寞。至于雪莲,她跟着我们光熙商会,也来长安了。不过她还不知道你到静安旅舍看我,一早她去药堂察看药材。对了,明堂在长安的分堂琦阁,已经修缮整齐,明西风也经常会请雪莲过去帮忙,查验各种药材品质。她可算帮了明堂和光熙商会双方的大忙。” “太好了,平日里有她照顾你,我总归放心。我刚回来长安就直接进了宫,今日得空便先来看望你,待会儿就去琦阁,处理这边的事务,便能见到她了。” “你的侍女们呢,你现在能够自由出入皇宫了吗?”温亭羽讶异道。 “重楼她们留在宫里帮我打掩护呢,我带阿九和流千树出来的。但阿九的目标太大,我担心他会吓坏旅舍的客人,便让他和流千树在僻静处,等我。”明月夜调皮一笑,从自己腰间拿出一块金牌,得意道:“放心吧,我们有这个,进出皇宫很方便。以后,我有机会便来看望你们。” “好啊,等我参加玩八月十五的殿试,晚上我们可能一起吃月饼,赏月呢?”温亭羽满怀期待。 “嗯,十五晚上长焱宫,会有大燕使团的庆典晚宴,我可能一时出不来。”明月夜见温亭羽黯然失望的眼神,又笑着安慰他道:“不过,稍晚些,我会想办法偷偷溜出来。咱们一起吃月饼。不过,我也有件事情要请兄长帮忙?” “什么?你说,我一定办到。”他转忧为喜,信誓旦旦。 “我需要一条光熙商会最快的大船,当夜送一个人去大燕汴京,可能行?”明月夜低声道,有些迟疑:“那是我在宫里救出来的一个太监,此事确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也不能告之兄长这人的来龙去脉,若东窗事发,或许还会连累兄长,如果勉强……我再想别的办法……” “救人,还用求我?我全力帮忙就是。时间,地点,方法,你告诉我清楚就好。光熙商会在大燕的势力一点不比在大常弱,就是燕皇龙源也会给我父亲几分薄面。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不用担心。”温亭羽明朗一笑,不以为然。 “谢谢亭羽哥哥。等我想好出宫的方式,就让流千树通知你,时间、地点和接人方式。那我,先去琦阁了……”明月夜笑眯眯的转身去推门。 “十七,你才来,就要走吗,我们一起吃了午膳再走,可好?”温亭羽有些落寞,又带着几分期盼。 “恐怕这次不行,我偷偷跑出来的,处理完琦阁的事情,还要赶回皇宫。自从我回来,柳心玉处处刁难,等着抓我的小辫子呢,等过了中秋,应该更容易溜出来,你等我啊……” 明月夜明眸一笑,温亭羽愣愣的看呆了。片刻失神后,他突然醒悟,便亲自为她推开房门,却忍不住轻轻在她耳畔叮嘱:“十七,务必小心。我等你……” 156.意外 从静安旅舍出来,明月夜和阿九,以及流千树,他们选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前往琦阁。 琦阁,坐落在郊外一处并不热闹的院落中,但此时却门庭若市,因为这一日正逢义诊之日,长安城里一些看不起病的贫民会前来寻诊。 这栋三进三出的院落依旧挤满了病人,明西风和雪莲都忙得满头热汗。见到明月夜突然来访,两人都十分惊喜,只是身边围住的病患太多,只能彼此点头示意,继续招呼病人。 明月夜眼见琦阁人满为患,心里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明堂分堂开设得如此顺利,筹建神速,运营稳定。忧的是没想到义诊之日,竟然会有这么多平日看不起病的病患,她已把自己能敛来的银两大多投入到药堂,看起来却也仅仅解了燃眉之急,如何长期维持才是长久之计。 想想那刚刚讹诈来的三十万金,她不禁微笑,这个好消息,得及时分享给明西风啊。 明月夜挽了挽袖子,拿出药包,让流千树开始导引人流到她的诊台,她医术高超,手脚利落,很快郁积起来的病患就被她成功接诊。一个时辰后,院里终于显得空荡起来。明西风和雪莲终于舒了口气,一边擦汗,一边赶忙过来给堂主请安。 明月夜拦住他们二人行礼,反而笑吟吟从背囊里拿出十万金的一摞银票,递给明西风,后者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至少够琦阁一年的运营费用,顺便还能在热闹的城里,再多开几家连锁药堂。莫非堂主改行打家劫舍了,竟然从大雪山回来,一下子就发了横财? 明月夜又把另外十万金银票递给雪莲,她连着灌了好几口冷茶,解了渴才说出了噎在喉咙里的话:“先给你们各十万金,想办法在城里开家更大的药堂,多请一些资深的医师,伙计的数量还远远不够,药材的储备也差得很远,明西风,你要更忙了。雪莲,谢谢你雪中送炭,亭羽哥哥都跟我讲了。明堂和光熙商会的药材购买,还要靠你多费心。特别是义诊这块,虽然给病人的药都是免费的,但药材品质万万不能凑数。” “堂主,您这是发了什么横财啊?莫非让向北改做山贼了不成,一下子就得了这么多钱。”明西风讶异道。 “是啊,姐姐。你拒绝了亭羽哥哥的银子,听说也没从西凉王府支太多的银两,所以才会让二长老选了郊外的房子,建起来了琦阁。莫非你在大雪山捡到了宝贝,换了这么多钱?”雪莲也不明就里。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我可不想哥舒寒管我明堂太多事情。至于光熙商会,本身也在做着利民的义诊,温老爷子勉力支撑已经够辛苦了。咱们明堂得自力更生。我就纳闷了,你们管那么多干什么?这钱是我讹来的。反正是贪官污吏、恶霸土豪的钱,不拿白不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要啊,那就还给我。” 两人听罢,都赶忙把银票揣进怀里。特别是明西风,一双细长的眼睛几乎迷成一道缝儿,奉承道:“堂主圣明,您就算让我们都去当山贼,只要有银子,怎么都行。您是不知道,琦阁这一大家子几十口子要养活,一次义诊就几千两银子的挑费,我都要吐出老血,明堂的老底子都赔进去了。要没您这及时雨,我就打算给向北写信,他还真得去打劫救急……” “对了,流千树和阿九,怎么不见了?”明月夜突然发现那一对活宝并没有在院落里,颇有几分奇怪。 “您说您带来的,那大马一样高的白毛老狼,还有那个妖里妖气的少年?”明西风讪笑道,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怕吓着了病人,我就让他们到西面的树林里转转,闲逛打发时间。” “也好,他们两个留在这里,恐怕惹祸比帮忙还要多。不过琦阁这地界选得太隐蔽,那么大一片树林,这两个家伙可别走远了迷路,天黑前我们还得回宫去。二长老,你还是遣人去寻一寻。”明月夜有些担心道。 “雪莲,你可能帮我在长安找到,赤脚蜈蚣蜕和折颜换骨草?”她悄悄问雪莲。 “姐姐,这么偏僻的药材,你做什么?”雪莲一愣道:“这不是用来易容的吗?” “嗯,我要配置一种换脸的药材,至少能维持几个时辰的药效。人皮面具虽然更容易制作,但也极容易被拆穿。我需要万无一失。用途你就不要问了,总归是救人。这两样草药你能搞到手吗?最迟明日,必须送到媺园。” 雪莲迟疑片刻,坚决道:“好的,只要姐姐需要,雪莲马上去寻。” 雪莲刚刚出门,那雪狼王和阿九就慌慌张张疾奔过来,眼见阿九身上驮了个身材高大的伤者,满身鲜血,已经昏厥。流千树怀中则抱着一个瘦弱的中年女子,眼睛上蒙着布条,她惊慌的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浑身筛糠一般,显然受了惊吓。 “丫头,我们再树林里……捡了两个人……回来。”流千树气喘吁吁道。 “捡的?”明月夜咬牙切齿一把揪住流千树的耳朵,就往院子里拽着,不客气道:“大白天的,给我捡了两个大活人回来?” “哎呦,轻点儿啊,一个活的,那个已经快死了……”流千树龇牙咧嘴道:“我和老狗去小树林耍,只见里面死了几十个人,然后看见那个人趴在这婶婶身上,浑身上下都是血,也不是我要捡啊,是老狗非要捡啊,他好像认得那人呢,再说这位婶婶眼睛看不见,又被吓成这个样子,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阿九轻轻把背上那人放倒在地上,然后过来嗅着明月夜的手指,低低哼鸣着,绿眸狼眼中流露出焦虑与恳求。她终归不忍心,抱住他的脖颈,安慰道:“知道了,我会救他……” 明西风叫来几个伙计,帮忙把那受伤昏厥的男人抬进了房间,七手八脚撕开他浑身是血的衣衫,又盖上被子。 明月夜握住妇人的手腕,正要解去她眼睛上蒙着的布条,那妇人惶恐握住她的手,焦急的带着哭腔道:“先救他,求求大夫,先救他……” “好,明西风,你来看这位婶婶的眼睛。我去看看那个人的伤。”明月夜把老妇人交给明西风,自己则疾步走到受伤的男人面前,只见那人满脸鲜血,发髻已经散落,整张脸污浊不堪。 她掀开棉被,发现他身上伤口交错,都在流血不止。但她也看见那人右手戴着的奇怪物件,不由一愣。她抓起他的手臂,送到自己面前仔细辨认,不由翻了个白眼道:“不会这么巧吧?” 明月夜扔下那人的手,拿起手巾,带着点儿嫌弃的擦擦那人的脸。她微微蹙眉,手指在他脸颊上,摸索着突然一揭,便撕下了一整张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因为失血过多,苍白的脸颊。 那犹如刀劈出来的蜜色曲线,桀骜不驯的浓眉,高挺的鼻梁,以及根本不会笑的刻薄唇瓣。这张男人的脸,傲慢而冷酷,她自然过目不忘。 她冷哼一声拽下他的黑色玄铁手套,扔到床榻下面,然后用力拍拍那人的脸颊,不吝嘲讽道:“老天有眼,让你撞到我手里!被人追杀,活该!怎么还没死翘翘呢?人渣!” 157.交易 赤霄轻轻呻吟了一下,奋力睁开了眼睛,如今他浑身都痛,而且酸软无力。 他回复了下自己晕倒之前的事,他找到了窈娘,带着她打算回长焱宫,却被一队陌生人追杀,为了保护窈娘,他中了迷药,但勉力杀了那几十个杀手,自己也因失血过多最后昏迷过去。难道,自己得救了?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强烈的光线刺激了,他尚未完全恢复的眼伤,他费力的想要揉上一揉。只听一个嘲讽的女声,刻薄道:“揉啊,会把眼珠子揉出来啊。我跟你说过的。” 赤霄心中一阵恶寒,赶忙闭上眼睛,迟疑了片刻再奋力睁开,依旧眼见面前站着一个恶狠狠的女人,端着一碗恶臭冲天的黑药汤子,似笑非笑瞪着他。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郁闷道:“本宫在做梦吗?怎么会梦到你这个恶毒的母夜叉!” 明月夜脸一黑,飞身捏住赤霄的鼻子,直接把一碗苦药汤灌进他喉咙,几乎把他呛个半死,只听她冷笑道:“连女人都打的人渣,去死吧,呛死你算了,大家都省事儿!” 赤霄被那半碗恶苦的药撒了一头一脸,但终归也灌下去了几口,药味苦的人简直痛不欲生。 他大口的喘息着,休息片刻,发现那药确实有效,他渐渐觉察自己身上,开始有了几分力量,便挣扎着掀被坐起,只见自己浑身上下被人缠满了白色的绷带,然后他又发现,自己除了绷带,便身无寸缕了。 他一把拽起被子,龇牙咧嘴的复而盖住自己的身体,蜜色的耳朵竟然有些发红,他怒声道:“本宫的衣服呢?你这色女!为何脱了本宫的衣衫?” “色你个大头鬼?你看看自己浑身上下,有什么值得我色的?不扒了你的衣服,怎么给你敷药,怎么给你包扎?亏你还是堂堂大燕的第一赤焰勇士,被人打成这个狗样儿,好意思吗,丢人!”明月夜气急败坏,把手中药碗直接掷到赤霄头上,生生磕痛了他头上的伤口。 赤霄痛苦的捂住自己脑袋,心中实在憋屈不已。虽然自己不是大常审美中的如玉公子,但在大燕,他可是颇受女子青睐的绝佳对象。他身材彪悍,外貌出众,那简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足以让众多情人神魂颠倒的客观存在,怎么到了这个刁蛮恶毒的郡主眼中,不吝一坨臭狗屎了呢。哎,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权且忍了吧。 “给本宫衣服!”赤霄蹙眉,音调却低了几分。 明月夜一伸手,递到他面前,不客气道:“行,五十万金!” 赤霄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眼前,那白皙细腻的掌心,手指纤长,骨节均匀,挺好看的一只女人的手,但不知为何,看着这小手他苦胆都想呕出来,这女人也太黑心黑肺了吧,完美诠释了坐地起价、奸诈狡猾的奸商涵义,他忍住气道:“明月夜,你打劫吗?” “对啊,我就是趁火打劫!怎么地?”明月夜嘴角一弯,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笑容:“堂堂大燕太子赤霄,带着人皮面具,和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上,还被几十个人追杀,这封口费难道不值五十万金?对了,还有你的医药费。明堂堂主亲自为你包扎,敷药,喂药,救活了你的狗命,难道不值五十万金?” “好大的胆子……”赤霄微微颔首,深黑色的眼眸凛然,声音却低沉了几分:“好,本宫给……” 明月夜呲牙一笑,却不防备自己伸出的手掌被赤霄一下拿住,她惊异他身受重伤,迷药的药性也未褪去,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还有力量能擒住她。 但在风驰电掣间,他已经大力将她拽倒在床榻上,欺身就压住了她。 明月夜微微一愣,发现这家伙的身材确实耐看,蜜色肌肤光滑润泽,胸肌的线条清隽有型,貌似比哥舒寒还要彪悍一些,挺养眼啊。 见她似笑非笑上下打量自己,赤霄恼羞成怒,他黑色眼眸犹如燃烧起暴烈的火焰,声音不吝威胁道:“给你,你敢接着吗?” 他凌厉的目光打量着,明月夜被自己拽得高起的藕般玉臂,盯着那一点嫣红,鄙夷道:“没想到,堂堂西凉王妃竟然还是个黄花闺女,莫非哥舒寒不行,所以王妃欲求不满,到处扒人家男子衣衫,不如本宫成全你,如何?” 赤霄手中用力,明月夜手腕如同被折断般,她脸色微微泛白,却展开一个魅惑众生的笑容:“赤霄,你想当太监?” 他望着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星眸,熠熠闪亮,带着一股摄人心魂的魔力,他心中竟然微微一动,但身下冰凉触感却又让他心悸不已。不用看也知道,自己重要部位横着一把黄玉簪,簪身斜出来一把赤金匕首。 太近了,躲不开。赤霄的脑仁儿蹦蹦的开始猛跳,他呼吸沉重起来,手中力道却不得不放松下来。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身下女子星眸微眯,粉润的唇瓣旋起一抹莫测笑颜,狡猾道:“你帮我一个忙,我帮你一个忙,咱们就扯平了!” “哦?本宫有什么忙,你能帮!而你又想让本宫帮你什么!你有足够的资本,让本宫和你交易吗?本宫就堵上一把,你敢刺下来?”赤霄冷冷道:“手别抖,当心误伤自己。” “明堂堂主,暗军军医统领,会对人体部位不够了解?手抖,或者寻找最佳位置,一举歼灭,也让你少受些罪,那试试看……我可以让那妇人,重见光明,这筹码,如何?”明月夜笑意更深,手中匕首,果然停在微妙位置,冰凉异常。 他的心跳,不禁漏了几拍,暗中叫苦不已,这真的是女人吗?这简直就是妖婆! 恰在此时,明西风扶着那老妇人走进屋来,后面跟着流千树,他们一进屋就看到了活色生香的一幕,被这姿势暧昧的一对男女,惊得目瞪口呆。 “成交!”赤霄低语,一把裹起被子,坐回了床榻,脸颊微微泛红。 “你敢轻薄我家丫头,小爷弄死你,信不信?”流千树醒过神来,他红了眼,冲过来要揍赤霄,被明月夜一把拉住,耐人寻味道:“给他找件袍子吧,红色织锦的,对吧,太子殿下……这买卖咱们不亏!”她狡黠道,装腔作势把黄玉簪细致的插回发髻,长眉一展,眸光熠熠。 “本宫饿了,准备些膳食。”赤霄拥紧被子,低垂着眉目。 “对了,太子殿下,明堂也有一些旁的副业,比如助力男子,重建雄风的药膳调理。一般在受到惊吓后,男子都会有尴尬的症状,得及早诊治才好呢。不贵,十万金一个疗程。向您这般,三个疗程足矣。”明月夜走到门边,回眸一笑百媚生:“鉴于我们的交易,明堂可以给您打个八折!” 赤霄浓浓的剑眉微挑,咬牙启齿道:“奸商,庸医,小人,毒妇!滚!” “太子殿下,收敛你的态度,你怎么知道……刚才的药里……我没下毒?”窗外传来轻飘飘一句话。 他握紧拳头,恶狠狠低语:“早晚,让你落到本宫手中,出了这口恶气,恶婆娘!” 诅咒完毕,赤霄眼见雪狼王阿九从门外探进头来,他惊愣住,遂而欣喜道:“闪电,你怎么在这儿?” 158.合作 赤霄换上了一件红色袍服,阿九亲昵的小步跑过来,和他蹭着脸和脖颈,破天荒的还用舌头,舔了一下他的脸,明月夜都有些吃惊。 “喂,你和阿九,怎么这么熟?”她不经意问道,手里端着一碟子桂花糖糕,一边吃一边道。 “本宫为何要告诉你?”赤霄冷冷道:“本宫和你很熟吗!” “哦?阿九,莫寒知道你,认识这家伙吗?”明月夜阴险的盯住雪狼王,后者迟疑片刻,摇摇头。 “你猜,他会不会喜欢,这位大燕第一赤焰勇士,东宫太子赤霄殿下呢?” 阿九站起身来,咽了咽口水,退后几步,乖乖离开赤霄身边,蹲到明月夜脚旁,低低呜咽了几声,显得有些委屈。 她摸了摸狼王的大狼头,安慰道:“好,我不会告诉他,你们只不过是一面之交,在雪山下一起御敌雪豹群,他还请你喝了一壶……醉忘尘……” 赤霄的眼角跳了几跳,眼神不吝流露欣赏之色,口气可没那么客气:“没想到,你还能与灵兽沟通。看来还真有几分能耐,也不全一无是处。” “太子殿下,您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既然我们可能要合作,您就要对十七充分信任,以及尊重。”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小石凳上的男人,狡黠一笑。 “你十七,它为阿九,也难怪郡主行事,和大常皇族大相径庭,颇有灵兽风范……”他忍不住讥笑。 “阿九,他讥讽你是兽……”明月夜一扭头,不吝调拨,遂而呲牙道:“总好过有些人,禽兽不如!” 赤霄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这家伙实在太高了,仰着头望他都十分费力。 红衣,黑发,墨一般的眼眸,眼尾细而长,有着凌厉的弧度。他确实不丑,甚至还挺耐看的,而且脱衣有肉,穿衣有型。大概就是因为脾气太糟糕,所以自己才看他不顺眼吧。 这下换了赤霄居高临下,他心情十分纠结,面前这古灵精怪的女子,确实有着无双容颜,可美人他见得多了,但她们和她不一样,哪一个对他不吝温柔顺从,极尽奉承呢? 可这明月夜,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眼中,自己甚至还不如那头大野狼,更入得她法眼。这待遇,从未有过。他的傲慢与自信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不甘心,以及……好奇。 “想和本宫合作,自然得够强悍。女人弱……也太容易……倒戈。”赤霄看了看明夜夜手中的糖糕,劈手夺过:“吃那么多甜食,嘴还那么刁毒。” 她看看自己空空的手掌,蹙眉劈手去夺,但无奈他身高优势,又敏捷,眼见他迅速吃掉了盘中的桂花糕,然后把盘子不客气的扔还到她手里,她重重翻了个鄙视的白眼。 赤霄不吝得意,退后几步,拿起手巾擦了擦手,然后端坐在石凳上:“帮本宫束发……” “凭什么?”明月夜看着手里空荡荡的盘子,斜了一眼那傲慢的男人,低低讥讽道:“名剑,人也贱吗?” “就凭你要求本宫,帮你做的事。你这般奸商,迟迟不肯说得明白,你所求之事必然难办。本宫若不先拿些红利回来,必然赔本儿。”他隐隐翻了个白眼。 她哂笑,这家伙四肢发达,脑袋却也不笨。她思忖片刻,放下食盘,缓缓走过来,突然一把揪住他披散的长发,后者吃痛,闷哼一声。 “窈娘的眼睛,是多年前中毒所致。若不及时祛除,甚至会危及生命,她的体质如羸弱,便因此毒而至。复明的过程会很艰难,需要慢慢调养。人可能要在我身边待一段时间,至少三个月。”她淡淡道。 因为没有梳子,她只能勉强用手指梳拢他的发,挽成发髻,苦于并无幞头之类,只好从自己背囊中胡乱找出一条编织璎珞剩下的金色网绳,绑住发髻,顺手打了个艳丽的蝴蝶结,打算满意收工。 赤霄只觉一双小手,在自己发丝间划过,微痒的触感让他汗毛尖儿都有些耸立起来,她袖间盈着香气,浅淡的樱草清冽中,若有若无的白牡丹,仿佛抓不住的一点儿璀璨精魂,引人入胜,欲罢不能。 “太子殿下,意下如何?”她见他失神,以为他心生忌惮,便接言道:“而我求殿下之事很简单,不过请您帮我从宫里,带走一个人,即可。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媺园的一个犯错宫女,我舍不得她受罚……” “哼哼,你说简单,若简单你这堂堂郡主、西凉王妃都搞不定,可见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处。宫女?值得你冒如此风险。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诡计多端,你留下窈娘,只为做人质,怕本宫反悔,或者……牵制本宫!”赤霄回身,鹰隼般的双眸盯住明月夜。 “十七是个医师,偶尔才做些……小买卖。何况,窈娘在你身边并不安全,不然今日你们怎么会莫名遇险?每个人都会有秘密,正如窈娘于你。我想救的人对我而言,必然极为重要,所以我才以身犯险,却不想更多的人知道。那人可随你一同回大燕汴京去,待窈娘伤好,我会派人护送她回到你身边。这般,殿下可就放心?”她双眸清凉,娓娓道来。 赤霄沉吟,遂而翻手扣住明月夜手腕,掌中发力,她微微蹙眉,没想到他这么快已经恢复了过半功力,来不及挣扎之际,只觉腕中犹如被射入三枚炙热的烧红金针,瞬间便没入筋脉之中。 “你?”她惊呼出声。 “本宫在你体内放入了三枚赤焰摄魂符,此符只有本宫能解。每七日服解药一枚,不然就会血气倒逆,周身犹如虫啮,痛不欲生,铁打的汉子也会活生生被痛死。这是三个月剂量的解药,三个月后,你需亲自将窈娘安然无恙送到本宫面前,这符本宫就给你解了。不然,哥舒寒就算再神通广大,寻得大罗神仙来,也解不了这符,就算本宫死了,你亦然陪葬。”赤霄阴森森道,把一小瓶解药扔进明月夜手中。 雪狼王阿九愤怒的蹿过来,直接将赤霄扑倒在地,威胁的呲牙,发出摄人的嘶吼声。 “狼王,本宫这次对不住你了。”他并未反抗,直勾勾的瞪着雪狼王。 “阿九,放开他。”明月夜捻住那一小瓶解药,打开瓶盖嗅了嗅,眼神划过不易察觉的一丝狡黠:“那就如此吧,太子殿可放心了!那窈娘我就带回媺园了。至于我要你带出宫的人。八月十五的迎宾宴上,我自会告诉你。” “窈娘的事,我不想第三个人再知道,你明白。”他冷冷道。 “彼此彼此!”她抱住阿九的脖颈,戏谑道:“阿九,你看,你救了一个多么禽兽不如的东西。” “本宫才不和女人做口舌之争。”赤霄哼了一声,伸出带着黑色掌套的手掌,往空中轻弹了一下,眼瞅着一枚赤红烟弹飞入上空。 不多时,几个黑衣火焰标志的蒙面暗卫便出现在他眼前,齐刷刷跪倒在他身前,毕恭毕敬道:“属下来迟,请殿下降罪。” “今日之事,是本宫疏忽,不怪你等。咱们即刻回宫!还有……把本宫带来的十坛醉忘尘,送到媺园,给……阿九谢罪。” 赤霄转身看了一眼那依旧气呼呼的大野狼,后者虽然一听醉忘尘口水已经淋淋漓漓流了一地,但强作傲慢状,不去理睬红衣男子。 他转身拂袖而去,身后的暗卫只见太子殿下发髻后面系着一个金色的大蝴蝶结,暗自心惊,彼此对望了一下,赶忙匆匆跟上。 明月夜见他走远,把手中的小瓶子撇到一边去,不吝鄙视道:“就这东西,还好意思叫解药。还用请什么大罗神仙,本堂主一天就能炼制一大碗出来。小儿科!” 159.掖庭 掖庭,是历朝历代的皇宫中,最黑暗的地方,这里比冷宫更冷,藏污纳垢,隐匿着各种罪恶与阴谋。 掖庭中,最可怕的地方,却是浣衣局。 浣衣局,可不是专为皇帝宫妃,洗洗衣服那么简单。整个后宫中最繁重,最龌龊的体力活都集中于此,比如清洗恭桶。这里多是犯了错的小太监,最后的生命终路,或被活活累死,或被消无声息的弄死,腐烂在那堆放得与宫墙一样的高的,马桶堆的某个角落,最后被耗子与刺猬分食,所以,浣衣局多是硕鼠与凶猛的刺猬。 带了人皮面具的明月夜与莲弱尘,穿着太监衣服,跟在流千树身后,谨慎的在斑驳的阴影中穿梭着。 “姐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来这种地方。”明月夜低低道,她谨慎的盯着身旁昏暗的矮树丛。 “我不放心你们能不能找到他……月夜,我从未得着机会进到掖庭来,快三年了,我没再见过他。”莲弱尘苦笑道:“今日一别,或许天涯自此不相见,我忍不住啊,想见他最后一面。” “虽然我们买通了掖庭令,出来的时候也带了人皮面具,但柳心玉那边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咱们,即便我让重楼她们分别易了容,代替我们在媺园,以施针为由,暂不见客,但时间一定不宜拖到太久……一会儿,你就见他一面,赶紧走。剩下的事不要多问,一切都有我,明白吗?”明月夜伸手拉住莲弱尘的手指,力道坚决而笃定,后者的手指冰凉,还有微微颤抖,可窥其内心的惊涛骇浪。 莲弱尘点头,不吝感激道:“这一次,姐姐就要依靠你了。” “嗯,对了。大燕肃亲王那条通路,恐怕不稳。他是个八面玲珑之人,难免不与柳心玉有瓜葛,惘之不能通过他出宫,不过也不要断了与他的联系,以免他生疑,随便让他带出去宫个信得过的宫女,就好。明天晚上,我会亲自安排惘之出宫,至于怎么走,怎么回大燕,你一切都不要再管,再问。这对你们两个来说,最安全。万一有事,夜斩汐不会怀疑到你……”明月夜淡淡道。 “没想到,才不过半年光景,你的谋算与谨慎,都已经超越了我。难怪夜斩汐一定要将你收拢到自己阵营。不过,月夜,我知道这件事难为你了,万一东窗事发我决然不会连累你,由弱尘一人承担就好。我已经想得妥妥的。”莲弱尘眼眸微红,闪现着绝望而冰冷的寒光。 “放心,此事一定会成。”明月夜拍拍莲弱尘的手背,露出一抹狡黠笑容。 “站住,什么人?”一声断喝,一个太监服饰的中年男人,突然从阴影处转了出来。 “原来是刘公公,咱们乃掖庭令战公公的人,他老人家让咱们到浣衣局,办点儿事……”流千树微微一笑,手中展示了下掖庭令令牌,另一只手则把一袋子银子悄悄塞进那人手中,他眸色阴毒,刻意低声道:“宫里有位娘娘,让咱们战公公帮个忙,这好处咱们都有份儿,刘公公明白了?” 刘公公暗暗掂量一下银袋重量,不禁眉开眼笑,拍拍流千树的肩膀:“明白,明白,你们手脚可干净点儿,最近宫里查得紧,别给战公公找麻烦。若要帮忙,就说一声。” “放心,又不是头一回了,你到那边看着点儿,有动静就知会咱们一声,咱们速战速决,明日好去喝酒。”流千树紧紧盯着刘公公的眼睛,后者的眼神突然有些恍惚了,唯唯诺诺就朝着流千树指着的方向走去了。 “看来你的摄心术,对付一般人倒是挺管用的。”明月夜瞥了一眼偷笑的流千树:“流千树,你把屎盆子栽到哪一宫去了?” “你猜……” “华清宫。”三人异口同声,低低道,遂而会心笑了。 眼前出现了一排低矮的砖瓦房,还未走近,已经闻到了臭气熏天的味道,莲弱尘因为有孕,刚刚闻到就忍不住蹲在一旁,呕吐起来。 明月夜关切的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道:“里面的味道会更呛,你还是留在外面吧,我们找到他,把他带出来见你一面,可好?” 莲弱尘打量着那房间中,弓着身子的一些模模糊糊的身影,苦笑道:“这么多人,你们怎么找,还是我来,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总归能认出来。走吧……” 明月夜迟疑片刻,见拗不过她,便轻轻点头。于是,流千树在前,莲弱尘在中,明月夜断后,一行三人用手巾掩住口鼻,走进那低矮的房间。 房间里是一排又一排的水池,虽然里面的水是流动的,但依旧沾满了各种秽物。一群面目肮脏,身躯疲惫,几乎摇摇欲坠的人蹲在那里,赤手拿着秃毛扫把,在池子里刷着恭桶,刷净秽物再拿到一排吊着铜嘴大笼头下面,用滑落下来的清水,冲洗恭桶,最后再用毛巾将恭桶擦干净。 只见那些人都穿着破旧不堪的太监服,头发脏乱披散,有的身上还有新鲜的鞭痕。他们几乎都长成了一个模样,污秽的脸颊,了无生气的眼睛,以及龟裂布满伤口的双手,与行尸走肉并无太大区别。 有的人腿已经被打瘸了,得要拖拉着一条残腿,艰难的洗刷着恭桶。有的人身边还放着半个发霉的窝头,想必是没有吃完的口粮。 明月夜紧紧蹙眉,她看了一眼流千树,后者点点头,把身后背着的一个大口袋解下来,放在地上摊开,只见里面放着几十个大饼,他大喝一声:“喂,给你们的,过来吃吧!” 那些人并未立刻停止动作,明月夜拿起一个饼递给一个小太监,他迟疑了片刻,拿起来咬了一口,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那群人见状便扔下扫把与木桶,一窝蜂的挤了过来,疯狂的抢着饼子。明月夜他们不得不后退了几步,百感交集的望着这些可怜的人。 “哪一个?姐姐……”明月夜有些不忍心的问。她扶住几乎要跌倒的莲弱尘,后者则噙着眼泪,拼命在那些争夺饼子的人中,寻找着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终于她眼睛亮了一下,一丝惊喜的笑容尚未展开,悲痛欲绝的眼泪已经呛住了自己的声音,她指着其中一个人,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 流千树见状,敏捷的走进人群,一把拽着那人脖领子,几乎轻而易举就把他拎出来,明月夜朝外面示意了下,流千树就把那依旧在狼吞虎咽到几乎要噎死自己的年轻太监,直接拎出了屋子,他们走到一棵大枣树下。 流千树把那太监扔到树下,他已经吃完了饼,看着面前穿着高阶太监服的三个人,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声音嘶哑,不吝谄媚:“终于来了,还有饼子吗?让我做个饱死鬼,肯定不缠着你们……再给我……一个饼子吧。” “惘之……”莲弱尘痛呼失声,一把握住了那人的手。那人犹如晴天霹雳般,整个人都大力的战栗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听见了他牙齿激烈的打架,担心下一刻这人就要晕死过去。 160.情断 掖庭的浣衣局,大枣树下。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树下的四个人,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晴不定,模糊不清。 那年轻的太监,浑身上下不停的战栗着,仿佛正在经历着巨大的恐惧与猝不及防。 莲弱尘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惘之,我是弱尘。惘之,我是弱尘……” “你别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明月夜左右环顾着,低声耐心道。 终于,月亮从乌云的环绕中突破重围,那即将圆满的皎洁明月,大而圆的挂在空中,照亮了树下的人。 那人渐渐平静下来,眼见他满是污秽的脸颊,在月光下显露出清秀的曲线,尤那一双丹凤眼眸,黑而深的瞳孔,若净了手脸想必也是极为俊美的男子。但如今,他的脸上,手上遍布着各种伤痕,有摔伤、冻伤、更多的是鞭痕,新旧的伤痕累累,交叠错综,显得恐怖而凄惨。 莲弱尘无声无息的落着泪,她用颤抖的手指,试图去抚摸他脸上的伤痕,他的眼神顿时凶狠起来,犹如受惊的小兽一般尽力躲开,极尽厌恶的嘶声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们想干嘛?滚开……想要杀了我吗,那就赶紧动手吧。” 那人的挣脱的力气极大,莲弱尘一下子被他推倒在地上,挫伤了手臂,一时间竟然爬不起身来。 “慕容惘之,你疯了?”明月夜慌忙扶住莲弱尘,她蹙着眉狠狠瞪住了惘之,情不自禁道:“她怀着身孕,冒死来见你,你就这般对待你的女人?” 惘之惊愣住,他坐在地上,默默的审视着同样坐在地上,啜泣着女人。他的目光有过稍纵即逝的痛楚,但紧接着就崩裂出异常嫌恶与厌弃,他咬牙切齿道:“你都有了他的孩子,还来见我做什么?看看因为你,被糟蹋成一个残疾的男人,怎么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人间地狱里吗?” “惘之,对不起,我一直想来救你……”莲弱尘惊愣住,嗫喏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来晚了?你又何必要来!看看我的手,曾经弹琴的一双手,如今沾满了恭桶的臭味,骨节已经变形,还让人踩断了筋络,再也拿不起任何乐器……”惘之冷笑着伸出自己的双手,那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手了,更像一双残疾鸟类的爪子,乌黑弯曲,已经变形到触目惊心的地步。 莲弱尘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去握住他的,但他恶狠狠打落她的手掌,而是更恶毒的瞪着她,凄凉道:“这手还是最好的,我的腿,我的……我不再是个完整的男人,甚至我活得还不如一条狗,卑贱的日复一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一步一步爬着,等死。这些,这所有一切,都拜你所赐,莲弱尘,你这个贱人,滚出去,离我远一点儿。但愿,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就不会遭遇这重重折磨。” “你若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毒哑了你。”明月夜一脚踹倒了惘之,她冷冷道:“让你继续烂在这里,让耗子吃了你。” “不要怪他,惘之说的没错,都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莲弱尘泣不成声,她抱住明月夜的肩:“请你救他,月夜,你一定要就他。求求你……” “姐姐,你若还想我救他出去,你就乖乖跟流千树到外面等我。这里的事情,你不要管。我来处理。”明月夜把莲弱尘扶到流千树身旁,后者赶忙接住,有些不放心道:“丫头,我看这家伙在这地方是疯了心性,你一个人能行吗?” “我不用你们救我,我宁愿烂死在这个地方。你们都滚出去,马上滚,不然我就喊人了!”惘之恶毒的瞪着他们,冷冷道。 “你试试?”明月夜蹲下身来,她伸手迅速的掐住他的死穴,又向身后的流千树挥了挥手。 “月夜,不要伤害惘之,若你还念在咱们姐妹情分,不要伤他。”莲弱尘不肯移动半步。 “姐姐,你若不走,我便不救他。今日之事因他而败露,我们可能会都死在这里!”明月夜并未回头,她声音寒冷,一双星眸细细打量着惘之,两人双眸对视,各不示弱。 “贱人,你若不走,我便喊了,咱们就都死在这里好了。哈哈……”惘之疯狂的低声笑着。 “好,我走。惘之,你要听月夜的话。她会送你回汴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恨我,我不怪你。只是,今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欠你的,弱尘终归会还,这辈子还不了,还有来生。”莲弱尘低语,她的神情痛苦不堪。 “莲弱尘,慕容惘之宁愿与你,死生不再相见。滚……”惘之终于低下了头,反复耗尽了最后的耐心。 流千树硬生生扶着莲弱尘,半推着把她往院子外面拉着,她一步三回头,任由眼泪撒湿了衣衫。 当他们的影子消失在院门之外。惘之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他颓然的瘫倒在泥土地上,低着头,沉默着。 明月夜看着他,只见他的一张脸已经沾满了涕泪,他无声无息的绝望流着眼泪,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鲜血,他紧紧握着自己两个变形的手掌,用残存的意志控制着自己不要出声。 半晌之后,她低低道:“她看不见了。你又何必,如此对她……” 他愣了片刻,喃喃道:“她得活下去,若不断了她念想,她是太执着的女人,我最怕……她不顾一切,救我。而我苟活着,仅仅就为再想见她一面,一面就好……知道她好,就行了,黄泉路上,我不会忘记她的样子……” 突然之间,惘之猝不及防的用尽力气爬起来,重重的给明月夜磕了个头,她赶忙拦住,惊诧不已。 “这位姑娘,惘之与你素昧平生,但见你对莲儿姐妹情深,务必请你照顾好她,来世惘之愿衔草结环报答姑娘。惘之,叩谢了!”话音未落,他眉头紧皱,竟然要咬色自尽。 她情急之下,点住他穴位,焦急道:“你若有个差池,她还能活?她为了救你出宫,连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的命,都搭上了。你们两个,我真服了,到底谁比谁更执拗?我来,就是告诉你,你们我都能救下来。但你得乖乖听话,才行。你想好,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你若再犹豫,大家都危险!” 惘之凝视着明月夜笃定的神情,终于眨眨眼睛,表示肯定。她松了口气,点开了他的穴位。 “姑娘,夜斩汐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我宁死也不会连累莲儿。今天见到了她,惘之心愿已了。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我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也是拖累莲儿。我没有能力保护她了……”他红肿着眼睛,声音嘶哑。 “为了她,你不怕死?”明月夜淡淡问。 “为心中所爱,死又而何惧?”惘之决绝道。 “看来,我又遇到了一对傻子……”她哂笑道:“既然你们两个都抢着为了对方,死而后已,却为什么不肯选择情断呢?你做你的大燕皇子,她做她的夜王妃,各自安好,各自欢喜,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何必难为自己。” “如果她能幸福,惘之宁愿一辈子不见她。但若要惘之情断,生死不能……我这一生,只爱莲儿一人。” “好一对苦命鸳鸯,好吧,那我们也只好用那个,有些阴损的方法了。不过,你回到汴京,就不能再来长安找她,不然她会有危险。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们。”她微笑道,从身后拿出自己的背囊。 “还有啊,你的伤不算什么,都能恢复,当然除了……”她拿出一瓶药丸,放到他手中,意味深长道:“记住了,每个时辰吃一颗,明天,你就这般……“ 她在耳畔他低低轻语。 “你到底是谁?”惘之眼眸之中,不吝惊叹与佩服。 “我是华清宫的……小太监。”明月夜狡黠一笑,眸若灿星。 “慕容惘之,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若将来你敢负了莲弱尘。十七上天入地,也会来取你性命,因为你这条命是,我给你的。”她站起身来,唇瓣扬起璀璨笑容。 161.突然 从掖庭里出来,送莲弱尘回到拾翠殿,已是深夜,待明月夜回到媺园,发现重楼在院门口踱来踱去,似乎有些焦虑,心下不由微微一沉。 “重楼,怎么了?”明月夜疾奔几步,终归有些忐忑。 “倒也没什么,晚上王爷过来,把茉茉送过来了。”重楼迎住明月夜,还想再说,被后者打断。 “进去再说吧。”明月夜谨慎的环视四周,她总觉得最近,似乎有一双眼睛总在暗处盯着她,令人不寒而栗。 进了门,明月夜就见到摇篮里的茉茉,正睡得正香甜,粉嫩的小脸蛋儿,肉嘟嘟的小嘴唇,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她叽咕的小嘴,嘀咕了几句嘤咛,可爱得紧。 将近一个月未见,茉茉的青丝蛊已经彻底祛除,她终于恢复成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婴。明月夜净了手,又搓热了掌心,轻轻梳理着孩子细密的发丝,轻轻道:“怎么把茉茉送过来了?” “王爷说,知道您肯定想得紧,又没时间回府去,于是就把茉茉送过来陪您,过中秋。”重楼把一碗牛乳燕窝端上来,也凑在明月夜耳畔轻语。 明月夜蹑手蹑脚把孩子的小被子重新整理,掖好被角。走到桌子前坐下,用银汤匙舀着温热的燕窝,折腾了半夜,确实饿得不行了。 “王爷今夜要出长安城,城外莆田镇出了怪事,最近那里丢了有很多孩子和少女,恐怕是遭了盗贼,皇上命咱们家王爷带暗军前去探察,走得很匆忙。本来王爷要陪您过中秋的,但皇命难违,他也没法子,就把茉茉送过来陪您,还给您送了应景儿的点心和果品,还有民间的一些小玩意儿,他说您肯定喜欢。” 重楼让侍女打开各自端着的托盘上面的礼匣。有新鲜硕大的石榴、苹果、葡萄等佳果,有各种馅料的精致月饼,还有活灵活现的兔爷、拨浪鼓和必不可少的白记糖葫芦。 明月夜不由轻笑,拿起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略带一丝酸涩道:“难得,他还有这个心。我以为,他正忙着,找人呢……所以顾不上来媺园。” “听蒙云赫说,这几日,咱们家王爷和夜王一直在商议神武城与揽月城的城防巩固,夜王爷恐怕也即将出发,那边铁魂军一直等他前去布置军务。今天王爷抽出空来,巴巴的等了您一个晚上,军营那边催了几次,只好走了。” “他没见我,没有问吗?他并没有撞见装扮成我和弱尘姐姐那两个侍女吧?”明月夜盯住重楼,似笑非笑道:“重楼,你可会告诉他实话?” “怎么可能?”重楼憋着嘴,委屈道:“王爷是王爷,但您才是奴婢的主子啊。咱们就是按照主子吩咐的,告诉王爷,夜王妃那边身体不太好,所以您到拾翠殿去施针了。奴婢也问过王爷,是否需要奴婢去拾翠殿催促,当然了,奴婢自然夸大了夜王妃胎像不稳的症状。所以王爷虽然郁闷,但还是没有派人去催寻。” “好姑娘,回头等你出嫁时,我一定给你备双份嫁妆。”明月夜明朗一笑:“王爷送来的那些果品礼物,你和景天给大家分一分吧。明天等我参加夜宴回来,咱们再一起拜月喝花酒。你们在媺园,把东西都提前准备好。” “好勒!”重楼咧嘴一笑,甚为开心:“对了,蒙云赫还送来几个死囚,说是您试药要用的,就是您昨日在牢里亲自挑选的那几个,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弄出来了。还有雪莲姑娘,也送了一匣子药,挺吓人的,有那么长的红脚大蜈蚣呢。” “嗯,今日你们都早些歇息,我还要忙一会,不用你们伺候了。”明月夜暗自舒了口气,还好需要用到的东西,终于凑齐了。看来还真老天眷顾,若哥舒寒在长安,这出戏恐怕还真不好唱,他那七窍玲珑心,自己的谋划中最怵的就是如何躲过他的法眼,如今可好办过了。 “主子,您这几日神神秘秘的,可是又算计柳贵妃那边呢?为何还要对奴婢们保密,难道还信不过咱们?”重楼犹豫片刻道:“王爷临行前,特意提醒过,若……您在这几日,又背着他做了什么……缺德事儿,也要量力而行,因为他不在长安,没人给您……善后,尽量少闯祸……” 明月夜半眯了眼眸,咬牙切齿道:“就知道,他肯定没什么好话。老妖婆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那老妖婆最近不吝找茬儿,克扣媺园用度,还想找机会要换掉咱们这边的太监和小宫女,还好云贵妃虽然人温和,可在原则上寸步不让,她也可无奈何,这边的人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铜墙铁壁一般,她想渗入哪有那么容易?对了,还让您猜着了,真有人在星月郡主的舞衣上做了文章,您看……”重楼拿过一件水绿色的绮罗舞衣。 明月夜接过,仔细看着,摸索着,突然她的手指停留在裙裾部分,微微蹙眉,手指稍微用力,衣料的锋线处就已经摇摇欲裂,细小的珠子也掉了许多,可见若是在舞蹈过程中,不小心踩到裙裾,不但会撕裂衣裙贻笑大方,恐怕还会踩到散落的珠子,增加了摔伤的几率。确实巧妙而歹毒。 “随她去吧,不必点破。”明月夜放下舞衣,思忖片刻道:“我代替涟漪上台献舞的事情,露些消息给她,也无妨。” “主子,这几日您带着流千树和夜王妃神神秘秘的,连奴婢都不告诉,咱们心里担心呢。”重楼撅了小嘴道:“难道奴婢不够聪明,入不了主子法眼吗?” “反正,我做的事儿,一定会让老妖婆不高兴。你们啊,少知道一些没坏处,回头看戏时才会表情更自然。”明月夜促狭道:“我还有事情要做,你们都早点儿歇着吧,明天可有的忙呢。” “是,谨听主子施令。”重楼带着侍女们,后退着走出房间。 明月夜走到药房,打开雪莲送过来的木匣,看着那几个跪在地上,惶恐瞪着她的死囚,笑得有几分诡异。 “要知道,你们都是犯了死罪的人,大常律例不可改,我也救不了你们,但你们或许还有家人亲朋,若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者,你的家人将会后世无忧,你们考虑好,谁自愿……加入这个局!” 死囚们左右环顾,互相看看,终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抬起头来:“小的有个老娘和妹妹,没了我她们也不得活,若用小的命能换他们后世安稳,小的愿意听从娘娘的话。您……说话算数吧?” “自然。你犯了什么事情?” “有街头恶霸侮辱小的妹妹,被小的用柴刀剁了头,后来县衙的老爷说,那恶霸是兵部侍郎的远方亲戚,小的被判了斩秋后凌迟之刑,小的不怕死,就怕小的没了以后,老娘和妹妹如何得活。所以……”那人表情凶狠而悲伤。 “好,你杀了人自然要偿命,但凌迟之刑确实过分,帮了我的忙,你死得至少不会那么难看,还能得一笔钱给你的家人。至于你们其他人,我会将你们送回死囚大牢,还会命人毒傻你们。因为我的事情,你们知道太多。最重要的,你们都活该而且……没胆儿,你们心里明白……”明月夜冷笑道。 162.替换 中秋节,是大常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从清晨起,就有一系列重要的庆典与仪式。常皇召见百官,进行秋贡殿试,然后举办中秋夜宴,迎接大燕使团。后宫这边,两位贵妃则带领众位嫔妃,拜月祭奠,同时还要准备宴会上的膳食与歌舞。 于是紫鸾殿与麟趾殿两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流攒动,不吝喧嚣。 忙了整夜的明月夜,眼眸微微泛着血丝,她抱着茉茉,坐在大榕树下的秋千上,慢慢摇着。 早上,她带着茉茉去见过了云贵妃,这小家伙极讨云妩的喜欢,也因为有这离不开人的小东西,她被云贵妃特免参加宫里的拜月仪式,带着茉茉回到媺园躲清闲。 “茉茉,不知道你的爹爹,娘亲,是否还健在人世?若还在,他们丢了你,该有多心痛呢?”明月夜将自己的脸颊贴着茉茉娇嫩的小脸,戚戚道:“我会为你继续找寻他们,不管他们是否还在人间?放心吧……” 茉茉抱住她夜的脖颈,亲昵的口齿不清道:“娘……娘……娘娘……” 她的心像被融化了一般,她拿着拨浪鼓,逗着怀中那小人儿,只愿时光能慢一些。 流千树坐在大榕树上,一身浅灰色的罗袍,内衬深灰色锦衣,垂下长长的腿子,脚上是描金的乌底靴。他束了发,带着暗黑的网冠,冠子正中缀了一颗猫儿眼,很像他原本的眸色,鎏金闪耀。不得不说,这实在一个俊秀妖娆的少年。 “听说了吗,那温家的呆子,果然在紫鸾殿殿试一举夺魁,成为大常建朝以来,最年轻的新科状元。常皇让他做了刑部员外郎,待明年年初就会补上刑部侍郎。光熙商会温老头儿可要拍掌大笑了。他的长子温亭岚已晋升了大将军,镇守雁门关。如今小儿子又成为朝中一匹黑马,破格被选拔为三品大员,还被御赐了圣上金牌,有直接介入大中型案件的审理权,还可单独向皇上进言呈奏。可算发达了。”流千树打着哈欠,懒洋洋道。 “如今柳氏的势力深入三省六部,要将其一一铲除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兄长也冒了极大的危险,自愿进入这大局中间,与我们并肩作战。他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官场上那一套他根本无法应付,你一定要暗中多多保护他。”明月夜吁气道。 “放心吧,我也挺喜欢那呆子的。”流千树笑道,他迟疑了片刻:“汪忠嗣那边,我把你准备好的果品月饼都给他送过去了,自然没提你的事儿。只是,你确定不去看看他吗?最近他和一绝大师走得很近,听经讲道也不怎么出门。我看再这样下去,他怕要遁入空门了。” 她眸色掠过一丝悲伤,但稍纵即逝:“该过去的,总会过去。他心里过不去的,我亦然无能无力。那边要增加咱们明堂自己的人,柳心玉早晚不会放过他,莫要放松警惕。” “你更担心,怕哥舒寒也不放过他吧?”他从树叉上跃落下来,衣裾飘飘,神色凝重:“有时候,我还真的不懂,你到底心里喜欢的是谁?你若真爱那双瞳鬼,就好好做的他的王妃好了。你又处处防着他……”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她蹙眉,把茉茉送到他怀里,那小家伙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不遗余力拽着,口着咿咿呀呀乐着。 “哎?哎……我说你怎么把这小东西给我了?我可不会弄她啊……”流千树紧张的,看着茉茉把口水直接撒在自己肩膀上,简直惊慌失措道:“明月夜,我不管你的事情好了吧,你赶紧把这小妖怪从小爷身上拿走!” “我得换衣服了,莲弱尘和夜涟漪还在拾翠殿,等我呢,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搞定。还有,别耽误了正经事,当心断了你的忘忧果,让你打回原形。”明月夜掸掸手心,呲牙一笑。 望着流千树手忙脚乱抱着茉茉,疾奔着去寻重楼求救。她自己终归流露出疲惫与淡淡无奈,她望着,满树的蓝色蝴蝶结,低语道:“但愿,顺遂吧……” 明月夜换了一身绣着精致鸢尾花的银白绮罗礼服,盘了云髻戴了三眼狼金冠,依旧不施脂粉。 她来到了拾翠殿,莲弱尘与夜涟漪都换好了相应品位的钿钗礼衣。莲弱尘虽然敷了粉,依旧遮掩不住的憔悴与无神。夜涟漪则有些坐卧不安。 “夜姐姐,你终于来了。王嫂一大早又吐了好几回,身体看上去不太好,我着急死了。”夜涟漪嗫喏道:“还有,今天你真的会代替我,上台献舞吗?我真的很紧张很紧张。如果到时候被拆穿了,会不会算是欺君啊?” “涟漪,我们身高差不多,我又用薄纱遮面,我们在后台临时交换,我上台你躲在台下,等我跳完了舞下来我们再换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放心吧。不过,你可不能再贪食甜点了,你才十四岁,你的舞衣我穿着都要有富裕了……”明月夜揶揄道。 “我们夜家都是北方人啊,不像王嫂来自南方,身量自然苗条纤细,我见犹怜。”夜涟漪郁闷道:“再说,大常一向以丰满为美,母亲常常担心我将来不够丰腴,逼着我早晚都要吃牛乳燕窝呢。” “姐姐,你若身体不适,就不要随我们前往夜宴了,放心吧,一切有我,就好!”明月夜握住莲弱尘的手,只觉她手指冰凉,微微颤抖。 “不,我没事。跟在你身边,万一你需要我呢?”莲弱尘故作轻松道。 “也好,不过夜王爷今晚也会前来参加夜宴,姐姐若是过于虚弱,他必然担心……”明月夜语重心长。 “我明白……不会让他……担心。”莲弱尘强笑。 “王兄和王嫂的感情可真好。若将来涟漪能遇到像王兄这般疼爱王嫂的的人,涟漪就嫁给他。反正,我不要嫁给那野蛮的大燕太子,那日我远远看见了他的背影,好吓人啊,又高又壮穿着一身红衣服,好像修罗一般。我的脚都吓软了。”夜涟漪打了个寒颤道:“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让我嫁给他。” “那你不怕西凉王吗?”明月夜不吝嘲讽:“他可也是常年寒冰脸,不苟言笑的。” “才不是呢,西凉王和我王兄是好兄弟,他常常来王府,他和我王兄,大约是大常最好看的两个男人了。”夜涟漪反驳道。 “哦?这样啊,那不如求了你王兄,把你嫁到我们西凉王府好了。”明月夜逗趣道:“和我作伴,不喜欢?” “才不要,西凉王有姐姐,王兄有王嫂,你们就是故事书里说的神仙眷侣,将来涟漪也要有自己喜欢的人,他只喜欢涟漪一个人,才好。对了,姐姐,常常和你在一起的典药官流千树大人,怎么今日没和你一起来呢?”夜涟漪望了望明月夜身后的随从,有些失望道。 “他今天要留在媺园,照顾病人。”明月夜与莲弱尘对视一下,有些恍然大悟,各自心中五味杂陈。看来,这流千树早晚也要遭遇一段“有趣”的姻缘,她暗自哂笑。 换了一身黑衣在浣衣局飞身而过的流千树,不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莫名其妙后背发凉,险些从屋檐上栽下去。 明月夜一手拉住莲弱尘,一手拉住夜涟漪,淡淡道:“走吧,夜宴就要开始了,一场好戏即将登场,我们,千万不要错过!” 163.夜宴 华灯初上,麟趾殿里灯火通明。 大殿之上,身穿明黄礼服的常皇黎臻坐在主位,左手边上坐着贵妃柳心玉,右手边上坐着贵妃云妩,前者艳丽无双,后者清风明月,也算各有千秋。 台阶之下,大殿两旁,放着一台台描金桌几,上面摆放着中秋节应景儿的新鲜果品,各色糕点,精致小菜以及狮子国进贡而来的葡萄美酒。 大殿左侧,安排了王公贵戚及一品大员,右侧则是大燕使团,以及提前入驻拾翠殿的各位贵族女眷。 常皇黎臻与大燕太子赤霄客套几句,相互敬了几杯酒,盛大夜宴正式开始,歌舞助兴的节目也悄然登场。 大殿正中,搭设了三尺高的香木舞台,璎珞铃铛装饰着玉白凭栏,透明的薄纱飞起飞落,隐现台上的年轻乐师与歌女,他们清一色的淡青色衣衫,都是眉清目秀的少年男女,容颜十分养眼,台上还游走着几只雪白乖巧的小兔,显然经过特殊的训练,全都为了应景月宫的装扮,如今只欠嫦娥仙子绰约而立了。 大殿布置得如此精美别致,客人们不吝暗暗赞叹,柳贵妃心下微喜,自觉一番心思果然没有白费。 她捻着长长的鎏金指甲,温柔为黎臻斟酒,琥珀色的酒液醇香流淌,余味绕梁。 见黎臻唇角扬起宠溺笑容,她顺势靠住他,为他剥了一枚碧绿葡萄,亲昵的放入他口中。 云贵妃见状笑而不语,她体弱不能喝酒,只淡淡啜饮着自己面前的清淡菊花茶,不喜不怒。 明月夜拉着莲弱尘和夜涟漪,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她打量着大殿当中精致的月宫装饰,暗自冷笑。 与她遥遥相望,燕太子赤霄坐在右侧首位,大殿左侧与他相对而坐的,则是夜王夜斩汐。 柳贵妃依偎着黎臻,娇媚道:“皇上,您可还记得,当年柳儿在您寿宴上,跳过一曲霓裳羽衣舞?” “自然,那舞本是柳儿独创,寡人记得你那时不过双八豆蔻,一曲霓裳羽衣舞翩若惊鸿,简直仙女下凡,观者无不惊为天人。” 黎臻细长的凤目微眯,似乎意犹未尽:“可惜,自柳儿之后,便无人再能出其左右,你的脚又受了伤,再不能跳舞,寡人就再无眼福了,实在令人惋惜……” “早前,陛下让臣妾筹办夜宴大典,臣妾便让各位郡主、县主们提早准备歌舞才艺助兴,耳闻燕太子赤霄殿下擅长吹笛。若今日的各位贵女们有拔得头筹者,就与殿下琴瑟和谐,共舞一曲如何,陛下可准?”柳贵妃眼波旖旎,含情脉脉看看黎臻,又看看赤霄。 “赤霄,你可有兴致?”黎臻扬眉,兴趣盎然。 “赤霄不敢令陛下扫兴,勉力为之,若贻笑大方,还请陛下体谅。”赤霄举杯,微微颔首。 今日,他依旧一袭朱红袍服,内衬雪白罗衫,左右领口各绣了一枚精巧的金色火焰。他用金色璎珞穿着琥珀束发,浓眉入鬓,一双黑眸熠熠闪亮,益发显得英气十足,与众不同。 但见他束发的金色璎珞,明月夜微微惊诧,竟然还是那日她随便找的那段璎珞,只不过被他串进了金色发晶与血红琥珀,仿佛焕然一新。 两人视线衔接,各自都隐忍着嘲讽与不屑,闪电般一扫而过。 见赤霄并未拒绝,柳贵妃心下欢喜,继续道:“今日臣妾便为皇上,敬献一份特别的中秋礼物。臣妾的小侄女柳思彤,先来打个头阵,就让她为陛下,为燕太子赤霄殿下及各位文武百官,献上一曲霓裳羽衣舞吧。”她媚眼如丝,娇媚道,她轻轻击掌,旖旎的音乐清幽而起,众人皆愣,这舞可不是一般人能跳得起来呢。 一声琴响,突然之间,从大殿的顶部,用红绫子吊下一个穿着七彩羽衣的浓妆美女,犹如月宫嫦娥,从天而降。 她身穿彩色如虹的裙子、回云流霞之披肩,乌云般的高髻钿璎累累,玉佩珊珊。伴着磬箫筝笛,悠扬曲折,她被红绫子时而拉起又时而放下,她的舞姿轻盈,展开宽大的广袖,中间空中流淌着一片繁花簇锦的盛世之景。 随着乐曲的高昂与低落,她伸展着云袖,映衬出贴着金色牡丹花黄的一张艳丽容颜,待到舞曲终了,琴声越来越紧凑,她不停挥舞着云袖犹如金色凤凰,七彩的宽大裙裾,终于在空中开出了一朵绚烂的七色花朵,与此同时空中落下了各色鸟类香艳的羽毛,轻飘飘滑落,仿佛真正的嫦娥仙子驾临,场景十分震撼。 常皇黎臻最先从戛然而止的音乐中醒悟,他轻轻拍掌,不吝赞叹:“不错,正是霓裳羽衣舞,思彤县主果有贵妃当年风采,赏金如意一对。” 众人随之鼓掌,赞叹之声洋洋洒洒。 柳思彤被乐工从殿顶上的红棱子上放下来,一边擦着额上淋漓的香汗,一边殿前跪倒谢恩。遂而拿起一枚满溢着葡萄酒的夜光杯,款步走到赤霄面前,颦颦一笑,盈盈拜礼,柔声道:“太子殿下,思彤献丑了。” 赤霄暗黑的眸中,寒光淋漓,不动声色,他接了酒却并未喝,而是放在桌前,淡淡道:“县主平日不习武吧,所以腰腿还欠力度,在空中旋转之际,略有吃力。” “殿下的眼力绝佳。若将来有机会,不知太子殿下可愿授武,收了思彤这个徒弟。”柳思彤眸光闪烁,流露出若有若无的诱惑,她轻轻道:“您教我,我就舞给您一人看……若不好,您可以罚思彤啊……” “赤霄从不收女弟子。”他似乎没有听到她魅惑轻语,眼神冷漠道:“在大燕,女人只做女人该做的事情,没事儿习武制毒有失妇德,毕竟不是打家劫舍的贼寇,在大燕后宫可没这样规矩。本宫太子妃,必得贤良淑德,温婉可人,还要对本宫唯命是从,不得忤逆。” “太子殿下,思彤很乖的……”柳思彤仰着头,倾慕的望着红衣修罗,轻语道。 赤霄起身,柳思彤脸颊泛红,以为他要有所动作,便垂首期待着等他再近一步。但他却从自己身边走过,视若无物,犹如一道红色的赤焰,一路燃烧到明月夜她们桌前。 他冷冷看着夜涟漪,似笑非笑道:“听闻星月郡主也是多才多艺的皇朝贵女,不知你可有什么才艺,让本宫欣赏?” 眼见一尊冷面修罗,大山般居高临下,夜涟漪脸色苍白,嘴唇哆嗦道:“我……我……也跳舞吧。” 明月夜闪身,挡在夜涟漪面前,冷笑着瞪着赤霄,脆声道:“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耐心等待便好。” “嗯,最好别让本宫……失望。念媺郡主。”赤霄单薄而冷硬的唇角划过一丝审视的笑容,他低低道:“别太差,丢了本宫的颜面。” “你也是,别不行,丢了本郡主的颜面。”明月夜同样鄙视低语。 接下来,又有几位郡主纷纷上台献舞,但毫无悬念,都无法与柳思彤相提并论。虽然被赤霄冷落,心下有几分难受,但无人能出其左右的态势,又让柳思彤又心生傲慢。 她自信的昂起玉白脖颈,拭目以待。 那冷面修罗,浑身上下充满了雄性力量,令人意乱神迷,值得冒险与等待。 164.莲舞 不知何时,明月夜拉着备受打击的夜涟漪悄悄走到了后台。 夜斩汐凝视着脸色微微苍白的莲弱尘,她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又瞥了一眼后台,又摇了摇头,暗示夜涟漪她们也无事,让他放心。 夜斩汐展眉,并未起身,继续悠哉喝着酒,唇边忍不住泛现一丝欣赏笑意。这明月夜,果然比夜涟漪,更像他的妹妹,聪明而狡猾,强硬而自信。有她在涟漪身边,恐怕只有旁人吃亏,唯她赚尽便宜,他肯定放心。 但这燕太子赤霄,过于咄咄逼人,恐怕并不适合夜涟漪这样的少女,这联姻的事情,未必会顺利。他望向赤霄,发现对方也正一双冷眼盯着他。他微笑,一双桃花眼眸洋溢起波光无限,后者见状蹙眉,终于移开了自己视线。 一阵褐鼓声,随即从台侧舞出来一个绿色绮罗舞衣女子,她的衣裙上缀满了晶莹的珠子,头顶带着璀璨金色羽冠,脚穿轻薄的金色舞鞋,脸上罩着同色的面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熠熠星眸。 绿衣女子快速飞旋而来,原来她跳的则是时下最流行的胡旋舞。 她轻盈旋转着,姣美的身姿旋转起来象柳絮那样轻盈,玉臂轻舒,裙衣斜曳,整个大殿都洋溢着欢快的鼓点,与旋转的翠绿色裙裾,令人眼前一亮。 众人深受感染,不禁迎着鼓点,拍手鼓掌,一时气氛欢乐无边。 “陛下,那是星月郡主准备的胡旋舞呢……”云贵妃适时一笑,赞许道。 黎臻捋着胡须,微笑首肯,他身侧的柳贵妃眼光一凛,不吝冷笑。胡旋舞也太普通了,如何与奢华的霓裳羽衣舞相提并论? 一曲舞罢,绿衣女子就要走下台去,柳贵妃却清脆道:“星月郡主留步。你还没有向赤霄殿下敬酒呢,刚才他可是点名要看你献舞!” 绿衣女子微愣,正欲接过酒杯,那边柳贵妃又笑道:“哪有蒙面敬酒的道理,这可是对大燕太子的不尊重。涟漪,摘了面纱吧……” 绿衣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盯着柳贵妃,后者阴毒而狠辣,步步紧逼。 那绿衣女子似乎确实无奈,便一撩面纱,露出了明月夜的一张白皙脸颊。 “咦,怎么星月郡主变成了念媺郡主。这……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星月郡主对于上台献舞并无把握,所以让念媺郡主来顶替。此次夜宴意义重大,念媺郡主你不是不知道吧,这可算得欺君罔上了,皇上。”柳贵妃故作惊讶道,拉长余音。 明月夜似乎无奈,却终归大方娇俏一笑,上前一步,亲昵拉住黎臻的衣角,撒娇道:“父皇,人家都说了,柳贵妃肯定会认出儿臣的,您就不相信啊。非要儿臣顶替星月郡主上台献舞,这欺君罔上可是大罪,父皇打算怎么罚儿臣呢?” 黎臻微愣,眼波自然流露出深厚的父爱。他伸出手拉起明月夜,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又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拿过自己的御用手巾,轻轻擦拭着她额上的热汗。 此举令柳贵妃咬牙切齿,又令明月夜心生纠结。那大殿上端坐的,哪里是九五之尊,分明一个慈爱而骄纵的父亲,如此而已。 柳贵妃心中,一片冰棱粉碎的声音,他对她,果然与众不同。 “都怪父皇,不该给你出了个馊主意,不过柳贵妃确实言重,念媺代替星月献舞之事,寡人和云贵妃都知晓。只是这几日你忙于夜宴筹备,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要罚就罚寡人吧。”黎臻看住柳贵妃,眉目之间,笑意沉浮,阴晴不定。 “既然皇上首肯,请恕臣妾不知之罪。没想到,念媺郡主也是跳舞的好手,莫非流落民间之际,学了这些傍身?”柳贵妃不吝讥讽。 “柳儿,接下来可有什么节目?”黎臻挑眉,缓缓问道。 柳贵妃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兴风作浪,此事算是终结了,她蹙眉,却尽力忍住脾气。 “请赤霄殿下,选一位他觉得最好的郡主或县主,共舞一曲。”她强笑道。 “哦,既然如此,不如赤霄你就和思彤县主,合作一曲吧。她似乎还真是这些贵女中,最出类拔萃的。意下如何?”黎臻朗声笑道,他知道柳心玉心思,刚才驳了她的面子,总归要给予适当安抚。 明月夜悄悄朝着赤霄吐了吐丁香小舌,做了个鬼脸,不吝嘲讽。心道,这婚,恐怕你逃不了啦,让你天天一副死人脸,还毒舌。正好与柳氏狼狈为奸,互相伤害吧。 赤霄黑眸闪过一抹犀利,他不卑不亢道:“陛下,您当真让赤霄自己选?” 黎臻微愣,笑得有些不自然,看来这燕太子可是有主意的人,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强笑道:“自然。” “那本宫选……念媺郡主!”赤霄一字一顿道,犹如石破天惊。 众人愣住,明月夜尤甚。她紧紧瞪着赤霄,后者似笑非笑,两人目光雷霆万钧,一触即发。 “这,念媺郡主已为西凉王妃,赤霄你可知道?”黎臻低低提醒道。 “陛下,赤霄又不要念媺郡主做本宫太子妃,只合奏一曲,仅此而已。思彤县主的舞技超群,但依本宫之见,念媺郡主也尚有潜力,蓄势待发。她身上,恐怕还有很多陛下没有看到的,闪光点……”赤霄斟字酌句,明月夜已在心中将其碎尸万段。 “父皇,既然殿下对儿臣如此寄予如此厚望,那儿臣愿意与他合奏一曲。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失望,才好……”明月夜呲着牙,笑道,眉宇之间,不吝促狭。 “听闻,大常名曲‘步步生莲’甚为优雅,不知念媺郡主,可会莲舞?”赤霄步步紧逼。 “哦,可惜没有莲花,此舞难成!”明月夜故意刁难,两人不吝针尖对麦芒,夜斩汐微微蹙眉,站起身来。 “这有何难?”赤霄左右环顾,发现殿外有一玉白石墩,足有几百斤重,他疾步而去,用侍卫的重剑将那石墩一挑而入舞台正中,他居高临下蔑视着明月夜:“你要莲花是吧?本宫给你!” 话音未落,他的重剑射出一股剑气,连夜斩汐都眸光紧缩,只见他朱红色衣裾飘飘,伴随着阵阵火星与崩裂开来的玉石屑,他竟然用蛮力,生生在那石墩之上刻出一朵白莲花,几乎栩栩如生。 众人噤若寒蝉,这哪里是人,分明就是修罗转世。他们齐齐看向明月夜。 夜斩汐望着明月夜,微微摇头,但她眸光笃定,已经飞身跃上舞台。 她扔到手中的面纱,摘掉头等的羽毛装饰,随便用手腕上系着的丝带,将一头乌黑的长发邦成马尾状,遂而又轻轻一跃,足尖已经点在那石刻莲花之上。 她目光炯炯,意味深长道:“太子殿下,步步生莲,请……” 赤霄退后一步,从身后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金色长笛,放在唇边,轻轻舒气。 他意味深长笑望着她,用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低语道:“你想控局?想得美……” 她唇角微扬,手边姿势一摆莲花状,微微垂首,呵气如兰,声音飘逸:“试试看……” 165.心乱 赤霄阖上眼眸,唇瓣微动,一曲悠扬的“莲之韵”浮云而上。高台之上,有徐徐清风,吹动了他朱红色的衣裾,这红衫修罗,整个周身都像燃烧着妖冶的赤焰,浮现惊心动魄的侵略感。 大殿外的月亮,已经升起。满满的映月,皎洁的光芒犹如从夜空中,洒落了一层朦胧轻纱。于是大殿之中,也有着若隐若现着一波又一波的月光,映衬着那朵白色莲花上的静默女子,仿佛仙姝入世,美不胜收。 她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仿佛幼弱荷尖,正在巧然生长。一双如星似月的黑眸,若颦似笑,欲语还休,犹如荷叶上划过的露珠,泛着可遇不可求的灵动。整个人更像一枚雨中的傲立青莲,立于粼粼湖面之上,冰清玉洁,晶莹透彻。 随着笛声越来越紧凑,她踮起穿着金色舞鞋的足尖,立于那玉白石莲蕊心之上,开始快速的一圈一圈旋转,当绿色绮罗裙摆完完全全飞扬绽放,她的周围便旋起了一阵暗香袭人的绿色旋风。偶见点点滴滴璀璨,想必那是画龙点睛的灵魂,是稍纵即逝的怦然心动,终归形成了一袭一袭令人心悸的震撼。 众人已经完全看呆。在翡翠色的流光飞舞中,隐约见那金色的足尖,终于在白玉石莲花蕊心,渲染出了金黄吐艳的芬芳与迤逦。遥遥望去,缥缈中的绝美莲花盛世绽放的无双风华。 此人此舞,绝非人间俗物,而此情此景,又岂止不可思议,那么简单?整个大殿都寂静无声,仿佛一个呼吸都会惊扰了这个无双的莲花精灵。 意外就在高潮时刻,猝然而至。只听嗤啦一声,那白莲之上正飞身旋转的绿色裙摆,硬生生被撕裂脱离了很大一块,重心不稳的明月夜惊呼一声,身子直直就向石墩下倒去,眼见就要跌伤自己。 就在这瞬间,一道红色身影音如闪电般劈过,稳稳接住了摔落下来的女子,众人只听金色玉笛落地的脆响,恍然时只见赤霄在石墩下抱住了明月夜。 赤霄的出手,出乎明月夜意料,她本能的挣扎着,这并不舒服的铜墙铁壁,绑着的马尾崩散开来,于是那如黑缎般的乌发,一下子散落了他的满怀满肩,酥痒的触感让他犹如触电般战栗了片刻。 这么近的看她的脸,他十分不习惯,但他清晰看到,她因为吃惊微微张开的粉润唇瓣,以及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映衬出自己小小的火红倒影。 他的心,一下子乱掉了。心里的玄铁堡垒崩然瓦解,而自己差点儿落荒而逃,他多少有些惊慌失措。自己,这是怎么了? “没想到,你会接住我。”明月夜迎着赤霄的凝视,费力的抓住他的衣襟,挺直身体,冷笑道。 “本宫……也没想到。”他躲开她的眼光所及,不吝嘲讽道:“但不接,更怕你,栽赃嫁祸!” 话音未落,焦急的黎臻已经从王座上走下,望眼欲穿。而本就在舞台之下观望的夜斩汐则疾步走过,拽住赤霄手臂,冷冷道:“放我妹妹下来……” “她扭伤了脚,走不了路。”赤霄望着夜斩汐,并未松手。 “兄长……”明月夜瘪瘪嘴,眼眸泛红,已经盈盈泪状,她松开赤霄,向夜斩汐伸出手臂。 夜斩汐蹙眉,毫不犹豫就直接从赤霄怀抱中,将明月夜几乎抢进自己怀抱,他疾步走下舞台,直奔黎臻面前。 “如何,可有受伤?”他不动声色低语。 “无碍,放心。不过舞衣被人动了。”她亦然装作惊慌失措状,小声道。 赤霄怀中一空,心脏仿佛滞痛一下,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竟然如此贪恋,她的柔软与馨香。这夜斩汐是她兄长吗?居然从自己怀里直接抢走了这个女人,他情不自禁蹙眉,几步就跟上了夜斩汐。 明月夜搂住夜斩汐的脖颈,越过他的肩膀,她看见有些莫名其妙自尊受伤的红衣修罗,在他们后面臭着一张脸,忍不住吐出丁香小舌,做了个鄙视的鬼脸,独独让他一人看见。 赤霄有些肺痛。这女人似乎更享受旁人的怀抱,这让他十分不爽。 “小夜,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黎臻见夜斩汐将女儿抱回自己面前,终归舒了一口气,坐回王座,但一双眼睛暴露了父亲的紧张与焦急,这足矣让柳贵妃再次,满心碎成渣渣。 “无碍,让父皇担忧了,儿臣不疼。”明月夜可怜兮兮道:“也不知道这舞衣怎么如此不结实。” “还好,只脚踝受了伤。”夜斩汐微微蹙眉,他仔细的抓起明月夜那片摇摇欲坠的裙摆,冷冷道:“不知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念媺郡主的舞衣上,动了手脚。” “夜王爷,我们的舞衣都是宫中统一制作,为何独独念媺郡主的舞衣出问题?恐怕还是她舞艺不精,自己踩坏了自己的舞衣,才出此洋相吧?”柳思彤见柳贵妃脸色不好看,第一时间跳出来回击。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本王面前放肆?”夜斩汐一改平日里的八面玲珑,桃花眼眸波光一凛:“舞艺不精,你也给本王上那石莲,转上几转,再来混淆视听。这舞衣是否被做过手脚,一验便知。” 柳思彤脸色苍白,她转向赤霄求救,但后者置若罔闻,反而轻笑一声,不吝嘲讽道:“今日夜宴,还挺热闹。这压轴节目果然精彩,让本宫大开眼界。” “启禀皇上,这舞衣本是华清宫的刘公公亲自送来的。臣女一次也没有上身过。”夜涟漪含着眼泪,嗫喏道:“本来该出丑和受伤的,该是臣女。还好月夜姐姐比臣女轻盈,才不至于立刻被这舞衣所害。不知何人对成女身怀嫉恨,要如此算计暗伤?” “夜王爷,听夜王府的意思,这矛头就是直指本宫,为了偏袒自己侄女,而要陷害星月郡主?你可有证据,若没有,就不要疑神疑鬼。这念媺郡主本就来历不明,有人不满借机泄愤也很正常。但夜王紧盯着华清宫,太明显些了吧?”柳贵妃冷笑一声,长眉扬起。 “贵妃娘娘言重。念媺郡主亦为本王之妹,舞衣一事,夜王府会继续追查,待到水落石出,也请皇上给夜王府一个交代才好。”夜斩汐长眉一展,桃花眼眸亦不吝霸气。 “兄长,这又何必?念媺只是受了轻伤,这缝制舞衣的绣娘恐怕,恐怕今日之后也找不到了,怎么查?算了……就当是念媺舞艺不精吧。别扫了大燕贵客的兴致才好。”明月夜带着抽噎道。 夜斩汐看了下身边的莲弱尘,似笑非笑道:“弱尘,你陪月夜去换件衣服,看紧点儿,当心有人又趁虚而入。” “是。“莲弱尘允诺。 “好了,今日夜宴的节目也差不多了。各位都稍作休息,随后去观看烟火表演。云贵妃,后宫不太平,让大燕贵客看了笑话,此后你可要严加督导,凡有心怀不轨者,重罚不恕!此为寡人口谕。你放心严肃后宫就是!”黎臻微微蹙眉,他刻意看了柳贵妃一眼,意味深长,见她还想解释,终归挥了挥手,转身拉住云贵妃的手,率先向后殿走去。 夜斩汐哼了一声,抱着明月夜,后面跟着莲弱尘与夜涟漪,跟在常皇之后。 此后就要被云贵妃硬生生强压一头,柳贵妃眸光凶猛,她瞥一眼有些失神的赤霄,又瞪了瞪脸色苍白傻站在一旁的柳思彤,后者恍然,赶忙转身离去。 柳贵妃则风姿绰约的走到赤霄身边,红唇一扬,带着点儿刻薄道:“太子殿下,您似乎对念媺郡主,特别关注呢?” 赤霄一拂衣袖,丹凤眼眸掠过一丝不屑,淡淡道:“贵妃娘娘,对大燕肃亲王,似乎也格外宽厚……可是想将思彤县主,许他做儿媳妇?” 柳贵妃一愣,笑得有些尴尬:“殿下的意思,本宫不太明白……” “本宫对大常的派系斗争,并无半点兴趣。但柳氏的手不要伸得太远,本宫可没肃亲王那么好脾气。”赤霄阴森森道,终归背手而去。 “这群逆贼,早晚本宫要将你们斩尽杀绝。”柳贵妃暗自咬牙切齿,猛力推开自己身边的小侍女,她在心里恶狠狠道。 不待她回应,他转身就离开了。 166.中招 麟趾殿周围,环绕着太液湖,有数十间别殿。 柳贵妃吩咐华清宫总管太监刘公公,分别将参加夜宴的各位宾客,引入别殿休息。刚刚表演过的大常贵女们,正好换下舞衣,穿上了相应品阶的礼服,稍作梳洗与休息,等待烟火盛典。 夜斩汐将明月夜、夜涟漪刚刚安排好,莲弱尘便又开始了频繁的孕吐,他颇为紧张的扶着自己王妃,到湖边去散步。毕竟好几日未见,也有些贴心话想要倾诉。 夜涟漪眼泪眼泪汪汪的,吃下了几块蜂蜜玫瑰月饼,又喝了一大碗牛乳,终于觉得自己受惊的心情稍有平复。她拉住明月夜的手,刚想倾诉下自己对那红衣修罗的恐惧之情。 门外慌头慌脑闯进一个年幼的小宫女,紧张道:“启禀西凉王妃,夜王妃她刚刚,在湖边晕过去了,夜王爷说请您立刻过去看看……” 明月夜惊愣,她抓起自己的流苏背囊,招呼重楼道:“你们照顾好星月郡主。我赶紧过去看看,可别是刚才受了惊吓,惊动腹中的孩子。” 她拉着那踉踉跄跄的小宫女,疾步就奔出了大殿。两人一路奔行,一会功夫就来到了湖中心的回廊之处,但只见回廊却空无一人。 明月夜蹙眉,转身望向那小宫女:“人呢?你是不是慌张带错了路?” “不就在那边吗?”小宫女气喘吁吁,指向明月夜身后方向,她刚回头,便觉得自己后背被重击一下,瞬间失去了知觉,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 “不是说脚伤了吗?还能跑这么快!果然诡计多端的女人。”那小宫女露出凶猛神情,她抓下自己的人皮面具,又扒下自己的衣服,原来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侏儒所扮。 小侏儒把自己脱下来的东西打了个包,又装了块石头,直接扔进太液湖,又将明月夜装进一个布口袋驮在自己肩上,身手敏捷的在湖面疾奔而去,轻功着实不弱。 不多时,一个五大三粗的低级侍卫模样的人和小侏儒,在假山后面碰了面。 “这次,蓝公公又给咱,带来了什么好货色?”侍卫色眯眯的盯着小侏儒身后布口袋。 “这次可是绝品,便宜你小子了。记住吃完擦嘴,可别让她逮着你,那谁也救不了你啊。”蓝公公阴笑着去解口袋,侍卫一听是绝佳货色,赶忙过去帮忙。 但口袋刚刚解开,只见一只金黄色的,长着翅膀的蚕宝宝飞了出来,落在侍卫身上。 “奶奶个腿儿的,这是啥玩意儿?”侍卫伸出肥厚长着毛的手掌去拍,但那金色蚕宝眨巴眨巴黑豆眼,闪电般躲开,直直落在他面门之上。 只听一声惨叫,那侍卫在几个呼吸间,就被金蚕吸干了血肉,只剩下一身脏乎乎的侍卫服和靴子。 金蚕宝宝意犹未尽,又笑吟吟的盯住了小侏儒。后者一张丑脸铁青冰冷,他敏捷闪躲过金蚕的第一次攻击。 “金蚕蛊?”蓝公公颤颤巍巍的盯着那在空中停留的金蚕,胖乎乎的身体与透明的小翅膀似乎一点儿不成比例。 “哎呀,你倒挺识货!”一声清脆的笑声,从小侏儒身后传来。 明月夜掸掸身上的尘土,将布袋子铺到山石上,慢悠悠端坐其上,兴趣盎然看着蓝公公东躲西藏。 “你……你……原来你没晕倒!”蓝公公高度紧张,他仗着身手异常敏捷,总算逃过了几次金蚕的攻击,但也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难道,见多识广的蓝公公,不知道软猬甲吗?”明月夜明眸皓齿,倩笑娇颦。 “这金蚕……金蚕蛊……为何不追你?”蓝公公被金蚕蛊追击得几乎魂飞魄散。 “因为它,认主啊!”明月夜目光炯炯:“我劝你别费力气了,若你能将是谁让你害我,说得清清楚楚,本郡主可以考虑放过你,也说不准啊?” “郡主饶命啊,郡主。都是华清宫的刘公公让奴才干的。”蓝公公嘶声道,也不敢不躲那金蚕。 明月夜拿出玉瓶一招手,那金蚕虽有不爽,但还是飞了回来,停留在玉瓶之上,虎视眈眈瞪着那小侏儒。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但奴才也只是听命办事的。刘公公以前,就是这么对付宫里不听话的宫妃或者宫女,反正她们吃了暗亏也不敢声张。反而会被刘公公拿住把柄。请郡主恕罪。”蓝公公忙不迭的跪下磕头,一头一脸的热汗,狼狈不堪。 “原来是华清宫的人害我,说!今日你们还干了什么龌龊之事?”明月夜厉声道。 “没有,没有,不敢再有……”蓝公公贼眼四转,犹豫不决。 “哦?那本郡主提醒你一二。就算本郡主有耐心,恐怕这金蚕可饥肠辘辘了。”明月夜长眉一扬:“燕太子赤霄……” “那不干奴才事,是柳思彤假借郡主之名,约燕太子于白芷轩相见。那媚药是县主自己弄到的。跟奴才无关啊。”蓝公公魂飞魄散,不知这念媺郡主如何有通天本事,连这事情都知晓了。 “也罢,既然你对本郡主知无不言,暂且饶你。滚吧……”明月夜耐人寻味笑道:“逃得无影无踪才好,不然柳贵妃可不会放过你。” “多谢郡主饶命,奴才马上离开长安,绝不再出现。”蓝公公眼中划过一丝狡猾,赶忙转身就跑。但直觉身后一阵振翅轻响,他惊诧回头,那金蚕已经落在他面门之上,一双黑豆眼紧紧盯着他的。 “郡主,你怎么食言?”蓝公公战战兢兢,一双短腿已经酸软直接瘫倒在地。 “本郡主是饶过你了,但这金蚕蛊不肯啊。”明月夜冷笑道:“你们不知道在这后宫中谋害了多少无辜宫妃,我若放你回去,你第一件事就是给柳心玉报信。蓝公公,一路好走吧……” 小侏儒惊叫之声还拢在喉咙中,那金蚕已经吸净了他的血肉,似乎味道不佳,它摇头摆尾,心情不太美丽。 明月夜打开玉瓶,金蚕蛊心不甘情不愿的飞进瓶子,她盖好瓶盖。 “赤霄,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倒帮了我一个忙!白芷轩是吧,流千树应该已经得手了。那就白芷轩相见吧。” 明月夜拿出一只纸鹤,对着它喃喃细语几句,手一抬,纸鹤便飞入夜空之中。 不多时,那纸鹤落在流千树掌中。 他穿了夜行衣,身后跟着一个裹了大披风的人影。他把纸鹤放在耳畔,听了听,不禁咂舌道:“丫头,真有你的。” 流千树拉住身后的人手腕,那是一只玉白纤细的手,他轻笑道:“走吧,白芷轩。” 那纸鹤在他们身后,一阵烟雾之后消失了,只剩下一根长长的银色貂毛轻飘飘落在尘土中。 167.算计 白芷轩,是麟趾殿其中一处比较偏僻的别殿,几乎荒废。 此时,门前并无一人,空落落的,有些寂寥。 明月夜蹑手蹑脚的停留在门前,只见木门并没有完全紧闭,而是留了一道细微缝隙,通过小缝只见殿内黑暗阴沉,似乎有一枚小蜡烛的光影,映在门对面的墙壁上,火苗摇弋,透着清冷的妖异。 她片刻犹豫,拿出自己的赤金小匕首,想轻轻拨开缝隙。只听里面冷笑一声,不吝嘲讽。 “妖女,你找到这里,比本宫预期,慢了许久啊。”赤霄冷冰冰道。 明月夜蹙眉,大力踢开门,闯进殿去内。只见冷清大殿中,只有一张艳红垂缦的雕花大床,床前倒了几个,已经晕过去的男人,似乎都是宫中侍卫。 床上端坐一人,正在闭目运息。他身后有个用撕碎的床单五花大绑住的,衣衫暴露的女子,她此刻眼神迷离,口中嘤咛,脸颊潮红,丑态百出,此人正是柳贵妃的侄女柳思彤。 “蜡烛……”赤霄蹙眉,似乎尽力忍耐道。 明月夜望向大床边上,木桌上放着一枚烧了半截的妖蓝色蜡烛,她暗自吃了一惊,赶忙飞出一枚金针,将火苗击灭,又从自己背囊中取出一枚金黄药丸,直接塞到赤霄舌下。 “既然你知道这蜡烛有问题,为何不及时熄灭。”她嗔问,又从自己背囊中拿出新的蜡烛和火折,点燃。 “本宫以为这贱人只在茶水中做了手脚,所以泼翻了事,打晕了她的侍卫。谁知这蜡烛,无色无味,竟然如此厉害?”赤霄低吟一声,无可奈何,他转身扼住柳思彤的喉咙,大力将她拉近,嫌恶的厉声道:“这蜡烛,从何而来?” 柳思彤已经意乱神迷,即便被束缚了手脚,依旧极力想要靠近着赤霄。后者忍无可忍,另一只手稍微用力,她的一条胳膊已经脱臼,痛得尖叫出声。 她清醒了几分,满身大汗淋漓,涩声道:“思彤……不知道……这蜡烛……有毒……” 明月夜吁气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老对女人动手呢?再说,这次她确实没说谎,这蜡烛……是我卖给华清宫小太监的,这么说也不对。那小太监也不知道,他去的店,是我和流千树开的,他点名要最管用的媚药,不管多贵,还要加料!谁知道,他都用在您身上了?这可不管我的事!” “你!”赤霄咬牙切齿,知道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丫头,活生生给陷害了。他怒极手中稍微用力,柳思彤已经窒息,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 “别动怒啊……气冲脑门,这药可上劲儿。”明月夜退后一步,笑吟吟道。 话音未落,赤霄从床榻上飞身袭击,直接将她扑倒在青石地上,两人相拥着滚了几滚,他掣肘住她的双手放在她头顶之上。 他的呼吸很重,眼睛泛着浓重血丝,声音暗哑到不行:“妖女,可知自作孽……不可活?” 明月夜没有料到赤霄的速度与力道,超出她预估这么多。被他沉重的压在怀抱之下动弹不得,又被他滚烫的体温灼痛了肌肤,心中徒生了无边恐惧,她吞咽了几下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温和:“赤霄,放开我。这和我们的计划,差得有些远……” “本宫不介意与你的计划,相差甚远……谁让你算计本宫!你真希望,本宫与这柳思彤,做出些龌龊之事?”他轻轻嗅闻着她耳畔樱草馨香,低低愤怒道:“妖女,你的坏心眼儿,防不胜防。” “十七觉得,太子殿下的定力足够强大。自然不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她迎视着他的黑眸,那瞳仁中的火焰已经愈演愈烈。她心里是真怕,遂而有些嗫喏道:“为了让这出戏……足够逼真,所以让您……多少受了些苦……对不住了……” “于她,本宫定力足够。你低估了,本宫对妖女的……定力。”他的唇瓣,几乎触碰到她的。他的鼻息滚烫而急促,扑面而来陌生的男子气息,让她瞳仁紧缩。 “赤霄,你别忘了,我可是西凉王妃。你若敢轻薄我,哥舒寒不会放过你,常皇也不会善罢甘休!”她冷冷道,遂而奋力挣扎,但成效轻若鸿毛。 两人僵持,渐渐的,她有惊恐冷汗顺额而下。她微眯双眸,冷酷抵抗道:“别忘了,我手里还有……窈娘。你若敢强迫我,你最珍重的人……终归难得……活命!” “妖女,本宫若要你,谁也挡不住!”赤霄低吟了一声,迎着明月夜清冷的黑白星眸,遂而狠狠吻住她的唇瓣,霸道至极,但尚未深入,他的唇已被她重重咬伤,他闷哼一声,疼痛终归让头昏欲裂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他晃动沉重的头颅,勉力抬起自己的上半身。 他只觉唇瓣剧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嘴角流下,滴落在下面那张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点点朱红,如雪中红梅,益发显得这容颜的惊艳无双。 “你……真狠。”他无奈道,闭上眼眸蓄了几个呼吸的精力,遂而张开双眸,眼神确实清明了些许。 “还不放开我?”她冷冷道。 赤霄起身,他用颀长手指,擦拭着自己唇瓣上的血渍,却猝不及防的被跳起身来的明月夜,果断扇了一记耳光,力道很重,声音清脆,而且确实……很痛。 眼见她蓄势待发,又准备扇出了第二个,他忍无可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就把她紧紧拉入怀中。 “终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做本宫的女人……”赤霄明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你是第一个敢打本宫的女人,也是最后一个。你,赤霄要定了。好好考虑下,做大燕的皇后,可比西凉王妃,更能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而且……你身上还有本宫种的……符。” “赤霄,我建议你按照我的计划,老老实实合作,不然我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毒死你,你以为我会怕你那见鬼的……赤焰摄魂符?”明月夜大力推开面前的男人,不客气道。这家伙,难得一笑,但笑起来可真比平常一副臭脸,耐看多了。 话音未落,门外一声响动,流千树拉着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人闯了进来。 “我们……来得不晚吧?”流千树气喘吁吁,他身侧的人也摘掉风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颊,这是一个容貌中等的娇弱少女。 “就是她?”赤霄打量着那女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单见她的手指很特别,蜷曲成半握的弯度,似乎并不灵活。 “对,就是她。”明月夜轻轻拉过那个穿着宫女衣服的女子,语重心长道:“记住教给你的了吗?” 女子黝黑的眼眸闪过一丝悲伤,但重重点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丫头,咱们得回去了。”流千树拉起明月夜的手,就要往外走。 “放开她!”赤霄怒喝一声。 明月夜回身,终归忍不住做了个鄙视的鬼脸,自己反而紧紧拉住流千树的手,两人手拉手便消失在月夜之中。 “这该死的女人,早晚本宫要好好管教一番,才行。”赤霄咬牙切齿道。他转脸看着自己身旁的娇弱宫女,嫌恶道:“离本宫远些……本宫还有很多事……要忙!” 赤霄看了一眼依旧晕倒在地上的柳思彤,轻轻击掌,几个身穿火焰黑衣的暗卫,悄然无声出现在他面前。 “老大,那媚药,分明对您并不会产生什么作用啊。”为首的头领,趁其他人不注意,低低在赤霄耳畔道:“您的戏,有点儿过啊……他们会知道,您对那郡主……嘿。” “焰四,你活得不耐烦了?”赤霄用指腹擦擦自己涩痛的嘴角,阴冷道。 “是,属下多嘴。您的伤……不碍事吧!”焰四吞了吞口水,小心打量着主子红肿的伤口,倒吸冷气,心里真为这大常郡主捏一把冷汗。换了旁人,估计已经死了几个来回了。莫非,这生性木讷的主子转了性,终于在男女情爱上开了窍?这可得赶紧报告老主子。 可是,这段姻缘,似乎看上去,实在太惨烈些了吧。焰四忍不住又偷偷打量着,他那依旧在滴血的伤口,暗自慨叹。 看着焰四风云变幻的表情,赤霄终归忍无可忍,一脚踢中了他的膝盖,冷冷道:“愣着干什么?去做事!” 火焰暗卫们眼见主子震怒,唯恐会殃及池鱼,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赤霄伸手掌,只见自己指间,纠缠着几线长长的青丝,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紫樱草馨香,他眼神中划过一丝阴翳,心中一阵滞痛。 168.掉包 烟火表演即将开启。 一众人等都站在太液湖畔,翘首以盼。独独不见明月夜以及赤霄,他们不在,这烟火表演自然不能及时启动。 常皇黎臻环顾四周,不悦道:“怎么不见燕太子赤霄?” 大燕使团肃亲王略有焦急,赶忙回到:“听小太监说,殿下被一位大常郡主请去说话了,至今未归。这太液湖畔的岔路多,别走错了路,已经派人去寻了。” 夜斩汐蹙眉,眼见那边的重楼涨红了脸,正从人群中挤过来,匆匆跑到他身边耳语几句,他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父皇,念媺郡主的侍女禀告,刚才有个小宫女,假托为夜王妃诊脉的借口,将她带出了寝殿,至今未归……”夜斩汐清冷道,但一双桃花眼眸,紧紧锁视着人群,鹰隼一般犀利。 “哎呀,皇上,听夜王这口吻,分明在怀疑有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念媺郡主年纪轻,一时贪玩也有的,耽误了烟火表演,她的侍女自然着急,就胡乱编排个借口,想要把责任他移吧。多说无益,不如赶紧加派侍卫,在这麟趾殿附近,尽快找找吧。”柳贵妃轻启艳红的樱桃小口,一脸幸灾乐祸道。 她环视四周,并没见到自己的侄女柳思彤,心下更加确认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让柳思彤用媚药勾引赤霄,顺便遣蓝公公找个低等侍卫吓一吓骄横的明月夜,到时候一推干净,反正即恶心了夜斩汐与哥舒寒,自己柳家也得了便宜,这一石二鸟,挺好。 “斩汐,赶快找人。”黎臻低低道,有些焦急。 夜斩汐颔首允诺,他冷冷瞥了一眼柳贵妃,一拂袖亲自布置大内侍卫,开始四处寻找明月夜下落。 莲弱尘双手不由自主的拽紧自己衣襟,暗自心惊。她并不知道,这明月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担心她是否真的遇到了危险。 半盏茶功夫,李公公面带尴尬凑到黎臻面前,欲说还休,踌躇不已。 “李公公,你这畏首畏尾的,做什么?”柳贵妃眼尖,犀利道。 “这个,启禀皇上……念媺郡主还没找到,但燕太子赤霄殿下,倒是寻着了。”李公公赶忙回答。 “既然人已找到了,为何不请过来?”大燕肃亲王有些生气,面上不太高兴。 “这人是找到了,在白芷轩。可一时半会,他请不过来啊。太子殿下遇上些麻烦事……”李公公偷眼看看黎臻,小心翼翼道:“此事事关重大,老奴实在不敢做主,只能来请示皇上。要不然,还是请皇上移驾过去看看吧,哎……” 黎臻展眉,和缓道:“既然如此,两位贵妃与肃亲王,你们随寡人,过去看看。” 闻听白芷轩三个字,柳贵妃心下又暗自一喜,看来柳思彤已经得手。她自然跃跃欲试,赶忙扶住黎臻,一副乖巧模样。 一行人等乘着肩舆,来到白芷轩殿前。只见门前守了几个小太监,并不敢进去。 气氛尴尬,黎臻略略微吃惊,他狐疑的瞪了一眼李公公,后者面红耳赤。 黎臻只好自己率先推门而进,柳贵妃随后,云贵妃和肃亲王以及宫女太监们,陆续走进房间。 眼见一张雕花大床,满园旖旎春色。 赤霄衣衫不整斜靠在床榻上,他的床内侧,似乎还躺着一个女子,半露着酥白肩膀,地面上则胡乱散落着两人的亵衣,内袍,罗袜之类,可见适才战况激烈,十分勇猛。 柳贵妃见状,嘤咛一声娇喝,已经扑到床榻前,怒斥道:“赤霄殿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竟然污损了我家柳思彤的名节?” 赤霄挣扎着睁开眼眸,见柳贵妃略显狰狞的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正贴近自己的胸膛,本能的坐起身体。他一展臂勾到自己的外袍,一旋身已经披好,人已经站在床前。 他略带怀疑的扫视着面前惊愣的众人,眉目之间堆满了乌云密布,缓缓道:“本宫没想到,这堂堂大常皇宫,竟用如此不堪手段,来陷害大燕太子。尔等居心何在!居然用了媚香,下流至极。” “思彤,思彤,你怎么样了?”柳贵妃顾不上愤怒的赤霄,她伸手就去拉拽那床上的女子,但一瞥之下,惊愣得她退后了几步,忍不住惊呼道:“你是谁?” 因为床上那娇弱无力的女子,并非柳思彤,而是生面孔,她大惊失色。 “柳贵妃,谁告诉您,本宫临幸的是您那侄女柳思彤了?”赤霄迅速回身,冷笑道:“还是贵妃娘娘,一心期望本宫临幸的,就是柳思彤……” 黎臻充满阴霾的眼眸紧紧盯住柳贵妃,他一挥手,淡淡道:“李公公,那女子你可认识?” “启禀皇上,好像是媺园宫女,叫半夏。”李公公仔细一看,惊愣出一身冷汗。 “媺园?小夜的宫女!”黎臻一拍桌几,站起身来,他惊怒至极:“你给寡人好好看看,这殿里……可……可……还有……他人?柳心玉,你干的好事!你……” 柳贵妃倒退两步,不是柳思彤,而是媺园的宫女?这里究竟出了什么情况,为何没有人及时告诉自己。那明月夜和柳思彤又在哪里,她心里突然萌生了不祥的念头。 这是有人,在借刀杀人吗?是赤霄,肃亲王,云贵妃还是……她脑海里一片混乱。若明月夜真的出了事,黎臻必定不会放过她。但她确实只是让蓝公公,小惩大诫,吓唬吓唬出口气就好,重要的是不要留下痕迹。他这干的是什么事! “你是何人,受何人指使,你给本宫从实招来。”柳贵妃伸手就去拽,在那床上也刚刚醒来,惊慌失措的宫女半夏。 赤霄转身,用衣袖拂开疯狂的柳贵妃,用锦被一把围住半夏,推到床榻的更里面,脸色有些不好看道:“既然本宫已经临幸了她,她就是本宫的人。陛下,半夏本宫要带走。至于和亲联姻一事,本宫也要与父皇再议之后,审夺!” “这些事,等找到念媺郡主再说。半夏。你与寡人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念媺郡主……她……她……”黎臻坐卧不安,脸色苍白至极。 他用手指重重点住慌张的柳贵妃,咬牙切齿道:“你……你这个贱人……如果你敢害了寡人的小夜,寡人定将你……碎尸万段!” “皇上息怒,此事确实与臣妾无关。刚刚臣妾进殿,眼见这床下扔着的亵衣与思彤的十分相似,才会误以为与太子殿下……欢好之人是思彤。臣妾也是一时心急。思彤可是臣妾兄长最疼爱的小女儿啊。”柳贵妃情真意切,凄惨道。 “启禀皇上,有个小宫女说,夜王妃在湖边散步,突然晕倒了,郡主就带着奴婢前去救治。但到了回廊,根本没见到夜王爷和夜王妃,那小宫女还突然出手打晕了我们,分别装入袋中,不知运到了何处……奴婢依稀看到,那小宫女抹了下脸,就变成了个侏儒太监,还把宫女衣衫扔进了太液湖。奴婢听到一个侍卫叫他……蓝公公。后来,后来奴婢就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醒来……就……郡主,郡主在哪里啊?”半夏抱着锦被,一边哭泣一边凄惨道。 “李公公,让侍卫去半夏说的的地方,打捞……”黎臻长长叹了口气道:“蓝公公,侏儒,给寡人查,一个宫一个宫的,给寡人查!” 柳贵妃直觉脚下一片寒凉,顺着腿肚子就往腰身上爬走,这混蛋侏儒为何不听自己指令,或者,根本就是有人将这半夏与柳思彤掉了包?目的何在,细思极恐。 她赶忙跪倒,梨花带雨哭泣道:“臣妾恳请皇上,也遣人立刻寻找思彤县主,她也至今未归,所以臣妾刚才心慌,才会误会太子殿下……” “你说的对,找。把柳思彤也给寡人找出来。告诉夜斩汐,就算把皇宫给寡人翻个个儿,把人给寡人找出来!”黎臻渐渐冷静下来。他坐在座椅上,冷冷道。 “皇上息怒,念媺郡主聪明伶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放心……”云贵妃轻轻扶住黎臻因愤怒起伏不定的肩膀,安慰道。 “赤霄,你先换了衣衫再说吧。若你要半夏,也得念媺郡主……做主。来人,给半夏也换上衣衫。”黎臻吁气道。 “不必,本宫的人,本宫自会安排。陛下,您还是遣人全力寻找郡主吧。”赤霄不吝傲慢。话音未落,几个火焰暗卫带着大燕侍女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捧着一叠衣衫。 “启禀皇上,郡主找到了。她掉进了太液湖,夜王爷正让女医官为郡主把脉。”一个侍卫在门外禀告。 “人怎么样?”黎臻蓦然起身,关注道。 “头部受了伤,其他的,目前还不知道。”侍卫谨慎道:“发现郡主的地方,还飘着一个布袋子。看上去,郡主应该是被人胁迫了。” “寡人现在就去探望郡主,赶紧带路!”黎臻拉住云贵妃,略带慌张的疾步而出。 柳贵妃心又凉了一半,赶忙跟上。 169.认错 拾翠殿。 明月夜的额头上包扎着一层白绷带,隐隐还有血渍浸出。 她躺在贵妃榻上,身上已经换了干净衣衫,腿上还搭着一条薄被,神情有些疲惫。 莲弱尘坐在榻边上,正拿着一条温热手巾,轻轻擦拭着她的手背。 夜斩汐则握着一杯茶,听完明月夜的简单讲述,心中甚为窝火,因为用力他关节泛白,震怒道:“岂有此理,她简直胆大妄为!” “兄长,柳贵妃用这种方式,不知成功算计过了多少宫妃,吃了暗亏的多半不会声张,毕竟对自己颜面无光。今日所幸,我有金蚕蛊护身,何况那两个恶人已罪有应得,但我的宫女半夏,现在还下落不明,还请兄长尽快帮忙寻找。”明月夜扶着额,有气无力道。 “本王已派人去寻找半夏。”夜斩汐蹙眉:“近来,这柳心玉越发猖狂,居敢如此明目张胆对你下手。余下的事,你不用管,兄长来办。” “兄长……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阿寒。”明月夜迟疑道:“他若知道,一定会觉得我笨,这么容易被人算计,太丢人了。” “最好不要告诉阿寒,若他知道自己女人差点儿被欺负了,他还不得把整个皇宫给生掀了?”莲弱尘叹了口气道:“柳心玉已明枪暗箭一起来了,但她毕竟身为贵妃,何况柳氏一脉爪牙分布甚广。我们若无确凿证据,不宜与她正面冲突。” “若阿寒知道,非跟我狠狠打一架不可。你为了照顾弱尘进宫,兄长却没有照顾好你,还让你受了伤。此事确实怪我,思考不全,照顾不周。对不起了,月夜。”夜斩汐郁闷苦笑,他情不自禁轻轻点触了下她的绷带,又怕她痛,有些发愁道:“但愿不会留疤。” “无碍,兄长嫂嫂忘记了,十七是医士,这点儿小伤,对我来说,太容易治疗了,其实根本不用那女医官。”明月夜感觉到他们确实担心,并非客套,心中不由一暖。 “夜姐姐都是为了给我出头,若非代替我去跳那个胡璇舞,硬生生强压了柳思彤的风头,柳贵妃也不会因嫉生恨,暗下毒手。姐姐受苦了。”夜涟漪捧着一碗热牛乳,走进来,瘪着一张小嘴委屈道。 “好了,我又没什么事。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好像我真遭了什么毒手一般。哪有那么严重?”明月夜接过牛乳,忍不住勾了下夜涟漪的鼻头,笑话道:“你看看你,哭得跟个花猫一般,害不害羞。若那大燕太子向皇上求娶你,假以时日你就是大燕国母,难不成还要天天遇事就哭鼻子!” “我不要嫁给赤霄,宁死也不愿意!”夜涟漪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她扭头抱住夜斩汐,鼻涕眼泪都擦在了自己兄长身上。后者无可奈何的,轻轻拍着她后背,无奈安慰道:“好,不嫁,涟漪。兄长眼前这么多烦心事,你就不要再给我添堵了,可好?” “小夜,你怎么样?”殿外传来黎臻焦急声音,他甚至等不及太监通传,自己已踱步抢进了拾翠殿。 “父皇,您怎么来了?”明月夜似乎愣了一下,勉力要从贵妃榻上爬起,黎臻却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 “别动,先让父皇看看……”黎臻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下她脸颊,心痛之情溢于言表:“可还伤到了其他什么地方?” 明月夜眼见黎臻情真意切,心下微微滞痛,本能躲了下脸颊,似乎他碰到了自己伤口般,却强笑道:“无碍,劳烦父皇挂心,本来计划好的烟火表演也因儿臣的事,耽搁了。是儿臣,对不住,远道而来的贵客,折损了皇家颜面。” “胡说,你们两个,都是寡人的心头肉。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还好,小夜有斩汐照顾,父皇多少放心。以后,你们也得好好依靠对方。小夜,你可知道,你出了事,除了父皇,就是你……皇兄斩汐,最着急。看他平日性格多温和,也独独为了你这个妹妹焦虑,甚至不吝与柳贵妃当堂争执。”黎臻拉住两人的手,放在一起,他自己颇多感触,却又欲言又止。 明月夜与夜斩汐深深对视,各自心里都暗暗奔腾不已,他们也感觉到对方手掌的温热,或许同样的血脉总会相互吸引。这次意外事件,让两人莫名其妙,亲密了些许,这是后话。 “启禀父皇,念媺郡主在太液湖回廊遇袭。刺客是一个侏儒太监和一个三等侍卫。儿臣已找到相关线索,还请皇上定夺。”夜斩汐单膝跪礼,被黎臻伸手拉起。 “大概经过,寡人也了解一些。半夏找到了。这前因后果,寡人心里有数。”黎臻眸色深沉。 “小夜,你没事就好,你父皇和母妃,都担心得很。”云贵妃坐到明月夜身畔,拉住她的小手,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母妃,您别哭啊,本来身子弱,再为念媺伤心,若加重了咳疾,便为儿臣不是了。”明月夜拿出手帕,细心的为云贵妃擦拭眼泪,遂而有几分高兴道:“宫女半夏找到了?儿臣还在担心她的安危……她在哪儿,怎么不见她人?” “好孩子,别着急。听母妃说。半夏……半夏她……”云贵妃欲言又止。 “半夏被人下了药,被燕太子赤霄……收入后宫了。”黎臻沉声道:“父皇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事到如今。半夏最后的归途就是跟赤霄回大燕。何况,赤霄已经开口,若不从,联姻之事也因此收到影响。小夜,父皇会再给你找更好的宫女,这半夏,你就不要再留恋了。” 明月夜瞪大了眼睛,又惊又痛,她抓住黎臻的衣袖:“父皇为儿臣做主。半夏,半夏她是替儿臣受了苦啊……” “你说什么?”黎臻凤目微眯,眸色呈现这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清冷。 “儿臣和半夏,是被一个自称蓝公公的人偷袭,他和一个侍卫将我们分别装入布口袋。儿臣迷迷糊糊中听到他们说,半夏要去沉湖,毁尸灭迹。儿臣要被送到赤霄那里,若在宫里出了什么丑事,才好让夜王与西凉王因此事,与皇上分歧。若大燕与大常战火再起,大常就不会再有战将,愿忠心为皇上出征,到时朝局必大乱,才能有机会……” “住口,好歹毒的计谋。”黎臻终于忍不住龙颜大怒:“念媺,你可听到谁为幕后主使?” “不曾,儿臣听到此处,已心惊胆战,虽然身上无力,也尽力挣扎,还想喊人来救。那蓝公公心中着急,便用石头砸晕了儿臣。等儿臣有了知觉,已在水中沉浮,便奋力挣扎,总算挣开了布袋,但儿臣双手被缚,再也无力挣脱。”明月夜把自己被绳子捆红擦伤的手腕,递到黎臻面前,后者的眸中已经暗含眼泪。 “庆幸儿臣命大,就在快撑不住的时节,斩汐兄长发现了儿臣。这才得救。恐怕当时就因为儿臣突然喊起来,那两个恶徒恐惧,才会认错人。错把半夏当成儿臣送到了赤霄床上,半夏代儿臣遭此一劫。但若换了儿臣,儿臣也不会再苟活于世,不然如何对得起夫君呢……父皇……儿臣心里苦啊……”明月夜扑进云贵妃怀中,不吝哭泣。 “启禀皇上,那蓝公公换下的衣服包裹,已经从太液湖打捞上来。”禁军侍卫在门外禀报。 “启禀夜王,那侍卫已经查明身份,乃禁军三等侍卫于三光,归属禁军副统领柳丁山所辖,目前下落不明。”夜王侍卫在门外禀报。 “启禀夜王,长焱宫中,只有一个侏儒太监,叫蓝奇海。他是华清宫太监总管刘大山的三徒弟,目前下落不明。”夜王侍卫继续道。 “父皇,明月夜被赐封郡主之前,已被儿臣认作义妹,她亦为我夜王府之人。如今,证据确凿,请父皇秉公,为夜王府做主。”夜斩汐跪倒,桃花眸中一片凛然。 “请皇上,为夜王府做主。”夜涟漪与莲弱尘也跟在夜斩汐之后,跪倒在地上。 “皇上,此事,细思极恐啊……”云贵妃抱住抽泣的明月夜,眼圈红红道。 黎臻怒极反笑:“柳心玉呢,让她给寡人,滚进来。还有那个……刘大山!” 170.弃子 本来一直站在殿外,仔细聆听的柳贵妃越听越惊。 但听到黎臻在里面怒吼自己的名讳,可见动了真怒。 她回头,狠狠瞪住了跟在自己身旁,已被冷汗浸湿衣衫的刘公公。后者眼见贵妃细眯双眼,极尽毒蛇般的阴翳神色,已明白自己今日大限已至,不禁腿脚瘫软,坐倒在地面上,更加汗如雨下。 柳贵妃略一思忖,提着繁重的满绣凤裙,径直走入拾翠殿。 刚刚进殿,她便重重跪在青石地板上,满目流泪,膝行着挪到黎臻面前,用力抱住他的双腿,哭得梨花带雨,甚为凄惨。 “皇上,臣妾冤枉啊。念媺郡主被虏一事,臣妾确实不知情。什么蓝公公,什么三等侍卫,这些臣妾也是在殿外,刚刚听到的。还请皇上明察秋毫,还柳儿清白。皇上……” “你已经是贵妃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想要什么呢?”黎臻垂下头,贴近她的脸颊,低低问道:“你也知道明月夜,对于寡人来说的重要性,你还敢动她?” “皇上,柳儿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柳儿从来想要的,不过是您的真心啊。”柳贵妃轻轻抽噎道。 “皇上,您再仔细想想,若臣妾知情,又怎么能误会被赤霄殿下宠幸的,是臣妾侄女思彤县主呢?若这一切都是臣妾计划好,此举不画蛇添足吗?分明有人栽赃陷害臣妾,请皇上为臣妾做主。”柳贵妃抬起头来,声音也响亮了许多。 “臣妾承认,臣妾确实不喜念媺郡主,但若在皇宫中买凶杀人那可是重罪。如皇上所言,臣妾已经是贵妃了,这么得不偿失的事情,臣妾为何要尝试?不错,刘大山是华清宫的总管太监,但他是否被别有用心的人买通,栽赃陷害臣妾,也未尝可知。臣妾建议,将刘大山打入掖庭,由掖庭令严刑审讯。还臣妾清白。”柳贵妃一字一句道。 黎臻思忖片刻,他挥了挥手,语气略有缓和道:“都起来回话吧,一个中秋节,怎么就过成了这般糟心。把刘大山带进来。” 夜斩汐搀扶起莲弱尘,夜涟漪跟着他们后面,站在一旁。柳贵妃则站起来,立在了另一旁。 “给夜王赐座,还有夜王妃,她身子弱,又怀着身孕。”黎臻叮嘱身后李公公,明显忽略了站立在一侧的柳贵妃,后者银牙咬碎,眼眸之中隐匿着刻骨愤恨。 “启禀皇上,刚才刘大山在殿外,趁侍卫不备,一头撞在柱子上七窍流血,殁了。”被溅了一身鲜血与脑浆的禁军侍卫,胆战心惊禀告。 “畏罪自杀?很及时啊。”夜斩汐冷笑道。 “皇上,今日从出了事,臣妾和刘大山就一直跟在您身后,不过几步距离,臣妾可有单独和刘大山说了一言半语,即便刚才在殿外,这些禁军侍卫也可以作证,臣妾与他并无交流,又如何威逼他自裁?凡事都讲求证据,若有铁证如山,证明臣妾唆使刘大山陷害念媺郡主,那臣妾便认罪。不然,就算将臣妾送入掖庭严刑拷问,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情,宁死不屈。”柳贵妃柳眉一挑,眼神坚决而凛然。 “柳贵妃,稍安勿躁。待蓝公公与那于三光归案,再争辩也不迟。”夜斩汐似笑非笑道。 “夜王所言甚是。”柳贵妃针锋相对。 这两人若能归案才活见鬼了,早就被金蚕蛊吃进肚子了好吗?明月夜暗自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反正当初计划此事,也没有想靠此就能一举铲除柳贵妃势力。因为常皇黎臻也不傻,并不会为了一个宫女被虏一事,就大动干戈,肃清后宫。 因为柳贵妃并非一人,她身后盘踞着整个柳氏势力,遍布朝堂各大要职,其实黎臻似乎也并无胆魄,真的就敢降罪这位贵妃。对此,明月夜心知肚明。不过,给柳心玉添添恶心,倒也足够了。 “好,既然如此,全力缉拿这两个钦犯,此事便交由夜王与大理寺共同追办。” 黎臻冷哼一声:“柳贵妃,无论如何,这刘大山是你华清宫的总管太监,他犯此大罪你也难逃罪责,寡人罚你一年例银,在华清宫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宫。至于协理六宫之权,就先由云贵妃代理吧。阿妩,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还好,念媺郡主,可以帮你……” 柳贵妃银牙几乎咬碎,但也只好跪倒谢恩。云贵妃也翩然谢恩,但随即就被黎臻拉了起来,坐在自己身畔。 “柳儿,你性格一向骄纵霸道,这些年仗着寡人宠你,你在后宫之中做的那些事,寡人也不是不知道,但你可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这次便为教训,你好好在华清宫,想想清楚吧。”黎臻盯着柳贵妃,后者眼圈泛红,终归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恰在此时,禁军侍卫又在殿外禀报:“启禀皇上,县主柳思彤找到了。” 柳贵妃终归记挂自己家侄女,赶忙望向黎臻,他也略略吃惊:“宣。” “皇上,这几位郡主也在,恐怕不宜。”侍卫低垂下了头,有些面红耳赤道。 黎臻见状,心中一动:“斩汐,你去看看。” “皇上?”柳贵妃焦急的望住了黎臻,他无奈道:“好,你也去看看吧。” 没过多久,只听殿外传来柳贵妃的惊叫声,与怒斥声。一阵喧嚣之后,又传来隐忍的女人哭泣声,躺在贵妃榻上的明月夜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看来赤霄这家伙,一定不遗余力做了很多分外事。 夜斩汐匆匆走回拾翠殿,后面却并未跟着柳贵妃,众人惊诧。 “父皇,外面的事儿不太好办……”他欲言又止。 “怎么?”黎臻蹙眉:“但说无妨,你和小夜都是寡人的义子义女,云贵妃是小夜的母妃,弱尘是你王妃,涟漪是你亲妹妹,都是一家人,有何不可说?” “是!”夜斩汐瞥了一眼忽闪眼睛的夜涟漪,低声道:“涟漪,你陪弱尘先回房间。” “为什么?”夜涟漪本来一副要看热闹的兴奋,但见夜斩汐脸色阴沉,趁他还未发怒,只得讪讪的拉着莲弱尘,撇着嘴往内殿走去。 “斩汐,说吧,那柳思彤出了什么事?”云贵妃耐心道。 “柳思彤与大燕肃亲王的……仆从山桦,在假山后面私通鬼混,被侍卫们抓个正着。因两人纠缠不休,难以分开,所以只能一并绑了,抬到殿前。柳贵妃气急,斩伤了山桦的……那话儿。肃亲王与柳贵妃,还在殿外争执呢。”夜斩汐脸颊微红,似乎说起来也甚为尴尬。 “咳咳……”黎臻听罢,也颇为讶异:“那山桦是何人?似乎并不在使团名单之中。” “是啊,父皇。那山桦是个浪荡子,却生了一副好皮囊,所以肃亲王可喜欢他了。柳贵妃伤了肃亲王的心肝宝贝,他肯定要找父皇理论来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絮叨与难缠啊。”明月夜不吝补刀。 “既然如此,为了保全思彤县主名节,就让肃亲王将那山桦收为义子,让他们尽快成婚吧。”黎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只想尽快解决这意料之外的麻烦。 “恐怕,这还要皇上赐婚,才妥帖。这事情如今闹得宫内人尽皆知,不好收场。”云贵妃蹙了眉,清淡道。 “哎……这个中秋节,简直就是多事之秋。罢了,罢了,就这样办吧,李公公,拟旨吧。”黎臻揉了揉自己头痛的额角。 他又看住明月夜,试探道:“不过,你那宫女半夏,恐怕也得给了赤霄。不然,这大常与大燕的联姻之事,恐怕也无法再推进。这次小夜若帮父皇解决了难题,父皇必定好好赏你。” 明月夜蹙眉,犹豫片刻,终于妥协了:“也罢,半夏突遭此变故,跟着赤霄恐怕也是最好的归属了。” “不过,父皇,今日之事,宫内一定要封锁消息,万万不要传到宫外,若我夫君知道,恐怕他会多想。”她一本正经道。 “阿妩,这件事就拜托给你。阿寒若知道此事,恐怕会把寡人的长焱宫给掀个了底朝天。”黎臻长叹一声,有些后怕。 明月夜与夜斩汐对视一眼,眸中都隐含着一丝笑意。 今日之事,不费吹灰之力,既重创了柳心玉,让她猝然舍弃刘大山这个左膀右臂,又让她得罪了肃亲王,失了与大燕太子赤霄联姻的机会。应该说,她的如意算盘,如今可赔了个底儿掉,这实在大快人心! 171.月圆 午夜时分,喧嚣了一整日的长焱宫,终于宁静下来。 然后,几家欢喜几家愁。 最大的输家,非柳贵妃莫属。她知道,自己这次就是被明月夜给狠狠黑了一把。看来,她实在小觑这丫头。 蓝公公和那姓于的侍卫,至今下落不明,估计若不是两个混蛋,知道办砸了事情,已经逃之夭夭,就是已经被明月夜那边给灭了口。 反正以后,再也不能用这般阴损方式,来威胁宫内不听话的宫妃了。况且,明月夜和这些规规矩矩的女人不同,她显然更毒辣,以及聪明。 但此番还折了刘大山和柳思彤,这毕竟伤了自己的元气。刘大山跟随自己多年,已为左膀右臂,但壮士断腕也是无奈之举。 此事牵扯到了大燕太子赤霄,这事情就可大可小,若真的到了掖庭,若再有夜王的人严刑拷打,这老东西未必能扛得住,再把这些年为自己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倒了出来,更难办。所以,死了就死了吧,倒也干净利落。 至于柳思彤,却是大哥柳程君最心爱的小女儿,是承载柳家期望的掌上明珠。本以为她将成为未来的大燕皇后,却被一个肃亲王的男宠毁了清白。 黎臻一意孤行,竟然要赐婚这两人,她只好哭闹一场不惜以死相逼,黎臻无奈这事情才罢休。 至于柳思彤,也只能先送往落叶庵,代发修行一段时间,避避风头才能回来,只这皇后之梦,彻底粉碎。 因盛怒之下,自己又斩伤了那男宠山桦的命根儿,本来与肃亲王交好的柳家,这次也彻底绝交。 柳贵妃越想越气,也越想越觉得蹊跷。从柳思彤口中验证,赤霄与明月夜关系匪浅,这次做局也属两人联手,但思前想后,终归无法梳理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抚着头痛的额角,摔了若干茶碗来泄愤。 一个年轻俊秀的太监,静悄悄走过来,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阴柔道:“娘娘,您还在为刘公公和柳县主的事,忧心吧?其实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县主的事,只要过几个月,风平浪静,想在大常找个如意郎君,并非难事。大不了,待尚书大人立下战功,请皇上将县主晋位郡主,换个称号,睡还能记住今日的事。至于刘公公……师父他老了,胆子就越来越小。娘娘何不借此……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呢?那蓝奇海与于三光,绝对不会再在长焱宫出现了,奴才保证。” 柳贵妃瞥了一眼那细长眼睛,面貌清秀的太监紫涵,刘公公的小徒弟,她不由冷笑了。 她用金指套戳戳他的额头,娇嗔道:“你师父倒一直不遗余力推荐你,这次也用自己一条老命,把你推到了本宫面前。好好办事吧,小涵子。本宫不会失望,你才会有希望……” 紫涵跪倒,眼睛盯着柳贵妃金光璀璨的绣花鞋上,艳丽的大红牡丹花,眸中流露出一抹阴冷的得意之笑。 夜王府里,夜斩汐照顾莲弱尘安歇了。自己则来到书房,召见暗夜山庄的暗卫。 “本王,怎么并不记得,媺园有个半夏呢?”夜斩汐皱眉道,他对这个有着邃黑眼睛的宫女,总有似曾相识之感。还有她的手,蜷曲的程度如此严重,似乎曾受过伤,一个宫女如何受伤?又让他心生疑窦。 “主子,属下打探过了,媺园的宫女除了重楼、紫萱,景天和雪见四个贴身侍女,其余的都是云贵妃给郡主配的,确实有个叫半夏的,因为花草伺候得好,也深得郡主喜欢。”暗卫谨慎道。 “算了,不过是个小宫女,给了赤霄倒也无碍。近日,后宫里可还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掖庭的浣衣局,死了个小太监。据说是华清宫的人干的。”暗卫犹豫片刻:“属下查过了,就是大燕前质子慕容惘之。之前,听说肃亲王一直再托人,想从长焱宫送个人出来,似乎就为这惘之,毕竟大燕的人。如今贵妃与肃亲王交恶,贵妃下手杀了惘之,似乎合情合理。” “他……死了?”夜斩汐沉吟道:“你亲眼看见了尸首?” “是。七窍流血,死状甚惨,尸身已经被硕鼠吃了大半,但那脸,属下找人指认过,确认是惘之无疑。”暗卫谨慎道。 夜斩汐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桃花眼眸闪过一丝肃杀,遂而黯然,叹息道:“算了,终归过去了。若尸身还未被食净,便找个地方给他埋了吧。这个事情以后就不许再提了,特别,当着王妃的面儿……” “属下遵命!”暗卫毕恭毕敬鞠礼。 “下去吧,本王要一个人,静一会儿。”夜斩汐望着窗前,硕大而光洁的月亮,心事重重。 港口,光熙商会的商船上。 明月夜、温亭羽、赤霄和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围坐在桌前,四个人喝着一壶酒。 “兄长,我这位朋友就拜托给光熙商会了。”明月夜举杯,向温亭羽敬酒。 原来,那黑衣人就是逃出生天的慕容惘之。他站起身来,叩倒在甲板上,给明月夜重重磕了头,声音嘶哑道:“惘之叩谢恩人救命之恩。惘之,没齿难忘。”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永远都不要再回长安来。”明月夜认真道,惘之重重点点头。 “若你直说,要本宫所救之人,是他。又何必大费周折?他到底曾为大燕皇室血脉,带他出宫又有何难?”赤霄并不喝酒。 他瞪着明月夜冷冷道:“你让本宫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实在过分。”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有余悸:“不过,你这易容之术,也确实厉害,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哼哼,说得轻巧,你以为把他弄出宫,是件容易事?”明月夜翻了个白眼给他,鄙视道:“再说,你不也和那个大美女柳思彤肌肤相亲了,也没见你多高兴啊。太子殿下,我都怀疑,莫非你喜欢的就是男人呢。” “你!妖女,本宫不与你口舌之争。”赤霄阴冷着脸,扭过头去。 “我都被你们说晕了,十七。总之,你又干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对吧?”温亭羽明朗一笑,欣赏不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从宫里,把他从掖庭给偷出来了。” “不知道掖庭那边可有后患,夜斩汐那么聪明的人,若细细调查……”惘之多少有些后怕。 “放心吧,那边确实有个惘之,已经被华清宫的太监给毒死了。这个已经坐实。听说,他已经被夜斩汐的暗卫给埋了,尘归尘,土归土。”明月夜拿起酒杯,淡淡笑道:“慕容惘之与夜斩汐,前缘已尽,到此为止。” “可是,惘之分明就好好坐在这里啊。”温亭羽一愣,指着惘之道。 “我提前找了一个身量与惘之差不多的死囚,给了他一大笔钱封口,他自愿代替惘之赴死。这个人和惘之都提前服用了,我配置的易容药丸,服下此药,能改变人的骨骼与面容,整整三日时间,比人皮面具可强太多。我是医士,给人捏捏脸,整整面容,并不难。于是,惘之就变成了半夏,那死囚就成了惘之。懂了吗?”明月夜明眸熠熠:“惘之,你不用担心,待你回到汴京,停止服药,容貌就会渐渐恢复。” “可是,半夏呢?”温亭羽困惑道。 “媺园里确实有个宫女叫半夏啊,她母亲在家乡生了病,她一心想要偷偷出宫,所以我成全了她,走的渠道就是买通了肃亲王那条路。若肃亲王与柳氏交好,自然会想通过柳氏捞人,也会由此二人暗生缝隙,相互猜忌。再加上山桦之事,必然加速他们交恶。而夜斩汐再查,最多也就得知,肃亲王曾想从宫里偷偷摸摸运个人出去。结果被华清宫的人恼羞成怒给做掉了。如此,一环扣一环,都是自然而然,不怕深究。” “妖女,你果然机智过人。”赤霄邃黒丹凤眼眸,划过一丝激赏。 “太子殿下,你怎么能总诋毁十七是妖女?”温亭羽蹙眉,不高兴道。 “亭羽哥哥,你别搭理这个怪胎,今天我并不想带他出来,是他死皮赖脸非要跟着来。”明月夜无可奈何道。 “废话,你与本宫是同谋,送走的人又是我大燕的皇族之人。本宫若不看紧你,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算计本宫。”赤霄黑着脸,咬着后槽牙道:“再说,没有本宫鸾车,你以为自己进出皇宫那么容易?” “太子殿下,我父王……他可还好?”惘之终归忍不住,问道。 “莫邪叔父,他尚好。只是还被关在夕照寺。你回了汴京也先不要进宫。等本宫回了大燕,再说。”赤霄低低道。 “是,惘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惘之又深深鞠躬。 “好了,不多说了,我还得赶紧回宫呢。”明月夜转身从身后提了一个食盒递给温亭羽,笑吟吟道:“兄长,恭喜你状元及第,金榜题名。我做了你最爱吃的云腿酥皮月饼,是承都口味。这次我没时间陪你赏月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过几日,我再找机会去看望你。” 赤霄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了,一个流千树不够,这里还有个新科状元温亭羽,关键还长得如玉俊朗,都与这明月夜交情匪浅。还有那个尚未露面的正主夫君,西凉王哥舒寒,想至此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他的肺部又开始压力重重了,这大常的女子都如此不拘小节吗?看来,还得尽快将这丫头弄回大燕,才好。 明月夜可不知道赤霄心里打的小算盘,见他黑脸想着心事,不禁用手肘狠狠戳了一下他肋下,这大燕的第一赤焰勇士居然中了招,闷哼一声,郁闷道:“干什么,别总动手动脚的!” “你回不回宫啊?本郡主可要起驾了。”明月夜没好气道:“今日是中秋节,你不要见见,放在我媺园的人吗?” “回宫!”赤霄一拂袖,大步走在前面。 明月夜朝温亭羽招招手,后者赶忙将一个木匣子送到她手中,笑吟吟道:“十七,送你的中秋礼物,回去再打开……” 172.婵娟 深夜,赤霄的鸾车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马蹄敲击在青石路上,清脆作响。 路两旁,枫叶微红,映衬着皎洁月光,仿佛裹挟了些许轻纱薄缦,让这夜色益发的缠绵悱恻,温婉动人。 鸾车之中,明月夜与赤霄对坐着,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桌几。 明月夜轻轻挑开珠帘,望着天边圆满的皎月,若有所思。 “喂,你为何要救我大燕皇族之子?”赤霄伸出手指,敲击桌面,打破了沉静,他对她,有太多的疑问。 “好奇心害死猫,太子殿下,人也一样,何况猫有几条命,殿下有几条?”她不吝嘲讽:“每个人都有秘密,尊重别人的秘密,自己才能活得久一些。” “惘之父亲本是大燕前摄政王莫邪,多年之前,他与前丞相联手兵变,逼宫本宫父皇退位禅让。结果兵败后被我父皇关押在夕照寺的地牢里,至今。惘之,是叛贼之后,你可知道?你救他出宫是是重罪是死罪。若东窗事发,你也有九条命来抵挡吗?”他冷笑,仔细盯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想要看出一点儿更真实的情绪。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贼。他输便成了叛王逆臣。若当年他成事,被关在地牢里的就是殿下吧。或者更惨?所谓天命,不过强大的那一方,为自己的暴行粉饰,而已。”她明眸善睐,咄咄逼人。 “凤择良木而栖,若你真懂得这个道理,便好好考虑本宫建议。成为大燕的皇后,你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若有一日天下归一,你便是本宫身边最尊贵的女人。”他微眯着细长的凤目,黑瞿石般的眸子熠熠发光,整个人散发着修罗般的威慑力。 “你若如此强悍,又怎么会让窈娘落得如此危险境地。她于你,恐怕也是十分要紧的人吧。”明月夜展眉,星眸闪烁着晶莹与透彻,清傲而笃定:“你连自己在意的人,都无法保护好,我真的不敢把筹码压在一个,我不太信任的人身上啊,太子殿下。” “本宫亦有本宫苦衷,窈娘,她其实是……”赤霄还想争辩,但被她蓦然打断。 “不要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并不想知道。我们之间,没那么熟。你的事儿,我知道少一些命还能长点儿。你也不要问我关于惘之的事。一样道理。太子殿下,咱们就是合作,懂吗?公平交易,互不相欠。”她摆弄着手中,温亭羽送的木匣,似乎她对这个更有兴趣。 “你为何自称十七?好奇怪的名字。”赤霄有些尴尬,极力想要缓解,也算无话找话。 “我夫君西凉王,喜欢称我十七。他说,十七,是妻。”明月夜正色道:“太子殿下,你忘记了吗?十七早已为人妇,罗敷有夫了。” “大常民风开放,男女和离,女子二嫁,三嫁也比比皆是。何况你们还没……圆房吧。本宫并不会因此而嫌弃你。”他一本正经道。 望着面前这位实在自大妄为,脸皮又黑又厚的家伙,明月夜不由得眼角抖动了几下,不怀好意笑道:“是我嫌弃你,明白吗?听说您这大燕东宫太子早已妃嫔成群,连孩子都有了吧?我的夫君与我,必定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从不喜欢分享!因为,我有洁癖。” “本宫的那些姬妾,或为政治联姻,或是臣子们送来的。本宫并不喜欢。但你,明月夜,本宫对你,和她们不同。”他急切解释道。 “红颜未来恩先断,自古君王多薄情。”明月夜微笑着叹息,她打开木匣,发现里面是一盏手工雕刻的月亮灯,灯罩里放着月光石,散发着温和的熠熠光芒,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灯罩。 “赤霄,你会成为大燕的九五之尊,也许真能拥有整个天下。但你,并非十七的良人。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就这么简单。若你还要继续与十七合作,那么我们就继续交易。但若无缘,自此大道两边,各走各路就好。”她捧着月亮灯,认真道。 “这是什么鬼东西,你喜欢?”他诧异的伸出颀长手指,但还未碰到那灯,她便敏捷的夺过,又小心翼翼放回了木匣。 “你恐怕从来没有,送过心爱的女子,什么礼物吧?”她不吝蔑视。 “胡说,本宫贵为大燕太子,什么样的赏赐拿不出来?”他蹙眉,脸色十分阴沉:“这灯,你喜欢,本宫送你几千盏,摆满房间也罢,这有何难?” “礼物和赏赐,是两种概念。前者是心意,后者却是……嫖资!”明月夜清冷笑了笑:“有的事,有的情,殿下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懂的。又何必难为自己,难为十七呢?媺园就在前面不远了,今日已晚,媺园不便留客,至于窈娘,一会儿我让重楼悄悄送到珠镜宫,与太子殿下一聚。殿下正好想想,我们的交易,是否继续?停车!” “明月夜,虽然本宫并不明白你今日所言的意义……”赤霄停顿了一下,认真道:“但本宫会努力参悟。若你还不愿接受本宫的邀请,那我们就试着……先做生意伙伴吧。交易照旧,窈娘我改日再来媺园看望。你身上的赤焰摄魂符,本宫也会为你解开。” “好啊,那就谢过了……”明月夜推开车门,在跃下车子之前,又从背囊中拿出一枚胭脂红色的玉盒,扔给赤霄。 她回眸一笑,清脆道:“你身上那媚香的余毒未清,记得吃药,不然会折损内力修为。这药,很贵的。不过看在你,今天这么卖力帮我的份上,送你了。还能疏肝美颜,吃完了,再送你啊,不过下一次,要收银子的!” 赤霄接住那小巧的盒子,又眼见着那白衣少女,身姿敏捷的消失在一片月夜之中。他打开那小盒子,里面盛着十几颗金黄色玲珑药丸,他放在鼻息下轻轻嗅闻,唇边不自然的,扬起一抹温柔笑容。 明月夜提着白绮罗裙摆,在桔梗花田中疾步而行。心里终归惦记着媺园里,等着她过节的茉茉、阿九、流千树,以及重楼那些人。想必,宫灯已经点亮,美酒已经满杯,月饼必定绵软香甜,只可惜,他不在……多少会冷清吧? 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他这般那般不妥帖心意,但他不在身边这才几日,她又不习惯。心里仿佛缺少了一小块儿,痒痒的乏乏的,有些慵懒和无趣。 “十七,你又上哪里玩耍,竟夜不归宿……”一声慵懒而略带威胁的悠长男声,从榕树之下传来。 她吃惊的望向那大榕树,原来隐匿在夜色中,玉身而立着一位艳丽无双的冥域之神。 他黑衣上披着玄铁战甲,飘逸的黑发上拢着三眼狼金冠,一抹血红色的披风在身后轻飘飘飞扬开来,连佩剑都没来得及解下,满身的风尘仆仆,满眼的宠溺骄纵,正是本该在城外莆田镇追捕山贼的哥舒寒,站在榕树下等她,身上沾染了薄薄的夜露,连蜜色脸颊在月光之下,都闪烁着点点星尘。 “怎么,看傻了?”哥舒寒讥哨道,他张开手臂,自然而然。 明月夜转惊为喜,她放下木匣,一阵风般的奔向他,待到他身前,她忍不住飞身一跃,跳起来抱住他有力的双肩。 哥舒寒顺势抄起她的纤腰,抱起她旋转了几圈,她开心的笑得像个孩子般,清脆的笑声在榕树下,荡漾着一波又一波。 “喂,你这姿势,不太好吧?”他松手,她便抱住他的脖颈,两条柔软的长腿一下就盘住他腰畔,像个无尾熊一般,紧紧贴在他怀中,他嗔笑道。 “昨天,我梦见你回来了,莫寒,你果然赶回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陪我们过中秋节。”她兴奋道。 “嗯,明早还要赶回去。担心你一个人过节,会想家。”哥舒寒微微蹙眉,奚落道:“下来吧,西凉王妃。重楼他们可都在屋里偷看呢。” “不,我要抱你一会,莫寒,我想你了……”她环住他的脖颈,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吁气轻轻道:“从今往后,若你只对我一个人好,一直这么好,该多好?” 哥舒寒轻笑一声,手中稍微用力,便将攀爬在自己身上的明月夜放下来,还未等她双脚站稳,他便双臂环住她腰身,急急吻住她双唇,厚重而温柔的深吻,将她嘤咛尽数吞进。 “十七,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他的味道,他的力量,他的霸道,都一如往昔那么直接,而充满了侵略性。不同的是,她渐渐的喜欢,也会辗转回应。甜蜜与默契终归高潮迭起,意乱神迷。 这一黑一白两个容貌无双的妖孽,就在皎洁的月光之下,迤逦纠缠着,身体力行的诠释着彼此心里的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重楼抱着茉茉,身后站着一群挑着月亮宫灯的侍女们,笑吟吟站在媺园门口,望着那一对相得益彰的情侣,眼神里充满了祝福与欢快。 唯独流千树,他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见到他们相拥在一起,终归蹙了蹙眉,心上涌过一股酸涩,他垂下眼眸,扭头悄悄离开了。 “看来,她现在不需要我。温家的呆子,小爷只好去找你,不醉不归了……”他笑得无奈,还有些不甘心。 这个中秋,月亮终归圆满了。它的光芒撒在不同的人身上,也终归照亮了不同的心事。 173.礼物 哥舒寒与明月夜,带着重楼、茉茉、景天以及窈娘一众人等,吃了月饼,喝了石榴酒,猜了雕花灯迷,又祭拜了月神之后,东方微白,天就要亮了。 哥舒寒连夜骑马归来,又要风尘而去。明月夜嘴上不说,心里终归舍不得。他牵着白兔走在前,她略晚一步跟在后。 “听说莆田镇的事情十分诡异,你处理起来还顺利吗?”明月夜轻轻问。 “山贼尚不为患,只是在镇南的黑沼泽,频现金光,前去查探的细作带回一些神志不清的猎户,这些人似乎中了瘴气,但他们症状有些特殊,不断连续高热,眼白都在三日之内通红如血,遂而神志不清,有一个老者已病故。”哥舒寒微微蹙眉。 “瘴气!怎么听起来这症状似乎不太对。军医副统领怎么一直没有给我传书?过分,三日还搞不定,还不速速报我。“她恨恨道。 “是我不让他报你的,想让你过个踏实的中秋。”他微笑,伸出颀长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娇嫩脸颊,半真半假道:“但听闻,你这个中秋,也实在过得活色生香啊。面子、银子,好处什么的,收入颇丰。” 明月夜眨眨眼,哂笑道:“我就知道,暗军的细作营,无所不知,没有什么能逃过王爷法眼。” “你想怎么折腾,随你自己去玩耍。但……斩汐和弱尘之间的事,你最好不要再参与。”他淡淡道。 “我不懂王爷的意思……”她眨眨眼睛,莫名其妙心虚。 “惘之,被你换走了吧?他走的水路,用的温亭羽的商船。”他重瞳不波不澜,却也深不见底。 明月夜迟疑片刻,她突然停住脚步,执拗道:“王爷要派人将他追捕回来?” “走就走了,斩汐的事情,他自己做主,我不会多言。只是这个惘之,并不简单。当年之事,想必弱尘和你说起一二。不过她看到的,或许是她心里想要相信的,却未必为真相。你们女人,总容易被眼睛看到的东西,所迷惑。而你,十七,太简单了,很容易被人利用。”哥舒寒也拉住白兔的缰绳,两人站在金银花丛中,停步不前。 “既然你知道,那么夜斩汐,他是否也知晓了呢?”她带着几分警戒与叛逆。 “若斩汐不放慕容惘之走,你觉得他真的就能回到汴京吗?”他轻笑一声,眼尾流露出些许不屑:“惘之是斩汐和弱尘之间的死结,早晚破除,不过现在弱尘怀着身孕,斩汐爱怜她,不忍看她备受煎熬。” “他关心的,是弱尘肚子里的孩子吧?”她负气反驳道,心里却隐隐浮现不安。 “斩汐,曾经为了迎娶弱尘,放弃了大常的太子之位。”他微微颔首,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十七,答应我,他们的事情,你不许再参与。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好吗?” “如果,夜斩汐会伤到弱尘和她的孩子呢?我是一个医士,总不能见死不救。”她突然不敢看他严厉的双瞳,嗫喏道。 “那你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尽早给茉茉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呢?”他终于扬起唇角,不吝嘲笑:“待我从莆田镇归来,得赶紧把你们,都接回府去。有了自己的娃娃,大约就不会爱心泛滥了吧……” “莫寒,不要帮着夜斩汐伤害弱尘姐姐。答应我。至少也让夜斩汐,听听我的意见。”明月夜突然挽住哥舒寒的手臂,认真道:“这样,才能让她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至于将来的事情,我保证不会偏袒哪一方。” “你以为,让你进宫,只照顾弱尘这么简单吗?”他拍拍她的脑袋,似笑非笑道:“斩汐不会伤害弱尘的,她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借你的手,放了惘之,既让弱尘放心,也保全了各自的自尊。我知道,你心里必然不服气,时间会给你答案的,小朋友。不要再添乱了,可好?” “添乱!分明我独当一面,解决了很多问题好吗?”她一晃头,把他的手掌抖落掉,不客气道:“要不王爷还是让属下回暗军,继续当军医统领吧。你那副统领连个瘴气都搞不定,才真是丢脸,才真添乱呢。” “十七,你想跟在本王身边就明说,若舍不得我,就求求本王,带你过去也并非不能考虑……不然,想念本王掉眼泪,还真是令人心疼呢……”他宠溺的捻起她下颌,强势道。 “哼哼,就怕过不了两天,王爷就得亲自来求十七,这瘴气久聚不散,若再遇妖物作祟,生成了瘴母,到时候不定谁先哭呢!”她呲牙,一晃头边咬住了他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 他低低闷哼了一声,声音暗哑如羽毛般轻柔,邃黑重瞳徒然燃烧起一抹妖绿的诱惑:“松口,十七。不然,我可忍不住,现在就把你掠回府去,就看看咱们,谁先哭……” 明月夜赶忙松开牙齿,又顺便拿出手帕,擦干净他食指上淋漓的口水,并一把拉过正在啃食金银花的白兔,重重捶了一把那大黑马的腮帮子,狠狠道:“赶紧走,赶紧走。不过这一万两一棵的双色金银花,被您的混蛋大黑马吃掉这么多,银子您得赔付吧?” 正在啃金银花啃得开心甜蜜的白兔,差点儿被她的话,一口气噎死在金银花丛上。见过奸商,但真没见过如此无耻和黑心的,真比自己的毛色还黑。它狠狠打了个响鼻,又狠狠啃了一口金银花瓣。反正老大买单,不吃白不吃。 “照顾好自己……”他展臂,轻轻揽过她的腰身,蜻蜓点水般在她柔软唇瓣啜饮一下。 仿佛再久更怕自己眷恋,他转身飞身上马,扬长而去,血红色的披风舒展开来,仿佛妖孽的翅膀,裹挟着重重狂狷邪魅,他悠长的余音就像羽翼滑落的一枚羽毛,绕在她心尖儿上,痒痒的,暖暖的。 “给你的礼物,在重楼那里。乖乖的,等我回来……接你。” “我在你的锦囊里放了药丸,怎么吃都写了方子,不许忘记吃……” 两人相视,笑得心有灵犀。遂而他策马扬鞭,顷刻间人与战马已经消失在初生的太阳,万线金光中。 明月夜终归怅然若失。反正无聊,她便慢悠悠采了一篮子带着晨露的金银花,一路走回了媺园。一进院门,就看见了用七彩绸缎围着的若干巨大的笼子,和太子赤霄的肩舆。 “主子,太子殿下来看望窈娘,带了很多赏赐……”重楼在一旁,带着几分无奈。 “不,是礼物!”赤霄扶着窈娘,缓步走出房间。 后者在眼睛上,绑着敷着药泥的丝巾,脸颊实在比前几日刚刚到媺园,丰腴了些许,苍白的肤色也开始泛现健康的红晕。 赤霄瞪了一眼拿着礼单的重楼,不客气道:“本宫知道赏赐和礼物的区别,本宫送来的,都是礼物!” 重楼一愣,看了一眼明月夜,为这突然犯了神经病的大燕太子,不明就里。 明月夜想起昨夜和他的争执,暗自为这执拗的男人好笑不已,其实他还有几分可爱吧。 “既然是礼物,就收下吧,十七感谢太子殿下。”她客气道。 “窈娘都跟本宫说了,她在这里,被照顾得十分精心,她也很开心,很喜欢念媺郡主。本宫……也就放心了。”他深深望着窈娘,情不自禁的微笑了,脸颊上竟然浮现出小小的酒窝儿。 明月夜却打了个寒战,这暴烈如三昧真火的家伙……居然有……酒窝儿? 赤霄颇有几分得意的,他把窈娘扶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坐好。又径直走过来,一把拉住明月夜的芊芊素手,利落的往那那些大笼子走过去,嘴里叨念着:“妖女,本宫为你准备了特别的礼物。快来,你一定会喜欢。” 明月夜被他捏痛了手掌,本能的甩开他,翻了个白眼道:“你能不能别整天妖女长,妖女短的,听起来如此刺耳。你是天师不成,要来除妖伏魔!” “走了,快走!”他不放弃的,带着几分认真的,推着她的肩膀,几乎押解一般,把她推到那些笼子前。 站定,赤霄一展衣袖,抱着肩膀,得意洋洋道:“念媺,十七,丫头,这些名字都不好,哪有本宫叫你妖女,如此别致,如此特别?来,看看本宫给你特意准备的礼物。这是本宫,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哦!” 明月夜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她只觉得脖颈后面隐隐发凉,艰难笑道:“殿下,其实您不必,如此客气……” 她话音未落,只见他信心十足拍拍手掌。那些站在笼子前的火焰暗卫齐刷刷按动笼子上的开关。 七彩的绸缎迎风飘起,巨型笼子上的笼门统一弹开,几乎就在一瞬间,从鸟笼里飞出乌压压一片各色鸟类,振翅飞出。 大的有白孔雀、黑天鹅、丹顶鹤、绿鹭、鹈鹕、苍鹭,小一些的有喜鹊、黄鹂、野鸭、鸳鸯以及啄木鸟,居然还有……乌鸦。这些数千只飞鸟从笼中争先恐后逃离,于是媺园的碧蓝天空瞬间就被一片羽毛云彩遮住了。 “那日,你为了救一对蜂鸟,才与本宫争执。所以,妖女,本宫知道你一定喜欢鸟吧。本宫就把大常所有能找到的鸟,命人连夜抓来放入笼子,想要制造一场百鸟朝凤的盛景,送你做中秋礼物,可还霸气?”赤霄双手一挥。 紧接着,众人就被从天而降的各种羽毛雨惊呆了。飞鸟们抖落了身上的残羽,有的因为一夜被束缚,还不客气的遗落下一些排泄物。于是,随着一阵鸟类的惊慌鸣叫声,七彩的乌云终归划过。 众人惊愣的看着彼此,大家身上都沾满了各种大小羽毛,和一些白色、黄色以及绿色的液体,味道也十分诡异,面面相觑。 “这就是你的,百鸟朝凤?”明月夜吹掉了粘在鼻尖上的野鸭子毛,盯住赤霄,阴森森道。 赤霄显然最吃惊,他混乱的掸着身上的羽毛,还不得不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汁液,原本充满了阳刚霸气的男人,也在突变之下,结巴紧张起来:“这……这和本宫,预想的……不太一样!焰二,你给本宫滚出来!” 焰二一边抓着脑袋上的羽毛,一边讪笑道:“无碍,无碍,殿下放心,这些珍禽都训练过了,这才是最重要的,稍等……” 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枚木制口哨:“大马戏的班主说了,只要吹响这哨子,这些鸟儿,就能在天空摆出福字来。” 赤霄不等他说完,猛然抢过那哨子,就在口中吹响。 “殿下,还是属下来……吧”焰二阻拦未果,话音未落,只见众人头等那一片已经飘走的七彩羽毛云彩,正从远方卷土重来。 “主子小心!”重楼赶忙打开一把绣花伞遮挡在明月夜头顶上。但其实,她们完全想多了。 那一群鸟儿并没有遗落下什么新鲜的物件,而是一个低旋从他们头顶飞过,以优美的弧线直接降落在桔梗与沙参的花田中。 于是,一阵羽毛羽与花朵、树叶以及尘土的纷扰纠缠后,鸟儿们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药膳大餐,吃完喝完掸落几根羽毛,不待哨声,跟着一只硕大而艳丽的白孔雀,振翅而飞,扬长而去,只剩下一片花朵狼藉,惨不忍睹。 赤霄的口哨从薄薄的嘴唇中,坠落。他惊愣的看着杀气重重,脸黑如墨的明月夜,嗫喏道:“这和……本宫预想的,也不太一样,真的……” “赔钱,你给本郡主赔钱!”明月夜一时怒从胆边生,抓起重楼手中的绣花伞,直接就扔到赤霄头上。 “焰二!”赤霄捂着头暴喝一声,但他回头,身后哪里还有焰二的身影,早就逃命去了。 “这就是你的礼物!你是不是老天派来,专门要害死我的灾星呢?”明月夜扔掉手中的花篮,还不忘狠狠跺了一脚赤霄的乌底靴。 后者闷哼一声,忍住痛从自己身后拿出一只精致的木匣:“赔,本宫赔就是。” “还有?”明月夜惊觉,她抽出自己的赤金匕首,严阵以待:“你敢再放大招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赤霄赶忙打开木匣,只见一对玲珑的美丽蜂鸟,就势飞了出来,艳丽的青翠羽毛,小巧朱红的羽冠,嘤嘤咛咛的围绕着明月夜左右,这一次她真的愣住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赤霄抹了抹额头上的鸟粪,脸颊上旋起一朵小小的漩涡,他带着几分讨好的,低低的,轻轻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亲手训练的……你,可愿意做赤霄的朋友,而不是太子殿下的……交易对象呢。” 明月夜微微有些惊愣,但心里却又为这情商堪忧的大燕太子又好气又好笑,良久无奈道:“如果你赔花田的钱,我可以考虑……” 两人都忍俊不禁笑了。 那一对青色蜂鸟,盘旋在他们之中,鸣唱着好听的调子。 望着她邃黑星眸,微微笑意,他的心跳,一点儿一点儿加快起来,仿佛就要蹦出自己胸膛,他并不知道,原来这就是……心动。 因为,于他,这是第一次。 174.灵犀 关于莆田镇的报告,军医副统领的呈报终于被送到了明月夜手中,这位暗军的军医统领第一次遇到了棘手问题。 这次的瘴气似乎不同寻常,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来。翻了半天手札与药典,依旧毫无线索。 喝茶时,她突然想起哥舒寒说的礼物,问起重楼来,令人意想不到的,这礼物居然是一头六尾灵猫。 这胖墩墩的家伙背了个小包袱,就趴在贵妃榻上一直歇息着。待等到了明月夜,它打了个哈欠,慵懒的摇摇尾巴,慢悠悠从嘴巴里吐出一枚铜镜,那镜子就悬浮在空中,令人十分惊奇 灵猫像个小人儿般站立起来,喵喵的念念有词,它双手合十,又做了个手符。一本正经的样子,令明月夜忍不住暗笑。 慢慢的那铜镜之上,渐渐出现了一团迷雾。迷雾散去,镜面就像流水般,缓缓呈现出新鲜的画面。 镜里那人,居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野狼谷谷主莫千问,只是那镜像中的人有些模糊和波动。 明月夜心下激动,一下子抱住了铜镜,惊喜道:“外公,真的是你吗?这是什么法宝。” “月夜,我拜托与筝的徒弟花尾巴前去长安,探望你。它能用自己修炼了九百年的灵犀镜,让你我完成千里传音,暂时相见。但你我交流的时间并不能维持太久。月夜,你在长安,可好?” 从灵犀镜中可见,莫千问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他的头顶已隐隐长出了头发,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唯那一双清澈如潭水的双眸,依旧透彻温熙,隐隐泛现智慧的光芒。 “我很好,大家也都很好,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明月夜明朗笑道:“外公,您呢,伤势好些了吗?” “不用担心我,与筝已从峨眉山回来,她一直在照顾我。中秋节,我们还吃了……她亲手做的月饼。”莫千问略有尴尬,手中举起一块焦黑的饼块儿,笑得有些勉强。 “放心吧,小丫头。莫千问在老娘照顾下,活得很好。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时间就滚回来,看看你外公。知道吗?花尾巴暂时就跟在你身边,它的灵犀镜修炼还不稳定。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我们通话,完全要看运气。”镜中有张好看的脸稍纵即逝闪过。 “对了,外公,您可知道关于金色瘴气的来源,与治疗方法?”明月夜赶忙问道:“我没有在外婆的手札中找到,相关的记载。现在长安城外正在蔓延这种疫症,一时间明堂也无从下手。本来我还想飞鸽传书给您。又怕耽搁时间,正好花尾巴送来了灵犀镜。” “金色的瘴气?”莫千问微微蹙眉,有些迟疑道:“天空之中彩霞道道,如天降金光于丛林灌木,炸裂开来,小如泥丸四射,大若洪钟四散飘溢,五彩缤纷,异香扑鼻,人一受这种气味,立即发病。你说的,莫非瘴母?” “果然是瘴母!”明月夜心下一紧:“那可有解决方法?” “用鸡血、大蒜加之黑糯米酒,可预防瘴气。但若被瘴母所疫,最可怕的却为尸变。感染瘴母之疫,半日后就会发病,持续高热,神志不清,三日内多会暴毙而亡。而七日后,死尸会满眼充血,从坟墓中蹦将出来,成为血尸。它们不再是人,也没有人类的意志与情感,只是极度嗜血。血尸昼伏夜出,不断去寻找各种活着的生物,吸食他们的鲜血。然后将瘴母之气过给新的宿主。所以,尸体一定要焚烧后深埋,再撒上白石灰,方为万全。” 莫千问倒一口凉气:“若真的是瘴母,你和阿寒要尽快找到瘴母之源。也就是,可有千年以上的妖物,沾染了瘴气之后,形成了瘴母。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尤其至毒之物,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瘴母已经几百年未曾现世了,小丫头,老娘不得不说你们两个的运气可真够好啊。这次多半有人为了害你们,请来了什么世外高人,故意制造出瘴母,一是引起长安混乱,二是……借刀杀人。你们千万小心。”与筝抢到镜子前,皱眉叮嘱道:“花尾巴,你要及时跟着小丫头,我和莫千问尽快找出瘴母之疫的解决方法,会第一时间通过灵犀镜通知你们。” 大胖猫愣了一下,听到自己要和明月夜一起去寻找瘴母,猫毛都耸立起来,直直摇头,紧紧将小包袱抱在即胸前。 “她有忘忧果!”莫千问笑眯眯道:“要多少有多少!” 大胖猫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张开嘴,于是若干口水源源不断从猫嘴巴里滑落下来,川流不息,它又重重点点头。 恰在此时,悬浮在空中的灵犀镜突然化身一道金色闪电,顷刻间被大胖猫吸入了腹中。它尴尬的看看明月夜,无奈的摊摊手,表示时间已到,它也没办法。 “流千树!家里来了客人。”明月夜看着那大胖猫十分自来熟,慵懒的卧倒在自己膝头,赶忙叫道。 “奶奶的,居然来了个六个尾巴的灵猫!”流千树从房梁上跳下来。 他兴奋得直接现出原形,金色眼眸闪了几闪,兴奋的一把就薅住猫脖子。 后者闭目养神中被突然袭击,龇牙咧嘴咆哮着想反击,待看清面前金色眼睛,尖耳朵和一头银发的灵兽王子,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一歪头直接昏死过去。 “它怎么这么怕你?”明月夜愣住了,她轻轻拍打着花尾巴的胖脑袋,有些焦急道:“你不会真的把它吓死了吧?我还要靠它的灵犀镜,和外公保持联络,解决瘴母之疫啊。” “雪貂兽在化身灵兽之前,除了各种果实,也吃猫的……”流千树不怀好意的把大胖猫放在自己鼻子前,细细闻了下它的鼻息,威胁道:“喂,别装死啊,再装小爷就真活吃了你。” 花尾巴赶忙睁开眼睛,朝着明月夜苦苦作揖状,又指指自己的肚子。 明月夜一把将大胖猫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好了,流千树,你不许吓唬我们的客人,叫你来我还有正事呢!” 花尾巴抱住明月夜的脖颈,沉浸在一股淡淡的花香中,轻轻舔舔她的肌肤,表示友好。 流千树伸手就要夺猫,怒气冲冲道:“丫头,这家伙多半是公的。你看它色眯眯的德行,还是给我照顾比较好!” 花尾巴抬起猫脑袋,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圆眼睛,就差涕泪交流了,它狠狠摇摇头。 “还是我照顾它吧,毕竟外公可能随时用灵犀镜,召唤我们。你收拾收拾,待我与皇上禀告一声,咱们尽快赶往莆田镇。那边的情况不乐观。对了,多带些忘忧果!” 流千树乐道:“就你我两个人去吗?” “不然呢?”明月夜反问。 “好啊,那我去准备。”流千树眉飞色舞的抓起石桌上一个红艳艳的苹果,咬了一口。 但经过明月夜背后,他忍不住恶狠狠瞪着那胖猫,笑吟吟呲牙道:“小猫猫,小爷跟你说哦,你要听话,不然我就把你一口一口吃掉,毛都不剩下一根!” 花尾巴紧紧抱住明月夜,重重点点头,心里却把自己的师傅诅咒了个百八十遍。她说这就是个简单的送信任务,长安有漂亮的小姐姐,和好吃的灵果助力修行。所以,它才独身前往啊。结果,它上当了。这分明就是龙潭虎穴啊! 灵猫一族,最怕雪貂。这不是明摆着让它来送死吗?还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至少还有温香软玉可以抱抱亲亲,不然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大胖猫正在明月夜怀中蹭着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突然之间,就被一只大手直接抓住脖领子,一把扔到了石桌上,直接将它摔得七荤八素。它呲牙呜呜威胁着,瞪着眼前那修罗一般的红衣男子。 “哪来的野猫,长这么丑,还敢轻薄妖女!信不信本宫扒了你的皮,做成靠垫!”赤霄冷着一张脸,瞪着四仰八叉的花尾巴。 后者的内心犹如万马奔腾,这地方的男人,怎么都这么不热爱小动物呢? 明月夜看着赤霄,深深叹了口气:“贱人,你怎么又来了?” “妖女,你叫本宫什么?”赤霄倒吸冷气,一边剑眉高高挑起。 “您的名字叫赤霄,名剑之名,对吧!您是人,也对吧!一个以剑为名的人,简称为贱人,太子殿下觉得没道理吗?再说,您怎么又来了?”她郁闷道,扶着额头。 赤霄一把薅住花尾巴的脖领子,又把那胖猫抓到自己面前,晃了晃,不屑道:“陪本宫去看窈娘。” “殿下,您上午才刚刚来过……怎么下午又来……”她叹气道:“您若不放心,就把窈娘请回去吧。” “原来你不喜欢鸟,而喜欢猫?”他抓着那胖猫的脖子,晃悠了两下,花尾巴不客气的嘶吼着,伸出胖爪子,吓唬着面前人。 “但这猫,又没什么稀奇,扔掉算了。本宫能为你寻来大常最美貌的狮子猫。”他伸出颀长手掌,顺手扇了花尾巴几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子,后者停住吼叫,夹着尾巴,蜷着身体,发出委屈的呜咽声,猫怂没办法,天生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多二货呢,花尾巴内心充满了凄凉。 明月夜蹙眉,一把就将眼泪汪汪的大胖猫抢到自己怀中,婆娑着它柔软的背毛,说道:“不过,接下来几日,我要出宫办件事,重楼会好好照顾她,但若太子殿下不放心,就带窈娘回去住几日,也并不碍事,反正药方我都已经提前开好了。” “你要去哪儿?”他愣住。 “你管我去哪儿?”她反问。 “本宫现在不能管你,但将来未必不行。”他展眉,不客气道。 “那就等你能管我时,再来管闲事吧。”她推开房门,更加不客气道:“太子殿下,拾翠殿那么多郡主等着,和你玩耍嬉戏。你干嘛偏偏要赖在媺园,我是暗军的军医统领,靠领军饷过日子的,我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多,好吗?请吧……” “本宫说了,本宫是来看完窈娘的,谁要你陪!”赤霄黑了脸,一拂衣袖,走出她的房间。 明月夜舒了口气,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和一些药材。顺着窗子,她可以望见在院子里陪着窈娘,正在晒太阳的赤霄。 这几日,赤霄不但赔了那些鸟儿毁坏的桔梗和沙参药田的银子。还让那倒霉的火焰暗卫焰二带着几个手下,天天来药田干活。他自己呢,美其名监工,在大榕树下放了块垫子,每日就在这边读兵书,以及运息练功了。 窈娘的眼睛渐渐有了光感,身体调理得也越来越健康。正如此刻,赤霄练功她就坐在旁边,一边晒太阳一边陪他。 温熙的阳光投射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但明月夜发现,窈娘虽然看不见,但她总能准确的找出赤霄所在的方向,眼睛里投射出的光芒,比阳光更暖。 当那红衣修罗,端着一碗雪梨枸杞银耳羹,小心翼翼却有些笨拙的,一勺一勺亲自喂着窈娘。 不自知的,明月夜的唇畔旋起一朵好看的笑容。这暴烈的三昧真火,暖起来大约也很讨女人喜欢吧。或许,他们之间,也有着不可言说的故事吧……或许,这秘密,会很值钱呢? 赤霄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隐约觉得正有什么人,不怀好意的算计着他。 花尾巴被明月夜抱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一颗破碎的猫心勉强粘合起来,再吃了几个忘忧果之后,它的心情似乎妥帖了些,它爬到贵妃榻上的软垫子上,昏昏沉沉准备打个盹儿。 突然之间,它又被人抓住脖领子,晃荡在半空中,只听一个温和而戏谑的男声道:“这么丑的灵猫,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 花尾巴的一颗猫心终于再次粉碎了。这媺园,怎么会被这么多不懂得珍爱小动物的男人,趋之若鹜呢? 回家,回家,它要回家! 175.实话 夜斩汐仔细打量着,被自己抓着脖子的硕大狸猫,胖且丑,特别是尾巴,花得简直一塌糊涂,实在惨不忍睹,他别有兴趣道:“哪里弄来的?莫非黑市上买来的,月夜,你怕被人算计了,去退货吧……” 花尾巴简直痛不欲生,它用猫爪捂住自己的眼睛,嘴巴张了几张,无声抗议着。 “嗯,兄长……这是莫寒送我的礼物。”明月夜眨眨眼睛,从夜斩汐手中接过胖猫,把它放在贵妃榻上。但这次胖猫四脚一落地,它便犹如肥胖的闪电般,从窗子飞窜出去,艰难的爬到了大榕树上,再不肯下来。 惹不起,老子总能躲得起吧?花尾巴郁闷的舔着自己的脚丫子,多少有些困惑,自己几个兄弟长得都差不多,在野狼谷时也没人说它们丑啊,怎么来了长安就被如此鄙视呢?难怪大师兄二师兄听见师父发话,一个装腿瘸一个说自己罹患了癫痫,力荐道行最浅的它,执行此次任务。看来一切都是套路啊,难道徒弟就是用来被师父坑的吗?无良,简直无良。再想一想瘴母,它的猫心充满了忐忑。 若不是师父说,此次长安之行会让它遇到有缘人,助力它长出第七条尾巴。恐怕此时它已经打道回府了。但是,哪个才是它的有缘人呢?若是那个漂亮的姐姐明月夜,就美妙了。但万一是那修炼或者这桃花眼,那就惨了。 夜斩汐见明月夜正在打包行李,桃花眼眸泛起一抹心知肚明的神情。 “看来,我们又不谋而合了。”他淡淡笑道:“打算何时出发?” 明月夜却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颔首略带尴尬:“不知兄长所言何事?倒是嫂嫂的脉象已经趋向平稳,兄长不必太挂心。按时服药就好。十七确实想出宫几日,办完事情尽快回来。本来正想去向皇上告假的,恰好兄长过来了。” “不必告假,尽快出发。清晨收到加急呈报,莆田镇的时疫之症亦有爆发之势。借着上朝之际,我已奏请皇上,让你带着明堂的医师,以及三千暗夜山庄的羽卫,速速前往莆田镇,协助阿寒尽快控制疫情,皇上准了。但柳尚书则举荐了越王黎熹,也前去救灾防疫。皇上……也准了。你明白吗?羽卫已经集结,随时待命。”他直截了当道。 “原来,兄长早已胸有成竹,我确实为了莆田镇的事,要出宫去。但三千羽卫,是不是有些兴师动众了?”她迟疑道。 “我给你三千羽卫,不为疫症,而是护送你一路安全抵达。就算虚张声势,也让柳氏投鼠忌器。”他沉吟片刻,沉声道:“我担心,莆田镇的事,是有人故意设计,引你与阿寒入局。所以,此行你们务必小心。不要逞强,明白吗?” “是,十七明白。兄长不必担心。身为医士,治病救人,我也会全力以赴。但是嫂嫂她……”她欲言又止,难掩担忧之色。 “弱尘的心事已了,想必她的身子,也会越来越好吧。既然夜宴也办完,我夜王府更无意与大燕太子赤霄结亲,我和皇上奏请了,就让弱尘和涟漪都回府吧。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和孩子。”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嫂嫂。”她打内心里,隐匿不住恐慌与迟疑。 夜斩汐无波无澜的,他凝视着面前有些惶恐的女子,终归温声笑了。 他用手指轻轻抚住她的肩,轻声道:“月夜,其实你比涟漪,更像我的亲妹妹。我也希望,我们能更亲近些。你是个晶莹剔透的姑娘,兄长也希望,你能永远保持着这份相信与善良。以前的事,你不想说的,我永远不会问。但……兄长还是要……谢谢你,保护了我们的孩子。” 两人之间的话,说得不清不楚,若有若无,但其实心里都大约明白,只不愿点破而已。但终归说了这话,两人心里又都敞亮了些许,亲近了些许。 “你告诉过她,你为了娶她,放弃了大常的太子之位吗?”明月夜鼓足勇气道。 夜斩汐微微吃惊,但轻轻摇头,苦笑道:“即便我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 “但是,兄长,明明为了嫂嫂,做了很多事……或许,你们之间,有误会。解铃还是系铃人。若你说清楚……” “感情的事,又怎么说得清楚?”夜斩汐打断明月夜,他唇角轻挑,笑得几乎残忍:“如果恨我,能让她停留在我身边,斩汐亦然知足常乐。总之,我不会放手,至死不休。” “哎……”明月夜无奈叹息着:“我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帮你们。” “小丫头,先把自己的事,梳理清楚吧。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夜斩汐浅笑道:“莆田镇的麻烦,看上去比征战突波土库堡简单多了,但当心其中隐匿着深不见底的漩涡。过几日我要前往神武城,视察铁魂军军备状况,可能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宫里面,云贵妃会照顾皇上。你自己要当心。还有,破解阿寒的魂降,也要靠你了。” “兄长要去神武城,嫂嫂知道吗?”她惊诧道。 他摇头,不吝自嘲:“她会关心我吗?才怪。反正早晚会知道。但愿她在府里,能安安稳稳养胎。” “这个兄长放心,莆田镇的疫症,我们会尽快处理好。若你还能再等几日,或者莫寒能和你一同前往神武城。” “现在时局不稳,我们两个不能长时间,都不在长安,恐会生变。”他面色沉重。 明月夜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锦囊,关切道:“兄长,这是我调制的给种伤药和解毒药,里面都有服用的计量与方法,你带着傍身。但愿,一切顺利。” “涟漪只会让我给她带回各种礼物,所以,你确实更像我亲妹妹。月夜,等兄长从神武城回来,我们一同和父皇喝酒,有的事,你到时候该知道了。或者,你所有的疑问,都会有答案。以及,我们的未来……”他的眸光深邃而凝重。 明月夜心下一动。 “还有一件事,你离这个大燕太子,远一点儿。”夜斩汐透过窗子,望着正在榕树下闭目养息的赤霄,眸色微寒道:“这太子殿下,心机颇重。此次前往长安,他并非意在联姻,恐有其他企图。” “这家伙,简直像年糕一样。”明月夜哂笑道:“但愿别有人告诉他,我去莆田镇了。” “若阿寒见到他,对你的样子。估计会宰了他。水火不能相容,他们注定成不了朋友,但最好也不要成为敌人。”夜斩汐冷笑道:“若要天下太平,就不要让这两个家伙见面。” 176.瘴气 莆田镇,在东出长安二百七十里地的山林之中,是长安的辅镇。 早年间,莆田镇下的林梓县,因为盛产竹笋以及各种竹制品而闻名。 林梓县因为毗邻着巨大的黑沼泽,那里人烟稀少,却生存着各种珍禽异兽,以及稀有药草,吸引了很多猎户与药农,前往探险收货。 慢慢的,林梓县渐渐热闹起来,带动着莆田镇成为大常重要的商镇之一。仅仅一个林梓县,如今也有近两万的人口。此次疫症爆发,就集中在林梓县。 开始之初仅仅山贼猖狂,不过是有个扶桑浪人流落于此,久而久之纠结了一群乌合之众,占山为王,扰民滋事。 近日,林梓县失踪了很多少女与儿童近百人,据查都与这些山贼脱不开干系。县令樊毅一路追查,不曾想竟然同时又爆发了时疫,症状蹊跷,波及甚广,他不敢怠慢,即刻上书朝廷,请求支援。 常皇黎臻权衡之后,急调西凉王哥舒寒率五千暗军,前往莆田镇,剿灭山贼,同时追查时疫根源。 哥舒寒只用了两日便将扶桑浪人为首的贼众,一举剿灭。 但当夜,林梓县与暗军之中,大面积爆发了时疫,症状为高热后导致神志不清,甚至有三日内暴毙的病例。林梓县距离长安不过三百里,若有大的疫情爆发,长安也将危在旦夕。哥舒寒急调军医营入驻林梓县。但诡异之事不断发生。 此时,他正在营帐中,与军医营副统领朱志宇商讨解决方案。几日来,他不眠不休,人也清减了许多。 朱志宇一脸无可奈何,抓着自己的头发,乞求道:“王爷,还是请王妃来帮忙吧,这种病,属下真的搞不定。而且,这恐怕根本不是病,而是鬼怪作祟。已经病死的人怎么能再复活呢,这不就是诈尸吗?咱们是不是得请个道士来,降妖伏魔呢?” 哥舒寒邃黑重瞳斜了一眼副统领,后者拼命的咽了口口水,不敢再继续。他冷冷道:“朱志宇,给你半日期限,若不能找到控制此病蔓延的方法,本王就把你扔进黑沼泽,喂那里的王八。你还是先找和尚来,准备给你办后事超度吧。” “王爷,黑沼泽没有王八,只有鳄鱼。”门外传来熟悉的娇嗔女声,哥舒寒情不自禁微笑,朱志宇长长舒气,知道自己终于算得救了。 账外风帘一挑,白衣袍服男子装扮的明月夜,身后跟着流千树,一前一后走进帐来。 “谁让你来的?不好好听话,待在宫里。”哥舒寒宠溺道,他突然看见了流千树,眼眸一凛:“耗子,也来了?” “王爷稍安勿躁,暗军军医统领明十七,典药官流千树前来报到,是受皇上之命,夜王之托,前来助力王爷。当然,越王也来了,不过他带的东西多,走得忙……好像还迷了路,所以我们先到了。”明月夜挤挤眼睛。 “别乱来啊,哥舒寒,小爷如今可也是有官职的人。我是来帮你的!”流千树忌惮的退后一步,谨慎的盯着哥舒寒的手掌。 “本王,会需要一头耗子吗?”哥舒寒不吝嘲讽,眼眸流露一丝狡黠:“跟在你后面,不迷路,才怪……阿九,没和你们同来?他倒有用。” “阿九被我留在宫里,保护茉茉和重楼她们,我不在,但有雪狼王镇宅,大约不会有人,想去媺园找不痛快吧……我倒还带了个帮手来……” 话音未落,明月夜身后背着的包袱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毛乎乎的狸猫脸,显然刚刚睡醒,毛发还是纷乱的。哥舒寒手疾眼快,一把薅住了花尾巴的脑袋,稍微用力便将它从包袱里提拉出来。它龇牙咧嘴,无声的奋力挣扎着。 “花尾巴,你怎么没回野狼谷?”他见那胖猫已经翻着白眼,吐出了舌头,意识到自己下手有些重,便将它扔在熊裘上。胖猫落地滚了几滚,气喘吁吁指指自己的肚子,又指指明月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还需要它的灵犀镜与外公保持联络,寻找瘴母之源的根除方法。”明月夜解释。 “瘴母?你也怀疑,林梓县出了这般妖物。”哥舒寒沉吟。 “我看过朱志宇给我传书来的报告,目前这些病人的症状和受了瘴气之毒非常相似。但从一些病人的口述记录中,我注意到一些共同的疑点,他们都曾见过金色之气,弹丸大小,四散弹落,随着还有异香。这与传说中的瘴母,十分吻合。我担心的是,沾染瘴母之气的人,三日后暴毙,七日后就会在月圆之夜,化为血尸,杀人吸血。”明月夜微微蹙眉。 “统领大人,这血尸可以治疗之法?”朱志宇怯怯道。 “没办法,只能用沾着黑狗血的桃木棒,扎穿它的心脏,然后用烈火将其焚烧为灰烬,撒上白石灰,深埋一丈之下的土穴中。”流千树插嘴道:“我们的运气应该没那么差吧?在病人化成血尸之前,就先将其焚烧入土,那他就没办法诈尸了。” “恐怕,会有一点儿……差。”朱志宇讪讪道:“前几日已过月圆之夜,我们在军营和村庄,都发现了血尸。因为无法将其彻底杀死,只能捆缚在铁笼之中。” “你还真不怕死呢?敢把血尸关在军营里!”流千树倒吸一口冷气,狠狠拍了一下朱志宇的脑袋,直接把他的幞头都拍歪了。 “看来耗子对付血尸,胸有成竹。来人,把这厮给本王扔进血尸笼中!”哥舒寒阴森森的盯住流千树。后者倒退几步,退到明月夜身后,蹲下身子,只露出半张脸来。 “喂,哥舒寒,你这分明公报私仇!丫头,救我!”他忌惮道。花尾巴再笨也看得出来,流千树与哥舒寒完全没在一个量级之上,它笑眯眯的踱到后者靴前,伸出猫爪,大力抱住他的脚踝,用毛茸茸的猫脑袋来回蹭着他的靴面,一副阿谀奉承抱大腿的势利样,众人暴汗。 “王爷,流千树说得很有道理。血尸不容小觑。目前尚无缓解之策,只能用刚才说到的方法试试。所有被血尸伤到或者接触到的士兵都要进行排查,与隔离。没有被感染的士兵,从即刻起,要每日三次服用加入大蒜、白公鸡冠血的黑糯米酒。林梓县的百姓们,也要如此……”明月夜认真道。 “好,本王即刻布置。”哥舒寒简短而直接道:“你先休息一下,本王去去就回!” “你要去处理血尸?” 哥舒寒点点头,微微一笑:“不介意,把你的耗子,借本王一用吧?” “当然介意!”流千树呲了下牙,话音未落,便一道流星般,消失在账外的茫茫夜色中。 “我和你一起去!血尸,我还第一次见!”明月夜上前一步,黑白星眸熠熠闪亮:“你忘了,我可是暗军的军医统领,没有我,怎么行?” 花尾巴听说这二人要去降服血尸,它赶忙松开了自己的猫爪,装作头晕脑昏状的蹒跚了两步,跌倒在熊裘之上,一动不动了。 “十七,你的猫,和你的耗子,倒是做逃兵的不二人选。”哥舒寒鄙夷的用眼角余光,扫了下那瘫倒在熊皮上的胖猫:“还不如,做了毛手套,有用的多……” 177.血尸 关押血尸之地,位于军营的操练场。空旷而且偏僻。 山中的早秋之夜,已经微凉薄寒。厚厚的云朵,又遮住了一轮明月。于是,整个军营之中,只有寥寥篝火,益发显得诡异与凄凉。 只穿了单薄蜀锦袍服的明月夜不禁打了个寒颤,抱紧双肩。 哥舒寒不动声色,解下自己的血红色披风,紧紧裹住了她身体。她在黑暗中,不禁甜甜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操练场走去。身后跟着一队铁甲卫和暗卫。 远远的,就能听见重物不停撞击铁笼的声音,以及一阵紧着一阵野兽般的嘶吼声。空气中亦然弥漫着淡淡血腥味,不禁让人有胆战心惊之感。 “不好了,活尸逃出来了,快来人啊……”随着一声变了声调的男人嘶喊声,整个操练场登时混乱嘈杂起来。呼救声,嘶叫声,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 “铁甲卫,迅速封锁操练场,不许闲杂人等进出!暗卫,与本王入内救人。”哥舒寒一声断喝,拔出手中玄铁重剑,首当其冲进入了操练场。 明月夜与十几个暗卫紧跟其后,她亦从腰间抽出摘星揽月剑,薄薄的剑刃泛着冷寒的光,大家严阵以待。 操练场里已完全混乱失措。有十数个衣衫褴褛,满身鲜血的血尸,正疯狂的袭击着看守的兵士。这些血尸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动作却十分凶猛,特别那一双双眼眸,已没有了眼白与瞳孔的分别,而完全变成了浓稠的血红色,仿佛滴血的眼睛,充满了贪婪与仇恨,这些怪物浑身散发着腐烂尸体的恶臭味。 这些血尸身上都拖着沉重的铁链,想必之前束缚住他们,确实费了不少心力,但如今并不妨碍他们攻击着守卫。 他们狰狞着嘴脸,不顾一切袭击与撕咬着,面前遇到的一切正在移动的物体。甚至有的血尸,也同时撕扯着同类。 有胆小的守卫终于抵不过凶猛的血尸,被它紧紧咬住了喉咙,只见这人大动脉被瞬间撕破,喷泉一般的热血被血尸分食,那人在几个呼吸间便软踏踏倒在了尘土之中,死亡之时,眼睛还惊恐的瞪大,来不及闭合。 哥舒寒第一个深入血尸群之中,他的重剑如飞舞的银蛇,带着强劲的剑气,那些血尸来不及闪躲,便或被斩首、或被穿胸。 但身受重击的血尸即便被砍掉了头颅,那狰狞的脑袋依旧张着血盆大口,想要伺机咬住守卫的脚踝。至于穿胸或被断肢的血尸,即便受伤处流出了恶臭的黑血,也并不妨碍他们继续狂暴的追逐守卫,想要获取更多的热血,甚至连战马都不会放过。这一群怪物简直就像从阎殿,逃出来的恶鬼,裹挟着邪恶之气,竟有势不可挡之凶猛。 明月夜盯住一个少女身材的血尸,它正在抱着一匹马的脖子,狠狠咬住动脉,大口的吸血。她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双手持剑直直指住那少女血尸,却不忍心砍出致命的一剑。因为那背影,依旧窈窕女子的模样。 但少女血尸也发现了,自己身后有着比马血更诱人的清甜之味。它转身,伸出长长的的舌头舔着自己嘴唇上的热血,呲着牙紧紧盯住了明月夜,摇摇晃晃就扑身过来。 明月夜咬牙闪过,左手摘星剑虚晃,右手揽月剑重劈,直接砍掉了少女血尸半个头颅,黑血与淡黄脑浆洒满了它的胸前,但它挣扎着仅剩一只的血红眼睛,恶狠狠盯住面前少女,再次奋勇出击,残损的脑袋恐怖异常。 明月夜心下一惊,她敏捷的退后几步,伸手洒出几枚火油飞蝗石,蓦然掷去。虽然并未击中血尸,但地面上剧烈燃烧起来的蓝色火焰,确实有效阻止住了血尸的袭击。 她心中暗喜,一旁躲避血尸的袭击,一边连续投掷若干飞蝗石,生生在操练场中间隔离出了,圆形的安全地带。 “血尸怕火,快进保护圈,点火把……”她清脆的声音游荡在夜空中。 守卫们虽惊慌失措,但毕竟也是暗军战士,征战多年战斗经验丰富,他们依次钻进安全地带,有的脱下自己的衣服,就着地面上燃烧的蓝色火焰,快速制作出若干简易火把。血尸们徘徊在保护圈外,不敢靠近火焰,寻找着突破方法。 “王爷,王妃,快进来。血尸怕火!”站在保护圈内的暗卫一边挥剑斩断撕扯守卫的血尸的手臂,拼力保护着圈内的守卫。除了被袭击至死的守卫与暗卫,除了哥舒寒与明月夜尚在合力攻击血尸,保护圈里挤满了人,都在合力抵挡着血尸的撕扯与攻击。 “火圈太小。不要让任何人,被血尸再拖拽出圈。”哥舒寒暴喝:“加强戒备,不准擅离!” 火油飞蝗石的安全圈并不大,已在无空余空间,容纳更多的人。眼见手中的火油飞蝗石已经不多,明月夜心中暗暗焦急。无论圈内,圈外,恐怕支持的时间都有限。 “铁甲卫,传本王令,调弓箭营,上火油弩箭!”哥舒寒厉声道:“十七,小心。”他突然飞身到她身后,一剑斩落正要偷袭她的少女血尸剩下的半个头颅。 他与她,便紧紧的背靠背站着,双剑合璧共同作战,果然战力大增,逼退了身外的血尸围攻。不多时,他们身旁已经堆积起无数血尸的残肢。但依旧不能有效抑制疯狂的血尸,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十七,怕吗?”哥舒寒感觉到疲惫的女人,正微微颤抖的身体。 “莫寒,若我被血尸咬到。你要立刻杀了我,我可不想变成血尸,好难看……”她吞吞口水。 “无妨,你就变成赤熊的样子,我也喜欢……”他浅笑,似乎毫无惧意:“我缠住他们,你去守卫那边。” “我不会丢下你……”明月夜更贴近哥舒寒,坚持道。 “我有灵妖之力,不怕这些血尸。”他无畏道。 “不许用灵妖之力,会加速魂降的反噬。”她厉声制止。 “听话,你会妨碍我……”他冷冷道,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话音未落,老血尸对着夜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声。本来围攻在安全圈外的血尸们,听到召唤,都东倒西歪的往哥舒寒的方向聚集过来。 安全圈里一片焦急之声:“王爷,王妃,小心。请速速进火圈,我等愿换殿下入圈!” “住口,不准擅动,保持戒备,违抗本王令者,格杀勿论!”哥舒寒紧紧护住明月夜,他一把拽住她的纤腰,暴喝道:“接住王妃!” 恰在此时,从操练场正中的老枯树上,突然飞来一枚弓箭,直接穿透了老血尸的心脏。令人吃惊的是,那老血尸咣当一声,直直便倒在了尘土中,一动不动,没了头领的指挥,剩余的血尸们有些慌乱与茫然。 紧接其后,老树上又连续射出几箭,力道又准又猛,都是一剑穿心,应声倒地。 “丫头,你没事吧?”树上传来流千树得意洋洋的声音。随即有两把木剑被他从树上投掷过来,哥舒寒一把接住,只见那黑漆漆的木剑上涂满了淋漓臭物,令人十分恶心欲呕。 “见鬼,你扔的什么?”他眸中杀机耸动,冷冷道。 “救命的东西。小爷就用了这个做的箭,灭了那几个血尸。哥舒寒,你要不想死,就用。”流千树蹲在树杈上,得意洋洋。 明月夜顾不得许多,抢过一把,忍住手中的黏糊与恶臭,将面前一个瘦子血尸穿胸而过,后者果然猝然倒地,不再挣扎。 哥舒寒咬牙,果断挥动木剑,迅速将剩余的血尸尽数斩杀。 眼见操练场中确实不再有站立着的血尸,流千树这才抱着自己的弓箭袋子,从树上跳下来。 “铁甲卫,就地深挖丈余土坑,将血尸投入焚烧至灰烬,再撒白石灰,务必深埋!”哥舒寒斩钉截铁。 “还有被血尸咬死的人,也要一起烧化埋了。”流千树补充道。 哥舒寒阴森森斜了一眼流千树,后者本能的跳后一步:“喂,你这什么眼神啊,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吗?” “这剑上,你抹了什么?”哥舒寒嫌弃的举起那根难看的木剑:“既然你有破解之法,迟迟不肯出手,可见居心不良!” “桃木剑虽然是小爷从宫里带出来的,但若无黑狗血,并无效用。小爷也想快啊,这军营里也得有狗啊,小爷还得抓得住。”流千树识趣的又退后一步:“没办法啊,黑狗是刚刚找到的,血还是热的呢。” “除了黑狗血,还有什么?”哥舒寒杀人般的目光紧紧锁住流千树,后者胆战心惊,但又不敢隐瞒。 “还有童子尿!”流千树嗫喏着解释道:“除了黑狗血,便只有这物,妖物最怕。万一黑狗血不管用,至少还有个双保险!” “童子尿?哪里来的!”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手中黑剑不由落地,她吃惊的看着自己手上的黑水。 “一时半会,上哪儿找货真价实的童子去,小爷只好见义勇为了!”流千树尴尬一笑:“灵兽王子的童子尿,总归效力还会更大一些!” “你听谁说的,降服血尸需要童子尿?”明月夜只觉得太阳穴砰砰的在跳:“我记得,我外公只是说桃木剑涂上黑狗血,即可。” 流千树楞了一下,嗫喏道:“啊?那是小爷记错了。刚才情况紧急吗,一时紧张记错了药方也是可能的,但毕竟小爷得手了,干掉了血尸,救了你们啊,对吧!” “让左车给本王从镇上,找个皮匠过来……”哥舒寒怒极反笑,他邃黑双瞳不吝阴霾,缓缓指住正在讪笑的雪貂兽王子。 “喂,你几个意思?”流千树吞了吞口水。 “本王给你两个选择,扒了你的皮,或者你给本王,把这鬼东西,咽到肚子里。”哥舒寒狠狠把桃木剑掷向流千树,后者没躲开,被正砸在脸上,玉白的脸颊被砸出了剑身那么宽的一条黑道道来。 明月夜忍住笑,认真道:“王爷,别闹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守卫中被咬伤的人,要即刻隔离,我会给他们开药处理伤口,希望还有解救的机会。但暗军需要更多的人手,密切关注他们的病程是否恶化。万一三日后不治,立即焚烧尸体深埋,保证其余人的安全。” “还能救吗?”哥苏寒沉吟,毕竟都是暗军的兵士,这次也折损了数十个。 “十七尽力而为!其余的人,都要开始定时喝泡制好黑糯米酒,用来防疫。” “好,本王让县令樊毅,尽快安排县上药铺准备药酒,为百姓防疫。” “明堂的医士也可以随时配合。” “十七,这瘴母之疫,辛苦你了。本王即刻带人去寻找瘴母之源。”哥舒寒斩钉截铁。 178.天灾 清晨时分。越王一行人等,也来到了林梓县,他不同于暗军大营驻扎在黑沼泽附近,而是直接进了县衙。 这下苦了县令樊毅,本来准备防疫用的药酒之类事情,就已经让他和手下繁忙不已,这关口儿又来了个吃喝玩乐,作威作福的皇子,直接拿他的县衙府邸驻了军,还不断索要各种物资,足以让他焦头烂额,可又有苦说不出,毕竟越王是柳贵妃看重的皇子,谁敢得罪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呢? 越王黎熹本是梅妃之子,是黎臻的四皇子。因梅妃与柳贵妃近年来交好,并暗中形成了联盟。黎熹亦娶了柳贵妃侄女柳江云与汪忠嗣的女儿汪慕雪,成为冲击太子宝座的热门人选。只这黎熹,虽然生了唇红齿白的一副好皮囊,却在才华与器量上,并无过人之处。倒是风流倜傥,处处留情,不失风月场上的一把好手,这也让柳贵妃一直头痛,还好他胜在听话,勉强还算可用的棋子。 黎熹的正妃年前因病过世,汪慕雪仗着自己身后柳家背景,成为越王府中的掌事侧妃。此次汪慕雪听说明月夜随西凉王随行出征,便闹着黎熹也带她随行,凭借自己手中有制胜法宝,颐指气使,那出行阵仗不亚于越王正妃的威仪与奢华。 樊毅算清官,他的府邸自然远不及越王府的气派与舒适。汪慕雪才刚安稳下来,便在府里指挥着随行侍从,要求樊县令需在一日之内,为她更换好相应品阶的家具与日常用品。单单那洗浴用的香花牡丹,都足以普通百姓三口之家一月用度。樊毅烦不胜烦,只好趁乱携带着家眷,逃难般的前往暗军大营,想求助于西凉王哥舒寒。 樊毅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并没有阻挡住汪慕雪炫富的决心,她要的是面子,手边又有朝廷赈灾的银两,反正花钱她最在行。半日功夫,樊府来往送货的商户鸡飞狗跳,车水马龙,过往百姓无不瞠目结舌。 西凉王妃正带领明堂医士们,深入百姓家中,治病救人,安排药酒防疫事宜。这越王妃却忙着召见乡绅地主,公开接受礼物贿赂,同样也忙得不亦乐乎。关于大常战神汪忠嗣的嫡女与庶女,原来曾经的流言不过过眼云烟,孰高孰低明眼人早已胸有成竹。 黎熹与汪慕雪,本就一丘之貉,所以并不管束自己的侧妃,在县衙的胡作非为。他自己先到依香院喝了半日地方花酒,又与当地野花嬉闹了半日,晚膳时分才晃晃悠悠回到县衙歇息。 “王爷,您怎么才回来啊?商天师已经到了林梓县,等您几个时辰了。”一身装扮华贵逼人的汪慕雪,赶忙过来搀扶住摇摇晃晃的黎熹,娇嗔道。 “本王军务繁忙,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聒噪。天师在何处?快带本王前往迎接。”黎熹对汪慕雪的新鲜劲儿早就过了,若不碍于柳贵妃的淫威,这醋坛子早被他收拾个眼蓝了。他更宠爱那些,青春美妙的娇俏少女,这汪慕雪实在无趣。 汪慕雪眸色暗淡几分,但依旧隐忍着赔笑道:“臣妾关心王爷的身体啊,这日夜操劳,毕竟会折损元气。臣妾已经遣人,为您煲煮了野山参煨乳鸽的补汤,仔细将养。” 黎熹微笑一笑,他暧昧的在她耳畔低语:“这样才乖吗,本王不会亏待你的。快带本王去见天师吧。” 两人貌似伉俪情深的手拉手,走到了后院的客厅。眼见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正是他们口中的天师商郁臣。 商郁臣看上去四十岁上下,他梳着道士髻,因为发际线很低,已经呈现了秃头的可能性。矮胖身材,肤色甚白腻,看起来和善有加,但那一双精明的眼眸中,总难以隐匿实在过于猖狂的贪婪与狠毒。 商郁臣本在峨眉山学道,但因酒醉跳戏山下茶农之女,又因其反抗恶从胆边起,竟然将茶农一家毒灭满门。他的师傅盛怒之下要将这逆徒碎尸万段,但他却趁乱打伤了师尊,逃下山去。从此依附后宫权贵,专门为妄逆小人做些肮脏事,几年间竟然也暴敛万贯家财。此次柳贵妃花万金将其请来,就为专门对付哥舒寒与明月夜。 “商天师,本王迎接来迟,实在因军务繁忙,天师莫要怪罪。”黎熹几步上前,客气的行了个礼。 商郁臣睁开眼睛,眼见黎熹正欲行礼,赶忙伸手拦住,谄媚笑道:“王爷这要折煞贫道了。不必多礼。王爷为黎民百姓日夜辛劳,实在乃江山社稷之栋梁之才啊,贫道佩服,佩服!” “王爷,天师,夜宴已备好,二位不如入席,边吃边聊。”汪慕雪一拍手,四个绝色歌姬,身穿玲珑有致的薄纱衣裙,袅袅而来,左右簇拥住了商郁臣,后者本来不大的眼睛,笑得几乎看不到缝隙了。 “好好,都是自己人,咱们就边吃边聊,边吃……边聊……”商郁臣狠狠捏了下其中一个歌姬的脸蛋,眉开眼笑道。 黎熹小心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厌恶,姿势优雅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夜宴在后花园的空地上举办,特意搭建起了八角凉亭。因为樊毅的餐堂实在狭小,根本放不下宴客的桌几,于是汪慕雪就命人,在桂花树下搭建了硕大凉亭,摆上了楠木镶玉的圆桌几,上面满摆着大名鼎鼎的烧尾宴。 有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光明虾炙、通花软牛肠、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同心生结铺、火焰盏口堆、水晶龙凤饼、天花毕罗、白龙月霍、金粟平堆、凤凰胎、羊皮花丝、逡巡酱、乳酿鱼、丁子香淋脍、葱醋鸡、吴兴连带胙、西江料、红羊枝杖、升平炙、八仙盘、雪婴儿、仙人脔、小天酥、清凉月霍碎、箸头春、暖寒花酿胪蒸、水炼犊、五生盘、过门香、红罗丁、缠花云梦肉、遍地锦装鳖、蕃体间缕宝相肝以及汤浴绣丸。恐怕洋洋洒洒几十道菜,恐怕几十人同食,也食之不尽。只能用穷奢极侈,纸醉金迷来形容。 “王爷,王妃,用烧尾宴来为贫道接风,也太客气了吧。”商郁臣只觉得眼花缭乱,香气逼人,确实震惊不已。看来这越王,果然多金。这条粗壮的大腿,一定得抱住,那以后生活毕将天翻地覆,富贵逼人。他的贪婪之心大炙。 黎熹举起月光杯,唇边旋起一抹得意的笑:“商天师,若此次请您出山,将那哥舒寒与明月夜一举剿灭,不仅本王,贵妃与我母妃那边,也会有更多的赏赐。天师,可要尽心尽力啊。” “这又有何难,此次贫道将养了三年的猲狙瘴母请出来,那威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的!”商郁臣得意洋洋,一口饮进杯中美酒。 “猲狙瘴母,是何方神圣?”汪暮雪赶忙为商郁臣亲自倒满美酒。 “且先说着猲狙,乃上古狡兽,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最喜食人。这家伙已经在峨眉山上沉睡了数千年,甚至更久。贫道也是机缘巧合收了它,日日与它服食千年黑瘴气,助其修行。三年后方才将其腹中瘴气修炼为金瘴母。它能自如吞吐瘴母,凡沾染瘴母之气的人,会在三日内暴毙,七日内化成血尸,这血尸靠吸食活物的热血为嗜好,轻易不会被杀死。而被血尸咬过的人,三日后暴毙七日后化为血尸,如此循环反复。二百年前的大燕,整个国家都差点被瘴母亡灭。唯一能破解的就靠这猲狙。但它也只听贫道命令。所以,这就是天助越王,成就千秋大事啊。哈哈。” “可是,听本王的探子报,西凉王妃已经找到防疫方法,那西凉王哥舒寒却也成功斩杀了几十个血尸,并将它们焚烧深埋。貌似,这县上的瘴母之疫已经得到控制了,天师可有后招?”黎熹阴冷笑道。 “哦?看来这莫千问与明媚的后人,确实了得。这么快就找到了抑制之法,倒也出乎贫道预料。”商郁臣挠挠自己本来已经不多的头顶发,歹毒道:“不过,这血尸可是第一步,前几日贫道请越王帮忙抓的那一百个少女和童子,就是贫道后招。贫道已取完他们的心头血,将那化为血尸的扶桑浪人,炼化成了铜血老尸。这老尸能号令所有血尸,而且刀枪不入,水火不化,不如择日送于那西凉王,解闷如何……”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天师就选今夜,将那铜血老尸送入暗军军营吧。”汪暮雪兴奋道,红艳艳的嘴唇绽开嗜血之笑。 “哎,王妃稍安勿躁。这铜血老尸,若能再得更多少男少女的心头血,恐其威力更胜一筹。”商郁臣夹了一筷子猪肘子塞进嘴里,满嘴油腻道。 “这有何难,本王吩咐手下,即刻就办。”黎熹一排掌,他身后的总管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等这铜血老尸灭了哥舒寒与明月夜,王爷便可振臂一呼,破解瘴母之疫,不过就在两三日,大功便可告成。贫道先恭喜王爷,即将顺利荣登太子之位了!”商郁臣谄媚道。 “好,就借商天师吉人吉言。若他日本王荣登大宝,必会首封天师为我大常国师,如何!”黎熹眸中精光闪现。 “恭喜王爷,大功即将告成!”商郁臣与汪暮雪同时拿起酒杯,热切的举向黎熹。后者仰天长笑,得意非凡。 一群乌鸦,从他们头顶飞过,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看起来,就要下雨了。 一场“人祸”而来的天灾,仿佛就蛰伏在黑暗之中,血雨腥风,即将入世! 179.蹊跷 一时间,林梓县乃至莆田镇的黑糯米酒、大蒜以及白色大公鸡的价格,一路飙升。其中有货品需求量大的缘故,亦有奸商趁火打劫的助力。不过,在其中一个坐地涨价的酒商,被蒙云赫一顿暴打后扔到了闹市中,此后便没什么货商再敢打什么发黑心财的念头了。 温亭羽自从知晓林梓县物资短缺,便通过光熙商会从各地分会,调集了缺乏的物资,连夜送至。 夜斩汐则迅速指挥工匠打造了一批金蛛软甲,来装备每日进入黑沼泽,巡逻以及寻找瘴母的暗军细营。据说,这种甲轻软能护住脖颈、手腕、脚腕等人类最脆弱的部位,增加了若干保护力。 明月夜则带领明堂医士,将防疫的药酒又升级成为药丸。这样一来,老人、妇女以及孩子们服药都方便了许多。疫情已经得到基本控制。只是如何治疗被血尸咬伤的人,依旧是个棘手的问题。只有找到瘴母,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哥舒寒亲自带着细营前往黑沼泽,探察了几次,除了剿灭一些被血尸异化的动物外,关于瘴母的线索依旧一无所获。 樊毅和夫人都暂住在暗军大营,协助明月夜处理防疫事宜。但听闻越王黎熹与侧妃汪暮雪,近来在县衙的胡作非为,明月夜心中又有了暗暗的计划。 流千树被明月夜请到了大帐中,眼见桌几上摆了各色鲜果与甜品。他不禁眉开眼笑,抓起一块羊角蜜酥就大吃特吃起来,不客气道:“说吧,丫头,有何事要有求于小爷我啊?” 明月夜赶忙为他又倒满了一杯牛乳,笑吟吟道:“听说你一直在忙着赶制,降服血尸的武器,怕你太劳累,为你补补身子。顺便,聊聊天……” “哼,少来。看你笑成这样子,就知道你没存什么好心思。又来算计我吧……”他呲呲牙,赶紧又塞了一块荔枝甜饼到口中大嚼。 “流千树,你的易容术已经能坚持多久了啊?”她眸光熠熠。 “看变什么了,普通的人类,至少可以坚持七八天吧。怎么?”他机警道。 “那能变成女人吗?”她赶忙剥好了一只黄灿灿的香蕉,讨好的放到他手中,不失谄媚道:“其实,变个女人对你来说,实在太简单了吧,你的容貌如此出众,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女人?小爷为何要变个女人。”他浑身打了个寒战,眼见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他简直百爪挠心。 “这个,说来话长。你不觉得,这次的瘴母之疫其实很蹊跷吗?据说这个黑沼泽已经有千年历史,那会不会有术士在里面,用瘴气修炼什么妖物呢?前不久,又突然来了个扶桑浪人,掠走了不多不少一百个童子童女。再说那越王黎熹,除了花天酒地,寻花问柳,这次居然自告奋勇前来治疫?你不觉得实在太蹊跷了吗!” “蹊跷啊,但……这和让我变成女人,有何关系?” “听闻汪暮雪与黎熹现在都住在县衙,那黎熹又最喜欢喝花酒。你说,如果细营都探听不到任何消息,什么人能更容易接近黎熹,得到一些有助于我们寻找瘴母的,内幕消息呢?”她黑白分明的星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你的意思,让我易容成为女人,去勾引黎熹?然后帮你找出幕后真凶!”他干笑道,把手中的荔枝蜜饼狠狠掷向正在酣睡在榻上的花尾巴 后者蓦然惊醒,看到居然一块点心从天而降,即便砸中了自己的头,但依旧满心欢喜的抱住点心,继续卧在榻上,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流千树几乎气结。 “是这样,我有个计划……”明月夜靠近流千树,趴在他耳畔低低轻语。 “嗯……不得不说,你这主意,着实缺德、阴损。”他倒吸一口冷气。 “是吗?”她抬起身来,似笑非笑道:“听说,哥舒寒明日要带你,亲自去黑沼泽,寻找瘴母!” “凭什么?难道小爷能找到那东西不成,我也没有任何线索啊。”他眼角抖动几下,心慌道。 “谁让你斩杀了细营的哮天犬!”她微笑道。 “喂,你要不要这么没良心啊?我不杀了那狗,哪来的黑狗血,没有黑狗血,怎么救你和那双瞳鬼?”他倒吸冷气。 “好啊,那你等下和他聊。晚膳后,他就回营了……我听说,左车已经从镇上,找到了手艺最好的……皮匠。”她的唇角旋起优美的弧度,还带着一点儿妖娆。 “好。小爷认栽行不行?早晚我得死在你手里。”流千树咬牙切齿道:“小爷去,还不行吗?” 他负气的拿起盘中一个硕大的香梨,狠狠砸向正在吃甜点的花尾巴。 后者被香梨砸中了脑袋,懵了一下,但看见一个大梨又从天而降,用猫爪子胡撸胡撸猫头,便又欣喜的抱住了梨,开始津津有味的继续吃起来。 “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的吧!”流千树郁闷的抱住头,无奈道:“有其主,必有其肥猫。” “流千树,灵兽王子可没有前生今世,你永远不会死。这包里面有防疫的药丸,和降服血尸的暗器。当心,别被咬成了血尸王子……”明月夜把一个背包扔给他,微笑道:“小心,别受伤。” 他接住包,心下一动,本想还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忍耐住,并没有再回头,而是挥了挥手,背影潇洒,扬长而去。 流千树刚刚出门,黎臻宫里的太监总管李公公便走进了大帐,笑吟吟的给明月夜行了个礼。 “李公公,您怎么来了?”明月夜诧异道:“莫非,宫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是皇上让老奴来看看郡主。本来,皇上和云贵妃都以为郡主出发之前,会先去宫里告别,没想到郡主见过夜王,便集结羽卫即刻出发了。这几日,皇上看了您飞书呈报的疫情,心里十分担心郡主安危,毕竟父女连心啊。”李公公笑眯眯道:“贵妃娘娘每日都去媺园,照看茉茉,媺园一切都好。郡主放心。” “当时林梓县疫情紧急,所以来不及向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还请李公公转告皇上,念媺一定竭尽全力,防治瘴母之疫尽量速战速决。请皇上……不要担忧,龙体保重。”明月夜客气道。 李公公把身后的小太监抱着的,一把罩着亮黄绸缎的宝剑取过来,双手递给明月夜,沉吟片刻道:“皇上把跟随自己多年的龙啸九天乾坤剑,让老奴转交给郡主护身,这剑曾被白马寺历代大师加持过,是可斩天下妖物的法器。这把剑,即便是当年的太子求取,皇上都没有舍得赏赐,他对郡主,确实有所不同……这份情谊,郡主,请务必珍重。” 明月夜接过剑,她用手指轻轻**着绸缎上的精致龙纹,终归忍不住嗫喏道:“我父皇,他还好吗?夜宴之后,他的风湿似乎加重了……” 李公公欣慰一笑:“自从每日都用,郡主为皇上调制的南海紫盐热敷,好多了……” “那就好,我已经叮嘱了重楼,让明堂的大夫再按我的方子,配置一些药包,及时送到长焱宫。”明月夜暗暗舒了口气。 “郡主,恕老奴多嘴,等您和王爷回到长焱宫,有时间就多去看看皇上吧,他……真的老了……”李公公颤巍巍走近明月夜,低低道:“其实,皇上有很多话,都想跟郡主说呢。” 明月夜垂首,邃黒的星眸中划过万千情绪,但终归没有抬头,而是轻轻道:“好,待我回宫,便去长焱宫给皇上,贵妃娘娘请安。李公公,我让人带您到后面去歇息吧。” “不了,老奴把该送的东西,该说的话,都带到了。那就即刻回宫了。皇上还在长焱宫等着老奴的消息呢。郡主,请务必照顾好自己。老奴告辞。”李公公深深鞠礼,然后又略带蹒跚的,带着随身小太监走出了营帐。 明月夜在夜明珠的珠光下,摩挲着乾坤剑冰冷的剑鞘。她的神情平静,但内心却翻滚着惊涛骇浪,几个呼吸后,她把手中的剑终于重重按倒在桌几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娘亲,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呢?我在心软……呵呵……可是……我却不能回头!” 180.云赫 明月夜正在军医营帐里,为被血尸咬伤的病人服药。 目前,被血尸咬伤的百姓,加之暗军兵士一共一百一十八人。伤重去世者已有九人,都是高热昏迷的症状,发病十分凶猛,到了后期病人便时刻剧烈抽搐,大小便完全失禁,医士要将其双手双脚紧紧缚住,还要在其口舌中放置圆木,防止抽筋不能自控中,会咬断自己的舌头,这病走到最后,便异常惨烈。 去世的九人在咽气后,便第一时间要被火化深埋,其中还有个不满三岁的男童。 刚刚送到军医营,他还能扯着明月夜的衣襟叫姐姐,讨要麦芽糖吃玩耍。但三日后经过痛苦与剧烈的挣扎,这孩子也走到了终点。 孩子的母亲抱着那小小的尚温尸体,哭得几乎断了气。谁也不忍心把她怀中的孩子强行抱走,只能默默看着她,在痛哭失声中晕厥过去。 孩子的父亲,抹着自己红肿的眼睛,从妻子怀中抱出自己的儿子,却不敢再多看一眼,直接塞进明月夜怀中。自己则扭头疾奔了几步,蹲在昏倒的妻子身边,无声的流着泪。 明月夜望着那年轻的汉子,颤抖的肩膀,以及他面前的泥土地上,不断增加着被泪水砸出的小坑。她的心简直要被撕裂开来。作为一个医者,面对自己的病患离世,将是最痛的伤痕,无力感与负罪感充斥了她已经很疲惫的身心。 明月夜抱着怀中软软的小身体,闭上眼眸,任由清泪默默淌下来。她身边的医士想要从她手中,接过孩子。但她拒绝了。 她亲手将这小小的尸体,包在自己绣着合欢花的床单中,还有孩子心爱的拨浪鼓和麦芽糖。她一步一步走到,燃烧着篝火的深坑前,轻轻把尸包放进去,然后闭目,双手合十祈祷。 “孩子,姐姐对不起你,没有救得了你。但愿你去往极乐世界,没有病痛,没有伤心……” 摇弋的明红色火焰,照亮了明月夜泛着悲伤的黑眸。 “启禀统领,王爷回营了,好像受了伤,流了很多血,您快去看看吧!”一个军医慌慌张张闯过来,几乎扑倒在她脚面上。 明月夜心一下子就被揪起来,她蹙眉转身疾步跑回营帐。 她用颤抖的手指挑开风帘,只见哥舒寒满身是血,站在手术台前,冷沉着邃黒眼眸望着她。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她哆哆嗦嗦伸出双手,本能的摸索着他染血的战甲,声音几乎变了调儿。 “不是我,是蒙云赫!”他一把捉住她慌乱的双手,谨慎而威慑道:“他被血尸咬伤了。我身上都是他的血,让医士们小心,手上有伤口的,不要碰他!” “蒙云赫?什么情况,让开。我来看!”她的一颗心被扔回了胸腔,但看到蒙云赫血肉模糊的左臂,她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的手掌已经完全缺失,胳膊肘关节以下露出了狰狞的白骨,连着被猛兽撕扯后剩下残存的血肉模糊,异常恐怖。 一个明堂医士把医服和羊肠缝制的特制手套送了过来。哥舒寒拿起医服,在众目睽睽下,细心为她穿好,又带上手套。他扶住她的肩膀,低低道:“别慌,手不要抖!” 明月夜蓦然发现,自己拿着剪刀的手,正在颤抖个不停。 她闭上眼睛几个呼吸,然后深深吸气再舒气,笃定道:“准备麻沸散,他的手……需要截肢。所有医士,都要换医服,带手套。有伤口的人换下去。检查所有接触过蒙云赫血液的人,身上是否有伤口,再给他们用药液泡浴,迅速,要快!” “我们在黑沼泽,遇到了瘴母。那妖物能号令血尸,并令其狂性大发。蒙云赫挡住了,本要袭击我的血尸,他的手……被血尸撕掉了。”哥舒寒简单而生硬道。 明月夜走近蒙云赫,用剪刀剪开他的战袍,手脚麻利的处理着伤口,淡淡道:“云赫,别担心。我在,一定会治好你!只是左手,恐怕不能留……” 蒙云赫脸色苍白,一层一层的冷汗洇湿了他的衣衫,但他忍着痛,苦笑一下:“王妃,商量下……手……能不能留下。” “不能!将军用右手拿剑,左手无用!”哥舒寒别过头,冷冷道。 “云赫,别担心。等你的伤恢复后,我可以为你打造义肢,跟真的并无差异。”明月夜俯下身子,温柔道:“尸毒入骨,不能留。” “好,就听王妃的。云赫不怕死,不怕痛。但……云赫还没有抱过……重楼呢……”蒙云赫微微灼红了脸颊,虚弱戏谑道:“没了手,怎么抱得住?” “我会派人去接重楼过来,等你醒来,你会第一时间看见她。”明月夜接过医士送过来,冒着微微热气的麻沸散,喂到蒙云赫嘴边。 瞬间,蒙云赫惊愣了一下,尽力用没有受伤的手,推开了药碗,挣扎道:“不要告诉她,王妃。求求您……我知道,三日后,云赫也难逃一死……我不要让重楼伤心。不要告诉她。我死了,您就告诉她……我爱上了林梓县的俏婆娘……和她生小崽子去了,不会再回长安……”蒙云赫一歪头苦笑道,几滴酸涩眼泪,禁不住落下来。 明月夜的手指,又开始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眼瞅着碗中的药就要洒落。 哥舒寒手疾眼快接住,他扶住蒙云赫,缓缓将药汁与他喝下,冷冷道:“本王在,你死不了!” “军医统领,你保证,本王的蒙将军,不会死在林梓县。”他抬眸,邃黒眼眸紧紧盯住她的,幽绿色的瞳孔边缘散发出摄人魂魄的寒光,犹如地狱冥神的不容拒绝。 “十七,遵命!”明月夜鞠了个标准的暗军军礼。 她接过助手医士送过来,已经消毒的赤金匕首,她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交还给王爷,一个活生生的蒙将军!” 蒙云赫微微一笑,一口喝下所有的药汁,药效很快就发挥了作用,他开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明月夜举起赤金匕首,笃定的靠近他的残手,认真的观察着伤口。 “十七,拜托了。你能行!”哥舒寒悄无声息靠近明月夜,小心的将她脸颊旁乱发拨到耳后,轻轻道。 明月夜点点头:“请王爷,外面等候。命人再加十盏夜明珠。” “掌灯!”哥舒寒朝身后,同样一脸紧张的左军,大声暴喝道。后者吓了一跳,赶忙跌跌撞撞跑出了军医营帐。 “莫寒,你去泡药液,马上!仔细看看,身上可有……伤口。”明月夜没有回头,她的声音依旧难以掩饰的颤抖与紧张。 “好!”哥舒寒又深深注视了下,开始忙碌起来的明月夜,邃黒重瞳泛起凝重而深沉的期待,终归转身离开。 181.猲狙 清晨时分,明月夜治疗完最后一个病人,几乎心力交瘁。 她用温水净了手脸,却再也吃不下什么早膳,便独自一人走出了军营,在竹林旁一边散步一边想着心事。 太阳还未升起,翠绿的竹叶上沾满了晨露,仿佛晶莹剔透的钻石,透彻而璀璨。 偶尔有一滴聚集的水滴,顺着叶子滑落,砸在更矮处的娇嫩笋尖上,是寂静之中,突然划破静谧的一点灵动,稍纵即逝。 明月夜有些茫然的伸出双手,用细白手指接住了几滴冰凉的露水。她想起了昏睡中的蒙云赫,又想起了还在媺园并不知道半分消息的重楼,心里纠结翻腾着,终归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微微的一阵清风吹过,衣衫单薄的她忍不住抱紧了肩。然后,寒冷并未入骨,身上已经多了一件银白色的丝毛披风,她转身,意料之中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哥舒寒。 他已经换下了染血的战甲与披风,内衬月白色的罗衫,外面罩着水蓝色绣着青雀纹路的宽袖长袍,长发清洗过了还略略带着水汽,额上依旧一枚三眼狼的赤金冠,整个人看上去清爽而俊美。 “忙了一整夜,累吗?”哥舒寒轻柔的整理着她披风的风帽,淡淡道。 “抱歉,我的医术有限,蒙云赫的手,终归没有保住。为了延缓尸毒攻入心肺与大脑的时间,我用药物舒缓了他血流的速度,以及呼吸的频率。想必能撑过五日,为我们尽快找到瘴母争取时间。”她略带几分疲惫道。 “蒙云赫和左车,跟我时间最久。”他邃黑的重瞳隐隐寒光:“来不及和你商量,我让左车,连夜接重楼到林梓县。” “王爷,并不信任十七医术,怕他们来不及,见最后一面?”她微微蹙眉,清冷道:“若此,倒是蒙云赫的主意更好。何必要两个人,都伤心欲绝?” “正因为我相信你的医术。所以,要让重楼与蒙云赫,共渡难关。”他低语:“不要小看军人的求生力。何况他若有了必须活下去的信心,就算到了阎罗殿,也会一条血路厮杀回来……” “对不起,误会了你。”她垂下头,带着几分愧疚,声音颤抖:“但我,真的害怕,不能救活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我指间滑过,抓都抓不住。我甚至怀疑,我还算个称职的医士吗?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依旧这么弱,怎么才能更强大,怎样才能救更多的人,莫寒,你告诉我。” “十七,你做得很好。”他扶住她的双肩,他的手掌暗暗涌出无限的热力,透过她的衣衫与肌肤,深入脉络,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的身体充满了热度,也不再颤抖。 “我让流千树去查探消息了。”她喃喃道:“但愿能找到蛛丝马迹。” “我怀疑,那瘴母之源是……猲狙!”哥舒寒盯住明月夜的星眸,一字一顿道。 “什么?猲狙不过传说啊。上古狡兽,人间根本不会存在。”她彻底愣住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卷轴,在她面前展开,缓缓道:“我们在黑沼泽追踪瘴母已经多日,总能看见一团黑雾中,隐藏着能吞吐金色瘴母之气的怪兽。但这妖物虽然不大,却快若闪电,十分敏捷。这次,我命兵士设计,将它逼近了火油圈,隐约看到了它的真面目,我让画匠将众人看到的,画出来。你来看……” 她半信半疑拿过那卷轴,只见上面画着一头普通土狼大小的野兽、头是赤红色,身体雪白,有着老虎般的爪子与尾巴,特别是那一双兽眼,猥琐如老鼠般碧绿奸诈。它张口,吞吐出大小不一的金色瘴气。 “据说猲狙叫起来很像猪猡,而且,它特别嗜食小孩子的心头血肉,它会把自己混迹在迷雾中,发出小猪仔的叫声,引诱猎物探察,然后趁其不备突然咬住猎物的喉咙,活生生扒出其心脏。”她蹙着眉,盯着他谨慎道。 “确实,这妖物的叫声很像猪崽……我们在黑沼泽发现了许多腐尸,心脏都被掏空了。甚至,还有一些小孩子的骸骨。看来,就是猲狙无疑。这家伙长得就让人讨厌,待我烧了整个黑沼泽,看它现身不现身。待我抓住它,便剥了它的皮,给白兔做围脖!”哥舒寒咬牙切齿道。 “王爷,看来您从镇子上请来的皮匠,还真不愁生意了。”明月夜揶揄道:“您若敢一把火烧了黑沼泽,无异于点燃一个硕大的火石炮竹,瞬间就能将整个林梓县崩到天上去。沼气易燃,您老人家不知道吗?” “废话,本王从大雪山而来,从未见过什么沼泽。”他冷冰冰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多少郁闷。 “再说,瘴母之疫,恐怕还要靠这猲狙来解。您扒了它的皮,它的皮子能告诉您,解药是什么?” “好,不能烧,不能杀,那就活捉。那你给本王献上一策。”他余音悠长,不吝挑衅。 “用陷阱!”她斩钉截铁道:“无论妖物也好,灵兽也罢,最爱忘忧果。巧了,这次我还真带了足够的饵食。咱们马上回去取果子,带人去黑沼泽挖陷阱吧。” “十七,看来本王养你,还是有点红利的。忘忧果,你准备。陷阱,本王来。你做的陷阱,恐怕陷害个兔子野鸡也就罢了。”他不吝嘲笑道:“回去,你就好好歇息,蒙云赫还需要你照顾。” “蒙云赫会一直昏睡下去,除了找到瘴母之源,我并无他法继续治疗他。我知道,你担心我进黑沼泽,有危险。”明月夜眨眨眼睛,调皮笑道:“听外公说,天下万物,相生相克,若能找到猲狙的巢穴,在其附近或许还能找到它的克制之物,那么您就不用辛苦扒它的皮了。再说,若论找东西,暗军里谁有十七的运气呢?我从来没见过上古狡兽,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会偷偷溜进黑沼泽,一探究竟,所以,王爷您看……”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哥舒寒咬牙切齿道:“进了黑沼泽,十七,你若敢离开本王三步之内,本王……要你好看!” 一阵凉风刮过,竹叶被吹得淅淅作响,满树的晨露像雨水一般,淋漓而下。哥舒寒不假思索,从身后环抱住明月夜。于是,那水滴便全都撒在了他的脊背上。 冷郁的黑沉香萦绕在两人彼此之间,她轻轻道:“莫寒,还有什么,能让我离开你呢?” 182.宫锦 林梓县上本有两家女红院,一家依香院,一家落翠楼。 前者规模比较大,客流也更多,早先成为了本县乡绅地主的最爱。 但这两日,落翠楼突然来了一位,来自锦都的花魁宫锦姑娘客座,一亮相便赢得了满堂喝彩。 这位娇俏的南方少女初来乍到,擅长的黄梅采茶戏。这袅袅身姿,一甩云袖,明眸皓齿,回眸一笑,多少风流才子的心魂都被一拂而去。 于是,落翠楼的客人自此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一位特意从长安前来捧场的诗人,特意为了宫锦姑娘的倾城倾国,写下惊世诗篇。 人生行乐,算一春欢赏,都来几日。绿暗红稀春已去,赢得星星头白。醉里狂歌,花前起舞,拚罚金杯百。淋漓宫锦,忍辜妖艳姿色。须信殿得韶光,只愁花谢,又作经年别。嫩紫娇红还解语,应为主人留客。月落乌啼,酒阑烛暗,离绪伤吴越。竹西歌吹,不堪老去重忆。 一锤定音,千古留名。宫锦的名字,成为林梓县,甚至莆田镇的艳丽传奇,以及男人的心痒,女人的妒恨。 越王黎熹闻听了这般故事,一下被激起了好奇心,遣人送了各色礼物,想要将美人请到府衙来一亲芳泽。可惜礼物被原样退回,顺便被尴尴尬尬打了个没脸。宫锦姑娘说了,人家卖艺不卖身,要听戏请前往落翠楼,想喝花酒您还请去依香院吧。 黎熹越发心痒难耐,自诩不但有潘安之貌,更有富可敌国的地位与财富,怎么就不能打动一个地方小野花的芳心呢?不能够,这传回长安城还不得丢死个人。于是,他特意换了一身璀蓝的蜀锦新衫,自然也得携带着几件金银珠宝,又编了理由瞒过了汪慕雪,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前往落翠楼,打算好好的,看戏! 落翠楼,特意搭建了两层的香木戏台,装饰着七彩的锦缎与璎珞。乐师琴师都是清一色的老师傅,坐在戏台下吹拉弹唱起来,曲调清却别有一番风味。 戏台上,站着一个身量苗条的绝色美女。她身穿朱红色的修身绮罗衫裙,但小臂和小腿部分的衣料,却突然宽松起来,仿佛即将绽放的喇叭花,边缘则绣着金色的滚边,随着轻轻动作就会璀璨闪耀,星光迷漫。 她梳着双发髻,额上覆着齐齐的短发,两边发髻都缠着长长的赤金流苏,显得既俏皮又妩媚。 肌肤胜雪的脸颊,微微上翘的樱桃唇瓣,最迷人的还是那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闪烁着妖精般的魅惑与勾魂,偏要引人入胜,偏要夺魂摄魄。 好一个如火如荼的宫锦!她唱的采茶戏,黎熹可半句也没听到耳朵里,只那一双妖媚眼睛的顾盼生辉,已经钉子般楔入了他的心。 他分明觉得,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她的笑,是给自己笑,她的戏,是给自己听,她的人,更是他一生所求。说是一见钟情,并不夸张。 宫锦唱过一段采茶戏,微微福身,台下众人喝彩声不断,更有好事者,指挥自己的侍女,送上去各色新鲜的玫瑰花与栀子花。 “王家大少,打赏五十金!”随着一声茶官的吆喝,戏台下有个得意洋洋的长衫贵家子弟向台上鞠礼示意。 “董家十一少,打赏一百金!”于是,另一个富态的胖子及时把风头,抢了过来。 “何记药铺少东家,打赏二百金!”茶官又一声高喝,引发了台下不小的骚动。这唱一出戏的赏金,都够给落翠楼的红姑娘赎身的钱了。 黎熹示意了下身后的随从,那小厮机灵的跑过去,在茶官耳畔低语一句。 茶官不由惊愣住,张大了嘴,吞吞口水大声道:“黎府六公子,赏金一千两!再赠宫锦姑娘,金如意一对,宝瓶一对!” 台下寂静了片刻,各种敬畏以及艳慕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台下,这位衣着鲜亮的玉面公子身上,窃窃私语开来。 宫锦微微扬起了远黛之眉,黑琉璃一般的美目凝视住了黎熹,唇角旋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她解下手腕上的翠绿璎珞,径直扔向了台下的他。 黎熹扬起一接,稳稳握在手中,展开手掌,依稀闻得一股异香,简直让人酥到骨子里。 他将璎珞上的系着的白玉兰坠子,缓缓抓着放在鼻息唇间,作意深嗅。他一挑眉,也盯住了台上那娇俏美人。但后者浅浅一笑,转身款款离开,走进了后台。 黎熹多少有些怅然若失。身后却多了一个机灵的小伙计,只听他低低道:“黎家公子,我家姑娘请您到后花园假山前一见。姑娘原话,最好,您一个人来,说话方便。” 黎熹暧昧一笑,微微点头,从银袋子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扔给那小伙计。自己整理了整理衣衫,便信步往后堂走去。 落翠楼的后花园,毕竟比不了长安巨贾的府邸花园,但也绿叶萌萌,小桥流水,别有一番别致。远远的就看见一座不大不小的假山,旁边还种着些凤仙花与绣球之类的花草。 黎熹唇边旋起一抹得意笑容,他顺手掐了一朵粉色的绣球花,风度翩翩转进假山内里,极尽温柔缠绵道:“宫锦姑娘,相约本……公子,可是有贴心的话儿,想对我说呢……其实,在下也有由衷之言,想对姑娘一吐而快……” 他话音未落,眼前已经被一个物件蒙黑。他邪魅笑道:“没想到,你们这地方姑娘,也十分会玩呢……” 只听一个厌恶的男声怒骂道:“玩你妹!大爷的,敢跟老子抢女人,给老子打,狠狠打折他的狗腿。” 黎熹一惊,摸住眼前的物件,发现是个面口袋,他手忙脚乱扒着头上的面袋子,身上已经狠狠挨了若干棍棒与拳脚。他一边痛呼,一边咬牙切齿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们可知……” “知你老母,给老子狠狠打,每打一拳老子给一两银子。”有人落井下石。 黎熹艰难的摘掉了头上口袋,他一边抵挡着那几个无赖的拳脚攻击,一边夺路而逃,口中大喝着:“快来人啊,有刺客!洪烈何在?洪烈,救我!” 他悔不当初,刚刚不该特别叮嘱禁军统领洪烈,要识趣在一旁伺候,好给自己风流快活留出些许空间。身为皇子,虽然也进学武功骑射,但毕竟实战经验太少,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黎熹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后花园里一阵乱窜与狂奔。 “住手!”一声清脆的娇喝似乎从天而降。 一身朱红色衣衫的俏丽少女飞身挡在黎熹身前:“哪里来的无耻小人,竟敢在落翠楼里撒野!” “宫……宫锦姑娘!”领头的无赖头子,愣了一下,停住脚步,嗫喏道:“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未落,那无赖头子已经在瞬间被眼前红衣少女,扇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眼花缭乱,眼冒金星。 “你这婆娘,怎么……怎么敢打我们老大?”余下几个无赖,目瞪口呆。 “来一个,老娘打一个,两个,老娘揍一双!”宫锦冷哼一声,红色身影一闪,接着直听噼里啪啦之声,那几个无赖都龇牙咧嘴倒在了石头地上,口鼻流血。 “废物,他们打你,你就不会还手吗?”宫锦扭头冷冷盯住了,抱着头正躲在自己身后的,满头满脸面粉的黎熹。 后者愣愣的盯着自己面前艳若烟火的美貌少女,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将出来,他摸摸额上的鲜血,激动道:“多谢宫锦女侠,救命之恩,本王……没齿难忘。” “你是……一个王爷?”宫锦鄙视的斜了一眼站起身来的黎熹。 “越王黎熹,谢宫锦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黎熹望着面前飒爽英姿的绝世美女,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迅速击中了他的风流之心。他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原来,所有姻缘,老天早已注定。黎熹感动的微微眯着眼睛,朝着面前少女,伸出了自己的臂弯。 直听一声更加响亮的耳光声,与黎熹的痛呼声。 “你被打傻了是吗?”宫锦不客气道。 183.雷劈 宫锦姑娘的闺房。 黎熹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衫,头上也敷了伤药,裹了绷带,他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喝着香茶,一改上一刻的狼狈不堪。倒有了几分贵族皇子的风范。 洪烈毕恭毕敬躬身在黎熹身畔,低眉顺眼道:“启禀王爷,那几个泼皮无赖,逃得太快,因为是本地人,一时难以缉拿。” “你的意思,本王这伤,就是要白白吃亏了?”黎熹阴狠瞪住洪烈。 后者赶忙赔笑道:“属下这就召唤县令樊毅,让他火速全城缉拿刺客。” “嗯,下去吧。”黎熹突然又皱眉道:“等等,算了。今日之事,不要传回长安,让皇上知道了就不妙。洪烈,还好本王思量周密,早晚被你害死。给本王找人,暗中去查。懂吗?” “属下遵命。”洪烈极有眼色的看了看黎熹,又望了望那拿着一串葡萄,站在窗前看风景的红衣美女。他倒退着身体,恭敬出去。 “今日,还多谢宫锦姑娘,出手相救。没想到姑娘不但人美,戏好,这拳脚功夫更不弱。”黎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贴近宫锦。 他发现,原来这宫锦姑娘的身量几乎与自己相甚,算是女子中挺拔的,甚有飘袅娜之感,实在与众不同。 走得近了,他看到她细腻肌肤,几乎找不到毛孔般的完美无瑕。黑琉璃般的完美眼眸,有着金色的余光,仿佛还带着一点尖锐的勾儿尖,很容易就拉住了男人的瞩目。 这女人分明有着一双妖精的眼睛。她与自己曾经拥有的女人,完全不同。 这桀骜不驯又勾魂摄魄的女人,他想要,迫不及待。 “你啰哩啰嗦的说这些,干什么?既然伤势无碍,就赶紧的哪来哪去吧,想着把药钱跟掌柜结清。本姑娘也累了,要休息!”宫锦不客气的白了一眼黎熹,后者郁闷的一口老血就要吐出来。 想来自己堂堂皇子,又一表人才,富贵泼天,风流温柔,怎么这女人完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呢。 “嗯,宫锦姑娘,你是个爽快人,本王也不必遮遮掩掩。本王看得出来,你并非池中之物,何必委屈在落翠楼,唱这地方采茶戏。若你愿与本王同回长安,本王可以为你在大戏楼开辟专场,保你享誉大常,红透梨园。姑娘愿意吗?”黎熹伸出自己的手掌,翩翩邀请状。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长安?这戏,在哪儿唱不一样。”宫锦把葡萄扔进黎熹的手掌,弄得他掌间淋漓汁液。 黎熹有些恼怒,他狠狠将葡萄掷在地上,紧逼一步,阴寒道:“宫锦,本王看重你,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信不信,本王可以踏平落翠楼,再将你押进黑牢,看你从不从?” “哎呦,我很怕呢……”宫锦也欺身一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擒住了黎熹的脖颈之处,后者痛呼出声,却哪里挣得开。 “还想用强?黎熹,你打得过本姑娘吗。”她拖长声音,不吝嘲讽。 黎熹只觉她肌肤滑腻,暗香袭人,哪里顾得上喉咙处的疼痛,整个人都飘忽起来,他挣扎的不怕死的冲口而出:“宫锦,本王欢喜你,本王想娶你为妃,这总可以了吧。” “可我不想做王妃。”宫锦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越王家里有头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吃人不吐骨头,弄死了你多少好看的姬妾。你成心想谋害我是吧?” “本王愿娶宫锦,为正妃。”黎熹握住宫锦擒住他喉咙的手指,殷切的低语道:“宫锦,不瞒你说,本王对你一见钟情。不管你不信不信,这一定是天定姻缘。你救了本王,必为本王贵人。只有宫锦这般风华无双的女人,才配站在本王身侧,将来你也会与本王傲视江山,共享荣华。” 宫锦心中一动,手中的力道松了几分,她用力推开腻在自己身畔的黎熹,若有所思瞪着他,似笑非笑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宫锦倒还有几分兴趣。可是,越王如此惧内,又如何叫宫锦对你有信心呢?” “惧内?谁说本王惧内,若惧,也是宫锦若为本王内人,本王才认……”黎熹见有机可乘,赶忙谄媚。 “您那随行的王妃,听说您在依香院宠幸了翠浓姑娘,竟然让人用白石灰弄瞎了那姑娘的一双眼睛,只因你赞了一句,她的眼眸灿若繁星。这个……不但依香院,落翠楼,恐怕连林梓县,都传得沸沸扬扬。” “本王怎么不知道?”想起翠浓那柔弱无骨的温柔,黎熹心里多少有些惋惜。这汪慕雪,可真毒,绝不吝于柳贵妃。 “哼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宫锦拿起一个红艳艳的苹果,轻轻咬了一小口:“想必今日之事,早有人告之你家中母老虎,明日宫锦还能不能看见明日早晨的太阳,还不一定呢。谈什么荣华富贵,本姑娘还是保命要紧,今日一别,越王啊,后会无期!” 宫锦把手中苹果扔到黎熹手中,一扭身走到衣柜旁,开始收拾行李。 黎熹拿着那苹果,看着娇嫩果肉上隐隐一圈娇俏红艳的唇印,不禁心神荡漾,浑身酥透般:“宫锦,你为何要走?本王不许你离开。” “不走,等着被你那母老虎扒皮拆骨?”宫锦打好了一个小包袱,在手上晃了几晃。 黎熹鼓起勇气,他取下自己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单膝跪倒,双手奉上,恳求道:“黎熹愿娶宫锦为妻,从此只爱她一人,白首不相离,若黎熹有三心二意,必遭天打五雷轰!” 话音未落,窗外一阵乌云密布,轰隆隆的一阵雷响,宫锦和黎熹相视一眼,两人都愣住了。 宫锦皮笑肉不笑的:“别怪本姑娘,没提醒殿下啊,这报应里面最快的,就是现世报。” 黎熹吞了口口水,终归铿锵有力道:“宫锦,今日,本王就带你回府。看你在本王身边,谁人还敢害你。” 宫锦眼眸弯弯犹如新月妩媚,她接过黎熹手中的扳指,伸出食指轻轻一点他的额头,终归浅笑道:“就信你一回,反正,若你待我不好,有老天爷管着你……” 黎熹借势握住了宫锦柔弱纤长的手指,还未碰到自己唇瓣,已被对方不轻不重打了个小耳光。 “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猴急什么……”她娇嗔。 黎熹的一颗心,都飘忽到了九霄云外。什么灾情,什么天师,或者汪慕雪,还有柳贵妃,那都是浮云了。 184.混乱 越王的临时府邸,一片混乱。 汪慕雪听说黎熹,突然从落翠楼带回了一位戏子,宠爱的不得了。她心下不禁又恼怒又酸涩。 本来,她还端着架子坐在正堂,等着那宫锦姑娘前来请安,便要好好羞辱她一番。但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黎熹将宫锦姑娘的闺房,安排在后花园的客房里。他回了府便指挥着随从忙不迭的,将客房装饰得里外一新。还来不及和宫锦在新房间里,喝上一杯热的桂花乌梅茶,那边就有下人通传,天师有要事与越王相商。他没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去见商郁臣了。 闻听黎熹不在,汪慕雪觉得机会便到了,她换了侧妃的礼服,又好好装饰打扮了一番,带足了侍女与随从,浩浩荡荡就往后花园前来。 远远就闻到一阵果香怡人,她微微蹙眉,看了看身边的大丫鬟寻梅。 后者很有眼色的轻声道:“启禀王妃,王爷命人将后花园的客房,改成了锦绣堂,因为里面那位不喜欢花香,独爱各种果香。王爷便将花园所有花草尽数挖掉,种上了葡萄、金桔、石榴之类的果树,还在锦绣堂各处,用玉盆装了苹果、香梨、甜瓜等各色新鲜香果,每三个时辰就更换,就为了让宫锦姑娘闻香……” “宫锦,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正经人家的女子,不是妖孽就是贱人。”汪慕雪嫉恨道,她一拂自己沉重而繁琐的礼服袖子,怒气冲冲就往锦绣堂里冲去。 她从小耳濡目染,柳江云与柳心玉的霸道与蛮横,所以在仗势欺人的架势上有着天生优势,可惜却没有太多手段和计谋,也只能凭着一股怒气,正面来挑衅。 汪慕雪眼见今日的锦绣堂和昨日后花园的客房,已经天壤之别,云泥之分。又岂止富丽堂皇那么简单,简直就是穷凶极奢。满目的华贵楠木家具,金石玉器,不吝琳琅满目,熠熠生辉。她心里的嫉恨已经让她近乎疯狂。 那贵妃榻上,月白蜀锦的软垫上,斜躺着一位窈窕淑女。她身穿天蓝色的宽袖绮罗薄纱衫裙,任由没有盘髻的长长黑发,松松散散披落在身侧,更映衬出了肌肤胜雪与玲珑有致的曲线。 她正捻起细白手指,拿着一枚一枚晶莹剔透的,剥好了壳的玉白荔枝肉,送入红艳艳的樱桃口中。 她显然,并不在乎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气势汹汹的人。 “大胆贱人,见了我家王妃,还不下跪见礼?”大丫鬟寻梅一声断喝,狐假虎威。 “什么王妃,关我何事?”宫锦美眸一扬,唇角旋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汪慕雪心下一愣,这眼神似曾相识,但她一时半会也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妖精一般的女子。 “大胆,跟本宫拿下!”她一声呵斥,身边有粗壮的恶仆已经冲过去,想要拿住宫锦。 “一个侧妃,也敢称自己本宫?你活腻了吧……”宫锦哈哈笑道,手中荔枝核子飞出,正中恶仆眼睛,几个人都哀嚎着捂着流血的眼睛,在地上翻滚,撞落了瓷器花瓶,弄得房间里一片混乱。 “妖孽,你竟敢当面伤人!来人,给本宫传侍卫进来,缉拿谋害本宫的刺客!”汪慕雪见这宫锦不但语气蛮横,手段更为毒辣,不禁心下忐忑,气势上已经输了一筹。 “汪慕雪,你敢再近前一步,瞎眼的就是你……”宫锦坐起身体,语调轻缓:“洪烈,没听见叫你吗?也罢,狗吠,你自然听不懂。” 洪烈不得已,蹙着眉,从外面怯懦走进,一边给汪慕雪鞠躬,一边恭敬道:“请王妃不要难为咱们,王爷命令属下,务必要好好保护宫锦姑娘。” “原来是你,带着王爷去什么肮脏地方,找小贱人来给本宫添恶心。好一个洪烈,本宫要你好看!来人啊,把洪烈给本宫叉出去,乱棍打死。”汪慕雪恶毒的盯着宫锦。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洪烈赶忙叩头求饶,心中叫苦不迭。 “汪慕雪,你也就只敢,拿这些不敢忤逆你的小人物,出出气吧……幼稚。”宫锦不吝嘲笑。 “你!贱人!”汪慕雪盛怒之下,顺手拿起手边盛着水果的玻璃盏,径直就朝宫锦仍过去。 后者并未躲,任由那玻璃盏撞在她身侧的百宝阁上,粉身碎骨。有几片溅落的碎片,直接划破了那蓝衫女子,细白脸颊,蜿蜒的血线从伤口滑落,有种诡异的美丽。 连受伤都这么美?汪慕雪觉得并不解气,便又拿起另一个更大的玻璃盏,只想立时砸烂了面前,这美得简直不像人类的一张脸。 “住手!”身后传来黎熹的暴怒声。 汪慕雪吃惊,不由得转身,自己的膝弯却不知被什么物件猛的撞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无法控制,猛的向前扑走了几步,手中玻璃盏直接扔到了黎熹的身边人头上。 宫锦悄悄扔掉手中剩下的荔枝核,浅笑嫣然道:“王妃,这是要谋杀王爷吗?这下手可够重的。” 商郁臣忍不住哎呦一声,猝不及防,捂住了自己已然青肿的额头,苦不堪言道:“王妃,手下留情啊。” 汪慕雪终于停住了脚步,但看见自己手中的玻璃盏已砸伤了贵客,再见黎熹铁青的脸色,不由心中暗自忐忑,嗫喏道:“天师,我不是故意的……” “嗯,自然不是故意的,就是打偏了。”宫锦缓缓踱步而来。 她伸出纤纤细手,轻轻握住黎熹的衣襟,娇憨道:“我说过,不跟你来,你偏要我跟你来。看,你的兵,要被人家叉出去乱棍打死,你的贵客,为你挨了这一下子。你还要我,成为你的女人,那恐怕不仅这张脸,我会被人挖心挖肺的。” “贱人,你血口喷人!”汪慕雪盛怒之中,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看本宫不打烂你这张嘴!” 但电闪雷鸣之间,一声脆响,满地朱钗狼狈。汪慕雪不可思议的捂着自己滚烫热辣的脸颊,重重摔倒在地上,仰头望着黎熹。 后者一脸冷酷,暴怒的眼眸隐隐泛红。 “你打我?黎熹,你敢打我!我现在就回长安,告诉贵妃娘娘。你为了一个贱人,居然向我动手。你太过分了。”汪慕雪哽咽道,不禁泪如雨下。 “那你也先要,王爷同意,才走得出锦绣堂。别说这林梓县,就是回了长安城,相信做主的依旧是王爷,而不是你,一个侧妃而已。反正现在林梓县有时疫,万一侧妃罹患疫病,王爷为了普天百姓,恐怕也会大义灭亲的。”宫锦握紧黎熹的衣襟,淡淡道:“你别告诉我,你不是个……真男人……” “来人啊,把这个疯女人给我关起来,好好给本王反省。”黎熹只觉得太阳穴都被气得蹦蹦直跳。她最喜欢拿柳氏一脉出来碾压他的王者尊严,他真受够了,也烦透了。 “你敢……你敢……”汪慕雪哭红了眼睛,她用手指指住黎熹:“没有我,贵妃娘娘不会帮你的……” “王爷果敢威猛,杀伐决断,为何要后宫裙带……来帮……笑话。” “洪烈,还愣着干什么,拉下去。还有这些恶奴,统统给本宫乱棍打死。”黎熹暴怒道。 “王爷,稍安勿躁,莫要冲动!”商郁臣捂着自己的脑袋,心中不由为这心机颇深的绝色美女,暗暗惊叹。这王爷的家事,他一个外人,最好不要参与,隔岸观火就好。但若真伤了了柳贵妃的亲信,可能会影响他的赏银吧,不如做个和事老。 “天师说的对。王爷消消气。”宫锦松开了黎熹的衣襟,动作优美的为两人都斟了茶,一杯先递给黎熹。 他爱怜的小心察看着她脸颊上的伤口,心痛不已:“这么美的脸,可惜被伤了,快传医士来诊治。” 宫锦推开黎熹,拿起另一杯茶,聘聘婷婷递给商郁臣,不温不火道:“天师也受伤了,便一同看看吧……” 商郁臣接过茶杯,只觉得自己手心,被柔弱无骨的小指尖,轻轻滑过,若有若无的痒。 看她的眼眸,更隐匿了一抹**的妩媚,稍纵即逝,黎熹没看见,他可看了个真真的。心里不由的,一阵震颤。 185.巫山 黎熹还想在锦绣堂留宿,结果被容颜受伤,心情不好的宫锦姑娘给生生赶了出来。 夜半时分,黎熹只好以酒消愁,不多时就醉得一塌糊涂。 商郁臣则在后花园的平台上,打坐、宁神、聚气、修炼,这是他每日必行的功课。 他虽未睁眼,但听到身旁蔷薇花丛轻轻响动,不禁嘴角染笑,暧昧道:“既然仙姝驾到,又何必遮遮掩掩,郁臣迎接便是。” 商郁臣站起身来,他凝目向花丛望去,果然不多时,宫锦一身白衣纱裙,伸手挑开一支蔷薇花束,窈窕而至。 “既然你早知,我并非人类,为何不在黎熹面前揭穿!”她浅笑嫣然。 “仙姝并未害人,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再说,郁臣与仙姝或许有缘呢?”他近前一步。 但见她与白日不同,一头银发披散,金色眼眸熠熠,更加美艳与妩媚,不禁心神荡漾,意犹未尽。 “先生本修行之人,为何要与这些凡夫俗子,同流合污?”宫锦把一个小巧的白玉瓶,轻轻放进商郁臣的手心中,浅笑道:“先生终归因我而受伤,这是宫锦特意配置的……伤药,消肿化瘀呢。” “我曾在峨眉山修行,终归放不下红尘眷恋,才又还俗入世。此次前来林梓县,是为了助力越王消灭瘴母之疫。不知仙姝,师出何门,前来此地又为何事?”商郁臣色眯眯的盯着,宫锦吹弹欲破的肌肤,暗自咽了咽口水。 “宫锦本是千年灵狐,路过此地,见黑沼泽有妖光闪现。不知可和先生有关?”宫锦红唇轻启,将一股异香吹到商郁臣面前。 “我与先生确实有缘,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时疫什么的,宫锦并不关心。但若有可助力修行的妖物,宫锦倒很有兴趣,只是不想和先生为敌,或能联手更好,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原来仙姝乃狐仙,难怪如此美丽无双,令郁臣心生爱慕。据我观察,那瘴母之源,可能就是上古狡兽猲狙。这妖物虽有千年内丹,但也能将活人变成血尸,甚至铜血尸来护卫自己,甚为可怕。不过,我倒有破解之道。不知仙姝可有兴趣?” 商郁臣握住宫锦的手指,后者一挑眉抽出,似乎带着几分不屑道:“不过就是几个血尸而已,对我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就不劳先生大驾了。” 见宫锦转身欲走,商郁臣有些焦急道:“仙姝且慢,血尸当然对你不成威胁,但那铜血尸,可是用上百个童男童女的心头血肉炼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根本无法杀死。仙姝的法力再高强,若无人相助,恐怕也费力。” “哦?铜血尸!那先生就一定有方法,能降伏这怪物?”宫锦转身,媚笑周而复始。 “铜血尸虽不好对付,但那猲狙,我却知道能牵制它的方法……若仙姝愿与我共赴巫山云雨,我也愿意和仙姝共享此法。若能与仙姝共度良宵,就是明日让郁臣去死,都死而无憾了!”商郁臣紧紧握住宫锦的双手。 “先生倒是多情的种子,既然你这么欢喜宫锦,人家确实受宠若惊呢……不过,又怎知先生妙计确实有用?不会害了我呢……先生可不想看见宫锦被铜血尸活活吃了吧?” 宫锦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笑吟吟道:“若先生真能助我得到那猲狙的内丹,别说巫山云雨,宫锦恐怕还能让先生快乐到九霄云外呢。” “宫锦,你放心,我不敢骗你……不然我先告诉你……你听听便知。”商郁臣抱住比自己整整高了一头的宫锦,踮起脚尖,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仙姝试试便知,郁臣不会骗你。郁臣还有法宝,可以牵制那铜血尸!” 宫锦的眸中闪过一丝阴冷,却娇柔的点点头:“先生说得十分有理。那择日就不如撞日吧,就今日,就此刻……宫锦要让先生一辈子忘不了我……从今往后,你可得站在宫锦这一边了。我们不如一起,多骗些越王手中的宝物呢,哈哈……” 商郁臣心脏一阵狂跳,刚想把自己的嘴唇贴向宫锦胸前一片雪白,只见她突然从口中吐出一股暖白的香气,自己颇有云山雾罩之感。 朦胧之中,美人已经卸了一件件轻纱薄衣,月光一样晶莹剔透的肌肤,窈窕玉立于星光之下。她向他轻轻招手。 商郁臣猴急般的脱掉自己的衣服,犹如猛虎下山扑了上去,整个人都激动的颤抖起来。这可是他睡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了,还是狐仙……简直飘仙欲死,不枉此生。 宫锦冷冷的看着陷入幻象中,正丑陋发泄自我的商郁臣,狠狠翻了个白眼,鄙夷道:“柳心玉从哪个耗子洞里,掏出来这么个玩意儿。难怪被峨眉道家驱逐与追杀,简直就是败类。识不透障眼法也就罢了,连摄心术都扛不过,丢死个人!” 她实在看不下去,商郁臣愈加变态的自我表演,转身从蔷薇花丛里拖出个昏厥过去的女人,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厌恶的把那人推入商郁臣怀中。 “若没配角,你这戏实在太辛苦。”她不吝嘲讽 宫锦捂住自己的眼眸,对着漫天繁星哀叹道:“太恶心了!实在看不下去了,老子得找地方,先吐一吐!”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昏厥的女人比商郁臣先行醒来。 汪慕雪浑身酸软,她挣扎着爬起来,待看清楚趴在自己身上昏睡的商郁臣,几乎尖叫出声。 但她本能的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唇,四下看看并无他人,站起身来,狠狠踩了几脚商郁臣,面色十分阴狠:“商郁臣,你敢玷污本宫的玉洁冰清。这笔账,咱们早晚算个清楚。” 她艰难的从他身下,扯出自己残破的衣衫,连滚带爬的消失在夜色之中。但不小心还是落下了一枚赤金耳环。但她并未察觉,而是一边捂着嘴忍住呕吐,一边蹒跚着步履,赶忙消失在夜色中。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商郁臣缓缓醒来,但见平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他有些困惑,却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件精致的诃子。红色底纹,绣着浅浅的金花。他想起刚才的激荡,不禁心旷神怡,狠狠嗅闻着衣料中的香气,却发现又有一玲珑之物,落在掌中。他将手掌放在月光之下,赫然看见一枚精致的金耳环。 “宫锦姑娘,你有心了……”商郁臣自作多情的叹息着,心里不禁又涌起万千柔情。 宫锦隐匿在树丛中,扶着腰,喝了一口酒壶中的葡萄酒,郁闷道:“明月夜,你得欠了小爷多少人情呢?实在太恶心了。不过,今日因缘巧合种下这连环计,回到长安可就有好戏看了……” 186.魇种 这命运多舛的一夜,每个人都在自己辗转的睡梦中,纠结不已。 因为梦魇的种子,被宫锦潜移默化的,种在不同的人心间。这是一种秘术,但只有心怀鬼胎的人才会做……噩梦。 黎熹做了个噩梦,吓到自己满身冷汗。 他梦到自己终于继承了皇位,成为大常备受崇敬的吾皇万岁。宫锦就是他的皇后,身穿七彩翟衣,有着长而厚重,绣满九天凤凰的绣饰。他拉着她的手,意气风发望着他们辉煌而昌盛的大好江山。 突然之间,汪暮雪狞笑着出现了。她狰狞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长发中却隐匿着各种伸出蛇信,蠢蠢欲动的毒蛇。 她伸出长而黑的爪子,一把就插进了宫锦的胸膛。美人惨叫着从高高的城墙上坠下,他怎么也握不住她冰凉娇弱的手指,眼睁睁看着她四分五裂,鲜血淋漓的尸骨被来自地狱的恶犬撕碎,分食。 他痛不欲生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却无能为力。 汪暮雪一步一步逼近了自己,终于用力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可以看到她充满血丝的眼睛,闻到她满身的尸臭味道,这恶心而极度仇恨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 他听见她嘶哑着声音,恶毒道:“黎熹,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敢负我,我要让你断子绝孙,一无所有。我要慢慢折磨你,让你痛呼着我的名字,跪在我的脚下,乞求我让你快一点儿死去,哈哈……黎熹,你活该!” 黎熹被冰冷的窒息感沉重的挤压着,眼看就要晕厥过去,他奋力挣扎着,挥舞着手臂想要推开她污秽的脸颊。 忽然之间,她的头颅就在他乱挥之中,被猝然打掉了。那残存的腔子里并未涌出鲜血,而是爬出了千万只黑色的虫子,乌泱泱而来,甚为恐怖。 黎熹惊叫一声醒来,他胡乱抖落着自己的内袍与锦被,似乎想要驱赶那些难看的怪虫。但自己定睛一看,原来场噩梦。 他长长的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还好,只是一场梦。” 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汪暮雪将宫锦退下城墙,又要掐死自己的画面,以及她身体里涌现出的黑虫子,细思极恐。 汪暮雪,也在做梦。 她梦见了自己与商郁臣,在长满荆棘的矮树丛里,翻滚着,激烈的欢好着。 他们互相撕咬着对方,凶狠的咬掉了对方皮肉,然后咽到肚子,兴奋的大笑着。两个人都鲜血淋漓,白骨隐现,但却又不知疲倦的彼此伤害着,乐此不疲。 商郁臣突然紧紧掐住她的喉咙,他冒着黑水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滑落,落在她的胸前,灼伤了她的肌肤,伤口开始腐烂化脓,长出了奇怪的花草,那贝壳般的白骨之花,张开嘴巴,里面有着数层牙齿。 他的声音,变得时男时女,他阴毒道:“汪暮雪,你逃不掉的,我会一直纠缠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哈哈,我会告诉黎熹,你如何在我的身下辗转嚎叫,就让你的皇后梦见鬼去吧……” 汪暮雪咬着牙,狠狠撕开商郁臣的胸膛,用手指挖出他跳动的黑色心脏,重重摔在地上。 她拿起一块巨大的石头,一下一下沉重的砸着那颗黑心,口中嘟囔着:“好,我就让你先去地狱,和鬼魂讲这些秘密。我要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所有阻拦我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 那颗黑心并未被石头砸烂,而是见风就长,变成了一颗巨大而丑陋的乌黑心脏,甚至还长出了一张嘴,伸出长而恶臭的舌头,舔着她的脸颊和脖颈。 黑心洋洋得意道:“你杀不死我,就像你永远不能杀死自己的贪婪与欲望。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宝贝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汪暮雪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着醒来。她看见自己榻下跪倒了一片惊慌失措的宫女。 她长长的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还好,只是一场梦。” 但想起商郁臣趴在自己身上的那般情景,她忍不住再次呕吐起来,心里有个恶毒的念头,却越来越坚定。 商郁臣不除,她的皇后梦一定会破碎。所以,他一定得死。 商郁臣也在做梦,他梦到了自己抱着宫锦,两人白衣飘飘,迎着碧海晴空,正仗剑而行。 好一对,神仙眷侣。 忽然之间,天地崩裂,四处燃烧起了滚滚烈火,一片火海之中,他们似乎走投无路。 一个长着九个头颅的黑山老妖,以其硕大的身躯,挡在他们的面前,那妖居然长着和柳心玉一模一样的脸。 老妖阴森森道:“你们以为,背叛我能有什么好下场?商郁臣,你不过一只小小的臭虫,本宫轻轻一捻,你就会消失殆尽,人间或地狱,都不会再有你的尘埃。” “老妖婆,不许你伤害我心爱的男人!”宫锦挡在商郁臣的面前,她的身体颤抖着。 “小臣臣,快带着我们的孩子,逃走吧……”她从自己身后,拽出一个包袱,里面躺着一个婴儿。 商郁臣抱住宫锦,和那个长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婴儿,嘶喊道:“不,我不走。我不甘心。” “你都没有心,又有什么不甘心!”老妖阴笑道,他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臂,一下就刺穿了宫锦的头颅。 商郁臣凄惨的尖叫着,看着那老妖挥舞着长长的手臂,他的指甲从宫锦的右眼刺穿出来,她就像个残破的布娃娃,挂在荆棘之上,随风摇摆。 “我的心呢,我的心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心脏的位置,已经透明一片,不禁惊慌失措。 “你的心,被我吃了。”老妖泰山压顶一般逼近:“你早就没有自己的心了,你献给了我,忘记了吗?为了换取你的荣华富贵,如今你又何必再贪心!” “我的心呢,我的心!”商郁臣抓挠着自己的胸膛,痛不欲生的挣扎。 他醒了,发现自己做了个噩梦。 他长长的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还好,只是一场梦。” 他从自己枕下拿出那诃子包着的金耳环,愣愣出神,心道:“宫锦,你是在托梦给我吗?莫非,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三个人都沉浸在自己无缘无故的噩梦后遗症中,只听窗外一阵混乱,嘈杂的人声尖叫着:“不好了,着火了,快救火!” 三个人都各自披衣而起,不约而同各自问着自己的侍从道:“哪里着火了。” 他们也得都得到了一个相同的答案,锦绣堂。 于是,半盏茶的时间后,这三个人也不约而同,都出现在锦绣堂前,不过各怀心事。 火势并不大,不多时就被扑灭了。 “宫锦呢?”黎熹莫宁奇妙紧张,他仔细打量了从锦绣堂逃出来的侍女,并没有发现自己心爱之人的踪迹,心里不禁七上八下。 丫鬟们面面相觑,心呼不妙,乌压压就跪倒了一片,为首的大丫鬟哆哆嗦嗦道:“刚才就没见着宫锦姑娘,奴婢们以为,姑娘已经先行逃出来了,或许害怕,躲在后花园哪个角落了呢,奴婢们马上就去寻人。” 黎熹一脚踹倒了大丫鬟,咬牙切齿道:“本王的心爱之人,若有半点闪失。本王就活埋了你们!滚,去寻人。” 汪暮雪不禁心中暗喜,莫非老天作美,竟然一把火收了这个小妖精,那还真是自己祖上积德的好事啊。她微微带笑,冷眼看着面前一出好戏。 商郁臣机敏,汪暮雪的阴毒笑容,不由让他心生忐忑。想起刚才的噩梦,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王爷,既然火已经扑灭,进去看看,可有线索?”他小心提示着。 黎熹慌慌张张,一马当先,就冲进了锦绣堂。商郁臣随后,汪暮雪不慌不忙,跟在最后,心情一片大好。 幸亏火势不大,扑救又及时,所以锦绣堂里虽然凌乱,到处是水渍,却被大火损坏并不多。 洪烈犹豫着走到黎熹面前,嗫喏道:“王爷,属下在小厨房里发现了这个。火油的味道很重,这火,确实从小厨房着起来的,不过,看上去,倒像有人故意……纵火。” 黎熹见洪烈手中捧着火折,与小半桶火油,心中不禁恶寒,他紧紧盯住汪暮雪,怒道:“纵火,谁敢如此大胆!” 汪暮雪冷哼一声,讥讽道:“一个小妖精,怕是被天火收了去吧。纵火,谁敢在王爷眼皮底下干这种事。王爷不要这么看着臣妾,臣妾可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睡。您不是放话了吗,不让臣妾走出自己的房间。还把臣妾的一干下人都打杀了。这火,与臣妾,可一点儿不相关。” “王妃这话不妥,既然王爷不许您出门,您怎么此时出现在锦绣堂呢?”商郁臣听到汪暮雪诋毁宫锦,终归不满,不吝落井下石道。 “天师说得对。本王不许你出门,谁放你出来的?”黎熹狠狠盯住汪暮雪。 “天师何时,对宫锦姑娘,如此关心了呢?”汪暮雪想起自己的噩梦,不禁更对商郁臣心生厌恶,不客气的反驳道。 商郁臣见黎熹转过头来细细打量自己,淡淡一笑:“王爷,前几日贫道夜观星象,曾经对您提及,近日会有贵人驾临,对您的霸业有助。这宫锦姑娘与殿下渊源深厚,同时她又有凤掌天下之相,贫道自然关注殿下的贵人,职责所在。” “宫锦与本王必然机缘深厚。”黎熹微笑,扶起商郁臣:“还是天师,甚有远见。” “启禀王爷,属下找到了宫锦姑娘的残衣,还有绳子,以及……血迹……”一个府兵慌慌张张进来,赶忙跪倒禀告。 黎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自己倒退几步,几乎站不住脚步,他脸色苍白:“你……你再说一遍!” “属下找到了,宫锦姑娘的残衣,绳子,上面都有血迹。是在那边湖畔发现的……刚才让大丫鬟们,辨认了……就是宫锦姑娘的衣衫,恐怕,凶多吉少……”府兵咽了口口水道。 “乌鸦嘴,乌鸦嘴!”黎熹随手抄起一个茶杯,径直就摔到那府兵头上,登时将他打得头破血流。 汪暮雪只觉得自己心花怒放,整个人都放松妥帖起来,唇边不由旋起得意笑容。 这下可着实激怒了伤心欲绝的黎熹,他一把拽住她的发髻,狠狠一拖,冷冷道:“一定是你这贱人,害了本王的宫锦,本王要杀了你,与本王爱人偿命。” “黎熹,你大胆。凡事要讲证据!这事与我无关,你空口无凭就要陷害我吗?我不服!你敢再伤我,我定要告到贵妃娘娘殿前。让你和梅妃,吃不了兜着走!”汪暮雪一边痛呼,一边护住自己的发髻,黎熹的无情无义让她心灰意冷。 “王爷,王妃说得有理。还是先找人吧……”商郁臣拦住黎熹,他显然更冷静,他扫了一眼正阴毒盯着他的汪暮雪,蹙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贫道愿意帮王爷,寻找宫锦姑娘。王爷还请稍安勿躁,毕竟您还有旁的大事,要处理。” 黎熹如醍醐灌顶,他一把推倒了汪暮雪,直直指住她,无情道:“贱人,若你害了宫锦,本王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来人啊,把她给我关起来,谁敢再罔顾本王的命令,本王就诛他九族!” 黎熹拂袖而去,商郁臣冷冷的盯着倒在地上的汪暮雪,凑近她,低低道:“王妃,这次可是您因小失大了。若您知道宫锦下落,或者贫道还能在王爷面前,为您求情。若您一意孤行,坏了王爷的江山霸业,那贫道也帮不了您,你就自求多福吧。不要想着,还能见到贵妃娘娘。若你是个不成器的弃子,娘娘又何必保你……想想柳辰青……” 汪暮雪狠狠唾了一口商郁臣:“且不说,这事情确实与本宫无关。就是本宫做的,你又奈本宫如何?什么天师,不过招摇撞骗的小人。你那些龌龊行径,若本宫告诉贵妃娘娘,你以为你能活得了?” 商郁臣心下一沉,退后一步,他用衣袖擦擦自己脸颊上的口水,刻意风淡云轻道:“贫道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何必惧你一介妒妇。既然话都说绝了,王妃,你照顾好自己,贫道告退。” 这两人,谁都没有再看谁一眼,都心里都同时暗下决心,此人不除,必有大患。 这边混乱与喧嚣,都被后花园里的一颗老榕树上,隐匿着多时的白衣少年,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流千树叹息一声:“哎,这火,似乎放得有点儿不够啊……” 187.铜血 流千树兴冲冲跑回了暗军大营,却并没见到明月夜,以及哥舒寒,原来他们已经前往黑沼泽了。 截肢后的蒙云赫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中,他的呼吸与心跳,都被明月夜用药物控制到,人类承受的极限慢速,用来延缓尸毒攻心的速度。 左车连夜护送重楼来到大营,一见到躺在病床上的蒙云赫,她就几乎崩溃了,整个人都哭成了泪人模样。 明月夜于心不忍,劝了重楼几句,便匆匆和哥舒寒带着五百暗军,潜入了黑沼泽,布下天罗地网,要活捉那瘴母之源,猲狙。 流千树仔细查看了蒙云赫的伤口,暗自舒气。他从自己背囊中拿出几张朱砂符字,将其分别贴在蒙云赫的印堂、胸口与左手与右脚掌上,并用自己的灵力设下了结界,增加灵符的保护力。 他安慰着一边紧紧握着蒙云赫手指,一边无声哭泣的重楼:“重楼丫头,放心吧,小爷已经得了降伏猲狙的方法。一定能救蒙呆子。这符字能助他安神静气,但千万不要让人触碰或者移动。三日后月圆,更不要让月光照到他的身体。我马上就去黑沼泽找明月夜他们,我们会尽快赶回来。” “大人,云赫……他还有救吗?”重楼抽泣着,瞪着红肿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流千树。 “自然!”流千树移开自己的目光,他的语调中有难以掩饰的忐忑。 “大人,重楼断不会丢下云赫独活。我已经想清楚了。若云赫尸毒发作,变成血尸,我就让他吸了我的血。就让兵士们将我俩一起杀死,一起埋入深穴,再将我们一同烧成灰烬,无论人间还是阎罗殿,哪怕就成了孤魂野鬼,从此我们永不分离。就这样……”重楼一字一顿道,她的脸颊洋溢出笃定的美丽。 “胡说,重楼,你这话实在太不吉利了。王爷和王妃已经去黑沼泽寻找解药了。一定会救回蒙云赫的。”左车摸了摸额头上的热汗,瞪着眼训斥道。 “好了,左车。军营这边,就靠你多加防范,越王黎熹与那个假天师商郁臣,一定会想办法来找暗军的麻烦。小爷得赶紧去找明月夜,我担心商郁臣已经唤醒了铜血尸,去保护猲狙。那妖物威力超乎想象,极难对付。若军营有事,你就叫这方鹤与我传递消息。”流千树从背包里拿出九枚方鹤,塞进左车手里。 “铜血尸?那商郁臣能唤醒铜血尸,看来必然与这妖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他能驱动铜血尸,我家王爷和王妃不就危险了?”左车的脸色一下子就苍白起来,坐卧不安。 “那铜血尸就是商郁臣用那扶桑浪人异化的,又喂食了它一百个年轻男女的心头血,所以才能唤醒以及驱令那妖物,他那日喝多了……不小心就告诉了小爷,怎么牵制血尸的方法,小爷什么人啊,自然得破了他的法术。他敢放铜血尸,估计自己也得吃些亏,反而会为明丫头,争取更多抓捕猲狙的时间。”流千树得意洋洋道。 见左车听得莫名其妙,他狠狠拍了下那少年的脑后勺,不客气道:“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军营有异动,就赶紧用方鹤通知我就好了!” 话说此时此刻,就在黑沼泽的入口,刚被黎熹和商郁臣率领着几百个羽卫团团包围。有十几个铁甲卫推着一辆沉重的木车,车上有一只巨大的铁笼,蒙着厚厚的黑色雨布。 商郁臣穿着道士袍,右手拿着一把金光灿灿的龙头宝剑,面对那铁笼,口中念念有词。 铁笼中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野兽嘶吼声。那十几个铁甲兵都捂住耳朵,痛苦的退后几步。 “天师,你真的能控制住铜血老尸吗?”黎熹脸色苍白,心虚道。 “那几十个童男童女已经放入黑沼泽了吗?”商郁臣眯着眼睛,问着身边的洪烈。 “放了,按照天师布置的位置和人数,都放好了。”洪烈恭恭敬敬道。 “王爷有所不知,贫道手中这把剑,可非同小可。这是龙啸九天乾坤剑中的坤剑,又被凤凰血浸过。天子剑加凤凰血,那可是可以号令天下妖物的法宝。有它在,那铜血尸怎敢不听贫道号令?再说,黑沼泽内,贫道用人饵做阵,诱惑铜血尸紧追哥舒寒一行人等。这计策,就是万无一失!哥舒寒与明月夜,必死无疑。”商郁臣奸笑道。 “那就好……”黎熹欣赏的笑了,遂而又想起来一件事,低声道:“还有一事,宫锦姑娘依旧下落不明,天师可有方法……” “哎,恕贫道直言,这宫锦姑娘的下落,恐怕只有王妃知道了。贫道知道王爷爱惜王妃,不如回去求求她,或许还有……转机!”商郁臣低下头,刻意无奈道。 “本王才不会求那贱人……本王真厌倦透了她,什么事情都要管,就像个母苍蝇一样,整天在本王耳边嗡嗡飞着。”黎熹厌烦的叹口气。 他又压低声音道:“你要给本王想个办法,从那贱人口中务必挖出宫锦下落。而且,本王实在不想再看到,她那张恶毒的嘴脸了,天师,你要为本王,想个两全之策,事成之后,我愿与天师百万金……” 商郁臣猛的抬起头来,眼眸中闪现着贪婪的光芒,他刻意风淡云轻道:“王爷这就是与贫道生分了。王爷所想,便是贫道所行。王爷一句话,贫道分内事,仅此而已。您放心……” 两人相视而笑,心生默契。一旁的洪烈冷汗涔涔,恨不得自己根本没在他们眼前,以这两位的狠毒,杀人灭口肯定做起来特别顺手。 “来人啊,给贫道把笼子打开!” 商郁臣一声断喝,他挥舞着手中的赤金宝剑,威武指向那铁笼的笼口。 铁甲卫哆哆嗦嗦靠前,用长枪挑落笼子上的黑布。 只见笼中站立这一个黑乎乎的怪物,满身污秽腥臭,根本看不出哪里是脸,哪有又是头发,简直就像个长了一堆乱毛的大石头。 忽然之间,那怪物睁开了眼睛,它有着黄色的眼白与红色的瞳孔,眼角还不停的流淌着脓血与黄绿色的分泌物,让人看着就心中难耐惧怕与厌恶。 它突然嘶吼一声,露出了残缺不齐的黑色牙齿,其中有两颗巨大的犬齿凸出狰狞。 铜血尸奋力的摇晃着笼门,铁甲卫们乎的一下退后了一圈,没人再敢靠近。 “别怕,贫道有制胜法宝。开笼门,贫道让它进黑沼泽去,杀死那群逆贼!”商郁臣振臂一呼。 188.尿神 终于,有胆大的铁甲卫,小心翼翼用长枪,轻挑着笼门上的锁扣。一下、两下,终于第三下顺利挑落了锁扣。他机灵的退后了一大步。 笼门应声而开,笼中的铜血尸愣了一下,它与正面拿着宝剑的商郁臣眼对眼看着,一动不动。 “本天师以九天乾坤之名,命你潜入黑沼泽,杀死里面能够呼吸的活物!”商郁臣恶狠狠嘶喊着。 他用宝剑指住铜血尸,这宝剑的威力确实巨大,剑指向何方,那老尸便望向何方,商郁臣退后一步,它就跟进一步。 铁甲卫们见商郁臣果真控制住了这可怕的怪物,都暗自松了口气。 “打开包围圈,让铜血尸进黑沼泽!”黎熹意气风发,威风凛凛道。 商郁臣跳到老尸之前,用宝剑指挥着那妖物挺进。 铜血老尸跟着宝剑的指引,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它的血盆大口里,一路洒落着臭不可闻的脓水与黑绿液体。 一个年轻的铁甲卫实在忍不住这气味,胆大的用长枪戳了一下老尸的腰部,他嘟囔着:“也不知道这怪物是不是从茅房里淘出来的,怎么这么臭?” 铜血尸的腰部登时被捅出了个口子,同样有源源不断恶臭的液体流淌出来。但它突然停住了脚步,缓慢的转过头来,用自己红黄相间的眼睛,直直瞪住了那捅它的铁甲卫。 后者正抬着长枪,愣愣的看着老尸,见它回头,鬼使神差的又用长枪,补了一枪,嘴欠道:“看毛!捅你咋了?” 话音未落,铜血尸的手臂一挥,众人只见那铁甲卫的头颅已经飞出了老远,直接落在黎熹的怀中,他本能的接住那圆乎乎的物体,却看见两个发散的瞳孔正紧紧盯着自己,淋漓的鲜血已经濡湿了他的战袍。 黎熹发出一声鬼叫,忙不迭的扔出那铁甲卫的头颅,蹲下来呕吐不已。 铜血尸一把抱住那铁甲卫的残躯,狠狠吸食着那断裂的腔子里,涌出来的鲜血。但仅仅喝了几口,它便不满意的扔掉铁甲卫的尸体,一把又抱住了另一个铁甲卫,啃食着他的脖颈。 虽然铁甲卫都配备了精铁锻造的盔甲,但老尸的獠牙似乎更加锐利,那铁甲卫只叫出了一声:“天师,救我!” 铜血尸已经将其大动脉咬破,喷泉般的血液溅了商郁臣一头一脸。 他勉强振作,用手中宝剑狠狠抵住老尸的心口之处,凛然道:“本天师,命令你!进黑沼泽杀人,外面的兵士不准碰!” 老尸似乎愣了一下,它用手掌握住宝剑的剑身,似乎迟疑了片刻。正当商郁臣暗暗吁气之际,它突然把宝剑夺到自己手中,嘎巴一下,就撅成了两段。 商郁臣目瞪口呆,黎熹目瞪口呆,洪烈目瞪口呆,众人都目瞪口呆。 “跑啊,破法了!”商郁臣最先醒悟起来,他扯破了嗓子鬼喊一声,迅速逃窜开来。 一时间,羽卫的队伍乱成了一锅粥。铜血尸轻而易举,伸手就能捞到一个魂飞魄散,根本不会抵抗的士兵,咬住起脖颈,吸食最热乎的三口血,然后袭击下一个。 商郁臣和洪烈紧紧护住吓瘫了的黎熹,甚至将一个一个活生生的兵士,直接挡在自己面前,任由老尸虐杀,终于争取出了他们自己逃命的时间。 一盏茶的功夫,铜血尸终于被商郁臣引诱进了黑沼泽。但几百羽卫也只剩下了十几个,也都吓得只剩半条命了。 黎熹满身染血,发髻散落,狼狈不堪。他咬着牙,狠狠打了同样狼狈的商郁臣几下,斥责道:“这就是你的制胜法宝!差点害死本王,知道不知道!” “王爷,这天子剑与凤凰血,货真价实是降伏妖物的必胜法器。今日破法,必定是有高人助力哥舒寒……反正铜血尸已经被我们引入了黑沼泽,就让它去对付那些逆贼吧。咱们……先回府……王爷压压惊,才好……” “回,赶紧回。本王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黎熹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铜血尸虐杀兵士的恐怖画面,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这是从哪里来的高人,竟然能破天子剑与凤凰血!难道是师尊来收我不成?”商郁臣暗自忐忑,额上已经开始渗出冷汗,只想快点儿离开这是非之地。 “小爷就是那位高人!哈哈。”流千树对着明月夜和哥舒寒,得意大笑。 他们坐在黑沼泽的一块巨石上,喝着糯米酒,流千树便将这几日的奇遇,与他们娓娓道来。 “其实,商郁臣跟我说,能破铜血尸的天子剑和凤凰血。我就趁他中了秘术之后,找出了他随身带着的那把剑,情急之下,也不知道怎么办,但突然想到了莫老前辈说过,童子尿最奇特,能破很多法门。我想那雪貂王子的童子尿,自然更加无敌,所以就……给他的龙吟九天乾坤剑,用了点儿料!”流千树眯着金色眼眸,戏谑道:“没想到,真管用!” “看来,对耗子来说,什么不过一泡尿就能解决!”哥舒寒冷笑道:“如果不行,那就用两泡尿!若此次成功,本王就封耗子为尿神大统领!” “你!”流千树气得几乎眼蓝,他指住哥舒寒,嘴唇都颤抖起来? 哥舒寒昂起头,阴森森盯住他,轻笑道:“如何?” “不如何,我马上带人,将那些被铜血尸咬死的兵士处理掉,这样大家都安全。”在哥舒寒威慑的寒眸威胁下,流千树吸吸鼻子,委屈道。 “龙吟九天乾坤剑!他也有一把吗?我这里也有一把呢。”明月夜把自己带在身上的御赐宝剑拿出来,疑惑道。 流千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不禁啧啧称奇:“简直有如神助。丫头,他的那把是坤剑,你的这把却乾剑,威力更大!” “可是,上哪里去找凤凰血呢?”明月夜郁闷道。 “这黑沼泽地况奇特,藏匿着各种珍禽异兽,也许真的会有凤凰,也说不定。”哥舒寒淡淡道:“但当务之急,先要诱捕猲狙。只有解决了瘴母之源,时疫才能真正抑制。” “我们带了大量的忘忧果,也做了好几个陷阱。我猜测,那猲狙的洞穴,应该在黑沼泽的更深处。歇息片刻,我们便兵分几路,分别去寻。若遇到铜血老尸,尽量躲避,不要应战。” “妙……喵……”明月夜话音未落,从她身后的包袱里钻出了,睡意朦胧的花尾巴。 它抱着一颗吃了一半的忘忧果,悠闲的看着周围。当它突然看到了流千树笑眯眯的金色眼眸,登时呆住了,果子也从猫爪中掉落。它赶忙又钻回了包袱,不肯再露头。 “你带着这个废物干什么?喂血尸不成!”流千树不吝讥讽。 “若要喂血尸,有什么比你这个尿神更好用……”哥舒寒冷冷瞥了一眼流千树,后者赶忙闭嘴。 明月夜挑眉,看来要想颐指气使,那一定就要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他们还真是,相生相克! 189.陷阱 黑沼泽,实际是一片黑暗森林与泥泞沼泽衔接而成的,这里常年见不到阳光。 森林里,长满古老不知名的老树,它们的枝条似乎从天而降,垂散下来交缠在一起,仿佛地狱的桎梏。 树根下,则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苔藓中藏着大小不一,幽蓝色的小蘑菇。每到夜晚,蘑菇上的孢子爆发,就会像蒲公英一样,飞散开来,仿佛点点萤火虫,铺天盖地,诡异而妖艳。 苔藓与蘑菇从森林深处,一直延伸出来,长到外面的草地上。别看这草地平淡无奇,斑驳不清,其实在每个阴影之中,都可能隐匿着巨大而危险的泥潭,一旦陷入,越挣扎就越容易深陷,直到覆顶之灾。 于是,草地上偶尔会浮现,巨大的鹿角、怪鸟的尾羽,以及狰狞的大象头骨,隐匿着一股森然的阴冷。 但恐怖的黑沼泽也是珍禽异兽,又爱又恨的地方。因为黑暗森林中,生长着各种珍稀药材,千年人参,百年灵芝这些都算小儿科。对于灵兽来说,定期食补这些灵药,便能有益灵力生长,助力修行。也因为这些巨大诱惑的存在,贪婪的采药人和猎兽人也蜂拥而至,这黑沼泽就越来越不太平了。 哥舒寒将五百暗军分为五路,从东、南、西、北往中间部分,同时推进。每个队伍都配备了软甲和祛除尸毒的药丸,用黑狗血炼制的桃木法器,以及随行明堂医士。 他们约定,任何一方发现猲狙或铜血尸的踪迹,便即刻射发火焰箭信,各路兵马要及时支援。 哥舒寒与明月夜,他们选择了最凶险的西方,因为在那个方向,发现的年轻男女的腐尸残肢最多。 流千树和花尾巴被留在了正中方,这里除了一百暗军,还调遣了二百个铁甲卫,抓捕猲狙和铜血尸的铁笼也停放于此,以及队伍的补给,相对战力最集中,也最安全。 哥舒寒命细营以特制的长钎杆探路,在沼泽中寻找出一条条安全的小路,并用信旗标注。 他带着明月夜,从西方开始,以忘忧果为饵,设立了十余大小真假混杂的陷阱。一路之上,他们剿灭了一些残存的血尸,已经被血尸异化的灵兽,还意外救下了若干被商郁臣绑在黑沼泽,向猲狙献祭的十几个少男少女。细问之下,原来他们都是洪烈假扮的山贼,从附近村庄趁乱掠走的。可见,黎熹与商郁臣才是此次时疫的罪魁祸首。 作为医士,见到黑沼泽里藏着这么多珍稀药材,明月夜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若不为了赶时间,她恐怕要在这风水宝地里好好翻一翻,这些宝贝不知道运出去能救多少人? 还有一些受伤的小动物,比如被猎人的兽架弄伤的碧眼白兔,长臂银猿,狮虎幼兽等等,明月夜也都遣明堂医士将其救下,并收容到宿营地,打算带回去再做进一步的治疗。 哥舒寒一边蹙眉,一边叹气道:“小祖宗,这些野兽你都要带回去长安吗?你要把王府变成兽园吗!” “王府不收,反正媺园有的是地方。它们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若得不到救治,就会被这里的血尸异化。即便侥幸逃脱,你看这黑沼泽里的兽夹与陷阱,带着伤的幼兽根本活不了多久。十七是明堂堂主,在火凤凰面前起誓,但凡遇到需要救治的生命,明堂都会义不容辞。” 明月夜抱住一头黑白相间大鼠认真道,那小兽的后腿被兽夹打断了。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长得跟耗子本身这么相像。”哥舒寒没好气的瞥了一眼那大鼠,后者的毛发一下就炸了起来,然后就朝着他释放出一股气体加液体。 纵然他身手敏捷,但依旧无法完全难逃,一股巨臭酸苦的味道紧紧萦绕住他的整个人。顿时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感觉很不好! “王爷,这小家伙是一种鼬,它最擅长的就是……放屁!”明月夜赶忙捂住自己的口鼻,含混不清道。 “传本王令,让左车,多找几个皮匠!”哥舒寒甩了甩袖子上的不明液体,脸黑如墨,阴森森道。 “启禀王爷,前面的陷阱有发现。”一个细营探子俯身禀报。 哥舒寒顾不得再收拾那放屁的臭鼬,他一马当先,拔剑前往。 明月夜把鼬递给其他医士,自己赶忙跟上哥舒寒。只听遥遥的三个并联的陷阱中,最后一个实体陷阱中,正传来小猪崽的哭泣声,十分凄惨。 哥舒寒让铁甲卫在陷阱旁埋伏好,他轻轻一挥手,一个铁甲卫用长枪挑开陷阱上的杂草与树枝。 一头奇怪的野兽正盘腿坐在深深的陷阱里。它个头不大,有红色的长毛脑袋,身体却是雪白的,还有着老虎般的斑驳爪子与尾巴。它身畔撒着一堆吃了一半的忘忧果,它正抱着头哼哼唧唧的哭着,看上去很可怜。 明月夜有点诧异,没想到恶名昭著的妖物,竟然就这么个小东西。她拿起个小石头,投掷向那窝着头哭泣的野兽。 野兽被砸得有点痛,一边用虎爪摸着眼泪,一边抬头望向明月夜的方向,只见它一双水汪汪的碧色大眼睛,像个孩子般清澈无害,还一串一串的流淌着眼泪,嘴里发出小猪仔的哼唧声。 她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便探头试探道:“喂,你就是猲狙吗?” 那头野兽看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眼泪流都更凶猛了。它朝她伸出两个毛茸茸的虎爪子,似乎在求救,嘴里的哼唧声更加凄惨。 “莫寒,这家伙和你说的有些不一样啊……”明月夜扭头对哥舒寒道。 “小心!”哥舒寒迅捷的扑住明月夜,只见几团金黄色的瘴气从她耳边呼啸而过。两人都暗自心惊,太险了。 “放箭信,召唤其他暗军过来支援。还有,搜索附近洞穴,看可有异端!”哥舒寒厉声道。 那猲狙见偷袭失败,水蒙蒙的大眼睛也恢复了常态,原来就是一双细长的鼠眼,透着奸诈狡猾。 它从地上爬起来,开始不断吐出金色瘴气来袭击陷阱周围的暗军兵士。众人纷纷躲避,都不敢太接近。 “好一个狡兽!”明月夜怒道,从背囊里拿出一把火油飞蝗石,尽数全都投入陷阱中,那猲狙灵敏异常,几跳便全都躲开,发出嗤嗤的笑声。 “把掺着黑糯米酒的酒瓮尽数扔进陷阱。”哥舒寒冷笑道:“给本王,将这妖物烤个外焦里嫩!” 暗军兵士们应诺,十几个酒坛子就被扔进了陷阱,直听里面噼啪碎响,登时就燃烧起蓝色的大火。 猲狙惊慌失措,赶忙吐出一团巨大的金色瘴气,自己躲了进去,躲避烈火。虽然暂时被火烧不到了,但它也无法再吐出瘴气来伤害兵士,两边又陷入了对峙中。 190.狡兽 箭信上空。不多时,流千树与花尾巴带着铁甲卫,最先赶到现场。 那猲狙眼见援军到来,不禁心慌,便仰头朝天嘶吼起来。 “它在召唤血尸,还有铜血尸。”哥舒寒微微蹙眉道:“耗子,想办法把它弄出来,不然,本王就把你扔进去!” “为何又是我?”流千树警惕的退后一步。 “你不是尿神吗?一泡童子尿,能降伏天下妖物!”哥舒寒阴冷道,邃黑重瞳似笑非笑。 “好了,你们能不能别见面就掐架。”明月夜焦急道:“时间紧迫,想办法先把它抓住才好。” “丫头,这猲狙虽然不怕水火,还刀枪不入,但它怕……烟熏!所以民间才有用艾草做荷包抵御妖物的传说。”流千树得意洋洋道。 “那你不早说?找死!”哥舒寒抬眸,长眉微蹙,长剑指向流千树的鼻尖。 “你也没问我啊……再说……我也是刚知道的,是花尾巴用灵犀镜和莫老前辈通话,莫老爷子刚刚说的。”流千树赶忙躲到明月夜身后,那花尾巴点点头,表示赞同。 “大量采撷艾草,淋上火油,扔进陷阱。”哥舒寒果断道。 暗军的士兵向来训练有素,不多时便在沼泽旁,采摘了很多艾草,结成团,再淋上火油,扔进了陷阱。 不多时,那陷阱里一片浓烟滚滚,味道呛人,里面渐渐看不到那猛兽的踪影,只能看见一团黑烟中,不断传出痛苦的咳嗽声。 “大爷的。你们这些人类。实在可恶!”浓烟滚滚中,传来痛不欲生的老头儿声,看来就是那猲狙。 “嘿,会说人话,那就好办了。”流千树赶忙趴在陷阱边上,朝着里面大喝道:“投降吗?不投降,小爷就一直放烟,把你熏成腊肉干!” “你弄死了咱,也别想救你们的人。”猲狙一边咳嗽,一边挣扎道:“血尸和铜血尸马上就来救咱了。” “见鬼去吧,你就要变成熏肉串了。血尸我们有黑狗血和桃木剑,来一个穿一个,来一双穿一双。至于你那铜血尸,看到这把龙啸九天乾坤剑中的乾剑了吗?那商郁臣已经出卖了你,你怕什么,铜血尸怎么破法,他吐露个干干净净。你不就是为了修炼自己的内丹吗,呆在这黑沼泽,因为商郁臣许诺你,会加速尸香金边魔芋兰开花!你需要这花的果实,却又惧怕它的味道,他答应帮你取果助力你突破天劫,功力飞升。”流千树不紧不慢道,顺便朝明月夜使了个眼色。 明月夜暗自一愣,她转身跟明堂的医士们低语:“告诉大家,尽快寻找一种长着金边,闻起了巨臭无比的兰花。找到了千万不要用手碰触,用赤金的盒子连土装进去。不要让它见光,明白吗?” 她转身又靠近陷阱,大声道:“尸香金边魔芋兰已经被我们用金盒取走,月圆之夜它便会开花结果。你若得不到,便得再等一千年,你若愿意等,我们无所谓。” 这两人一唱一和,把在陷阱里被熏得晕头转向的猲狙,听得胆战心惊,它犹豫片刻,沮丧道:“好,好,即便咱是上古狡兽,也算计不过你们人类。咱认输便是。你要咱做什么?才肯放过咱,再交出尸香金边魔芋兰。” “第一,不许再召唤血尸及铜血尸;第二,不再用瘴气害人。第三,救被你瘴气所伤,和被血尸所伤的人。”明月夜咄咄逼人道:“不然,我们先毁掉魔芋兰,再将你活活熏死,就算熏不死总能熏晕了吧,再用这龙吟九天乾坤剑,一剑一剑割了你的鼻子、耳朵、爪子,最后取了你的内丹。看到底哪一样入药,能救人!” “你这女人,怎么比那几个男人都狠毒!”猲狙倒吸冷气,更没好气道:“咱答应你便是。那你们就不要再扔艾草了。再过半盏茶的功夫,咱也不需要什么魔芋兰助力修行,就可以直接飞升再投胎去了。” 停止投掷艾草,不多时,陷阱里的烟雾已经散了许多,隐约可以看见,已经被熏黑了一张脸,毛发东倒西歪,异常狼狈的猲狙,正肚皮朝天的躺在灰烬上,一副生无可恋的德行。 流千树把一根长长的锁仙绳打了几个结,扔下陷阱,笑吟吟道:“喂,把你那四个爪子伸进绳套。拴紧了啊,不然拉到半道,把你摔下去,摔断了腿,可不怪小爷我……” 那猲狙仰天叹气道:“商郁臣,你大爷的,缺德玩意儿,牛皮吹尽。这分明要害死咱。如果再见到你,一定血债血偿!” 骂痛快了,它也只能垂头丧气把四个虎爪伸进绳套中。流千树手中一用力,它惊呼一声,四脚朝天就被对方从陷阱里,慢慢拉出来。 猲狙四脚落地,它突然露出狰狞的嘴脸,呲着獠牙就把流千树扑倒在地上,恶狠狠道:“愚蠢的人类,挖这么深的陷阱陷害咱,咱要挖出你的心肝来,看看有多黑!” 流千树不可思议的看着扒住他肩膀的猲狙,毫不客气一巴掌就把它拍翻到在一旁。 猲狙吓了一跳:“原来你不是人!” 它扭头就接着扑向明月夜,但眼前一黑,已被一阵剧烈掌风直接拍在脸颊上,自己翻着跟头倒在泥地上。 它挣扎着爬起身来,只见半张毛脸都肿胀起来,鼻子已经流出了鼻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猲狙哭丧着脸,用一只爪子抹着鼻血,颤抖的不敢再看阴沉的哥舒寒,颤声道:“原来你也不是人。” 它碧绿色的老鼠眼,轱辘一转,飞快的转身四蹄翻飞,就想逃之夭夭。力量之大,几乎带倒了毫无防备的流千树。 哥舒寒微微蹙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倒了流千树,拽过锁仙绳,他飞身跳上沼泽旁的老树上,将那猲狙一路拖行,留下一地狼烟。 尘土落地,众人只见那狡兽,被倒吊在树枝上,身上雪白皮毛被泥土拖毁了许多,狼狈不堪的晃悠着。 “你傻吗?这是啥,这是锁仙绳!想当年,差点儿锁掉老子半条命,你一个狡兽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该!”流千树顾不得掸落身上的泥土,幸灾乐祸道。 “加强警戒,血尸群过来了。”站在树顶的哥舒寒凛声道:“保持阵型,小心防御。”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大作,黑压压的雾霾就从黑森林直接压了过来。随着血尸的嘶吼声越来越近,众人严阵以待,他们都明白,一场恶战迫在眉睫。 191.魔花 黑雾笼罩了整个黑沼泽,人与人之间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一群血尸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马上就要逼近。 哥舒寒站在高高的树桠上,威慑而沉稳大声道:“布阵!撒火油!” 铁甲卫拿着精铁盾牌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所有暗军兵士包围在圈中。他们又将火油弹子投掷在近身之处点燃。于是,在铁甲卫的安全圈外,又自然形成了火油保护圈,同时也照亮了整个黑沼泽。 铁甲卫之后,是拿着长枪的先锋兵,在里面则是弓箭手,他们都拿着六弩连发的双排桃木箭。这就样里外三层,把明堂医士们团团保护起来。 哥舒寒轻轻一跃,从树桠上飞越到明月夜身畔,那被锁仙绳捆着的猲狙也应声落地,被流千树一脚踩住,又一顿暴揍,直打得那狡兽口鼻流血,獠牙断落,再次发出小猪哭泣的声音,这次它可是真被打哭了。 “不要打了,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它嗫喏着,又开始忽闪碧绿的,突然变得十分可爱的大眼睛,一副萌态十足。 “我看,你是等着血尸来救你吧。这雾霾,也是你作法搞出来的。”流千树揪住猲狙的脖颈子。 那狡兽暗暗叫苦连天,自己本来在深山野林里修炼,偶尔出来吃个小孩儿,大多数时间都在补觉,怎么就听信了商郁臣的鬼话,帮他来撑场子。这下,不但折了瘴气的老本,牙都被人家打掉了,弄不好还会被那重瞳的强盗活生生揍死,实在流年不利,呜呼悲哉! “这雾霾是黑沼泽自己生的……跟咱并没有半点关系。若几位大爷们……不喜欢血尸,咱马上就把它们赶走……只是,不要再打头了,呜呜……都要打秃了……”猲狙眼泪都出来了。 “不必,本王非但要你驱赶血尸,还要你把这黑沼泽所有的血尸,都召唤过来!”哥舒寒居高临下,斜了一眼猲狙,冷冷道:“本王要,一网打尽!” 言语之间,只见一群血尸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但又在片刻之间,它们被火油挡在保护圈外,紧接着密密麻麻,铺天而至的桃木箭狠毒的钻进血尸们的胸窝。 于是,倒下了一批血尸,后面的就踩着前面的尸体,蹒跚着再次冲锋,但即便能逃过桃木箭,也逃不过凶猛的先锋兵,更加犀利的长枪。 于是,倒下的血尸越来越多,当不再成为冲击之势。只见哥舒寒振臂一挥,包围圈内的兵士改防守为进攻,将漏网之鱼的零星血尸也尽数剿灭。 一炷香功夫,雾霾散尽,几乎所有的血尸也都被消灭了。兵士们认真的逐一检查着,把血尸的尸体推进陷阱里,再撒上火油烧了个干干净净,最后撒上白石灰,填上泥土。一切终归恢复宁静。 “堂主,您看……”一位明堂的医士惊喜的指着不远处的灰尘里,一颗细弱的兰花正含苞欲放,花瓣上隐现着浅浅的金边,这花虽娇艳,味道却腥臭无比。 “万物相生相克,这能克制瘴母的灵药,果然就在猲狙附近。只是,我没想到,这尸魔之花,竟然如此神奇。明家的手札上,只是记载了它的样貌,以及能够祛除尸毒的作用,可惜没有详细解释。”明月夜将自己的赤金匕首拔出来,小心翼翼把兰花连根带土挖了出来,放进助手捧着的金盒中。 “原来,你们并没有找到魔芋兰,你们这些坏人,骗人啊……”猲狙伤心欲绝,它挣扎着被束缚住的四肢。 “现在有了!”流千树拿过龙吟九天乾坤剑,故意在猲狙眼前晃了几晃:“而且,这乾剑,可不是假的吧?若你不肯说出如何解除那些被血尸咬伤人的尸毒,小爷便用这剑,一点一点割了你的皮肉,加上这兰花,一起炼制,相信怎么着也能做出解药来。” “何必这么麻烦,直接将那魔芋兰塞进这猪头的嘴里,先看看真假!”哥舒寒不耐烦道。 “大爷们,祖宗们,万万不可……”猲狙被这两个家伙吓得不轻:“咱死了,光有那魔芋兰,无法救人!咱活着,那魔芋死了,人也无法救活,缺一不可,缺一不可!咱吃了它的果实能增长灵力,但若吃了叶子和根,咱就翘了!” “具体怎么用来救人,还不说?”流千树呲牙道。 “用魔芋兰的花瓣,加上咱的眼泪,即可!”猲狙信誓旦旦道。 “无妨,即便它说假话,这尸香金边魔芋兰也能延缓尸毒,再慢慢收拾这狡兽不迟。咱们赶紧回营吧。”明月夜欣喜道。 “不可,还有那铜血尸未除。留它在黑沼泽,亦然为隐患。十七,你带着猲狙和魔芋兰,速速回营。我和耗子,来对付铜血尸。”哥舒寒镇定道。 “不,我可不要跟你在一起!”流千树脸色苍白,吞了吞口水,他猛的又敲打了下猲狙的脸颊,不客气道:“你不是能召唤血尸吗,想必也能号令铜血尸。你让它自己把自己杀了,大家就都省事了。” 言毕,三人都盯住了猲狙,它欲哭无泪道:“咱能召唤血尸,但那铜血尸是商郁臣用童男童女的心头血重新炼制,已经成了厉害的邪物,咱可控制不了它,你们不是有沾了凤凰血的天子剑吗?那法器可比咱,厉害多了。捅一下心窝,就死透了。” “原来,你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吗……”流千树嗤之以鼻道。 “厉害个屁!”猲狙恭恭敬敬瞪着哥舒寒,谄媚道:“还是这位大爷最厉害。还请放咱一马,咱保证以后常年躲在老山里,决不再入世。” “带它回去,医治蒙云赫。”哥舒寒厌弃的瞥了一眼那狡兽:“还有,能把它毒哑了吗,聒噪,烦人!” 猲狙本能的用虎爪捂住自己嘴。 “让流千树带着猲狙先回营,我跟你一起去找铜血尸,想办法铲除它。”明月夜抢过流千树手中的乾剑,认真道。 “不,小爷不放心。”流千树执拗道:“铜血尸太危险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回营吧。哥舒寒,他一个人没问题。” “耗子,本王怎么觉得,你巴不得本王回不去呢?”哥舒寒阴森森斜着流千树,后者本能的后退一步。 “原来,你也怕他……”猲狙多嘴道。话音未落,头上又挨了一记重击。 狡兽一咧嘴,咬着自己虎爪,低低哭泣起来。 这人间,真的十分险恶,但非还能逃会深山,打死它也不再入世。哎,可不知,这几个家伙,可能放了它呢?猲狙暗自祈祷。 192.鼻血 哥舒寒与明月夜最终商定。流千树与花尾巴,即刻启程,带一半暗军押送猲狙回营,明堂的医士也带着救助下来那些受伤的动物,同行。他们则带领剩下的暗军及铁甲卫,继续深入黑沼泽,寻找铜血老尸,将其剿灭。 待流千树他们离开黑沼泽,天色已晚。哥舒寒命令剩余兵士重新布阵宿营,营地周围挖了陷阱,用新鲜羊血做饵,设置了暗器火油等,每半个时辰便会有一队铁甲卫换班在营地周围巡逻。 哥舒寒与明月夜在自己的营帐中休息,虽然哥舒寒不喜欢烟火,却为了明月夜取暖,在营帐前安置了一小堆篝火,还烤着芋头,玉米与野鸡之类。 两个人都没有换下战甲,简单净了手脸,哥舒寒在夜明珠下铺开黑沼泽的地图,微眯着眼睛,盯着地图出神。明月夜在账外烤好了食物,用托盘端进了营帐,轻轻放在他身畔。 他抬首,只见野鸡已经脱骨分割好,芋头剥了皮,玉米切成小段,旁边还有热好的羊乳。他微微一笑,邃黒重瞳泛起一抹温暖之色。 他突然一展臂,把正在忙碌着小女人,一把拥进怀中,宠溺的用自己的下颌,轻轻摩挲着她柔软而馨香的黑发,低语道:“十七,你越来越像一个娘子了……” 她蹙眉,不满道:“像?说起来,好像我薄待了你。难道本郡主,还配不上王爷您吗?” “我也希望,自己能做好一个夫君……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的轻轻啜吻着她的耳垂,温热而轻痒,她的肌肤仿佛触电般一阵颤栗。 “莫寒……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她柔软的想要靠进他的怀抱更深一些,轻轻问。 “海枯石烂,此情不渝。”他顺着她的耳垂,吻向她细长的脖颈,声音带着一抹低哑。 “那么……如果你找到了绰约呢?”她垂下黑黑的眼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厚重的羽状阴影,仿佛藏着更多的心事。 他似乎愣了一下,犹豫着从她的温柔中抽离。她的睫毛不安的抖了几抖,整个人都寒冷起来,她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她转身,从他的怀抱中抽离。他们面对面望着对方。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她……”她长眉微挑,红唇旋起一抹冷笑:“找到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娶她进门吗?” “十七,为什么我们中间,总要有别人?”他审视着她,邃黒重瞳闪现一丝怒气:“以前是汪忠嗣,现在是裴绰约。你……从来不肯信我吗?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你终归不愿信我。” “汪忠嗣的事情,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我也不会再见他。”她反驳。 “但你依旧牵挂他。看着我的眼睛,十七。你真能把他,从你心里忘掉吗?”他伸出颀长的手指,托起她线条优美的下颌,居高临下凝视着,冷冷道。 她眸色凛然,同样倔强的直视着他的,不客气道:“绾香苑,一直都在,空位以待,你一直在等她,回到你身边吧。” “若你愿意这么想,随便。”他蹙眉,不吝嘲讽道:“我以为,你会和普通的女子不一样。你会比较……懂我,看来,我高估自己了。” 明月夜狠狠一扭头,把下颌从哥舒寒手掌中挣脱,她霍然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她的声音更冷:“是你,高估了我吧。话已至此,王爷,若您找到心爱之人,我会向皇上请求和离,您便娶了她入府吧。从此大道两旁,各走一边。我确实不是普通的女子,我不会接受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断得干干净净好了。” 她话音未落,已被他在瞬间压倒在熊皮地毯上。他的人重,战甲更重,几乎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双臂压在她的手臂,他的鼻尖与她的,几乎要碰触到一起,他冷郁的黑沉香紧紧纠缠着她的鼻息。 “记得,我跟你说过,敢再写一次和离书,就打断你的手。”他似笑非笑道,手中用力,她的手臂仿佛要折断般锐痛。 “放开!”她逼视他,毫不示弱。 “十七,忘了你的卖身契?十年呢……”他用自己的鼻尖,摩挲着他的,威胁道。 “放开!”她奋力挣扎,尖叫着,一张小脸已经憋得通红,鼻尖上也冒出了热汗。 “怪我,把你宠坏了。如果一开始,我们就换种方式,恐怕你我之间,也不会如此麻烦……”他手中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她咬紧牙关,倔强坚持。 “哥舒寒,你以为……你比我强大,就能做我的主吗?”她不客气道:“试试看?你是要断了我的手臂呢,还是强要我的身子,随你!但我永远不会臣服你。总有一天,我会比你更强大,所有你强加于我的,我必会双倍奉还!” “哈哈……”他终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用双臂撑起自己的身体,她身上的压力徒然消失了许多,但他依旧禁锢着她的自由。 “你就是和普通的女子不同,你的骨头太硬了,和我一样。十七,激怒你很有趣,至少让我知道,你也会嫉妒……”他轻轻吻着她鼻尖上的汗滴。 她负气扭头,又狠狠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他的鼻梁,他毫无防备中招,忍不住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鼻腔里流过温热液体。那液体低落在身下女子的衣襟与脖颈上,在一片雪白中,鲜艳如花。 是的,他被撞出了鼻血。哥舒寒倒吸一口冷气,哭笑不得。征战十几年,大概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出鼻血来吧。 他叹口气,终于松开了她,他起身盘腿坐下,用手堵着自己的鼻孔,郁闷的瞪着她。 把他打出鼻血来,这还真是她始料未及的,看他狼狈不堪,她确实于心不忍。 但她慢条斯理坐起身来,揉着自己的手腕与手臂,蛮横道:“王爷,您也差点打断了十七的手臂,这般看来,咱们两清了!” “见鬼,先帮我止血。”哥舒寒捏着自己的鼻梁,恶狠狠道:“我还真该打折你的手,这样日子还能安生些。” 账外的守卫听到账内动静很大,本想进来询问,只听账内王爷一声断喝:“谁敢靠近本王营帐,本王就活埋了他。” 守卫们不知道王爷为何震怒,但都连滚带爬的尽量远离了他的营帐。 明月夜一脸不耐烦的走过来,远远的伸出手,点住哥舒寒耳后与鼻梁上的穴位,又拿出手巾轻轻摁住他的血流不止的鼻子。 “活该,谁让你欺负我?”她不吝鄙视。 “靠近点……”他威慑道,不容拒绝。 “干嘛?”她警惕道:“还来!信不信我会还手?” 他一把抓住她,轻轻摸着她的额头,没好气道:“让我看看你的头,有没有受伤……” 他揉了揉她额头上的青肿,她呲牙躲避:“你这是打击报复吗?” “十七,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女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怀疑,莫寒对十七的爱,永远不会改变。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夫君。从今往后,你得在我一丈以内,不得远离……省得你,胡思乱想。”他喃喃道。 他想吻她,却被她娇蛮推开,她的脸颊如桃花般红颜动人。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我,我……就把你被我打出鼻血的事情,让世人皆知!”她咬牙切齿道。 她起身离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瞪大眼睛道:“不许走,我都这样了,你好意思不照顾我?” 明月夜叹气道:“我去打盆水,给您洗洗手脸,您不是不愿意,让旁人知道……您流鼻血的事情。” 他无奈松手,她如精灵般轻巧闪出营帐。 “小心点儿,别离开军营。外面危险!”他关切的话音,从她身后包围而来。她微微笑了一下。 193.迷蝶 为了不惊动军营的兵士,明月夜悄悄来到军营附近的小溪里,打了一盆清水。 她端着木盆,疾步往军营走去,忽然之间,一阵优美清缓的虫鸣之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回头向着那声响望去,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片夜景。 黑森林深处,飘出了无数荧蓝色的蒲公英,仿佛一道银河轻轻从空中倾泄露下来,琐碎而弥漫的星尘飘舞而来,让人心生恍惚如梦的感觉。 隐匿在荧光中的,是一群晶莹剔透的玉白荧光蝴蝶,它们有节奏的,扇动着近乎透明的翅膀,发出悦耳的震颤声,仿若天籁之音。长长的凤尾就像仙女的裙裾,缥缈悠然,那些璀蓝的星尘被它们裹夹着,绽放出了不可思议的百合花。 望着那些蝴蝶,听着那悠然的虫鸣,明月夜突然心生欢喜与温暖,连手中的木盆跌落也忘记了。她的唇边旋起期待的笑容,眼眸中泛起茫然而狂热的光芒,她不自知的,朝着那蝴蝶飞舞的方向,跌跌撞撞就跟了过去。距离军营的方向也越来越远。 她终于走进了黑森林。 明月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只是本能的,追寻着那玉白蝴蝶的悦耳震颤,仿佛做梦般痴迷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滑腻的苔藓上,摔倒又爬起,爬起又继续追赶着蝴蝶群。 突然,她的脚下一空,整个人都飞跃到了半空中,她的脸颊被划过的树枝割伤,犀利的痛感让她终于蓦然惊醒。 只见,自己的腰间缠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她顺着树枝往更远的方向望去,不禁大骇。 明月夜被一棵高大而粗壮的古树,用枝条卷住了腰肢,正吊挂在半空中。而那老树,竟然是活的。 它有很多黑而长的枝条,卷住了各种生物,有吃了一半的灵兽尸体,也有完全白骨化的人骨,甚至还有依旧挣扎的血尸。 “食人树?”明月夜不可思议的惊呼,她伸手一摸身后的龙吟九天乾坤剑,剑鞘已空,连背囊都不见了,她只能徒手扒住那粗大的枝条,费力的想要挣脱束缚。但那枝条反而将自己的腰肢缠得更紧了,起伏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似乎想要把手中猎物摔晕的节奏。 “救命啊……”明月夜直觉呼吸越来越紧迫,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模糊,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 就在她即将昏厥的瞬间,一个赤色身影飞身而来,那人双手握住一把巨大的金色重剑,那剑身仿佛燃烧着狂烈的火焰。当他全力一劈,剑身砍在那树枝上,溅起了一连串火星,紧接着那树枝便燃烧起来,它吃痛的赶忙松开了手中猎物。 但那赤衣人仿佛并不甘心,他再次跃起,挥剑重劈,还不客气斩断了老树的枝丫,那砍落的树枝燃烧起剧烈的火焰,不多时便只剩下灰烬。 明月夜趴在泥泞的苔藓上,她重重呼吸了几口空气,勉强爬起来,她摸到了自己跌落的背囊和龙吟九天乾坤剑。 她不待迟疑,从背囊里拿出一把火油飞蝗石,径直就掷向了老树的根部。随即又扔出一包黄色呛人的药粉。沉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突然那老树根部就燃烧起了可怕的蓝色火焰,那蓝火见风就长,只在瞬间就把整棵树烧成了一个巨大的蓝色火球。 食人树发出了痛苦悲鸣声,它慌乱而绝望的挥舞着自己着火的枝丫,一群又一群的莹白蝴蝶从它的树干中飞出,但尚未飞远,就被蓝色火焰烧成了暗黑的枯叶,从空中纷纷洒洒散落,哪里还有半点迷幻的妖艳。 “喂,本宫救了你,你却要恩将仇报,烧死了本宫吗?”红衣人咬牙切齿的从燃烧的树桠上跃下,一把薅住明月夜的脖领子,猛的往后一拉,他们面前轰然倒塌了那棵食人树焦黑的残肢。 “赤霄!怎么是你?”明月夜讶异的望着面前的男人。依旧一袭红衣,只是衣衫有些凌乱,棱角分明的脸庞沾染了一些泥泞与灰尘。 “除了本宫,还能有谁?”赤霄不客气的掸着身上的灰烬,顺便把那把能喷火的赤金重剑放回身后的剑鞘里。他转身点燃手中的火折,映照着树林深处。 明月夜跟在他身后,她手握乾坤剑,又把背囊重新背带好,忽然之间,她看到他身后撕破的衣衫,露出一隅宽厚的背肌,隐隐露出一条金红色大龙的一鳞半爪,隐约闪现着火焰的余光。 她微微蹙眉,她记得此前为他包扎伤口,并未见到他的背部有什么刺青,那这龙爪?她又仔细打量着他背后背着的重剑,恍然大悟道:“赤霄,原来你就是大燕传说中的,浊阴转世,逴龙后人?” 赤霄一愣,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妖女,你懂得还真多啊,浊阴转世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明月夜微微一笑:“烛阴逴龙,是上古神兽之一。它是钟山山神,人面蛇身,全身为赤红色,身长千里,其光芒能照耀北极的阴暗。我记得明家前辈的手札中记载道‘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其瞑乃晦,其视乃明,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大燕是尚明一族,每隔千年,便会有浊阴真龙转世,他会解救备受苦难的百姓,为他们带来盛世光明。你的这把剑,应该就是逴明赤焰,你又叫赤霄,我早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知道太多的秘密,会早死!”赤霄冷冰冰道。 “那你为什么特意来救我?”她哼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见鬼的,本宫为何……特意……来救你?”他有些气结,一耸长长的剑眉。 “哦!那您碰巧来黑沼泽看风景?碰巧看见我被食人树抓走?又碰巧一个不小心救了我?那我就不用感谢你了呗,挺好……那咱们就此一别,各奔东西吧。”她紧紧背囊,一点不客气。 “站住!”他一把抓住她的脖领子,轻轻一提,她便悬办空之中,只见她脚下飞快的爬走了一条橘红与暗黑相间的巨大百足虫。 “没有本宫,你怎么能活着走出黑森林?”赤霄不吝轻蔑。 明月夜伸手扔出一枚金针,一下射落他肩上的鬼脸黑狼蛛,挑眉道:“彼此彼此!” 他将她轻轻放在地面上,左右环顾道:“知道怎么出去吗?” “自然知道,求求我……”她抱着双肩,倨傲望着他。见他剑眉紧蹙,眼看就要发火,终归忍不住笑出声来:“赤霄,谢谢你救了我……” 194.邀请 明月夜与赤霄,走在黑森林中。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在巨大而狰狞的树影下,显得异常脆弱与渺小。 明月夜小心的观察着树干上的苔藓,仔细思索了一下,便指着一边方向,笃定道:“苔藓喜阴,所以生长茂盛的一面即为北方,黑森林在沼泽的南面,所以咱们朝这个方向走,应该能找到出路。还有追随迷蝶的尸体,也会有蛛丝马迹。” “大常的郡主,居然有这么多野外生存的经验,也算传奇了。”赤霄不得不钦佩道。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太子殿下一般,含着金匙出生,从未因生计而烦忧。为了活下去,我们这些普通人,会很努力,竭尽所能的利用手中仅有的东西。”明月夜淡淡道,她顺手采撷着可以吃的浆果和树种果实,放在自己的背囊里。 “身在皇家,又有什么好处?什么都是冷冰冰的,什么都可以用利益来交换,父子之情,君臣之义,甚至婚姻以及爱一个人的权利,都会身不由己。”赤霄冷笑道。 “您是大燕未来的九五之尊,您不还想称霸整个天下,统一中华九州吗?为了得到这份沉甸甸的殊荣,与万众瞩目的权利,总要付出代价吧?您早该心知肚明吧!不然,这次来长安,您求娶联姻,又为何?”明月夜忍不住冷嘲热讽道。 闻言至此,赤霄忍不住站住脚步,认真道:“本宫有本宫应该肩负的责任,正如作为明堂堂主的明月夜,我们的出身无法选择。这次来长安,本宫却有私心,但不在儿女之情,本宫就是为了寻人。但本宫不会为了皇权,出卖自己的真心与感情。本宫只愿我大燕百姓,生活富足安稳,不再辗转于战乱与饥荒,如果这般太平盛世,需要本宫统一九州才能得来,赤霄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殿下的意思可是,人不犯你你不犯人……即便没有联姻,若大常和大燕心愿和平,就不会硝烟再起。”明月夜眼眸微眯,谨慎道。 “人若犯我,我必诛之……”赤霄森然道:“你这一个女人,不要牵扯到这些男人的事情中。你能不能有点儿女人样儿呢?本宫跟你说过,黑沼泽不是女人应该来的的地方,剿灭瘴母之源更不是女人该干的事情。女人只会添乱,而已!” “那您千里迢迢跑来黑沼泽,可为了做些男人该做的英雄事,救世救苦救难救灾?可这是大常的地界,你救错了人吧!”她呲牙道,心里着实不满。这家伙大男子主义啊,比之哥舒寒,更甚,简直不可救药。 “本宫还不为了救你……怕你有意外……”他郁闷气结,便未加思索道,遂而又紧紧蹙眉:“哥舒寒怎么能让你独自进入黑森林?差点儿就被食人树做了夜宵。” “我中了迷蝶的幻术,身不由主就进了黑森林。看来这些蝴蝶都是食人树的寄生兽,它们共生共存。只是我很诧异,你怎么找到我的呢?你是狗鼻子吗!闻着味儿就来了……” “你才是狗!本宫进了黑沼泽,遇到了血尸,与赤焰暗卫走失了,正好看见你被那一群蝴蝶引导着进了黑森林,一路唤你,你也听不到。我也只能跟着你和蝴蝶一路走过来,谁知道这边还有食人树。”他阴沉着脸道。 其实他纯粹就是担心,悄悄带着几十个暗卫离开珠镜殿,潜入黑沼泽寻人。一路潜伏,暗中保护着明月夜,赤焰暗卫没他的命令,根本不会现身,若他想说,他只想多一些和她独处的时间,便在进入黑森林后,直接甩掉了他的赤焰暗卫,会不会很傻呢?所以,这个秘密,还是深藏在内心比较好。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窈娘的眼睛怎么办?”他可以补充道,难免有些心虚。 她恍然大悟道,遂而眨眨眼睛,戏谑道:“早知道窈娘这么值钱,我一定多要一些诊金。” “你很缺钱吗?”他撇撇嘴,脸部曲线又冷硬了几分。 “当然了,我又不是真的郡主,哪有那么多家底呢?”她不屑一顾。 “那,待本宫回汴京,你和本宫一同回去,本宫可帮你在汴京开设明堂的分舵,给你介绍宫里的生意,如何?”赤霄认真道:“反正,你也要送窈娘回汴京,你还得找我解了那赤焰摄魂符。不过多停留几日,就好。本宫又怎么知道,窈娘的眼疾是否真的万无一失。若你真的医术了得,本宫自然会多介绍生意给你……” 明月夜转转眼睛,她的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带响,这可是送上门的买卖,便不假思索道:“好啊,那我就先谢谢太子殿下了。你介绍生意给明堂,大不了我抽头儿给你。如果你那后宫中,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免费帮你搞定!算是额外赠送的红利。” “滚开!”他怒喝道,一张俊脸被气得通红泛黑:“越说越不像话了。” “你不是要跟我做朋友吗?难道反悔了!”月光之下,她黑白分明的星眸闪烁,粉红的唇瓣吹弹欲破,甚为动人。 “你对朋友,就这样?”他刻意躲开她的眼神。 “对啊,口无遮拦,坦率直接,不然,小伙伴们又怎能一起愉快的玩耍呢?” “你的朋友……很多吗?”他微微蹙眉,试探道:“比如那头雪貂兽,还有那个温家的三公子,他们可都是你的朋友?” 她仔细想了一想,认真道:“十七出身贫寒,从小没什么朋友。流千树是我的家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亭羽哥哥是兄长。若说朋友,你还这是我在长安结识的第一个,最有钱的朋友呢……武功也很厉害!就是脾气不大好!” 赤霄闻言,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脸颊上旋起一个浅浅的漩涡,隐匿着青涩的暗喜,乐呵呵道:“妖女,你也是赤霄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你……武功差劲,又爱捉弄人,还……贪财!但多少……还算义气,勉强就忍了吧。” 她看着微微月光下,这红衣男子笑得如此好看,也明朗而笑:“贱人,以后要多笑,知道吗?你笑起来,可比一张锅底脸,好看多了。” 他蹙眉,脸上的笑容又有些不自然了,嘟囔道:“说得本宫不会笑一般,本宫有那么呆板吗?” 她仔细打量着他,拉着他走到一块山石旁,她登上山石,面对着他,又突然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按住他的两个唇角,缓缓往上推着,停到一个弧度。 她望着他,展开了一个美丽笑颜:“以后,想生气的时候,或者遇到不开心的时候,记住这个弧度,笑一笑,什么烦恼与忧愁,就会烟消云散。贱人,你笑起来,真的好看……” 他愣愣的望着她,她的手指停留在自己唇角,带着一抹紫樱的馨香,与柔软的温度,让他心神荡漾。这一生这一世,恐怕不会再有别的女子,比她更能撩动自己的心弦。让他,欲罢不能…… “流千树是亲人,温亭羽是兄长,赤霄是朋友,那……哥舒寒呢……”他盯着她的眼睛,灼灼道:“我和他,谁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废话,他是我夫君啊……”明月夜拿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给了他额头一个爆栗,促狭道:“在我眼中,这世上,怎么会有旁的男子,比我的夫君,更好看呢?” 赤霄登时冷了一张脸,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不客气道:“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男人……又不是靠脸吃饭!” 明月夜站在石头上,哈哈大笑:“贱人,你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儿啊……” 195.夜宿 “喂,小气鬼,你要不要走那么快?”明月夜朝着大步朝前的赤霄,恼怒的喊着。后者简直可以用大步流星来形容。 赤霄终于在一条小溪边停住脚步,他回头望着,气喘吁吁赶路的明月夜,不屑道:“本宫就说,女人太麻烦。” “反正我走不动了,再不宿营,就要吐血死在这里了。”她坐倒在溪边的大山石上,摘下自己鼓鼓的背囊。 “你知道在食人树下走过,有多危险吗?那迷蝶又那么喜欢你!”他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从背囊里倒出来一堆浆果和坚果,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属耗子的,捡这么多连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当然是吃了,太子殿下。您打算一会儿吃什么呢?”她不吝鄙视,一边挑拣着野榛子、紫浆果之类。 “吃鱼!”赤霄伸掌,朝着小溪中就是两记掌风展过,遂而激起巨大的水花,接着四五条银白色的大鱼直接被震昏,落在岸边。这回轮到明月夜吃惊了。 “贱人,迷蝶迷不动你,拍鱼倒很利索。你可还有什么本事,再让本堂主惊喜一下?”她抓起一条大鱼仔细看了下,辨认出来是无毒的可食用鱼,不禁心花怒放。 他瞥了一眼,眼睛放光的小女人,冷着一张脸,取出自己的逴明赤焰剑,跃上一块山石上。他轻松几下劈砍,溪边的小树齐刷刷被砍断了若干棵。他简单编制,不多时一个简易的树冠雨披就做好了。 他选择了背面朝风的方向,在溪水最高水位之上一丈距离,找了两棵相距七八尺的树木,将两根树藤的一端系在树冠雨披较长一边两侧,一端系在树上,大约半人多高。又用匕首削了几根小木桩固定雨披的底部,又将一些干草均匀放入帐篷的低端。 于是,一个温暖而牢固的营帐,便出现在明月夜面前,她不禁目瞪口呆。 “你,真的是大燕的太子殿下吗!不是农夫或者猎户假扮的替身?”她揶揄道。 “谁告诉你,本宫含着金匙出生!从未经历人间疾苦?”赤霄冷冷道,他开始在营帐前设置了禁止野兽接近的陷阱,又在沙地上挖了坑,架起粗壮的木桩,升起了烤鱼的篝火。 明月夜拿起那几条鱼,就往溪水边上走去,抽出自己的赤金小匕首,打算收拾鱼身。 “放下!”赤霄一声冷喝,吓得她差点儿把鱼扔回溪水中。 “殿下,您打算,这就这样直接吃掉这个鱼?”她挑眉,用匕首戳了下鱼肚,一股乌黑腥臭的内脏从伤口里涌出,她挑衅的望着他。 “滚去一边!鱼胆都被你戳破了。”他斜了一眼她,不屑道:“在大燕,开膛破肚这种事情,从来不用女人做,因为根本做不好!你去那边把手洗干净,等着吃鱼就好了。” 明月夜看着赤霄,他挽起袖子,拿住一条银色大鱼。先用匕首轻轻刮去了鱼鳞,又在溪水中去掉内脏,鱼鳃,以及挑出了鱼背上的腥筋。再将一些香茅草塞进鱼腹束缚好,然后用耐烧的枝条穿过鱼身,稳稳妥妥放在篝火上炙烤,一气呵成,动作麻利而完美。 “十岁以前,本宫并非住在羿乾宫,而在范阳的猎户家长大,这些事情,本宫打小就会。回到羿乾宫,本宫也不过住了两年,接着随军征战十几年,从最基层的士兵做起,直至兵马大元帅,本宫靠的马背上打拼出来的真实力。这些年间,本宫很少回大燕都城汴京,本宫更熟悉的,还是军旅生活。只不过每次回京,燕皇或者萧后,还有那些臣子们,都会送本宫一些女子,美其名伺候,实为监视。也罢,反正本宫的东宫,有足够房间,放得下这些眼线……”他说得冷漠酷寒,也隐匿着一些无奈与愤怒。 “原来你不在皇宫长大?但,东宫太子怎么可能被放在范阳百姓家呢,这于理不通啊。”明月夜清洗好了各种浆果,放在新鲜的大树叶上,还有那些坚果,一同放在篝火旁。 “说来话长,而且还不是好听的故事……”他熟练的为篝火上的鱼翻转着,又从身上取下水袋子递给她,叮嘱道:“溪水太凉,喝这个吧……” “反正这鱼,一时半会烤不熟,作为一个朋友,我很愿意,听听你以前的事。”她喝了一口水袋里的液体,竟然是温热的羊乳,入口甘甜,终归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这是鹿奶……昨天在沼泽里救了头母鹿,趁机留了些纪念品。”他唇角隐现一丝得意:“本宫听你的宫女说,你最喜甜食和奶酪。” “那就感谢殿下了,作为报酬,我帮你剥坚果吧……”她抱着一捧坚果,开始细心的挑拣起来,遂而又笑吟吟道:“说吧……如果你愿意讲讲……” “既然你有耐心听,那本宫……就讲讲看,反正无趣,你听听便罢了。这些事,本宫从来没有对人说过。”赤霄翻转着烤鱼,面无表情道。 “本宫,并非燕皇慕容龙源与现皇后萧氏之子。本宫母后,是燕皇的第一任皇后,名叫凤思凰。她当年本是燚族的大公主,因为爱上了九皇子龙源,一心带领族人助力龙源登上了皇位,本宫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赤霄淡淡道,仿佛讲述的,并非自己,而是旁人的回忆。 “没想到,殿下竟然是思凰公主的儿子,听说她能号令上古神兽,凤凰神鸟与其族群,是百年难遇的大燕传奇女将军,不过并不曾听闻她是燕国皇后啊,只是听说……她在玲珑山一役后,就失踪了,从此凤凰神鸟也不再入世。”明月夜细心的剥着野榛子,她显然听得很仔细。 “凤思凰早已在大燕的宗室玉蝶上,被删除得干干净净了。她并非玲珑山之役失踪,而是战死在断崖之上,落入万丈深渊,终归尸骨无存。那时,本宫还不到半岁。听本宫的乳母讲,母后非常疼爱她唯一的稚子,即便行军打仗也带在身边,尽管燕皇龙源万分反对。想必那时,她便知道那啮人的皇宫,对生性自由的她和儿子来说,并非好去处。”赤霄冷笑一声。 “本宫母后,性格直率,言语犀利,久而久之,便不如当时的萧妃弱水更加温婉喜人。母后和父皇,见面就会争吵,所以母后常常带着本宫,出宫去和燚族旧部相会。后来突波进犯大燕边境金门关,燕兵节节败退,母后便以兵马大元帅的的身份,带着燚族将士与十五万燕军,当然还有本宫和乳母,一同前去剿灭逆贼。” “本来,母后已经带领燕军,收复了幽云十六州,但不知为何,燕军之中出现了串通突波的叛贼,暗中与母后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致使她内力全失,终归在玲珑山上的断崖上,中了突波骑兵箭营的埋伏。燚族几乎全军覆没,燕军折损过半。因为那叛徒也是燚族人,母后的清名也受到了波及。燕皇龙源废除了她的皇后之位,三日后便晋封萧妃为皇后。” “那时,萧皇后也怀了身孕,本宫本来是回不到汴京的,你明白。多亏本宫乳母,也是母后曾经的燚族部下,冒死将本宫从玲珑山上救下,一路逃到了范阳山林中。燕皇与萧后,都以为本宫已殁。本宫的乳母,为了养活本宫,她嫁给了当地的一个猎户,把本宫养到了十岁年纪。”赤霄的邃黒凤目,长而弯,闪烁着凛然的寒光。 “若不是萧皇后一连失了三个孩子,她便不会请了占星师到弈乾宫,燕皇才得知他的血脉依旧在人间。”他冷笑一声。 “占星师告诉燕皇,若想大燕社稷太平安稳,必须由浊阴转世,逴龙继位。于是……本宫就成了萧后流落在民间的嫡长子,被她从范阳迎回了弈乾宫。后来,她才有了湛泸皇子,与承影公主。” “原来,你和承影公主,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难怪性格并不相像,虽然你脾气臭,但至少不狠毒啊。”明月夜感叹道。 “本宫十岁回到了弈乾宫,但本宫的乳母却被萧后挟持了,以此要挟本宫乖乖听话!”赤霄垂下眼眸,似乎陷入了凄苦的回忆中:“她为了本宫,吃尽了苦,受尽了罪。她的夫君和孩子都因为本宫,被活剐死在她面前。她的眼睛也被萧后的暗卫毒瞎,本宫好不容易才将她从汴京救出,她一直流落在外,多年来辗转各地。本宫也寻遍天下名医,想治好她的眼疾。” “原来,窈娘就是你的乳母?当年,是她舍命救了你……”明月夜恍然大悟,有些郁闷道:“没想到,窈娘的身世这么凄惨,早知道她是这样的奇女子,我不会要你的诊金。赤霄,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治好窈娘的眼睛。” “嗯,窈娘,她很喜欢你呢……”赤霄终于隐约露出了一丝笑意。 “既然,萧后一直在追杀窈娘,那……你还是别让她回汴京了吧。窈娘待在我的媺园最安全,我会保护她的。”明月夜认真道。 “她早晚要回去。再说,等本宫回去汴京,燚族也会保护好她。你不必担心。”赤霄唇角旋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萧后希望本宫能迎娶柳氏宗女为太子妃,本宫要让她失望了。” “那你,不会想娶夜涟漪吧?她还是个小孩子。你下得去手吗?”她直截了当道。 “本宫何时说过,自己喜欢小孩子?”他脸微微泛红,蹙眉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话如此无遮无掩,不像话!” “不娶夜涟漪就好。”她松了口气道:“那你盯上谁了?不知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你……”他气节结。 “我的意思,不是被嫁给你倒霉,是嫁到大燕皇宫比较倒霉,这萧后,与柳氏的老妖婆,倒可比肩狠毒。”她赶忙解释道:“这么羊入虎口,还不被萧后吃成渣渣!” “依本宫之见,恐怕只有妖女你最合适!毒辣又有手段,敢打男人,还会下毒,还有设圈套……”他咬牙切齿道:“真不知道哥舒寒怎敢娶了你,还能活这么久!” “因为,他比我……更毒辣,更狡猾,更腹黑,还有……打人也更痛……”她情不自禁揉了揉自己的手臂,耸了耸鼻尖儿。 “他打你?”他突然震怒道,遂而又冷哼一声:“倒也在意料之中,换了本宫,大概也会动手,如果不想自己被活活气死……” “贱人,你还敢说,第一次见面,可是你先动的手……”她不服气道:“你都把我打吐血了,好吗?” “闭嘴!妖女!”赤霄黑着脸,狠狠把鱼塞到她手中,恶狠狠道:“吃鱼!以前的事,不许再提!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太丢人。” 明月夜拿起已经烤得香喷喷的大银鱼,小心翼翼撕开鱼皮,咬了一口,不吝真心赞叹道:“太香了,赤霄,你烤的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鱼!” 他望着面前,大口大口吃着烤鱼的小女人,不禁露出了温暖笑容,脸颊上又一次泛现出,迷人的酒窝儿。 “慢点吃,小心鱼刺,别烫死自己好吗?”他摇摇头,忍不住用自己干净的衣袖内里,不得要领的,轻轻擦拭着她被烤鱼弄脏的小脸。 恍然之间,明月夜突然愣住,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她第一次遇到汪忠嗣的那日。 那时,他还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将军。他抓住了偷袭的她,那时,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娃。 他为她,不得要领的擦着脸上的伤口与灰尘,他的凤目细长而明朗,万线金光之下,他温煦如天神。 原来,她觉得赤霄笑起来好看,那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气质,同样的力量。只是,这赤霄似火,比汪忠嗣要烈得多,也炽热得多。 那一抹依稀动心,真的似曾相识…… 明月夜的心,突然就莫名其妙被撞击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有一些惊痛,和慌张…… 赤霄还要再给她擦脸,她闪躲开来,坐到稍远的山石上,尽力调侃道:“贱人,别对我那么好,万一我喜欢上你,怎么办?我可是有夫之妇了……” “见鬼!你的话怎么那么多?吃饱了就去睡觉。”他微微一愣,脸颊竟有些泛红,还好隐藏在夜色中。 “那么小的营帐,怎么睡得下两个人,不如我们轮流守夜,你先睡,一个时辰后,我叫醒你,再换我去睡!”她站起身来,明眸皓齿道。 “滚去睡觉!谁见过男人睡觉,让女人守夜的?”他声音提高了好几度,威慑道:“赶紧睡,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本宫行军打仗已经习惯了,本宫为你守夜,不许再啰嗦。莫非,还要本宫抱你进去不成?” “好,好。惹不起您,太子殿下。”她赶忙钻进了树叶做的营帐,露出了脑袋调侃道:“拜托,别让大野狼把你叼走啊,我一个人,可找不到回家的路。” “闭嘴,没见过比你更聒噪的女人!”赤霄狠狠道,他忍住笑,往篝火堆里又添了几块柴,把篝火烧得更旺了。他拿起她为他剥好的野榛子仁儿,放了一颗在舌尖,脆香涩甜,很好吃。他唇边的笑意更浓了,只是自己不自知。 明月夜透过树枝的缝隙,看着那篝火旁边的红衣男子英挺的侧影,微微泛笑,看着看着,竟然悄然入梦,她睡得安稳而甜香…… 196.真凰 清晨,甜睡一夜的明月夜伸着懒腰醒来。她从树叶搭建的营帐里爬出来,看见正在溪畔煮东西的赤霄。 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人脸般巨大的果壳,他将收拾好的银鱼和溪水放入果壳,架在篝火上烧煮成了香喷喷的鱼汤。 还有被陷阱捕获的野鸡,也被他烤好了包在树叶中。 “怎么感觉咱们要去野营?而不是逃命!”明月夜蹲下身子,帮他把一应物品装进背囊,终归忍不住奚落道。 “谁知道要在这黑森林里走几天,才能找到出路。”赤霄打紧背囊,微微蹙眉道:“赶紧喝汤!据你所说,那铜血老尸还在黑沼泽里转悠,那你们可找到了克敌方法?” “血尸和瘴母之疫,都找到了破解之法和治疗之术,只是这铜血尸,我们还不曾见过,那猲狙说,这妖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有用沾过凤凰血的天子剑,才能制服它。诚然,常皇赏赐了我一把龙吟九天乾坤剑,这就是天子剑,但这凤凰血,难道真的要上古神兽凤凰之血吗!不知道这黑森林里,可会有凤凰巢呢?”明月夜郁闷道,她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滚烫的鱼汤,味道奇赞。 “你以为,凤凰就像这野鸡一般,随随便便,就会出现?”赤霄眼角抖了几抖。 “赤霄,你的母后是燚族大公主,据说她能召唤凤凰族群,你是她的亲生儿子,应该也会这项绝艺吧?”明月夜充满期待道。 “半点儿……也不会!燚族只有真凰之女,才能用笛声召唤凤凰神兽以及百鸟珍禽……而真凰之女,可遇不可求。”他认真道。 “也是,别说你能召唤凤凰,若能号令百鸟,那日也就不会在媺园弄到一身鸟粪了。”她不吝叹息道。 这回,赤霄的脸可真黑透了。想起那日尴尬与狼狈,他总有种想要杀人灭口的冲动。 “其实,我曾经见过火凤凰,但不知道它老人家和凤凰神兽,可有关联?”她眨眨眼睛,想起了那场天意之考。 “哦?火凤凰!”他若有所思。 “就是明堂的守护神,是一只非常漂亮,非常巨大的赤红色凤凰鸟,他的法力高强,能够看透人心。但他一直呆在另一个空间中,如果不想出来,恐怕明堂也没有人能召唤他老人家出关……”她有些遗憾道。 “本宫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凤凰神兽,有机会你问问窈娘吧,她或许知道。” “关键是眼前,若无凤凰血……怎么对付铜血尸呢?”明月夜纠结道。 “若无凤凰血,或许其他珍禽的血液,多少有效呢?”赤霄站起身来,望着初生的太阳,淡淡道:“大不了,本宫命赤焰暗卫,将这黑沼泽中所有的飞禽,都抓回来,一一试过就好。孔雀或者青鸾,也许都可以。” 话音未落,一头美丽的白孔雀从他身边招摇而过,叽叽咕咕人语道:“笨蛋,笨蛋!” 明月夜跳到一块山石上,吃惊道:“这黑森林里的灵兽果真稀奇,白孔雀居然能人语?”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也罢!本宫就先拿你,试法!”赤霄脸色阴冷,他一把抽出逴明赤焰剑,挥臂就要斩杀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白孔雀。 明月夜赶忙挡在惊慌失措的白孔雀面前,伸开双臂抵挡着:“喂,赤霄,你可别乱来啊。这可是造杀孽!” “坏人!坏人!”白孔雀躲在她身后,一边蹦跳着,一边张开了漂亮的尾羽,如玉扇般的艳丽而悦目。 “好了,你就不要逗他了。赶紧回家吧。这黑森林里可能有铜血尸,会吃了你的,飞得越远越好,逃命去吧……”她伸出细白手指,轻轻触摸了下白孔雀的顶羽,温柔道。 “凤凰!女王!”白孔雀微微垂下头颅,轻轻点触了下明月夜的银色靴面,然后振翅飞上了天空,转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妖女,你就会坏事!这大鸟,即便它的血不顶用,至少可以烤了做干粮!”赤霄举起赤金色的重剑,还未指向那渐远的白孔雀,空中已经落下一滩黄绿色的液体,直接糊在他的剑身与手背上,腥臭无比。 明月夜惊讶的退后一步,赶忙捂住鼻子,嫌弃道:“都让你不要惹这里面的灵兽了吧……” “滚……远点儿!”赤霄阴沉着脸色,默默走到溪水边。 两人一边观察着树根上的苔藓,一边追寻着迷蝶的尸体,渐渐从黑森林里走了出来。将近傍晚时分,远远的,他们已经能看见幽绿的草地和泥泞的沼泽。 “赤霄,你看……”明月夜突然拉住赤霄的衣袖,指着倒在路边一头巨大的灰色大象,它的喉咙处不知被什么撕破了,它似乎已经流尽了鲜血,濡湿了一大片草地。 赤霄本能的拦住明月夜的脚步,他做手势让她静候,自己跃上大象的尸体,仔细检查着伤口:“不知被什么野兽咬断了颈动脉,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糟了,可能是被铜血老尸咬死的。这么大的象尸。我们没有足够的火油焚烧,也没有白石灰,如何将它深埋。那三日后,它就会被异化为吸血兽!”明月夜纠结道。 “无碍,咱们先将此地做好信号,待走出黑沼泽,可以命暗卫前来循迹处理。看来,我们并未深入黑森林腹地。只是进了沼泽地,那铜血尸藏匿在何地,太难预料。本宫即刻召唤赤焰暗卫,沼泽开阔,应该可以看到本宫发射的箭信了。”赤霄从背囊里取出烟火箭信,一下就射入了渐渐泛黑的天空,明亮的信尾在空中划过艳丽的轨迹。 深入沼泽腹地,四处寻找主子的赤焰暗卫,看到了箭信,开始迅速向信号源的方向奔袭。 正率暗军在沼泽地与黑森林衔接处,带四处搜寻的哥舒寒,自然也看到了箭信。 细营统领问道:“王爷,不像暗军的箭信,咱们可要前往察看?” 已经带人找了一天一夜的哥舒寒,正暗自心生忐忑,此时也是尽力隐忍,他思忖片刻:“你派人前往打探,若有王妃消息,即刻禀报!本王率众,继续深入黑森林,寻找王妃。” “是!”细营统领一挥手,过来一队细营士兵,他低声叮嘱一番,他们迅速出发。 哥舒寒望着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心头一阵窒痛。一个女子,即便聪慧如十七,让她连续两个晚上在这黑沼泽独自宿营,这生存几率几乎为零吧?他心知肚明,不禁暗自胆寒。 “把能调过来的人,都给本王调遣过来,寻人……”他凛声道。 那边,赤霄和明月夜又找到了几头被铜血老尸咬破喉咙,流血而尽的野兽,两人的心益发沉重而紧张。看来,这铜血尸,应该就在他们附近。 “妖女,天色已晚,先宿营吧……”赤霄也心里没底,但表面上尽量风淡云轻。 “好,先把火升起来。” 两人尽快寻来一些枯枝,用火折点燃了篝火,但火堆刚刚旺盛,但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嘶吼声与兵器撞击声,其中有一阵诡异的兽吼,惊天动地,异常震撼。 “不好,前面有人遇袭!你在这里等本宫,万万不可靠近!”赤霄一马当前,他拔出逴明赤焰剑,敏捷挡住明月夜。 赤霄脚一点地,已经飞身疾驰向厮杀声,但身后同样响起衣裾飘飞声,他微微回头,原来明月夜手拿龙吟九天乾坤剑,在奋力追上他的步伐。 “贱人,你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那妖物!要死一起死,要拼一起拼,或有转机!”明月夜笃定道,一双星眸在清浅夜色中,熠熠闪亮。 “傻女人!”赤霄心底油然升起一潮温暖,反正知道拦不住她,便用力挡在她面前,沉声道:“一会儿,就躲在本宫后面,免得……碍事!” 他们疾驰到那厮杀声近前,果然是铜血老尸与赤焰暗卫正面遭遇了。几十个暗卫,如今已拼得剩下小半,那铜血尸正抱住一个奋力厮杀的暗卫,咬住他挥剑的手臂。 赤霄闷哼一声,尽全力挥起赤焰剑,那金色重剑裹挟着炙人的朱红色火焰,直接劈过了铜血尸的后背。那老尸被狂烈的剑风直直扫出了几步,跌倒在泥泞的地面上,它的后背燃烧着赤焰剑的火焰。 “是少主子,少主子来了!”赤焰暗卫见红衣赤霄与逴明赤焰剑突然现身,不禁军心大盛,自发的就将那铜血尸包围在中间。 那铜血尸摇晃了摇晃脑袋,又威猛的爬了起来,虽然赤焰剑将它后背破旧衣衫尽数焚尽,甚至在它身边掀起了巨大的深坑,但它似乎依旧毫无无伤。 这浑身充满了腥臭的肮脏老尸,转过身来,用它黄绿又发红的尸眼盯住了赤霄,张开血盆大口,对天嘶吼,那粗壮的獠牙,比一般的血尸要硕大和犀利很多。 “果然刀剑不入,水火不侵!”赤霄微眯双眸,冷冷道:“上铁索,给本宫陷住这怪物!” 赤焰暗卫听令,迅速从身后解下精铁打造的铁索,布成了铁索阵,他们围绕着老尸迅速旋转,将一个一个锁套分别锁住了老尸的脖颈、双手,腰部,以及双脚。并同时用力收紧。那铜血尸便在瞬间被天罗地网限制了动作。 “赤霄,一般妖物,眼睛、喉咙与胸窝最弱,咱们携手攻击。”明月夜话音未落,已经飞身出击,来不及阻拦的赤霄只能咬牙跟上。两人如一红一白两道犀利的劲风,游移在铁索阵中,分别用手中重剑,一一击中铜血尸的眼、咽及心。 每出一剑,剑尖都如抵住硬石,纹丝不动。两人暗自心惊。再次变化剑阵。 那铜血老尸一声震天怒吼,浑身一用力,紧紧缚住它的若干根铁索被绷紧到极限。它挥臂奋力拖拉飞拽,十几根铁索连同拉锁的赤焰暗卫,尽数被它拽飞起来。它狠狠一松手,众兵士连同铁索重重摔在地上,有的竟直接吐血而亡。 铜血尸不理那些兵士,而是转身就朝着明月夜飞扑过来。赤霄咬牙,嘶吼一声,以重剑斩中老尸的面门,又一道燃烧的火焰光波将老尸击倒,但它依旧毫发无伤。看来,双方的实力,确实悬殊。 赤霄气喘吁吁,挡在明月夜面前,沉声道:“走!快走……” “不行,你挡不住它!”明月夜趁机将背包中的药粉尽数撒去,烟雾之中,老尸已经看不清方向,它揉着自己的眼睛。开始胡乱挥舞着爪子,想要击中眼前的人。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明月夜已经力竭,赤霄夜快到体力极限。赤焰暗卫剩下不到十人,不过都是苟延残喘。 这力大无穷的铜血尸,眼看就要用铁臂击中摔倒在草地上的明月夜,后者闭上眼睛,只等最后致命一击。 一声闷哼,赤霄扑倒在明月夜身上,他生生扛住了老尸的一掌,后背被劈出了巨大的伤口,鲜血淋漓。但他勉力再次站起身来,面对铜血尸,举起他的逴明赤焰剑,紧紧指住那妖物。他衣衫破碎的后背沾满了鲜血,一头赤红金龙张牙舞爪,就从他背部一跃而起,登时照亮个整个夜空。 随着赤霄一声尽力嘶吼,那金龙仰天长啸,龙嘴里射出一道强劲的金光,注入赤焰剑的火焰中,那火焰瞬间犹如一道暴烈的巨大金色闪电,直接劈向铜血尸,直接把它震飞了几丈远。 赤霄终于用尽全力倒在地上,他身后的金龙子在渐渐缩小,光芒逐渐暗淡。他颓然吐出了一口鲜血,嗫喏着嘴唇,瞪着明月夜,倔强道:“走!快走!” 明月夜苍白了脸颊,她知道,他这是用命来换她逃亡,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眼见主子危在旦夕,那剩下的几个赤焰暗卫不顾一切爬过去,尽力纠缠住那铜血尸,想要拖延更多的时间,他们拼力嘶喊着:“快带少主走!” 铜血尸犹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几下就将那挣扎着的暗卫撕得四分五裂。到处弥漫着的血腥气,更激发了它的嗜血欲念。它朝着浑身是血的赤霄,大步跑来,要全力必杀。 明月夜并没有逃离,她举起乾坤剑,挡在赤霄面前。拼力迎住铜血尸的一击,二击,第三击终于再也挡不住。她被铜血尸巨大的力量甩倒在赤霄身上,她的肩也在撕扯中受到了重创,深可见骨。 血从伤口源源不断的灌下,从手臂流向手指,沾染了那把乾坤剑。但明月夜固执的挡在赤霄面前,颤抖着双手再次举起剑,摇摇晃晃着指向铜血老尸。 “傻女人……”赤霄已经再无力气挣扎,他只觉得眼窝涩痛,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流进嘴巴里,微微的咸苦:“为何……不走?” “我不会……丢下你,贱人!你说过,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义气……”明月夜回眸一笑,艳美无双。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当明月夜的鲜血流淌到了那把龙吟九天乾坤剑上,那剑身被血滋润后,开始发出七彩光芒。一道犹如凤尾般的波浪,一层又一层从剑体上弥漫出来,那光芒直接灼痛了铜血尸的眼睛,它痛苦的捂住自己开始溃烂的尸眼,发出凄厉的惨叫。 赤霄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情景,也最先醒悟过来,他拼尽全力抱住明月夜的双臂,两人合力,猛的将乾坤剑直直插入了挣扎中的铜血尸心窝正中。 一阵瘆人的爆裂声从铜血老尸体内传出,它倒退着想要站稳,但身体内部开始被一股七彩的光波,一点儿一点儿震碎了,震碎成千千万万个黑红色的血珠。然后,哗的一下子,血珠分崩离析,在夜空中化为乌有。那铜血尸就这样,在几个呼吸间,被化得无影无踪。 赤霄和明月夜无力的跌倒在草地上,她靠在他的胸前。谁都没有力气再爬起来。活着的,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和一个幸免于难,却同样重伤的赤焰暗卫。 “让你走……为何不走?”赤霄费力的想要坐直身体。 “少废话……本……本堂……堂主……救了你……给……多少……赏金!”明月夜断断续续道,肩部的伤口,鲜血正不断涌出。 “闭嘴!”赤霄想用手掌,堵住那狰狞的伤口,但血根本按不住,她的血,大约就要流尽了吧。 赤霄抱住渐渐昏迷的明月夜,嘶声道:“不要睡,不许睡……” 明月夜终于昏了过去,软绵绵的身体就像支离破碎的傀儡娃娃,显得脆弱不堪。赤霄痛哭失声,眼泪落在她的身上,落在伤口上,渐渐的,那伤口开始愈合,他惊愣住。 他看着那伤口快速的愈合了,紧接着,那伤口上又绽放出一双金色的翅膀,一阵璀璨的七彩光芒托着一头美丽的金色凤凰从那翅膀中,振翅而出。 那金色的凤凰游离在赤霄的赤红金龙身边,飞翔了好几圈,那金龙又渐渐长大,周身光芒益发明亮与清晰了。 那一龙一凤在夜空中相映成趣,嬉戏亲昵了几个来回,终于各自又飞回了赤霄与明月夜体内。 赤霄傻傻的望着金色凤凰飞入明月夜体内,在那伤口之处留下了仿若金色刺青般的翅膀图案,他简直要欣喜若狂。 “明月夜,原来你竟然是真凰之女!”他又惊又喜。 197.惊喜 明月夜悠悠醒来,已是翌日清晨,她换了干净的衣衫,躺在哥舒寒的臂弯中。 “赤霄呢?铜血尸呢?还有赤焰暗卫?”她睁开眼睛,待视线清晰,发现自己躺在哥舒寒的臂弯中,而两人乘着马车,正缓缓而行,她紧张的发问。 “十七,你在自己夫君的怀里醒来,却喊着别的男人名讳,这……不太好吧?”哥舒寒唇角旋起讥哨笑容。 明月夜费力的抓住他的衣襟,缓慢而艰难的爬起来。她浑身酸痛,绵软无力,但依旧不客气勒住他的脖颈,刻薄道:“你怎么才来找自己的娘子?莫非你盼着那铜血尸把我活活吃掉了,你就可以冠冕堂皇娶别的女子了?” “分明是你,背着本王,溜出军营,和那大燕太子,私会……反而倒打一耙。”他扶住她,继续调侃道。 “私会?我差点被那铜血老尸打断脊梁骨……很痛的!”她呲牙,下意识伸手去够,自己另一边肩头的伤口,却惊讶的发现全身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酸痛和无力感而已。 “你……如何治愈了我的伤口?莫非,又为我度血!”她紧张道,暗自寻思自己那么重的伤,若这么快痊愈,恐怕他要度多少鲜血给她呢? “说起来,这倒是奇事一桩。我也讶异,你的伤怎能这么快痊愈。当时,看到你满身是血趴在草地上,我还以为得去趟阎殿,捞回你的三魂七魄呢。”他缓慢道,故作镇静。 车外骑马随行的细营统领,偷听到车里对话,不禁暗自撇嘴。昨夜王爷看见王妃晕倒在一堆尸体中间,腿脚都明显酸软了,几乎跌倒在王妃身畔,现在倒能风淡云轻说笑话了。 嗯,其实昨天,他先行一步,看到那血腥场景,也差点儿吓掉半条命。特别是,那大燕赤霄太子,一脸深情的抱着自己王妃,还**了王妃的脸颊。 我滴娘啊,他心暗叹。还好王爷来的晚一些,没有看到那柔情香艳的一幕,估计他老人家就没有现在的潇洒与慵懒了,恐怕先会把那太子殿下,活活剁成沫沫儿,再言其他。 谢天谢地,支援而来赤焰暗卫与他们暗军细营,几乎同时赶到现场。他们第一时间带走了自己的主子后,自家王爷才到场,这才避免了两国之间的一场大战啊。细营统领决定将这个秘密嚼碎了,咽到自己肚子里,一辈子都不会跟旁人提起。因为,太危险了。 “听细营统领说,他们到时,赤焰暗卫已经接走了大燕太子,他应该无碍。我命暗军已经战场打扫,尸体焚烧深埋。莫非你们与那铜血尸苦战一场,它逃走了?”哥舒寒暗自有些担忧。 “说来话长,那日我被迷蝶蛊惑,误入黑森林,又差点儿被食人树吃掉,庆幸碰上了,寻药去的大燕太子赤霄,救了我。我们一同从黑森林找到出路,却遭遇了铜血尸,那些赤焰暗卫也都是被老尸给杀死的。我和赤霄本来也在劫难逃,却不知为何,在关键时刻,这龙吟九天乾坤剑,救了大家一命。它发出了很奇怪的光,直接把铜血尸给化成了血珠,消失了……对了,被老尸咬死的灵兽,我都做了标记,你可要想着让人焚烧深埋,别给黑沼泽留后患。”至今说起来,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放心吧,这些事情还用你叮嘱我?这天子剑曾被多位高僧加持,想必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也庆幸,吉人自有天相。十七,以后,再不许你离开我,一丈之外……”他温柔的环抱住她,他的拥抱弥漫着冷郁的黑木香气,与温暖的热度,令人十分贪恋。 “嗯,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心里却好害怕,好想,再见你一面……哪怕一眼,也好呢。”她深深嗅闻着他怀抱中,熟悉的味道。 她握住他的手指,他们食指交缠,她把脸颊贴在他胸前,喃喃道:“以后,别和我吵架,也千万别再凶我了,可好?” “怎么?”他宠溺微笑道,余音悠长带有玩味。 “有你在身边,连怪物都怕呢,所以,我必定能活久一些……”她调侃道,眼皮却越来越沉,说着说着,竟然又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可见甚为疲惫。 他便稳稳的,抱住她。听着她均匀而清浅的呼吸,他红润的唇瓣旋起魅惑轻笑。有一种舒服的情愫,在心底慢慢弥漫开来。为了怀中这份幸福,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停住脚步,静静沉溺其中。 此时此刻,赤霄也坐在回长安的马车中,他换了一袭干净的赤红色衣袍,长发也整齐的,用一根穿着猫儿眼的金色璎珞束好。他似乎正在闭目养神,薄薄的唇边不其然的,旋起到一个特定的弧度,脸颊上也隐现一枚浅浅的酒窝。 坐在他对面的赤焰暗卫首领焰二,不禁心中涌上一股恶寒,鸡皮疙瘩要落了一地。 “焰二,若你在本宫对面,再扭来扭去,本宫就剁掉你的腿。”赤霄并未睁开双眸,却声音阴寒。 “少主子,您已找到真凰之女的事,是不是先向老主子通报一声?让他老人家也有个心理准备,如果您冷不丁的把人带回去,他老人家恐怕会吐血的。”焰二转转眼珠子,突然谄媚道。 “本宫始料未及。妖女竟然是真凰之女。其实,本宫早应想到。她是明堂之主,见过火凤凰真身。还有那白孔雀,见到她会俯首称臣……她的血就是凤凰血,铜血尸才会被诛灭。她与本宫合璧,简直天下无敌!”赤霄睁开邃黑凤目,双眸精光四射。 “咱们燚族大巫师曾预言,浊阴转世,逴龙传人,将会迎娶真凰之女为后。命中注定,真龙凤后,姻缘霸业,统一九州,缔造盛世!”焰二喃喃道:“可是,这真凰之女怎么会是大常的西凉王妃呢,主子可有什么打算?” “若为命定姻缘,是本宫的,终归会归于本宫。”赤霄挑开布帘,望着落霞漫天的夕阳西下,淡淡道:“焰二,我喜欢她……当她舍命为我挡铜血尸那一击时,我已认定,这就是我,一生一世要守护的女人……即便让我摒弃皇位,放弃江山,我也要和她在一起……所以,不是大燕的太子,而是我赤霄,想要她……” 焰二长长舒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一团乱麻,所幸这情窦初开的少主子,喜欢上的女人就是他必须娶的女人。可是,这位西凉王妃,好像并没有离开西凉王的半分想法。任何看到他们的人,都明白,那才是天生一对的无双妖孽,他们深爱着彼此,咱家这位少主子,恐怕连做人家的情敌都还无缘,这未来的情路坎坷,想必也在意料之中了。 只怕,这浊阴转世的逴龙天子,与那冥域杀神的灭世半妖,恐怕天雷勾地火,一场旷世大战,终归难免。 198.诬陷 林梓县的暗军大营,被越王黎熹和商郁臣调来的五千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黎熹身穿一声紫色亲王袍服,头戴缀着金玉的网冠,不请自到,颇有气势的坐在暗军议事大厅的主位上。 他旁边站着一身道袍的商郁臣。 自从听说哥舒寒与明月夜深入黑沼泽,去寻找瘴母之源,几日未有归来消息,他们认定铜血尸已将这两个心腹大患除去,忙不迭的来暗军大营,收拾“残局”。若再剿灭了蒙云赫这个即将异化的血尸,此次莆田之行,也算功德圆满了。 流千树悄悄交代暗军的另一个为副将荣峰,带领暗军守住了军营的各个角落,严阵以待。他和县令樊毅、以及左车则留在大堂上,与黎熹和商郁臣周旋。 蒙云赫与重楼,被流千树安放在军营最安全的营帐里,四周安排了重兵把守,眼看就要到了月圆之夜,他们每个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流千树放出去的方鹤至今未归,据说明月夜独自闯进了黑森林,他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一颗心七上八下。但临行之前,明月夜对他的嘱托也依稀在耳畔,这蒙云赫的生死一线间,就在他的坚持与守候,他亦然不敢轻离半步。 “这哥舒寒与明月夜迟迟不归,莫非惧怕瘴母之疫,临阵脱逃了不行?”黎熹扬起细长的凤目,不吝挑衅。 “王爷与王妃现在黑沼泽,剿灭铜血尸,很快就会归营。还请越王稍安勿躁。”流千树不紧不慢道。 黎熹打量着面前身穿清灰锦袍的俊秀美少年,总有似曾相识之感。他蹙眉道:“铜血尸那怪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们两个凡胎肉身,也敢去试法?纯粹找死。” “殿下知道铜血尸,这么多内情,莫非……”流千树邃黑眼眸忽闪,犹如星辰般的金光在瞳孔中,稍纵即逝。 “本王的天师神通广大,这些妖物的降服之法,他自然心中有数。你是何人?也敢在本王面前造次。莫非……你想诬陷本王,与这铜血尸有和关联?大胆,拿下!”黎熹眼眸,凶光毕露。 “哦!我乃常皇亲封三品御前典药官,奉御命前来治疫!”流千树微微一笑,亮出手中雕着金龙祥云图案的金牌:“见此牌,如见君亲临!” 黎熹暗自心惊,没想到常皇黎臻竟然连御赐金牌都为明月夜准备好了,可见对这个义女的宠爱之情,心下多少有些忌惮。 站在他身旁的商郁臣不畏这些,他冷笑一声,不阴不阳开腔道:“好一个御赐金牌,贫道看来,似乎有假!这位典药官,你可敢呈过来,让越王殿下辨认真假。” “秃头假道士,你当小爷不明白你的贼心思。你分明想诓走我手中金牌,到了你们手上,便由你们说三道四,若你们说着金牌有假,即便被你们掉了包都有可能,那诬陷小爷的罪证不是分分钟被你们盖棺定案,想得美!有胆,你就过来抢。你敢污蔑圣上天威,小爷将你斩立决也不为过。你过来啊……”流千树似笑非笑,指住商郁臣。 自己的贼心思被这美少年一眼看穿,商郁臣多少有些气急败坏,他脸色铁青,呵斥道:“若不心虚,你便拿来,让我们一辩真假!看你贼眉鼠眼,并非善类,可见心怀鬼胎,不还好意。” 黎熹深知这御赐金牌的份量,他轻轻咳嗽一声,意在提示商郁臣,言语之间可要注意分寸。 “小爷这叫玉树临风,你那才是贼眉鼠眼!分明你秃头假道士,又矮又胖又黑又臭,还长着一双老鼠眼!”流千树故意捂住口鼻,不吝嘲讽。 “你……本天师不与你这黄口小儿,呈口舌之快。拿来你那手中金牌,让越王辨认。”商郁臣仗着身后人多,近身过来便想夺那金牌。 县令樊毅伸手挡住商郁臣,他朝黎熹鞠了一礼,慢条斯理道:“越王殿下,这……天师,可能常年在深山中修炼,不太懂得,藐视君威可是大罪,甚至可诛九族。这金牌真假,殿下心知肚明。或者,殿下以为,这御赐金牌,有假?” “这个……”黎熹心中暗怒,御赐金牌哪那么容易造假,常皇如此宠爱这位念媺郡主,给她金牌护身也在意料之中。这樊毅分明不怕事大,要将自己牵扯进局啊。惹得常皇震怒,对自己并无收益。 “天师,稍安勿躁。你权且休息片刻,这边的事还是由本王来处理。既然这位典药官有皇上御赐金牌,咱们就等念媺郡主回来,一问便知。本王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治疫。那暗军副将蒙云赫已被血尸咬伤,今日又逢月圆之夜,本王为了林梓县的黎民百姓考虑,决定要在月圆之前,将所有被血尸咬伤的人,一律扑杀、焚烧、深埋。交人吧……这暗军军营,如今谁可做主?” “暗军一切调度,均由西凉王亲示。”左车年轻气盛,一点不客气:“我们王爷,即刻回营。” “但这时疫,可等不得!本王此次治疫也有督导之责,哥舒寒不能及时抑制瘟疫蔓延,那本王就当仁不让,来做个这主了。传本王命令,将蒙云赫及所有暗军收留的,曾被血尸咬伤过的病人,就地扑杀!有违令者,斩无赦!”黎熹阴森森道。 一身重甲的洪烈,躬身应诺。他身后的禁军,刀剑皆出鞘。 “暗军大营,谁敢擅动?就不怕我家王爷……”左车冷笑,手已按住剑鞘。 “哼哼,那半妖哥舒寒怕要有去无回了吧?”商郁臣不吝落井下石:“回来恐怕也是个吸血王爷了,哈哈。怕甚?怕的也是他,本天师一准儿收了他,万劫不复!还有那明月夜……” “秃头假道士,也不怕闪了你的臭嘴,你敢上前试试看?”流千树不吝冷笑,眼眸泛现杀气:“不自量力!” “试试就试试!本天师还不信了。”商郁臣早就看流千树不顺眼,他将桃木剑一扬,鼠眼贼光一闪,剑心便喷涌出一股黑色煞气,突然化成一头咆哮的巨狮,张牙舞爪就朝流千树扑来。樊毅这等凡人,如何见过如此场景,已经捂住官帽,闪躲到一旁。左车则长剑出鞘,准备应战。 “你也这点儿道行,没品位!”流千树嗤之以鼻,他掌心张开,一道金光闪现,一头胖乎乎萌态十足的小貂,摇摇摆摆走出来,眼见那黑色巨狮,打了个哈欠,突然张大一张惊人的大嘴,竟然一口气就吞下了那巨兽煞气。再吧嗒吧嗒嘴,从鼻孔里吐出一声轻哼。 那小貂一闪身,蹿到商郁臣肩上,上蹿下跳不亦乐乎。他气急败坏想要抓住这小兽,但这家伙异常敏捷,只在他头上便溺一泡,便又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流千树掌心。 “妖怪,他原来是妖怪。”商郁臣狠狠抹着脑袋上的黄色液体,跳着脚的暴喝着:“来人啊,把这些妖怪都烧死,这暗军里的人,都被血尸异化了。本天师以姓名担保,他们都罹患了瘴母之疫,全部扑杀!” 黎熹眼神闪现一丝毒辣,他一挥手,洪烈带着重兵已经包围了大帐上的几个人。 “越王,你诬陷忠良,借刀杀人,实在太过狠毒!”樊毅脸色苍白,他直指黎熹。 “那又如何?反正死人……也无法到朝堂上去,弹劾本王了……”黎熹眼见成功在即,不禁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洪烈以及那十几个铁甲卫全部被掌风击飞,重重摔倒在地面上,无一不吐血不止。 “说得好,死人自然无法说三道四!”一声慵懒而阴森的声音,似乎从天而降。 “来人……来人……”黎熹惊恐的望着,从帐门悄然而至的黑衣妖孽,他血红的披风在身后招摇,映出了邃黑重瞳的冷,红艳薄唇的讥讽,与金冠兽眼中,一波又一波凛然杀气。 “你的人……怕没了。鬼,倒还剩几个。”哥舒寒抬掌,掌风狂猛,收掌,账内除了黎熹和商郁臣,禁军再无生还之人。出手迅速、阴狠,连流千树都为之胆战心惊。 “耗子,还愣着?去帮十七,救人。”他斜了一眼流千树,后者本能的咽了咽口水,赶忙溜之大吉。 “哥……西凉王,你回来了?”黎熹皮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这一言不合,大开杀戒,太过分了吧?” “这些人等,都曾被血尸咬伤,越王才刚下令扑杀,本王祝你一臂之力,你不该感谢吗?倒是越王,来围攻暗军大营,恐怕得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哥舒寒一步一步走近黎熹,后者恐惧,从主位上自觉走下来,一步一步后退着。 “你想干什么!本王可是九皇子,是常皇血脉……你还敢动本王不成?”黎熹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他看准机会,一把就把商郁臣推到自己面前:“一切都是他的主意,与本王无关,西凉王若要解释,找他便是。” 商郁臣早已明白,这面前的冥界杀神,就是自己口中吸血半妖。那人的眼神似乎如千年寒冰,彻骨森冷。自己一双膝盖,已经情不自禁抖起来,但还故作硬气道:“越王殿下,无需畏惧,咱们是正义之师,又有皇命在身。” “左车,本王乏了,上茶……”哥舒寒直接无视面前的商郁臣,缓缓走上主座位置。有眼色的随从赶忙踢走被黎熹坐过的座椅,迅速又抬上一把铺着雪豹皮的太师椅,请自己主子落座。 左车一挥手,一盏泡到刚刚好的云雾绿茶,盛在冰白玉杯中,被呈上。一缕茶香从微微敞开的盖子中,游移而出。 “给越王,赐座。今日,本王要帮九皇子,审案……”哥舒寒意犹未尽。 199.结缘 距离月圆之夜子时,还有一个时辰了。在治疗病人的军医营帐中,明月夜在紧张的配着药。 巨大的夜明珠珠光之下,她戴着羊肠衣做的手套,小心的用金镊子,夹住一片尸香金边魔芋兰的叶子,迅速放入煮开的紫砂药锅中,砂锅中的透明液体升腾出一朵小小的蓝色水汽花。 明月夜的身边,花尾巴同时在作法,让灵犀镜悬在空中,莫千问正通过灵器,向她讲述如何调配,至于血尸咬伤的解药,大功即将告成。 “你做得很好,现在就剩下药引子了。就是猲狙的眼泪。一共要九滴,不多不少……”莫千问盯着明月夜的动作,叮嘱道。 流千树抓住猲狙的脖子,勒令道:“听见没有,到你了,赶紧哭吧!” 猲狙紧张而畏惧道:“大爷,咱……现在哭不出来啊……咋办……” 流千树一把揪住它的耳朵,狠狠一拧道:“哭不出来是吧?那小爷助你一臂之力!” 猲狙只觉得自己一双耳朵,都要被流千树活生生给揪掉了,痛得涕泪交流道:“松手啊,大爷……咱的耳朵就要被您扯掉了!” 明月夜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流千树,迅速用玉盏接住猲狙的眼泪,还要小心不要让鼻涕混进去。 她用小巧的玉匙,沾了狡兽冰蓝眼泪,轻轻倒入紫砂药锅,不多不少整整九滴。当最后一滴眼泪落入药液,那透明液体变成了血红色,蒸腾出一朵曼珠沙华的花样水汽。然后花瓣滑落,红色的药液归于平静。一股类似血腥气的味道,弥漫在营帐中。 “快,给蒙云赫服下,不多不少,一汤匙就好。”莫千问带着几分焦急道。 明月夜舀出一金汤匙红色的药液,放在金盏中,递给忧心忡忡的重楼。 重楼轻轻扶起昏迷中的蒙云赫,流千树帮她小心的撬开蒙云赫的牙齿,两人合力将药液灌入他口中,再将唇齿闭合。一众人都紧紧盯着蒙云赫毫无血色的脸颊,想要看出一丝解药带来的转机。 明月夜看看紫砂药锅里的药液,对明堂的医士们,低低道:“尚且还不知道这药效如何,就先给危重病人先用上吧,我担心他们扛不了太久。若这解药有效,我们还可以及时再配。若……无效,准备金无忧与断肠草,至少可以减缓……离开时的痛苦。哎……” 医士垂下头,叹息道:“堂主,不必太自责,您尽力了……” 恰在此时,重楼惊喜的泪中带笑道:“蒙云赫!他……他的手指头动了一下。” 明月夜迅速转身,她搭住蒙云赫的脉搏,不由自主露出了欣慰笑容:“这药,果然有效,他应该正在苏醒中……” “迅速配药!流千树,你还要让那猲狙再哭几鼻子才好啊。”她挤挤眼睛。 “放心吧,包在小爷身上。”流千树嘿嘿一笑,摩拳擦掌。 那猲狙退后几步,哭丧着脸道:“大爷,咱能自己来吗?咱酝酿酝酿感情就好,可不能再揪耳朵了,再揪就没有耳朵了,求求您,行行好吧!” 流千树把一个大瓷碗砰地一声撂在它面前,冷笑道:“当初吃小孩儿时,没想到会有今天吧?出来混早晚要还的。赶紧哭,这眼泪不够一碗,小爷立马割了你的牛黄,制药!” “大爷,咱是猲狙,不是牛,哪来的牛黄?”猲狙忍不住多嘴道。 “没有牛黄,总有狗宝吧?没有狗宝,总有虎骨吧?”流千树不客气的打量着狡兽浑身上下,后者不寒而栗,赶忙用头顶着那大瓷碗,躲到一旁去痛哭流涕了。想想自己悲惨的遭遇,它一边诅咒商郁臣,一边伤心流泪。 “启禀堂主,其他的药材还好办,可这魔芋兰总共也没几片叶子……受伤的百姓还有那么多,这可如何是好?”明堂的医士忧虑道。 “外公,这尸香金边魔芋兰,可有替代之物,或者可有什么方法,能迅速培植呢?”明月夜把希望寄托在见多识广的莫千问身上。 只见那镜中的莫千问刚刚开口,但话音还未扬起,那灵犀镜又一次突然消失了。花尾巴掉落在地上,拍拍自己的肥肚子,表示自己实在无可奈何,时辰已到。 流千树一把薅住那肥猫的脖颈,不客气的来回摇晃着,威胁道:“死猫,你也敢跟小爷作对是吧?赶紧把灵犀镜给小爷吐出来,不然小爷就自己挖出来,你信不信?” 花尾巴被摇晃得七荤八素,舌头都耷拉在嘴巴外面,眼冒金星。只能伸出猫爪,奋力摆着,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蒙云赫,你醒了……”重楼惊喜的欢呼一声。 众人都围住了病床,流千树也都丢下了花尾巴。肥猫跌落在地上,差点被摔得背过气去。 只见蒙云赫挣扎着睁开眼睛,又闭上,再缓缓睁开,似乎在适应这里的光线。 “怎么……这么多人?”他想爬起来,但被重楼紧紧按住,他嗫喏着:“听着……你们……叽叽喳喳的……十分吵人啊……” “你也好意思睡这么久?大家为了弄醒你,都要人仰马翻了!”重楼泪中带笑,故意斥责道。 “你……你怎么来了?”蒙云赫惊愣住,本能的想要把自己受伤的手臂藏进被子里。 “别藏了,藏得住吗?这几天你的伤,都是我在帮忙换药。你还想瞒着我?你觉得,我会嫌弃你?还不许人告诉我,还想骗我!说什么跟林梓县的漂亮婆娘生小崽子去了,亏你敢想出,这么糟糕的理由!”重楼狠狠戳了下蒙云赫的肩窝,声音颤抖。 蒙云赫求救般看看哥舒寒、明月夜以及左车,但这三个人都故意移开自己的眼神。他只好叹气嗫喏道:“痛,痛,很痛……我不是为你好吗?本来,你就嫌我……长得丑……这下好了,还少了只手……更配不上你了……我怕耽误你!” “还说,还说!”重楼用手指戳着蒙云赫的脑门,气急败坏道:“你这里面装的什么?都是稻草吗!以后再敢骗我,我就……我就……出家当尼姑去,省得你气我,一了百了,你就省心了!” “别……别,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你出家,我娶谁去,难不成,娶你哥哥?”蒙云赫张嘴结舌的,哄着心爱的女子。 “滚!”重楼与左车同时脸色阴沉,不满道。 “好了,好了,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吵架。我这边还一脑门官司呢……”明月夜捂住自己的脑门,郁闷道:“我们上哪儿去找,更多的魔芋兰呢?” 这时,六尾灵猫花尾巴,晕头转向的爬上蒙云赫的病榻,手舞足蹈的想要比划着什么。众人莫名其妙看着这胖猫,突然之间它的身体绽放出一个巨大的旋转光环,而蒙云赫身上同样也射出一个同样的光环,两者之间的光芒相映成辉。 “喵了个咪的,原来,你就是我的有缘人!”花尾巴喵了一声,用脆亮的男声突然说了句话,然后自己也不可思议的,用猫爪捂住嘴巴,遂而开心道:“哈哈,老子也能人语了!有趣,有趣!” 蒙云赫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映射出来的圆环,上面飞旋着各种奇怪的文字,他几乎目瞪口呆,指着那手舞足蹈的肥猫道:“我没眼花吧?那头……猪在跟我……说话?” 众人暴汗,花尾巴几乎晕倒过去,狠狠道:“你才是猪,你一家子都是猪!你见过咱们这么好看的猪吗?老子是灵猫!咋就和你这么个傻蛋是有缘人呢?真倒霉到家了!” “啥?这家伙,真的是……猫?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猫。”蒙云赫坐直身体,他身后的医士强忍住偷笑。 “算了算了,赶紧说,你有啥愿望想要实现。老子帮你满足了便是。”花尾巴不吝鄙视的打量着面前高大的汉子,叹气道:“你可以求富贵,求升官发财,或者求个好看的媳妇儿,再或者……你不是断了只手,老子都能给你弄出来。你赶紧说个愿望,我们签了契约便是,事情办完了,老子赶着回家呢。” 听这六尾灵猫这般言语,众人一喜,明月夜想起与筝与莫千问的契约,不禁心中一动。看来,蒙云赫这呆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云赫,这灵猫确实与你有缘,你便大胆说出自己的愿望,它一定能为你实现,放心吧,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反而能助力它的修行,帮它飞升七尾的功力。”明月夜微笑道。 “灵猫?这么灵!”蒙云赫打量着面前胖嘟嘟的肥猫,不可思议状。 “好了,别废话了,赶紧求它,让它帮你恢复你的伤手吧。”重楼欣喜道。 “我的愿望,你都能实现,是吗?”蒙云赫试探道。 花尾巴点点头,有些不耐烦:“我说呆子,你若想不出来,可就浪费了这个愿望。老子便去找下一个有缘人了。” “灵猫,那请你帮王妃,尽快培植出更多的尸香金边魔芋兰,可能行?”蒙云赫瞪大了眼睛,期待道。 众人愣住,特别是重楼,她欲言又止。 明月夜拍拍重楼的肩,表示理解,她笑望着面前的铁汉道:“云赫,不用担心魔芋兰,我会尽快遣人到黑沼泽寻找的。先医治你的手……机会难得。” “王妃,刚才我在昏迷之际,亦然能听到你们的对话。没有这魔芋兰,恐怕那些被咬伤的百姓,异化的可能性很大。”蒙云赫拉住了重楼的手,认真道:“王爷说过,握剑用右手,这左手不打紧。再说了,王妃不也说了,能给蒙云赫配上一只无以伦比的铁手,就跟真的没啥差别。重楼,我这一只手,换几百个人的平安,你觉得值不值。” “我明白,可是……”重楼多少有些不忍心。 “如果我蒙云赫,就没有了左手,你还愿意嫁给我,愿意给我,生一群像你一样好看的娃娃吗?”蒙云赫傻呵呵望着重楼,后者终于破涕而笑,重重的点点头。 “主子,既然云赫愿意这么做,您就答应他吧。”重楼望向明月夜,认真道:“这呆子一根筋,认准的事儿就不会改变。他这一只手,若能真的换来几百条性命,值了。反正,以后我会照顾他,我就是他的左手。” “云赫,重楼,我替那几百个病人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他们,所做的牺牲。”明月夜双手合十,深深鞠礼。她身后的医士们,纷纷跟着行礼。 蒙云赫涨红了脸,一边阻拦,一边对着花尾巴喊道:“别愣着了,灵猫。我的愿望就是,帮王妃尽快培育出足够的魔芋兰,能行吗?” 那六尾灵猫闻言飞升到半空中,与蒙云赫面对面平视着,猫眼如绿宝石般璀璨晶莹,它笑道:“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傻大个儿还有这般豪气,就圆了你愿望便是。” 他们之间,两个光圈合并为了一个更硕大的光圈,圈内显现着契约的红色甲骨文字,那些文字渐渐倒推着终归消失了。那放着魔芋兰的金盒中,陆续长出了一株又一株新鲜的魔芋兰,直至长满了整个金盒,郁郁葱葱,长势喜人。众人惊喜不已,连那猲狙都惊呆了。 然后,六尾灵猫周身生出了璀璨耀眼的金光,光环陨落,猫身终于长出了第七条尾巴。 花尾巴悄然降落在蒙云赫的肩膀上,它在他耳畔轻语道:“傻大个儿,你的愿望实现了。你也帮老子长出了第七条尾巴。咱们之间就算两清了。不过,老子还挺喜欢你这家伙,送你个红利吧。南山之上,有种果子,翠绿如佛手,又叫再生果,你寻来让你家王妃帮你配药,你这手兴许还能再生…… “谢谢你啊,灵猫。”蒙云赫憨厚的笑笑,他伸出右手,狠狠呼噜呼噜花尾巴身上的毛发,又不得要领的为它挠挠耳朵和脸颊,后者眼角抖动了几下,退后一步。 “这里的事儿都办妥了,老子也要回家了。明月夜,记得回去看你的外公。”花尾巴一个跃步,凌空飞起,晃晃悠悠就飞到营帐门口,它回头望了一眼笑眯眯的流千树,不忘撇嘴道:“你和十三一起回来就好,这野兽,万万不要带回来啊。走了,后会有期!” 流千树还想一把抓住那灵猫的尾巴,再好好告别一般,但后者已经早有防备,一阵风般消失在营帐中了。 “这下可好,所有的伤者,都能在子时之前,痊愈了。”明月夜欣慰的笑了,她看看流千树,眨眨眼睛:“魔芋兰倒是够了,但这眼泪……” 流千树还未搭腔,那边看热闹的猲狙,赶忙抱住自己面前的大瓷碗,一边挤眼泪,一边哀求道:“英雄,饶命啊!咱这就去哭,马上哭……” 200.夜审 暗军的议事大帐中,夜明珠珠光明亮,映亮了每个人的脸,以及脸上最细小的表情。 哥舒寒慵懒的拿起茶盏,徐徐吹去浮茶,缓缓啜饮一小口。他邃黑重瞳从黎熹和商郁臣的脸庞上,一扫而过,却仿佛一波彻骨的寒潮,如冬夜的大海,威慑冷寒令人胆战心惊。 子时已过,隐约听到账外有欢呼声,和掌声。哥舒寒的长眉微展,唇角旋起欣赏笑容,他知道,瘴母之疫的危机彻底被明月夜化解了。 黎熹与商郁臣的心也同时咯噔一下,看来能够辖制对方的最后杀招,恐已烟消云散。接下来如何解困?两人都在心中迅速盘算。哥舒寒的杀人不眨眼,并非传闻,刚才已经得见冰山一角,他们都极为忌惮。 “越王,怎么看林梓县的瘴母之疫?”哥舒寒放下茶盏,先发制人,音调悠长,却不吝威胁。 “众所周知,这林梓县毗邻黑沼泽,突然出现了什么妖物,也在所难免。但县令樊毅,处理不妥,有不作为之嫌!”黎熹撇撇嘴,打算恶人先告状。 “樊毅及时上报疫情,治疫之际也一直在本王大营听候调遣,其夫人亦然参与防疫,不辞劳苦。左车,把林梓县百姓的千人谢表呈上。”哥舒寒淡淡道。 左车将长长一卷百姓签名的谢言表,放在黎熹身旁的茶几上,这个机灵的少年浅笑道:“对了,越王爷,刚刚有十来个收账的货商在外面吵闹,说您那侧王妃,这几日在他们店里拿走的货品尚未付账,他们前往您那临时营地,王妃却闭门不出。貌似……要赖账啊,他们听说王爷来到咱们暗军大营,所以集结在一起,等着跟您要账呢,您看……” “刁民,都是刁民!来人,给本王把这些刁民都拿下!”黎熹恼怒,飞腾跋扈道。 “不巧,您带来的禁军因为和受伤百姓的家属,产生了小小的冲突,都被揍得不清,还好暗军及时调停,暂无性命之忧。不过……民愤激昂啊……或许拦不住,就要冲进来了……也说不好。”左车眼睛忽闪,不吝调侃。 不用问,外面那五千禁军,恐怕早已被暗军控制,说什么民愤激昂,分明哥舒寒仗势欺人。黎熹暗自有苦说不出,一拂袖,垂着头坐回座椅。站在他身后的商郁臣蹙眉,心知这越王分明就是个绣花枕头,并没什么底气和手段。 “本天师一向听闻西凉王霸道蛮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言不合,就将越王侍卫尽数斩杀,如此嗜血残暴,就不怕越王回师弹劾你吗?咱们越王,可是皇上心爱的九皇子,他的禁军随从,岂容您说斩就斩?”商郁臣站出一步。 “西凉王乃暗军统帅,遇特殊军情,常皇御赐其先斩后奏之权。你一介草民,也敢大胆与王爷叫嚣?先叉出去,军棍一百伺候!”左车冷笑,一挥手,暗军护卫围住黎熹与商郁臣,气氛剑拔弩张。 哥舒寒却轻轻手势,暗卫退下。他浅笑道:“越王,这商郁臣,当真是你带来的人?” “不错,正是本王带来治疫天师,商天师乃峨眉山道家正宗弟子,此次前来林梓县,在黑沼泽扑灭血尸,可谓功不可没。”黎熹虽然心生畏惧,但也只能强撑面子。 “哦?巧了,本王与峨眉碧元天尊倒有些交情,亦然邀请他前来林梓县,想必也快到了……”哥舒寒淡然道。 闻听此言,商郁臣可吓得不轻,碧元天尊是他的大师伯,若被他老人家见了自己,必然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此地不宜久留,还要速战速决才是。 “西凉王这是拿本天师的师尊,来威胁逼迫吗?”商郁臣再往前走了一步:“既然王爷是来治疫,可找到了瘴母之源,还有那铜血尸……可不要随随便便就混淆视听。” “这位……天师,对着时疫的来龙去脉,知道得倒一清二楚。”哥舒寒讥讽道。 “暗军有细营,禁军没有探子吗?”黎熹不满的拍了下桌子:“皇上既然派西凉王前来治疫,本王亦有支援与监督之责。这时疫的源头与后患,若无结果,恐怕回师也无法想皇上交代吧。” “问得好。这猲狙已捕获,铜血尸及大小血尸,也一律扑杀,一一登记造册,自会呈报皇上。倒是暗军,还救了几十个被人虏获至黑沼泽的少男少女,竟牵扯出一宗巫术杀人案。不如带上了,细细盘问也好。”哥舒寒惬意道。 话音未落,几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女孩被带上堂来。 左车扫视了一下这些孩子,认真问道:“你们都是被山贼虏获的,而且见过那恶人的面容,王爷已命画师根据你们的描述,为其画像,你们辨认一下,此人可在其中。” 暗军随从展开十张画像,黎熹和商郁臣都暗中吃惊,因为洪烈的画像亦在其中。还好刚才洪烈已死,尸身已被抬了出去,就算被认出也死无对证了,倒也无所畏惧。 几个男孩女孩仔细的看着画像,当看到洪烈的那一张,都义愤填膺的围了过去,七嘴八舌道:“就是他,就是他带着人把我们从村里掠走的。我们不会认错的。他还杀了反抗的小牛子,因为小牛子扯掉了他面巾,还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都流血了。他就……把小牛子活活给摔死了……这个大恶人!” “越王可认得此人?”左军把画像拿到黎熹面前。 “貌似本王禁军统领洪烈……但西凉王刚才震怒,已失手将其打杀,这……如何盘问?”黎熹拖长音调。 “西凉王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击杀了洪烈,如今又让一群黄口小儿,来指认杀人凶徒,这是否有诬陷之嫌?”商郁臣紧追不舍。 “谁说,本王击杀了他?”哥舒寒阴森森笑道:“吐血……就是死了?” 左军一拍手掌,流千树用锁仙绳拴着那猲狙,暗军用军棍叉着那浑身是血的洪烈再次进账。 猲狙一见商郁臣,差点儿气炸了肺,猛的跑过去就要扑那卑鄙小人,可惜绳子太短,差点儿把它勒得岔了气,它声嘶力竭道:“你这秃头假道士,你这卑鄙小人,骗咱到这穷乡僻壤来帮你害人。弄出个铜血尸来,你就撒手不管了。遇到危险逃得比兔子还快。真不是个东西。” 商郁臣闪电般拔剑,径直就劈向狡兽,只想杀而后快,一边毒辣笑道:“原来就是你这妖物在作怪,本天师就要替天行道,让你魂飞烟灭,再也无法作恶害人。” 话音未落,他拿剑的手腕被暗器击中,他闷哼一声,长剑脱手,只见一枚金扣子落地,发出叮当脆响。 “他还想杀人灭口!王爷。就是这个王八犊子把咱骗到黑沼泽的,他让咱用金色瘴气异化那些猎人与采药人,还让咱把那些落网的山贼,异化成了血尸。那铜血尸就是他用扶桑浪人异化的血尸,用一百个少男少女的心头血,强化而成。他心黑手辣,简直不是人……”猲狙瞪圆了自己的眼睛,呲牙痛骂道。 “一头狡兽,满嘴胡言,何以为信?”商郁臣眼睛泛红,杀意悚然,却不敢弯腰拾剑。 黎熹眼见猲狙确实已被捕获,心里忐忑加剧,表面却安静下来,似乎在静观其变。 “说的好,一头狡兽,不足为信。还是听听,人话吧……”哥舒寒重瞳微眯,兴趣盎然。 左车将一颗金色的丸药塞进死尸一般耷拉着脑袋的洪烈口中,这药丸神奇,刚刚落肚,他便悠悠醒来。恍惚之中,口中胡乱道:“天师救我……您说的,洪烈都做了……您不能见死不救,落井下石!” 左车利落掀起洪烈的衣袖,手腕赫然一个被咬过的新鲜伤痕,历历在目。 “大胆洪烈,竟然勾结扶桑浪人,诬陷本天师!越王殿下,请您明察秋毫。这洪烈竟然胆大妄为,利欲熏心,与人勾结,制造时疫,罪魁祸首,原来是他。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面兽心的东西,骗了你我!”商郁臣脑筋极快,他眼见形式不妙。立刻暗示黎熹,既然这鬼门关不好过,那就只能牺牲一个棋子了。洪烈,必须弃之。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黎熹微微蹙眉,他心里也知道这般道理,但洪烈毕竟是他多年手下,他于心不忍。同时,他对这商郁臣的见风使舵与阴险狡诈,更加隐隐担心。但非对他有利,恐怕连自己这个王爷,他也会出卖的。这人,恐怕用不长久。 洪烈已经完全清醒,他听得商郁臣卸磨杀驴,正打算借刀杀人,不禁怒极,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他嘶喊道:“王爷,商郁臣是个卑鄙小人。洪烈知道自己做错了,属下就是被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给蒙蔽了,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信了他的话……王爷,您要小心中山狼!” “呵呵,越王府,不太平啊……”哥舒寒似乎甚为关切黎熹,其实不吝嘲讽。 “看来,这时疫并非天灾,确在人祸。既然如此……卑职认为,可将这些人证物证,一同送入长安大理寺,或由皇上御驾亲审吧。”县令樊毅义愤填膺,不吝补刀。 黎熹眼角微微颤抖几下,心下暗自大骇。商郁臣和洪烈,都不能活着离开林梓县。 哥舒寒起身,摸了下茶盏,淡然道:“茶凉了,换新的。” 他悄然无声,踱步到黎熹身畔,悠然低语:“越王,你心知肚明,既然为人祸,就总得有个人……来顶。若不想皇上亲自过问此事,你顶,还是谁来顶?本王有时,还真为越王扼腕,一次莆田之行,九皇子就成为了笑柄……” “西凉王说的话,本王不明白。”黎熹蹙眉:“什么笑柄?谁人敢嘲笑本王?” “哎呦?越王爷还不知道?这林梓县的小孩子们都传唱歌谣了,您这帽子,有点儿绿了……”左车眉飞色舞道。 “大胆!再胡说八道本王必然不饶你。”黎熹震怒,脸都气白了。 “左车,不许胡说。你又没看到那花魁宫锦与商天师,同宿落翠楼,双宿双飞。道听途说,何足为奇?”哥舒寒刻意斥责。 “宫锦在落翠楼,和商郁臣在一起?”黎熹突然阴狠瞪住商郁臣,后者只觉得浑身寒凉。 “王爷,别中了他们挑拨离间之计。贫道并不知道,宫锦姑娘的下落……”商郁臣赶忙解释道。 “越王爷,您这天师,抢了您女人,有机会就会宿在落翠楼,您若不信叫来掌柜的一问便知。您这么聪慧的人,仔细回想一下,蛛丝马迹,就心知肚明了。”左车不吝煽风点火。 “王爷,这商郁臣一直觊觎宫锦姑娘,您可记得那日火灾,属下曾找到宫锦姑娘的血衣,其实属下还在现场找到了一枚方鹤,正是商郁臣之物。都怪当时属下胆怯,不敢告诉王爷实情。想必是他强占了宫锦姑娘,却假仁假义,还让您拷问王妃,王妃又怎么知道宫锦姑娘的下落呢?可见他有多毒辣,多阴险!”洪烈眼见有机可乘,不管真的假的有的没的,赶忙为商郁臣落井下石。 “你们这群罔逆小人,本天师懒得和你们理论。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王爷对贫道有怀疑,那贫道就此告辞,咱们各奔东西就是,后会无期!”商郁臣明白黎熹多疑,眼见大势已去,心一横,打算独自突围逃离。 但他刚刚飞身跃到大帐门口,已经被暗军守卫团团拦住,首当其冲的却是流千树。 “那什么……天师,想走,可没么容易!”流千树邃黒的眼睛,划过一道璀璨金光。 商郁臣知道这灵兽王子的厉害,但无奈也只能咬牙拼命。两人缠斗几个回合,突然商郁臣的衣襟被流千树抓住一扯。一个女式的诃子被扯落在地,红色底纹,绣着浅浅的金花。其中裹着的玲珑一物,骨碌碌就滚了过去,正好落在黎熹靴前,赫然是一枚精致的金耳环。见此物,黎熹的脸色铁青,他眼珠儿泛红,阴森森道:“商郁臣,你干的好事。” 商郁臣以为与宫锦幽会的事情终于败露,却不知道黎熹却恨他竟然与汪暮雪勾搭苟且。两人的决裂已成定局。黎熹心中一阵强烈的恶心,但又碍于众人,不愿说破委屈,只能凛然道:“西凉王,此事不用再查,本王相信,一定是商郁臣这假冒的天师,为了贪图荣华,做下的这般无耻之事。本王不幸被其蒙蔽,还请西凉王助力擒住恶贼,不过……毕竟他干下的勾当,多少有辱本王清名,若西凉王愿意帮忙将此事圆满解决,回京之后,本王必到府上重谢!” “好,那这人祸的罪魁祸首,便找到了。甚好……”哥舒寒微笑道,对账外的人影客气道:“碧元大师,那这商郁臣和猲狙,就由您来处置吧……” “多谢了,十三!”账外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之声,郎朗清晰。商郁臣脸色铁青,赶忙跪倒,频频叩头道:“不知天尊前来,劣徒给您请安。” “峨眉,早就没你这般逆徒。不过,你欠下的血债,终归要还。” “哥舒寒,你为何要害我?”商郁臣扭头,满眼血丝,恨恨道。 哥舒寒浅笑着,悄然无声踱步而来,暗黑的蜀锦长袍,衣裾飘飘。 他走近商郁臣,俯下身子,低语道:“你若不害人,又何必怕旁人……害你……对了,终归得让你死得明白,那日你睡的就是汪暮雪。而宫锦的真身……是那边那个……耗子……” “你……”商郁臣只觉得心肺都要气炸了,一口老血涌上喉咙,吐了个淋漓尽致。 哥舒寒起身,居高临下蔑视着商郁臣和一旁脸色青白的黎熹,冷笑道:“从你设局之初,就注定输了。” 201.求娶 林梓县的瘴母之疫,在哥舒寒与明月夜的努力下,成功解除了所有危机。 黎熹灰头土脸,带着汪暮雪和洪烈,托病提前赶回了长安,走得十分慌张而狼狈,甚至不敢带上受贿而来的金银。因为哥舒寒把洪烈交回了黎熹,后者不得承了好大一份“人情”,硬着头皮为西凉王及其王妃,准备了“歌功颂德”的奏章,又憋屈又无奈。 商郁臣被碧元天尊带回峨眉山,他犯下的血案终归得要血偿了,他的下场可想而知,只能比凄惨更凄惨。至于那猲狙,一通痛哭流涕,积攒下许多眼泪送给明月夜配药。明月夜多少动了恻隐之心,向天尊求了情,给那狡兽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它随天尊前往峨眉山修行,并允诺猲狙,若能他日改邪归正,那尸香金边魔芋兰的果实,便可以送给它,助力飞升。 县令樊毅和夫人终于可以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把黎熹敛财而来的金银珠宝换成了银子,发送给那些受灾的百姓,帮助他们重建家园,恢复生计。 哥舒寒与明月夜各自留下了部分暗军与明堂医士,他们重新进入黑沼泽,仔细打扫战场,并把猎人的陷阱与兽夹全面清除,并收集一些珍稀药材的种子种苗,准备移植到媺园。 蒙云赫与重楼,在林梓县订了婚约。哥舒寒允诺回到长安,就会帮忙筹备他们的婚事。而明月夜,则悄悄飞鸽传书给外公莫千问,求他帮助蒙云赫打造一只天下无双的精巧铁手。 本来,哥舒寒与明月夜并没有着急赶回长安,林梓县风景优美,他们还想多待几日略微放松身心,但李公公却忧心忡忡的连夜赶来,请他们迅速回宫。原来常皇黎臻病了,气病的。 到了林梓县,李公公顾不得歇息,直接乘车,快马加鞭就到了暗军大营,愁眉苦脸给哥舒寒和明月夜请安。 “王爷,王妃,请速速赶回长安吧,皇上,皇上他被大燕太子赤霄,给气病了。”李公公一脸伤心欲绝,明月夜心下一惊,看来这常皇病得不清,但这跟赤霄有什么关系呢? “李公公,起来讲话。”哥舒寒一挑长眉,淡淡道:“慢慢讲……” 李公公站起身来,一口气喝了随从递过来的清茶,擦了擦额上的热汗,郁闷道:“昨日,那大燕太子赤霄,突然来到长焱宫,向皇上辞行。据说燕皇龙源心疾加重,已经如陷入了昏迷,萧后急召太子回汴京商议国事。” “燕皇罹患心疾,急召太子回汴京,这跟皇上有什么相关,怎么就气病了呢?”明月夜讶异道。她心想,这赤霄突然离开长安,也没给她传什么书信,何况窈娘还在媺园治疗眼疾,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哎,皇上本来还好心记挂着,大常与大燕联姻之事。所以设宴为太子殿下送行。酒过三巡,皇上就问他,可想与哪位郡主结亲。皇上甚为属意夜王殿下的妹妹,星月公主夜涟漪,有意在太子临行之前,将婚事先议定。但谁想到,那赤霄一口回绝,斩钉截铁。皇上好生尴尬。”李公公叹气道。 明月夜会心一笑:“皇上着急坐实,大常与大燕的联姻之实,恐怕是担心老燕皇驾崩,新皇上位政局不稳,若有狼子野心之辈蛊惑新君,恐常燕两国战事再起,硝烟不断吧。” “正是……”李公公又叹了口气道:“柳贵妃推荐的柳氏之女,已经清誉尽毁,无法成为大燕太子妃。但夜王的亲妹,血统高贵,贤良淑德,若成为大燕未来的新后,对两国邦交,不失益处。” 哥舒寒重瞳眼神深远,意犹未尽道:“十七,这赤霄不娶夜涟漪,可有你推波助澜?” “王爷,夜王临行之际,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心愿,夜涟漪还是个小孩子,嫁人太早了。这事,与我能有什么何干?”明月夜斜了一眼他,不吝嘲讽:“可惜啊,您怎么就没有个亲妹妹呢?” “李公公,此事无关紧要。大燕的赤焰光军对大常来说,并不构成威胁。有本王和夜王在,皇上不必为此事,太担忧。”哥舒寒冷哼一声,他显然没有把什么燕太子赤霄放在眼中。 明月夜暗自好笑。看来这两人都是自大惯了的家伙,还好不曾见面,不然恐怕在争强好胜方面,还真难分出高下来。 “王爷,若为这些事情,皇上又怎么会龙颜大怒呢?那燕太子赤霄,他于宴会之上,向皇上求娶了另一位郡主。”李公公小心翼翼观察着哥舒寒的神情。 “哦?谁家的郡主,这么倒霉?”明月夜咧嘴一笑,甚觉有趣。 “哎,他求娶的就是您,念媺郡主!”李公公长叹一声。 “我?他疯了!”明月夜震惊道。 “十七?他找死!”与此同时,哥舒寒几乎异口同声道。 “皇上闻言震惊,本来还温言相劝,说念媺郡主已为西凉王妃,罗敷有夫了。”李公公见哥舒寒微微眯起双瞳,邃黒眼眸泛起一抹幽绿色的寒潮,不禁本能的倒退一步,嗫喏道:“但那赤霄道,希望王爷能与王妃和离,他愿将承影公主嫁与西凉王为正妃,他愿娶念媺郡主为太子妃。从此以后,燕常结为秦晋之好,共享太平盛世。” 哥舒寒冷笑一声:“左车,背马,即刻回长安。” “王爷,你想做什么?”她见他不怒反笑,眸中的幽绿色火焰却是越燃越烈,心中暗暗不安,赶忙拉住他的衣袖。 “十七,你想做大燕未来的皇后吗?”他颔首,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 “不想!”她冲口而出道:“凭什么,他让我和离,我便和离,见鬼!他不是被铜血尸打坏脑袋了吧?” 哥舒寒不易察觉的闪现过一丝宠溺笑容,稍纵即逝。 “既然如此,本王带你回长安,你当面告诉他。”他冷冷道:“他若听不懂人话,本王……教他。” “王爷,王妃。那燕太子赤霄已经回汴京了。但他临行之际,口出狂言,三个月后他会再来长安,只为迎娶念媺郡主。大燕愿以燕京十六州作为聘礼,献于大常。”李公公叹息道。 “十七,看起来,你很值钱啊。”哥舒寒不吝嘲讽。 “那皇上拒绝便是。又何必生气?”明月夜微微蹙眉。 “这件事情,不知怎么就从后宫传到了朝堂之上。柳尚书带领一些朝臣,上书奏表请求皇上,为了黎民苍生,两国邦交,御赐王爷王妃,和离!”李公公说到此,自己的怒气都被激荡起来:“朝堂之上,两派朝臣各抒己见。后宫之中,那柳贵妃也几次求见皇上,甚至请出了明皇太妃出山威逼,以孝道劝解皇上,准奏柳尚书之提议。这前朝后宫,已经乱成一团,皇上又急又气,竟然连夜高热卧床不起了。云贵妃让老奴连夜来寻王爷王妃,速速回宫商议此事。” “原来又是柳氏作祟。”明月夜咬牙道:“夜王知道吗?” “斩汐还在神武城,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哥舒寒沉吟片刻:“既然在风间浪头上,不如本王先行回宫。十七,你在林梓县歇息几日吧。皇上的病应无大碍,不过心病,本王有心药,可医。” “王爷,皇上甚为思念小郡主啊,夜里烧得迷糊了,还叫着……小郡主的名字……”李公公于心不忍道。 “十七,怎么能不和王爷一起回宫呢?夫唱妇随,还是咱们一同回去,唱一出好戏,逗逗他们玩呢……多有趣!”明月夜笑颜一展,明艳动人。 哥舒寒笑望着面前,星眸闪烁的小女人,宠溺道:“淘气……” 202.一夜 寂静的暗夜中,月光淋漓,树影婆娑。一辆马车疾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后面跟着同样飞奔的两队骑兵。他们正朝着长安的方向,快马加鞭,紧急奔袭。 马车内,明月夜披散着一头柔软的黑发,靠在哥舒寒胸前,正沉沉睡着。 哥舒寒靠着软垫,满怀抱住那身体柔软的女子。她像年幼的猫儿一般柔弱无骨,将脸孔扎进他的臂弯。那一头清洗过尚未干爽的发,就丝丝缕缕铺满了他的肩膀与手臂,散发着清淡的紫樱草味道。 哥舒寒和明月夜与李公公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李公公与流千树带着大部分暗军,明堂医士以及随行官员和侍从,从大路招摇而归,大约第二日日落十分抵达长安。至于他们二人,则带着小部分骑兵,趁夜色走小路,悄然而至。 哥舒寒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小人儿嘤咛了一句,似乎小憩醒来。他旋起一抹宠溺的微笑,轻轻道:“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进城,再睡一会吧。” 明月夜揉着眼睛从他怀中,挣扎的爬起来,情不自禁在他衣襟上,蹭了蹭脸颊道:“我睡了那么久,你一直没睡吗?” 他挑眉,瞥了一眼自己衣襟上不知是口水,还是鼻涕的液体,无奈道:“怎么睡?你念叨了半日梦话,还流了这么多口水。本王应该庆幸,王妃终于过了尿床的年纪……” 她眨眨眼睛,堂而皇之又把自己的嘴巴在他衣襟上,狠狠揉了揉。最后还忍不住,又隔着衣衫狠狠咬了他一下,在他暗黑蜀锦的外袍上,留下一个濡湿而清晰的牙印。她见他倒吸一口气,便想趁机再咬一口。但他身手敏捷的,用颀长手指捏住她的鼻梁,往上一提,她酸涩出声呼痛。 “松手,很痛的,你属豺狼的,下手这么狠?”她鼻音很重道。 “不松,你属小狗的,会咬人!”他调侃道,手中微微用力,她的鼻尖都憋红了。 “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她哼哼着,伸出手指,胡乱戳着他的胸口,不小心却戳到了腋窝上。他忍俊不禁松手,躲着她胡乱的袭击。 她见他怕痒,不禁得意起来,双手攥成呵痒状,故意点到他酸痒之处。他手忙脚乱拍着她的手掌,一边忍俊不禁威胁道:“别闹了啊,再闹我就还手了……” “嘿嘿,没想到,您这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居然会怕痒。有趣!让你欺负我,今日本堂主就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她跃将起来,手脚伶俐的挠着他的腰间,腋下,自己先笑到前仰后合起来。 他看见机会,双手突然擒住她的手腕,别在她的身后,又一把将她拉近自己面前。 她蹙眉挣扎着:“放开……我……” 话音未落,余调已经被他尽数吞入自己口中。他的唇瓣柔软而湿润,舌尖却灵巧而炽热,他深深浅浅的啜吻着她,想要汲取更多的甜蜜与热情。她情不自禁闭上眼眸,浅笑着回应着他。他是个娴熟的老师,她也不愧有灵性的徒弟。两人唇齿相依,舌尖缠绕,悱恻辗转,情至浓时。 疾驰的马车不知被什么颠起了一下子,两人的额头撞击在一起,不由异口同声惊哼了一声,只好分开了交缠,他们凝视着彼此邃黒眼眸中,自己清晰的倒影,情不自禁甜蜜笑了。 哥舒寒展臂,揽住扑到他怀里的女子。彼此的热度,彼此的味道,已经浑然天成,不分你我。 “王妃,什么时候……回府?”他用鼻尖摩挲着她的耳垂,低低道。 “不回!”她任性道。 “你敢?”他不吝威胁的调侃。 “你拆了绾香苑,我就回。”她哼了一声,别过脸颊。 “好,回去我就拆……满意了吧?娘子……哎……”他哭笑不得,叹息一声。 “你叹气,可是心不甘情不愿?那就不要拆了。你就自己到那老房子里独活吧!”她嘟着嘴,不依不饶道。 “拆,必须拆。不然,本王连王子都耽误了。再说,那大燕太子不眼巴巴的,正等着与本王争夺美人芳心吗?本王若再不将生米煮成熟饭,这到嘴的鸭子都要飞掉了,哎……”他拉长余音,意犹未尽道。 “你才是鸭子!”她恶狠狠道,遂而爬起身子,她扶住他宽厚的肩膀,面对面望着对方。 “莫寒,你不负我,我自然不会负你。”她认真道:“若有一天,你负了我,就永远不会再找回我。哪怕,我死了,或者你死了。我们都不会再一起。” 他挑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缓缓道:“十七,你不觉得,你压到了什么……不该压的地方吗?” 她惊觉,遂而脸红炽热,赶忙从他的大腿上跳下来,坐到马车的另一面座位,双手利落挽着发髻,不吝嘲讽道:“谁让你放在……你不该放的地方!活该!” 哥舒寒笑望着对面小女人那粉扑扑的脸颊,一层粉红色的潮红从细白的脖颈一直泛到了耳根处。 “这普天之下,大约也只有你这女人,敢这样与我,讲这样的话……”他邃黒重瞳中游移着诱惑般的幽绿火焰:“我却,很喜欢……十七,我不会负你。即便有一日你负了我,也无碍,反正我不会放手。你的余生,以及每一个轮回,都会在我身边。不用担心,你会走丢,因为我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你是我的,十七是莫寒的妻,这就是命中注定,无可更改!” “这算真情告白吗?怎么听起来却有些瘆人呢。仿佛在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跑不掉的,哈哈……”明月夜撇撇嘴,终归掩饰不住从心间涌出来甜蜜。 “当然不算告白,是宣布主权!”他邪魅一笑,露出尖而白的齿尖。 他挑开车子的窗帘,望着不远处的模糊城墙的轮廓,微微伸展了一个懒腰,叹息道:“十七,打起精神来吧,前朝本王来搞定,后宫是你的战场,希望你……玩耍愉快!” “莫寒,我一直不明白,你和斩汐,究竟想要什么?”明月夜目光灼灼盯住面前慵懒而又充满力量的狂狷邪魅男子:“你是大崇皇族之后,莫非你要复国吗?” 哥舒寒若有所思摇摇头:“大崇的覆灭,是天命难违。斩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帮他就为兄弟之情。他也答应过我,待大常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我便可功成身退,回到野狼谷,重新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太平盛世是什么样子呢?铲除了柳氏一族与裴门余孽,大常就会国富民安吗?”她喃喃道:“我希望天下百姓,都能吃得饱饭,看得起病,能欢欢喜喜过日子。但常皇黎臻,或者夜斩汐,他们能给黎民百姓这样的承诺吗?” “十七,你不了解斩汐,也……更不了解你的父亲,他们是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存在。或者,你可以试着,再走近他们,而不是拒绝和偏执。真相往往残酷,但血浓于水也亘古不变。即便你拒绝,但它却存在……”他望着她,徐徐道。 “那为何?你却不认哥舒昊……” “不管常皇与你母亲曾经如何,他为你所做的,毋庸置疑。而哥舒昊与哥舒知途付诸于我身的,你永远无法想象。”他冷冷道。 “你刚刚才说过,血浓于水……”她嗫喏道。 “所以,哥舒昊还能……苟活于世。”他垂下眼眸,唇角隐匿着残忍的寒冷。 “启禀王爷,王妃,到达长安城外。王妃的肩舆已经准备好了。”车子突然静止了,外面的侍卫小心翼翼禀报道。 “好了,回媺园去吧。”哥舒寒率先跳下车子,他挑开门帘,伸出手臂,宠溺道:“别在宫里玩得太久了,让为夫等得……心焦……” 203.孽蝇 长生殿外,种了许多鹅黄色的黄瑾。浅秋未央,正是花开季节。清晨,微微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依旧顶着露珠的黄色花瓣上,让那娇嫩的花朵仿佛明艳少女,璀璨而夺目。 一身雪白绮罗衫裙的明月夜带着景天,从树下匆匆走过。她悄悄入宫,打算给常皇黎臻一个惊喜,顺便为其诊脉。 树下,有昨夜开败落下的花朵与残叶,宫人们还没来得及打扫,明月夜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那一树繁花,淡淡笑道:“景天,我离开长焱宫的时候,这花还未开放,回来它却要开败了。你知道吗?我的外婆,很喜欢这花……它不但娇俏可人,也是治疗咳疾的药材呢。” 景天并未答言,只是身子一跃,从树枝上摘下一朵半开的瑾花,有些腼腆的递到明月夜面前,后者唇角旋起一抹温柔。她接过,小心的簪在自己简单的云髻旁,与那黄玉簪相映成趣,为那一身素净的白衣,平添了几分可爱与动人。 两人会心一笑,刚刚打算继续前行,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犀利而尖锐的嘲讽女声。 “西凉王妃,看来心情很美妙啊……”柳心玉冷冷道。 明月夜转身,看到一身晶紫锦缎宽袖华服,满头金碧珠翠的柳心玉,她亲自捧着一个玲珑精致的食盒,身后跟着柳江云以及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太监。 “贵妃娘娘,真早。”明月夜似笑非笑,微微福身,景天则冷冰冰硬生生行了个礼。 “再早,也没有王妃来的及时。莫非听说皇上病了,王妃便连夜赶回长安,还真是感人呢,西凉王也一同回来了吗?”柳心玉款款走近,她形状美好的眼眸,眼角延伸着惊艳的冷紫色阴影,唇瓣艳红晶莹,妆容甚为精致完美。 “娘娘保养得真好,若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您已近天命之年。”明月夜打量着柳心玉的眉心与眼睛。 “明月夜,你莫要胡言乱语,娘娘不惑刚过,怎么就到了知天命之年。”柳江云看见明月夜就来气,忍不住抢白她。 柳心玉一向最反感别人议论她的年纪。青春易逝,红颜老去,是后宫最可怕的诅咒。她眼眸眸光微寒,狠狠瞪了一眼柳江云。后者心虚,知道这马屁没拍好。 还是太监首领紫涵察言观色,他上前轻柔的为柳心玉整理了下身后裙尾,轻声道:“娘娘花容月貌,身量又如此青春苗条,看上去也不过双十年华。旁人或许嫉妒娘娘气度雍容,娘娘又何必放在心上。这牛乳血燕羹汤就要凉了呢,皇上还在等您……” 柳心玉唇角上扬,她爱恋的点了点紫涵的额头,柔声道:“知道了,就你这小东西,最懂本宫的心思。” 明月夜看见柳心玉抬步要离开,又轻飘飘补了一句:“十七研制了些祛除皱纹与黄斑的药膏,连明皇太妃都爱不释手,娘娘不妨事也试试吧。您知道,豆蔻年华眼睛下面说是卧蚕,美人迟暮就成眼袋了,若不及早调养,后果不堪设想。娘娘不想和太妃一起,被宫人认错吧……” “你……”柳心玉气结,五内俱焚。这后宫之中,谁敢当面如此与她冷嘲热讽? “还有,我父皇脾胃虚寒湿热,不适合吃燕窝。听我母妃讲,父皇这几日大小郁结,恐怕就跟这血燕息息相关。娘娘,别枉费心机了。不如回去换了绿豆莲子羹之类的,再来吧。并不是所有药膳,都是贵的……好。”明月夜认真的接言道,似乎话中有话。 “明月夜,你不要太过分了。一个庶女,端什么郡主的架子,一天到晚只会算计别人夫君的小贱人。呸。”柳江云忍不住,张牙舞爪蹦将出来。本来自己的女儿汪慕雪在林梓县着了道,她就心中有气,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与嫉妒。 明月夜摇摇头,遗憾道:“柳江云,你这脾气见长,怎么脑子却一点不长?景天,柳江云以下犯上,给本郡主掌嘴。” “你敢……”柳江云话音未落,脸颊已经重重挨了好几记巴掌,登时肿成了猪头样。她恼羞成怒冲向明月夜,不顾一切嘶喊道:“打死你这个小贱人,我跟你拼了。” 明月夜并未躲闪,只是柳江云还未近前,已经跌倒,膝盖上赫然中了两枚金针。她一时竟然爬不起身来,倒在地上翻滚着哀嚎不已。 “明月夜,你竟敢对本宫的人动手?”柳心玉冷冷道,她毒蛇一般的寒冷目光从明月夜身上划过。 “本郡主也只是自保呢。您也看见她冲过来,看那疯样想必要谋害人呢!万一误伤了娘娘就不好了。还有,娘娘,她是你的人吗?”明月夜长眉一挑,挑衅道:“本郡主以为,她不过一条狗而已。乱吠,自然会挨打。” 紫涵眼见柳心玉按捺不住震怒,便闪身挡在她与明月夜只见,不温不火道:“王妃,您不着急去为皇上请脉吗?” “好奴才,你比刘公公,果然聪明许多。紫涵,对吗?本郡主,记住你的名字了。”明月夜一拂衣袖,欣然准备离开。 “王妃谬赞。以后您在宫里行走多了,会明白更多的规矩,比如打狗也要看主人……”紫涵微微颔首,补充道。 “紫涵,你知道浣衣局,有多少个小太监吗?特别是,口齿伶俐的……”明月夜浅笑嫣然:“长焱宫中,只有一位正主子,别说打狗,就是弄死一条哈巴狗,也轻而易举,无需理由,那个人就是本郡主的父皇呢……” “明月夜,本宫在这长焱宫已经二十多年了……本宫送走了太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比如明妤婳,终有一日,本宫也会送走你。你信不信?”柳心玉阴森森道:“若你不想与哥舒寒和离,不如求求本宫,而不是一而在,再而三的激怒本宫,还是给自己留些体面吧,你太年轻了。” “对啊,十七想起来了,此事确实还要多多感谢贵妃娘娘,将本郡主嫁给大燕的赤霄太子。您的提议太英明了。”明月夜忍俊不禁,明艳笑道。 “本宫就知道,你对本宫此举颇有微词。但本宫一切都为了江山社稷考虑,为了常燕结为秦晋之好。若当初你没有阻拦思彤与赤霄联姻,本宫也不会出此下策。”柳心玉冷哼了一声,不无得意道:“若你因此对本宫不满,或者不敬,咱们便去找皇上理论吧。皇上虽然是你的父皇,他更是这江山社稷与普天百姓的皇帝,他知道,孰轻孰重。” “哈哈,贵妃娘娘,您实在想多了。十七感激您还来不及。您怎么知道我不愿嫁给赤霄为妃呢?”明月夜转身,缓缓走近柳心玉,轻轻道:“您想想看,您这是在帮我呢。燕皇龙源驾崩,新皇必为赤霄,那太子本就心仪于我,那大燕的皇后之位会属于谁呢?若十七成为燕后,一定会让赤霄与大常开战,您这贵妃之位,还能坐得安稳吗?” “你敢?大常皇帝可是你的父皇……”柳心玉心下一震,反驳道。 “你觉得,我会在乎他?”明月夜轻轻道,用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调:“他现在宠我,谁知道将来呢?对吧。权力这东西,不如攥住自己手中最妥帖,这一点贵妃娘娘深有体会。皇后与贵妃不仅只有一个位分的差距!” “大常有夜王和西凉王,何惧大燕!”柳心玉的手情不自禁,开始微微颤抖。 “对啊,但夜王是我兄长,西凉王是……我前夫君。他们与我更亲近,还是与您更亲近?”明月夜浅笑道:“你当初怎么诬陷汪忠嗣来着,里通外敌,卖国求荣?显然,您对这一套很明白其中利害关系。我总会照猫画虎吧。” “你……想挑战柳氏一族,痴心梦想。”柳心玉刻意冷笑道。 “错了,我是要铲除柳氏一族,全数歼灭。柳心玉,血债血偿这道理,还用我给你再讲?”明月夜几乎贴近柳心玉,居高临下,不吝威胁道:“若我为燕后,你就死定了……” “做梦!你这个贱人。”柳心玉怒喝一声,她怒不可遏的狠狠扇了明月夜一记耳光。紫涵意欲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力气之大,连自己的手掌都震痛不已。 明月夜应声扑倒在花丛中,景天并没有动手,因为她看到一抹明黄色已经从她们身后,飞跃而来,狠狠就踹中了柳心玉的后心,她闷哼一声,扑倒在明月夜身旁,但她的伤可就严重多了,嘴角已经沁出了鲜血。 “贱人!”常皇黎臻苍白着一张脸狠声道,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他身后的云贵妃慌张的奔过来,扶住他的手臂。 “皇上?”柳心玉不可思议的盯着那震怒男人的脸,质疑道:“皇上……打了本宫?” “寡人还要废了你……来人……”黎臻左右巡视,想要寻找随行侍卫。 云贵妃一把抱住了他挥舞的手臂,跪倒在他面前,凄然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父皇,息怒……”明月夜膝行着过来,也抓住了黎臻的皇袍衣裾,啜泣道:“是儿臣不对,儿臣不该对贵妃娘娘出言不逊,即便娘娘气急之下说明家历来都是贱人,儿臣也不该回嘴。父皇还在发热呢……万万不要气坏了龙体……父皇……” 柳心玉不可思议的看着明月夜,嗫喏着:“明月夜,你敢再当着皇上,讲讲你刚才说给本宫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她转身,发现身边的柳江云已经晕厥过去,而紫涵直接跪倒在身后,低垂着头一声不敢吭。 景天倒是说话了,她跪倒闷声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确实说了,贱人两字。景天愿以性命发誓。” 黎臻把云妩和明月夜,一手拉起一个来,都揽在自己怀中。他寒冷的盯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柳心玉,冷漠道:“你以为,你做过的事情,寡人都不知道吗?寡人跟你说过,不许动念媺……这是寡人的底线!” “皇上,您被她蒙蔽了双眼。她根本就不是您见到的,这么无辜和简单。”柳心玉泪如雨下,伤心不已。 “滚回你的华清宫,没有寡人之命,不准再出宫……去等寡人的旨意吧。”黎臻冷冰冰道:“在寡人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黎臻揽着自己的女儿和云贵妃,缓缓转身,他温声道:“小夜,跟父皇回宫。” 柳江云瘫坐在花丛中,手掌锐痛不已。转瞬之间,她看见明月夜朝着她,微微一笑,嘴唇轻动,仿佛无声的说了两个字,谢谢!她的心几乎就要被气得炸裂开来,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这小贱人的伎俩。然而,甚在后宫多年的她,最擅长勾心斗角的她,居然就被一个青涩的丫头给算计了。她的手掌,已经痛到了极致。 紫涵跌跌撞撞爬过来,他紧紧掐住柳心玉的手腕,嗓音嘶哑道不行:“快传……医官,娘娘……你的手中毒了……” 柳心玉抬掌一看,之间手心之中有两个细小的伤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着,正吞咽着她的血肉,仔细看去似乎有细微的黑色虫嘴,即将咬破掌心的肌肤,她不禁恶寒不已,一身冷汗。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华清宫中,柳心玉身边围着一群医官,她的一只手被浸泡在一个满盛着药液的金盆中,她的衣袖被高高挽起,手肘与肩膀则扎满了金针。她的手掌之中,黑色的虫嘴已经增加到了七个,已经延伸到了手掌与手腕的衔接处,伤口剧痛不已。 “这是什么妖法?”紫涵的嗓音依旧嘶哑不堪。 “启禀贵妃娘娘,您这是中了罕见的虫蛊,孽蝇。”一个年老的医官恐惧的看着柳心玉的伤手。 “孽蝇?是什么鬼!”柳心玉紧蹙峨眉,痛呼出声:“既然知道是什么,还不赶紧给本宫疗伤。” “这孽蝇,是苗族虫蛊,虫卵细小如针尖,被操蛊人以戾气之血浸泡,再进入人的肌肤后,一旦宿主因情绪变化,产生愤怒、嫉妒、恐惧等情绪,就会释放自身的戾气,那虫卵就会不断啮噬宿主的血肉,最终冲出肌肤。这蛊没有解药。目前臣等已经娘娘手臂要穴封死,让虫卵不再扩散到其他部位,伤口里的孽蝇幼虫只能用药液将其泡晕之后,手术剔除,别无他法。”老医官战战栗栗道。 “这明月夜,已经将毒术用到如此出神入化了吗?比那莫无涯,简直强上何止百倍。她能在瞬间,用金针封住柳江云的穴道置其昏迷,还能让你暂时失语,但她又在何时对本宫下毒呢?”柳心玉痛得深深吸气。 “娘娘,您掌扇明月夜之际,她应该便已经下毒,想必她是故意激怒您,让您怒极伤她,一是让皇上正好撞见,二就是趁机下毒,下毒也并非为谋害娘娘性命,恐怕就是……敲山震虎。是……警告!”紫涵咳嗽几声,艰难道:“本来奴才是要拦住娘娘的,但那明月夜身上有种异香,奴才从她身边走过,喉咙剧痛,已经无法出声。她的毒,确实已经出神入化。若她想要谋害这宫中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恐怕都能成功。娘娘,轻易不要再招惹她,才好……” “她并非想要本宫性命,而是想要铲除整个柳氏一族。她的野心,比莫无涯可大得多了……啊!”柳心玉锐叫一声,那老医官用金镊子从她的伤口中,一下子拔出了一条胖白的幼虫,虫子昏厥在药液中,一条蜿蜒的血线在药液中,从狰狞的伤口蔓延开来。 “娘娘,您务必隐忍。这孽蝇的繁殖速度非常快,我们必须同时拔出幼虫,不然再待一会,伤口会更多。”老医官擦擦汗,一使眼色,几个医官同时过来帮忙。 紫涵赶忙扶住柳心玉另一条没有受伤的手臂,低声安慰道:“娘娘,权且忍一忍。” “掌扇郡主,这还不至于让皇上真的废了本宫的位分。只是今日一事,本宫在皇上心里的份量又轻微了许多。这才是她的目的。还有,让本宫禁足,便无法再联络宫中的那些嫔妃。不过,她倒是点醒了本宫,虽然本宫不想她和哥舒寒双剑合璧,也绝不能让她真的嫁给赤霄,如今她的手段和毒术,足以让她正为大燕新后。那就真的不好收拾了。”柳心玉狠狠攥住紫涵的手掌,一边努力忍痛道。 “娘娘,这明月夜不同于当年的明媚,或者莫无涯,她身后有着强大的势力支持,西凉王、夜王,还有光熙商会与明堂,以后您莫不要因为一时之气,再与她斗口舌之快。至于那个柳江云和汪慕雪,恐怕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眼界和手段都差了太多,您就弃了吧……免得耽误事情……”紫涵被柳心玉攥得脸色苍白,他尽力隐忍道。 “今日之痛,只怪本宫小觑了自己的对手。亦不知朝堂之上,本宫的大哥是否有进展?明月夜回宫,那个哥舒寒想必也回来了,大哥弹劾他,他会如何回应?”柳心玉暗暗涌上一股不安。 “哥舒寒并未上朝。如今柳尚书与忠王各抒己见,不分上下。皇上听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龙体抱恙便匆匆退朝了。” “如今看来,这废太子一脉,看来已经和夜王、西凉王联手。”柳心玉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伤口痛,更因惴惴不安的心。 “忠王和夜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您和越王,只需有足够的耐心。”紫涵眯起细长的眼眸,淡淡道。 “未必。啊……”柳心玉又尖叫一声,那金盆中的虫尸越来越多,药液也被血水染红,看上去又恶心又恐怖。 “本宫不能再等了,让裴冷战把他那杀手锏,立刻给本宫拿出来。不管他怎么打算……本宫现在就要,明月夜与哥舒寒,心生缝隙……这样,本宫才能有机可乘……啊,轻点儿,庸医,还不能祛蛊吗?信不信本宫诛灭你们九族?” 华清宫里荡漾着柳心玉忍无可忍的痛呼声,戾气徒增,医官们手忙脚乱,大汗淋漓。 204.心怨 长生殿里,常皇黎臻躺在硕大而宽阔的龙榻里,身上搭着明黄色的薄被。 他苍白的脸颊上有着发热的潮红,喘气看上去很费力。 今日上朝,他也是勉力而去,但支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长生殿休养。 云贵妃在盛着冰块的玻璃盏里浸湿了手巾,绞去水分,将手巾搭在黎臻的额头上,想要降低他炙热的体温,让他舒服一些。 明月夜为他诊了脉,并用金针针灸,黎臻的头终于没有刚才那么痛了,他无奈的叹息一声,拉住她略微有些冰冷的手指,歉意道:“小夜,父皇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父皇,您的龙体重要,莫要为十七的事情伤神。”明月夜淡淡一笑,她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一碗汤药,轻轻舀动着。 黎臻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她依旧略有红肿的脸颊,心疼问道:“还疼吗?” 明月夜摇摇头,她用银汤匙舀了一勺药液,放在嘴边轻轻吹去热气,然后小心翼翼递到黎臻唇边,她温柔道:“父皇,喝药吧……会好得快些。” 黎臻像个孩子般乖乖听话,一口一口把那寒苦的汤药喝掉,却甘之若饴。云贵妃绞着手里的手巾,遥遥看着烛光之下,这父慈女孝的温馨情景,欣慰的笑了,甚至不易察觉的轻轻拭去两滴清泪。 她放下手巾,拿了一碟红艳艳的糖葫芦珠儿,走到二人面前,笑吟吟道:“皇上平日最不喜欢喝药,今日倒如此痛快,赶紧把吃个糖葫芦吧,把口中苦味消一消。小夜也吃,刚才为皇上试药,嘴里也苦得狠了吧。” 云贵妃伸出细白手指,捻起一个糖葫芦放入黎臻口中,她还未来得及拿起第二颗,那黎臻已经勉强起身,捻起一颗糖葫芦放在明月夜嘴边,满眼的期待与慈爱。 明月夜犹豫一瞬间,她凝视着对面那脸颊烧得通红的老人,眸子里闪烁的晶莹,终归张开嘴,含住那颗糖葫芦,口中又酸又甜也还残留一些苦味,五味杂陈,犹如自己起伏跌宕的心情。 “好好休息吧,父皇……”她和云贵妃把薄被重新为黎臻搭好,刚刚退了几步,就听到黎臻唤她。 “小夜,若不累,就坐下来,陪着父皇……说说话……可好?阿妩,你累了,先歇息吧,这里有小夜陪着寡人,就好……”黎臻笑望着云贵妃,后者了然,知道这皇上是有体己的话要跟女儿聊一聊,毕竟,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太稀少。 云贵妃轻轻扶住明月夜的肩膀,不容她拒绝道:“小夜,你就帮云姨照顾一会皇上吧,我到隔壁暖阁小睡一会,还好你回来了,不然皇上的热度一直降不下来,还真令人担心。” 明月夜望着云贵妃布满血丝的眼眸,体贴道:“云姨,我让雪见给您炖了青木瓜炖雪蛤,加了白苜蓿的花蜜,一会儿就给您送过去,吃了再睡,有益助眠。” 云贵妃点点头,她笑望了一眼满心期待的黎臻,眸光里充满了鼓励。她款款走出了寝殿。 黎臻的床榻前,挂了一盏画着嫦娥奔月的七宝玲珑宫灯,烛光如琉璃一般流光溢彩,沾染了他浅灰色的瑞锦寝衣,让这不怒自威的王者,也流露出一抹温情气息。 明月夜望着他,长长的剑眉,棕色的凤目有着美好的弧度,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唇瓣。可以看出,年轻时,他必然是个容貌出色的男子,有着浑然天成的王者之风,想必也是令众多怀春女子,心如鹿撞的梦中情人。可惜,英雄老矣,眼角的皱纹与额上的纹路,都隐匿着一个君王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寂寞。 “小夜,你在媺园过得开心吗?”黎臻试探的问道。 “还好……”明月夜浅浅一笑。 “平日里,咱们并没有太多,可以单独聊天的机会,或者这就是生在帝王之家的悲哀吧。”黎臻苦笑道:“父皇很想,能像平常人家一般,和自己的女儿,听听她说一说家常事情。小夜,你有十七年的时间,父皇都错过了……今夜,父皇……不……我,就是个普通的父亲,只想知道,我失而复得的女儿,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你的童年,你的快乐,你的经历……”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也不想再提起那些日子,因为并不体面,也没什么美好的回忆。”明月夜微微蹙眉,蓦然打断黎臻,她难掩心中的抗拒,脊背也更加挺直而冷硬。 黎臻愣了一下,苦笑更深:“我明白,那些年,你受苦了……为父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母亲受的苦,比我甚之百倍。”明月夜垂下头去,清淡一笑:“我倒是很想听听您,讲讲以前的事情,比如媺园的来历,和媺园的前任主人,我的外祖母明媚。” “我以为,你会更想知道,你母亲在宫里的事。”黎臻叹息一声,艰难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所以你从来不问,也不肯主动提起自己的母亲。我从阿训那里,听了些许你母亲的事情。为父心里也很难受,她在宫里受了很多的苦,最后流落民间生了很重的病,她的病故真的在我意料之外。你要相信为父一直在寻找的着她的下落,而且我根本不知道,她离宫时已经有了你,不然,我一定会尽全力保全你们母女。” “他告诉你,我母亲是病故的?他居然说,是因病!”明月夜惊诧而冰冷道:“胆小鬼,懦夫。” “难道不是?那无涯她……”黎臻一愣,坐起了身体,声音艰涩道:“因为什么?” 明月夜站起身来,她居高临下打量着那病中的老人,他眼睑下面青色的阴影,他两鬓染白的斑驳,以及他真实流露出来的痛苦与挣扎,终归不忍心的长长叹息一声:“算了,不提也罢,还是听您,讲讲以前的事吧。” 黎臻沉吟了片刻,他凝视着那冷白的身影,以及发髻上已经残败的鹅黄色槿花,他甚至带着几分胆怯的伸出手臂,拍拍自己的榻旁,恳求道:“来,小夜,坐在父亲身边。” 明月夜犹豫着,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坐了下来,黎臻紧张的眉间,不自知的舒展开来,他深深吸气,娓娓道来。 “很多年前,我还是四皇子,在承都邂逅了你的外祖母。那时,她还是明堂的圣女,正在三大长老的教习下,修行医术和毒术。当时的大皇子在我去承都处理公务时,买通了当地的唐门,用双头蛇伏击我,结果我中毒倒在了浣花溪畔,一个自称明堂阿媺的小姑娘救了我。她极喜欢鹅黄色的衣衫,整个人明艳……不凡。”黎熹淡淡道。 “阿媺并不知道我是四皇子,她以为我就是长安药商的少公子。她照顾我有月余的时间,我们相处的很开心。情窦初开,彼此喜欢。后来我不得不回长安,分开时我们约定,半年之后,我会去承都明堂迎娶她为妻。” 黎熹的眼眸泛起一丝生动与明亮:“其实,那时我已与尚书嫡女有婚约,回长安就是要如期完婚。为了阿媺,我不惜放弃太子之位,甚至以性命威胁,只求父皇答应我娶阿媺为妻。大婚当日,我逃婚了,尚书之女气不过就出家了,龙颜大怒的父皇将我痛打一顿后,关入掖庭半年之久。就错过了与阿媺的半年之约。” “原来,阿媺是先遇到的你……”明月夜无奈一笑,自嘲道:“还真是错综复杂。” “没有人,可以逆转天命。直到我母妃与舅公救我出掖庭,并助我登上皇位。我再次来到承都,已是一年以后。阿媺已经成为了明堂堂主,也遇到了莫千问,她没有等我,他们定下了婚约。”黎臻微微蹙眉,显然酸涩不已。 “于是,你就将阿媺抢进了宫?”明月夜讶异道。 “小夜,明家的女子,哪有脾气那么好的?哪一个不是……唯我独尊!”黎臻突然眨眨眼睛,故意道:“我怎么敢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儿?是阿媺与莫千问吵了架,自己跑到皇宫里来找我,我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可是,我要立她为后,她不要。我为她修建了比翼殿,她也不要。只好在后花园为她建了这个,媺园。一年的时间啊,那是我们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可是,莫千问终于来找她了,她便义无反顾的,和他走了……” 明月夜想了想,清淡道:“你知道,她和我外公在野狼谷的家,和媺园很像,同样很大一片药田,同样的木屋,同样的老榕树和树下的秋千。还有,你知道那水蓝丝带是做什么的?” 黎臻似乎备受打击,他苦笑:“不知道,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亲手系上新的……” “每治好一个病人,她便会系上一个祈愿丝带,祝愿这个病人安好。野狼谷那棵老榕树,丝带几乎已经系满了整个树冠,至今,我的外公也还保留着这个习惯。”明月夜几乎带着隐匿的残忍,不客气道。 “我知道,什么都比不过他……屋子像,榕树像,秋千像,只有……人不像……所以,我如何努力,也无法挽留她,她甚至不惜以性命来换她的自由,那么烈,那么决断,我也只能……放手。”黎熹自嘲道。 “至少,她还曾经愿意,留在你身边一年的时间。”明月夜若有所思。 “一年的相伴,却留下一生的伤痕。”黎臻努力的坐直身体,凄凉道:“我的一生之中,过往了太多的女子。我会情不自禁,去找和阿媺相似的女人。眼睛像,笑起来的样子像,脾气像,甚至只是一个转身的动作,喜欢的颜色……阿妩是阿媺的小师妹,斩汐的母亲,柳妃,梅妃,容嫔,朵贵人……我可以付出宠爱,却无法与之真心,因为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阿媺。我负了很多人,也终归伤了她们的心。” “等等,斩汐的母亲?云光郡主我见过,也相处过!可不觉得,她和我外婆有什么渊源,容貌不像,性格更不像,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明月夜挑眉。 黎熹停顿片刻,眼眸划过一丝微痛:“斩汐的亲生母亲叫莫雪歧,大崇的十一公主,碧血宫宫主。所以,斩汐与你,渊源确实很深。这也是斩汐和阿寒,一直如此要好的原因,他们亦然血脉相连。” “曾经称霸武林的碧血宫,也是被暗夜山庄剿灭的碧血宫?”明月夜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你看到的,听到的,或许只是浮于表面的烟尘。剿灭碧血宫不过障眼法,为了保护斩汐的安全,而已。” 黎熹深深吁气,神色凄冷道:“说起来,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女子,一个是你母亲无涯,另一个便是莫雪歧。雪歧的性子最像阿媺,以致于一次巧遇,我甚至错认了她。当年,我利用碧血宫的力量,铲除了许多贪官污吏,在朝堂之上不能解决的难题,雪歧都帮我做到了。她的身份,无法让她成为我明面儿上的女人,所以有了斩汐,也只好收到她的好友云光公主身边抚养。雪歧,是为了救我,被刺客刺穿了喉咙,她的血全都流尽了,沾染了我的衣衫。即便是你的母亲无涯,也回天无力,雪歧就死在了我的怀里。那一年,斩汐才九岁……” “原来,斩汐的身世,竟然也如此坎坷。”明月夜唏嘘道,她心里突然明白,为何夜斩汐对她,有着本能的亲近与爱护之情了。而大崇的明、莫两家与大常皇朝的渊源实在纠缠不清,或许今日的相遇早在多年之前已经命定,无法更改,她暗暗叹息。 “雪歧的性格最像阿媺,但若论容貌,你的母亲莫无涯,也就是明妤婳,最像阿媺。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她竟然是阿媺的女儿……”黎臻无力的垂下头来。 “请你不要再讲下去了,关于我母亲的,我不想听。无非,你想告诉我,她是最像阿媺的女人,所以你宠幸了她,所以有了我!”明月夜难忍痛恨的扭过头去,拒绝再听。 “小夜。我必须要讲,我要在我活着的时候,让你知道真相。如果你了解所有的过往,依旧选择仇恨我,我认命……”黎臻苦笑,但坚决。 “皇上,您这话,太不吉利了……”明月夜冷笑道。 “我说过,今夜没有皇上和郡主,只有一个悔过的父亲,和仇恨他的女儿……”黎臻凝视着面前双手握拳的少女,她的眼眸掩饰不住的泄露了心底的恨意与痛苦。 “皇上……何必如此!” “小夜,你敢说不恨为父吗?”黎臻解脱般的一摊手,眼角隐约有晶莹的闪亮:“你若不恨我,为何在为父的药里,加了些东西……” “你?”明月夜震惊道,遂而愤恨道:“既然你知道,却为何还要喝?” “因为,我不想你带着对为父的仇恨,过完剩下的日子。如果,你要我死,你才能解脱,才能开心,为父愿意……”黎臻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小夜,为父愿意,以生命保护你,做好以前我没有做好的事情,哪怕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了……” 205.不欢 黎臻静静的凝视着明月夜,后者也冷冷的看着他。真的坦诚相待之后,两人之间却横着冰冷的隔阂,无法逾越。 明月夜终于垂下眼眸,她款款跪倒,叩首道:“十七认罪,愿听皇上……发落。” 黎臻挣扎着,从龙榻上滚落下来,他扶着膝盖咬着牙,一下子就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小夜,你何罪之有?有错的是我,是为父。”黎臻紧紧拥住明月夜,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个冰冷而年轻的身体,和她寒凉的心。 “我确实给你下毒了,断肠草……至毒之药。”明月夜咬牙道:“很早以前,我就在你的药里加了这味药,所以你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差。” “若为父不生病,你又怎么会来照顾我?如果可以用余生寿命来交换,你陪伴在我身边的时间,为父愿意。”黎臻喃喃道:“我知道你在药里加了断肠草,斩汐也知道,但我不许他告诉任何人……为父就等着这一天,等这个机会,可以和你坦诚相待。小夜,我的傻女儿,既然下了毒,为什么……不狠一点儿?分量不够啊……” 明月夜无法回答黎臻的问题,她只觉得自己眼眶酸涩,她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吝嘲讽道:“你虽然不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但你确实还算一个称职的皇帝,新皇会被你,对百姓更好吗?” “如此而已吗?小夜,你就没有……舍不得为父,多少总有一点,舍不得为父?对吗!”黎臻的手指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心情甚为激动。 “当你肯叫父皇的那一天,我一夜都没睡,虽然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情愿,可……我爱听啊,爱听啊……”黎臻终于忍不住,呜咽着低喊着。 明月夜执拗的皱紧了眉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孩子,我的女儿,为父知道你心里苦。我不愿意看到你再备受煎熬,你怪我负了你母亲,怪我这么多年对你们母女不闻不问,明明恨着我,却又迫于情势要违心的照顾我,你心里一定万般难过……”黎臻心疼道。 明月夜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重重推开黎臻,往后坐倒了一步,冷冷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所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然而可笑至极,你又知道什么?明白什么?离我远一点儿,远一点儿!” 黎臻震惊的望着那濒临崩溃的少女,试图伸手扶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但被她嫌恶的,以及敏捷的躲开了。 “我娘亲,明妤婳,是自杀的。为了能让我活下去,为了能让我跟汪忠嗣回到将军府,继续苟活下去,她杀了自己,她的血同样流尽了,整整一床棉被都浸透了她的血,连她最后的眼泪,都是血红色的。那一年,我也九岁。从此以后,我不能再对任何人说,我的母亲,她叫明妤婳,更不能提起她另外一个名字,你的典药官莫无涯!”明月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我成了一个野种,一个无父无母的……孽障,根本不该出生的孽障。” 黎臻犹如被雷劈到一般,登时石化住了,他嗫喏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有被汪忠嗣找到我们之前,我和我娘亲,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裳。我从懂事起就知道,我和娘亲在躲避追杀,我们必须活在阴暗的角落里,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每天挨打受气那是家常便饭,好几次得了病还要被逼着去干活,差点儿就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爹,我问我娘,她只说,我爹是个天下第一的大人物,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做,一旦做完了就会来接我们娘儿俩,回家,回家!多可笑,我居然相信了。我们,哪儿有家,从来没有。”明月夜抽噎着,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狠狠盯着黎臻。 “我一直以为,我爹就是汪忠嗣,可后来我发现,我出生的时间根本不对,那时候我娘亲还在宫里做着你的典药女官。而他,已经前往玉川备战。汪忠嗣不是我爹,那我爹是谁?” “为何我娘亲会被柳心玉一路追杀。为何当她得知莫无涯怀了身孕,一定要诬陷她偷盗宫中进贡的珍宝,要柳江云亲手喂她喝下了鹤顶红!只有一个人对吗!连汪忠嗣都畏惧的人,那个欺负了我的娘亲,又抛弃了她,还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是谁?” “你口口声声,不知道当时已经有了我?你自己做过的丑事,自己想否认吗!你干嘛要认我?你以为,我稀罕做你那什么见鬼的,念媺郡主!念媺!好一个念媺。你心心相念的就是你的阿媺!若我不是和你有着血缘关系,恐怕你也想将我收入你的后宫吧!卑鄙,卑鄙!你说的没错,我心里充满了怨恨。我恨你!恨不得你立刻就死在我面前!”明月夜愤怒的嘶吼着,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小夜,孩子,别哭了,你听我说,先听我解释,好不好?”黎臻心痛不已,手足无措。 “我不听!你还想解释什么?我娘亲,她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你能让她活过来吗?如果你可以,我就听你的解释……” “小夜,虽然我不曾真心爱过你的母亲,但我真的喜欢过她。”黎臻噙着眼泪,低低道:“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当时我知道,你母亲怀了你,我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身边。那一次,柳心玉是趁着我去泰山封禅,以莫须有之罪强加给无涯,等我连夜赶回,你母亲宫里的宫人已尽数被杖毙,她说把无涯扔在了宫外,我让人去找过很多遍,可什么都没有找到……后来,我就放弃了,我以为,她真的过世了。阿妩知道,她的宫里一直供着无涯的灵牌。” “哦?既然如此,那柳心玉为何还活在宫里,好好做着她的贵妃呢?杀人偿命,你为莫无涯,又做过什么?”明月夜冷冷道,她的眼睛红肿,目光却异常犀利。 “对不起,我承认,我不够爱你的母亲。”黎臻无力垂着自己的臂膀,无奈道。 “是你太爱自己了,爱自己的权力,爱自己的皇位,为了你的江山社稷,你自然不会动柳氏一脉,毕竟,他们是你舅公那一脉的人,助你登上了这九五之尊。虚伪至极。令人恶心。”明月夜咬牙推开了黎臻,她站起来,转身就跑出了寝殿。 刚刚出寝殿,她就径直撞到了云贵妃,后者见她满脸眼泪,惊愣到不行,刚想询问,她微微蹙眉,转身就绕开了云贵妃,一路小跑,哭着回到了媺园。 “皇上,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快起来,地上凉啊。”云贵妃大惊失色的扶住黎臻。 他艰难的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忍不住叮嘱道:“快叫人跟着去看看,寡人不放心。阿寒回宫了没有?斩汐呢……叫他们速速进宫。” “好好。臣妾马上叫人去办。阿寒已经回来了,斩汐还在路上,就快到了。皇上,您还发着烧,赶紧躺下吧。”云贵妃焦急道。 “哎,寡人本想与小夜,把事情说开了就好了,谁想到却不欢而散,谁想到无涯走得这么惨,她和这孩子,以前过得太苦了……终归,是寡人对不住她们。”黎臻颓然做倒在龙榻上,叹息道。 “慢慢来,皇上,您太心急了……”云贵妃轻轻安慰着黎臻。 206.胆肥 且说,尚书府这边,户部尚书柳程君正坐在客厅主座,听着手下一一汇报。他的左右下首,各坐着几个谋士与府上的大总管。 “如此说来,这哥舒寒与明月夜,昨日已连夜赶回长安,可为何……哥舒寒并未上朝?与老夫分庭抗争的,而是忠王黎珏和他的拥臣,看来这夜斩汐与哥舒寒都放弃了中立,而倒戈向了废太子这一队。”柳程君拈着自己的胡须道。 杨谋士接言道:“太子虽然被废,但废了也可以再立。本来这夜王与西凉王中立,如今却偏向了废太子,不妙。” “老夫当然知道不妙,现在让你们来,就是为老夫谋求好计策,以解燃眉之急。”柳程君不悦道:“今日朝堂之上也怪,老夫安插在六部的拥臣,好几个都未出现,险些被忠王盖过风头去。所幸皇上龙体抱恙,早早就退朝了。这几个老小子,还真会挑时候,气煞老夫。” “启禀尚书大人,吏部刘侍郎、户部龚侍郎、礼部姜侍郎、兵部宋侍郎、刑部毛侍郎、工部常侍郎分别派了人来,送信!”府兵捧着一叠书信,呈上来。 “这些老东西要翻天吗?胆子却是越来越肥了。”柳程君脸色阴沉,朝着冷谋士递了个眼色。 冷谋士赶紧接过那一叠书信,一边看一边说:“这兵部的宋侍郎说,他接到了夜王调令,命他连夜赶往神武城报备,不敢怠慢,即刻启程了。工部常侍郎说,去年修建的杜江大堤出现险情,近日有决堤的危险,因为是他主管修建,只好连夜前往杜江,探察险情。” “看来,这夜王的手已经伸到了兵部和工部。姓宋的最怕打仗,姓常的去年建大堤贪了不少银子。这夜斩汐一针见血。”林谋士倒吸一口了冷气道:“这两子,得弃之。” “刑部毛侍郎讲,有百姓举报,在长安城外的一出废弃府邸,发现了十几具女性白骨,因为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即刻前往处理。”冷谋士继续道。 “城外哪里?”柳程君眸光一紧,突然紧张道。 “一个叫洛霞苑的地方。” “糟了……”杨谋士也脸色泛白:“这不是三公子以前,买下的那所宅子,那白骨莫非是那些跳舞的舞姬?” “若被一路追究下去,恐怕会牵扯出文渊……和曾经去过落霞苑的官员,叫毛炳来不要再查下去,这个混蛋。”柳程君咬牙启齿道。 “恐怕来不及了,同去的还有刑部员外郎温亭羽……”冷谋士抬头,无奈的看着柳程君,后者已经坐不住了,他赶忙站起身来。 “有备无患,管家,你速速将三公子文渊送出长安,暂时避祸。看来,此事定与哥舒寒有关。”柳程君恨声道。 “大人,三公子今天一早就出门会客了,至今未归。属下先去找找看。”大管家倒吸一口冷气,慌慌张张就奔厅外跑去。 “还有什么,别吞吞吐吐的,赶紧念信。”柳程君一拍桌子。 “户部龚侍郎说,大理寺卿派人来调查赋税贪污一案,他暂时不能过来了。礼部姜侍郎说,他新娶的六夫人不见了,怕是携带着重要的账本,和家中侍卫私逃了。他得赶紧去追人,还请大人帮忙在城门设卡,接济些人手。”冷谋士小声道。 “他的小妾私奔了,为何让老夫帮他寻人?荒唐。”柳程君越听越窝火。 “嗯,大人,那账本并非姜府的私账,好像是……咱们统一送过金银的那一批官员的花名册……所以,事关重大,江侍郎才亲自去寻那小妾。” “老夫叫人弄死他算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丢了?让贱人偷走了!来人啊,城门设卡,快!”柳程君一屁股又坐回座椅,他郁闷的摁住自己的额角:“那吏部刘侍郎呢?他丢了什么!” “启禀大人,他直接……请辞了,要解甲归田。”冷谋士声音越来越小。 柳程君顺手抄起一个茶盏,扔到地上被摔得粉碎,他咬牙狠狠道:“早不来,晚不来,在关键时刻给老夫这么撂挑子。老夫也明白了,这哥舒寒为何未上早朝,他这一日是真没白耽误功夫,他这是要往老夫两肋上插满刀子啊。阴险至极,卑鄙至极。宫里呢,贵妃娘娘可有消息了?” “大人,贵妃娘娘被禁足了。她还受了孽蝇之蛊。她让紫涵公公偷偷出来传话,让您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再怂恿群臣奏请西凉王和王妃和离。”林谋士怯怯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才怎么不说?”柳程君只觉得自己的鼻子都要气歪了,伸手就要打人。 “大人息怒,刚才可是大人说的,议事重要,宫里的事情稍候啊。”林谋士脸色惊惧,身手敏捷的躲开,口中忙不迭道:“依属下之见,当务之急,还是先解贵妃之困吧。不然,就请越王黎熹,去探望皇上吧,皇上正在生病之际,谁趁机赢得了皇上的心,那入主东宫的希望就会越大。” “滚,滚……你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用处,来人啊,备车去越王府。”柳程君火烧眉毛般跳将起来,冲出客厅,留下目瞪口呆的谋士们。 恰在此时,夜舒楼里,哥舒寒正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中厅里,一边喝着波斯美酒,一边看着妖娆舞姬跳着艳丽的胡旋舞,唇边旋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 “郎君,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府了?”左车在一旁咧嘴笑道。 “王妃又不在府里,回去有什么意思?”哥舒寒伸了个懒腰,笑吟吟道。 “要不,咱们进宫去媺园,您也看看娘子去?”左车眨眨眼睛:“天色已晚,不如就宿在……媺园了呗。” “你这奴才,又不是本王肚子里蛔虫,莫要揣测本王的想法,当心送你去宫里,给贵妃娘娘做提鞋太监。”哥舒寒微微眯起邃黒重瞳,意犹未尽道。 “王爷,皇上请您即刻入宫。”哥舒寒身边突然闪现一个黑衣暗卫,他低声道:“王妃刚刚见过了皇上,已回媺园。夜王爷也在归途中,今夜回宫。” “怎么把斩汐,也召回来了?他应该未到神武城便被召回。”哥舒寒徒然神色郑重道:“莫非,宫里有事发生?” 207.元宵 媺园的老榕树下,明月夜坐在秋千上,想起了母亲离世那日的情景,终归忍不住,默默的泪流满面。 “明姑娘,让自己伤心的事情,就不要再想……”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温柔而深沉的声音。 明月夜转身望去,却是窈娘,她眼睛上缠着的绷带已经解除,眼睛上厚重的白翳只剩下了浅薄的一层,显然伤势已经大好。 窈娘小心的摸索着,走到明月夜面前。她伸出双手,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眼泪:“哎,但凡是人呐,都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可越往牛角尖里钻呢,这心里就越难受,得想开了,人生一世,时光苦短。这一眨眼,就过去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窈娘的年纪和明妤婳相近,她的手指虽然粗糙,却温暖而贴切,还有她身上特有的一种母性光辉,更让明月夜贪恋不已。 “眼睛,还痛吗?”明月夜并不急于从窈娘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反而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不痛,已经可以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子了。”窈娘微笑着,抚摸着明月夜柔软的顶发,她柔声道:“难怪小元宵说,明姑娘是很漂亮的女子,我只不过看到个大概,就知道这姑娘俊俏啊,好看的女孩子,可不要哭伤了眼睛。” “小元宵?赤霄吗!”明月夜终归听到这搞笑的名字,不禁抬头,带泪而笑。 “嗯,他生下来白嫩嫩,圆滚滚的,他娘亲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只是长大之后,就黑秋秋的了,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还是小宝宝的时候,他最爱笑,笑起来有个酒窝儿,比小姑娘都好看。”窈娘不吝真心赞叹道。 “元宵,现在怕是一锅黑芝麻馅儿的元宵糊了锅。”明月夜不吝调侃,又关心道:“天凉了,重楼她们都睡了,窈娘也早点儿休息吧,别吹了风头会痛。” “我睡不着,明姑娘也睡不着,不如我就陪明姑娘,聊聊天吧……从我到了媺园,还没有机会感谢姑娘呢。”窈娘摸索着,在明月夜的搀扶下坐在秋千的另一端,她握住明月夜的手,把那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手中温暖着。 “我从来喜欢小姑娘,可是老天并没有给我一个女儿,只有小元宵和小泥鳅两个孩子。小元宵你看到了,小泥鳅若是长大了,也跟你年纪差不多。”窈娘淡淡道,唇边旋起一抹平静笑容。 “赤霄跟我讲过,窈娘的事,小泥鳅……还有他爹爹,您……会很想念吧?”明月夜弱弱的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失去毕生所爱,肯定会心痛。我的眼疾不好治,不仅因为中了毒,还因为当时心里难受,整夜哭泣,有段时间便看不见了,最后留下了旧疾。小元宵也为了我的眼睛,费尽了心思。哎,时间终归会治愈一切,再也流不出眼泪的时候,我也想明白了,小泥鳅和他爹爹,到死都是为了保护我和小元宵,他们一定不想看见,我过得这么糟糕吧……我的命,是他们的命换下来的。总归得好好过,好好珍惜。”窈娘的声音悠缓而宁静,仿佛也在默默安慰着明月夜。 “窈娘,你说话的样子,好像我娘亲啊,声音软软的,暖暖的,好像什么苦都难为不了她,她总是那么柔和温暖而又充满力量,她抱着我,保护着我,不想我收到一丝伤害。”明月夜喃喃道。 “这天下的娘亲,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平安快乐,都会为了孩子的安危,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呢,不要伤心,不要流眼泪,你的娘亲在云彩上看见了,也会伤心,就会下雨了……你看那边的乌云,这入秋的雨凉着呢,你伤心,你娘亲一定更伤心……”窈娘轻轻拍拍明月夜的手背。 “我并不知道,你曾经遭遇过什么事情。但我看得出来,明姑娘和我家小元宵,都是小时候吃过苦的孩子,又都……早早没了娘亲。在这宫里想要活下去,很艰难,没有娘亲的孩子,更难。可你们不都健健康康的长大了吗?也成为了人中龙凤,只有你们得到了想要的幸福,你们在天上的娘亲才会放下一颗心来,心里没了牵挂才能前往极乐世界去。” 明月夜情不自禁的点点头,叹息一声:“为什么善良的人,注定了要遭受更多的苦痛?而那些作孽的恶人,却逍遥快活,这世间如此不公平。我心里恨啊。”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恶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而善良总会带给你好运气。只是,孩子,万事不可钻入牛角尖,因为有时候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人的眼睛一样会犯错,甚至会欺骗自己的心。哎,或许这些话不该对你说,我们燚族的大公主,就是小元宵的亲娘凤思凰,就苦在性格太烈,凡事太认真。她与燕皇本来相爱,最后却因爱生恨,分道扬镳。可到最终,她又放不下小元宵的亲爹,为了他战死在玲珑山的断崖。燕皇悔恨万分,但回天无力。”窈娘叹息道。 “燕皇龙源不是始乱终弃,爱上了萧弱水吗?”明月夜愣了片刻。 “那是小元宵跟你说的吧。他终归放不下心里的怨恨。得知大公主战死,燕皇一夜白头。那萧弱水不过是大燕皇后,若没有燕皇的庇护与宠爱,小元宵怎么可能成为太子?燕皇连赤焰光军都给了他,就是要保他顺利继承皇位。萧弱水就是抓住了大公主和小元宵这直性子,才有机可趁。哎……小元宵这暴烈的性子,非黑即白,终归随了大公主,不过,这情深义重也一样。他认定的人,必会全心守护,至死不渝。但愿他遇到的,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姑娘,不要负了他深藏于心的,一腔深情。”窈娘的双眸虽然依旧长着薄薄的白翳,但她望着明月夜的目光却明亮而充满了熠熠。 “放心吧,窈娘。待我有机会见到赤霄,一定会好好跟他聊聊,帮他解开心结。他是我的朋友,我也希望他能遇到一位,懂他,爱他的好姑娘。”明月夜强作欢笑:“就是这贱人,实在太刻薄,说话又歹毒,总让人分分钟想打破他的头。比如这次,若不是他去向常皇求娶我,又怎会掀起轩然大波,不知道是他故意恶作剧,还是别有用心。” “你们两个孩子啊,一个叫对方妖女,一个叫对方贱人,这……”窈娘哭笑不得道:“还真是一对冤家。” 窈娘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镶嵌着血红玉龙的赤金腰牌,递到明月夜手中:“求娶之事,他也有难处。常皇逼他娶夜王之妹,他定是直脾气又上来了,搞这么一出,大概也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这临行之际都不敢跟你告别,只留下这块燚族令牌让我交给你,说是留给你护身,凡是看到有赤龙标志的地方,都是燚族后裔,见到这令牌必然会全力助你。也算赔礼了吧。” “这家伙,实在太能搞事了。”明月夜收下腰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秋千上站起来,强作欢颜道:“谢谢,窈娘,跟您说了会儿话,我心里好过多了。这个多事之秋,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我去伤心,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是明堂之主,有什么比救人更重要呢?有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 窈娘听得有些不明就里,她也从秋千上站起来,明月夜赶忙拉住了她,往木屋的方向走去:“这两天,我和流千树,还有阿九,要出宫一趟,帮着温侍郎去郊外查个案子。窈娘在媺园要好好养病,按时换药,我都给景天安排好了,待我回来,您的眼疾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我会尽快,送您回汴京,与赤霄相见。” “谢谢明姑娘,那你会送我回汴京吗?”窈娘有些担心:“我一个人,不敢独自回汴京,萧后她……实在歹毒,防不胜防。我怕……” “别怕,我自然会亲自护送您回汴京。何况,那贱人还答应要给我解了摄魂符。哎……”明月夜不易察觉的翻了个白眼,不吝嘲讽。 208.再见 长生殿外,哥舒寒站在黄槿树下,背手而立,似在等待。 左车看了看手中,飞鸽传书而来的小纸条,蹙了眉道:“王爷,王妃她带着流千树和阿九出宫了,与温亭羽同去城外查案,您看是否阻拦?” 哥舒寒沉吟片刻,淡淡一笑:“无碍,这局原来就是本王设下的,温亭羽一介书生过于软弱,若有十七相助,柳文渊必定归案认罪。再说,十七身边还有耗子和阿九保护,不必担心她的安危。既然她心情不好,就当出去散散心吧。” “通知细营,加紧追查柳氏一系的各项罪证。就按本王说的,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再放出些线索来,给忠王……”哥舒寒唇角扬起一个邪魅的弧度。 “遵命。”黑暗中的暗卫衣影一闪,消失在暗夜之中。 “您倒真想得开,这温亭羽对咱们家王妃紧追不舍,您还让王妃助他破案?”左军挠挠头,不可思议状。 “温亭羽敢有非分之想,本王就宰了他。”哥舒寒冷笑道:“再说,阿九在,他自有分寸。” “王爷英明!”左军谄媚道:“您这就是欲擒故纵啊,看上去充分信任王妃,实际上您还是幕后黑手。不过,通过这件事,王妃肯定会对您死心塌地的。这回府团聚,就指日可待了……” “滚,就你话多!”哥舒寒颇有几分得意,笑骂着。 李公公从殿内疾步走出,他见到等候的哥舒寒,笑吟吟迎上去:“西凉王来得真快,皇上正召唤了一位故人前来一叙,夜王已经到城门了,老奴奉命去迎迎他,不如请王爷先到偏殿歇息片刻。” “不必了,既然斩汐快到了,本王在这边等他便是。今夜这黄槿,开得甚好,值得一观。”哥舒寒淡淡道。 李公公一鞠礼,转身就去接夜斩汐了。 且说那大殿内,黎臻和一位身材魁梧的青衣男子,围着茶炉席地而坐。那茶几上,煮着一个铸铁茶壶,咕嘟咕嘟作响。 只是两人面前的茶盏都满满盈盈,茶已没了热气,两人却从始至终,并未动过。平静的淡褐色茶液像安静的小小一泊,沉默却隐匿着不安的积郁。 “阿训,你跟寡人说,无涯病故,为何要骗寡人?”黎臻抬眸,紧紧盯住对面的汪忠嗣。 “何必,让皇上徒增伤心……”汪忠嗣并未抬头,他只凝视着自己面前已冷的茶盏,清淡如斯。 很久没见,汪忠嗣清减了许多,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威猛阳刚之气,似乎已经消失殆尽。如今的他,更像一个寂寞的中年男人,沉默而清淡。 “阿训,你恨寡人……”黎臻苦笑道:“自从土库堡归来,你便不曾再叫寡人一声父皇了,你同斩汐一般,都是寡人的义子,难道寡人不曾疼爱过你吗?你如此让寡人心寒。” “皇上,汪之训不配忠嗣这御赐之名。更愧为您的义子。”汪忠嗣眸无波澜:“草民不恨皇上,草民只恨自己。” “草民,好一个草民。因为无涯之事,小夜恨毒了寡人,她不愿认寡人这个父皇。寡人……心痛。”黎臻蹙眉:“如今,寡人心爱的义子,也在寡人面前自称草民,你也要与寡人,恩断义绝吗?” “之训不敢!终有一日,所有爱恨都会消逝,一切惊天动地,也终将归于风平浪静。”汪忠嗣双掌合十。 “汪忠嗣,你便要这般一直消沉下去了?你曾为大常战神,横刀立马,一战成名。仅仅一个土库堡,就让你土崩瓦解了?”黎臻厉声道。 “皇上,过去的事,何必在纠结。汪忠嗣也好,汪之训也罢,不过一个名字,战神也好,懦夫也罢,不过一个称呼。以前的事,我无法让它重新来过,也只有用余生潜心忏悔,我的错,我的过……如此而已。”汪忠嗣叹息一声,抬起眼眸,不波不澜。 “随你吧,只要你自己觉得,心里畅快。”黎臻无奈道:“寡人只想知道,无涯究竟怎么走的?她为何要自绝于世。你为什么不带着她来找寡人?难道寡人在你们心中,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眼睛里只有皇位的冷酷君王吗?” “皇上……有的事情根本没有答案。您又何必苦苦相逼。明月夜心中的结,早晚自己会解开。她是个善良的人,她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更慈悲和勇敢。您只需要等待,就好……我始终相信,血溶于水。” “阿训,恐怕寡人,并无更多的余生,能去等待了……”黎臻终于忍不住心中憋闷,咳嗽起来,他用力的隐忍,用手背捂住口唇,又将沾染了黑红血水的手迅速藏进衣袖,涂抹干净。 “皇上!”汪忠嗣终于动容,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搀扶那苍老的男人,但被黎臻伸手制止。 “如你所见,寡人时日无多。大常的未来,寡人不担忧。但小夜……寡人放不下……”黎臻动容不已。 “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若龙体抱恙,好好休养,快让医官来请脉吧。”汪忠嗣将黎臻面前的冷茶泼掉,用炭火上煮得滚开的水,为他斟上新茶。 “阿训,若你还有半点感恩寡人,寡人要让你启誓,若有朝一日小夜遇难,而你又能解困,你要救她!”黎臻紧紧盯住面前的男人。 汪忠嗣分明在这简短的几句话中,听出了托孤的意味,他不假思考,赶忙跪倒,叩首道:“皇上,请保重龙体。” “阿训,你不愿意,你终归还是怪寡人……夺了你的心爱之人,哎。”黎臻颓然倒坐下来,他一下子仿佛苍老了许多,嗫喏道:“悔不当初,不该啊……但你信不信,寡人真的不知道,无涯与你青梅竹马。你为何不说?为何……” “汪之训发誓,在我有生之年,会用生命守护明月夜,她若有难,我必以命护之!若违背誓言,愿遭五雷轰顶,灰飞烟灭。”汪忠嗣不待黎臻说完,便铿锵有力迅速说完这几句话,掷地有声。 “孩子,苦了你……父皇对不住你,是父皇太自私。”黎臻忍住夺目的热泪,紧紧扶住汪忠嗣的臂膀,哽咽道。 “皇上,您不曾对不起我。这一切都是命定的因缘。”汪忠嗣抬眸,眼神充满了惊痛与挣扎:“我没有告诉皇上,我与妤婳的事,是一直没有机会,等到想说时,已经……然而,妤婳也没有说,她也没有告诉皇上,我们已定婚约,却又为何?!皇上,我不愿承认这件事,但它或许就是事实。也许,妤婳一直等着的人,不是之训,而是皇上您呢?” 窗外一声惊雷,照亮了殿内两个男人的表情,痛苦与惊痛,纠结与无奈,谁又说得清谁此刻,纷繁复杂的心情。 雨,终于下起来了,打落了黄槿树上,含苞欲放的花朵,于是一地狼藉。 左车为树下的夜斩汐和哥舒寒,撑起了一把巨大的纸伞,原来两人并没有进偏殿,而在树下聊天等待。 夜斩汐眼毒,他一眼就看见,从长生殿里缓缓走出的青衣人,微微蹙眉道:“怎么是他?” 哥舒寒扭头望去,不禁心下咯噔一下,莫名沉重。 那人正是汪忠嗣,他走在万千雨线交织中,湿了自己的衣衫和脸颊。有小太监跑过去为他撑伞,却被他轻轻推开。 他就那么样静默的在雨中走过,走过夜斩汐和哥舒寒的身畔。他的背影在雨夜中显得十分凄凉而孤寂。但哥舒寒却能感受到,这曾经的大常战神身上,依旧蕴含着可排山倒海的力量。 是的,他曾经败了,但最终没有倒下。甚至,他还会拥有更耀眼的光辉与能量。是什么让他重新站起来呢?是一件事,或者一个人?哥舒寒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寒意与不安,这陌生的情愫让他重瞳微敛,泛现出一波冷寒杀意。 “好了,别管他。咱们进去。”夜斩汐突然拉住哥舒寒的手臂,坚定而决绝道:“他毕竟过去时,大常的未来,更需要的是你我……还有,明月夜已是十七,你不放手,她便一直都是!” 209.查案 这秋雨,竟然下了整整一夜,待到清晨,依旧淋淋漓漓,不肯收场。天气,终于寒凉下来,人们都纷纷加了外袍来御寒。 长安城外的远郊,在一片杉树林中,有一座废弃的府邸。烟雨之中,断壁残垣,杂草重生,看起来异常的清冷与诡异。 在一口枯井前,温亭羽、明月夜、流千树站在一把大伞下,看着几个穿着蓑衣的兵士,正用绳子从枯井里吊上来一具具苍白的枯骨。几个仵作紧张的拼接着,一会就在白色尸布上,简单拼凑出来十八具尸骨。 “启禀温大人,加上昨天的十一具,看来至少有二十九具尸骨了。目前看,应该都是年轻女性,死因还需回去细细查验。”一个老仵作鞠礼道。 “貌似是被下毒啊。”明月夜走近尸骨,打量着白骨胸椎之上的青紫,淡淡道。 雪狼王阿九从另一边的废墟飞奔而来,他甩甩狼毫上的雨滴,用大脑袋顶顶明月夜的手指,低低嘶吼了几声。 明月夜蹙眉然,她指着那处废墟道:“去那边看看,阿九有发现。” 温亭羽和流千树率先而行,他们来到那堆废墟上,见阿九用狼爪扒了几下,赶忙让兵士深挖,不多时,便挖掘出一些女人的衣衫、奇怪的皮鞭,与各种刑具之类。 “这落霞苑,是什么人的宅子?”温亭羽看着仵作将那些奇怪的物件,纷纷装入布袋,打算带回去做证物,蹙眉问道。 “这宅子本在一个叫温峰的皮毛商人名下,但在一年前,这宅子突然起了火,便烧成了这个样子。那商人就弃了房子,在长安城内的别处又购置了新房。昨日,毛大人已经将他拘役到了京兆府大牢,让京兆府尹宋大人审讯。”一个兵士拘谨道。 “为何今日毛大人没有来落霞苑,查案?”明月夜微微一笑,盯住那个兵士。 “这……毛大人的随从说,昨夜天凉,大人审案到深夜受了风寒,今日只觉得头痛难忍,便让人抬回了长安府邸。大人说这里便由温大人做主……反正温大人有皇上的御赐金牌,又有夜王与西凉王助力破案,他便安心回家养病了。”兵士低下头,嗫喏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倒也谨慎聪明。”流千树不吝嘲笑:“那么,温大人,您看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你们再将这府邸的角角落落细细搜查一遍,将这些白骨和证物统统带回京兆府,等本官回去细细勘察。还有这落霞苑的承建商人、管家、佣人、以及周边邻居,待本官回府,也要亲自问询,你们都准备好吧。”温亭羽不动声色道。 “告诉京兆府大牢的狱卒统领,若那皮毛商人温峰,在审期间有个三长两短,他和他的人就要自求多福了,就说本郡主说的。”明月夜长眉一挑:“若他要西凉王和夜王,亲自来跟他说,也……无碍。” “不敢,不敢。京兆府尹宋大人叮嘱属下们,郡主……王妃所言甚是,一切照办就对了。”老仵作毕竟经验丰富,赶忙过来鞠礼,丝毫不敢怠慢。 “去忙吧……”温亭羽点点头。 “阿九,我不放心他们,你盯紧些……”明月夜搂住阿九的脖颈,低低在他耳畔轻语。狼王桀骜不驯的仰天嚎叫一声奔出去,跟在兵士和仵作们身后,那些人都不禁一身冷汗。手里忙着时,也忍不住回身偷看这威风凛凛的巨狼,生怕这位狼大爷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叼过来,当点心啃一啃,手中动作不敢不麻利。 “没看出来啊,这老狗竟然很适合做个监工。”流千树嬉笑一声。 “亭羽哥哥,你是怎么被派来查这个案子呢?”明月夜忍不住好奇道。 “这次还真乃西凉王向皇上荐书,刑部尚书吴大人担心我经验不足,所以让毛大人同行,谁知道他突然告病回家了?”温亭羽不明就里。 “要说奸诈狡猾,这重瞳鬼无人匹敌。毛炳来是柳尚书的人,他这场病,肯定是重瞳鬼做的手脚。信不信,这宅子后面必定隐藏着什么惊天阴谋,多半与柳氏一脉息息相关。哥舒寒能让你们两个人联手,必有十足把握,你们能把背后黑手一举擒获。他啊,这是想讨自己娘子的欢心……” 流千树呲牙继续道:“别以为他对你前嫌尽释,呆子,看到那老狗没?就是哥舒寒派来看着你的奸细,你们若真有什么勾三搭四的苟且之事,那老狗第一个跳出来,咬你个满脸花。” “滚……远点儿!”明月夜柳眉一竖,星眸圆瞪,不客气道。 “哥舒寒虽说话刻薄了些,但他却是大常朝局中,不可多得的清流一股。还有夜王,在大臣们中口碑甚好。亭羽愿意和两位王爷合作,铲除这些黑心肠的贪官。就说这落霞苑的三十具白骨,就是三十个有苦说不出的冤魂啊,不知道她们曾经遭遇了怎样可怕的经历……”温亭羽不禁倒吸冷气。 言语之间,这雨已经停了,转瞬之间,一道彩虹横空出世。不远处的红杉树林经过雨水的冲刷,显得益发的鲜艳悦目,蓝天白云之下风影甚为奇美,想来这落霞苑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三人站在落霞苑假山的木制亭阁中,翘首远望,美丽的彩虹映衬在这三个青春俊美的年轻人身后,容颜竟然比风景更加令人心动。 “这里的风景如此悦目,却在黑暗之中,隐藏着罪恶的黑手,鲜血淋漓。但愿逝者安息,也但愿还有幸存者,逃出生天,能够将背后的骇人内幕,公布于众。”温亭羽沉重道。 “若真与柳氏一脉有关,恐怕不会再有活口。”流千树的黑眸闪过一丝金色的璀璨,遂而又暗淡下去,显然有些无奈。 “兄长,这些白骨也会说话的。”明月夜若有所思道:“人有三百六十五节,男子骨白,妇人骨黑。检骨须是晴明。先以水净洗骨,用麻穿定形骸次第,以簟子盛定。锄开地窖一处,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以柴炭烧,以地红为度。除去火,却以好酒二升,酸醋五升泼地窖内。乘热气扛骨入窖内,以荐遮定,蒸骨一两时。候地冷,取去荐,扛出骨殖。向平明处,将红油伞遮尸骨验。” “明丫头,你这嘀嘀咕咕的,说的什么奇怪的事情。”流千树揉着额角道。 “若骨上有被打处,即有红色;骨断处,其接续两头各有血晕色;再以有痕骨照日看,红活,乃是生前被打分明。骨上若无血,踪有损折,乃死后痕。切不可以酒醋煮骨,恐有不便处。此项须是晴明方可,阴雨则难见也。如阴雨不得已,则用煮法。以瓮一口,如锅煮物,以炭火煮醋,多入盐、白梅,同骨煎。须着亲临监视。候千百滚,取出,水洗,向日照,其痕即见。血皆浸骨损处,赤色、青黑色,仍仔细验有无破裂。”温亭羽接言道,竟然也徐徐道来。 “原来,兄长也熟读洗冤录。”明月夜会心一笑:“那咱们就尽快回去,一探究竟吧。这才刚刚雨过天晴,想来蒸骨验尸,更牢靠些。” 210.验骨 京兆府尹衙门审案大厅,众多仵作们围着几口大锅,不吝目瞪口呆。 炭火之上,这几口大锅里煮着醋和水,架起的蒸屉上放着一具具白骨,骨上敷着用醋、酒糟、盐和白梅合成的饼子,半盏茶时间取出,用清水洗之晒干。 “以前咱们多用眼看,针探等法验骨,今日这如蒸煮羊肉一般蒸骨查验,还真令人大开眼界呢。”老仵作不由啧啧称奇。 坐在主位上的温亭羽微微一笑,淡淡道:“这是洗冤录中记录的验骨之法,是从九州之东流传过来的,已经历过百年的检验,此法甚为奇妙。这煮骨不得见锡,用则骨多黯。若有人作弊,将药物置锅内,其骨有伤处反白不见。若骨或经三两次洗罨,其色白与无损同。当将合验损处骨以油灌之。其骨大者有缝,小者有窍,候油溢出,则揩令干。向明照损处,油到即停住不行,明亮处则无损。” “还有一个法子,浓磨好墨涂骨上,候干,即洗去墨。若有损处,则墨必浸入;不损,则墨不浸。或者,用新绵于骨上拂拭,遇损处,必牵惹绵丝起。折者,其色在骨断处两头。又看折处,其骨芒刺向里或外。殴打折者,芒刺在里,在外者非。”坐在温亭羽左手位的明月夜,缓缓补充道。 “这法子着实好,属下们确实受教了。”仵作们不由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启禀大人,所有尸骨已经都清洗过,请大人查验。”兵士过来鞠礼,请示。 “就按你们说的,小爷要好好对照一般,看看到底合用不合用。”坐在温亭羽右手的流千树跳下座位,一马当先奔向存骨处。 “这些白骨,都是女子。男子髑髅骨自顶及耳并脑后共八片,脑后横一缝,当正直下至发际别有一直缝。妇人只六片,脑后横一缝,当正直下无缝。从耻骨联合面及其周围骨质判断,这些女子均在十二岁至十八岁之间。大人请观之。”老仵作弓着腰,恭敬道。 温亭羽一边仔细查看,一边点头道:“甚是,至于死因,你们可有判断?” “这个,还想听大人用洗冤录,辨别真相。”老仵作客气道。 “哦,那本宫来查验。”温亭羽知道这些久在官衙中打滚儿的仵作们都精明的很,话虽说得客气,实际打心眼儿里欺生,对自己这年纪轻轻的员外郎并不认可。 “这一具,髑髅骨有他故处,骨青;骨折处带瘀血。仔细看骨上有青晕或紫黑晕∶长是他物,圆是拳,大是头撞,小是脚尖。四缝骸骨内一处有损折,系致命所在,这是活活生生被人殴打致死的。” “那一具,头顶囟门骨中心部位有红色血晕伤痕,证明是腹部受伤而死。因为腹部受伤后,人会剧烈地喘气,气血上涌,囟门骨处就会有出血点,形成红色血晕。” “还有这一具,口腔正中牙根和靠左第一、二、三牙根都有红色痕迹。四肢均有多处骨折痕迹,应该是有人用锐器击伤刺伤,失血过多活活被痛死的。” “至于这个,胸骨之处青黑郁结。十七,你怎么看?”温亭羽侧身,轻轻问着身边同样认真观察尸骨的明月夜。 明月夜靠近尸骨,拿出一枚细长的银针,刺入青黑之处,片刻后取出,只见银针入骨之处均已紫黑,她小心翼翼,将银针凑到自己鼻息间轻嗅,遂而蹙眉道:“这个是被人灌了至少一茶盏的鹤顶红,即刻毒发身亡……” “洗冤录之验骨法果然神奇。属下们佩服不已。”这回,老仵作心悦诚服,带着其他仵作,跪倒下来鞠礼。 “这些年轻女子们,都是备受折磨而死,看来这落霞苑,曾经是个食人不吐骨头的罪恶之地。”流千树望着那一具具骸骨,不禁倒吸冷气道:“什么人,要害了这么多年轻姑娘,莫非又是为了修炼什么邪术?” “恐怕,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以虐待和杀害女子,取乐。你可记得那些证物?衣衫暴露,还有那些皮鞭,刑具……以及艳图……这落霞苑实为女院。”明月夜眸光紧缩,凛然道:“亭羽哥哥,那温峰必然知情。” “十七,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温亭羽脸色微微泛红,有些惊异道。 “也就你这青瓜蛋子,什么都不懂,前不久明丫头跟小爷到那林梓县的落翠楼转了一圈,实在长了不少见识呢。也罢,等回了长安,小爷带你这呆子去玩乐一番,帮你启蒙一二就是。”流千树叹气,拍拍温亭羽的肩膀。 “是啊,自从您做了落翠楼的花魁,懂得还真是……多!”明月夜瞥了一眼流千树,意味深长道。 “嘿,这不是你求着小爷带你去落翠楼里看热闹去了?小爷还不是为了你,才男扮女装,打入敌营内部,小爷身心备受摧残,你还好意思调侃咱?这般没良心,还真像极了重瞳鬼。”流千树呲牙道。 “花魁?摧残?”温亭羽惊愣的瞪着明月夜和流千树,目瞪口呆。 “这个,兄长,林梓县的经历十七有时间再讲给你听,当务之急还是审案吧。”明月夜哂笑着,瞪了一眼流千树:“你和阿九,去提温峰?” “怎么又是我?”流千树蹙眉道。 “把你的好手段使出啦,先吓唬吓唬那个混蛋,若你能让他招供,这金蚕蛊就送给你了。你不是一直都很要想吗?就看你有没有手段了……”明月夜附在流千树耳边,轻语几句:“只是,今日不见,明日再审,明白吗?” “那敢情好!明丫头你可说话算话啊,我和老狗马上就去……提犯人温峰……”流千树眉飞色舞就跑出了审案大厅。 “刘仵作,你带着大家将这些骸骨的死因一一记录,签字留档吧。辛苦各位了。”温亭羽温厚道。 “属下,遵命。”老仵作作揖,又犹豫不决道:“这个,这个,不知大人可……方便,将那洗冤录,可与属下们学习一二。” “这有何难?虽然本宫并无原本,待到空闲时候,默背下来抄撰一份,与你们便是。”温亭羽大方道。 “多谢大人!”仵作们欣喜的谢恩,高高兴兴去干活了。 211.灭口 那皮毛商人温峰,哆哆嗦嗦的,躲在黑牢的角落里,思绪万千。 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啊,当初就为了贪图那些白花花的十万两银子,才和柳三公子合伙开了这个落霞苑。如今东窗事发,自己俨然就是那个倒霉的替罪羊了,本来听到风声自己已经开溜,甚至来不及回到老宅去看看家人,留下些银两,便匆忙跑路了。但谁想到这年纪轻轻的温亭羽,做事却如此老辣,没过一个时辰就在水路上截获了他。 温峰本就穿得单薄,这一夜秋雨之后天气寒凉,他从脚尖儿开始,直到头发尖儿,一直寒战不已。那毛炳来称病逃得倒快,临行不忘威胁他要仔细讲话,毕竟家人都在长安老宅,他若说错一句,想必就会牵连全家。他咬紧牙关,要死撑到底。 但这温大人的狱卒,实在太可怕了。 狱卒头子是一个身穿白衣,遮着面纱的少年。他身后跟着一头巨大的饿狼,银白的毫毛,绿莹莹的狼眼,一张血盆大口露出一点獠牙,犹如犀利的匕首一般。想必那传说中的地狱恶犬,也不过如此恐怖。而那白衣少年,更俨然就是一个白无常,他经过哪个牢房,便会留下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温峰的牢房周围,关着一堆犯人。他听到狱卒们聊天,知道其中那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是一个趁着雨夜,专门找妙龄少女开膛破肚的连环杀手。也有一个老得都要走不动路的瘦弱乞丐,听说这老头儿养了一千多种毒虫,专门用来碰瓷儿讹诈医药费。还有一个是合谋家里女主,将男主灌了有毒的葡萄酒,又用棉被活活闷死,谎称男主病故与女主霸占了家产,结果被邻居告发的年轻管家。听起来,真是心肠一个比一个更狠毒,都是重案犯。 这一日,狱卒并没有急着将温峰提审,似乎那几个案子更紧急。 温峰眼睁睁看着白衣少年带着巨狼,先将屠夫带走了。地牢里视线昏暗,他只影影绰绰看见舞动的黑影与凄惨的叫声,岂止惨绝人寰。 那巨狼像叼着一头野兔子般,咬住那近二百斤的屠夫,从他面前走过。屠夫的长发散乱的像个疯子,脑袋却跟死了般的耷拉在地上,任那巨狼拖拽而去,脸上和身上的鲜血顺着头发,在地牢的土地上,留下了跟墩布一样的痕迹。 温峰待那巨狼与少年走过,静静扒住栏杆,想探头细看,却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隐约看到一条长长的拖地血痕。这屠夫没再回来。所有的犯人只听见野狼咀嚼人骨,以及撕扯人肉,血肉横飞的恐怖声音。无人敢细细想那声音之后的画面。 第二个被提审的是年轻管家,他就在温峰的隔壁,同样见识了那屠夫的下场,他紧紧扒住了牢房的栏杆,打死也不肯放开,一边鬼哭狼嚎道:“饶命啊,大人,小的是冤枉的,饶命……” 白衣少年和巨狼对视一眼,少年吹了个口哨,那巨狼一躬身猛扑了过去,咔吧两口只听年轻管家惨呼不止。原来那狼竟然直接咬断了他扒住栏杆的手掌。一只断掌骨碌碌翻滚下来,直接落在温峰的脚边,断骨与血肉异常狰狞。 温峰闷哼一声,本能的缩到了一旁,整个人像筛糠一般剧烈的颤抖着。他眼见着那巨狼一口叼住失血过多的年轻管家的脊梁骨,趾高气昂从他眼前走过。白衣少年却从身后拿出一支长长的铁签,四处寻找着断掌,一边嘀咕道:“挺好的一双手,炖了吃多好?可不能浪费。” 温峰实在忍不住,抱着牢房的栏杆狂吐不止,眼见着铁签从自己头顶划过,扎住断掌又从眼前掠过,有尚温的人血溅落在他的脸颊上,腥气久久不散。他终于把肚腹中最后一点存货,都吐了干净。 一个时辰过去了,那年轻管家也没再回到牢房,而是扔进来一个血肉模糊的新犯人。然后,又带走了隔壁牢房最后的老乞丐。 在目睹过前两个犯人的挣扎之后惨状,这个老乞丐根本没有反抗,而是选择直接昏了过去,但同样被巨狼叼住脖颈,拖拉而走。随着一阵烟雾缭绕,犯人们都闻到了一股恶臭,原来这老乞丐已经被吓得大小失禁。当然,他同样没有再回到牢房。 到了傍晚时分,狱卒们给每个犯人破天荒发了一碗蒸肉羹和窝头。但没有人敢碰触一下,生怕在里面看到什么指甲毛发之类,落实了自己可怕的猜想。 温峰腹饥,按捺半日终于忍不住哆哆嗦嗦拿起那窝头。 只听那隔壁牢房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温四郎,你当真敢食?歹命啊……就不怕吃到自己的熟人……” 听得那人唤自己小名儿,温峰心中一凛,挣扎着靠近隔壁牢房,扒着栏杆低低问道:“你……你是哪个?怎么认得我?” “四郎,我是你老宅的邻居陈九郎啊,”那人勉强爬着靠近温峰:“咱们小时候一块儿上过私塾,掏过鸟蛋的。你忘记了?” 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在月光之下,影影绰绰,温峰心中也暗暗打鼓。 “哎,你有个老娘和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还住在老宅,院里有棵老枣树,树上有个喜鹊窝,可惜枣儿不甜。你家的野梨子倒是甜呢,小时候咱们两个没少一起打梨子吃……” 温峰依稀想起似乎确实有这样的事情,不由心头微暖,他赶忙抓住那人的手指,颤声道:“九郎?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你还不知道?昨天你老宅家里进了盗贼,把你老娘和弟弟妹妹、弟媳还有三岁的小侄儿,都砍死了……哎……” 温峰闻听若石破天惊,双手都颤抖起来:“啥?你说什么……我……我家里……” “你还不知道?歹命啊……你老娘她们死得……好惨啊,那娃娃都给割断了喉咙……那血啊……一宅子的地都染红了。”陈九郎唏嘘道。 温峰颓然瘫坐在地上,脑海中空白一片。 “你究竟惹了什么人……不但家里遭了这祸……老宅的邻居们也都被……莫名其妙下了狱……”陈九郎哆哆嗦嗦小声道:“你惹了宫里的人吗?我……我……偷偷从门缝里看到了……那些恶人……似乎是官府的人……不像盗贼。可官老爷让我们,都认做是盗贼……” “官府的人!你还看到了什么?”温峰眼睛闪过一丝激愤,他用尽力量冲过去,再次扒住栏杆:“九郎,快说……” “我听到隔壁动静,悄悄躲在门缝里看的,并不当真……四郎,有个年轻的少年,虽然遮着口鼻,但……模样俊秀,他的额间,有颗红痣……这些,我怕等不到见着官老爷再说,四郎……这牢里似乎有坏人……想要我的命……”陈九郎断断续续道:“只怕,那盗贼,要……杀人灭口……我知道的事情甚少,可你……哎……歹命啊。” 陈九郎突然脸色苍白,四肢剧烈的颤抖起来,嘴里吐出一些浅黄色的沫沫儿,他挣扎不已。 温峰吓坏了,他拼命想要拉住陈九郎的手指,但根本拉不住,只见那可怜的人七窍流出了黑血,终于躺在地上不动了。惨白的月光从气窗投射进来,微微照亮了他死不瞑目的黑沉模样。 温峰倒退几步,跌坐在地牢的稻草堆上,裤裆出一阵湿热与腥臭,一滩污浊的液体从他裤腿里渗流出来,他涕泪交流喃喃道:“柳文渊,你的心肠,还真毒……” 话音未落,几个黑衣狱卒提着灯笼缓缓走过来,蒙着面,阴森着眸光。 他们走到温峰的牢房面前,拿出一副卷轴画册,对着他打量了几眼,直听一个嘶哑的男声道:“就是他,没错。打开牢门。” 温峰蜷缩着身体,尽量往更黑暗的地方躲着。还好,他并没看见白衣少年和巨狼,应该不为夜审。 那几个黑衣人也并未将他带出牢房,而是徐徐走进了牢房,只留下两个在门外把守。 温峰紧张的瞪着面前的黑衣人,后者则居高临下一步一步逼近他。 “温峰,你没跟什么人,说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吧。”为首的黑衣人冷冷道。 “没,我没有……温大人……也没有提审我。你们……你们又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送你……上路。放心吧,你的家人,我家主子都会安排好。至于你,主子说了,你最好不说话。”黑衣人冷冰冰道。 “原来,原来真的是你们……干的!”温峰双手紧紧陷入牢房地面的泥土与稻草中,又惊又痛道:“你们,你们也太狠绝了……我保证过了,我不会乱说话……可你们为何还要斩尽杀绝?” “因为,死人才不会乱说话。”黑衣人冷哼一声,拿出一段绳索来:“主子并不信任奸商。” “大哥,何必再和他多言,咱们时间不多,赶紧下手。”另一个黑衣人不耐烦的,一把拎起软绵绵的温峰,禁锢住他的双手,又把一团黑布塞进他的嘴里,堵个结实。 温峰眼见那绳索被套紧在自己脖颈上,并迅速收紧,他惊慌失措的挣扎着,嘶喊着,但身体去渐渐无力起来,加之身体被禁锢,眼瞅着就要窒息而亡。 “放心吧,咱们会做成你畏罪自杀的样子。”黑衣人轻飘飘在他耳边低语:“只有你死了,其他人才……安全无虞。认命吧,到了阎王殿,也不要怪咱们兄弟几个。咱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懂得……” 话音未落,一道白色身影扑进牢房来,一头巨狼直接咬住了拿着绳索的黑衣人。而牢外的两个黑衣人则被一个白衣少年直接用掌中的金光击中,晕了过去。 拿绳索的黑衣人直接被狼王阿九咬掉了小半截手臂,痛苦得呼天抢地。另一个眼见状况不妙,转身就要夺路而逃,直接被流千树堵在了门口,眼见逃亡无门,他一狠心就要咬住后槽牙,却被流千树手疾眼快捏住了下颌,用力一拉竟然下巴脱臼了。 温峰重重的呼吸着牢房里污浊的空气,整张脸被憋的通红,半句话也讲不出来。他隐约见到那白衣少年走到自己面前,踢踢他的大腿,鄙视道:“庆幸吧,小爷来得及时,救了你。烂人命还挺大呢……阿九,去叫人!” 温峰挣扎着抱住流千树的乌底靴,嘶哑着声音低低道:“大人……我招……是柳文渊……杀人灭口!” 话音一沉,温峰因为受伤也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一时间竟然晕了过去。 流千树鄙视的踢了踢温峰的脑袋,见他毫无反应,郁闷道:“这么容易,就晕了?太怂了吧!” 话音未落,隔壁牢房已经毒发身亡的陈九郎突然跳了起来,扒着栏杆惊诧道:“大爷,原来您还请了其他的外援啊?您看看这几个多不专业,这血流得也太快了,颜色也太深重,一点儿不敬业!您早说啊,这银子让小的们赚了多好,还能给您打个八折!” “滚蛋,这几个是真刺客!”流千树手脚麻利的捆住牢里的两个黑衣人,斥责道:“你大爷的,看热闹呢?干完活赶紧走,别废话!带着那胖屠夫、小白脸子和瘦老头子,从后门啊,要是敢让别人知道了,看见门外那两个没……” 陈九郎狠狠愣了一下,赶忙抹了抹脸上的黑血,嗫喏道:“真刺客啊,太危险了。那小的们就不给大人添乱了。不过……回头再有这般靠吓唬人就能赚银子的活计,千万别忘了小的们……” 陈九郎收拾了下东西,招呼着等在外面的胖屠夫、小白脸和瘦老头,他们忙不迭的拿着断手、血包和包袱之类的道具给流千树鞠了礼,又接住了后者扔过来的一袋子银子,三个人眉开眼笑出门去了。 “阿九,告诉明丫头和温呆子,这温峰……招认了!还有这几个刺客。这明丫头果然料事如神啊,柳程君果然不放心这温峰,要除之而后快。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这次恐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212.审问 京兆府尹衙门大堂,温亭羽第一次提审落霞苑宅主温峰。 经过一夜惊吓,温峰整个人都颓废了,软踏踏的跪在青石地上,显得无精打采,心神不宁。 温亭羽、明月夜和流千树分别坐在主位,和左右手位。 “温峰,昨日想加害你的四个刺客已招认,他们是柳府门客。”温亭羽淡淡道。 “谢大人救命之恩。如今……温峰老母及家人已遇害,小人一个人独活,又有什么意思……哎……”温峰两眼垂泪,唏嘘不已。 “若不是你见钱眼开,交友不淑,又怎么会给自己的家人,带来如此滔天大祸?”明月夜眼波微凉,寒声斥道:“若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你的家人遇害了,你心痛,那落霞苑二十九白骨,二十几个曾经鲜活的年轻生命呢?她们的家人就不心痛吗!” “郡主,温峰知错了。如今这一切,小人并没有预料到。早知如此,当初小人又怎么会贪图那十万两银子呢?当落霞苑死了第一个姑娘时,小人就害怕了。小人也想过报官,或者逃走,可小人的一家都在长安啊。有人威胁小人,若敢有半句泄露,必让小人满门屠灭。” “小人隐瞒至今确实迫不得已,迫不得已。”温峰忍不住扑倒在青石地上,叩首不已:“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小人愿将事实真相一一道来,也请大人为温家惨死的五条人命伸冤。小人宁愿与那大恶人同罪,受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就算为那二十九个惨死的姑娘们偿命吧。这一年来,小人日日噩梦,梦见那些可怜人,满身伤痕的站在小人床畔哭泣,索命。小人已经跟死了并无区别,大人明察。” “温峰,有个事儿小爷还是得跟你说清楚。昨夜之事,除了那四个刺客是真,其余的都是小爷吓你,只想激你说实话而已。温大人将你拘役到京兆尹,便已将你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郡主料定那幕后黑手会加害你家人,所以便先派人将你家人秘密接到了京兆尹,并加以保护。”流千树站起身来。 温峰一时语噎,竟然忘记了哭泣,他惊愣的张大嘴巴,这才认出来面前白衣少年正是昨日狱卒统领。 “大人,大人的意思是……小人的家人还在世。”他惊喜道。 “不错,你会见到他们。但外面的人,还并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家人。这四个刺客的任务,除掉你之后,就是屠灭你老宅的亲人,这个他们已经招认画押了。”明月夜冷冷道。 “柳府家的人,居然也会招认?他们都给自己备了至毒之药,就是为了防止被生擒。”温峰嗫喏道,不敢轻易相信。 “不就是后槽牙上放了个毒包吗!再说那药,不就是个鹤顶红吗!有何难解!就连他们身上的蛊毒,郡主都给破解了!再说,小爷让人招供的手段,你不也见识过了。莫非,你以为那狼王的大牙,也会有假?”流千树好笑道:“那就让他来啃你一啃,你便知道厉害了。” 想想那巨狼的狰狞嘴脸,温峰不禁胆寒不已,颤抖道:“不敢,不敢!小人知道大人的厉害。事到如今,小人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人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不可赦,但小人的家人确是无辜的。但请大人明察,不要祸及他们。” “温峰,但愿你还残存一点儿人性和良知。若你肯将落霞苑的白骨之谜,公诸于世。让本宫为那些冤魂们,伸张正义。你自己便不会夜不能寐了。”温亭羽朝着一旁的书记官点点头,后者提笔,准备录入口供。 “大人,这件事说来话长。容小人慢慢禀来。”温峰垂下头来,他盯着自己的膝盖,神情沉痛而纠结。 “两年前,小人还是长安的一个皮毛商人,专为那些贵妇寻找珍稀的狐皮、豹裘之类。因此结交到了刑部侍郎毛炳来的夫人,这样又辗转认识了户部尚书柳程君的二夫人和三公子柳文渊。小人为了打通商路,送了二夫人和三公子不少名贵的皮裘,他们也确实介绍了更多的皇亲国戚,找小人购买皮毛。” “那三公子柳文渊虽是二夫人所生,是庶子,但因为人物俊秀,善于交际,深得柳尚书的喜爱。这柳三公子也很有经商的头脑,他知道大常朝局中,有许多官员碍于脸面,平日里根本不敢去长安城里的一些女院,但却悄悄将红姑娘令人抬到私宅寻乐。他便想在长安城外,寻一处好风景的大宅子,明里做民宅,暗里做成女院,专门供那些官员权贵,前来娱乐。至于这宅子明面儿上的主人,他选来选去,便选中了小人。” “小人开始也不愿意,但哪敢拂了柳三公子的金面,何况他还给了小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他说小人只担虚名,所有搭建与运营的费用都由他出,平日里小人只要常去宅子里走动走动,帮着照拂一下,每年就给小人两成的收益。大人可知,这第一年落霞苑的收益就是一千万两银子。当然,那两成银子,小人也没拿到手里,更不敢要。” “开始,那落霞苑只做些平常女院的生意,唱唱歌,跳跳舞,吃吃饭,睡睡觉。并无什么惊人才艺,所以收入也并不可观。但那柳三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男女嬉戏之法,他又亲自去了狮子国、波斯国,扶桑国,请来了专业师傅,制作了很多助兴的道具。这落霞苑的生意一下子就火了起来……” “生意好了,可是落霞苑的舞姬数量却供不应求。柳三公子便从各州县,悄悄从穷人家里,买了几十个十三岁到十八岁的妙龄少女,养在落霞苑悄悄调教着。那京都里的大人们平日里见过了莺莺燕燕,吃饱了大鱼大肉,猛然见到这些青春少女,实在觉得新鲜新奇。食之味髓,朝里的大人们几乎有过半,都来过这落霞苑。柳三公子又是及其会交际的人,帮助柳尚书笼络了一大批拥臣,比如户部龚侍郎,兵部宋侍郎,他们来落霞苑玩乐从来不用花银子。” “落霞苑额名气越来越大,柳三公子的胆子也渐渐丰满,为了寻求刺激甚至让让人从深山里抓来了狮子老虎,将猛兽与少女一同关入笼中,吊在半空中跳什么笼中舞。那些时候,光落霞苑的一个位置能卖到一万两金一人,更何况赏银之类。直到一个叫绿萝的姑娘,被失控的猛兽当场咬杀。柳三公子当时也怕,小人更怕,但柳尚书的谋士给他出了个主意,将那绿萝姑娘扔进了落霞苑的一口井中,对外人之说是那姑娘私逃……见外界并没有什么动静,那小姑娘的家人也没有来寻人。柳三公子也就放心了。” “结果,接二连三的就出了事,那龚侍郎和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嬉戏,不下心竟然将那女子用绳索窒息而亡。柳三公子便将那少女的尸身又扔进了枯井,龚侍郎感激不尽。后来又有因为不堪虐待,半夜逃走被追回的被殴打致死的。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半年间竟然有二十几个舞姬,因为各种事故毙命后被扔进了两处井中,柳三公子事后功夫做得好,也没有那些女子的家人前来问询。死了就死了,反正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当初收了银子,也就没在打算自己的女儿还能回来……” “其中还有被喂食了鹤顶红的,她已颈骨尽折,为何还要下毒?”流千树冷冷问道。 “有的女子,还未毙命,就被扔下了枯井,大概是怕死得不干净,柳三公子就遣人,都喂了鹤顶红以防意外。”温峰颓然道,他似乎想起来什么,挣扎起身:“小人不是不害怕,也不是没有良心,小人家中幼妹也不过十六岁,与这些女子年纪差不多。但小人不敢报官啊……所有落霞苑的人都都被迫服下了虫蛊,每月初一、十五柳三公子会赐解药,若不按期服用就会虫啮人脑,疯癫而亡。小人不怕死,但小人的老娘和妹妹们,都在柳府监视之下。柳三公子说了,若小人敢泄露半点消息,就把小人的妹妹们也弄到落霞苑,不得好死。小人……实在无路可走啊……” “所以,你就为了自己苟活,为了自己的亲人不受折辱,便帮着恶人杀人为乐。温峰,你确实该死!”明月夜淡然道。 “小人死不足惜,但请大人、郡主放过小人的家人……小人百死莫赎。”温峰的眼泪、鼻涕和口水,流了一脸一身,狼狈至极。 “一年前,落霞苑为何着了火?莫非是柳文渊想收手了,要毁尸灭迹!”温亭云微微蹙眉道。 “落霞苑的生意一天一比一天红火,柳三公子怎么可能会收手呢。那场火,却是意外,都因为折颜姑娘……”温峰用袖子擦擦脸上的秽物,眼神有些飘忽:“说到这折颜姑娘,却是个异数……” “折颜?春风又绿江两岸,掩书卷,看十里桃花红遍。梦里流连,为谁折颜,翩翩正少年?”温亭羽喃喃道:“这女子的名字很好,可惜命运多舛,流落风尘……” “大人说的是,这折颜姑娘的名字,是柳三公子亲取。他见折颜姑娘第一面,便惊为天人。虽然折颜姑娘落在落霞苑,却以清倌人的身份被柳三公子金屋藏娇。小人从未见过,这柳三公子这样迷恋一个女人。落霞苑里来来往往的姑娘,从未有他入眼之人。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冤孽。”温峰叹息一声,沉痛道。 “折颜姑娘不但人长得美,心底也善良,她在落霞苑的口碑甚好,总是帮助那些可怜的舞姬,为她们治伤、买药、给家里亲人寄钱。有了这位红颜知己,柳三公子的脾气也没那么暴虐了。这落霞苑的被虐死的姑娘也越来越少。可不知为何,一个叫潇湘的舞姬因为不堪折磨,失手伤了兵部的一位将军,被关在柴房里奄奄一息。她却被折颜姑娘拼死救了。两个人利用柳三公子的腰牌逃出了落霞苑。三日后却被柳尚书给抓了回来。潇湘被活活打死了。折颜姑娘半夜从自己的房间逃走了,还纵了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落霞苑,她自己也被烧成了焦尸。柳三公子备受打击,便弃了这所园子。不过他也很少回家,经常住在朋友家里。柳尚书一直很头痛,却也无法……” “这里面,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这折颜姑娘,虽为女子,却也颇有男子气魄,可敬可爱!可惜一缕英魂无所依处。”温亭羽不禁叹息道。 “折颜死了?”明月夜微微蹙眉:“那她的尸身呢?” “柳三公子要厚葬折颜姑娘,但柳尚书勃然大怒,令人将焦尸也扔进了深井,还密封了井口,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就被人发现了。那折颜姑娘惨啊,听说离世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明月夜神色一动,暗自思忖。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前几日雷电天气,竟然将这密封的枯井劈漏了。暗军细营的探子,又无意间发现了这口深井,那时西凉王正在林梓县赈灾。大约他察觉到了什么吧……”温亭羽站起身来,望着窗外,若有所思道。 “大人,府外有位叫雪莲的姑娘,说是来给您和郡主送点心。您看……是否让她进来?”厅外一个兵士禀告道。 “本官正在审案,多有不便……”温亭羽话音未落,却被流千树抢白。 “呆子,有点心为何不用?再说,这案子也审得差不多了,我腹中饥饿,你不吃,我和明丫头可要吃的。雪莲做的水晶马蹄糕最好吃。快让她进来吧……”流千树迫不及待道。 温亭羽望了一眼正在沉沉思考的明月夜,温和一笑,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不多时,雪莲提着食盒走进大厅来。她穿了一身碧色绮罗衫裙,领口和裙边都绣着金色的羽毛花纹,乌油油的长发束了双发髻,都佩戴着长长的金色流苏,显得益发娇俏秀美。至于人呢,大约在长安的日子安稳了许多,她的肤色一扫在承都的晦涩,变得更加凝白细腻,吹弹可破,加上明眸皓齿,樱唇微红,俨然一副美人绰约的风华无双。 “亭羽哥哥,月夜姐姐,还有千树哥哥,雪莲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雪莲见到几个亲人,兴高采烈的奔过来。 只见那温峰死死盯住雪莲,脸色由白变青,一双瞪得极大的眸子充满了惊惧与恐慌,他嗫喏着瘫坐在青石地上,后退了好几步,牙齿打着寒战道:“鬼,鬼……见鬼了!” 213.见鬼 温亭羽、明月夜、流千树和雪莲,都惊诧不已的,紧紧盯着温峰,眼见后者都要吓疯了。 流千树从座位上跳下来,他一把拎着温峰的脖领子,斥责道:“你疯了?这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你可是想耍什么花招不成?” 温峰死死盯住雪莲,他双手合十作揖状,苦苦哀求道:“折颜姑娘,我知道你死得冤枉,但真的与我无关啊,求求你放过我吧,不是我害得你啊……” 众人闻听此言,都齐齐望向雪莲,她抱着食盒后退两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嗫喏道:“我是雪莲啊,你们怎么也跟见鬼一般!月夜姐姐,你若不信,拉拉我的手掌便知,女鬼的手可是冰凉的。” 明月夜最先醒悟过来,她走到温峰面前,淡淡道:“温峰,你确定面前这位姑娘,就是折颜吗。” 温峰又鼓起勇气,仔仔细细看看雪莲,小声道:“小人不敢打诳语,这真真就是折颜姑娘。” 明月夜又拉住雪莲的手腕,轻轻道:“雪莲,你家中可还有孪生的姐妹?” 雪莲惶惑的摇摇头:“姐姐你知道的,爹爹只有我一个独女,不曾还有姐妹,这人说的折颜姑娘到底是谁?难道和我长得很像吗?” 明月夜打量着雪莲,又瞄了瞄惊魂未定的温峰,唇边不由旋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看来,真是老天要助兄长破案呢。” 温亭羽叹气道:“十七,你可又有了什么精灵古怪的主意,可不要再让阿九去吓人了,这京兆府都要被你们掀翻天了。” “兄长,这次可用不上阿九,但要借用雪莲几日才能……大功告成。”明月夜眨眨眼睛,揶揄道:“流千树,放出消息去,就说这落霞苑闹鬼,可有人近日见到了一位貌似折颜姑娘的……女鬼……搞这种事,你最擅长。” “嘿嘿,我就知道,你这丫头,见鬼的事情一定不会忘记小爷。不过,这事儿听起来好玩儿,小爷有兴趣。”流千树拉过温峰的衣领子,呲牙冷笑道:“小子,赶紧给小爷好好讲讲这折颜的事,她的容貌,她的衣着,她说话的方式,以及她喜欢的东西,越细越好!” “你们要干什么?”温亭羽不由按住了自己的额角,头痛道。 “请君入瓮!”明月夜俏皮。 “瓮中捉鳖!”流千树接言。 两人相视而笑,温峰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看来柳家的人要倒霉了,多半还是那位不见踪影的柳三公子。 此时此刻,长安城里的一处偏僻的道观中。 一个姿容俊秀的青年正双掌合十,跪坐在神坛前。他身穿灰蓝色蜀锦外袍,内衬水蓝色轻缎内袍,头戴着镶嵌着碧玉的幞头,俨然一副贵公子装扮。这男子的容貌出众,剑眉入鬓,唇红齿白,额间一点嫣红小痣,别有一番风流韵味,只是他的凤目微凛,有着隐匿不住的暴虐与戾气。 此人正是柳府三公子柳文渊。 柳文渊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一枚硕大乌黑的犀牛角。那物件通体莹黑,只有一条银色的光线,从根部直接延伸到了牛角尖,闪耀着诡异的妖光。他狠心咬破自己的左手无名指,让鲜血滴在犀牛角上,然后用特制的蜡烛点燃了牛角,之间一缕精白的烟雾弥漫开来。他闭上双眸,开始口中念念有词。 一炷香功夫,柳文渊微微睁开眼睛,他在烟雾缭绕的房间中仔细巡视了一遍,终于颓然放弃。他恼怒的一把就将犀牛角推倒在面前。 他似乎精疲力尽的扶住桌几,叹息道:“折颜,枉我费尽心思,得到了这灵犀,想要再见你一面,却不能如愿。莫非你已经走过了黄泉路,喝了那孟婆汤,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恰在此时,柳府大管家推门而入,看到柳文渊,满头是汗的他不禁暗暗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三公子,还请您速速与小人回府吧,老爷这几日找不到您,都要急疯了。” “找我作甚?怕我被人宰了不成!”柳文渊不客气道。 “一言难尽,落霞苑井的枯骨被人发现了。刑部员外郎温亭羽与西凉王妃一同前往查案。那温峰已经被拘役,落霞苑以前的伙计之类也有被找到的。想必接下来的矛头就会指向公子,贵妃娘娘现在又被禁足了,老爷找不到公子,是担心您出意外啊。老爷已经安排好了,公子可从府中密道出城,暂时避避去。”管家一边擦汗,一边焦急道。 “哼哼,老头子是担心他自己的仕途吧。”柳文渊冷哼一声:“你回去告诉他一声,若我出事,必定不会牵连他,我一人担下来就是了,与柳府无关!若他不放心,就与我断绝父子关系便好。总之,我不会再回府了!若他还念及一丝父子情义,对我母亲好些便罢了。” “三公子,您这话言重了。府里人哪个不知道,老爷最喜欢的就是您这个儿子。老爷多次说过,他的衣钵将来要传给公子的。这几日,没有公子的音信,老爷都要急疯了。偏头疼都犯了。”管家小心翼翼道:“公子,毕竟折颜姑娘已经去了,人死不可复生,您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现在想起来我这个儿子了。你回去问问老头子,他可还记得有我柳文渊这个亲生儿子?折颜,可算他未过门的儿媳呢,她走的时候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是我的血脉,是他的亲孙子。让我不要再放在心上了?行……若他能让折颜复生,我就回府继续当他的三公子。不然……从此大道两旁,各走一边。” “三公子,您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现在柳府的安危都在公子之手啊。咱们柳府大大小小几百条性命,都靠公子慈悲了。那西凉王与夜王,已经在皇上面前死死咬住了老爷,这西凉王妃与温亭羽若再抓住公子的把柄,他们就能将老爷置于死地了。老爷若出事,二夫人又如何能躲过灾祸呢?咱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管家声泪俱下,跪下来死死抓住柳文渊的衣袖。 “我一掷千金得来这通天犀,只想通过灵犀通灵,再见折颜一面,却不得如愿。想必,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拖累,折颜生气,才不肯来见我。也罢,若你再不走,我便先将你斩杀于折颜灵前,用你头颅祭她,或许她高兴了,便会来会我一会……”柳文渊眸中血丝凝聚,他狠狠的瞪住管家。 后者寒战不止,终归恐惧放开了自己的手,站起身来倒退了几步,依在门边,嗫喏道:“三公子保重,小人回去禀了老爷就是。” 灰头土脸的管家转身疾奔,他刚跑出房间,另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从他身边跑过,直接冲进房间。 那小厮跪倒禀告道:“启禀三公子。坊间传闻,落霞苑近日闹鬼。有人夜半时分,看见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在假山亭子里,弹琵琶……好像是那个……十面埋伏。” “青衣,琵琶,十面埋伏……”柳文渊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努力付诸桌几,喃喃道:“莫非,这灵犀确实有效,折颜,你终于回来了……” “三公子,真的是折颜姑娘吗?若这灵犀通灵,她也应该来这道观见您啊……” “一缕芳魂,留恋故地……”柳文渊低低道:“温亭羽那边,有什么消息。” “他也听说落霞苑闹鬼,便增加了夜间的守卫。可是……”小厮犹豫片刻:“守卫里有咱们柳府的人,也都看见了,听见了。把官兵们吓得四散逃走。那温亭羽正大发雷霆,要找法师……来捉鬼!” “他敢!吩咐下去,今晚我们就潜入落霞苑,让他们声东击西,将那些守卫引到别处去,我……去见折颜……”柳文渊目光灼灼道。 214.折颜 适夜,子时已过。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黑夜,只有清浅的风,微凉。 颓败的落霞苑,它的断壁残垣,隐匿在暗黑夜色中。那曾经花团锦簇的后花园,如今已经杂草重生,面目全非。 一队巡逻的士兵,在假山旁经过。柳文渊带着几个黑衣人,隐匿在高高的杂草中,观察着守卫的士兵。 突然,东南方传来一阵呼喊声,巡逻的士兵领队警惕的招呼着兵士们,迅速前往那处察看。他们刚刚离开,柳文渊便现身了。 他谨慎的带着随从,缓缓走近假山,一阵阴风吹过,他们手中的火折一下子就被吹灭了。 随着,一道青色的身影从他们头顶飞过,一个黑衣人应声倒地,不禁失声喊道:“有鬼,真的有鬼……刚才我摸到了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紧接着,又一道青色身影从他们后方飞过,留下几声似有似无的女人笑声,又有两个黑衣人被袭中,倒在了黑暗之中。 柳文渊的随从们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哆哆嗦嗦道:“三公子,这地方太邪门了,咱们还是撤了吧。” 柳文渊置若罔闻,他四处环视,柔声道:“折颜,是你吗?我是文渊,我来了……你在哪儿……出来吧!” 恰在此时,一阵琵琶声,从假山上传下来。眼见一个穿着青色纱衣的女子,披散着长长的黑发,遮住了整个脸颊,她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拨弹着一把玉白琵琶,曲调悠缓而哀怨。 “妈呀,真的有鬼啊,跑啊……”剩下的几个随从们就像火烧了屁股一般,扔下手中的家伙,顾不得自己的主子,落荒而逃,只剩下呆愣住的柳文渊。 青衣女子一闪身便不见了,那琵琶曲也戛然而止。暗夜又陷入了叵测的黑中,只剩下柳文渊,跌跌撞撞摸着石头爬上那假山,他凄声道:“折颜,你别走,是我,我是文渊……你见我一见……可好。你知道,我好想你……折颜……” “柳文渊,你害得我好惨……”一个飘忽而凄惨的隐约女声,幽幽的从假山上传来。 “折颜!”柳文渊转身,蓦然发现那青衣女子正聘聘婷婷站在假山的亭子里。青色的绮罗纱裙,里面隐约映出幼白的绣着银色蔷薇花的抹胸。她长长的黑发自然披散在两肩肩侧,露出如剪双眸与略显苍白的樱唇,额上描画着一抹艳丽的蔷薇花红,正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她的装扮也正与落霞苑着火那一日,一摸一样。 “折颜,你真的被灵犀召回了?”柳文渊疯狂的想要爬上石坡,想要跃进亭子来。 “别过来,如今我只剩下芳魂一缕,你身上阳气过盛,再靠近我便要烟消云散了……”折颜凄婉道。 柳文渊闻言,便真的不敢再靠近,他便站在石坡上,遥遥望着云雾缭绕中的女子,轻轻道:“折颜,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你别走……让我好好看看你……知道吗?这一年来,我日思夜想,只想再见你一面,我找遍了各种奇方妙法,甚至不惜用自己的三十年阳寿加上百万金,才换了这块灵犀,每日滴入鲜血,召唤你前来相见……” 柳文渊抱着那枚硕大的通天犀,痛不欲生道:“所幸,今日终于……如愿以偿。文渊心愿已了。明日,我便去白马寺出家,日日为给你念经超度……” “念经,超度。柳文渊,你害了我,心里也会歉疚吗。可我,并不会原谅你。”折颜冷冷道。 “折颜,如果你听话,不救那潇湘出逃,不威胁父亲会去报官……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柳文渊颓然道:“如果你听话,我把你锁在房间里,你却偏偏偷逃出来,还放了那把火,烧死了自己和孩子……如果你听话,又怎么会……” “柳文渊,事到如今,你还痴迷不悟吗?你害了二十九条性命,将她们沉尸深井,你做梦不会听见这些冤魂的哭泣吗?”折颜叹息一声。 “她们哪一个,是我亲手所杀?”柳文渊抬头凝视着折颜:“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这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富贵与荣华,我全都给了你,难道我不够爱你吗?” “她们哪一个,不是因为你的落霞苑而枉死?”折颜无奈的摇头失望道:“我从来没想要过你泼天的富贵荣华,我只想要自由,尊严和……一颗真爱我的心。你给过我吗!” “折颜,遇到你之后,我便没有别的女人。你离开以后,我也不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折颜。难道我不够爱你吗?”柳文渊抬眸,细长的凤目中戾气渐盛:“我不管,即便你做了鬼魂,我也要你留在我身边,不许走开!” 柳文渊提身一跃,直接跃到了亭中,一把就抓住了折颜的手腕,两人都惊愣住。 折颜奋力挣扎着,柳文渊却分明感觉到了那温暖肌肤的热度,这哪里是鬼魂,分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又惊又喜道:“折颜,你没死?” 话音未落,柳文渊肩胛上已经中了一枚金针,他瞳孔微缩,只觉得身体一阵酸软,竟然瘫靠在亭柱上,手中却紧紧拽住折颜的手腕,不肯放开分毫,他忍不住喃喃道:“折颜,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折颜惊恐万分,已被一个白衣少年从柳文渊怀中抢了过来。柳文渊勉力支撑着身体,狠狠盯住流千树,冷笑道:“你是谁,也敢动我的女人,你可知道,我是谁?” 话音未落,柳文渊已经被流千树抬起一脚,直接踹在太阳穴上,晕死过去。 “那你知道小爷是谁,小爷是你活祖宗行吗?不对,小爷怎么会有,这么混蛋的子孙后辈,简直是诅咒自己。不妥,不妥,我呸……”流千树郁闷道。 “千树哥哥,这人是谁,他的眼神太恐怖了。吓死我,还有这个大牛角,他扔到我怀里了……”雪莲哭丧着脸,抱着那通天犀,委屈道:“你们可没告诉我,是让我来装鬼吓人啊。一点也不好玩……” 215.密室 京兆府密室中,身穿月蓝蜀锦常服的温亭羽揉着额角,郁闷的盯着依旧昏厥的柳文渊。 明月夜与流千树各抱着一盆碧绿晶莹的新鲜冰晶葡萄,一边吃,一边得意的看着他。 “你们,就这般把人打晕了?”温亭羽吁气道:“还扮鬼逼供?简直无法无天。” 明月夜与流千树对视一眼,似乎并没有半分悔意。流千树不吝嘲讽道:“呆子,这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事件,对付非常人物就得用非常手段。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就不要浪费口舌,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不要浪费才华,懂吗?” “若他醒来,得知你们手中折颜竟然是雪莲假扮,你认为他还会认罪吗?非但不会,恐怕还要反告你们严刑逼供,他身上又有伤,你们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这柳家三公子在商界,也是出了名能言善辩的难缠角色,你们做事竟不能思虑周全吗?维护大常律法,首要清明公正,你们这般以暴易暴,实在有失偏颇。我无法认同。”温亭羽狠狠灌了一盏茶,终归忍不住拍了拍桌子:“也罢,你们两人尽快回长安去,这边的事情我一人承担就是。” “兄长别上火。你听十七说,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至于柳文渊,我并不想严刑逼供或者如何难为他,你不必担心,既然我敢把他请来,必然就有让他认罪的把握。慢慢来……”明月夜清浅一笑,她拿过一小瓶嗅盐,走到被缚住双手的柳文渊身边附下身,放在他鼻息之下片刻,那人便悠悠醒转过来。 “折颜,折颜……”柳文渊眯着眼眸,尚未完全清醒,口中依旧念念不忘道。 “看来,你果然钟情那位折颜姑娘,却又为何任人凌辱她,让她凄惨而去,简直可笑。”流千树冷笑道。 柳文渊定睛,盯住面前白衣少年,唇角扬起一抹阴森森的笑容:“放了折颜,不然本公子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放心吧,我们和你不同,不会用折颜要挟你。再说,那女子也并非折颜,而是容貌相似之人。”流千树又抱起了葡萄,细眯着凤目,调侃道。 “你们……过分!”柳文渊咬牙道:“既然如此,你们将那女子召唤进来,让本公子一看便知。” “折颜是你什么人?你如此紧张。”流千树目光灼灼:“她可是落霞苑的花魁。” “折颜是本公子未过门的夫人,何曾是什么落霞苑的花魁!你这狂徒,说话甚为无礼。难道温大人的手下竟然如强盗一般,将本公子绑架至此,你们意欲何为?”柳文渊瞥了一眼温亭羽,后者微微脸红。 “看来,柳三公子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明月夜兴趣盎然。 “温亭羽温大人,西凉王妃,还有这位皇上御赐金牌的典药官,各位风头正盛,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如今已经天下无人不识君了。”柳文渊盯住了明月夜,轻笑道:“不过,王妃倒不如传言中的,风华绝代,绰约无双啊……” “柳文渊,户部尚书柳程君的三公子,礼部候补员外郎。大常商界,传说风华无双的青鸢公子!柳氏一脉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未来的柳氏掌门人,幸会……”明月夜并不以为忤,她退后一步淡淡道。她身后有随从将柳文渊扶起,搀到密室正中的座椅端坐,只是那束缚住的双手,并未解开。 “既然都已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都省事了,今日请柳三公子来,不过有事相询。”明月夜星眸熠熠。 “请?你们这请法,未免霸道!”柳文渊抬起自己被束缚的手腕,阴狠道:“本公子,要见那女子。” “不这么请,柳三公子不愿露面啊。”流千树哈哈笑道:“放心,问完了话,便让你见那姑娘。不过,她确实不是折颜。” 柳文渊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温亭羽看向明月夜,后者微微点头。 “柳文渊,长安的皮毛商人温峰你可认得?”温亭羽正色,冲口而出道。 “不认识。与本公子有往来的商人实在太多,你说的这个,是谁?”柳文渊昂首,唇角微挑。 “柳文渊,你与温峰合办落霞苑,本宫已经拿到了确凿的证据,你不必费力撇清自己。你们签署的画押文书,以及证人都已在案,无需抵赖。”温亭羽缓缓道,他一挥手,身后兵士托着文书与画押口供坐过来,打开呈在柳文渊面前,后者却并没有心思细看,不吝倨傲。 “温大人,那落霞苑是柳氏与温峰合开又如何?柳氏家业如此浩大,这种小买卖本公子记不清楚也意料之中,反正都有大掌柜一一协管。莫非,这温峰是个奸商,这落霞苑可出了什么官司?那大人可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当然,我们柳氏一如既往会奉公守法,配合大人审案,待本公子回府问过大掌柜,找到真正那与温峰合伙的人,交于大人便是。您看,如何?”柳文渊滴水不漏,目光灼灼。 “落霞苑做的什么生意,想必柳公子心知肚明。本宫若没有相关人证,物证,并不会贸然,拿你过来问审。本官念及你也是状元出身的孔儒后人,才会在此密审。你若肯如实认罪,本官亦然会在皇上面前,为你保留应有的体面,不辱你老师铁山大儒的师门清誉。” “温亭羽,你还是本公子见过的,最迂腐的书呆子。”柳文渊狂妄一笑:“若你们拿到所谓的真凭实据,又何必要偷偷摸摸设计本公子,如今分明是严刑逼供。总之本公子自然不会屈打成招,有胆量就打杀本公子,不然今日这事,本公子必然要闹到金銮殿上,求皇上还我柳家清白。公道自在人心。” “你这混球,也敢说公道?你害了二十九条性命,双手染血。你也敢说自己清白无罪。无耻至极。”流千树忍无可忍,逼近道。 “怎么?还要继续严刑逼供不成!本公子头上有你打伤的伤口,赫赫在目。你们竟然让人假扮折颜,来骗本公子,卑鄙至极。本公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柳文渊咬牙切齿道。 问话陷入僵局,双方剑拔弩张,门外景天轻轻敲门进来,迅速走到明月夜身边,小声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又将一个小巧的牛皮卷轴递给她。 明月夜神色凝重的看着卷轴,似乎思忖了片刻,突然又莞尔一笑:“柳三公子,前几日,我巧遇了一位朋友,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只是那故事一直没有告诉我结尾,我胡乱猜了好久,不如讲与你听听吧,听完故事,你见过了雪莲姑娘,若还坚持自己的说法,便请回去柳府吧,如何?” 216.故事 “请为柳三公子松绑,奉茶……”明月夜淡淡道。 “明丫头,这小子插上毛比猴儿都精,你敢放开他,他耍花招怎么办?”流千树阻拦,他急切道。 “不会,柳三公子一定对我讲的故事……感兴趣,不如先且听我说说看吧……”明月夜举起面前的玉白茶盏,唇角旋起一朵清浅笑容,高深莫测。 “话说十七年前,在大燕汴京郊外山林,有一对恩爱的药农夫妇,生了一对花朵般的孪生女儿。大女儿名唤雪莲,小女儿名唤丁香。药农夫妇分别为女儿们打造了玲珑姊妹银锁,上面刻着孩子的名字,意在姐妹情深,同胞携手。”明月夜声音清脆,余音缭绕。闻听至此,连温亭羽和流千树都不吝惊异的望向了她。 “后来,这对夫妇带着一双尚满周岁的女儿进山寻药,遭遇了盗匪。母亲为保护女儿深受重伤,虽保住大女儿的性命,但小女儿丁香被盗匪抢走,自此音信全无。那个父亲一直带着雪莲辗转各地,悄悄寻找着小女儿丁香,却从未告诉过她还有个妹妹。至于不可言说的原因,当年遇匪他怯弱装昏,连妻子受伤女儿被擒,亦然不敢抗争,眼睁睁看着小女儿被掳走。至今思及悔不当初。” “不会吧,雪莲的爹竟然如此无情?”流千树愤懑道,温亭羽却若有所思,他望着明月夜,眸光充满了鼓励。 明月夜轻轻啜饮了一口杯中冻顶乌龙,轻语道:“他一直很愧疚,也悄悄寻找着丁香下落,可惜未果。” “且不说雪莲和雪莲父亲。那叫丁香的小姑娘,并没有被盗匪所杀,见这孩子眉清目秀,盗匪头子便将丁香卖给了长安一户人家,那家有个七岁的傻儿子,想买个小女孩做童养媳。后来这家家道中落,那傻儿子又得病死了,便将长到十五岁的丁香,又转卖给了人贩子。” “那人贩子,是长安臭名昭著的皮条客。当时他正为一个刚刚营业的女院,选取合适的清倌人。少女丁香因容貌出众,被送到了那家远在长安郊外的隐蔽女院中。”明月夜凝视着柳文渊的表情,只见他长眉微挑,神情不明。 “那日是个阴雨天气,丁香一身青衣,坐在假山亭子里,弹着琵琶曲十面埋伏。她还是个清倌人,因为悟性极好,被女院请来的师傅十分看重。也巧了,这女院的少主,那日喝多了酒睡在莲池边休憩,结果一不小心竟滚落水中,几乎淹死。待到被救,发现对方是自己新买来的姑娘,因缘巧合,竟一见倾心。”明月夜娓娓道来,柳文渊却似乎被触动了心事,微微颔首。 “于是,这位多情的才子泼墨写下了佳句,春风又绿江两岸,掩书卷,看十里桃花红遍。梦里流连,为谁折颜,翩翩正少年,并为丁香赐名为……折颜。”明月夜走到柳文渊面前,为他倒了半盏热气缭绕的乌龙茶。 “别说了……折颜在哪儿?”柳文渊神情纠结而挣扎。 “折颜是个心肠善良的女子,她感恩那位把她从火坑中拯救出来的少主,情窦初开也为那翩翩公子所倾倒。于是,这对公子佳人,便真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后来,折颜发现,除了自己,这女院里的其他女孩子,却都过着生不如死的苦难日子。她苦苦哀求少主,关掉女院放那些舞姬回家,但被少主拒绝了。她便只好依靠自己的力量,悄悄帮助那些可怜的女子。” “折颜用自己的私房钱,为受伤的舞姬看病买药,帮她们偷偷往家里寄银两。为此被少主发现了,还挨过打也受过罚,但她未改初衷。后来,她经历了绿萝被猛兽咬死,沉香被恩客虐待致死等等事情,渐渐对宠爱她的少主,产生了怀疑与逆反。她开始暗中帮助那些胆子大的姑娘,从女院逃走……” “明月夜,你编的故事,倒甚为精彩……折颜呢?她落在你手里了……”柳文渊的眸色阴晴不定。 “柳三公子,故事本来就是人编的。你又何必如此激动,慢慢听,因为后面的事,有很多你或许猜不到……”明月夜坐回自己的座位,意味深长道。 “有好几次,少主都发现了折颜,暗中帮助女院的舞姬逃跑。他十分震怒,认为她背叛了自己,便将她锁在房间里,好久不去看她。殊不知,就在这段时间里,这位少主的父亲,趁乱……糟蹋了折颜。”明月夜冷冷道。 “住口!住口!你住口!”柳文渊拍案而起:“本公子没有时间,听你胡说八道的讲故事……” “折颜吓坏了,她大声呼喊着少主的名字,希望他能来救自己。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出现。她明白,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爱她。她死心了,哭了整整一夜……”明月夜停住话语,停顿几个呼吸又道:“你对这故事,也有自己的困惑吧,你若不想听就请走出这里,而关于折颜的一切,你都不会再知道……” “明月夜,信不信,我会杀了你!”柳文渊紧紧盯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她犀利而清凉的眼眸却让自己心生恐慌。 “第二天,那食之味髓的老禽兽又来侮辱折颜,这一次颜撞壁自绝,她撞得真狠血流了一地,吓坏了那老禽兽,便逃走了。女院的执事掌柜见事情闹大,不敢不禀报少主。他匆匆忙忙赶回来,折颜已经不吃不喝三天了,她想死的心已固若磐石。” “少主很后悔自己不该,把折颜一个人丢在女院,任其自生自灭。可大祸已铸,悔不当初又如何?他根本救不了折颜。还好,请来的医官告诉他,折颜已有身孕一个半月。他便利用折颜对这无辜孩子的母子连心,终归让折颜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只是,他知道,折颜对他,终归回不到最初了。即便,他对她,比从前加倍的好,但她的心……凉了。” 柳文渊终归忍不住动容,他深深吁气,一言不发,遂而肩膀微微抽动,原来终归摁耐不住,清泪长流,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这位少主并不知道,折颜开始悄悄收集,女院迫害舞姬的各种证据,直到最后一个被迫害的舞姬潇湘遇难。少主的父亲,很看重那位兵部的将军,为了保住这枚重要的棋子,逼迫少主务必要将潇湘和折颜,斩草除根。于是,一场大火终将一切罪恶的证据,烧了个干干净净。”明月夜叹息一声:“可惜啊,折颜为情而困,为情而伤,也为情……而亡!” “原来,火是你放的,柳文渊你还真狠心啊!”流千树狠声道,他忍不住跳过去,揪住隐泣中的柳文渊。 “不是我!我去救她了,我去找她了,但没有找到……他们说她烧死了,只剩下一段……焦尸!”柳文渊狠声道:“他把我关起来,把折颜的尸身扔进了枯井,密封了那井,还贴上了符文,要让她灰飞烟灭!但……不是我杀了折颜,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她……受伤!” “对,火不是你放的。火是你父亲放的。人也不是你杀的,二十九个人都不是你亲手杀死。但她们中哪一个,不是因为你而死?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心知肚明。如今你所受的折磨,都是报应!”明月夜冷冷道。 “我知道,受着便是。”柳文渊剧烈的喘息着,他紧紧盯着明月夜,眼眸红肿,遍布血丝,他嘴唇哆嗦道:“你知道这么多事,只有折颜亲口告诉你才有可能。她没有死,对吗?她被你……救了?” “焦尸你都看见了,又怎知折颜未死?我知道这些事情,还要多亏你那块通天犀,灵性至极。”明月夜淡淡道。 “那通天犀,必须要用至亲之人的血,才能呼唤灵魂,你与折颜,有什么至情至深?”柳文渊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他出其不意扼住明月夜的脖颈,威逼道:“明月夜,咱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让我见折颜一面。我便认罪伏法,所有的罪我都认在自己身上。让你和温亭羽交差。” “柳文渊,你敢胁迫西凉王妃?这可是重罪!”流千树步步紧逼。 温亭羽紧跟其后,蹙眉道:“柳文渊,你莫要意气用事,再铸大错!人不是你杀的,火不是你放的,只要你如实供述,不是没有机会获得赦免!” “这落霞苑的事情我认!他是我父亲,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所以,我并无选择的余地。所有的事情,我来扛!我没别的要求,只想再见折颜一面。这辈子,我相欠的人,只有折颜。柳文渊,对不起折颜。我答应她的事,有生之年没有完成。我愿意用命来还她……但我要再见她一面。我不想黄泉路上,忘记她的模样……我不想带着她的恨,去死。”柳文渊淡淡道,眼角有泪淌下一行。 他偏过头去,眸光凛然道:“我宁愿天下人负我,我不愿负……折颜一人。” “柳文渊,你口口声声不负我……可你……又负了我多少次?”木门轻轻被推开,一个青衣女子瘦弱的身影缓缓而进。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愣住了。 那青衣女子裹着厚厚的清灰色斗篷,裹住了头脸与发髻,只露出一双邃黑眼眸,眼神疲惫,似乎心灰意冷。 “折颜,我知道你没死。那通天犀之所以无法通灵,就是因为……你尚在人间!”柳文渊松开明月夜,他上前一步,想要拥住对面女子,但后者受惊般仓促推了几步。 “不要过来!”折颜嘶声道:“柳文渊,今生情断,何必再见?” “折颜!你要我怎样?才能原谅我。”柳文渊颓然的退后一步,紧紧盯住折颜的眼眸。 “告发柳程君,你做得到吗?把你知道的事实公诸于世,为那二十九个姐妹明雪伸冤!你看到的那具焦尸,是我的侍女小梅,她穿了我的衣裳,假装我的样子,活活被大火烧死,也才换来我苟且偷生。”折颜唏嘘道。 “你活着,活着就好,孩子呢……咱们的孩子呢?”柳文渊紧张的盯住折颜的腹部。 “我宁愿他死了,却不愿他流着你柳家的血。我怕……他会有你们的暴虐与无情,那还不如,不要出生的好……” 折颜情不自禁握紧了双手:“但孩子是无辜的,他那么想活下去,跟着我经历了这么多苦难,竟然活了下来。是个男孩子,长得很好看,他很健康,刚刚会喊娘亲……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活不下了去了……夜夜噩梦,都会梦见绿萝和潇湘她们。” “孩子还在,太好了……”柳文渊喜极而泣道:“我柳文渊有后了。折颜,你和孩子要好好活下去。温亭羽,你让人拿来笔墨,我愿意认罪。只是,请善待我的妻子和……儿子。” “柳文渊,你还是要为柳程君掩盖罪行吗?他差点杀了你的妻子和孩子。”明月夜淡淡道:“折颜,为了这个孩子,吃尽了苦头,你若还想看到这孩子平安长大,便要保护好她们母子,可你以为即便你承担了所有罪责,你那父亲大人,还有柳贵妃,能放过折颜吗?” “即便你认下所有罪责,我一样会站出来,揭露柳家恶行。”折颜深深吸气:“即便拼尽我的性命,也一定要为姐妹们报仇雪恨。至于甜宝儿,月夜姐姐,就拜托你和雪莲了。帮我养大他,但千万不要告诉他,他还有个见不得天日的……爹。” “甜宝儿,他叫甜宝儿。真好,你还记得我们当时玩笑时给他起的名字。你还在乎我对吗?折颜,相信我,孩子是无辜的!若父亲知道你有了柳家的血脉,他会接受你。他会保护你和孩子。至于你们,只要我认了罪,让你们交了差便好,你们又何必纠结于到底柳家的什么人认罪,只要你们破案有功便罢了。何必欺人太甚!”柳文渊绝望道。 “柳文渊,你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吧……”折颜苦笑着,终于鼓足勇气揭掉了自己的风帽,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孔。 众人惊愕不已。只见面前少女,一边脸颊洁白无瑕,一边却布满了血红色的厚重伤痕,像被火舌舔坏了的美丽娃娃,狰狞而恐怖。天使与魔鬼,美丽与丑陋的综合体,令人唏嘘不已。 “你的脸……”柳文渊唇角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仅脸,身上还有更多……你的父亲,把我绑起来,倒上火油,他亲手点的火……我求他……放过我的孩子……可是,他狞笑着,把剑插进了这里。”折颜抚住自己的心窝,痛极反笑道:“若不是小梅,扑灭了我身上的火,放走了我,恐怕我已遇难。小梅为了不让柳程君怀疑,竟然换了我的衣衫,为我赴死……柳文渊,我虽得以苟活,但心早就死了,如今……不过行尸走肉一具。我拼了命一定要为冤死的姐妹们报仇。若我无缘再陪伴甜宝儿,待他长大让他为冤死的娘亲,报仇就是。柳文渊,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与你死生不见。因为,我恨你!狠毒了你!” 柳文渊猛的倒退了几步,直接让脊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他突然抱住自己的头,蹲在青石地上,嚎啕大哭。众人望着这个像孩子一样狼狈哭泣的男人,无言以对。 217.解惑 柳文渊终于认罪了,他将落霞轩的前因后果,以及曾经通过落霞轩贿赂朝中大臣的名单,都一一招来。 温亭羽命人连夜录入文书,让其画押签字,连同所有证据、证物以及证人笔录,都整理成册,并密封金匣内,快马加鞭密呈常皇黎臻御批。 折颜当真决绝不与柳文渊再见,但明月夜知道她心里正在备受煎熬,还好有雪莲和其父亲,前来认亲。一家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折颜的容颜确实无法再恢复了,就像心里的伤痕,层层叠叠,或许一生一世难消难灭。 明月夜为折颜诊脉疗伤,她还见到了折颜的儿子甜宝儿,一个相当可爱的宝宝,虽比同龄孩子更加瘦小,但能吃能喝极为活泼,甚为可爱。为折颜熬好了药,喂她服下,明月夜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拿起那枚通天犀,抚摸着牛角上隐现的银线,若有所思。 “忙了一天,都顾不上自己吃口饭,你这样想做拼命三郎不成?”身后传来流千树不满的声音。 明月夜转身,发现流千树正端着食盒走过来,他把食盒放在自己的面前,一一取出四碟小菜,和一碗冒着热气的,粥香四溢的枸杞红枣小米粥。 “樱桃毕罗、醴鱼臆、水晶龙凤糕、玉露金汁菘菜……都是你爱吃的。还有这粥,小火文煮了一个时辰,刚刚好。你用些吧。”流千树拿起玉白瓷碗,用银汤匙舀了半碗粥,递到明月夜手边。 “流千树,你说这通天犀,真的能通灵吗?可以让人见到故去亲人的灵魂吗。”明月夜喃喃道。 流千树的动作迟滞了一下,垂眸叹息道:“你……想你娘亲了?” “想,想得紧,我更想问问娘亲,当年在长焱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谁,害了她。”明月夜淡淡一笑道:“娘亲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起过,她在宫里那半年时间,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都怪我,当年若不是我受伤,被汪忠嗣送回我父王那边疗伤,耽误了半年时间,我若在妤婳身边保护,她或许不会出事。怪我,都怪我!早不伤晚不伤,哎……”流千树郁闷得双手挠头,神情郁闷。 “流千树,这怎么能怪你?若没有你得知消息,及时赶回长焱宫,为娘亲找来了千年灵芝续命,她甚至不能活着走出长焱宫。又怎么还会有我。在宫外的那些年,你跟我们一起吃尽了苦头,这份恩情我都不知道今生是否还得清……”明月夜说到动情处,握住了流千树冰凉的手掌,苦笑道:“如果没有你守护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熬得过熬不过,那些苦日子。” “明丫头,可我最看不得,你伤心难过的样子。”流千树任由那温暖柔软的小手拉着自己的,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太想知道当年之事。说实话,我也想。我一直以为,汪忠嗣就是你父亲,没想到竟然是黎臻……但妤婳刻意隐瞒你我,必然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你有没想过,她真的想让你仇恨自己的父亲吗?她从来没有说过你父亲的坏话,她只是说,他在做一些重要的事情,早晚会来接你们回家。” “是啊,若不是当年我们被柳江云赶出家门,我无意间得到娘亲的手札,竟然不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典书女官莫无涯。当年她含恨而去,我发誓要为她报仇雪恨,而我的仇人仅仅柳氏一脉吗?是不是还有旁人……既然娘亲深爱汪忠嗣,可为何又有了我?除非不是她心甘情愿,我这样想不对吗……但真的见了他,见了他。他对我,是真的疼爱。我亦然不知道,自己的真心,想要做什么?”明月夜悄悄抹掉自己眼角的眼泪,勉强笑道。 “黎臻,是真的疼爱你。而且,他还算个不错的皇帝。”流千树沉吟道:“不如,等咱们回到宫里,你再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聊聊,或许能解开心结。” “怎么回宫?我给他的药膳中,下了断肠草……所以他的身体才会越来越衰弱,怎么会有女儿想要毒杀自己的父亲呢?如此大逆不道,或许会天打雷劈吧。” 明月夜不吝嘲讽,眼圈红涩:“他知道,他一直知道,是我下了药,可是,他都吃下去了。我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若他心中无愧,又何必如此……卑微。他是皇帝,九五之尊。他有九个皇子一个大公主,他并不缺我这么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郡主。” “明丫头,恐怕是你的心病了……可惜你自己医不了。我们也束手无策,因为你才是全天下最好的医官。如何打破自己的心锚,也只有你自己可以。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的父亲黎臻,他是真心爱着你的,因为你是他的女儿。”流千树斟字酌句道,他遂而尽量放松一笑,又道:“好了,这些烦心事,先不要想,等回到长安或许就迎刃而解了。父亲对于孩子的荒唐之举,向来宽容。喝粥吧……” 明月夜接过那碗尚温的小米粥,迟疑的放在唇边,却无半分食欲:“那断肠草的分量,我下的并不多,但我担心……” “你这丫头,就是死鸭子……嘴硬。分明还是担心,又何必逞强……放心吧,夜王和双瞳鬼在黎臻身边,无碍。”流千树把樱桃毕罗又往她面前推了推,问道:“还有一事,小爷纳闷,这折颜怎么落到你手中的呢?连我都被你瞒天过海。” “说起来,真的是机缘巧合。前几日,我为这折颜看过病。正好是明堂在这边的分堂义诊之日,因为她的伤情比较严重,又没钱看病,虽然过了一年伤口一直难于愈合,反复溃烂发作,这边的医官便请我来疗伤。你不觉得,她的眼睛,真的和雪莲太像了。”明月夜终于喝了小口粥,轻轻道。 “确实很像。”流千树慨叹道:“这世界真的太小了……” “或者,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些作恶者,终归逃脱不了因果报应。”明月夜叹息道:“雪莲有玲珑姊妹银锁,这个伤妇也有。温峰见到雪莲,误将她认作了折颜,还有温峰说折颜被害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但那二十九具尸体中,并未有孕妇的骸骨。而那伤妇,与她简短聊天间,知道她有个一岁多的儿子。雪莲并不知道自己有孪生姐妹,我便悄悄遣人去承都连夜接了雪莲的父亲过来。于是,一切真相浮出了水面。” “折颜把所有的证据都写在一个牛皮卷轴上,我想她一定不想再见柳文渊。所以冒险讲了这个故事,其实折颜并没有与我讲太多她与柳文渊的事,还好温峰知道一些,我便渲染几分,赌一把柳文渊可是真爱折颜,还好,我赌赢了。”明月夜长眉一挑,微笑道:“所幸,柳文渊真心未泯。” “你真行,简直铤而走险。”流千树呲牙:“差点儿被那柳文渊掐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有你在,能让他掐死我?”明月夜会心一笑:“折颜,不……应该叫丁香,她的伤我能治好,但容貌却毁了。还好,以后有雪莲和父亲会照顾她和甜宝儿。那柳文渊确实有点儿可怜,生在柳家并非他能左右,还不知道此生还能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你少操心别人的心,赶紧把晚膳都吃了,看你瘦成这个德行,不知道的得以为明堂穷成啥样了,不给饱饭给自己家堂主吃吗?丢人!”流千树故意嗤之以鼻,又给明月夜盛了半碗粥。 望着对面那俊美的脸,邃黑的凤目,以及眸中如星尘一般的金色璀璨,明月夜的心慢慢温暖起来,她抱着半温的粥碗,柔和的笑了。 218.通灵 京兆府后花园中,有一片枫树林。初秋时节,霜叶染红,仿佛满树红花盛开,渲染着如血般的艳丽。 林中有一玉白石桌与石椅,因为鲜有人来,如今沾满了灰尘。 此刻正是夜深人静时分,除了温亭羽还在议事厅和手下官员,商量着落霞苑后续事宜。其他人大约都歇息了,包括流千树和景天,他们也连续辛苦忙碌了十几天,待到落霞苑白骨案告一段落,每个人终于吁了一口气。 明月夜让阿九护送雪莲、折颜母子,还有雪莲父亲,连夜赶回长安,并秘密入驻到明堂分堂,以防夜长梦多被柳程君加害。当一切事宜都安排妥当,她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后花园的枫叶林,还带着那枚通天犀。 明月夜用软布将石桌石椅擦拭干净,又小心翼翼摆上了香炉、蜡烛与四样鲜果贡品。她点燃了蜡烛,焚着了三柱黑檀线香,最后将硕大乌黑的通天犀放在石桌正中。 她盯视着那灵犀良久,似乎犹豫不决,身后传来几声怪鸟夜归的叫声,似乎划破了暗夜的寂静。她终于下定决心,咬破了自己左手无名指,将一滴滴鲜血滴在通天犀之上。 当鲜血渐渐滋润了那犀牛角,明月夜又用蜡烛点燃了牛角尖儿,一阵如散落星尘般的白色迷雾,渐渐晕染了石桌,与双掌合十默默诵念咒语的白衣佳人。 明月夜望着那牛角尖上的一线烟白袅袅越升越高,心下充满了紧张和期待,口中轻轻道:“娘亲,夜儿真的很想您,您来见见我,可好?这么多年了,娘亲可想念夜儿,若想念,为何连梦都不曾托过……夜儿有很想知道,娘亲好不好,可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要女儿替您完成呢……” 迷雾散尽,通天犀焚着的牛角尖也渐渐熄灭,一切又都归入了暗夜的寂静,什么都不曾发生。明月夜暗暗郁闷,不觉苦笑道:“看来这灵犀通灵,终归是个传说罢了。” 明月夜又呆了一会儿,只觉得秋夜寒凉,便将石椅上的竹篮拿过来,将那通天犀放入篮中,还有蜡烛果品之类,打算离开了。忽然之间,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骨香,只觉得身心疲惫,只好坐在石椅上,用手掌扶住自己的额角,想休憩片刻再回房间。 恍惚之间,她竟然在枫林中,安然睡过去。一阵风声过后,一双细白的女人手指,将一件绛紫色的丝羽披风,轻轻披在了明月夜身上。 熟悉的樱草与白芍药混在一起的清香,梦中的明月夜只觉心脏一窒,恍然醒来。只见石桌对面坐了一个身穿深紫色宽松外袍,乳白轻纱绮罗内裙的女子,她长长的发自然披散着,鬓边插着一枚新鲜的白芍药花。这女子慈眉善目,唇边带着温婉笑容,她轻启樱唇温声道:“夜儿,好孩子……” 明月夜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正是朝思暮想的母亲明妤婳。她惊喜之中,赶忙站起身来想要抱住明妤婳,却扑了个空。转身望去,明妤婳确实还端坐在石椅之上,微笑的望着她。 “娘亲……我好想您……”明月夜笑中带泪,唇角微微颤抖。 “夜儿,这通天犀的香气只能支撑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娘亲就要回去了。”明妤婳淡笑道。 “去哪里,这些年,您过得好不好?”明月夜心中一阵灼痛,她擦着自己的眼泪,急急问。 “回另一个世界啊,那里有你的外婆、你的红柚阿姨、明胧和她的相公,都在……放心吧,那里美丽也很暖和,每个人都过得欢喜,无忧无虑的。孩子,终有一日,我们也会在那里再见面……” “娘亲,夜儿好想您……”明月夜忍不住又伸出双手。 “娘亲也想夜儿,娘亲都看到了,夜儿一直做得很好。重振明堂,还帮助了那么多人。娘亲以你为毫。”明妤婳伸出自己的手指,重叠在明月夜的之上,虽然并不能手指交缠,但明月夜依稀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来自母亲的温馨暖意。 “我觉得……很累。”明月夜叹息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孩子,跟着自己的心走下去,相信善良,相信因果,相信随缘……人生苦短,所有的爱恨痴缠,到头来不过一场云烟。何必自寻烦恼,有的事情,未必……都能有你想要的答案,与结果。”明妤婳淡淡一笑。 “可是,娘亲,孩儿不该为您报仇吗?”明月夜执拗道。 “谁又是娘亲的仇家呢……” “柳贵妃、柳尚书还有柳江云,还有他……”明月夜低垂了眼眸,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恨。 “人,从来不该因恨而活。人,从来都为了爱,勇敢的走下去。”明妤婳声音轻柔:“柳家与明家,世代皆仇,但冤冤相报何时了?至于他……你真的恨他吗?问问你的心。” “娘亲,你等的人究竟是谁?是汪忠嗣,还是他……”明月夜突然抬起头,目光痛苦,紧紧盯住明妤婳。 “夜儿,娘亲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最爱的人是谁,我心里想要等着的人,又是谁?”明妤婳的容貌在渐渐变得模糊。 “然后呢?答案是……” “没有答案。我希望汪忠嗣能过得安稳、幸福。我也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到你的父亲身边,承欢膝下……”明妤婳淡淡道。 “您……并不恨他?”明月夜惊诧道,她的掌心开始有冷汗泛出:“您……不恨黎臻……” 此言一出,明月夜泄气般颓废了身体,她用双手支住石桌的桌面。 “夜儿,他是你的父亲……我离宫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有你……若知道,你会是他的掌上明珠……不要质疑你的父亲对你的爱,他爱你……并不会比娘亲少……照顾好他……还有汪忠嗣,娘亲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他了,我无法面对的,也只有他……也许,你现在并不能懂得……”明妤婳的声音断断续续起来,终于一阵风吹过,她的音容笑貌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殆尽了。 “娘亲,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明月夜紧张的站起身来,想要拉住明妤婳的衣袖,却闪空了身体。 一个寒颤,明月夜扑倒在石桌上,她睁开眼睛,原来自己做了个梦。 她赶忙从竹篮里取出通天犀,还想再次点燃,只见那乌黑的犀牛角从根部银线,已经开裂出来巨大的口子,直至于角尖。看来这灵犀,经历过此次通灵之后,已经完全废掉了。 明月夜抱紧了自己的双肩,喃喃自语道:“这是一个梦吗?还是娘亲,她真的……想说。” “十七!”身后突然传来哥舒寒焦急的声音。 明月夜转身,看见风尘仆仆而来的哥舒寒,身后还跟着眼睛通红的李公公,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明月夜站起身来,勉强微笑,但唇角却微微颤抖:“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李公公普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忍不住哭喊道:“郡主殿下,皇上,皇上龙驭宾天了……” 明月夜本能的后退一步,身子抵在石桌上,整个人筛糠般颤抖着,却努力微笑道:“胡说,这种话,怎敢胡说!” 哥舒寒抢前一步,紧紧抱住明月夜,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他轻轻道:“李公公说的,是真的。皇上……驾崩,我来接你速速回宫……” “王爷,怎么连你也胡说,我离宫时皇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明月夜抓紧哥舒寒的衣襟,哂笑道:“是不是,是不是,皇上他想骗我回宫,所以,所以让你们一起来骗我……” 哥舒寒轻轻拍着明月夜的后背,回答她的只是一片沉默。 夜很深,风很冷,明月夜的一颗心,突然之间已经不在自己的心窝,她亦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哭还是在笑。整个人都恍惚起来,摇摇欲坠。 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喃喃道:“回去,回去……” 219.阴谋 一日之前。 长生殿,黎臻再次召见了夜斩汐和哥舒寒,在密谈了两个时辰后,两人匆匆离宫。 黎臻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了,他不住的咳嗽着,却又冷漠的看着案几上的药碗,待热气渐渐消弥,他便将药汁倒入桌几上的七彩石斛兰中。那兰花并不见颓败,反而更加艳丽非凡,也是奇花一株。 “哎,皇上又是何苦?自己的身体……要这样……糟蹋……”身后传来女子哀婉的唏嘘。 黎臻费力扭头,看见依旧一身道姑装束的云妩,嘴边泛现一丝温柔:“阿妩,你来了。” “皇上……”云贵妃微微侧头,悄悄把眼泪抹去,她伸出娇柔的手指,轻轻握住黎臻的手掌。 黎臻仔细的打量着云贵妃的脸颊与发髻,他发现她明亮的双眸旁亦然有隐约的纹路,两鬓也有银丝隐现。连心无旁骛,无忧无虑的阿妩,竟然也衰老了,时光如此残忍,黎臻暗自慨叹。 “阿妩,你在寡人身边的时间最久,对寡人最好,可寡人对你,却实在对不住……看来也只有来生了,云丫头,下辈子寡人但愿最先遇到的是你……就好。”黎臻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云妩的脸颊,宠溺道。 “好,云丫头会等着您。但这辈子,阿妩会一直跟随皇上,照顾皇上。”云贵妃低垂着头,把整个脸颊沉溺在黎臻的掌心中,贪恋着其中那熟悉的温度。 “傻丫头,还劝寡人何苦,你自己却又……何苦呢?”黎臻喃喃道。 “皇上心里苦,但阿妩相信,总有一天,小夜会明白皇上的苦心。至于阿妩,只要能在您身边,怎样都是甘之若饴。”云贵妃同样喃喃道。 “寡人知道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这封信和木匣你收好。但黎臻离世之前,你不可以打开。”黎臻淡淡道,话未说完,他的唇瓣已经被惊愕中的云贵妃轻轻抚住。 “皇上万岁之躯,必有神灵佑护……”云贵妃的脸色微微泛白:“阿妩去为您重新煮药……” “好……”黎臻深深的又看了一眼面前紧张的女人,微微笑了,他挥挥手:“去吧,寡人也有些疲惫了,想休憩一会。” 云妩微笑着,可以隐藏着自己不安的情绪,倒退着身体,缓缓退出了寝殿。 黎臻用手肘撑住龙案,手掌扶住自己的额角,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大约半盏茶的时间,闻听身侧有李公公的低语:“启禀皇上,柳贵妃来了……” 他沉默良久,忍不住自嘲道:“该来的,终归会来,宣……” 李公公刚要退出寝殿,黎臻突然抬起头来,只见他的眸光奇亮,他淡淡笑道:“去煮一壶那波斯国进贡的玫瑰花茶来,放一些狮子国的百花蜂蜜,她最喜欢了。老东西,上了茶你也去歇息吧,记得屏退其他宫人,寡人想要和柳贵妃,聊些往事,不想被人打扰……若云贵妃送药来,也不要让她进来……懂了吗……” 李公公略微有些诧异,但躬身恭敬应诺。 黎臻伸手整理着案几上的七彩石斛兰,这兰花开出了从深粉、艳粉、浅粉到月白七种颜色,花瓣娇艳欲滴,十分喜人。 身后传来细碎的衣裙婆娑声,他并未抬头,他听见她走到自己面前,跪了下来。他看到浅浅玫瑰灰的一隅裙角,不禁抬头,终归愣了一下。 柳贵妃从未有过如此清简的装扮。长长的发自然披散着,月白的细缎内袍,外面罩着玫瑰灰的蜀锦外袍,她不施脂粉,不带钗环,只有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通体透彻的翡翠指环。她的肌肤虽然细腻白润,但脸颊和唇瓣因为没有了胭脂的修饰,显得苍白而疲惫。 柳心玉就那样跪在自己的面前,一双眸子清凉而凄然。 黎臻眉心微蹙,他站起身来,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艳粉的含苞兰花。他附身,轻轻将兰花别在她的鬓旁,于是她的整个人都平添了几分妩媚与娇俏。他与她双目对视,她的眸中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泪雾,嘴角嗫喏,却终究倔强的不肯出声。 黎臻叹息一声,唇角染笑,淡淡道:“柳儿,何必呢?” 黎臻握住柳心玉的手指,想要把她扶起来,她听到他温厚的声音,眸中的水汽终于凝聚成清泪,在脸颊上刻意停留。 “臣妾脱簪待罪,恳请皇上看在柳氏一门忠心耿耿的份上,为臣妾兄长伸冤。”柳心玉凄然道。 “柳儿,你是你,柳程君是柳程君,你是寡人的爱妃,他是寡人的臣子,如此而已,你不必这般,会让寡人尴尬。” “皇上……”柳心玉膝行几步,抱住黎臻的膝盖,身体颤抖不已:“柳程君是臣妾一母同胞的兄长啊,血浓于水,恳请皇上明断此案。” “寡人还不曾御审此案,柳程君也尚未定罪,贵妃为何如此担忧?莫非,你兄长做下的事,你早就心知肚明?”黎臻冷淡道。 “柳文渊那柳家逆子,为了一个狐媚子,竟然与温亭羽勾搭成奸。臣妾已经从兄长那里得知了消息。柳家出此忤逆之子,臣妾亦有管教不严之过,所以自愿脱簪请罪,但请皇上也听听臣妾的诚恳之言,不要只对温亭羽偏听偏信,好吗?”柳心玉固执道。 “好,柳儿,起来吧。不过柳程君一事,寡人自会有公断,后宫不可干预朝政,这个规矩你得明白。” “臣妾只是恳请皇上,能将此案下发到大理寺审理,一个位卑言微的刑部员外郎,怎能评断牵扯多位一品大员的重案。这对柳家实在有失公正。愿皇上能够秉公处理柳程君一案。臣妾相信,大理寺卿亦然会有正确的判断。”柳心玉咄咄逼人道。 “呵呵,看来你们柳家的手臂,已经越伸越长了。”黎臻不吝嘲笑。 柳心玉暗自心惊,她不由自主辩驳道:“臣妾听不懂皇上的意思。” “柳儿,你是这后宫中最聪明的女人,杀伐决断甚至胜于男子,这也是当初寡人喜欢你的原因。”黎臻苦笑道:“看来这世间,果然有因果报应……柳程君的事,寡人会有明断。当然,你柳家可以不服!” “臣妾惶恐,柳家不敢。”柳心玉又是一惊,赶忙俯下身子,重重叩首。 “算了,朝廷里的事儿,今日不谈。寡人很久没有和爱妃一起喝茶了,不如今日咱们就好好一叙,只谈风月不言其他。”黎臻大力一拉,终归把柳心玉拉进自己怀中,他拥着她走到贵妃榻旁。他把她抱上榻,又拉过锦被,盖在她赤裸的玉足上,细心的掖好被角。 柳心玉望着黎臻的一举一动,咬了咬唇角。 李公公把煮好的玫瑰花茶放在水晶壶中,用金漆托盘呈上。除了两枚水晶杯,还有一个脂白的小巧玉碗。里面盛着琥珀色的百花蜜。他毕恭毕敬把托盘放好,然后躬身退出。 黎臻从玻璃壶里倒出一杯浅红玫瑰茶,又舀了一匙百花蜜,放入茶盅缓缓搅动。他用一块玉白的丝帕托住玻璃杯,递到柳心玉面前,浅笑道:“这玫瑰是波斯国进贡的金边小叶红,里面加了枸杞和山楂,是你一向喜欢的味道,百花蜜寡人多放了了半匙,寡人记得柳儿爱甜……” 黎臻拿起自己那一盏茶,轻轻吹着热气,徐徐小口啜饮。 柳心玉接过那托在丝帕上的玻璃盏,清甜的热气扑面而来,氤氲了她的眼眸,她的鼻子微酸,终归忍不住,一滴眼泪滑过脸颊,落入玫瑰花茶中。她轻轻啜饮了一小口,果然唇齿留香。 “原来黎郎,可还记得有个柳儿……”她哀婉道,忍不住真情流露。 “柳儿一直是寡人,喜欢的女子啊……还记得那日初见,寡人看你在桃花树下荡秋千,你穿了一身粉白衣裙,系了长长的粉色飘带,就在一片落艳缤纷中,衣裙飘飘,笑声盈盈。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好美的女子,好美的景色……寡人便一见倾心。如果你一直做率直天真,明朗活泼的柳儿,而不是雷厉风行、雍容华贵柳贵妃,该有多好呢?”黎臻半真半假慨叹道:“柳儿啊,为何你变了?变得让寡人觉得冷,觉得陌生呢?” “皇上倒长情,一直不曾改变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皇上在乎的,一直都是落心尖上的瓣桃花,或者是我,也或者是她人,一切终归不过巧合而已……这个,柳儿早就看明白了。”柳心玉长眉一挑,眼眸难免泄露了几许哀怨:“不怪皇上骗柳儿,是柳儿自己骗了自己,这些年……臣妾变了,可为什么会变?因为在这冰冷的后宫中,没有人能拥有圣宠不断,臣妾要活下去,还要光彩耀人,那么只有改变。您不爱臣妾,我只好自己爱自己多一些。” “柳儿,难道寡人对你不够宠爱吗?”黎臻坐在榻旁,居高临下,看着不甘心的柳心玉。 “诚然,皇上宠柳儿,但皇上心中所爱却是黄槿花,而非柳儿喜欢的牡丹……咱们心知肚明。”柳心玉喃喃道:“而且,皇上宠信柳儿,也因为柳儿是柳家嫡女,所谓贵妃的殊荣,是皇上给柳家的赏赐,而非……爱我!柳儿很清楚。因为太清楚,所以心里才难过……没错,我想要那凤掌六宫大常皇后的殊荣,但我更想要的,却是一个男人完整的爱情,而非将我作为一个替代品,如此而已。” “为何不早些将这些话,讲给寡人听呢?或许……寡人……”黎臻垂着眼眸,声音悠缓而平稳。 “您不会!这宫里的女人,像她的女人太多了……”柳心玉抱紧手中的玫瑰茶,苦笑道:“云妩、梅玖、还有那个莫无涯……包括我,我们都是明媚的影子,心甘情愿躲在她的光芒之下,享受您片刻的温柔。我们都很可怜,却又忍不住饮鸩止渴,因为贪恋您的光辉与温柔。这样的女人,就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永远烧不干净。这是我们的悲哀,谁也并不比谁,更好一些。” “寡人是真心喜欢过你的,也喜欢过你们每一个人。但是,寡人待你终归更偏心一些吧。这些年,你做过的事情,寡人并非不知,都由着你任性罢了。云妩的孩子没了,还有容嫔和魏才人……甚至,你借故以莫须有的罪名,私自处置了莫无涯,寡人都没有追究……寡人总以为随着时光流逝,你的心会慢慢柔软下来。除了明月夜,你可以继续胡闹下去……寡人一而在,再而三的警示过你,你却置若罔闻,变本加厉。”黎臻的声音越来越没有温度,眸色也越来越冰冷。 “皇上……柳儿没有!明月夜诬陷我陷害,可有证据?”柳心玉放下玻璃盏,楚楚可怜的握住黎臻宽大的明黄色衣袖。 “明月夜不曾向寡人说过你半分!柳儿啊,当年你喂食莫无涯鹤顶红之际,已经知道她有了身孕吧。这权且不说,明月夜跟随哥舒寒前往土库堡、承都、林梓县甚至落霞苑,你放弃了哪一次机会没有暗害她……”黎臻蹙着眉,紧紧盯着柳心玉:“你也在云妩的膳食中下了慢性毒药吧……” “黎郎,你就是如此看柳儿的吗?”柳心玉眸色痛苦,她双手握拳。 “柳儿,你也想给寡人下毒吧,这枚翡翠戒指,有个小小的机关,待你启动便会有少许粉末弹入寡人的茶盏,这药粉并不会让寡人毙命,却会让寡人暂时失智……接下来,柳贵妃会以寡人口谕,册立越王黎熹为东宫太子。柳儿会将寡人与外界隔离开来,明月夜、夜斩汐、哥舒寒、温亭羽……还有汪忠嗣都会被柳儿逐一攻破,并铲除。”黎臻拿过自己的那一盏玫瑰茶,仔细端详着那颜色艳丽的茶水,不惊不怒道。 柳心玉心惊,一盏茶都泼洒在锦被上。她苍白着一张脸,见鬼般的凝视着黎臻,浑身颤抖道:“你……原来……你都知道……” “知晓……寡人的宫人,除了李公公,应该都被贵妃收买了吧……”黎臻拿起茶盏,平静的一饮而尽。 “那你还敢……喝下此茶?”柳心玉笑得凄凉。 “因为寡人知道,柳儿不忍……下毒……”黎臻长长叹息一声:“你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柳儿,你后悔吗?” 柳心玉终归被黎臻这句话重重击中,她一下子崩溃了,捂住自己的脸颊,痛哭失声。 “柳儿,你虽不忍心,但寡人确在这壶玫瑰茶中下了金头乌,它比一般的乌头更毒,且无色无味,人服下之后也不会痛苦,只像睡着一般,不过永远不会再醒来。柳贵妃,你会与寡人同走黄泉路,不孤单!”黎臻走近柳心玉,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她缎子一般的长发。 “黎郎为了明月夜,竟然不惜与柳儿同归于尽。您的父爱着实伟大。其实,您自己并不需要喝下这金头乌。君让臣死臣不敢不死。皇上若要柳儿性命,拿去便是……”柳心玉哭得红肿了眼睛。 “柳儿,说到底,终归是黎郎负了你……可惜,可叹……寡人虽为皇帝,但我也是一个父亲,我爱我的女儿,愿为她的幸福付出一切。也只有寡人与贵妃都长眠不醒,这朝局才不会动荡。柳家的事,柳儿也才不会挂心。” “皇上,立何人为东宫太子?夜斩汐吗!”柳心玉捂住自己的心窝,不甘心道。 “这些事,已是身后事,柳儿不必挂心,黎郎送你回宫……”黎臻展开长臂,抱起贵妃榻上的柳心玉,后者的药效已经开始发作,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起来。 黎臻抱着柳心玉,一步一步走向华清殿。怀中的女子轻飘飘的,就像一枚羽毛。她的睡姿安稳而美丽,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柔弱而安静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一滴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缓缓滑落…… 220.驾崩 黎臻的灵柩停在了比翼殿。众位皇子公主,以及文武百官,都换了素白孝服跪于殿前,等待听宣大常皇帝遗诏。那圣旨就被放在紫鸾殿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李公公已经派了众位首领大太监,一同前往查验请取。 连夜赶回长安,明月夜甚至来不及见过黎臻的遗体,以及云贵妃,就被宫女们忙不迭的套上了孝服。她木然的站在夜斩汐身边,仿佛身边这些人都是陌生人,这些嘈杂事都是无关事。她紧紧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失着神。 在回来的路上,李公公哭着诉说,黎臻是罹患了心痛病,夜半时分突然在龙榻上吐血而亡,身边并无一人,发现时已经躯体冰凉,御前医官束手无策,回天无力。而且,三名资格最老的御前医官都已查验过,证明大常皇帝乃突发急症驾崩,并非意外。 明月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负气下的那些断肠草,但因为剂量不够,根本不可能造成生命危险。她又想到了柳心玉,但李公公说虽然黎臻召见了柳贵妃,但他亲自送熟睡的贵妃娘娘回的华清殿,然后回来长生殿歇息,还喝了一盏云贵妃亲自熬煮的梨子甜汤,才睡。 因为黎臻的病症发得实在太急,后宫几乎乱成了一团,柳贵妃的华清殿也紧闭大门,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东西六宫目前只靠云贵妃,勉力支撑一切礼仪事宜。 夜斩汐和哥舒寒都是小心谨慎的人,若他们都没有怀疑黎臻的心痛病。明月夜明白,那不会再有意外以及,奇迹发生。此刻,她的心情又岂止百感交集这么简单,她甚至不知所措,恍然如梦一般。 忠王黎珏和越王黎熹,这两位皇子心情最紧张,他们身边各种跪着自己的拥臣,形成了左右两个鲜明的阵营。 黎熹身边自然是柳程君为首,这两日随着落霞苑一案真相大白,他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连柳贵妃身边的宫人都联络不上,不知后宫内发生了什么蹊跷,他心下大骇,隐隐感觉到或许大限将至。 “柳大人,贵妃宫里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不知……人可平安!”黎熹与柳程君窃窃私语道:“本王是贵妃义子,若再无消息,本王就要闯宫去一探究竟了。” “事发突然,老夫派去了几拨人前去打探,都无半点消息。很有可能,贵妃……遇到难事了……但娘娘是何等聪慧之人,宫内若无消息传出,王爷暂不可轻举妄动。”柳程君擦擦额上的冷汗道:“再说,夜斩汐急调十万暗军在长安附近驻扎。老夫在兵部的人又被调往神武城,城内禁军也尽数被换了统领,恐有生变。王爷不要,自投罗网才好。” “咱们自己的人呢?本王不是让你们提前准备了吗。”黎熹蹙眉。 “事发突然,实在……措手不及。再有落霞苑一案,让咱们的拥臣如履薄冰,尚无倒戈已属不易。王爷稍安勿躁。务必万事谨慎小心。”柳程君小心翼翼打量着夜斩汐与哥舒寒,这两人表情淡淡然,实在深不可测。 “不会是夜斩汐和哥舒寒联手逼宫,要撺掇皇位吧?”黎熹低语,恨意昭然。 “此话可不敢乱讲,王爷。”柳程君畏惧的拉住黎熹的胳膊,更加低声道:“即便如此,王爷也切勿做这出头之鸟。不是还有忠王呢,让他去逞这一时之快。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宣大常炎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遗诏。”李公公双手举起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懿旨,毕恭毕敬。 只听李公公念道:“皇上有旨,属纩之后,七日便殡,葬于昭陵。文武官人,三品已上,并三日朝晡哭临,十五举音,事毕便出。四品已下,临於朝堂,其殿中当临者,非朝夕临,无得擅哭。宗社存焉,不可无主,忠王黎珏即於柩前即皇帝位,晋夜王夜斩汐、西凉王哥舒寒为摄政王,扶助新君总理朝政。依大常旧制,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钦此。” 忠王与越王同时愣住了,前者还有惊喜,后者则充满了妒恨。 “阴谋,阴谋,这都是阴谋!”黎熹猛的站了起来,愤怒道:“皇上曾口谕贵妃娘娘,要将皇位传于本王,今日突生变故,一定是有人暗中耍诈!” “黎熹,你这般就是在质疑圣意了?”夜斩汐斜着一双桃花眼眸,不波不澜道:“口谕?空口无凭!这可是圣旨。” “三省六部的各位大人,请过来验证旨意真假。”哥舒寒淡淡附和道。 三省六部的九位尚书大人,互相凝视数眼,由中书令宇文冕带头聚集在李公公周围,一一取过圣旨,仔细查看多时,遂而相互点点头,连柳程君都不得不承认,这圣旨上国玺御印都丝毫不差。 宇文冕朝着夜斩汐点点头,表示认可。 夜斩汐一展衣袖,带头跪拜在黎珏面前,不温不火道:“臣摄政王夜斩汐,恭迎新君。” 黎珏眼中带泪,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夜斩汐,赶忙上前一步,分别扶起夜斩汐和哥舒寒,恭敬道:“本宫……寡人……不敢愧受两位摄政王如此大礼,快快请起。这大常的江山社稷,还要靠两位王爷鼎力相扶。寡人愿与两位御弟一同勉力而为,为大常的黎民百姓,带来真正的太平盛世,拜托了!” 年轻的帝王一半审时度势,一半发自真心,他朝着两位摄政王,深深鞠礼。众臣识趣,纷纷跪下行礼。 鹤立鸡群中的,也孤独而立的黎熹深深吁气,只见连那柳程君也老实跪下,自知大势已去。自己终归与这皇帝之位,再也无缘了。他只好颓然的,也跪了下来,淹没在文武百官的朝拜身影中。 明月夜对这忠王向来并无太多感悟,只觉得他不过一位平淡无奇的皇子,心肠倒比较善良。但对于黎臻将皇位传于他,多少有些意外。但想起那日哥舒寒所说,夜斩汐为了莲弱尘,自愿放弃了皇位之说,终归相信了,心中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更增添了莫名好感。 新皇被夜斩汐扶上了皇位,百感交集。众臣前往紫鸾殿,准备商议先皇后事。夜斩汐看了一眼依旧立在人群中面无表情的明月夜,又深深看了一眼身侧的哥舒寒,后者了然般轻轻点头。 “十七,去看看他吧……我陪你。”哥舒寒拉住明月夜的手,他微微蹙眉,第一次他觉得她的手指,简直犹如寒冰。 “你不用同去紫鸾殿吗?”明月夜干笑道:“还看什么,反正……人没了……” “斩汐已经看过了,他说,先皇双目微睁,似有心事未了。怕是……再等什么人……十七,去吧。内殿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要与他告别,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会在外面……等着你。”哥舒寒淡淡道,他拉住她,缓缓朝着内殿走去,她并未抗拒。只是,这一步一步走得,实在太艰难…… 221.死别 比翼殿的内殿正中,放着千年金丝楠木打造的巨大七重棺椁,正是大行皇帝黎臻的梓宫。 新帝尚未晋封皇后,已第一时间将云贵妃晋封为云皇贵太妃,成为六宫之中最高的权力之首,主理后宫之事。 由皇贵太妃云妩正式对外发布先帝死讯,宫中一片悲哀之声。以新帝为首的皇族成员们,在礼仪官的引导下,在比翼殿外捶胸顿足,高声哀哭。云妩已经哭晕过去几回,宫人只好用老山参汤水帮她勉强吊气。她醒来,便带领宫人们一一准备为大行皇帝发丧、举哀、沐浴、饭含、入殓、发引、遣奠以及安神。 云妩亲自用丝帕,沾着玫瑰花瓣浸泡的热水,为黎臻的遗体沐浴,并为他梳理好长发拭干,再用九宝樱带束好。黎臻的枕下藏着她亲自绣制的龙凤锦囊,里面盛着他平时掉下的头发和剪下的指甲。其后,云妩将一枚通体晶莹,隐隐闪现着赤光的明珠,轻轻放入黎臻口中,定颜以及安魂,再用明黄色的方巾覆面,以大殓之衾盖身。 饭含仪式过后,李公公率各宫首领太监抬过来装着殓衣的金箱。云妩摘去大行皇帝的面巾换上面衣,再往耳朵里塞进宝玉的“充耳”,手指套上金玉指环的“手握”,再套上手衣,脚上着舄,然后一层层套上明黄绣龙与祥云的殓衣,一共十二重。 按照大常的习俗,小殓会在天明时举行。明月夜与哥舒寒刚好赶得上。 云妩看到了明月夜,她红肿的眼睛闪现出一抹凄凉与伤痛,但她强忍住伤心,并未多言,只是让尚食官备好了太牢之馔。 身穿素服的乐师们敲起丧鼓,太监们将小殓床用白色的帷幄整整齐齐围起来,又将殓尸所用的束带挂在殿中,飘飘荡荡又添了几分凄凉。而殿外,仪仗早已经准备好,百官与内外命妇侍立而待。新帝、亲王和皇子们则站在最前列,只待礼仪官引导,他们将聚集在殓床前,齐声痛哭,为大行皇帝送行。 云妩握住明月夜的双手,低低道:“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是云姨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多的时间。和他说说话吧……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云姨和阿寒,会在殿外等你。太监和宫女都会被屏退。走到最后,他一定希望,是你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孩子……你的父亲真的,用尽了力气去爱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为你付出了什么……” 云妩屏退了殿内太监与宫女,带着哥舒寒缓缓走出殿外,并关上了殿门。 此时宽阔的比翼殿中,寂静无声,只有沉默的黎臻,和他的女儿明月夜,他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但又似乎隔着阴阳两界。 明月夜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灵柩。黎臻的脸在她的视线中,也越来越清晰。他的遗容一如既往的威仪而震慑,他端躺在金银玉器之中,那面容依旧栩栩如生。一如李公公所言,他棕黑色的凤目微睁,似乎依旧在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并未走远,仿佛下一刻便会含笑坐起身来,叫一声,小夜淘气。 明月夜唇角颤抖,她刻意冷笑道:“黎臻啊黎臻,文武百官与老百姓们都说,你是个好皇帝……这几日,他们都将为你的龙驭宾天,落泪以及伤心。想必你,也听到了殿外一片嚎哭之声呢。只是,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你伤悲,为你送行呢?反正……我肯定不是。” 她靠近他的脸颊,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他银灰色的鬓发,喃喃道:“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吗?或者,比你想象中,更深重呢……恨你辜负了我的娘亲,让她早早在病痛与绝望中离世!恨你对陷害我娘亲的柳氏一脉不闻不问,任其狂妄霸道,作威作福!恨你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连亲生女儿都不敢公诸于世的自私!是的,我恨你。我曾在娘亲的墓前发誓,一定会亲手将这把赤金匕首插入你的胸膛,用你的鲜血为娘亲复仇!” 话音未落,明月夜突然从怀中,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赤金匕首,那犀利的刀刃映出她邃黑的眸光,都那么冷。 “可是,你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就这么突然的没了呢?”她怀疑道,手中的匕首颤颤巍巍:“我甚至还来不及,好好问问你,当年为何欺负了我娘亲,却又不管她……你爱过她吗?你真的不知道她已经有了我吗!你为什么没有去找我们!那些年,我们过得多苦多难啊,当我和娘亲,还有流千树,每每饿到快死时,被人打到快死时。娘亲总会对我说,夜儿啊,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爹爹会来接我们。你爹是个大英雄,他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你放心,他一定会来接我们……他会很爱很爱夜儿的……” “见鬼的。我居然还相信!我一直盼着,有个天神一般的爹,回来拯救……我们于水火……”明月夜冷笑着:“娘走了,走得那么惨,那么绝望。我才明白,你根本不是什么大英雄,你就是一个大骗子,一个大坏蛋。我处心积虑要靠近你,要为我娘报仇!你不爱她,为什么要骗她……你本来就该死!可惜,那些断肠草并不能杀了你!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多后悔……” 明月夜骤然眸色凛然,突然手起刀落,赤金匕首重重扎了下来,深入黎臻的身体中。因为用力过猛,她倒在他的遗体上,几乎爬不起来。 她的脸贴着他冰冷的脸颊,仿佛完全没有了力气般,颓然的、无力的喃喃低语道:“你知道,我有多后悔……甚至来不及叫你一声……爹爹。” “第一次在媺园见到你,好熟悉的感觉。你的笑,你的眼睛,都是那么暖……”她紧紧贴住他的肌肤,仿佛一下子就泄了气般,六神无主道:“仿佛,我一直便认识你,这怎么可能?” “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好感,仿佛承认了便是对自己的心最大的背叛。但,你的手掌,你的怀抱,你的味道,你的疼爱,我都如此贪恋,暖暖的,踏实的感觉。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却一次又一次推开你。仇恨你,诅咒你,伤害你……离开长生殿那一晚,我的话是故意气你的……你明明知道我在你的药里下了断肠草,却一次次甘之若饴的喝下去。我的心就像要炸裂开来,所以我要逃走,我不敢面对你,我的父亲啊……我害怕我会原谅你……”明月夜闭上了眼睛,一串一串晶莹的眼泪淌了下来,洇湿了黎臻胸前的衣衫。 “我还来不及,叫您……一声爹爹……却已经,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扶住那赤金匕首,失声痛哭。原来那赤金匕首只是刺进了他腋窝的衣服中,划破了她的手臂,血线缓缓流下,顺着指尖滑落。 “该死的是我!我不该诅咒您,不该在您的汤药里下毒,更不该故意气病重的您,我不知道您已经……病得这么重……不该……” 明月夜用手指轻轻抚住黎臻微睁的眼睛,泣不成声道:“这是老天在惩罚我的任性与执拗吗?但为何带走却是您,您是一个好皇帝,一个……好父亲……我错了,错怪了您……您还能原谅我吗……父亲……” 恰在此时,一滴冰凉的眼泪从黎臻遗体的右眼角,滑落下来,随之而后,他的双眸终于阖上了。整个人的面容变得慈祥而宁静。 明月夜终归忍耐不住自己的悲伤,狠狠咬住手背,无声落泪,她抽噎着,紧紧握住黎臻冰冷的手掌。 突然之间,她猛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她仓惶的擦擦眼泪,拿起他的手掌,仔细查看这他的指尖儿。她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她赶忙靠近他的唇瓣,轻轻嗅闻着,隐约有一些清苦的杏仁儿味泛入鼻息。 明月夜猛的抬起双眸,她眸光犀利,低声道:“金乌头?居然是……金乌头……” 恰在此时,殿外的哭声更盛,隐约还有轻轻叩击殿门的声音。她知道时辰已到,她再无更多的时间了。 明月夜不动声色的,将赤金匕首从黎臻的衣服中拔出来,她用匕首割断自己的一缕长发,细心的与匕首一起藏进了黎臻的怀中。 “父亲,走好……放心,小夜不会让您不明不白,含恨而去……”明月夜轻轻亲吻了黎臻的脸颊,遂而毅然转身疾步离开了,并没有再回头。 殿外,云妩示意太监们将大殿的各个殿门都敞开,哀乐声起,殿外跪着的新帝带着文武百官,齐声拜地而哭。 大殓仪式正式开始,一群黑色的乌鸦发出凄凉的叫声,从比翼殿的天空中飞过。天空阴沉着,风很冷,仿佛山雨欲来的节奏。 明月夜站在皇子们的身后,她低垂着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悄悄地,仔细的打量着每一个人最细微的表情。 “柳心玉?”她低语,她的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景天。 “宫门紧闭,据说得了重病,甚至已经……柳氏封锁了消息。”景天轻轻道。 “查,宫中谁得了……金乌头!”她的声音更低,却笃定。 景天微微颔首,身影悄然无声的消失在一群素白哭丧的人群中。 大殓仪式过后,新帝拟旨,三日后大行皇帝举行发引。发引之前,百官斋戒三日,遣官以葬期告天地、宗庙、社稷。发引的前一天,遣官祭金水桥、午门、端门、承天门、大明门以及通往皇陵沿途的清河桥、沙河桥等处。当晚举行辞灵礼,新帝、先帝的后妃、皇子、亲王等,都将身着哀服依序致祭。 随后,将由两位摄政王亲自护送灵驾升舆、出端门,随后骑马送灵驾至皇陵。梓宫将安放在享殿内举行安神仪式,祈愿先帝在他界安息,并将谥册、宝印、冥器随葬,封起地官大门,一切仪式终以告落。 哀乐中,明月夜勉强支撑着走到哥舒寒面前,看着他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她心里一空,脚下一乱,身子一软,终于晕倒在他的怀抱之中。 222.金乌 大殓刚刚结束,明月夜便晕倒了,哥舒寒将她送回媺园休息。知道她更多出于大起大落的心情,而引发的晕厥,并无大碍。所以,他安排好雪见和紫萱,一步不离的照顾明月夜,自己则迅速前往夜王府,与夜斩汐商议后事。 睡在榻上的明月夜噩梦连连,她被惊吓出了一身冷汗,额发亦然被汗水浸湿,身子绷着劲儿般的挣扎着。随着一声惊呼,她不由自主霍然起身,吓了紫萱一跳。 景天动作很快,她敏捷的抱住了明月夜颤抖的身体,轻轻拍打着她汗湿的后背,轻轻安慰道:“别怕……是梦,是梦……” 明月夜睁开眼睛,努力的看清了身边的此情此景。 “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她接过紫萱递过来的黑枸杞小枣茶,却喝不下去半口。 “主子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王爷刚刚离开,这些时间,他一直陪着您来着,只刚才是夜王遣人来找,说有要事商议,似乎柳程君的案子把皇上气得够呛。”紫萱回答道。 “金乌的事情,查得怎样了?”明月夜用衣袖擦擦额上冷汗,眸光紧缩。 “主子,这宫里的娘娘们,从没有在外面买过什么金乌,即便是西边那个……也没有。”景天淡淡道:“金乌,实在太罕见。倒是麝香、鹤顶红之类,才更像宫里的招数。” “看来,这次未必来自西边……或者,她下手越来越干净了。”明月夜喃喃道。 “不像。听说柳贵妃也得了莫名的重病,御前医官都束手无策,若不是还有隐隐一息尚存,恐怕已和死人无益。若是她,未免太蹊跷了!”景天微微蹙眉:“主子如何确定,定是金乌?” “先皇的指甲缝里,隐隐有丝状黑紫色淤血,不仔细查验根本不能辨别。还有,他身上有股清淡的杏仁儿味,还有百花蜜香。这金乌无色无味虽有毒性,但若无百花蜜做药引,并不会爆发内敛毒性。但若有百花蜜,便可造成脑与心脏的即时性出血,甚至能至人于昏厥及猝死。死者的口舌之间,就会有类似杏仁味。”明月夜若有所思道:“那柳心玉,具体什么症状?” “可疑的就是没有任何症状。看西边宫里的情形,柳心玉更像中了毒。难不成她这是要玉石俱焚?”景天微微颔首:“再说,若先皇被人下毒,主子能看出来,王爷又怎么会看不出?” “这金乌,是我外祖母的手札中所记。王爷师从莫家,恐怕未必了解。再者,目前我也仅为猜测,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先皇是被人下毒。你们要明白,若我的猜测为实,那可将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明月夜眸色凛然:“朝局动荡,终归难免……” “什么难免?”门外一个女声,悠悠而来。 “奴婢参见皇贵太妃!”紫萱眼尖,她一拉景天,赶忙附身跪下请安。 云妩一身霁青色的蜀锦袍服,益发显得人消瘦而苍白。她的眼睑下有着深重阴影,可见这几日身体的消耗极大,甚至到了灯枯油尽的边缘。 明月夜一见心下甚为心痛,她慌忙起身,拉住云妩冰冷的手指,关切道:“云姨,脸色怎么这么差……快坐下,让我为您诊诊脉。” “不必了……我来过两次,你都还没醒,还好阿寒说无碍,休息休息就好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总算醒了。云姨想和小夜,说说话就好……你们都下去吧。”云妩淡淡一笑,挥挥手。她的大宫女簇拥着景天和紫萱,走到偏房去等候。 明月夜的寝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青铜的八角鼎炉里,燃着黑沉香,一线袅袅的白烟,浮云直上。 明月夜轻挽衣袖,拿起依旧滚烫的石壶,为云妩倒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黑枸杞小枣茶:“云姨,喝点热的安神茶,暖和些。” “小夜,让云姨抱抱你……”云妩突然张开手臂,细长的眼眸中,笑中带泪。 明月夜微微咬住双唇,毫不犹豫投入到云妩瘦弱的怀抱中,有淡淡的茉莉香,暖着鼻息。 “云姨,您可不许病倒了……十七……再受不起……”她同样笑中带泪,嗫喏道。 “孩子,你父皇最放不下的,是你。云姨最放不下的,也是你。”云妩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明月夜两鬓的碎发:“不过,我们都很欣慰,小夜是个大姑娘了,还是明堂堂主,不但能够保护自己,还能帮助更多的人。你还有阿寒和斩汐这样的亲人保护你,有流千树和温亭羽,阿九这样的朋友帮助你……你以后的生活会快乐的。其实,我和先皇,都不愿看到你,被卷入后宫的漩涡中,若有机会过普通人的生活,小夜一定不要顾忌太多……你的平安与幸福,是我们最大的心愿,懂吗?孩子……”云妩悠缓的说完这段话,仿佛用尽了心力,她轻轻叹息一声:“答应云姨,要开心,要快乐。” “云姨……父皇究竟得了什么病症?哪个医官为他诊脉开药,又是谁为他煎药……”明月夜不动声色,她反手握住了云妩的脉搏,几个呼吸间她惊愣住,忍不住扶住云妩瘦弱的肩膀:“来人,速速取金针来。” “不必了。”云妩的声音徒然升高了几分,她断然拒绝,她笑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女孩,摇摇头道:“我就知道,这些事一定瞒不过你的,小夜。来不及了,我亦然服食了金乌……任何人回天无力。” “亦然……服食了金乌!是谁……要谋害你们?”明月夜眸光犀利,杀机伺动。 “好孩子,别着急,坐下来,听云姨慢慢跟你说……这金乌,是先皇……御赐柳贵妃的,我忍不住分了些给自己。我们都将陪他,同下九泉,我们也都……心甘情愿。”云妩淡然一笑。 “是父皇……竟然是父皇!”明月夜颓然坐在贵妃榻上,喃喃道:“果然是他,也只有他,知道明媚札记中的金乌头……为什么?” “为了你。”云妩惨淡道:“他知道柳心玉对你恨之入骨,多次欲除之后快。但他除了是你的父亲,他毕竟还是大常的九五之尊。柳心玉一心扶持越王黎臻登上皇位,甚至不惜在先皇的日常饮食中做了手脚,想要先皇日渐失智,终能被她控制于股掌之中。这一切,先皇都知情,但他不能贸然铲除柳氏以及柳氏背后的黑暗势力,那势必会死很多无辜的人。突波、大燕以及狮子国,他们一直觊觎大常富庶,若朝局动荡战火再起,苦的依旧是黎民百姓。他更忌惮,柳心玉会在宫外对你再下毒手。两难之际,他骑虎难下,只好选择……玉石俱焚。只有他,才能一劳永逸除掉柳心玉。” “他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又将江山社稷托付良臣忠将。随后,他在柳心玉的玫瑰花茶中,下了金乌头,为了打消她的疑虑,骗她一同饮下。先皇亦然给我留下了遗诏,以侍候圣驾有功晋封我为皇贵妃,并以陷害皇嗣的罪由,将柳心玉贬为宫人。还给你留下了免死金券,就是要保你一世无忧,哪怕……你身边的人,万一背叛了你,你也有回环余地。” 云妩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方块金色锦帕打开,里面藏着一枚真龙金牌,镶嵌七宝熠熠闪亮,竟为传说中大常开国皇帝曾赐予长公主的免死金券。当年长公主带领八千女禁军,曾在八万敌军包围的铜墙铁壁中,救出了危在旦夕的大常皇祖,而得此御赐金券。这块金券的持有人无论犯下何等重罪,现任皇帝都必须无条件免其一死,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大常的任何地方,无人可阻拦,可见其贵重无比。 明月夜眼泪终归忍不住滑落下来,她侧过头艰难道:“父皇明知十七不孝,为何还要将此金券赐予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郡主。我不配……是我辜负了父皇。” “先皇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的心,以及他爱你若珍宝之心。你的一声父亲,他心愿已了。收好这份礼物,它亦然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保佑。他已经竭尽全力,去爱他的女儿了。他希望她一生平安……吉祥。”云妩紧紧拉住明月夜的手,不容拒绝的,把金券放入她的手中。 “柳心玉如此工于心计,就这样心甘情愿,喝下了父皇的金乌玫瑰茶?”明月夜唏嘘道。 “因为她……也到底是……爱着他的啊……”云妩清泪从眼角滑落,她用指腹擦过,凄凉道:“我们斗了一世,众人都以为,我们是为了凤掌六宫的耀眼权势。其实,我们都更想要,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深情,就像他毫无保留给了明媚的那一般。我爱黎郎,柳儿亦然……” “这金乌是我在先皇密室中找到的。虽然他留下遗诏与皇后的凤印,为我余生打算。但……我怎么能让柳心玉陪他一起走那黄泉路呢?”云妩苦笑道,眸中亦然流露过一份恨意。 “云姨……让我为你祛毒吧,十七不能再没有您!”明月夜一把握住云妩的手腕,强行为她诊脉。 “孩子,原谅我的自私!”云妩大力的挣脱,她双掌合十,认真道:“我心意已绝,陪在先皇身边的人,一定要是云妩。若小夜心里还有云姨,务必成全……” “云姨,十七舍不得您……”明月夜抱住云妩,抽泣道:“为什么,一下子你们都要离开十七?难道是老天惩罚我的任性吗?子欲养而亲不待……” “孩子,我们从未离开过你……我们会一直在这里……守护着你。”云妩轻轻用指尖点点明月夜的心窝,含泪而笑。 “启禀皇贵太妃,郡主殿下,皇上有旨意下来了。”门外紫萱小心翼翼道。 “进来回话。”云妩细心的用丝帕擦擦明月夜的眼泪,又拭了拭自己的,尽量平静道。 “皇上晋封念媺郡主,为念媺长公主。”紫萱进门,轻轻福身,细声细语道:“还有,皇上晋封太子妃郭氏为贵妃,御居华清殿,华清殿将更名为玉关殿。” 云妩和明月夜都有些惊讶,云妩微微挑眉道:“念媺长公主?这新皇倒很会做人啊。但那郭氏仅为贵妃吗,皇后之位,又要中空了?” “娘娘说的是。不过还有更惊人的旨意在后面。皇上要召夜王嫡妹,星月郡主夜涟漪入宫为皇贵妃,居比翼殿,将更名坤宁殿。”紫萱颔首。 “新皇终归忌惮斩汐哥哥……”明月夜忍不住叹息一声:“可怜涟漪妹妹,还是要嫁给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皇贵妃,想必有了皇子之后,便会晋封为皇后。可是,纵然荣华,奈何与喜欢之人……无缘,到底可怜。好在,新皇虽与燕太子赤霄年纪相仿,但性格温厚许多,但愿……结果好吧。” 云妩的精神明显疲惫下来,她轻轻拍拍明月夜的手背,温婉笑道:“小夜,云姨累了,要回宫歇息了。记住云姨的话……还有,若有时间就去看看……柳……宫人吧,想必这两日她也要搬家了。以后再见,不容易。” 两人对视,眼神中涌过万千情思,依依不舍。还是云妩,一狠心拂袖起身,在宫女们的搀扶下,缓缓而去。那一抹霁青在阳光下,也沾染了一道七彩的光环,艳丽了些许。 明月夜的心,更加空落落起来。 还好,她终归能够自己选择喜欢的人,喜欢的路,喜欢的结果。明月夜不忍拒绝…… “景天,笔墨伺候。”明月夜挣扎起身,坐在书桌前,她眸色微凛。 明月夜思忖了好一段时间,终于落笔,写下了一个药方,她递给景天,淡淡道:“这个要想办法传递给柳心玉的医官。剩下的,就看那她,有无运气得救了吧……” “主子要救她?”景天大惊失色。 “我不是为了救她。而为了成全云姨。再说,若柳心玉此时死了,又怎么能看见柳家今后的惨状呢?也只有她活着,柳家背后的黑暗势力才能浮上水面……她该死,但什么时候才能死,她说了可不算!”明月夜握紧拳头,骨节微微泛白。 转眼就到了傍晚时分,明月夜正跪坐在佛像之前,手握念珠默默咏颂心经。 听闻门外景天轻轻道:“主子,柳心玉醒了,不过惊见巨变,又晕了过去。” 明月夜不置可否。景天又迟疑道:“皇贵太妃,刚刚殁了,据说是为先皇殉情而去……” 屋内的诵经声,戛然而止,几个呼吸间的沉默后,只听明月夜淡淡道:“知道了……” 佛像前,明月夜紧闭双眸,两行清泪滑落衣衫,手中的念珠已经因为用力过猛,断了线散了一地。 “孽缘,哎……”她长长叹息了一声,继续咏颂经文。 223.惊变 云皇贵太妃毅然决然,为先帝殉情,但求同穴而葬,令新皇黎珏甚为感动,他特追封皇贵太妃为贞元皇太后,将其灵柩以皇后殊荣常伴先帝之侧。云妩的一生心愿,终于得偿。 两日后,大常皇宫为大行皇帝黎臻与贞元皇后云妩的灵柩举行了发引,由摄政王夜斩汐、哥舒寒双双护送灵驾至昭陵,将梓宫安放在享殿后,又将谥册、宝印、冥器等随葬,最终封起地官大门,一切终归尘归尘,土归土,愿二尊安息。 明月夜恹恹的病了几日,但凡能起身时,她便在佛堂为两位故去的亲人,默默诵念地藏王菩萨经,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哥舒寒不准景天她们打扰明月夜,尽量给她更多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好轻轻舔舐心上的血口子,而不必在众人面前强作欢笑。 新皇黎珏御审柳氏一案,在强有力的证人证物证词面前,柳程君无法抵赖只好认罪。黎珏判决户部尚书柳程君渎职罪流放蜀北极寒之地,其子柳文渊则流放灌州。相应致死舞女的凶手,比如多位三省六部的侍郎,以及落霞苑的掌柜家丁等帮凶,一律判了秋后斩立决,无赦。温峰因首告有功免其死罪,流放燕州。温亭羽破案有功晋封为刑部侍郎,流千树晋封御前典药局统领。折颜姑娘协助破案有功,特赐县主之位及赏金万两,令其可颐养天年。其余各人赏罚分明,有理有据,落霞苑一案终于尘埃落定,沉冤昭雪。 一时间,因柳氏势力遭受重创,大批拥臣纷纷倒戈,竞相揭发其罪证以保自身无虞。正好被新皇用以排除异己,打击政敌。而被先皇贬为宫人的柳心玉,虽然侥幸祛除了金乌之毒,但尚未恢复就被李公公从华清殿请出,仓促搬进了偏远的碧渊殿。据说她因药毒未完全除尽,尚且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还要将养数日,但待遇跟从前做贵妃时,已为天壤之别,急火攻心之下,一头青丝一夜白首,令人唏嘘。 大常的新皇刚刚即位,大燕亦传来惊人消息。燕皇龙源终于病重离世,太子赤霄即位新帝,在迎娶萧太后的亲侄女萧兰兰为新后的当天,焱族联合大燕皇族发动了政变,将萧氏一脉满门尽灭,年轻将领慕容纯钧一战成名。传说他俊美如女子,但心肠却十分阴狠,萧氏二百余直系均被其一令之下,满门抄斩,连不满周岁的婴儿亦不能幸免。株连之人竟然万余,全部男子充军,女子为奴,覆巢之下并无完卵,闻起惨状不忍直视。 据暗军的细作打探,这个被新燕皇赤霄启用的青年将官,甚有可能就是,更名换姓的慕容惘之。 燕帝赤霄铁腕强权,燚族旧部重新掌控了赤焰光军的兵权。他用人亦然不拘一格,剑走偏锋。同时减免赋税,鼓励桑农,大燕正呈现出一片繁荣的美好初景。这令夜斩汐与哥舒寒两位摄政王赞赏之余,也暗中引为对手。这南北争霸,恐怕就在早晚朝夕之间,一触即发。 明月夜思忖再三,决定不日便离宫回府。毕竟这长焱宫已经再无自己的牵挂,留下来只会徒增伤悲。媺园这边,她会留下明堂精通药材种植的医官,继续照看那些稀有的药花药草。主意已定,景天她们开始忙着收拾着媺园的行李,还有撤离那些从林梓县救回的灵兽。 窈娘的眼疾已经痊愈,明月夜征询过她的意见,她很愿意和景天他们一同回府,到湜琦苑小住。毕竟媺园若没了这些姑娘们,实在冷清。窈娘又十分喜欢茉茉这个孩子,照顾起来要比那些奶娘称心,哥舒寒倒是满意的。 重楼与左车已经收拾好了湜琦苑的上上下下,只等着自家王妃回府。 这一日,哥舒寒偷得半日闲,便叫人准备了马车,打算先带明月夜去麗山看红叶,放松下心情后,便接回王府。明月夜虽然并无心情,却也拗不过他,只好无精打采的同行而去。 天气晴朗,碧空无云,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麓山的红叶,已经红了。 漫山遍野的火红枫树林连成了一道又一道鲜艳的花墙。有浅红、脂红、艳红以及深红,仿佛染了重彩的璀璨锦缎,正竭尽全力怒放着生命的美丽。轻轻的一阵风,红叶便如若花瓣般,悄然飘落,盖住了泛黄的草地,厚厚的堆积在树下,走起来像温厚踏实的红毯,还泛着淡淡的叶香。这个时节的麓山,简直如仙境般美好。 麓山出名的不仅是这红叶枫林,还有峰顶的一泊天然温泉水。据说,华清殿里的温泉水就是从这里一路引流而下。这水不但四季温热,还有美容肌肤,延年益寿之功效。麓山的温泉已经成为先皇黎臻的御用离宫,但常年来也只有他自己常常独住,甚至连最宠爱的两位贵妃,也不曾有幸同享这得天独厚的天然美景。 先皇黎臻令人在山顶温泉之侧,搭建了木屋,有巨大的露天露台,可泡汤、饮烧酒,同时仰望星空。这位风流倜傥著称于世的君王,却喜欢一个人在清冷的暗夜,在这里凭栏远望,不知他等谁,或者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今天,哥舒寒换了一身霁蓝蜀锦的宽袖长袍,内衬水蓝的羽纹罗衫,脚蹬银色的乌底靴,整个人益发显得清爽而俊美。明月夜则穿了绣着合欢花的精致抹胸,外衬月白色的绮罗裙袍,还披了件银白泥罗帔子,长发并没有盘髻,而用一条脂红的绫子松松垮垮系了,别有着一种慵懒的别致之姿。 两人手拉手的走在枫林之下,步伐缓慢而悠闲。偶有落叶飘下,哥舒寒便信手拈住,不多时便攒了一团花束般,他逗趣的递给心不在焉的明月夜,调侃道:“怎么,和本王出行,王妃不开心吗?” 明月夜回首,蓦然发现宫女与随从们并没有跟上来,这条寂静的山顶小路,只有他们两个人。 “摄政王倒满面春风,志满意得啊……”她斜了一眼他,无精打采的:“十七,又没什么开心的事。” 他拉着她,疾步跳上山顶的一块巨大山石上,他拥着她,看那群峦叠嶂,红叶漫山。他们身后低洼处,便是巨大的温泉水,清澈透亮,冒着袅袅的热气,烟雾缭绕。温泉水畔,长着银色的茅草,挂着盈盈的水珠,仿若仙境。 站在山石上遥视,远远的,有蜿蜒的小路在山间隐现,却看不到尽头。白色的鹭鸟从他们头顶飞过,留下凄婉的鸣叫。 “人生如此,往往看上去繁花簇景,但暗里却深藏杀机。如今的大常,并非表面上看到的太平盛世,你我心知肚明,这未来的路任重而道远,十七,你怕吗?高处不胜寒。”他从身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的发顶上。 山顶上的风很大,吹散了两人的发,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纠结不清。 “我不怕高,却怕……冷。”她喃喃道:“怕心冷……我更怕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这是条不归路吗?我们会失去更多的亲人……朋友……信任和温暖吗?” “不会,因为我在你身边……”哥舒寒低语:“想他,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明月夜微微阖上双眸,眼泪默默的淌下来:“越想记住他的模样,心里就越恐慌,越空落,好像连最后一点记忆,都要留不住一般……本来,我们相处的时间……便不多……我连做梦,都梦不见他的样子……莫寒,终归是我错了,他是被我气死的……我诅咒了自己的父亲,一次一次的诅咒他……这天下,大约只有我这般狠毒的女儿吧……他一定会恨我怪我,所以不肯托梦,再见我一面?” “先皇,爱你爱若生命。我时常想,大约这世上唯独有一个男人对你的爱,我不敢比肩,就是先皇。他如此爱你,又如何会恨你,怪你呢?”他温暖的鼻息在她脸颊旁微微回旋,冷郁的黑沉香厚厚的裹着她的伤悲。 “我的十七,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她会被上天眷顾!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莫寒,我心里真的很痛……”她蓦然转身,狠狠扎进他的怀抱,哭得几乎要断气般,眼泪与鼻涕洇湿了他的衣襟,虽在意料之中,他依旧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十七,这麓山温泉,是先皇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他一直让我在悄悄修葺,本想明年开春再给你一个惊喜……那木屋叫明台,往常也只有先皇自己独来……他把明台送给你了。这座山,都是十七的。即便将来我和斩汐想上来,喝喝酒,泡泡汤,也要长公主首肯……”哥舒寒揶揄道:“不过,今日带你来此,却为了另一件事,时辰差不多了……” 明月夜从他怀里抬头,眼睛红红肿肿的,有些狼狈不堪,她哽咽道:“什么?” 他拿出一块灰色的手帕,轻轻擦着她的眼泪,遂而展臂拥住她,让她远望那山路。只见四辆一摸一样,貌似平淡无奇的马车,在山路上依次前行,待到岔路口,东南西北分路而行。聚合之后,终又各奔他乡。 “什么意思?”她狐疑道:“既然是御赐离宫,怎么轻易还有民间的马车?里面是……” “十七,你可知金乌和精乌,一字之差,大相径庭?”他长眉一挑,唇角染笑。 “哥舒寒,你也知道金乌?精乌是什么……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神色一凛,心中一动,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领,狠狠喊道:“快说,那车里,车里是什么?你快说啊……” “这四辆车里,各有一男一女,他们目前都带着人皮面具,昏睡不已。他们要去的地方,也各不相同……但最终,会有一辆车,到达大雪山的野狼谷。这精乌之毒,只有莫老谷主才能尽解。十七,松手吧,你要勒死你的夫君了……”他调侃道。 “他没有死,云姨……也没有……他们被你和斩汐救了?你们这两个混蛋……这么大的事情,也敢瞒着我?我勒死你算了!”她又哭又笑,狠狠拽住他飘扬的长发,后者痛呼,赶紧拥住她。 “先放手,一会慢慢讲给你……听。他们要出长安了……再见,不会很快……十七,告个别吧……”他温和道。 明月夜咬住嘴唇,狠狠盯住那四辆马车,闭目双掌合十,心中默默祈祷,遂而又重重的挥挥手臂,眼见着那马车消失在隐隐的红叶中,她的泪又一次涌下,这一次却充满了感激与庆幸的喜极而泣。 “放心,他们会好起来的……”他紧紧贴着她,在她耳畔低语:“这件事,只有你我和斩汐知道……再多一个人,便多了一份危险。” “你们居然瞒着我?你和夜斩汐……这两个混蛋!”她咬牙切齿道。 “助你解开心结,不好吗?虽然这药……有点儿猛……”他邃黑重瞳,划过一丝狡黠:“看见你的那把赤金匕首,我还真心惊了一番,还好你用来割头发,而不是别的什么……不告诉你,也担心你情绪不对,被柳家的人看穿,那便会满盘皆输了。” “你们还敢把他送到我外公那里去?”她紧紧蹙眉。 “你以为你外公像你一样小气?这精乌之毒,连你都不能尽解,只有莫老谷主有十足信心……用精乌替代金乌,也是他的主意。他早已脱离世俗情感,上升到救天下苍生于水火的境界,你这般嫉妒心奇强的小女子,懂不得。好了,这里风大,咱们下去说话……” 哥舒寒把明月夜从巨石上抱下来,后者依旧依依不舍的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温泉水畔。伴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水面上蒸腾着袅袅白雾。银色的茅草挂着小水滴,仿佛穿了珍珠的小衫,晶莹喜人。他们从水畔的小路走过,那温润的水珠溅落在靴面和衣摆上,弥漫着淡淡的草香。 “先皇并不知晓,我们用精乌替代金乌。他设下此计时,确实抱了必死之心。”哥舒寒淡淡道。 “何必如此,若铲除柳氏,不过他一道圣旨而已。”明月夜蹙眉,不解道。 “你想得太简单了,柳氏背后的黑暗力量,比如裴门,尚未浮出水面。何况几十年来,柳家在大常的势力盘根错节,若不能连根拔起,恐怕后患无穷。这柳程君是认了罪,如果不认,先皇也设下计策会以弑君之罪将他和柳家拿下。所以,先皇一死将是最大的利器,可直插对手心脉。你不知道吧,柳氏也一直在先皇饮食中做了手脚,若不是我们及时发现,先皇有可能会失智,为柳贵妃所控制。”他不动声色道。 “看来,你们和他,早已商量好这连环计。”她眉心蹙得更紧:“我还以为,新皇会是夜斩汐呢?他不是很想认祖归宗吗?” “斩汐放弃皇位,是为了弱尘。大常的皇帝,不可能有一位出身青楼的皇后。可是斩汐,不会再要别的女人做他的正妻。斩汐若继位,弱尘……必死无疑。我们商量好的,一旦大常政局稳定,我们便急流勇退,带着自己的女人,或退隐山林,或泛舟西湖,总之自在而活。”他微微一笑,双瞳之中划过一丝宠溺。 “那……他也可以选择诈死,为何要……”她不忍继续。 “为了你!为了你解开心结,为了化解你的怨恨。他想告诉你,他爱你胜过一切,皇位甚至生命。”他一字一句道:“他想把相欠你的,还个干净。最后那一日,他见了我和斩汐,要我们好好照顾你,护你一生一世。若不是我们提前已发现了金乌,并偷梁换柱。恐怕根本来不及救他,先皇一心赴死,他算计了所有的可能,都一一设下连环计。有的,可能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 “你们将金乌换了精乌,倒也救了云姨和柳心玉,只是那老妖婆,必定会更加恨我们。” “还要利用她,揪出藏在背后的大恶人。她暂时,不能死。” “他们,何时会醒?”她担心道:“会不会对身体,有损害?醒来了,他会不会还要……一心赴死?” “无论金乌或精乌,它虽然暂时会封住人的六窍之感,但唯独听力不会消退。你在灵柩旁说的话,他想必听到了……虽然不知道你说了什么……我想你们两个人的心结,都已打开……再见之日,无需多言。再说,就莫老谷主那三寸不烂之舌,死人都能被他说活了……”他不吝调侃,但话音未落,自己整个人的身体都朝着温泉水,径直摔了过去,猝不及防。 哥舒寒应声落水,明月夜收起发力的右脚,优雅的掸了掸衣衫上的水珠,恶狠狠道:“让你敢和夜斩汐,一起来蒙骗本姑娘,就让你好好尝尝,落水狗的滋味!” 224.缱绻 气急败坏的明月夜趁其不备,将哥舒寒一脚踹入了温泉中,以解心头之恨。 后者虽然轻功了得,身手敏捷,但两人如此贴近距离,她突然发难他也始料未及,只见他仓惶落水,溅起了水花朵朵,几乎砸败落了水畔的银色茅草。 明月夜冷笑望着水中扑腾的人影,不客气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也敢瞒着我,害得我眼睛差点儿哭瞎了,实在过分……”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原以为哥舒寒会迅速从水中抽身跳上岸,但只见一串一串气泡之后,水面渐渐平静下来。她开始有些慌张,眼瞅着他消失在水间的时间,已经超过了自己闭气的极限,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疾步跑到温泉水畔,双手做喇叭状,焦急的大声呼喊着:“莫寒,莫寒,你别吓我,赶紧出来啊……” 静谧的水面,偶有小鱼游过的涟漪,安静得吓人。明月夜几乎被这突然而来的意外吓到心脏停止跳动,她扔下自己的帔子,纵身鱼跃入温泉,闭气潜入水下,寻找溺水的哥舒寒。 原来这温泉水下却别有洞天。虽然露在地面上的水洼并不大,其实内里宽阔而深邃。 清澈而温暖的水波中,游弋着翠蓝色的小鱼儿,一群又一群,水底是一层细细的白沙,隐约露出彩色的鹅卵石,光滑而艳丽。沙子上有奇怪形状的银白巨石,还有并未腐朽的原色树木,上面都长着一种柔软而碧绿的水草,仿佛妖女魅惑的长发,摇弋而委婉。水中之景,比那温水水畔,红叶银草的秀丽,更胜一筹。 明月夜虽惊异于水下景色的奇美,但此刻也无暇顾及。她像一条美人鱼般穿梭在巨石与朽木之间,寻找着哥舒寒。时间越久她越心慌,连浮水的动作都有些慌乱无序。 忽然之间,她的脚踝被一条裙带般的水草绊住了,她挣扎了几下都不能挣脱,着急之下竟敢呛了几口水,越慌脚下的水草便缠得越紧,难道哥舒寒也如此被困在什么地方了不成,她心中恐慌至极。 就在明月夜几乎挤尽了肺中最后的一口空气,眼前景物已开始模糊不清时。忽然之间,她的腰身被人扶住,脚下的牵绊被轻易松开,那人更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覆住她的,度了几口空气给她。她的视线渐渐清晰,看清了,一双邃黑妖异的重瞳笑望着她,眸中一抹狡黠的幽绿隐约浮现,正是消失不见的哥舒寒。 他拥住她,大力的向水面浮去。时不时的,吻住她的唇,度气给他。他蜜色高挺的鼻梁上,以及羽毛般深重的乌黑睫毛之上,都凝聚着几枚晶莹的水滴,仿佛艳美无双的水妖,裹带而来风华无双的诱惑。她仿佛有些恍惚,或者痴迷,只是忍不住纠缠着,他那如含着红艳茶花的唇瓣。 他们的长发随着水波飘逸着,纠缠着,霁蓝的衣裾和月白的衫裙招展着,如同两朵璀璨的奇花,在温润的水中绽放与盛开。他们扶摇而上,他突然松开啜饮的唇瓣,示意她往头顶望去。 那越来越近的水面,仿佛一块巨大的钻石,波光粼粼,熠熠生辉。无数个棱镜面,折射着太阳的万线光辉,他们就像一对人鱼般,向往着最光明的来路扶摇而去,浑身沐浴在如星尘般的七色璀璨中。 这一刻,他们仿佛相生相长、不离不弃的依恋着彼此,这一刻的爱情如此纯粹而绝美。她的唇边旋起甜蜜的笑,她确信,他们是相爱的,毋庸置疑。他为她做到了极致。这世间,这男人,是自己最可相信的,最需要的,最适合的,最爱的……他们都是彼此的另一半灵魂,相遇与相爱,就是命中注定。 哥舒寒拥着明月夜,两人同时从温泉水面上抬起头来,他们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彼此湿漉漉长发,晶莹剔透的肌肤,不觉都惊艳的微笑起来。 “水性这么差,也敢来……救我?”哥舒寒不吝嘲讽,邃黑重瞳中的幽绿火焰,几乎燃烈了双眸,显得益发的狂狷邪魅。 “怕,更怕你丢下我……”明月夜情不自禁的,用玉白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嗫喏道。因为慌张不得要领,她的潜水已经用尽了气力,娇喘吁吁。 因为掌握不好平衡,她只好又用两条细白的长腿,顺势盘住了他挺拔有力的腰身,仿佛一只无尾熊般,紧紧抱住了面前救命的大树,一刻不愿分离。 两人本来穿着轻薄的衣衫,经水一泡便软塌塌贴在肌肤上,两个身材都甚好的人,不吝在对方面前曲线毕露。还好这温泉水暖,泡在里面甚为舒服。哥舒寒又水性极好,即便明月夜攀在身上,对他而言亦然没有什么压力。反之,他甚为享受这不多得的旖旎风光,也许,只有这丫头没有力气顶嘴的时候,最可爱。 “难道忘了?上一次也是在温泉,还是我救了你……”他舔了舔唇瓣上的水珠,用自己的鼻尖轻轻婆娑着她的。 她的脸颊如桃花般,粉红炽热,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体温的升高,与身体的变化,不太自然的松开他一些。 “救我?我怎么记得,是你差点儿吃掉我?”她忍不住反唇相讥,见他笑意深刻,她吞了吞口水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啊。再说,我也救了你啊,若不是我施针……” “闭嘴……”他微微蹙眉,声音如羽毛般低哑般宠溺。 他情不自禁扶住她细弱的腰肢,突然吻住她柔软的唇瓣。他的舌尖灵巧,尽力掠夺,游刃有余。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又有一朵朵艳红色曼陀罗,不断的绽放着花朵。她嘤咛了一声,甜蜜的回应着他的纠缠。两个人,都尽力想要汲取对方,更多的甜蜜与温暖。 他轻轻洑着水,不知不觉他们已经靠近了岸边。他用力将她托到岸边的银色茅草中,两个人便湿漉漉的压倒了一片柔软。他居高临下支撑着双臂,意犹未尽凝视着身下,正用双臂护住胸前一片春色的小女人。 “喂,别这么看着我,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怎么让我想起来,老狗熊正盯着蜂巢一般?”她嗫喏道,口齿干涩。 “什么见鬼的比喻?”他微微蹙眉,展臂将她的玉白胳膊扶到她自己头顶处,不怀好意的邪气道:“十七,还想吃掉你……怎么办?” “不是说,回府……回府吗……”她不敢迎视他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重瞳,想要挣扎却又被温泉水泡得柔弱无力,或者,更惑于他低沉而魅惑的声调,放弃了抵抗。这美丽的妖孽,实在有着绝无仅有的蛊惑。 该来的,总会来吧?还有就是,自己终于再没有什么犹豫与困惑了……就是这个人,她相信自己,这就是命定的姻缘,上天赐予她的礼物。她心里涌起了一波又一波柔软的温暖,却又多少畏惧的闭上了眼眸,嗫喏道:“你别欺负我啊?我……我可会还手的……” “你随时可以说……停。”他似乎置若罔闻,而是继续低垂下脸颊,轻轻吻着她的额头,睫毛,鼻尖,耳垂,脖颈……他的浅吻轻痒而又麻酥,仿佛被一根羽毛掠过肌肤带来的震颤,令她既惊异又沉迷。原来,相爱如此美好,有趣。 但她终究又恐惧,这莫名其妙的炽热与窒息感,颤颤巍巍的刚想说“停”,尚未出口,已经被他重重堵在新的一轮湿吻中。 片刻袭击后,她意乱神迷,心如小鹿,狂跳不已,只听他邪魅道:“十七,你会舍不得说……停……打赌……” 他的吻,他的婆娑,他的引导,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游刃有余。她终于弃械投降,城池尽失。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温润的阳光,洒落在纠缠在一团的霁蓝与月白衫裙,枫树叶一片一片从枝头掉落,落在衣衫上。也落在那对忘情缱绻的妖孽身上,蜜色的肌肤覆盖着脂白玉肌,强劲与柔弱既密不可分纠缠,又风扫残云侵略,期间隐约闪现一声声浅浅的惊呼或者嘤咛,连枫叶树上的鸟儿终都红了脸颊,悄悄飞去。 含苞欲放的一枝幼白梨花,终于在风雨洗礼之后,在月光中吐蕊绽放。清浅的风中,亦然裹带着清香、妩媚和甜蜜。相爱的人,做相爱的事,快乐与美好在一个又一个巅峰之上,盛开出了繁花簇景。 终于到夜深人静,明台的露天天井,木质的地板上躺着两个人。他们都换了月白的寝衣,黑发轻轻披散,神情疲惫而又满足慵懒。 明月夜把头靠在哥舒寒的胸膛上,她的右手和他的左手指指交缠,露出来的一段藕白的玉璧,赤红色的守宫砂已经消失殆尽。她的长发披散在他胸前,带着微微的樱草清香。 他看见她肩上的金色凤凰尾羽的纹身,在激情消退的时刻,亦然消失殆尽,不禁有些好奇,他摩挲着她的肌肤,诧异道:“什么时候在肩上,纹了奇怪的图案,却又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林梓县回来,泡浴时被重楼发现的,好像体温上升时就会出现,我觉得不像是种了什么毒或蛊,便不在意了。不过,自此之后,媺园飞来了很多漂亮的鸟儿。有的会一直跟随着我,比如那个……”明月夜指着他们头顶上的,一对荧白色的小飞鸟,正嘤咛着比翼双飞。 “招蜂引蝶……”他轻轻弹着她的脑门。 “王爷连鸟和蝴蝶,都分不清楚了吗?”她不吝鄙视,可以调侃道:“眼花了吧……在温泉里待的时间太久,对男人不好的……” “看来十七不累,还有气力调侃本王……”他拿起一壶波斯葡萄酒,饮得淋漓畅快。 两人舒服的依偎着彼此,他们仰头望着遥远的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辰。静谧无声的夜色中,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彼此。 “喜欢吗?”他意味深长道,伸出纤长的手指,指腹顺延着她的额头,鼻梁和脖颈,顺流而下。 “还好……”她脸颊微红,把眼睛藏到他的衣襟中。他的彪悍与狂野,实在给她留下了太多难忘的记忆。 他身手敏捷,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迅猛而狂狷,她始料未及,不禁惊呼出声:“干什么?” “看来娘子不满意,为夫……惭愧。”他长眉微挑,邃黑重瞳又一次燃烧起魅惑的幽绿火焰,蠢蠢欲动。 “你还要?”她大惊失色,伸手捂住他炽热的嘴唇,嗫喏道:“我刚才……开玩笑的……已经好多次了,你不累吗?我可要累死了……再不行了!” “那你……还挑衅?”他咬住她的食指,从牙缝中低语:“刚才算热身……热了吗?” “热,热了,不用再热……”她惊慌失措,就差夺路而逃。 “真的热了吗?那让为夫……一探便知……”他又一次开始啜饮甜蜜,蓄势待发。 “不热,不热,一点儿不热……不用探!”她慌张躲避,结结巴巴。 “好啊,那就……让你热起来……”他不容拒绝,两人肌肤相亲,呼吸交缠。 果不其然,她浑身像燃起来烈火一般,欲罢不能,世间万物仿佛在一瞬之间,都幻化成了一团火焰,而他在燃烧的中心,邃黑重瞳灿若星辰,宠溺无边。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的心里最后一处冰冷,终于化冰成水,归入柔情一澜春水。 天地之间,唯有缱绻…… 225.新妇 景天与紫萱她们,第二日才赶到明台,好不容易找到了早已精疲力竭,酣睡在天井中,那大桦木台上的两个主子。 明月夜被哥舒寒紧紧揽在怀中,她枕着他的手臂,两个人相拥而眠。他们盖着绣着红色枫叶的银色锦被,锦被上落着飘落的枫叶,在这亦真亦幻的美景之中,两个艳丽无双的妖孽,他们发丝纠缠着,鼻息相接,仿若双生子般亲密无间。 紫萱蹑手蹑脚的,小心收拾着散落在一旁的衣衫,当她捡起沾染了一朵浅淡“小红花”的寝衣,不禁脸色微醺,她朝着景天会心一笑。看来,王爷和王妃终于顺利圆房,她们这些奴婢们一直悬着的心,总能落下了。 哥舒寒听到些许动静,警惕的睁开重瞳凤目,见是自己府里的人,便微微一笑。 紫萱机灵,赶忙微微福身,轻声道:“恭喜王爷……” 他清浅微笑,心满意足低语道:“备车,回府……府里上下,都有赏。” 哥舒寒轻轻起身,利落的披上自己的外袍,景天与紫萱刚想叫醒明月夜,却别他噤声制止。 “王妃累坏了……让她睡吧。”他宠溺道,遂而俯身展臂,温柔的用锦被将那酣睡中的小人儿裹起来,抱入怀中,他信步往明台之外走去。 眼见他怀中那娇弱的女子,细白的脖颈露出了点点红莓般的细碎淤痕,景天不禁暗自叹息,为了早点儿有自己的子嗣,自家的郎君还真拼命啊。她与紫萱对视一眼,手脚麻利的收拾着一片狼藉的残局。 明月夜昏昏沉沉醒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因为口渴房中正巧无人,她便披了件银羽锦缎披风,自己去取茶壶里的水喝。但脚趾刚刚落地,腰腿间的一阵酸痛袭来,竟然又直接瘫倒回了床榻。惊愣之下,她才察觉自己浑身无力,酸软不堪,根本无力下床。 房外的重楼与紫萱听见房内动静,赶忙推门进来,见到靠坐在榻上的明月夜正愁眉苦脸,揉着自己的腰背,不禁同时失声而笑。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渴死了,快给我倒杯梅子茶来……要冰过的,顺口……”明月夜烦恼的,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红肿的唇角,郁闷道。 “主子,您都睡了一天了。这刚刚醒了,可不敢喝凉的梅子茶,新妇圆房不可贪凉,会坐下病根的。王爷已经嘱咐雪见,给您炖了牛乳煨血燕,饿了吧,不如先用一些。再过半个时辰,王爷也要回来陪您进晚膳了。”重楼笑吟吟道。 “我怎么回来的?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明月夜脸颊微红,对新妇这个词,实在也还有些不适应。 “王爷说,王妃累坏了,他心疼您,自然把您一路抱回了湜琦苑。连您这寝衣,都舍不得让奴婢们帮忙更换,都是他亲力亲为……”重楼带着点儿坏笑道。 明月夜低头喝汤,面颊上的肌肤若烧,根本不敢和这口齿伶俐的丫头对视。 “主子,这是化瘀祛肿的药膏,您喝完汤用一些……”紫萱把一个脂白的玉瓶递到明月夜手中,后者好奇打开瓶盖,嗅到一股淡淡的薄荷清冽。 “这种东西,我药柜里多的是……何必巴巴的拿来?”她皱皱眉。 “嗯,这是王爷从宫里敬事嬷嬷那里讨来的,和您的那种外伤药,不一样……”紫萱涨红了脸,重楼则捂着肚子笑倒在一旁。 “笑什么笑,你和蒙云赫大婚就在下个月,到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这药还是留着给你用吧。”明月夜呲牙道。 重楼乖巧的跑过来,为明月夜按摩着肩膀,却悄悄在她耳畔轻轻道:“主子,说实话,感觉……如何……” “什么如何?”明月夜虎着脸反问。 “自然是我家王爷,功力怎样?”重楼涩着脸道,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王爷的山根如此挺拔,听说……必定不凡!” “你这讨打的小蹄子,这样没脸的话也敢问自己的主子?不害臊,赶紧把你嫁给那头大狗熊吧,你去跟他讲这些荤话去!”明月夜长眉一挑,不吝嘲讽:“至于你们家王爷,不如何……稀松平常!” “是吗?稀松……还平常!”房外传来一声奚落的男声,一隅暗黑衣裾飘然而入,而黑沉香的冷郁登时萦绕在她的鼻息间。 想起昨日与他抵死缠绵,她竟然不敢抬头回视他的浅笑,不禁赶忙把一大口血燕放入口中,却因慌乱差点儿呛死自己。她剧烈的咳嗽着,甜腻的汤水撒了一身。令站在身畔的俊美男子,不禁笑得露出了雪白牙尖。 “哎呀,王妃的寝衣才刚换过,又龌龊了,你们这些没有眼力见儿的奴婢们,还不取衣来,本王要为王妃……更衣……”他笑得邪魅狂狷,意犹未尽。 “不用那么麻烦,我饿了,还是先用膳吧……”她红着脸,本能捂住自己的胸口,率直道。 “雪见,你家王妃……饿了。”哥舒寒一击掌。门外雪见已经捧着金漆托盘,端着四碗四色的小饺子便款款进来,将那红、绿、白和黄四色带着汤汁的小水饺一一摆在明月夜面前。 明月夜狐疑的拿起银汤匙,诧异道:“今天是什么节气,要吃这么多奇怪的饺子,莫非里面的馅儿不同吗?” 她舀了一个红色的小水饺,咬了半口,还未咀嚼,便皱着眉吐了出来,郁闷道:“生的?” 她便又舀了一个绿色的,小心翼翼舀了半口,但不得不依旧吐了出来:“还是生的?” 明月夜腹中饥饿,又有些负气,便咬着牙又舀了白色和黄色的,不禁惊呼道:“都是生的!” 话音未落,那哥舒寒与重楼、紫萱已经笑倒不行了,她连忙拿起一个枕头,狠狠扔向他,怒喝道:“是不是你,让她们故意来调侃我!” 重楼与紫萱两人同时跪倒在明月夜面前,笑吟吟道:“恭喜王妃与王爷合卺,愿两位贵人早生贵子,儿女双全。” 婢女们重新将精致的小菜摆好,便识趣的走出了房间。 “你是自己说的,生的,都生的,算起来,你要给本王生足四个孩子,才够数……”哥舒寒一展衣袖,坐在明月夜身边,亲昵的捏住了她的鼻头。后者已然羞怯的捂住了自己涨红的脸颊,手足无措。 “你算计我……”她嗫喏道:“当心……我给你下毒……让你……” “让我如何?”他歪着头调侃道:“反正,十七已经是本王的人了。不知娘子,可狠得下心来,谋杀亲夫?” 他又在她耳畔轻轻低语:“还没跟你算账呢,敢说我稀松……还平常……看晚上怎么治你……”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睡……”她挣脱他的掌握,拿起一个枕头抵在两个人中间,结结巴巴道:“我……我有伤,还……还没好呢!你看,这药还是你让人送来的。” “本王看你确实会好了伤疤忘了疼,若不疼得狠些张长记性,这王府早晚也会被你拆了了事。”他一挑长眉,展臂禁锢住她逃跑的念头。 他们四目相对,都把对方瞳孔中清晰的属于自己的倒影,看得益发真切,不禁唇角都旋起了清甜的笑。 “今晚才是洞房花烛夜,本王让他们点了龙凤蜡烛,还要用花生、红枣来铺床。民间夫妻有的吉祥事儿,咱们都要做全了。因为,十七是莫寒的妻,一辈子唯一的妻……” “莫寒,你会一生一世对十七好吗?”她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眼眸,甜甜道。 他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她樱红的唇瓣,喃喃道:“会,生死不渝……” 眼见他邃黒重瞳里面的幽绿火焰,已经蠢蠢欲动,她缩了缩脖子,可怜兮兮的嗫喏道:“今晚,今晚,真的……我……” “还痛吗?”他宠溺的拥住她,她羞涩的点头,脸颊靠住他的肩头。 “痛……但,莫寒,我喜欢咱们密不可分的温暖……”她贴着他肩喃喃道,隔着衣料她亦然能感觉到,他弹性而有力的肌肉,充满了温暖的力量感:“其实,你一点儿也不稀松和……平常。只是,我可不想有别的女人,觊觎我的夫君。” “孩子气……”他像抱住个婴儿般,将她环在怀中。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那玉白的小瓶子,拧开盖子,用食指挑出一点儿碧色晶莹的药膏。他温热的鼻息在她耳畔渐渐升温:“我帮你……搽药。然后咱们一起,守花烛。” 那边,窗前。巨大的龙凤花烛,燃烧着橘黄色的火焰,偶尔爆出一个艳丽的烛花,留下一抹旖旎的猜想。 226.奢望 甜蜜的时间过得总是很快,转眼间哥舒寒与明月夜的新婚生活,已过了半月有余。 办完了先皇后事,夜斩汐便匆匆忙忙赶往了神武城。他体谅哥舒寒新婚燕尔,并没有让其同行。只是拜托他和明月夜,尽量多多照顾、帮衬莲弱尘。 夜斩汐的嫡妹,夜涟漪即将被常皇黎珏纳入宫中,封号为锦华皇贵妃。这也算夜王府目前最重要的大事,云光郡主舒颜与夫君夜峰,都忙不迭的准备着相应事宜。 哥舒寒忙着重建三省六部的补缺官员,他又是武将出身,对婚嫁之事无从着手,便请明月夜每日前往夜王府,照料莲弱尘的同时,也帮云光郡主料理些府中内院的大小事情。 于是,这段时间,明月夜不禁要管理着明堂、还要帮忙看管夜舒楼,媺园也缺不了她,整日里也几乎要忙得焦头烂额了,还好有流千树随行,还能分担一二。别看这流千树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但他心细聪明,又生的俊美非凡,深得云光郡主喜爱。 这一日,明月夜又来给莲弱尘诊脉,不同于前几日的沉默寡言,今日她看上去终于有了些笑意,话也多了些。明月夜暗自有些惊诧。 明月夜扶着身子日益沉重的莲弱尘,她们在夜王府的后花园碧溪旁散步。 夜王府的后花园,以果树居多,据说因为云光郡主不喜熏香,更爱果香,每日在房间里摆着新鲜的各色鲜果,都是自家的后花园栽种而来。所以,夜王府后花园以各种珍稀果树称奇。此时仲秋,香梨和山楂都已经成熟,金灿灿的、红彤彤的果儿挂在枝头上,硕果累累,甚为养眼,香气微甜,令人的食欲与心情都很灿烂。 莲弱尘遣散了侍女。于是,在溪畔的小亭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二人,说着些悄悄话。 莲弱尘似笑非笑打量着明月夜,她拉起对面娇俏小人儿的手臂,眼见守宫砂已经消失殆尽。又眼尖的看见细白脖颈上,隐约的红莓淤痕,意犹未尽道:“最近过得如何?他待你……可好?这狼崽子,很会疼女人吧。” “还好……”明月夜不吝羞涩,不自然的低垂了头:“他有时间,就尽量陪着我,毕竟先皇龙驭宾天不过一个月,他怕我一个人独处时间久了,会伤感。有他在身边,好多了。谢谢姐姐惦念。” “看着你和阿寒,能情投意合,我这心里多少有些欣慰。也算是歪打正着的缘分。总算不是我们,乱点鸳鸯谱。”莲弱尘轻轻叹息。 “姐姐,你的胎像已经稳妥了许多,只要按照我的方子,继续服药,应该会越来越好。对了,夜斩汐去了神武城,多久才会回来?你们……你们现在可还好?你对这个孩子,有没有……胖的想法?” “如今,我已经能感受到,这孩子调皮踢人的动静了。”莲弱尘忍不住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喃喃道:“以前月份小,并没什么感觉,但有一天他居然会动了。你知道吗,那是很奇妙的感觉,这小生命分明与你血脉相连,心灵相通。你又怎么忍心,伤害他呢……” “那就好,姐姐这样说,十七就放心了。”明月夜明显的舒了口气,颇有一些神往道:“不知道,有了宝宝是什么感觉。现在整天看着茉茉,觉得还是女孩子和娘亲,不过若有个长得像莫寒的小男娃娃,应该也很好看吧……” “女儿长得才会像爹,若是儿子,恐怕会像你更多……看你们这蜜里调油的亲昵劲儿,保不准你这肚子里,早就种了个小小人儿了呢。”莲弱尘不吝调侃。 “我从娘胎里便带着与生俱来的寒凉,所以才会从小要带着赤魂护身。小时候家里太穷,隆冬时候去冰洞里捞过银鱼裹腹,终归落下了病根儿。虽然现在也在精心调理着,但能承载子嗣,恐怕还有还长日子呢……”明月夜眸色微凛:“说起来,还都是拜柳心玉所赐呢。” “她又落下什么好下场?如今被贬宫人,口不能语,目不能视,像个活死人一般,苟活在冷宫碧渊殿中。至于那柳江云与汪慕雪,据说更凄惨。柳江云本来中了你的金针,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竟然疯癫了,被赶出了宫自生自灭去,多半也没了吧。汪慕雪虽然怀了孩子,但越王黎熹一口咬定她与人通奸,将她关在王府柴房,恐怕也不得活。至于那些余孽,并不成气候,无足轻重。” “恐怕柳氏背后,还有更惊人的力量在控局,以后的路或许更加难走……”明月夜轻轻道:“最近,夜舒楼收集了一些情报,待我整理后再给姐姐呈报。” “这次夜王前往神武城视察驻防军事,恐怕来去要三个月。以后,夜舒楼的事情就依靠妹妹了,有什么新的消息就及时与阿寒讲,让他全权处理就好了。我的身子越来越沉重,最近总会有疲惫嗜睡之感,实在力不从心。再说,府里面,还有个宇文慧,虽然年纪轻,却也是个有心计的,云光郡主也在慢慢接受她,毕竟她才是夜王正妃。我虽然不与她计较,但她并不是很喜欢……我的存在。”莲弱尘淡淡一笑。 “夜斩汐,也这样看吗?莫非他……很宠爱宇文慧!”明月夜微微蹙眉。 “那倒没有,他甚至还未宠幸过她,只是待她彬彬有礼。但我……却真的希望,他能喜欢上宇文慧。或者,有个真心爱他的女人陪在他身边,对大家都好吧。”莲弱尘无奈道。 “姐姐,其实……”明月夜犹豫了片刻,喃喃道:“夜斩汐为了你,确实做了很多事,你并不知道的。或许,他伤过你,但你对他来说也弥足珍贵。我与莫寒,也曾经经历了相互仇恨、怀疑的阶段,但随着时光流逝,我终于知道他爱我重若自己生命,我渐渐的信任他,依赖他,喜欢他,最终爱上他……也是经历了很多误会、周折与磨难的。所以……你能不能,试着去了解一下夜斩汐呢?或许你们……” “妹妹,并不是每一对夫妻都有你们这般的运气,彼此喜欢,相亲相爱。我和他,只有血海深仇……无论如何,终归同床异梦。我的心,不再他身上,我知道,他也知道,只不过他不甘心,不肯放我一条生路。”莲弱尘从溪畔的梨子树上,摘下一颗香梨,握在手中把玩,似乎漫不经心,实际心如刀割。 “姐姐,恕我直言,你心里该不是还存着,要去找惘之的心吧。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明月夜忍不住直截了当道:“以你的人脉关系,我能调查到的,你必然也能。那大燕的赤焰光军的新晋将军慕容纯钧,就是他。” “月夜,你打算……如何?你不肯帮我吗。因为夜斩汐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所以你要帮他拦我不成!”莲弱尘长眉微蹙,手中不觉用力,一只香梨被挤压得汁水淋漓。 明月夜微愣,她拿手巾轻轻擦拭着莲弱尘的手掌,淡淡道:“你以为我把他救出浣衣局,这样的事,真的可以瞒天过海吗?我没有说,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但夜斩汐手脚通天,他不可能不怀疑不知晓,他为何没有追杀惘之?他终归信任你,不然又怎么会把你留在长安待产。反而是那个慕容纯钧,他嗜血成性,居然将萧氏一族嫡系二百余人亲自斩杀。妇幼老弱无一幸免,一夜之间萧府血流成河,婴儿的尸体被扔在街道上,眼珠子都被乌鸦啄食了。他甚至不肯放过死了的人,挖坟掘墓鞭尸,最后挫骨扬灰。我很难想象,这和当初那个跪在阴沟里的,哆哆嗦嗦的男人,有什么必然联系。我甚至在怀疑,我是不是不该救他,救了一个杀人恶魔!” “明月夜,你以为你的哥舒寒,双掌就没有染血吗?若说杀人如麻,他才是传说中的冥神在世,连鬼魂都难以逃脱他的毁灭。他的玄铁长枪下,若无一万个死魂灵,也有八千吧。且不说他带领的暗军,铁蹄之下生灵涂炭。你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身负的血海深仇呢……”莲弱尘怒斥着,本能推开明月夜拿着手巾的手掌,眼眸都微微泛出了血丝。 明月夜微微惊愣,她退后了一步,安静而认真的凝视着莲弱尘,她清澈的目光让后者有些惶惑,不敢直视。 “果然,你找到了他,你们……也一直有联系。”她冷冷道:“诚然,哥舒寒杀过人,杀过很多人。但他从未杀死过婴儿、女人和俘虏……他杀的,都是该死的人。弱尘姐姐,放心,你们的事儿,十七不多言。只是,你不要伤了这个孩子!你答应过我的。你也不要这么激动,对孩子对自己,都不好。” 莲弱尘也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她仓促的笑了笑,主动握住了明月夜的手,歉意道:“对不起,我的脾气不是对你。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一直很感激你。月夜,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别生姐姐的气……好不好……” 明月夜淡淡一笑:“不会的,妹妹不会生姐姐的气。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就是,其他的事儿,或许等孩子落地,会有解决的方式。时间,总会给困惑的人答案……今天也不早了,看过了姐姐,我还得去见见云光郡主,流千树也在那边帮忙呢。姐姐若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便遣人叫我,十七会随时过来。” 莲弱尘点点头,但她敏感的察觉到,她和明月夜之间,似乎自此有了什么隔阂。那姑娘清澈而犀利的眸光,仿佛能够洞彻人心,哪怕一点儿灰尘都很难逃过她的眼睛。她的心间无尘,那么她能够接受半点欺骗与瑕疵吗? 若有一天,她们会不会为了各自心爱的男人,势不两立呢?那时,所有的姐妹情深,或者终归只是奢望了。 莲弱尘望着明月夜渐渐远去的翩翩身影,心中竟然平添了无限的失落,与伤感。 227.涟漪 夜王府的后花园,有很大一片苹果树林。据说这果树还是夜斩汐,特意从狮子国移植过来的。为了果子长得茁壮,他甚至不惜重金雇了大船,从果园本地运来了一船的肥沃黑土,专门栽种这些果树,同时还花重金聘请了园艺师精心照料。这果子被称为妖姬果,果子虽然不大,只有成年男子的拳头般,但果皮艳丽绯红,果肉甜润洁白,不但果香宜人,味道更佳令人食之难忘,连宫里的贡果都无法与之匹敌。亦然是夜王府赠礼的不二之选。 仲秋未央,这狮子国妖姬果已经硕果累累,仿佛美丽少女的红脸蛋般,隐藏在茂盛的树叶之下,益发显得娇俏而诱人。 那颗最大的果树上,高高的枝头坐着一个俊美的白衣少年。他晃荡着长腿,手中拿着一个红艳艳的果子,正吃得开心,甚至得意忘形。他一双邃黒凤目微微上挑,隐现着一抹如星尘般的璀璨金色。 “流千树,你给我下来!”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粉色蜀锦袍裙的少女。 她束着双发髻,插着镶嵌着红石榴石的金步摇。颈子戴着一根南海东珠的项链,链上系着星月争辉的赤金锁。她的容貌秀丽娇俏,此时一双眸子因为又气又急,几乎泛起了薄薄的水雾,眼看就要悲泣出声。 星月郡主夜涟漪含泪指着树上,不慌不忙吃着果子的流千树,叱责出声:“你下来,你再不来我就哭……” “随便你,想哭就哭,小爷就是不下来。”流千树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 “你,你!你再不下来,我就喊人了,让家丁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爬树,怎么偷果子!”夜涟漪揉揉眼睛,委屈道。 “好啊,喊吧。你们府里那些家丁,捆起来都不够被小爷一顿暴揍的,来啊,你来啊……喊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吧,给你吃个妖姬果润润喉咙,接着再骂就是。野丫头,夜丫头,哈哈……”流千树不为所动,他嘻嘻笑着,熟手摘下一个妖姬果,径直扔向夜涟漪的方向。 夜涟漪随为将门出身,但从小被父亲与兄长宠爱有加,加之母亲从小不肯让她习武,所以这果子劈过来,她竟然没有躲开,直接就砸到了脑门上。只听她哎呦一声,蹲倒在树下,捂着额头又气又痛,真的嚎啕大哭起来。那果子也骨碌碌的滚出去好远。 流千树这下才有些慌了,他赶忙从树上跳下来,疾步走到夜涟漪的面前,多少有点不耐烦道:“喂,夜丫头,你怎么连接果子都接不好呢?真笨。” 夜涟漪紧紧捂着头,哭着花枝乱颤,悲切道:“以前,果子都是摆在银盘里的,我见到的时候,丫鬟已经把它去了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还放了小银叉子。这样的果子都是给母亲放在房间闻香的,只有你用来打人,这么整个的果子砸在人家头上,自然会受伤了,很痛的。” “麻烦!”流千树微微蹙眉,嘟囔着。他伸出玉白的颀长手指,小心翼翼拨开她紧紧捂住额头的小手。看着她额头上那一块青紫,可见确实砸得不轻。他长眉一挑,只好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枚赤金小圆盒子。他打开盖子,用指尖挑了一点儿碧绿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她额头上。 女孩紧紧蹙眉,哎呦一声,本能想躲,却被他稳稳握住手腕,挡住了后退的方向。 “别动!回头抹进眼睛里,更疼。”他低声道。手指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 他用指腹将她额头上的药膏,均匀的涂抹开来,她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清冽,还有他温热的男子气息,不觉脸上炽红,心头犹如小鹿乱撞,情不自禁羞涩的闭上了双眸。 “好了,这个药膏送给你,每日早晚抹了,不出三日,红肿尽消。”流千树把小金盒子轻轻扔进夜涟漪的掌中,自己起身走到树下,又摘了红艳的果子,继续吃着。 夜涟漪睁开双眸,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掌中落着一枚冰冷的金盒。 她扭头,看着他笑吟吟的站在树下,啃着果子。他黑黑的长发被风吹散了,更映出了眉目如画的俊美与剔透,一如初见那时的惊艳与仙逸。他完全不同于人间俗世的男子。他的眼睛,他的气息,他的一举一动,都与那些臭乎乎的凡夫俗子有天壤之别。甚至,他在她眼中,比自己的汐哥哥和寒哥哥,都更好看呢。 “怎么,脑袋被果子砸傻了不成,这么直瞪瞪的看着小爷,让人心里忐忑啊。”流千树在夜涟漪的凝视下,不禁一阵寒颤,心虚不已。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好看……”夜涟漪拿着赤金盒,扭捏的走到他面前,小声道。 “很多啊,小爷早就习惯了,那又如何?”他嘿嘿一笑,颇有几分得意:“夜丫头,那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哥舒寒好看呢?” “你好看!”她遂而认真道:“寒哥哥也很好看,但是他的眼睛,还有他整个人都太冷了,站在他身边哪怕一会儿功夫,都要觉得自己快被冻成冰凌子了。你不一样,你的眼睛像太阳,而且,真的还会有阳光一样的金光呢,很暖和……” “哎,如果明丫头也这样认为,就好了。”他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遂而笑望着她,有些惋惜道:“你这样一个小丫头,怎么会,也想要进到那暗不见天日的宫里去呢?你很想做皇后吗……” “我不想,一点儿也不想。可是,我母亲和父亲说,这是我的命,我必须认!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母亲说,汐哥哥为了暗夜山庄,也为了大常的太平盛世,付出了很多辛苦……和代价。只有我进了宫,做了皇贵妃,只有我为皇上生了太子,成为一国之母,才能帮助汐哥哥做更多的事。这是我母亲说的,我不懂,我也不想进宫,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她说着说着,心头又涌上来无尽的委屈,默默的开始掉眼泪。 “你不喜欢皇上?其实黎珏长得并不丑,他不过三十出头,也算正当年。他是几个皇子中,脾气最温和的,他的女人也并不多……他应该会待你好的。”他不得要领的安慰着她:“其实,这世间,能有多少彼此相爱,又终成眷属的男女呢?爱而不得,恐怕还是大多数。你母亲说的很对,这是命,一般人改不了……” “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夜涟漪突然抬起头来,黑葡萄一般晶莹的眸子紧紧盯住他的:“你有……心上人吗?” “有……”流千树怅然一笑,黑眸中的金尘一闪而逝,他有些伤感道:“我自然有,很久以前就有。可惜,她并不爱我……说起来,我也够……惨!够你笑话一阵子的。” “你有喜欢的人,她却不爱你。”夜涟漪情不自禁叹息了一声:“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被你喜欢呢?一定是个很美很美的姑娘吧。但是,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你呢?” “她喜欢我啊,可是她有更爱的人了。小丫头,你这个年纪又怎么会明白这些。喜欢和爱,很不一样的。”他哂笑道:“其实我也不懂,人类的喜欢和爱,实在太复杂。跟你说这些有个屁用,你最好也不要想弄懂这些。因为过程,会很痛的……这里……会很痛!”他伸出颀长手指,点点自己的心窝位置。 “流千树,你怎么和涟漪躲在这里?府里的人找你们,恐怕要找疯了呢……”身后传来明月夜嗔怒声音,两人同时转身。 “姐姐,我让流千树大人,帮我摘果子,送给母亲闻香。”夜涟漪反应很快,她不经意的把金盒子藏进袖口,握住了明月夜伸过来的双手。 “这额头怎么了?受伤了!快让我看看。”明月夜微微蹙眉:“流千树,不是你干的好事吧?”她瞥了瞥他手中的妖姬果。 夜涟漪本能的躲开明月夜的察看,明朗笑道:“是早上不小心磕在门框上了,不碍事。姐姐放心,已经涂药了。我嫂子身体可安好?” “你看,小夜丫头都说了,跟小爷并没有半点关系。”流千树双手轮换着,倒腾着三个妖姬果,突然扔出一个劈向明月夜,后者顺手就接住了,放在鼻息间轻轻嗅闻着,不吝赞叹道:“这妖姬果,果然甜香。” “明丫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放心吧,给你留了几个大的。”流千树咧嘴一笑,拍拍自己的羊皮背囊。 “偷果子都偷到王府来了,你就不怕会被人家笑话吗?”明月夜无奈道。 “小夜丫头,你会笑我吗?”流千树眨着邃黒眼眸,笑问夜涟漪。 夜涟漪惑于他稍纵即逝的温柔与甜蜜,但很快反应过来,那并非给她,她不自然的笑了笑,轻轻摇头。 “涟漪,你放心,弱尘的身子不碍事,按时服药就好。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明月夜见二人情状,心下微微一动,终归忍不住又俯下身子,轻轻问着夜涟漪:“涟漪,跟姐姐说,若你真的不想嫁到宫里去,姐姐帮你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总不会是代嫁吧,那双瞳鬼还不把夜斩汐的王府掀翻了才怪。”流千树眨眨眼睛调侃道。 “没什么,姐姐。作为夜家人,我也该做些什么。反正,从夜王府到长焱宫,以后还是可以常常看到……姐姐的,对吗?”夜涟漪嘟囔着说着话,眼睛终归忍不住的,又扫过那白衣少年的身影。 “会啊,反正小爷是典药局统领,进宫很方便,你要是想要宫外的什么好东西,告诉小爷,一准儿给你带进来,放心吧。小夜丫头。”流千树呲牙笑道。 “什么野丫头,夜丫头的,你说话可敢客气一些?以后宫中再见,涟漪就是皇贵妃了,该有的礼数咱们得有。” “姐姐,别说了。其实涟漪倒真想做一次,没心没肺的野丫头呢。罢了,天色已晚,寒哥哥恐怕已经来接你了。我送你们出府吧……” “不用了,涟漪。你赶紧回去吧。天凉了,你衣服穿得薄。走吧,明丫头,我饿了,咱们回去吧。”流千树璀然一笑,他拉起明月夜的手腕,疾奔而去。 “涟漪,再见……”明月夜有些踉跄的回头招招手,夜涟漪微笑着回应着。却没等到那白衣少年,再回眸一笑,终归怅然,只能握紧了手中的小金盒子,又冷又硬,仿佛自己心底正涌上来的绝望与伤感。 原来,他真的有心上人。有她在的时候,他眼中便再无他人。她的笑,就是他一心所向,他眼眸之中的璀璨光亮,原来全都会为她而绽放。哎,喜欢也是奢望吧。 “别回头。”流千树拉着明月夜疾奔,轻声禁止了她的不忍心。他的话,让她愕然。 “你知道……”她叹息一声。 “不能帮她,就不要给她希望,这样更残忍。”他淡淡道。 “流千树,你喜欢涟漪吗?若喜欢,我便想办法……”她认真而坚持道。 他握着她的手腕,力道猛的一紧,她蹙眉,他亦然蹙眉,不客气道:“不喜欢。你知道。” “流千树,我不想你……不开心……”她反握住他的手腕,温暖而有力,但她的话却欲言又止:“可是……” “没有可是,我爱谁,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流千树微微侧头,邃黒眼眸闪现妖精的执着与狡黠。 一阵秋风吹过,碧溪的一潭水,微微泛起一道又一道涟漪,像人们不得而知的心事,不能猜,也不敢猜。 或许,无痕的宁静之下,曾隐匿了多少惊涛骇浪,我们不过都是为爱而隐忍,或者假装快乐。 流千树静静望着明月夜优美的侧影,心里淡淡道。 爱你,是我的事呢,明丫头…… 228.心慌 明月夜与流千树走出夜王府,破天荒的竟然没有看到等候的哥舒寒,而是左车在等着。 “启禀王妃,王爷说要在军营里忙些事情,今夜恐怕不能回府歇息,他吩咐奴才来接您。”左车目光有些闪烁,甚至顾左右而言他。 “无妨,那咱们先回去吧……”明月夜有些怅然,但一笑而过。 明月夜与流千树同坐在一辆马车之中,这可是哥舒寒若在,雪貂灵兽王子绝对没有的待遇。 流千树笑吟吟的把背囊中的妖姬果,挑选出来最好看、最大的那个,拿出手巾仔细擦了擦,递给明月夜。 “流千树,不知为何,今日我心里总有些忐忑。”明月夜接过果子,小口咬了一块,果然甜润有加。 “为什么?莫非担心……野狼谷那边,你若不放心,我就替你回去看一看吧。”流千树低声道。 “不用,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我们在明处,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咱们,野狼谷有外公在应该不会有意外,咱们这边还是谨慎小心些,免得夜长梦多吧。”明月夜淡淡道。 “那……你是因为他没来接你?”他眸色微微暗淡,有些酸涩道:“这些天,他对你好吗?你在湜琦苑开心吗……” “还好,可能是茉茉这几日在长牙,总闹人所以睡不好吧……”她淡淡一笑,温和的望着他:“如今,你在媺园的时间更多一些,有阿九和你在一起,你们倒也不会无聊……我遣人送去的点心,你们可吃了,喜欢吗?” “喜欢,你做的点心,比妤婳的手艺更好。”他真心赞叹。 “那时候日子过得苦,也没有如今这么多的好食材。你们若喜欢,我以后就多做些。三日后,涟漪就要入宫了,我想回媺园住几日也好,方便帮忙打理些事务。再说,媺园的当归、紫草和百合,也到了该收获的日子了。” “嗯,你若不来,那些百合恐怕要被老狗都刨干净了。小爷琢磨着,你之所以心里忐忑,就是因为老狗在媺园胡作非为吧,你若再不来,恐怕真会鸡飞狗跳墙!”他不吝夸张。 “我怎么觉得,恐怕这始作俑者,多半是你呢?阿九最多也就是个同谋。”她意味深长,斜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哂笑道:“对了,昨日老狗与白孔雀玩耍,不小心把它扑杀了,为了防止浪费,我们便把它给烤了。味道很不错,比灰鸵鸟的肉质细腻多了。我们也给你了留了一条孔雀腿,不如今日回去一起喝酒吃掉吧。” 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用细白手指扶住了自己的额角,头痛道:“白孔雀、灰鸵鸟,那是我养在媺园的灵鸟,要用她们的蛋孵化种鸟,居然被你们两个混球儿,给吃了?再敢偷吃媺园的其他灵鸟,我便把你们两个的皮子扒下来,好好晒晒太阳!” 她一咬牙,把手中吃了半个的妖姬果,狠狠掷向流千树。后者机灵接住,一点不嫌弃的津津有味吃掉。 “总之,你要多回媺园照看,我一个人可搞不定那双瞳鬼的老土狗。”他不客气道,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他挑开车窗上的珠帘,观察了四周环境,遂而低低道:“对了,柳心玉能讲话了!” “这么快?”她多少有些惊讶。 “她宫里那个首领大太监紫涵,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个苗疆老蛊医,号称鬼眼神医……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医术确实诡异。而且今日碧渊殿有消息传来,柳心玉已经能言语了,看来恢复也是早晚的事。” “也罢,她若不恢复,便不能兴风作浪,我们又如何能将她背后黑手引蛇出洞呢?”她眸色微寒:“鬼眼神医苗大通,已经快一百五十岁的鬼医。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江湖上,已经是三十年前了。武林中都传说他被无极阁阁主所剿灭。他的碧血蛭确实厉害,甚至可以控人神智。如今我更加好奇,藏在柳氏背后的人,就是何方妖魔鬼怪,神通倒是不小。” “还有,紫涵还接了几个柳氏宗族的女子入宫,都不过十五六岁,养在碧渊殿学习宫中礼乐。” “看来,他们这是盯上了新皇枕边人的机会了。新皇选秀是早晚的事儿,到了那时,涟漪也会被卷入了后宫争斗之中。她心性纯真,光靠夜王府的势力也只能保一时无忧,将来的日子想必还是少不了周折。我们,多少要看得紧些,少让这丫头受委屈吧。若她真的不喜欢宫里的生活,那么再上演一次假死的伎俩,还好并非难事。” “这是你的想法。不是夜斩汐和哥舒寒的。他们想得,绝非你我如此简单。你就从没想过?他们隐瞒黎臻之事,仅仅只为不让你担忧?两个摄政王联手,冲击了大常绝无仅有的权力巅峰,那儿皇帝若不成傀儡,恐怕也难吧。我并非诋毁那双瞳鬼,但小爷觉得,其实他有很多事情你并不知情,你并不真的懂他……和他要做的事。” “也许吧。慢慢来,反正我们有很多时间……”明月夜望着珠帘之外的枫树林,似乎若有所思。 回到湜琦苑,重楼她们早已备好了晚膳。哥舒寒不在,窈娘带着茉茉,便和明月夜、流千树一起用膳。这一餐吃的也算其乐融融。膳后,流千树便回了媺园。紫萱为明月夜准备了一些甜点和枣茶,便留下窈娘和茉茉在房间,陪她聊天。 茉茉因为正在长牙,很喜欢啃别人的手指。小小的嘴巴中,时不时会落下一丝长长的口涎,加之爱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愣愣的看人,呆萌得十分可爱。自从有了窈娘,她便抛弃了哥舒寒与明月夜,与这个温婉且最有耐心的婆婆最亲。 “明姑娘,小元宵让人给你送来了新的解药,还有一些礼物……”窈娘抱着茉茉,有些无奈的指着房中那些箱笼。 “又送来了?您没告诉他,在这里我什么都不缺啊……这解药,我自己也配得出来。再说,解开他那个摄魂符对我而言,也不算难事。”明月夜打量着那些巨大的箱笼,简直要望而兴叹。 衣衫首饰、珠宝药材,甜点鲜果,简直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明月夜拿起一把翠绿的菘菜,悻悻道:“怎么连蔬菜都有?难道他怕我在湜琦苑吃不饱饭吗?” “这些都是大燕汴京才有的,长安找不到的。比如这碧玉菘菜,是放在特殊的容器中,用冰块一路冰镇,让商船送过来,还有那些菌菇与调料。小元宵本意,恐怕要让我做一些汴京的菜肴给你吃……他想让你了解,他的生活起居和饮食习惯。这些,都是他喜欢的。还有那些书,那些玩具。这孩子……毕竟以前接触的女子太少,所以行事鲁莽,率真直接。虽然他不曾与我挑明,但这段日子看这架势。小元宵向先皇求娶明姑娘,恐怕是真入心了。”窈娘有些不好意思道。 明月夜挑眉,赶忙把菘菜放回箱笼,她有些尴尬道:“我以为,他不过为了找个拒绝先皇联姻的理由而已。再说,我已罗敷有夫,这太不符合礼数了。” “我们大燕的民风彪悍,女子和离二嫁、三嫁的觅得如意郎君的,多得是。就是小元宵的母亲思凰大公主,也与燚族首领之子和离之后,嫁于燕皇龙源的。” 窈娘一边逗着怀中,嘴里正吐着泡泡,玩得不亦乐乎的茉茉,哂笑道:“想当年,燕皇龙源如同着了魔一般,苦苦追求大公主,甚至曾经为她卧冰求鱼,以解蛊毒,差点儿丢了自己性命。且不说各种珍奇礼物,就说那每日一封的情书,写得简直缠绵悱恻。哎,这小元宵,怎么在这浪漫上一点儿就没有遗传呢?” “既然如此深情,又为何落得劳燕分飞的下场?是世事弄人,还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说起来终归可笑、可悲。”明月夜轻啜了一口枣茶,淡淡道。 “感情上的事,有谁能说得清楚呢?我那男人不过山中的猎户,从不懂得什么风花雪月,只知道对我好,对我们的孩子好。为了我他便豁了命也愿意的。跟了他,我便一世不后悔,也算不白来这一生了。”窈娘眼角依稀有星光般的清泪闪烁。 “窈娘,您的夫君骗过您吗?或者曾经刻意瞒过您什么事情呢?”明月夜若有所思道。 “那个傻家伙,怎么会骗我呢?他有什么心事,难事,开心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枕边人哪有什么秘密。”窈娘抹掉眼角的泪滴,强作欢颜道:“亲不过父母,近不过夫妻,两口子若真心过日子,哪有那么多秘密还瞒着彼此呢?” 明月夜拿起一个拨浪鼓,逗着伸着手的茉茉,似乎漫不经心道:“若男人,故意隐瞒自己的女人呢……” “那说些民间的玩笑话,这夫妻之间若有了什么隐瞒,多为私房钱,或者有了旁人。记得那时还在汴京城里住,听过这样的事,身为千户的丈夫在外面养了小的,骗家里正室自己公务繁忙,不能常常回家,其实在外面金屋藏娇,寻欢作乐。可怜那正室还不知道,直到小的怀了孩子,打上门来逼宫,那正室一生气一伤心就投了井。娘家人不肯罢休,便告了官,纵然闹得沸沸扬扬,不可收拾。可这官官相护,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那小的登堂入室,风光做了续弦。这男人啊,越有钱有势,心就容易变坏。”窈娘絮叨着。 “不过,小元宵可不是那样的人。这孩子打小就是个死心眼,你看他喜欢红衣便不穿旁的颜色,他爱吃菘菜就一直吃,现在每餐依旧喜欢。他倒没对什么女孩子钟情过。别看他三十而立了,这方面笨得很。女人一般跟他说不过三句话,他便能把人气得夺路而逃。也就明姑娘,我看你们倒还能聊得开心?” “开心个鬼!有时间您问问他,就因为他嘴欠,挨了我多少次打了。”明月夜一撇嘴道:“我就没见过,比他更死鸭子嘴硬的人。若不是看在他救了我几次,也帮了我几次,我才不会和这样的家伙做朋友。一想起他来,我就牙痒痒。他最喜欢给我添麻烦,加上爱添堵!我也是服了。” “哈哈……”窈娘终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引得怀中的茉茉也莫名其妙开心甜笑起来。 “明姑娘,你可知道欢喜冤家,这个说法呢?”窈娘笑得眯弯了眼睛,她真诚道:“窈娘知道,你现在心里爱的只有王爷,窈娘也愿意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要姑娘欢喜就好。感情的事情,顺其自然吧,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也跑不掉。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还有,我的眼疾已经大好了,若姑娘不方便送我回汴京,便让小元宵派人来接我吧,如今萧氏已被铲除,想必也没什么危险了,窈娘不想难为姑娘。” “窈娘,即便我对赤霄并无男女之情,但他亦然是我的朋友。我答应过他,会亲自送您回汴京,便一定会兑现。再说,他可应承我了,要帮我在汴京建立明堂分堂呢,掌柜的我都物色好了。算算日子,再过几天,我和王爷商议了便准备上路吧。”明月夜俏皮一笑。 “王爷会愿意吗?”窈娘面露喜色。 “大不了,他陪我去……”明月夜握住了茉茉的小胖手,兴奋道:“不如,我们带着茉茉一起去啊?” “啊……王爷也要一起去吗?”窈娘不免有些失望,遂而又开心道:“一起去汴京看看也好。若大常与大燕能友好邦交,老百姓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明月夜会心一笑,点点头。 229.巧遇 三日后,明月夜与流千树陪着云光郡主舒颜,将夜涟漪风风光光送入了长焱宫。 常皇黎珏,以皇贵妃之礼迎接夜涟漪入主坤宁殿,并赐封号为光华,取自“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的隆重涵义。 黎珏对夜涟漪的美貌与纯真,都甚为满意,一朝宠幸便夜夜笙歌,接连半月都宿在了坤宁殿。随之流水般的赏赐,几乎堆满了坤宁殿的侧殿,可谓荣宠至极,无人能及。 这凤掌六宫的大权,自然落在了坤宁殿的光华皇贵妃掌中。她虽年轻,但背后的夜王府与西凉王府,却实力赫赫。 刚刚晋升贵妃之位的郭芙蓉,本是黎珏的结发之妻,曾经的东宫太子妃,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生有一个皇女。她本贤良淑德,性格温厚,对夜涟漪这个皇贵妃亲厚有加,又能如待亲妹妹般照拂,两人相处倒是融洽。 这后宫之事,皇贵妃与贵妃相濡以沫、相互扶持,慢慢也梳理得井井有条,深得常皇赞誉,这是后话。 为了方便照顾初入宫闱的夜涟漪,明月夜就在媺园住了几日。哥舒寒因为暗军军务繁忙,每日只能晚膳时分陪她一起用餐,尚未来得及缠绵半刻,他便要匆匆离去,她心中虽然不舍得,却也无奈。偶尔相聚,确实小别胜新婚,蜜里调油一般亲密无间。 终于料理完了媺园之事,夜涟漪就要随黎珏,前往东岳山拜神祭祀。 明月夜终于暗自舒了口气,这日清晨,她匆匆赶往明堂处理完公务,便带着重楼和景天前往民巷的市集,想特意买些宫里没有的新鲜野菜,要亲自做些菜肉小馄饨。想用野鸡清汤煨好了,再悄悄送到军营里去,也算给哥舒寒一个小小的惊喜吧。 这种银叶小荠菜,在长安的菜铺中,只有一家供应,因为量不多,所以去得太晚往往会没货。偏巧哥舒寒口味挑剔,极喜爱这种小野菜的清香滋味。还好这一日,明月夜的运气不错,她拿到了最后一份新鲜的银叶荠。重楼正将菜包交给掌柜包装,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娇蛮的断喝。三人面面相觑,微微惊愣。 “老板,这种荠菜还有多少,我家夫人全部都要了。”一个看上去甚为泼辣的,身穿艳绿绸缎花裙的大丫鬟不客气道。她瞥了一眼身穿银白蜀锦常服的明月夜,青衫的景天和紫衫的重楼,眼见她们装饰简朴,神色甚为不屑,终归忍不住,刻意抖落一下自己发髻上的金钗步摇。 掌柜的暗自摇摇头,他心里可明白,别看这三个姑娘的装饰简素,但身上尽是不凡之物。尤其是那白衣姑娘的发髻上的黄玉簪,颈上的明珠,腕上的玉镯,恐怕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就连那青衫姑娘手中的长剑,紫衫姑娘背着的七彩绣金线的背囊,都价值不菲。这大丫鬟虽是店里常客,但毕竟有眼无珠,自己可不敢得罪贵客。 “不巧啊,小白姑娘,这是今天小店里最后一份银叶荠,已经被这位夫人买下了。”掌柜彬彬有礼道:“不如您明日早些来,或许有货啊。” “夫人,不如将府上地址留下,小店着伙计给您送到府上去。”掌柜的微微鞠礼,客气的询问着明月夜。 “不必了,不过一包蔬菜,就不用麻烦了,谢谢掌柜的。”明月夜微微一笑。 “三个人,就买这么一小包菜。真逗。卖光了,那这一份我们要了,多少银两我们出双倍就是。你们选别的吧。”小白眼珠一转,她蛮横的伸手就去抢桌几上包装好的蔬菜包。却被沉默不语的景天身形一晃,已将蔬菜包拿在手上,小白差点儿闪了腰。 小白不高兴了,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撞过去劈手就去抢,嘴里不吝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贱民,你们可知道我们家夫人是谁?千户哥舒老爷的夫人,你们竟敢如此无礼,如不是看在你们几个弱女子的面子上,马上叫家丁来打你们一顿了事!蔬菜拿来,这菜我们要定了!” “哦?本姑娘没听清,你家夫人是哪个?哥舒家的夫人……巧了。长安城里还能有几个哥舒夫人。这光天化日之下的,你家主人也敢,就这么放你出来,当街犬吠?”重楼言语更加刻薄:“景天,打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让她有眼无珠,让她狗仗人势,让她狐假虎威!” “好了,就你聒噪,付了银两,咱们走罢。”明月夜微微蹙眉。 小白眼见三个姑娘娇弱,并无待其他随从,她便眉毛一立,朝外面大喝道:“小柱,大牛快进来,有人要抢咱们家夫人的东西呢?还要打人呢,快来帮我!” 她话音未落,从店外窜进来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见到貌美如花的三个女子,不禁心神荡漾,涩着脸便欺了过来,语气十分猥琐不堪:“哎呦,这么标致的小娘子,怎么说话这么冲呢?让爷们儿几个,好好给你们讲讲道理。” 半个呼吸间都不到,这两个人已经直接从铺门狠狠摔了出去,落进了店前的一片泥泞之中,哀嚎呼痛,眼见胳膊已经脱臼。 重楼多拿出一块金子,轻轻放在柜台上,笑吟吟道:“实在不好意思,弄脏了老板的门脸儿,这是我家主子赔给您的,对不住了。” “不敢不敢。姑娘客气了。”掌柜的被这紫衫姑娘的出手阔绰,惊的是瞠目结舌。 景天则缓缓踱步,冷冷的盯着目瞪口呆的小白,后者吞了吞口水,很自觉的后退几步,给明月夜让开了道路。 “无妨,无妨,夫人慢走。还有什么需要您说一声,小的给您送府上去就是。”掌柜的也看出来这景天身手不凡,这几个姑娘出手如此阔绰,自然并非等闲之人,忙不迭的巴结。 “有狗,有猪,还有头笨牛,这主人实在太会选奴才了,哪里撵来了一栏子的畜生,有趣,有趣!”重楼打量着脸色青紫的小白,刻意调侃道:“小白,好狗,跟本姑娘拴在门口的看门狗,一样好名字。” 明月夜瞥了一眼重楼,后者做了个鬼脸,这才安静闭了嘴,搀扶着她缓缓走出店铺。 一洼污水里,还滚爬着两个奴才。眼见他们扑腾出来的泥水,有几滴溅落在不远处,一双绣着金色牡丹花的昂贵绣鞋上,那鞋子的主人厌恶的退了一步,正跺着脚。 只见这贵妇人身材丰满,一身橘色锦缎,绣着金色牡丹花的宽袖衫裙,发髻上插着四对金碧辉煌的蝴蝶镶翠金步摇,颈子上挂着沉重的红宝石项链,益发的贵气逼人。 明月夜与那人四目一对,后者不禁柳眉高挑,杏目圆瞪,不客气道:“我就说谁这么霸道,原来是西凉王妃啊,怎么好端端的出来抢老百姓的东西,还打人!如此蛮横无理,说出去就不怕西凉王没面子吗?” 明月夜微笑着走近裴六娘,看着她华贵的绸缎衫裙下,微微隆起的腹部,不禁莞尔道:“原来是……六夫人。多日不见,哥舒老爷身子实在硬朗。这老来得子实在不易,恭喜了。看起来也月份不小了,就不要出来乱走,容易滑胎。” “怎么,你诅咒我?滑胎……”裴六娘阴森森道。 “六夫人忘了,十七是医官,你肌肤浮肿,眼泡发亮,口中还有恶臭,可见是肝火上涨,脾胃失和,若不卧床将养,确实有滑胎的危险。我是好心……劝你。”明月夜淡淡一笑:“毕竟,老来得子,不容易……” “既然你知道我有身孕,就不要和我抢东西了,这菜是我的,拿来给我!若我有闪失,哥舒寒也不会放过你。”裴六娘缓缓走近明月夜,阴险道。 “六夫人,你可知道再跟谁讲话。我们家主子可是西凉王妃,大常念媺长公主。你这一个千户的贱妾,见到我家主子,居然不行跪拜之礼,简直大逆不道!”重楼可毫不客气,咄咄逼人:“你忘了上一次,在王府挨的打了?别说你,就是哥舒昊,见了我家夫人,一样要行叩拜之礼。你敢冲撞了我家主子,景天把她叉出去。重楼不信,王爷会怪罪。” “你们敢动我试试看?明月夜,你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裴六娘怒火中烧,头脑一热,又一次走近明月夜,咄咄逼人。 景天敏捷,伸手就拦住裴六娘再靠近,明月夜微微摇头,景天便沉默的退后一步。 “哦?难道你的孩子,不是哥舒老爷的。那这……家丑,实在不宜外扬,六夫人还是谨言慎行吧……”明月夜长眉微挑,调侃道。 “你敢回去问问你们家王爷,这半月都去了什么地方,陪着什么人吗?”裴六娘忍不住心头的怒火,不吝胡言乱语。 “哦?六夫人的意思,我家王爷在您府上不成?陪着您来着。”明月夜似笑非笑。 “不错,就是宿在哥舒老宅,陪着我,如何?”裴六娘挑衅。 “那就恭喜六夫人了。贵府还真混乱,不知这孩子,应该如何称呼我家王爷。既然他在府上宿着,便请好生照顾他吧,多谢了,告辞。”明月夜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你……你不生气?这孩子,这孩子可能是你男人的……你居然不生气?”裴六娘讶异道,不可思议状。 “如果你认定这孩子是哥舒寒的,便去找他商量。反正滴血验亲,他熟的很……于我何干?”明月夜狡黠道。 “明月夜,你就是不信……他宿在哥舒老宅!告诉你,老宅里的月桂树开花了,满院子的折叶桂花香,这种桂花长安只有我家老宅才有,若沾染衣衫,便久久不散。一个医官,鼻子必定比狗都灵。和他缠绵之时,却闻着别的女人的留香,你心还真大!”裴六娘鄙视道。 “主子,别听她胡说八道,让景天撕了她的嘴便是。”重楼恼怒,她推了推景天。后者扫了一眼依旧浅笑安然的主子,唇畔微微旋起一抹欣赏。 裴六娘又阴又冷接着道:“实话告诉你,这银叶小荠菜,不是哥舒寒爱吃,而是他喜欢的女人爱吃,所以他才特别喜欢……你手里的菜,本来就是我的。你抢了属于别人的男人,一样不光彩。若识趣,便乖乖还回来。你不肯也没关系,反正无论是人,是菜,它早晚还得回到,原本主人的手里。” “好,银叶荠在我手中,有本事你就来夺,或者你让哥舒寒来拿,也可!告辞……”明月夜笑吟吟望着裴六娘,不吝惋惜道:“但愿你的孩子,没有遗传你的智商,不然他的将来,实在令人堪忧啊……” 裴六娘气呼呼看着明月夜,翩然走过她身边,她知道凭她的人根本拦不住,只能自己生闷气。 “见鬼的,她是女人吗?这么挤兑都不生气。”裴六娘郁闷道。 小白怯生生的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嗫喏道:“夫人,您和她讲这些干什么,对您好像没什么益处啊,若老爷知道……难免生气。” “滚!我就是要她不开心。她不开心,我才能开心。那老头子算什么,他管得了我?”裴六娘恶狠狠道。 “这西凉王妃不好惹,她比男人都强悍。你看她的眼神,和表少爷真像,冷得能冻死人。”小白倒吸冷气。 “我就不信,她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不疑心。我就是要在她心上扎根刺。看她难受不难受。”裴六娘任性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再说,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表少爷回老宅的事情,万万不可泄露。您就不怕,这西凉王妃直接找侄少爷告状?”小白嗫喏道。 “我就赌一把,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才不屑于恶人先告状,你以为她跟你一样蠢?就算她问了又如何?如今我肚子里有老头子的儿子,他得把我当祖宗一样供着,他敢动我一下?”裴六娘愤愤道。 “哎,奴婢心虚的很。总觉得,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小白忐忑不安的挠着头:“说实话,自从见了这西凉王妃,奴婢的右眼一直在跳个不停。” “好了,别说了。反正看见宅子里躺着的那个,我心里更不好受。这么藏着掖着的,早晚都是事儿,还不如一股子掀了出来,大家都痛快些。回府……”裴六娘终归有些不安了,但依旧不肯认错,强词夺理道。 230.谎言 暗军军营,重兵把守,前后六道大门。 哥舒寒的书房在最后一道的里面。明月夜遥遥走进,一道一道金碧辉煌的大门。 院落里的银杏树已经叶黄结果了,可惜青石地上落得不多,可见时常会有兵士打扫,这倒完全符合西凉王洁癖的个性。 她终于看见,哥舒寒坐在宽敞的大厅主位之上,正用颀长的手指扶住自己的额角,靠在桌几上闭目养神。 这一日,他穿着一身水蓝的蜀锦袍子,内衬群青绣银线云纹的罗衫。他黑长的发自然垂散着,三眼狼金冠泛着熠熠寒光。温熙的阳光从窗格里投射进来,撒在他的发与衣衫上,仿佛描画了清浅的暖金。难得的浅色衣衫竟然让他,散发着难得的温暖与柔和,即便是侧影,也依旧优美而魅惑。 最近,他格外喜欢暖色衣衫,不知可因心情欢喜,她不觉长眉微挑,眸色忽明忽暗。 左车站在哥舒寒旁边,正心不在焉的煮着一炉新茶,是云雾山的雀舌吧,大约还加了一点松针……和新鲜的桂花。有淡淡的香,萦绕在房间之中,几乎暧昧不清。 明月夜提了一只精致的描金食盒,静悄悄从门外走进来。左车看见,刚要言语,却被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便微微一笑,继续卖力为茶炉扇着小扇子,又一边用滚水多烫了一枚碧玉茶盏出来,放在一旁备用。 重楼似乎也闻到了桂花香,她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主子平和的神情,犹豫着该不该提醒下自己的哥哥。 明月夜将食盒放在桌几上,蹑手蹑脚拿出白瓷碗盛着的鸡汤小馄饨,以及一碟八宝酱香瓜片,和一碟金银丝酿果仁。那鸡汤袅袅的飘出清甜热气,晶莹剔透的小馄饨沉浮在汤汁之中,汤上还点缀着一颗青碧的菜心,色香味都令人食欲大开。 见哥舒寒闭着眼眸,似乎睡得香甜,她犹豫片刻,终归没有叫醒他,而是转身取了他那件挂在衣架上的,孔雀蓝的银羽披风,展开了小心翼翼披在他肩头。随着冷郁的黑沉香飘入鼻息,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奇怪味道,她手中的披风微微一顿,跌落在他肩膀上,她长眉又挑了一下,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轻微的动静,哥舒寒已经蓦然醒来,尚未看清她的表情,已经顺手将她捞入自己怀中,他带着一丝初醒的慵懒道:“怎么,想我了……” 明月夜就猝不及防的,跌入了他的拥抱,她的周身裹住熟悉的温暖。她扶住他的肩,终于忍不住,又在他的肩膀与脖颈之处,不经意的加重了几个呼吸,她的眸色不自然的又沉重了一些。 没错,是……折桂,甘甜而浓郁,不同于市面上卖的那些金桂花。 “听左车说这几日,你在军营里进的不香,我便做了些小馄饨,让你养养胃口……”她淡淡道,不动声色。 “确实饿了。”他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银匙,舀了一勺带着汤汁的馄饨,放入口中,不禁赞叹道:“银叶荠?很新鲜,好吃。十七,你的厨艺又精进了,你要把夫君的胃口喂刁了。以后除了你做的,我再不吃别人做的。” “怎么,还有别人为王爷做过银叶荠的馄饨?”她微笑道。 “很久以前就吃过银叶荠,不过那时完全为了裹腹。在裴门受训经常会挨罚没饭吃,总要找些填饱肚子的东西,这种荠菜在后山上长了很多,但那时可没这些野猪肉与狍子肉来做馄饨馅儿。无非就用清水煮了,放点儿盐巴吃了。这野菜确实比其他的好吃许多。后来,长安远郊的银叶荠越来也少,现在也可以做鲜菜,放在集市里售卖了。想来那日,你是记住了我说的银叶荠馄饨,才特意找来做的……十七,为夫十分承情。”哥舒寒微笑,重瞳之中,泛起一层温熙暖色。 他又舀了一勺馄饨,细细吹了热气,放在她的唇畔。她躲了一下,笑道:“我已经吃过了,你慢慢用。” 哥舒寒孩子气的咧嘴一笑,便真的风扫残云,吃完了所有的馄饨与小菜。然后,他满足的叹息一声,便贴着她的耳畔,轻柔低语:“娘子喂饱了我,晚上夫君会好好喂你……咱们也好几日没在一起了,很想你……” “王爷这几日的军务,倒越来越忙了,莫非神武城有什么异动?”明月夜坐在他的膝头,似笑非笑问道:“或者,最近王爷遇到了什么新奇事,或遇到了什么故人之类的,不如讲于十七听听……我在府里都孤陋寡闻了。” “哪有那么多故人和新鲜事?这月余时间,我都要忙晕了,三省六部的补缺官员,又要约谈面见,又要履行程序,十分磨人。但非再有多余的时间,我只想回去陪你。对了,若想知道长安内外的八卦之事,十七不如多去夜舒楼转一转,弱尘手下的那些姑娘们,探听消息方面一点不比暗军的细作差,特别是来自各国的奇闻异事,她们什么都知道……”他长眉一挑,不吝调侃。 “哎呦,夜舒楼可是长安最大的酒肆。看来王爷一点儿不担心您的王妃,在夜舒楼抛头露面,惹人非议,回头再遇到什么盖世英雄啊,武林盟主之类的强人,把我抢了去做他的压寨夫人?”她唇角旋起娇俏笑容。 “强人?还有什么强人敢打十七的主意,也就本王尚有法力,震慑得住你。反正那枠湖淤泥够深,足够你再多埋几个死胖子了。出去玩,可要胆大心细,不要丢了西凉王府的面子。若觉得孤单,便带着阿九、耗子,或者你那温家的呆子兄长吧。尽情玩乐就好,银子不够让左车给你送去。”他双手扶住她娇弱腰肢,居高临下望着她,双瞳闪耀着狡黠的光亮。 “如今王爷的心胸倒真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还以为您并不喜欢,流千树和亭羽哥哥。这突然之间转了性,又舍得出银子又放松了宵禁。不会是,你在外面做下了什么,对不起本公主的事,既想瞒天过海,又于心不忍,所以才想弥补本公主吧?”明月夜不吝调侃,却又似乎话中有话。 左车和重楼忍不住对视一眼,目光交错间,表情都有些奇怪。 “胡说。看来,本王就不能对你太好。本来觉得这几日忙于公务,只怕冷落了你。才勉强同意让耗子和呆子陪你出去玩几日。既然如此,十七还是老老实实在府里练剑习字吧,待过几日本王回府,自然先要察看你的功课,若差强人意,看本王怎么用家法……收拾你。”哥舒寒终归忍不住,抬手在她额上用力弹了一下。 明月夜赶忙捂住头,抱怨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啊。好久时间没去看亭羽哥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难办的案子,需要帮忙呢。反正你不在家,可管不了我的去留。若不开心,我便离家出走,让你眼不见为净。” “你敢!”他双手突然擒住她的双臂,稍一用力别在她身后。他垂下头,用自己的额头顶住她的,低语威胁道:“见温亭羽可以,但他不行。” “谁?”她微微蹙眉,不满道。 “汪忠嗣,不成!”他用力禁锢住她的挣扎,威慑道:“后果……自负。” 明月夜眸色一寒,她用膝盖不轻不重的顶了哥舒寒关键部位一下。他闷哼一声,果然松手。她从他膝上跳下,不温不火道:“王爷,您可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十七,你这……这么狠毒,茉茉会没有弟弟妹妹的……回头哭的可是你自己。”哥舒寒站起身来,捡起来自己跌落的银羽披风,哭笑不得道。 “嗯,若有人敢欺瞒本公主,便让他后半生都做太监好了。王爷不要忘了,十七可是医官。”明月夜作势摸了摸腰间的赤金匕首。哥舒寒哈哈大笑,左车却脸色苍白的哆嗦着嘴角,一脸惊慌失措的狠狠吞了几口口水。 “娘子舍得吗……为夫怎么觉得……你挺喜欢呢!”他并不顾忌左车或者重楼,复而拥住明月夜,轻轻衔住她小巧柔软的耳垂啮啃着,颀长手指又抚住她轻盈的小腹摩挲。他声音低哑道:“等忙过这段时间,咱们便去承都旧地重游,就咱们两个人。好让为夫不遗余力,给娘子种下个小娃娃……” 他的鼻息滚烫,他手指的压力亦然带了闪电般的震颤,她不禁脸颊炽热泛红,反身推开,蹙眉道:“如此彪悍,你可以自己生……” “就要和你生,一个还不够……”他朗声笑道。 正好左车煮好了茶,分别倒入两枚碧玉茶盏中,恭敬送到两人面前。 明月夜拿起自己那一杯,放在鼻息间轻轻嗅闻,唇边染笑:“好香的桂花,王爷哪里寻的,竟比咱们府上的金桂,更香甜……” “是吗?我倒没注意,左车去问问司务统领,若王妃喜欢这种桂花,便多办些送回府里去。” “不用了,你知道我只喜欢紫樱的清冽,这种桂花的香虽然浓郁,但后味过于甘甜,反而甜腻,还是王爷自己留着吧。不过,这个桂花性温微辛,喝多了会内火上升,容易……口臭。”明月夜微微一笑,不客气的调侃。 “好了,别闹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府吧,我和左车要去巡营,稍晚咱们府里见。”哥舒寒伸了个懒腰,披上自己的孔雀蓝银羽披风。 “既然要巡营,那十七就告辞了,正好也要去看完一位故人,早上不小心得罪了她,怕她生气。”明月夜看看重楼,后者手脚麻利的收拾着餐盒和餐具。 哥舒寒大约行程紧张,竟然没有太过仔细听她把话说完,已经系好了银羽披风的束带。 心思机灵的重楼看看那半盏残茶,偷偷朝着左车使了个眼色,可惜对方根本没懂,咧嘴一笑道:“放心吧,一会我便将桂花包好了,多带几包回府去。” 明月夜轻飘飘瞥了一眼重楼,重楼便不敢多言,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哥舒寒走近明月夜,展臂一揽,把她满抱于怀中,低声宠溺道:“十七,等我回家……” 她清浅一笑,屏住呼吸,又刻意道:“王爷,您确定,没有什么话,忘记和十七讲了吗?” 他微微一愣,犹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遂而露出一个魅惑而迷人的宠溺之笑,邃黑重瞳划过一抹蠢蠢欲动的幽绿火焰:“有,晚上慢慢讲……乖,等我。” 他用颀长手指,握住她的脖颈,用仿若含着红茶花瓣的薄唇,滚烫的掠过她的,一如往昔给她带来震颤般的甜蜜。只是,她的鼻息间那折桂香味,却缠绵不绝。她微微蹙眉,不愿回应他。而他心急出发,误会她不愿在奴才们面前太过亲昵,便又轻吻了下她洁白的额头,便带着左车匆匆离去。 孔雀蓝的银羽披风,在秋风中招摇飘荡,匆匆一闪,便消失在一片艳阳之中,微冷的空气中,已经再无半分痕迹。 明月夜拿出一块月白色的手帕,冷冷的擦着自己红艳的唇瓣。 “主子,您可别信了那嚼舌头的婆娘,胡言乱语的话。咱家王爷可不是轻浮之人。”重楼赶忙拉住她的胳膊,焦急道。 “好了,先回府吧……”明月夜把手帕扔在案几上,淡淡道。 一路回府,明月夜神情平淡也不多言,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重楼不敢多问,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给自己那愚笨的哥哥再送个信儿才好。 一个时辰后,明月夜独自出现在西凉王府门外,一身白衣清淡如斯。她深深吸气,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湜琦苑内,重楼被景天点了穴,瘫坐在暖榻上,口中焦急道:“好你个景天,竟然点了我的穴,快放开我,我要去找左车和王爷。要出大事了。” “主子的命令,景天不敢不从。”景天抱着双臂,冷漠的看着一头热汗的重楼。 “今天在民巷你又不是没听见。主子对王爷有了误会,若不早早解释,一定会出大乱子。快松开我,你这个榆木疙瘩!”重楼瞪着眼睛,嚷嚷着。 “景天只听主子的。”景天微微翻了个白眼,直接望向了窗外。 “那你至少也得跟着主子去啊……你就让她一个人出府了?你就不怕她遇到危险。”重楼恨铁不成钢道。 景天一愣,这倒在她意料之外,她迟疑道:“可是,主子让景天在府里等着。” “等个鬼啊,柳心玉已经醒了,她若派出杀手伏击主子,你我死一百个来回,王爷也不会心软半分!”重楼咬牙道:“快给我松开,我去叫蒙云赫,咱们一同去找主子。” “我去,你留下。”景天拿起桌几上的佩剑,转身要走。 “你知道上哪儿找主子啊?”重楼不吝鄙视道:“主子可没告诉你,她要去什么地方吧。” “哥舒老宅!”景天淡淡道,言罢便飞身而出,踪影全无。 “我看你平时就是装傻!景天,无论如何,千万别让咱们主子吃了亏才是。”重楼简直欲哭无泪,竭尽全力叫喊着:“有没有人啊,快来人啊……” 231.折桂 哥舒昊府邸,老宅。 老管家左云引领着几个医官,一路疾行。 这几个医官大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只有走在最后的,是个大约中年模样,身材有些单薄的黄脸医官。 左云带着这几个人,几乎一路小跑,往后花园方向而去,跑得几个老头子几乎要断了气。 “左管家,慢些走,慢些走,再跑老夫就要断肠子了。”一个老医官气喘吁吁道。 “不敢慢,不敢慢,我家老爷要急疯了,眼瞅着病人吐了几天血,今天竟然吐了黑血,去晚了就怕要出人命了。”左云不管不顾的紧紧拽住那老医官,一边擦着额上热汗道:“老爷也怕得很啊,家里还有个阎王老子在督阵,一个不小心,咱们都没命。赶紧的,赶紧的,不敢再耽误了。看好了病,有的是赏银。” “老管家,不知是府上哪位贵人生了病?这么要紧!”另一个老医官扶着腰,郁闷道:“难不成是王母娘娘啊……” “是我家少主人的夫人呢……已经病了半个月,大夫请了许多,都不能根治,起起落落有段时间了。这几日却益发严重了,只好把长安最有名的各位医官,尽数请来了。老爷说了,但凡你们谁能治好少夫人的病,重重有赏。对了,你们当中,可没有明堂的医官吧。我们老爷说了,只有明堂的医官千万不可请。” “没有,没有。明堂是小医馆,我们都是大医馆的顶尖医官呢。”几个老头儿互相看了看,得意洋洋道。 “那个年轻的呢?”左云瞥了一眼中年的黄脸医官,只见他低着头不言不语。 “那是老夫的学徒啊,帮老夫背药箱的……”被左云强拽着的老医官唉声叹气道,那黄脸汉子微微点头。 遥遥而望,眼见一片诺大的折桂花林。浅金的花瓣挂满了树梢,一片弥漫的甜香纠缠在空气中,甜得十分浓郁。 花林之中,有栋小小的楠木楼阁,古朴而简洁。楼阁旁边,还建造了别致玲珑的亭子,亭子被高大的折桂树紧紧环抱住,中间放着一个贵妃榻,榻上铺着雪白的虎皮,虎皮上坐着一位穿着水蓝色蜀锦袍服,年轻俊朗的男子。他的怀中,抱着一位清瘦的白衣美人,她长发垂散,双眸微闭。亭外,几个绿衫婢女站在一旁战战兢兢伺候着。 那白衣美人的肌肤细腻而洁白,长长的柳眉仿佛在白雪之上,画出了惊心动魄的远黛之色。她鼻梁高耸,微薄的唇瓣形状秀美。她穿着一身银白绮罗的袍服,内衬着幼白色描着银色柳叶的罗衫,身上则搭了一件孔雀蓝的银羽披风。 那男子小心翼翼的抱着她一动不动,任由吹散进来的折桂花瓣,星星点点沾染他的衣衫。众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用厚重的如水温柔,包裹着怀中女子,此地无声胜有声。 这两人身边,还站着哥舒昊和裴六娘。前者因为焦躁不堪,搓着手来回的走来走去着。而后者,则眸色阴沉的瞪着贵妃榻上的那一对男女,终归忍不住流露出刻意的嫉恨与不甘心。 “既然身子不好,还要在这亭子里受冻,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裴六娘不客气的小声嘟囔道:“这不是折腾人是什么?哪里是咳嗽这么简单,别是脑子也受了什么伤吧……” “若不愿在这里,就滚回去。”哥舒寒重瞳寒凉,声音冰冷,他的耳力非比寻常。 “好了,好了,能不能别见面就要吵啊。这里还有病人呢。六娘,你若疲惫了,便早点回去休息吧。”哥舒昊小心翼翼扶住裴六娘的胳膊,不失怜爱道。 “阿寒……”那白衣美人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细细弱弱的声音让人爱怜不已。几个医官都循声偷眼看去,不禁都心底微颤了几下。 这女子虽然没有绝世无双的美貌,她细长的眸子也不够邃黑,而是一种沾染着微蓝的暗黑色,但她的眼神却有着惊心动魄的魅力,仿佛一股清泉直透人心。再坚硬的心,恐怕都会这水一般的眼睛所感动,魅惑,以及吸引。 “绰约,你醒了?”哥舒寒的语调中,多了几分欣喜之情。 这就是传说中,曾艳绝大常的月影仙子裴绰约吗。老医官们暗自感慨,却不敢出声多言。 “我睡了……多久……”裴绰约叹息一声,又靠进了哥舒寒的怀抱里,她喃喃道:“只有在这折桂香里,我才能入睡片刻,知道自己……总归回家了……” “天凉了,我抱你回房吧。”哥舒寒轻柔道。 “不要。就在这里,再多待一会吧……屋子里面太黑,太闷,让人喘不上气来。”裴绰约娇弱道,她看见衣衫单薄的哥舒寒,不禁微微蹙眉:“怎么穿得这么少,六娘,拿件衣服给阿寒。” 裴六娘微愣,推了推身边的丫鬟小白。后者明白,赶忙把一件雪白的大毛披风递过来,怯怯道:“府里没有表少爷的衣服,不如绰约姑娘先披了六夫人的披风,让表少爷穿回自己的衣衫吧。” “这种衣服,也可以给人穿吗?”哥舒寒瞥了一眼那白披风,淡淡道。 哥舒昊愣了一下,忙不迭的喊着:“来人啊,快把那件白狐狸毛的披风从库房里取过来。” “老爷,您不是说,那件白狐狸毛披风不要留着,敬献给光华皇贵妃吗?”左云唯唯诺诺道。 “再找别的敬献。先取来这件给绰约姑娘。人老了,耳朵就不好使了是吧?”哥舒昊狠狠瞪了一眼左云,后者赶忙踹了一脚身边的小厮,斥责道:“没听见老爷吩咐啊,还不快去办事,你是个死人啊。赶紧的!” 小厮手忙脚乱,疾跑着去取披风了。裴六娘微微蹙了眉,有些不耐烦。 “饿了吧,喝些牛乳炖血燕,可好?”哥舒寒宠溺道。 裴绰约摇了摇头,唇边旋起一抹清甜的笑:“并不想这个,只想那种银叶小荠菜,煲的粳米菜粥……” 哥舒寒还未说话,裴六娘赶忙急道:“银叶荠没有了,这你可别怪我。小白知道,我们一大早就去民巷寻了,可惜都被人买走了。小厨房只好做了菘菜粳米粥。” 哥舒寒蹙眉,寒声道:“诺大的长安城,竟然找不到几颗银叶荠。哥舒老爷的奴才,办事还真得力。左车,回府去问问王妃,她的银叶荠在哪家店铺买的,倒还新鲜。” 裴六娘闻言,简直怒不可遏。她甩开一直悄悄拉着她衣袖的小白,圆瞪凤目,不吝狠狠道:“对,对,赶紧回府问问你那可心的西凉王妃去,这长安城的银叶荠就都被她一揽子包圆了,我就请她让出一小份,她都不肯,还打伤了小柱和大牛。” “无碍,只是说说而已。六娘不要气了。菘菜粳米粥就很好……”裴绰约感觉到哥舒寒的身体不自然的绷紧了,赶忙接言道。 “你见到十七了?”哥舒寒眸色深凝了几分,淡淡道。 “什么十七十八,十九二十的。我就是见了你那赐婚的王妃,又如何?”裴六娘深知失言,唯唯诺诺却不肯示弱。 “你没胡说八道什么吧?”哥舒昊揽住裴六娘的肩,低低问道。 “不曾,不曾。六夫人不曾说过表少爷在老宅这边,小白听得真真的。”丫鬟小白赶忙辩解。 恰在此时,裴绰约突然捂住胸口,激烈的咳嗽起来,哥舒寒赶忙紧张扶起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扑哧”一声,她终于吐出了一大口黑血,星星点点洒落在银羽披风上,人便颓颓的又躺倒在他怀里,似乎晕了过去。 “医官呢?”哥舒寒厉声道。 “来了,来了,一早来了,都在这儿候着呢。”左云赶紧一挥手,几个老医官簇拥而过。 依次诊脉之后,几个老头儿愁眉不展,争论不休。 “诸病易治,咳嗽难医。少夫人这是肺疾,随用发散、消痰、清凉、润肺之药。”略胖的老医官说。 “胡说,药日投而咳日甚,有病之经脉,未蒙其治,无病之经脉,徒受其殃,至一月不愈,则弱证将成,二月不愈,则弱证已成,延至百日,身命虽未告殂,如此已归不治之证矣。”有些秃顶的老医官反驳。 “有先吐血,后咳嗽者。吐血则足厥阴肝脏内伤,而手厥阴心包亦虚,致心包之火上克肺金。心包主血、主脉,血脉内虚,夜则发热,日则咳嗽,甚则日夜皆热,日夜皆咳。此为虚劳咳嗽,先伤其血,后伤其气,阴阳并竭,血气皆亏,服滋阴之药则相宜,服温补之药则不宜,如是之咳,百无一生。此咳之属于心包也。”最老的医官摇头晃脑道:“依老夫之见,但当散胞中之寒,和络脉之血,如香附、红花、川芎、归、芍之类可用。” 几个老头儿吵得不亦乐乎,哥舒寒微微蹙眉,眸中已经泛起杀意。而哥舒昊也紧皱着眉心,试图插嘴道:“那就是说,要用香附、红花、川芎、当归什么的呗?这些府里都有上好的,比如那红花,老夫存了野生的雪山红,这长安都不多见的。左云,去取来给医官看看,合用吗?” “一朵红花下去,她的命恐怕休矣。”站在几个老医官身后的黄脸汉子,终于忍无可忍,突然冷声道。 “陈丞,不要胡说……我们几个医官争论医术,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老医官脸色一沉,不高兴道。 “老头子,你们再争下去,她也死定了。她哪里是病,分明中了毒蛊,红花蛇蛊。”陈丞更不客气道。 “你给老夫滚出去,当着众位前辈,竟敢如此目无尊长,简直无礼!”老医官挂不住脸,气得花白胡子都在颤抖着。 “陈……丞?过来……诊脉。”哥舒寒打量着那瘦弱的黄面皮医官,只见这人长得实在平淡无奇,只那一双邃黑眸子却熠熠有神,不像个世俗凡人。 陈丞缓缓踱步而来,他半蹲下身体,伸出手指按住裴绰约的手腕,沉浮几下,便起身后退。 “此毒乃红花蛇蛊,是蛊毒师从天上抓下的毒蛇幼蛇,从小投之红花、断魂散与鲜血喂食,三十年才能成蛊。用这蛇蛊的口涎下毒,患者就会日益咳嗽,伤及五脏六腑。最怕的就是受伤出血,一个小小的伤口也会让患者流血不止。看这位姑娘情形,想必已经咳血数日,可见内脏已伤。若不及时祛毒,三日后就是死人一个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得。红花?非但不会解毒,还会加快毒发的速度,不信你们就尽管试试看……”陈丞沉声道,态度不冷不热。 “既然你认得此毒,想必也能解。”哥舒寒紧紧盯住陈丞的眸子,语音缓慢道:“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陈医官,这是我们表少爷的夫人呢,您只要能救得了她,咱们哥舒府多少钱都拿得出。”管家左云抓住时机,赶忙来阿谀奉承一番。 哥舒寒微微蹙眉,双手鞠礼,客气道:‘绰约姑娘是本王的……故人。但愿先生尽力救治。哥舒寒,在此先行谢过。“ “原来您就是鼎鼎大名的摄政王。”陈丞撇嘴一笑道:“虽然在下,十分想要王爷的赏金,可惜在下并无这个运气。这毒我虽认得,但愧于医术浅薄,却解不得。放眼长安城内,恐怕也只有一位医官能解。王爷务必另请高明。” “哦?谁……”哥舒寒凝视着对方清冷的黑眸,被其中桀骜不驯的冷硬生生噎住,却又有似曾相识之感。 “明堂堂主,明月夜。”陈丞淡淡道。 “本王怎么认为,这毒你解得呢?”哥舒寒余音升高,不吝威胁。他邃黑重瞳,瞬间便寒气迫人,威慑重重。 “小人说解不得,便解不得。王爷就是杀了小人,也还是解不得。这位姑娘的红蛇毒蛊已病入膏肓,王爷还请三思而慎行。尽快去请明堂主救人吧……”陈丞鞠礼后,腰背更加挺直,话语也更加犀利直接:“若王爷再无他事,在下告辞。” “陈丞,你以为老夫这哥舒府,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给老夫将这巫医拿下。他若不肯解毒,便休想活着走出这里!”哥舒昊一挥手,几个恶仆便从他身后冲了出来。 只是那几个恶仆还未近身,已被几枚金针射中了膝盖,应声扑地打着滚儿的哀嚎着。哥舒昊眼见情形不对,赶忙护住裴六娘,大喊道:“来人,来人啊。把府门关上。左车,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忙拿人。” “左车,叫你拿人呢!”陈丞转身,冷笑着盯住了已经目瞪口呆的左车,后者赶忙扔掉手中长剑,扑身就跪倒,拼命磕头道:“王妃饶命,左车不敢。” 众人皆愣,只听哥舒寒长长叹息了一声,无奈道:“十七,你究竟要如何呢?” 232.绰约 众人都愣住,皆目瞪口呆瞪着那莫名其妙的一主一仆,眼神都仿佛见了鬼般。王妃,难道王妃是个男人不成? “王爷,您的奴才昏了头,莫非连您也气急败坏,双目被蒙蔽了不成?”陈丞刻意讶异道,他夸张的摸摸自己的黄脸皮,故意愕然道:“在下是陈丞,不是什么,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之类。” 哥舒寒邃黑重瞳怒气盎然,幽绿色的火焰蠢蠢欲动。他沉默了几个呼吸,仿佛在压抑情绪,遂而冷冷道:“哥舒昊,带着你的人都下去。这里,只留下本王、绰约和这位……陈医官就好。” “阿寒……”裴六娘紧张道:“还是多留几个奴才吧,这人恐怕心怀恶意,他是个蛊医。” “滚!”哥舒寒冷冷凝视着陈丞,眼神纠结。他浑身蓦然爆发出的清冷寒意,让哥舒昊也打了个寒颤,他略一思忖,赶忙紧紧揽住裴六娘的肩膀,低低道:“好好,咱们都下去吧,没有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 哥舒昊半推半抱的,硬生生的,把不情不愿的裴六娘拉出了绾香馆。下人们和老医官们则巴不得脚底抹油,立时溜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左车,还毕恭毕敬在青石地上跪着,根本不敢抬头。 “王妃,左车并非故意隐瞒……您,请万万不要将奴才送到宫里去啊……”他嗫喏着刚想解释,便听哥舒寒一身怒喝。 “滚!本王不说第三遍!” 左车被主子不同寻常的怒气吓坏了,也不敢再解释,赶忙手脚并用逃出了园子。 哥舒寒轻轻放下怀中的裴绰约在贵妃榻上,又为她盖好了银羽披风。他才转身,缓缓踱步而来。 而陈丞依旧面无表情,漠然直视。 “自己拿,还是本王来!”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点住陈丞的面皮,凛声道。 陈丞冷哼一声,慢慢从脸上揭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原本肤如凝脂的脸颊。 哥舒寒顺势弹出一颗金豆子,打掉了她灰色的医帽,眼见一头黑长的发,如云散落。即便是穿着破旧的灰色布衫,也无法遮挡她绝世无双的风华。眼见她灿若星辰般的黑眸,充溢着冷漠、怀疑与拒绝,他的心被针扎了一般,隐隐痛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中,点点瓣瓣的折桂花瓣,随风洒落在两人肩头与发梢。此时风景柔美清甜,两人情绪却一触即发,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宁静聚集。 “十七,易容之术并未长进啊。普天之下,如何会有男人一身紫樱香气,手指细弱如女子?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哥舒寒冷冰冰道:“为何跟踪我!” “跟踪?王爷太抬举十七了。我若跟踪您,您这后脑勺都长着后眼的人,怎么没发现?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爷做了什么亏心事如此惧怕,被人发现吗?百密一疏啊,王爷身上的折桂香,恐怕也是长安城里绝无仅有的。老宅的折桂树留香悠长,这回真领教了。”明月夜微微一笑,后退一步,声音更寒更冷道:“为何欺瞒我?” “并非故意,我有苦衷。”他长眉微蹙:“你为何要假扮医官,怎么又想趁火打劫不成?” “十七也并非故意,亦然也有苦衷。”她不吝反唇相讥:“若不假扮医官,我能进的来这绾香馆?能看见王爷与故人的这番情意绵绵……” 她轻拍掌心,故意喝彩:“表少爷的少夫人,恭喜王爷啊,何时又新娶了一房夫人……” “你不要听裴六娘胡言乱语。”他有些不耐烦道。 “我记得,刚才说这番话的可是大管家吧?又或者,六夫人她自己也和您禀告过了,早上巧遇我的事情?”她客客气气福了一礼,刻意温柔道:“哎,十七并不知道,六夫人原来是为哥舒府表少爷的少夫人,争抢那最后一份银叶荠。若早知,我必然乖乖双手奉上才是。令佳人失望,惹王爷生气。这厢,对不住了。” “我再说一次,不要偏听偏信。不错,我是找到了绰约,她受了很重的伤。我只能把她放在哥舒老宅将养。我隐瞒了你,但出于好意。如今,咱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我不想你误会我对她的感情。绰约是我的亲人,她有事我不能不管她。十七,你明白吗?” 停顿了片刻,他尽量压抑自己的怒火,又道:“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信我,试探我,跟踪我,还要假扮医官来趁火打劫,你到底想做什么?来看笑话,来做买卖?” “来验证真相!”她冷笑道,黑白分明的星眸益发清冷:“一直以为,只有猪八戒才会倒打一耙,原来王爷这使耙子的功夫也一点不弱呢。” 她不吝讥讽道:“今日在暗军军营,我给了你数次机会,如果你坦坦荡荡请我医治她,我会拒绝吗?是我不信你,还是你不信我呢?你为何不肯讲实话!若你心中坦荡,何必怕我知道实情。风未动,幡未动,尔等心动,心中有鬼的不是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你,先骗的我!” “十七,口口声声说是我骗你,是我不信你。那我对你如何,你心里不明白吗?”他恨恨叹息一声,竟有些无奈与失望。 “我曾经以为,已经很懂你的心。其实,是我高估了自己。”她自嘲道,常常叹息,双肩因为激动颤抖着。 哥舒寒眼见那站在树下的小人儿,她衣衫单薄,唇瓣泛白,连话语都是轻轻发着颤,他终归心疼。 “好了,算我错了。”他忍不住伸出手臂,想要拥抱住她,却被她敌视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什么是……算你错了。骗了就是骗了!错了就是错了!你这样又算如何?”她蹙紧了眉,紧紧盯着他的重瞳,步步紧逼。 他垂下眼眸,强压心中怒火,耐着性子转身取来,刚刚下人放在亭子里的白狐狸大毛披风,想给她披在肩上御寒。但那执拗的小人刚刚挨到,便像被火烫了一般,径直就把那披风扔了出去。 白色的狐狸毛滚满了一身尘土,显得杂乱不堪。他深深蹙眉,不悦道:“十七,你一定要任性下去?” 哥舒寒的生硬态度彻底激怒了明月夜。她不假思索,一记火油飞蝗石掷过去,蓝色的火焰见风就长,顷刻间便把一条价值连城的狐皮披风,烧成了一堆灰烬,被风一吹犹若黑色蝴蝶,洋洋洒洒。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把表少爷的少夫人,心爱的狐裘给烧掉了。回头赔您便是,不过媺园里有的是虎皮,熊皮,豹子皮,就没有什么狐狸的皮子。只能等我逮着了狐狸精,揭了它的皮毛,再献给王爷,您最喜欢了!”明月夜呲牙讥讽,露出了细白尖锐的牙尖儿。 “好!”哥舒寒的邃黑重瞳里,幽绿火焰已燃烧暴烈,他压低声音:“你非要闹,就闹下去。闹够了,咱们在讲话。” 话音未落,那边昏厥的裴绰约突然悠悠醒转,她勉强支起身体,哀怨道:“王妃,您莫要错怪阿寒,不……莫要错怪王爷。我们之间……我们之间,并非您想象的那样。” 话未说完,裴绰约一时急火攻心,忍不住又吐了几口黑血出来。哥舒寒心惊,但在他动作之前,只见明月夜已经疾步跑过去,用力点住了裴绰约的几大要穴。 “十七,不要乱来!”他欺身上前阻止。 “闭嘴,想她活就别说话!”明月夜斥责道,她飞快的从背囊中拿出金针,熟练的施针。见她出手救人,他便止步不前了,静静观望。 “滚一边去,别碍事!”她不客气的,又给他翻了个硕大白眼,他尽管牙痒也无计可施,只好退了几步。 半柱香功夫,明月夜的脸颊上滴落下来一滴滴汗珠,她抿着嘴唇,开始一一收针。 “需要,我……度血给她吗?”他微微蹙眉,想要帮忙。 “她是中毒,不是受伤。你以为你的血是解毒药?还不如一碗猪血、羊血有用,至少还能做成豆腐,烧个菜吃。滚开,碍事!”她不吝打击,口出恶言。 裴绰约终于清醒了许多,明月夜把她生硬的按倒在软塌上,又不客气道:“你的毒我暂时压制住了。不过,你要是想尽快痊愈,就不要贪凉,什么躺在桂花林里看风景,还有喝什么劳什子的银叶荠粳米粥,都会让你死得更快。信不信由你。” “多谢王妃。”裴绰约隐隐露出感激的笑意,她小心的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脸色阴沉的哥舒寒,决定还是听话的躺下来更好。 “谢谢……”他深深蹙了眉,不情愿道。 她似乎没有听见般,收拾好了金针,转身又走回桌几旁,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给医官写药方的笔墨纸砚。她略一思忖,便奋笔疾书起来。他悄悄站在身畔,只见是一张奇怪的药方,紧绷的一颗心稍微放松了几分。脸色也没有刚才那么阴沉了。 这丫头,分明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脾气。 “你让左车准备马车吧,把她接回王府休养。在这里,饮食煎药出了半点错,都能要了她的小命儿。紫萱和雪见能照顾好她,药方和医嘱我都写好了,小心照顾便是。不出月余,红花蛇蛊可全数祛除。”她并未抬头,冷冷道。 “你让绰约和我们,一同回府?”他不可思议道,又有些惊喜。 “是跟您回府,和我有什么关系!您那王府不也有个现成的绾香馆,虽然没有折桂树,金桂花也开得如火如荼了。简单收拾收拾,即便是病人住进去,倒也无碍。”她一边飞快的写字,一边不客气道。 看着她披散着一头乌云般的发,认真的趴在石桌上写字,时而咬着粉嫩的唇瓣,时而又微蹙柳眉,神情十分可爱娇俏,他心里的怒火已烟消云散,刚爱怜的,想要帮她捉起一缕不听话的长发,却被她狠狠抢走。 “好了,算是我不对,惹你生气。说吧,这次想要什么,我尽数都答应就好。”他赶忙宠溺哄人,然后又微笑展开双臂,想要拥住一个完美的花香满抱。却被一张满写着药方的洒金笺,挡住了去路。 明月夜扬起手中的药方,晃了几晃,似笑非笑道:“想要吗?” “想……要!”哥舒寒意味深长的,故意打量着面前佳人的红唇,和宽大不合身的医服,露出来绣着合欢花的抹胸边缘。 她注意到了他意犹未尽的灼热目光,狠狠拉了拉衣领,把药方举起更靠近他的脸颊,冷冷道:“好,那你就写了和离书,来换!” “什么?”他一时惊愣,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我说过,你若骗我,咱们就不在一起。今天,你骗了我多少次?”明月夜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目光决绝:“我已经为她祛毒,请王爷兑现誓言吧,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安好!” “和……离!”哥舒寒一字一顿道,心中的柔情荡然无存,只剩下团团燃烧正旺的暴怒之火,噼里啪啦的火星四冒。他怒极反笑,凝视着面前歪着头,踮着脚,努力摇晃着药方的小人儿。 “好,本王……给你写!你过来。”他狞笑着接过那药方,放在石桌上。然后坐在石凳上,拿起毛笔,淡淡道:“十七,研磨!” 明月夜见他如此痛快便答应了,惊诧之外亦然有些伤心委屈,一气之下就蹲下身子,果真拿起新绛墨锭。可墨锭还未落到砚台之上,自己已被人捉住衣领,整个身体腾空抽起,不禁惊呼一声,蹬踢的笔墨纸砚撒了一地。 待到意识清明之际,她发现自己已被他按坐在自己膝头上,她怒火从烧,用尽全力厮打着他,本来他怕自己大力伤着了她,可见她简直是拼命抵抗。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脖颈也被她尖锐的指甲抓出了三道血痕。 和女人打架,还挂了彩,这对哥舒寒来说,简直前所未有。他怒极,几把扯了她破烂的医服,缚了她的手脚,让她像一只虾米一样,脸朝下扔在石几上大力按住,她再也无法挣扎了。 “再问你一次,还要不要和离!”他冷冷问。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她惊恐万分,声音也哆哆嗦嗦,但一股子脾气上来,硬着头皮坚持不肯认输,遂而倔强道:“就要,就要,我就要和你……和离!”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臀上一下惊痛,不由痛呼一声:“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西凉王打人了,救命,救命啊!杀人了,西凉王杀人了!” 他本是想吓唬吓唬她,只要对方一求饶,马上就见好就收,就此下了这个台阶也好。但这丫头胡乱喊起来,让他本来发涨的脑袋,简直头大如斗,咬着牙又打了几下。 “求饶,本王就放了你。说,要和离是你的错,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他阴森森的声音,在她背后泰山压顶,犹如鬼魅。 “哥舒寒,你居然对大常长公主擅用私刑!”她又羞又痛,奋力挣扎着,黑眸中冒着惊人的光亮,也是惊怒至极,她冷冷道:“求饶?做梦!分明错的人是你。我救了你的初恋情人,你还恩将仇报,简直不是人!不如你直接杀了我,便干干净净了。不然,我活着,就定与你和离,就和离,离定了。我讨厌你,最讨厌你,永远不想再看见你。哥舒寒,我恨你!” “讨厌?恨!好,那你尽情讨厌吧……”本来他并未用全力,只用了两三分力气,只想吓吓她,但这小人儿任性至极,不肯认错,反而变本加厉。他眉心紧蹙,一股无名火游蹿在心间,便用足了五分力,又狠狠打了十几下。 本来也心疼,并不敢多打,也怕真的伤了她。十几下之后,本来哭喊挣扎的小人儿便一动不动了。但他明显能感觉到,他手掌升起尚未落下的时候,她的身体会本能的绷紧,仿佛用尽力量要与自己对抗。他掌心落下,她便狠狠的哆嗦一下,闷哼一声,似乎在无声抗争与诅咒。打了十几下,他便索然无味了。便将她放下来,抱在自己怀中观看,暗自也担心可别伤了她。 一见之下,心中暗惊。只见明月夜一脸的眼泪,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汗水与泪水洇湿了长发,粘在脸颊上。她的嘴唇咬出了好几个血印子。她侧着脸,闭着眼眸,负气躲着他的眼神,始终一言不发。她侧着身子,不太敢把被掌击的部位,与他的身体靠得太实,可见是真被打痛了。 “知道疼,就长记性!”他淡淡道,想伸手整理下她汗湿的乱发,见她别扭的坚持躲闪,他便霸道用颀长手指捏住她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不吝强硬道:“这次小惩大诫,再敢轻言和离,本王当真会打断你的腿。记住了吗!” 她垂下眼眸,似乎思索了片刻,终于不情愿的点点头,遂而又把自己被缚住的手腕,伸到他面前。 他长眉一挑,伸指扯开,又脱下自己的水蓝外袍,紧紧裹住她哆嗦的身体,自己只穿了单薄的罗衫。 哥舒寒战起身来,猛然横抱起了明月夜。她就像一只安静的猫一般,紧紧贴在他怀中。他知道,她又哭了,因为她温热的眼泪淌下来,黏在他的衣衫上,紧紧贴住了他的肌肤,痒痒的,热热的。 虽然,他以武力优势镇压了这次揭竿而起,但心里没有半点儿高兴感觉。反而泛起了隐隐的不安与迟疑。 他抱着她走到亭子边,他居高临下看着依旧躺在软塌上,闭目休息的裴绰约。他知道,她醒着,只是无法回应刚才尴尬的一幕,便主动低语道:“左车会送你回王府,好好将养吧。你会好起来的……” 裴绰约并未出声,只是不易察觉的微微咬紧了双唇。 眼见着哥舒寒抱着自己的女人,缓缓走出了绾香馆,她勉强支撑着身体,爬起身来。她遥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神中滚落出几分嫉妒与怨恨。 “哥舒寒,何时见你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动怒。莫非,你真的这么……在乎她吗……”她喃喃道。 233.出走 哥舒寒抱着明月夜回了湜琦苑。 刚刚进了门,才发现明月夜在马车上,竟在不知不觉中发起来了高烧。整个人烧得就像一只熟透的虾仁儿,炙红了脸,又几乎蜷成了个球,回到王府整个人已昏昏沉沉,身体还时不时的颤抖一阵儿,似乎是高热引发的痉挛。 这着实可吓住了哥舒寒,他不敢耽搁,赶忙从宫里请来女医官为她诊了脉,只说急火攻心又受了凉,休息几日就会好,他这才放下心来,心里也越发懊悔不已。 两人依旧无言,他为她换下了汗湿的衣衫,并用玫瑰花泡好的温水帮她擦拭了汗津的身体,再换上了干净的熏过香的寝衣。更衣的当儿看见她,被他掌扇的地方果然青肿一片。他自知自己气急确实动手重了。她看上去强硬执拗,其实也不过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而已,和那些平日里在自己身边打转儿,皮糙肉厚的糙老爷们儿,完全不同。他默默取了活血化瘀的伤药,轻轻为她涂抹好。 “今日是我不好,下手重了。”他为她盖好锦被,低声哄道:“我也是被你气着了……” 他坐在她的身畔,她却不想见着他,只把脸颊别着朝着床里面,一声不吭。见她赌气,他也无计可施。 “你肯为绰约祛毒,我很感激。但和离的事儿,我不爱听。找到绰约瞒着你,是我不对。等你好了,让你双倍打回来好吧,心里就别气了,大不了我当着重楼她们给你道歉还不行吗?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都给你弄来,可能消气了?以后也不逼着你练剑习字了,你喜欢找谁去玩耍都可以……没有宵禁,百无禁忌,行吗?”他温声絮叨道,她却睡着一般,一动未动。 “王爷,绾香馆那边,好像又吐血了。”门外有陌生的奴婢禀报,听起来很急。 哥舒寒迟疑片刻,他轻轻抚摸了下明月夜的脸颊,柔声道:“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十七,不许生气了……” 只见她依旧未动也不言语,只是自己的指腹沾染了些眼泪。他心下窒痛了几个呼吸,无言以对,只好给她掖好了锦被,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明月夜的药方甚为厉害,几副药下去折腾了整夜,裴绰约吐尽了黑血。她渐渐的再吐血,量便少的多了,也已经是清亮的红色,咳嗽自然没有前几日那么厉害。哥舒寒暗暗舒了口气,匆匆换了件干净衣衫,带着刚刚煮好的野梨子甜汤,就前往湜琦苑看望明月夜。 他的一颗心像被煎熬一般。她不理他,竟然比跟他顶嘴,更让他心中忐忑,坐卧不安。他从来没觉得女人生气这么难哄,难道礼物如山和甜言蜜语不是哄人的制胜法宝吗?他郁闷的轻蹙剑眉。 清晨之中的湜琦苑,安静得出奇。但见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哥舒寒便觉得气氛不对。他大力的推开房门,只见一众婢女,连同重楼、雪见和紫萱都趴在桌几上昏睡不醒,眼见是中了迷药。而明月夜的寝室里,床榻上早已空无一人。 桌几上留了一张药方,是给裴绰约的,还附有医嘱,详尽而周全。其余的,便连个再见两字都未留下。 一地零落的深浅不一的白色衫裙的残骸,应该是被剪刀剪得四分五裂,狼藉不堪。甚至有的沾染了点滴鲜血,可见动手之人,用了多狠的力量。他送她的东西,她一件没有带走,包括那顶赤金的三眼狼金冠,和摘星揽月剑。可是,那龙吟九天乾坤剑和黄玉簪,她全拿走了。哥舒寒心底一空,暗呼不妙。她肯定不是被人掳走的,而是……离家出走了! 左车结结巴巴道:“启禀王爷,茉茉还在放房间里,有奶娘陪着睡呢。看起来,只是景天和窈娘不见了。” 哥舒寒伸出指尖,探了探砚台之中的残墨,低沉道:“走了至少两个时辰了,你们就都一点儿没察觉吗?” “奴才们都忙着绾香馆那边的事儿,想着这边有重楼她们照顾,自然不会有事,谁想到王妃竟然把她们都迷倒了。奇怪啊,为何要带景天和窈娘呢?”左车困惑不解的挠头道。 “还愣着?本王即刻去媺园找阿九和流千树,你和蒙云赫分头前往,出城驿道,还有……去承都的港口,夜王府和温亭羽那里,都派人过去悄悄查找,还有……汪忠嗣的府邸……一但有消息,速速来报。无论什么人拐了王妃出走,不必回禀我,当场诛杀!”哥舒寒一掌拍在桌几上,桌面上的一道裂纹蜿蜒而下。 “王爷,恐怕王妃不是被人掳走的,是自行离开的……”蒙云赫喂重楼喝下了解药,赶忙凑到哥舒寒面前,认真道。 哥舒寒冷笑着,斜着他,淡淡道:“然后呢?你的意思,不用找王妃就会自己回府……” 蒙云赫只见哥舒寒的重瞳,妖绿熠熠,眼见满溢怒火,简直一触即发。他敏捷的退后了几步,并用铁手挡在自己胸口之前,讪笑道:“属下立刻前往城门、港口,务必把王妃平安带回来,王爷放心。” 左车机敏,已经溜出了房间,蒙云赫迟了几个呼吸,就被哥舒寒一脚踹在腿弯上,连滚带爬的跌出了房间。 哥舒寒拈起那张写着药方的洒金笺,长眉紧蹙,几乎咬牙切齿道:“十七,你就要跟我犟上了,是吧……” 他把洒金笺径直扔回桌几,转身疾步而去。瞬息之间,那桌子却不负重荷,散了个支离破碎,桌上的笔墨纸砚,淋漓尽碎。 半个时辰后,哥舒寒在夜王府找到了景天。 若不是大腹便便的莲弱尘直接挡在了景天面前,恐怕暴怒的哥舒寒早就一剑刺穿了她的肩胛。因为这个忠心耿耿的姑娘,半句也不肯透露明月夜的下落。来来回回,她就会说一句话:“主子让景天照顾好夜王妃,务必寸步不离。” “好了,好了。你着急有什么用?”莲弱尘推开哥舒寒,气喘吁吁护住景天:“确实只有景天一个人来的夜王府,我早已派人去追了,可还没找到。媺园你有没有去看看,是不是和流千树在一起呢?” “没有,那耗子,根本不知道十七下落。”哥舒寒闷闷道。其实流千树刚刚被他差点打吐了血,但见那耗子得知明月夜失踪,要跟自己拼老命的架势,便也只好相信他确实不知。自然,流千树流着鼻血,也即刻出宫去寻人了。 “温亭羽和汪忠嗣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我没惊动他们……便来了你这边,却看见了景天。弱尘,你知道吗?十七把重楼都用药迷晕了,只带走了她和那个叫窈娘的女人。十七……十七她还带走了自己的东西。凡是我送的、我买的,全都扔在那里,你说她要干什么?离家出走!便如此任性跟我闹脾气吗……等被我找到……绝不轻饶。居然不辞而别!”哥舒寒双瞳泛红,眸色凛然。 “行了吧,你和裴绰约的事情,景天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你还好意思怪人家月夜?”莲弱尘脸色一沉,不客气道:“反正斩汐也要回来了,等他回来让,他好好骂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对自己的娘子呢?人家帮你治好了老相好的蛊毒,你非但不感谢,还打了人家?也就是月夜,换了我,直接卸了的你的胳膊才解气!” 景天点点头,低声道:“王爷打人,就是不对。王妃没错。” 见哥舒寒又要拔剑,莲弱尘赶忙把景天往外面推了推,连哄带骗道:“好了,景天,去看看我的药好了没有。快去!” 景天低着头,不情愿的出了门。 哥舒寒长长叹息:“弱尘,她要和我和离,她说给绰约祛毒的交换条件,是与我和离。和离这件事,她说过不止一次,稍不顺意便要和离,事不过三,难道我发火不对吗?我从来没和一个女人,动过这么大的气。诚然,在绰约的事情上,我隐瞒了她。但我的本意也是不想让她多心,生气啊。绰约的伤这么重,我又如何能丢下她不管呢?为什么,十七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呢……” “阿寒,月夜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不该骗她。她是个医官,她不会拒绝送到她面前的任何一个病患。是你小看了她的心胸,她能不伤心吗?夫妻之间,信任是相互的,理解也一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先骗了她,又当着裴绰约的面儿打了她,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怎么自尊心这东西只有你们男人有,我们女人就该低眉顺眼,乖乖听话不成?”莲弱尘紧紧蹙眉,一顿的劈头盖脸。 “我……我……也没有真打,只是打了几下,也全为吓唬她而已,只要她低头服个软,便也没事了。”哥舒寒嗫喏道。 “我的天啊,你当自己带兵打仗呢?那是你娘子不是你的兵,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人家更不是你养的猫儿。你高兴的时候哄一哄,玩一玩,不高兴了,一巴掌就打走了,你需要暖床了再招招手,拿条鸡腿晃一晃,它就屁颠屁颠回来舔你的手。”莲弱尘不客气道。 “弱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快成宠猫,就差摇头摆尾的,那个是我好吗?我这个夫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时不时的还得哄着、宠着、顺着她,一个不高兴就离家出走了。连去哪儿都不说一声就玩失踪,气死我了。”哥舒寒坐倒在软椅上,用颀长的手指顶住发涨的额角,愁眉不展道。 莲弱尘终归忍不住轻笑出声:“阿寒,还真的第一次看道,你为什么事如此伤神。以前那个风流倜傥,玩世不恭,涤荡风月场的常胜将军呢。看来这一次,你果然动了真情。我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笑话你?想当初,我便猜到月夜会在狼尾巴上点把火,烧你个七荤八素。谁能想到,到头来你们两个却都认了真,爱上了彼此。你们这对冤孽啊,哪有那么容易打得散……走的那个,心里还不是惦着你……要不怎么留了这个……” 哥舒寒不解,他抬头望向莲弱尘,只见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玉匣子,轻轻打开,里面却是数颗蓝色的药丸。 “知道为什么没带走景天,而要放在我这边吗?说是照顾我,其实还是担心你的魂降发作。这是她让景天交给我的,是用蓝色曼陀罗提炼出来,缓解血竭之症的丸药。每十五日用一颗,数数看,一共十二颗。说明半年后,她肯定会回来的。” “半年!难道要我眼巴巴等她半年!一个月我也不愿等,一天我都不想等。我必须马上找到十七,把她带回我的身边。”哥舒寒长眉微蹙,心里到底舒缓了几分。 “那裴绰约你想怎么办?”莲弱尘哼了一声,冷笑道:“依我之见,你解决不了这个麻烦,就算你能把月夜绑回来,她一样会再逃走。她和我不一样,我能做到和宇文慧同在一个屋檐下,共同侍奉一个男人,还相安无事。明月夜,不会和任何女人分享你。因为,她爱你。阿寒,你明白吗?如果你不够爱她,她不会再回到你身边……” 哥舒寒垂下眼眸,沉默片刻,淡淡道:“我明白。斩汐也明白。他没有跟你说过吧,他之所以娶宇文慧,是因先皇曾以你性命相逼。他甚至为了你,放弃了皇位。因为,先皇不同意他迎立你为后。斩汐说,这辈子他只有一个妻,就是莲弱尘……” “他让你,告诉我的?”莲弱尘唇角微挑,似笑非笑道。 哥舒寒抬头,邃黒重瞳如寒潭之水,沉静而深炯,他迟疑道:“如果他知道,我说了这些话,恐怕会立刻宰了我。” “那我,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若斩汐宰了你,月夜定会回来杀了我。”莲弱尘挑眉,不吝调侃道。 两人相视,会心而笑。 “直觉告诉我,那个裴绰约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过,你们的事情,旁人没有发言权。但我善意的提醒你,或许,等不到你选,你心里更在意的那个人,就先放弃了,而且再也追不回来。明月夜的骄傲,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如果你爱她,就不要给她,爱上别人的时间与机会。狼崽子,你不要以为,她是你的人了,就会心甘情愿跟你一辈子。女人的心凉了,恩断义绝可比男人做得更狠。对自己,对旁人,都一样……” “弱尘,莫寒这辈子只有十七,这一个妻,生死不渝。”哥舒寒一字一顿道。 “好了,说得如此真切,连我都要感动落泪了。阿寒,有的话说得再动人,都不如默默无声做到了……才好……”莲弱尘站起身来,有些疲惫的望着窗外的景色,似笑非笑道:“别老盯着汪忠嗣不放,他老了。倒是燕皇赤霄,可一直盯着你娘子呢。据我所知,那窈娘可曾是弈乾宫的宫人,不知可与赤霄有什么渊源。让你的暗军细作,前往汴京打探一下吧。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了长安城,神通广大的不是月夜,而是接应她的人……” “赤霄!”哥舒寒剑眉一挑,霍然起身,眸色深沉:“怎么把他,给忘了……” 234.离凰 大海之上,一条金碧辉煌的两层大船,快速而平稳的航行着。 明月夜站在船头,她身边站着窈娘。她们的头顶,有白色鸥鸟成群飞过,叽叽呀呀的欢呼着。有个别大胆的,竟然落在了她手边的围栏上,啄食着她掌心的饼屑。 “这是大燕特有的红嘴鸥,竟然不怕明姑娘,看来姑娘和咱们大燕确实有缘啊……”窈娘微微一笑,她望着不远处的陆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以前,我听说燚族,源自生长于沙漠的猎部,我还以为大燕的都城,会坐落在黄沙戈壁之中。没想到这汴京,却是三面环海,一面环山,碧海蓝天,白沙远黛,如此美丽。海面上有这么多的渔船,还有各种鸥鸟,他们唱的船歌,喊的号子,也都如此好听。真的……很美……” 明月夜享受般的展开双臂,享受着相得益彰的如熙阳光与透彻海风。 “燚族确曾为游牧部落。甚至部分州郡都在极寒之地。是先皇从渝州迁都汴京,当年为了讨思凰大公主的喜欢。传说凤思凰是凤凰神女转世,而良禽择木而栖,龙源便将汴京改为都城。汴京城里有数不清的青玉梧桐树,也俗称凤凰树。小元宵也是在这里出生的。姑娘,汴京就在眼前了……”窈娘伸手一指岸边的原木栈道。 一座鸟语花香的都城,就在眼前,它包裹在青蓝色的郁郁葱葱之中,茂盛风景引人入胜。 原木栈道上,站着几个人,有穿着黑衣火焰标志的赤焰暗卫。而首当其冲的,长身玉立的红衣男子,正是新燕皇赤霄本人。 大船靠岸,船夫正在抛锚放下舢板的时间,那红衣飘摇的赤霄竟然等不及,已然飞身跃上船头,他与明月夜,一步之遥的距离。看清彼此,两人都有些惊愣。 赤霄看上去比离开长安时,又黑瘦了些,但脸部轮廓也因此更加深刻而清隽。一双如墨侵染般的凤目星眸,裹夹着炽烈的明亮与热度,其中惊喜溢于言表。他依旧一身火红色蜀锦长袍,微微露出月白绣着祥云图案的罗衫,外袍的胸前两侧都各绣着一朵指长的金色火焰,冉冉生动。 他的右掌带着暗黑织金的露指玄铁掌套,黑长而微蜷的发则整整齐齐束在头顶上,用一条金色镶嵌着八宝的玲珑丝绦拴住,丝绦的两角加了雕龙的血玉珠,垂落在肩头上。风很大,他的衣裾飘飞,隐隐露出藏匿在赤红衣料中的织金逴龙,嚣张而霸道。 赤霄看到明月夜,却更吃惊几分。因为在他印象之中,她永远一身白衣飘逸如仙,而今日却大相径庭。 明月夜换了一身胭脂红的衣衫。这衣裳他很熟悉,因为是他亲自挑选的布料,设计的款式,不远万里送到了长安。只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会穿,更没想到,自己臆测的尺寸也严丝合缝,大小正好。 她身着内衬罗衣及骑裤都是暗红色蜀锦质地,类似胡服猎装极为合身,增加了几分英气与飒爽。外衫则罩了绮罗质地的胭脂红袍衣,腰身上系了黑金织羽纹的腰带,配黑色泛金的乌底靴。 一头长发不再绾髻,就简简单单在头顶束了个马尾状。一条黑金丝绦稳稳的绑住了长发,飘带上绣着金色的眼睛,随风飘扬。爽朗之外又悄悄隐匿着几分妩媚与娇俏。 这一身装束,正是大燕的皇族贵女,最喜欢的服饰。 他觉得,红比白,果然更衬她的脾性。 “怎么?贱人!难道我入乡随俗,你不喜欢?”明月夜歪着头,微微一笑:“很纳闷,你送来的衣衫怎么如此合身?看来你赤焰暗卫打探消息的功夫,确实不弱……” “妖女,寡人抱你都抱过那么多次了,自然知道你尺寸,很难吗?”赤霄哼了一声,终归忍不住捉住眼前飘飞的黑金丝绦。 “滚!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明月夜翻了个白眼,一晃头,他手中那丝绦冲手而出。 她扫视了下静谧的港口,讶异道:“这港口怎么如此僻静,除了你们再无他人?” “启禀西凉王……明姑娘。”赤霄身后的焰二,被主子一记冷冽的回头杀,吓了一跳,赶忙赶改口道:“启禀明堂堂主,这里本就皇家港口。皇上知道您要来,特意命属下清场,一为您的安全,还有……皇上还为您准备了一个惊喜的礼物。” “不会又是……百鸟朝凤吧?”明月夜浑身一激灵,想起那日媺园的一片“盛景”,眼角不由抽动了几下,小心翼翼望着碧蓝天空。 “别找了,这次不是鸟……”赤霄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不已。 明月夜暗暗舒气,她把站在身后微笑而立的窈娘推到自己面前,明朗笑道:“燕皇陛下,窈娘完璧归赵。她的眼疾已经完全医好了,您来验验吧。” 窈娘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眼眸之中暗暗泛起了一层水雾。她伸出手指,忍不住颤抖着,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颊,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惊喜与激动。 “阿娘……”赤霄自然而然,俯下身子紧紧抱住了窈娘。遂而又扶着她的肩,仔细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眼泪忍不住淌下来,他焦急的用袖子轻轻抹拭着,咧嘴调侃道:“别哭,别哭,刚刚医好了眼睛,不要再哭坏了……阿娘,您知道,这妖女可要了寡人五十万金做药费呢。” “上一次真真切切看见你的样子,你还是个少年郎。如今小元宵已经长成一个大男人了,还长得这么好看。阿娘心里开心呢……”窈娘握住赤霄给她擦眼泪的手指,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满眼的喜欢与骄傲。 “阿娘,别老小元宵,小元宵的。寡人已乃大燕皇帝,这让有些人听到,一准儿嘲笑寡人。”赤霄无奈的瞥了一眼明月夜。 “贱人,元宵香甜又好食用,跟你怎么沾边儿?”明月夜嗤之以鼻:“你分明就是块,又臭又硬的黑石头啊,谁敢吃你?牙都得崩掉了!” “妖女,寡人好吃不好吃,难不成你吃过?”赤霄走近一步,长眉一挑,低声挑衅:“莫非暗示寡人,你想……试试。” “滚,贱人!”明月夜冷哼了一声。 “你们两个啊,不要见面就贱人妖女的,喊来喊去,当着焰二他们。一个九五之尊,一个明堂堂主,就跟两个小孩子一般,见面就斗嘴吵架,可好看呢?”窈娘一把拉住赤霄,另一只手则握住明月夜的手腕,爱怜道:“小元宵,你是男人,不管怎样,都要让着人家姑娘。” “阿娘说的对,寡人不叫她妖女便是。幺幺,您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如何?”赤霄居高临下,俯视着明月夜:“到了汴京,你若不想那么快,就被哥舒寒抓回去,自然得换个名字再抛头露面。十七怕不好用吧。如今阿娘已被寡人赐封了韩国夫人,寡人可以对外面的人说,你是阿娘的义女,赐你个名字吧,就叫幺离凰,可好?” “什么黄?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安宫牛黄呢……”明月夜不吝鄙视,眯着眼睛盯住赤霄。 “幺,本是大燕四大族姓之一,又有谐意小的意思。离凰。你本来就是一只离家出走的小凤凰吗,总不会折煞了明堂堂主的威名吧。再说,你们明堂崇尚火凤真神,离凰倒也应景。” “明姑娘,小元宵说的有道理,在大燕你需要有个新身份,才方便开设明堂分堂。”窈娘拍拍明月夜的手背,宠爱道:“在汴京,最小的女儿都被娘亲叫做幺幺妹呢,是最受宠的孩子。” 明月夜心中一动,终归没有拒绝,她淡淡道:“反正就是个代号而已,窈娘喜欢,那便幺离凰吧……” “离凰姑娘,不如请移步这边,去看看皇上为您准备的惊喜吧。”焰二赶忙谄媚的鞠躬。 明月夜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窈娘和赤霄,前者鼓励的点点头,后者竟然有些脸红。她浑身打了个寒颤,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碍于情面,也只好跟着焰二,往开阔的方向走去。 “小元宵,阿娘算把小凤凰给你带回汴京了,留不留得住她,可就看你自己了。”窈娘捏了捏赤霄的掌心,悄悄笑道。 “放心吧,阿娘。她是真凰之女,命中注定要留在逴明真龙身畔。早晚,赤霄才是她的……家。”赤霄反握住窈娘的掌心,认真道:“阿娘,您终于回家了。所有的噩梦,都结束了。以后,赤霄会好好照顾您,颐养天年。” “好!你终于登上了大燕皇位。思凰大公主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小元宵,阿娘最后的心愿,就是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你的孩子……”窈娘含泪而笑。 那边高地上,停着几十辆马车,每驾马车上都放着巨大的笼子,笼子上覆着黑色毡布,里面放着活物,因为隐约可以听到奇怪的摩擦声。 明月夜只觉得此情此景,在媺园似曾相识。她长眉微挑,不信任的看着焰二,嗫喏道:“真的,不是……鸟儿?” “寡人都说了,不是鸟!”赤霄和窈娘已经跟了上来,他跃跃欲试道:“焰二,快把幕布打开……” 焰二一声令下,赤焰暗卫们同时揭开了幕布,明月夜登时目瞪口呆。 每个金碧辉煌的笼子中,都关着各种毛色、眼瞳的猫儿。大小不一,胖瘦不一,至少有百余头。 那些猫儿都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这边的人,倒都很乖觉听话,只蹲坐着并不叫唤,貌似被训练过。看来刚才听到的摩擦声,应该就是猫儿们好奇挠笼子的声音。 明月夜虽然喜欢各种灵兽,但猛然见到了如此之多的各色猫崽,不禁咽了咽口水道:“这么多猫?你送我做什么……怎么,你宫里有鼠患不成……” “幺幺,你仔细看看,这些都是来自各国的名猫。那是哮铁乌云,这是金丝狮冲,金被银床、踏雪寻梅、墨里藏针、将军挂印、棒打樱桃……”赤霄一般指着那些猫儿,一边如数家珍。 明月夜只觉的满头暴汗,倒吸一口冷气道:“我是问你,这些猫你送给我,做什么?” “寡人记得,那时在林梓县,你很喜欢那头叫花尾巴的丑猫。寡人答应过你,如果你喜欢猫,寡人送你更好看的。你看看,这些猫儿,哪个不比那胖猪一般的丑猫,好看?”赤霄得意洋洋道。 “离凰姑娘,皇上为了寻找这些名猫,也煞费苦心呢。这头叫锦绣狮子头,是皇上用自己心爱的重弓,从波斯国王子那里换来的。”焰二不吝奉承。 “幺幺,这些猫儿还会演出大马戏,上次在媺园,寡人的百鸟朝凤实在不堪回首。这次特意精心准备了百虎争艳,要要一雪前耻。这次绝不会再失手。来,焰二……”赤霄看了一眼焰二,后者一声令下,赤焰暗卫便打来了笼子。 令人吃惊的,这些猫儿确实经过训练。在焰二的笛声下,它们依次有序的从笼子里踱步出来,并不逃窜。而是一对一对从焰二手里,叼住一朵红艳艳的木棉花,井井有条的走到明月夜面前,把花儿放在她的脚下。 然后这些猫儿又依次离开,围绕着明月夜一圈一圈的,围成了大小不一的心形,只把她和赤霄围在正中。 鲜艳的花朵与萌宠的猫咪,在碧空之下确实令人心花怒放,心旷神怡。眼见明月夜唇边旋起一抹轻笑,赤霄不禁像孩子一般明朗欢颜,脸颊上依稀显露出浅浅的酒窝。 他还未说话,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 一只晕头转向的老鼠,从明月夜乘坐的商船上跑下来,大概因为晕船,所以跑得跌跌撞撞。晕乎乎的撞过来,竟然与一头白猫对了眼。 一时间,猫也愣住,老鼠也愣住。 老鼠本能的后退了几步,便开始狂奔逃命。但没跑几步,就发现自己居然淹没在一个大猫的海洋中,它一下子就崩溃了。本来漂洋过海,只为找个能吃饱饭的仓库,这在商船和兄弟们走散,竟然落入如此魔窟。 老鼠只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狂奔开来。当第一只白猫正恍然,面前如何出现了一头老鼠,它出于本能就冲了过去。接着便是第二只,第三只……所有的猫都发现了这只倒霉的耗子,它们完全枉顾了焰二的笛声,呜呜低吼着,都疯狂的追逐着老鼠。 老鼠心中暗自叫苦,怎么就赶上了个群猫聚会的好日子呢。它左窜右跳,猫们前后堵截,一时间尘土飞扬。走投无路的老鼠看见了明月夜与赤霄,眼睛一亮,咬着牙的就跳上了赤霄的肩头。于是无数只猫,眼睛发光的,从四面八方一同向他们冲了过来。 明月夜惊叫一声,扑倒在地,抱住脑袋。赤霄手疾眼快,捞起肩头的老鼠,一下子就扔出了大猫们的包围圈。本想转移视线,但为时已晚,眼见一个由群猫组成的天罗地网,刹不住般就扑面而来。 赤霄只好扑在明月夜身上,想为她挡住那些,已经停不住脚的飞猫们。 明月夜只觉得自己露在外面肢体,被各种猫踩了个乱七八糟。但铺天盖地的尘土和猫毛,根本让她无法开口呼救,只能抱住脑袋,免得脸颊受伤。 焰二目瞪口呆,但也最早醒悟,他扔下笛子,指挥赤焰暗卫赶走了群猫。 木棉花已经被踩得稀烂成浆。明月夜推开身上的赤霄,咬牙切齿的吐掉口中一团猫毛,抹着脸上的尘土。 “贱人,如果你再敢送我活物,咱们就彻底绝交!” 眼见赤霄更凄惨一些,不但一头一脸的猫毛和尘土,连头发和袍子都被猫儿挠的乱七八糟,头若鸟窝,衣衫褴褛,哪里还有什么九五之尊的威严与霸气。遂而,他依旧强作镇静的,甩了甩黑金手套上的,新鲜猫屎。 “焰二,你不是说,这些猫都已训练成功?万无一失!焰二!”他嘶吼着:“寡人饶不了你!” “启禀皇上,焰大人……已经逃走了……”一个赤焰暗卫小心的掸着赤霄红袍上的猫毛,一边小心翼翼道。 “幺幺,没事吧,没受伤吧……”赤霄尴尬的想走近明月夜,后者一脸惊恐的退后了几步。 “臭死了,你离我远一点儿!” “焰二!寡人要让你,去做洗马桶的太监!”港口上传来赤霄惊天动地的怒吼。 而那只被他扔出去的老鼠,此刻端坐在梧桐树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优雅的径直瘫倒在树枝上,累晕了过去。 明月夜的汴京之行,便在一场别开生面的“献礼”中,开始了…… 235.发泄 汴京,大燕新都。 羿乾宫,是自先皇龙源迁都之后的皇帝寝宫,建筑风格不同于大常长焱宫的富丽与秀美,而更偏重于简洁巍峨的风格。宫殿高大、宽阔,却金碧雕琢装饰甚少,树木葱郁却少有雍容的花草。如果说长焱宫偏重于阴柔之美,那么羿乾宫更不吝彰显着阳刚之力,各有千秋。 新皇赤霄,如今居住在逴明殿,毗邻之殿名为朱雀殿,本应为皇后寝宫,但如今后位中空,所以朱雀殿尚未迎来新主,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什么样子。 被晋封为韩国夫人的窈娘,贵为一品诰命夫人,本有自己的御赐官邸。但赤霄觉得从宫外的府邸进宫,并不方便,便令人打扫了,坐落在御花园中的梧桐苑,临时请窈娘与明月夜小住,也方便他们随时宫中相聚。毕竟多日不见,有很多贴心的话,也要把酒当歌到天明吧。 这梧桐苑里,种满了大叶碧玉梧桐,也招来无数的彩鸾灵鸟栖居。在巴掌大的郁青叶子下面,隐匿着美丽的七色羽毛的小鸟,它们身姿伶俐,歌喉悦耳。白天休憩,夜晚就会跳上枝头,婉转歌唱,高山流水,令人心醉。 虽然已为仲秋,这汴京的温度依旧温暖宜人,即便到了夜晚时分,亦然可在户外设宴饮酒。 燕皇赤霄为了迎接窈娘,便在麒麟殿设千人夜宴。 大常的皇亲贵戚、文武百官纷纷带着家眷前来祝贺,特别家中尚有妙龄女儿的臣子们,家母不遗余力的盛装打扮了自己的姑娘,想要来碰碰运气,万般讨好着韩国夫人。新皇不近女色,并没有太多的嫔妃姬妾。万一被赤霄看中,那对自己女儿来说,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绝好机会。这场夜宴,几乎变成了变相的选秀大会。 明月夜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便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没有出现在宴会上。窈娘也没有强求,就让她独自在梧桐苑休息。却也贴心的让侍女,为她准备了各种汴京的鲜果、点心,还有有趣的经典古籍,让她解闷消遣。 梧桐苑前有块空地,用玉白大理石搭建了露台,露台中心有楠木台。露台旁边种满了一种高大的美人蕉,绿叶红花。月色朦胧,有薄纱一般的光芒撒在露台上,如梦如幻。 明月夜独自一人,悄悄从小厨房找到了一坛女儿红,便来到露台上,赤着脚坐在楠木台上,喝酒解闷。 哥舒老宅那日的事,成为她心中无法解开的结,思及会痛,不想却又心中空落。 离开长安已经半个月了,不知媺园可好?流千树和温亭羽知道她离家出走,定然也会焦急万分,她走得突然却不想告之,因为自己的骄傲被哥舒寒击碎片甲不留,她真的不知要如何说起?或者,他与她的事,她也并不想他们知道太深。那两个知道自己受伤,恐怕都会豁了命去找哥舒寒算账,可是他们有谁又是他的对手呢?哥舒寒怒起来,就会有杀无赦的冷硬。她不想自己的两个亲人,受到任何伤害。 不仅对他们,重楼、景天,甚至茉茉,她都没有选择带走,便是考虑了各种可能。牵绊越多,心事越伤。 明月夜知道自己,是任性的。但在于爱情这件事上,她无法做个包容的女人。 想起,哥舒寒如此轻柔的待裴绰约,又如此粗暴的伤害了自己,她的心便莫名滞痛。 同爱白衣,眼形很像,身姿相似……他是不是把她喜欢的,强加给了自己,那么?他爱的是谁……细思极恐。 如果有一天,终于知道了答案。原来是他不够爱自己,如果他爱的是像她的自己。那么,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当你为我,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底线之时。我便会微笑着昂头走得更远。宁愿你我之间遥不可及,再也不会给你靠近我的机会。诚然,我爱你,但我的爱不会让自己变得卑微,如此而已。 汴京的夜依旧有些热度,但星空璀璨又让人贪恋夜晚。那些星星仿佛也比大常的,要更耀眼一些。夜风吹拂在脸颊上,有丝丝缕缕的温柔,明月夜狠狠灌了几口辛辣的酒,仰天躺在露台上,仰望着天空。 心事太多,困惑无解,那么靠什么来忘记?酒还是人…… 不知何时,有一只、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七彩鸾鸟从梧桐树上飞跃下来。有的落在美人蕉上,有的落在明月夜身畔,它们开始轻柔的吟唱,鸟语婉转悦耳,带着浅浅的哀伤。 这坛女儿红,真的很辣口。明月夜只觉得眼窝温热,两行清泪便顺流而下。 她自嘲的仰起头,狠狠的灌了自己更多的酒,想把苦涩的泪强压下去,却把自己呛得够呛,咳嗽不已。她恼怒的一把拽下发辫上的黑金丝绦,一瞬之间千丝万缕的青丝便倾斜而下,犹如乌云一般遮住了她的肩,和流泪的脸颊。 明月夜就安全的躲在自己的城堡里,咬着牙握着拳,偷偷的哭。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好个秋……”身后传来赤霄的低吟,带着几分调侃。 明月夜起身,却并没有转身,她整理着长发,顺势悄悄擦去眼泪,遂而拿起酒坛,刚要再灌酒掩饰尴尬,却被赤霄一把夺下。 “幺幺,这么难喝的酒,如何入口?”他淡淡道,俯下身子,盘坐在她的面前。 而他们之间,多了两坛玉白的酒坛。 他把从她那里,抢过的酒坛子,被他不羁的径直扔到美人蕉花丛中。然后从容的将自己带的好酒打开封盖,一股酒香悠然而入,侵占了两人鼻息。 赤霄递了一整坛好酒给明月夜。她便不客气的接住,狠狠灌了一口,果然甘甜香醇,比刚才那酒好喝了不知道多少。 “贱人,看来你确实很有钱。这三十年的清凉谷百花酿,居然被你弄到手了。”她不吝赞叹,遂而又忍不住揶揄:“怎么不好好的去你那相亲宴,跑来这里干什么!” 赤霄得意的也喝了几口酒,意犹未尽道:“夜宴,留给阿娘和焰二享受吧,哈哈。寡人贪恋这梧桐苑的佳人佳酿,不想辜负这良辰美景……” “滚,少来这些酸文假醋,我又不是小姑娘。你这是光天化日,勾引有夫之妇吗?下流!”明月夜翻了个白眼,牙尖舌利道。 “对寡人而言,你就是个少不经事的小丫头,刚才哭鼻子的是谁?看看,脸上的鼻涕还没擦干净呢……”他不吝嘲讽。 “你!”她胡乱抹了抹了脸,忍不住扔下酒坛,跳起来抓住他的衣袖:“你敢偷看本堂主!过分!” 她狠狠的捶了几下,他厚实的肩膀与健硕的胳膊。但除了自己手痛,似乎对方并没有什么痛感,而是挑衅的凝视着她愤怒小脸,似笑非笑。 她不及思索,双手抓住他的右臂,隔着衣料狠狠咬住了他的小臂。待到口中腥咸弥漫,只听到她的头顶上,传来他温厚声音:“如何,可解气了?小丫头……这口不够狠,再把这边胳膊再给你……” 她负气的抬头,看到他清隽的脸庞,墨黑的狭长凤目,都渲染着温熙的宽厚与宁静。他伸出颀长手指,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按住她的唇角,上扬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停止住。 “刚刚好!幺幺,谁欺负你,赤霄帮你出气便是……何必自己躲起来喝闷酒,还把自己哭成猪头样子。乖,笑一笑,这样才美啊……”他不得要领的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与鼻涕,遂而又张开双臂,微微歪了头,露出一抹近乎调皮的笑容。 看着他蜜色脸颊旋起一抹清浅的酒窝,性感又可爱,她不觉微微愣住。遂而,她尚未明白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自己已经被他拥入怀中。 初时,她本能的想要挣扎,但他的怀抱那样暖和而宽厚,他的身上有种淡淡的薄荷清冽,以及太阳的余味。如此淳厚与安稳,竟然让她舍不得推开。 “傻丫头,想哭就哭吧。不开心的,何必放在心上……哭完了,就忘了吧。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又会是神奇的一天。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伸出手掌,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臂揽着她,一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免得这放声大哭的丫头,岔过气去。她便真的,放声大哭起来。 等她哭够了,又把残留的眼泪与鼻涕,都蹭在了他的肩头衣衫上。她抽噎着瞪着他,长眉微微蹙着。他并未躲闪,也没有嫌弃的揶揄,而是用有些粗糙的指腹,抹去她的残泪,又将她洇湿的乱发整理好,捋到耳后,动作又笨拙却也温柔小心。 “贱人,谢谢你。”她红肿着眼睛,又不客气道:“但是你不许多想,更不许乘人之危。咱们就是朋友而已,在没其他的可能!” “非分之想?你太高估寡人的审美吧!妖女,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眼睛肿得像桃子,脸脏得跟偷吃不遂的猫儿一般,你让寡人如何能产生什么……想法呢?别说寡人,就是现在你把刀架在任何一个男人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对你产生什么……想法!”他不吝鄙视,声情并茂。 明月夜眼神掠过一道凶狠,她抓起身旁果盘里的苹果,狠狠扔在他的脑袋上。他呲牙捂头,也没客气,抓起两个果子,迅速反击,自然全中。 她痛呼一声,也捂住自己的额头,郁闷道:“贱人,你怎么敢对女人还手?” “寡人可从来没说过自己不打女人啊,咱们不是打过很多次架了。再说了,寡人是还击!你先打的寡人,难道作为男人就要心甘情愿被女人打?”赤霄揉揉自己的胳膊道,遂而眼眸闪过一丝狡黠道:“不过,燚族的规矩,男人不可以打自己的女人。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 “不愿意,别想了!做梦!”明月夜嘴硬,终归心中不忍,她一把抓过他的胳膊,察看着被自己咬伤的伤口,只见四个牙洞穿的伤口依旧在流血,赶忙取出流苏锦囊拿出伤药,细心的为他涂上伤药。 “赤霄,你的肌肉真弹牙,若把你烤了吃,应该比什么马肉老虎肉好很多吧……”明月夜呲牙威胁道:“再惹我,就把你做成烤全羊。” “好啊。寡人不介意……你吃掉我……来!”他挑眉,不客气道。 “我不吃,我会叫来夜舒楼的全体姑娘,一起吃。”她冷哼。 “只许你吃,别的女人,不行!”他斩钉截铁。 “胡说八道,痴人说梦!”她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伤口。 “没关系,幺离凰,赤霄可以等。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还有,寡人已遣散东宫所有嫔妃,如今只留皇后之位以待……幺幺,只要赤霄活着,就会一直等着你……做梦又如何,还有一句话想必你也知道,美梦终会成真!”赤霄浅浅一笑,眸光熠熠。 “在你之前,我没喜欢过别的女人,在你之后我,也不会再喜欢别的女人。若燕皇为赤霄,那燕后只能是幺离凰!朱雀殿早已修葺完善,凤印和后冠就放在桌几之上,你何时想通了,就走进去。你若永远想不通,那朱雀殿就不会再有女主。就这么简单……” 明月夜望着面前的红衣男子,他就像一团激烈的火焰,充满了热力与温度,他旺盛的生命力与温熙力量,竟然有着令人难以抵抗的诱惑。 有一瞬间,她的心忍不住悸动了一下。但…… 她轻轻摔开他涂好药膏的手臂,冷冷一笑抓起身边的酒坛,继续喝酒,却一言不发,不再说话。 他一扬剑眉,也拿过自己身边的酒坛,继续喝酒,只是脸颊上的清浅酒窝,久久未散…… “至于现在,没关系,我们就从朋友先做起。我愿意等,你心甘情愿来做我的爱人……幺幺,开心些。这天下,没有人敢在寡人面前,欺负你。”赤霄明朗笑道,打消了她心里的最后一抹恐慌。 两人都遥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有轻柔而干净的海风,裹了两人的鼻息,游离在彼此身畔。 236.分堂 明月夜到汴京的第三日,她觉得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筹备明堂分堂事宜。 赤霄、明月夜带着焰二,他们悄悄换了便装,骑着马一行三人,来到了汴京郊外的一处民宅。 这是一所三进的园子,院子十分宽敞园子本身也有几十个房间,正好用作诊室和仓库。偌大的花园中,如今已经开垦出了一片药园,种植着田七、沙参、枸杞等药草。 这是焰二悄悄寻来的宅子,不但毗邻大海,还有一片红沙滩,风景优美环境也算静谧。这宅子不过几里路,便交汇着若干个渔村,是这方圆十里之内唯一的药馆,做明堂的分堂再合适不过。 “离凰姑娘,按您的意思,这医馆的名字就叫彼岸堂。您看这牌匾,可是皇上御笔亲书。多少大臣就排着队在御书房前等,只为皇上的手书,可谓无价之宝。您务必珍稀!”焰二得意洋洋,指着院门上的黑金牌匾上的龙飞凤舞的楷书道。 “这么丑的字,也敢拿出来秀?”明月夜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赤霄,不客气道。 “丑?好啊,那你赶紧把五年的房租,给寡人交上来。如今,这地契可在寡人手中,你想好再说!”赤霄冷哼了一声,他骨节秀美的手掌中,晃着一张明晃晃的地契。 “皇上的字,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字里行间,满满都是您的风骨,桀骜不驯,风流倜傥……这赞誉,您可还满意?不够我再接着说……”明月夜赶忙刻意赞美道,顺手从院里药田中揪了几根粉红花穗,双手奉到他面前,做殷勤献花状。 “嗯,这还差不多!”赤霄微微点头,煞有其事接过花。 她顺势便从他手中抢过了地契,登时眉开眼笑道:“还有一事想向皇上再讨个赏赐。皇上可否再借些银两周济一二,虽然我也带了银两过来,但药材置办恐怕还是长期的事儿。义诊一旦展开,便不可断。不如这样,皇上可成为彼岸堂最大的股东,待几年后医馆赚钱了,皇上也就能回本了,还能落下爱戴百姓的好口碑,您看可行吗?” “最大的股东?嗯,可以考虑。反正你坑了寡人也不是一笔两笔了……”他拿起手中那粉红小花道晃了晃,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药材吗!还挺好看的。” “这是红蓼,也叫游龙,果实可入药,有活血、止痛、消积功效。”她微笑,星眸闪烁:“这花,最配皇上了。若您喜欢,我把种子都送给您,回头再帮您在寝殿窗前种满了一大片。文武百官见到这花,自然也会暗暗咏颂,皇上的丰功伟绩,千古传奇!” “红蓼?游龙!倒也应景。焰二,那御花园里也可以种一些应景儿。”赤霄瞥了一眼焰二,后者笑得有些尴尬,而明月夜已经悠然走入了内院。 “皇上,这花儿,不大好放在宫里去养。”焰二嗫喏道。 “如何?这药材很名贵……”赤霄一愣。 “那倒不是,只是这花儿,在民间还有个别的名字,叫狗尾巴花。”焰二吞了吐口水,话音未落,脑袋上已经挨了赤霄狠狠一击。 “就你能,什么都知道是吧?滚!”赤霄脸色阴沉,无奈道:“这丫头,怎么总给寡人挖坑呢,简直防不胜防。这将来若有了孩子,若再像她……羿乾宫恐怕都要被他们娘俩儿,翻个底朝天了,哎……” “那还不是皇上您喜欢吗。”焰二一边躲,一边嘀嘀咕咕道:“还惦记着孩子……早着呢。老主子可一直等着见离凰姑娘呢。哼哼,等见到了,还不知道您那弥天大谎怎么圆……您可说,思凰姑娘已有了您的骨肉,这老主子才答应您不纳妃嫔的要求……哎……” “滚!别给寡人添堵。”赤霄剑眉微蹙,他望着前面翩然而去的红衣身影,揉揉眉心低低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只好先继续骗下去。长安那边,可有消息了?” “您放心。离凰姑娘是用您的燚族金牌上了咱们的船,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哥舒寒能找到这儿来,也不容易。”焰二嘿嘿冷笑:“就算他能找得到,燚族的勇士们也敢让他,有进无出。” “寡人并未与他有过深交,但看来这半妖性子十分冷薄,他竟然伤了幺幺的心……你不知道,那日幺幺哭得有多伤心。早晚寡人要将这笔账,好好跟他清算。”赤霄冷哼一声,眸光凝聚:“寡人就不明白,既然他没有寡人待幺幺好,为何,为何她却放不下他呢……焰二,你说,那哥舒寒有什么好?” “皇上是九五之尊,一国之主。别说哥舒寒、就算夜王夜斩汐,常皇黎珏,他们哪个有实力敢跟您争女人呢?离凰姑娘是真凰之女,是您命中注定的皇后,有什么人能争得过命运?”焰二虔诚道。 “可寡人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女人而已,而是她那一颗真心。”赤霄轻轻叹息了一声:“寡人时常懊恼,若是寡人先遇到幺幺,会不会她爱上的便是赤霄了……” 焰二吞了吞口水,挠头道:“皇上为何要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如此复杂?属下认为,还不如直接扑倒,送入洞房把生米煮成熟饭,赶紧生下个娃娃,什么都解决了。” “焰二,寡人觉得,你很适合进宫……做太监!”赤霄把手中的狗尾巴花儿,狠狠塞进焰二的嘴里:“你给寡人就在门口蹲着,不许跟进来!免得寡人一看见你的脸,就窝火!” “皇上……焰二也说的是……真心话啊!”焰二委屈的蹲在门口,咀嚼着那酸溜溜的花朵,抱着头喃喃自语道。 明月夜走进内院,看到那棵一人怀抱粗细的老梧桐树下,青石桌旁,站着几个故人。她不禁微微一笑。 身穿靛蓝长衣布袍的老者是明东来。他旁边有一对小男孩和小女孩正追跑着嬉闹。男孩白胖圆润,穿着红衣黑裤,女孩秀美可爱,穿着绿衣粉裙。她竟然有着一双碧绿的圆眼睛,显得异常的古怪精灵。 再仔细一看,原来正是那三千岁的何首乌精灵山君,以及他的白狐精女朋友团团。 “离凰姑娘,这几个人都按照您的吩咐,前几日就接到彼岸堂了。您可有什么新的安排?”一个赤焰暗卫跟了过来,恭敬道:“其余的医官、药童、药材、金针已及制药器皿,这两日也全部能到位。周围的老百姓们知道,这里开了医馆,天天都有人来询问,不知彼岸堂何时开业?” “这得问你啊,汴京的分堂堂主,东来长老。“明月夜望向毕恭毕敬站在树下的明东来,微笑道。 明东来惊愣,嗫喏道:“明东来是明堂罪人,不敢担当此重任。” “承都的一凡药堂,如今由向北长老掌舵,长安的琦阁是西风长老控局,这汴京的彼岸堂,便等东来长老担纲。怎么,不愿屈就?”明月夜星眸闪烁:“还是怕辛苦?” “作为一个医官,如何有惧怕辛苦一说?但分堂堂主,东来愧不敢当……我怎么还能做明堂的长老呢。我差点害了您,害了明堂。”明东来低下了头,悔恨不已。 这明东来,已经在臆境,火神凤凰的座下,为一万个病患治好了病。他吃足了各种苦头,却也磨炼其心性,亦修炼了医术。 这人间一日,臆境一年。明东来也在水深火热中,修行了百余年。不但将其戾气尽数散尽,更让他修身养性,多了许多医者仁心的善念。 当救治完一万个病人之后,火神凤凰便实现承诺,亲自将他从臆境送回了人间明月夜处。 “东来只愿在堂主麾下,做个普普通通的医官就好。也算是为曾经的过错,一一赎罪吧。”明东来恭敬鞠躬。 “东来长老,善因善果,恶念恶报。此前你设局陷害我,虽然手段毒辣,但我也明白,你却出于为了振兴明堂的本心。那日将你留在臆境,也为了让你摒除心魔,助力修行。你知道这分堂为何要叫彼岸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彼岸堂的堂主,必然非你莫属。”明月夜徐徐道来。 明月夜望着那诚惶诚恐的老长老,只见他老核桃般的脸颊上,涕泪交流,无声哭泣,又淡淡道:“过去的事,终归已过去。但愿东来长老,能够在彼岸堂,重新开始医者仁心的修行。那么,你愿意吗?” “东来愿听堂主吩咐,定尽心协力,振兴我明堂。东来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叩谢堂主再造之恩。”明东来一拂衣衫,正要给明月夜跪下叩谢,却被她伸手拦住。 “好了,东来长老不必客气。来见见我给你特意寻来的帮手吧。山君和团团。他们不但能帮长老寻药,还能照顾一些特殊的病人。反正不用给酬劳,好吃的管够就行了,对吧?”明月夜一把拽住了,正在奔跑嬉闹的一对小朋友。她怜爱的抱起了团团,手里则拉住了山君的小手儿。 “幺幺,你就让两个拖鼻涕的小崽子,来帮一个老头子?你若无人可用,寡人御医院的医官,随你挑选便是。”赤霄眯着眼眸,打量着面前老的老,少的少,一脸不可思议。 “小崽子?连团团的年纪,都可以做你的曾曾曾祖母了……至于山君,他已经三千岁了。”明月夜不吝鄙视道。 “傻大个儿,你就是明月夜的新男人吗?”团团眨巴着碧绿的圆眼睛,好奇道:“明月夜,他长得可没之前那个好看呢……” 明月夜闻言,不吝满头暴汗,山君赶忙跳上青石桌,不吝安慰道:“堂主,你别怪团团,虽然她喝了哥舒寒的血,能说话了。但是脑袋一直不灵光,有点神经病啊。千万别跟傻狐狸一般见识。” 团团好奇的从明月夜怀里,直接蹦了出去,跃落在赤霄的肩头。她抱住赤霄的脖子,轻轻用鼻头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后者手疾眼快拎住她的衣领,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却被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扑闪扑闪狠狠扫了几下他的脸颊。 “还真……是个狐狸精?”赤霄讶异道,他打小在山林长大,对这些灵兽精怪并不惧怕,只是惊诧。 “明月夜,我更喜欢这傻大个儿哎,虽然他长得没有之前那个好看,但他好暖和啊。山君,你要不要也来试试。还有啊,他的胸肌好发达哦,捏起来好爽好爽啊!”团团伸出手臂,像个无尾熊一样,扒在赤霄胸前,还用鼻子蹭来蹭去。 “你又是个什么?”赤霄脸色阴沉,他拎住正发着花痴,意乱神迷的小狐狸精团团,冷冷的瞪住了山君,打量几下,不客气道:“何首乌精灵,三千年的何首乌。幺幺,你知道这东西多值钱吗?” “不对,你说错了。山君不是个东西,山君是活的。团团也不是个东西,团团也是活的。你也不是个东西……”团团不吝插嘴道。 明月夜赶忙从赤霄手中接过团团,以防今日的晚膳,就会多出来一道何首乌炖狐狸肉的加菜。 “嗯,寡人以前曾在山林做过猎户,最擅长的就是烤狐狸肉。小狐狸崽子,知道吗。把你肚子掏空,再放上个把老何首乌,然后架在篝火上慢慢烤,待烤到金黄脆嫩,香气扑鼻……”赤霄露出雪白的虎牙尖儿,不吝威胁的哂笑。 山君畏惧的靠近了明月夜,低低道:“堂主,这家伙可有些见识。他又是逴龙转世,力量一旦觉醒,恐怕无人能敌。咱们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团团,快过来,危险呢。” 只见那晃悠着白尾巴的小狐狸团团,她喜滋滋的流着口水,眼睛熠熠闪亮,殷切的伸手道:“好吃吗?团团也要吃……何首乌烤狐狸肉!” 明月夜已经无奈的捂住了自己眼睛,连一本正经的明东来,都忍不住背过身去暗笑。 赤霄与山君对视了一眼,后者尴尬的吞了吞口水,笑得又艰难又难看。 院门外,扒着门偷看的焰二已经蹲在地上,笑出了眼泪来。他算看出来了,这彼岸堂的乐子,将来可要老鼻子去了。 看来,这思凰姑娘,分明就是老天派来的救兵,专门医治主子的不苟言笑与暴躁脾气,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吧。 237.纯钧 旭亲王府。 旭亲王莫邪在一个月前,被燕皇赤霄,从羿乾宫那暗无天日的黑牢里,放了出来,终于得救。 他在那里,已经被拘役将近二十年了。曾被誉为大燕第一美男子的慕容莫邪,已被牢狱之灾和更加残酷的岁月,摧残成一个永远也直不起腰来的,鬓发花白的老朽之躯。 他的腰被狱卒打断了,如今只能伛偻着蹒跚前行。他的一条腿也是瘸的,因为在黑牢潮湿罹患了风湿多年。 莫邪的眼睛,虽然还能勉强看清一些模糊人影,但在白天便会不停流泪、涩痛。又岂止这些,他一身都是病,满心都是伤。 虽然被放回了王府,但恢复亲王之位已为奢望。多亏他唯一还活着的儿子慕容纯钧,在平复萧氏宫乱之役中,立下了赫赫战功,被赤霄破格提拔为赤焰光军的右卫大将军。他们父子才能重回旧居。 纯钧离开莫邪身边时,只有八岁。他被送往遥远的长安,去做大常的质子,多少年杳无音信,倒也因此躲过了萧太后的诛杀。 听说,最近赤霄找到了他,又发掘了他剑走偏锋的军事潜能,给了他发挥的舞台,终成就了他一雪前耻的梦想。纯钧是赤霄给他的赐名,亦然古时十大名剑之一,这依然也是对旭亲王府皇族一脉的重新认可,与终极信任。 纯钧感恩。所以,他心甘情愿为这位新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甚至不吝做下那些,皇帝不愿干的血腥与脏脏之事。赤霄的才华与心胸,纯钧一心认可的。只可惜,他觉得赤霄心太软……没关系,反正纯钧会是帝王最锋利的勇士之剑。 书房里,纯钧独自一人正在看兵书。他穿着一身暗紫蜀锦的胡服猎装,带着暗黑织金的网冠,网冠正中缀着一块剔透翡翠。即便在自己府里,他依旧喜欢衣冠楚楚,一本正经,不体面的日子过久了,心里总会需要特别的补充,才踏实。 或许有太多年,他都没有活成人样了。如今名正言顺,便要用更强硬的高贵与荣耀,来填充千疮百孔的心,似乎才会好过一些。 莫邪蹒跚着,走近自己的儿子。烛光之中,他隐约看到纯钧清秀的脸颊。 “不好好在自己房里休息,出来做什么?”纯钧抬眸冷冷道。 一双丹凤眼眸,黑而深的瞳孔。若无深刻的寒冷与恨意,便是多么俊秀而风流的美男子呢。但他的眼睛是真的冷,充满肃杀的冷。令人不敢直视,心生畏惧 “睡不着,来看看你,惘之……”莫邪企图再走近一些。 “说了多少次,叫我纯钧!惘之早就死在了大常的长焱宫。你又忘记了。”纯钧把手中的兵书重重的,扔到桌几上。 “对不起,孩子。爹……老糊涂了。”莫邪尴尬的笑笑,他却无法再靠近他一些。 “有什么事?”纯钧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走到窗前,他望着花园里,那片长着紫色睡莲的池塘。 亲王府早已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纯钧如今也算权倾大燕,财大气粗,便找了汴京最精良的工匠们修葺,最先完工的确实这一片假山与池塘。塘中种着紫色的睡莲,但这娇嫩的南方花朵在这里,开始却长得不太好。所以纯钧生气,狠狠责罚了花匠,甚至打残了他的双手。后来这莲花,出乎意料的盛开了,那花匠却再也消失不见。有人说,用人尸做肥养塘泥,莲花便会娇艳非凡…… “纯钧,能不能,能不能……放了萧家的那个姑娘……好可怜呢。”莫邪嗫喏道,老眼昏花的眼眸寻找着儿子的眼神。 “你没事,去暗室干什么。”纯钧不客气道。 “她叫得凄惨,还受了伤。你若不肯放了她……便不要再折磨她……或者,你若喜欢她,便收到府里也好。”莫邪微微叹气。 “谁说……我喜欢她?她不过再为了萧家,恕罪罢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都是拜萧弱水所赐。我把你从黑牢里弄出来了,虽说你的腰断了,难道你的骨气便也没了吗?他们当年怎么对你,为何你不敢狠狠还回去!我很讶异,你的身上,也流着慕容家的热血吗?我真不愿相信,你是我父亲。” “纯钧,爹知道,是我连累了你。可是……爹不愿意你被仇恨蒙蔽双眼,终归失了本性。那姑娘,你若不肯放了她,至少给她治治伤……让她吃几顿饱饭。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一个魔鬼的。” “我本来就是个鬼,从一个鬼地方爬出来的恶鬼。你以为你在黑牢的日子最暗无天日吗?你根本无法想象我经历的。地狱一般的过往。今日她所受的,不及我当初身受,万分之一!”纯钧咬牙冷笑道。 “那……那你这般,日日夜夜折磨她,她若有了你的孩子,岂不作孽!”莫邪唇角颤抖。 “孩子?哈哈……父亲大人,您还期待再抱着自己的孙儿吗?不可能……我不可能再有孩子……您这一脉,终归会在我的手里断子绝孙。这一切都拜萧家所赐。当然,还有那个夜斩汐!早晚,我会血债血偿。”纯钧阴森森的狞笑着。 “儿子,他们,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莫邪手指颤抖,他绝望的握住纯钧的手臂。 “你不会想知道的!”纯钧冷冰冰的,大力甩开莫邪,他重新拿起了兵书,淡淡道:“回去睡吧,父亲。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 莫邪忍不住悄悄擦去眼角的老泪,唏嘘着缓缓走向房门。背对着纯钧,他百感交集道:“孩子,仇恨并不会让你的心,从此不再痛苦。爹也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痛彻心扉,走到今日,即便有心幡然,可惜再无悔过的机会……什么,都要带到坟墓里去了。这心里,如何安宁?” 纯钧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艰难的走出房门,并未说话。遂而,他把兵书狠狠扔在桌几上。充满阴翳的黑眸中,滑过浓重怒气,他一挥衣袖,疾步而去。 不多时,他便独自一人来到了王府假山之中的暗室。 这里房间并不宽敞,却被几道坚固的铁门,层层严防死守。 因为时日太久,这密室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臭味,从房顶上还不时的滴落着浑浊的水滴。 房间里除了一铺草席,还有两个肮脏的破碗,一个碗里有小半碗的脏水,另一个碗虽破损污秽,却没有半点粮食的残渣,恐怕已经被舔舐干净了。 草席正中,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 借着那巴掌大的一孔铁窗,透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出来。这女子原本穿着昂贵的钿钗礼衣。 她曾经长得很美,肤若凝脂,明眸皓齿,但如今满身伤痕,黑眸之中透着绝望恐惧。她的脸颊上有着青紫红肿,身上则遍布各种伤痕。 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女子忍不住浑身都战栗起来,连同她手脚上挂着的重铁镣铐。她的整个人,仿佛正在经历难以承受的惊惧,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想把脸尽量扎进自己的胸膛中,似乎就在崩溃的边缘。 “萧燕燕,你求我爹,放了你……”纯钧近乎温柔的轻轻道:“看来,你不够乖……” 听到纯钧的脚步轻而缓的走近,越来越近,萧燕燕尽然崩溃了。她紧紧抱住纯钧的裤腿,抬起她美丽却带着血痕的脸颊,泪流满面道:“求求您,放了我吧。或者,干脆就杀了我吧。不要再折磨我。我受够了……我宁愿死!” “那你可以去死啊,不吃不喝饿死自己,或者干脆撞壁而亡。但……你分明舍不得死,这么年轻貌美,又是萧家嫡女,你不甘心就这么完了。你想有机会可以翻身,到那时候,便可以报仇雪恨,把今日所受屈辱与痛苦,百倍千倍奉还!”纯钧眯着细长的黑眸,轻清浅道,他眸中闪着莫名兴奋的光芒。 “求求您,放了我……你要什么我的父亲都会给您……”萧燕燕紧紧扒住纯钧的衣角,痛哭流涕。 “呵呵,你父亲萧天佑,大燕的首府丞相?死了……怎么给,难道要他烧纸给本将军不成?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萧氏勾结突波,下毒谋害先皇,还欲篡改圣旨,欲撺掇皇位,简直大逆不道!本将军前往萧府剿逆,他们还敢负隅顽抗,已经尽数被当场斩立决了。你求谁来救你?萧弱水那个老妖婆倒还没死,可惜被关入冷宫,生不如死。你指望她来救你……”纯钧突然狠狠抓住萧燕燕散乱的长发,后者尖叫着,被迫与他更近的四目相对。 但她根本不跟看他,因为他的眸中洋溢着猩红杀气,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不,我不信……皇上……皇上待我很好,他不会下旨,如此对萧家。我是皇后,我是大燕的皇后啊。”萧燕燕死死攥住纯钧的手,唇齿不停的打颤:“我是皇后……” “皇后?连朱雀殿的门都没有摸到,还敢说……自己是皇后。他早已将你送给了本将军,任意处置……如今你的境遇,还不如本将军府里的……一条狗!”纯钧残忍戏谑道:“本将军,绝不拦着你自戕。” “求求将军,放了我吧。我虽然是萧府的人,也不过……一个弱女子,父亲他们做的事情,我根本不懂……也不知道啊!”萧燕燕涕泪交流,恐惧不已:“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太后做的事情,与我……无关啊……” “与你无关?怎会与你无关,萧氏嫡女!”纯钧一脚将萧燕燕踹倒在地上,又狠狠踩住她的手掌,后者不吝惨呼着,呼天抢地。 “想当年,本将军也不过八岁,还不过旭亲王的一个私生子。你们萧家,可对旭亲王府手下留情?旭亲王被打断了脊梁扔进黑牢二十几年,他的侧妃被活生生折辱至死。他的儿子们都被流放极寒之地,女儿则被卖为官奴至今下落不明!至于本将军,我被你父亲送到长焱宫去做质子,多少次差点儿就死了。可惜,命大!”纯钧用另一只脚,开始一下一下,狠狠跺着萧燕燕细弱的手指,后者的惨呼,声嘶力竭。 “喊吧,不会有人来救你。当年在掖庭,我的手就这样废掉的……哈哈,疼吗?我也想过要死,可我舍不得啊。因为只有苟活下去,才有机会东山再起。才有机会踩在你们萧家人的头上,狠狠复仇。为了报仇,鬼知道,本将军付出了什么……我心爱的女人为了救我,她被我的仇敌所欺凌,还怀了他的孩子。而我,根本不会……再有自己的子嗣!所以,本将军定要萧家,好好品尝,这断子绝孙的滋味……”纯钧狞笑着,手掌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着。 他笑容被绝望与悲痛狠狠扭曲,又岂止痛不欲生。 “所以……你要折磨我……所以,你要如此不堪的……折磨我!”萧燕燕绝望的痛呼着,终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推开了纯钧的掌控,一头狠狠撞向铁门,一心求死。 纯钧冷眼看着她,撞在铁门上头破血流,然后捂着自己的伤口蜷缩在角落里,剧烈的喘着气。 他缓缓走近他,嘲讽道:“如果你想死,还要再大力些。你根本舍不得死……很痛吧……当然很痛。死,哪有那么容易。解脱,哪有那么便宜。” 萧燕燕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沾染着淋漓鲜血的双掌,尖锐的疼痛让她的眼泪更加迅猛,她终于崩溃了。 她匍匐着,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镣铐,低贱的爬到纯钧脚前。 她哆嗦着嘴唇,迟疑的亲吻着他的靴面,再无半点尊严与体面的,低声乞求着:“将军,死很痛,燕燕不敢了……以后,我会老老实实听话,请您……饶了我吧……燕燕愿意做将军的奴婢,以后在您身边当牛做马伺候您,给……给……贱婢一条生路……好吗?请将军……垂怜。” 纯钧冷哼一声,他拽起她手腕上的铁链,往房中垂下的一个硕大的铁钩上一扔。她惊呼一声,便被吊来起来。 铁链的长度刚刚好,正好让她垂立在地面上,仅能用脚尖顶着污秽而冰冷的泥土地。 于是,整个人的重量便在手腕与脚尖之间平衡,她本已皮开肉绽的脚趾甲,再一次鲜血崩裂。她尖利的痛呼着,在手腕与脚趾的剧痛中,不由自主的被动选择着平衡点。 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下的肌肤冷嗖嗖的,汗毛倒立,不禁恐惧的尖叫着:“不要,不要……” “你以为,你想不要,便可以不要吗?你……你的身体,你的灵魂都是本将军的掌中之物,让本将军想想,今天咱们玩些什么……新的花样儿呢?”纯钧阴森森的冷笑着,他伸出颀长的手指,在她伤痕累累的脊背上,缓缓游走。 凄厉的惨叫,在暗室里此起彼伏,越来越尖锐与绝望,待到后面已是垂死的动物隐隐的呻吟声。房间外守卫的兵士不禁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强烈忍住自己的呕吐感。 一场非人的折磨终归到了尾声,纯钧将自己染血的手指,在已经昏厥的萧燕燕身体上,缓缓擦拭着。 “你说爱我,却怀了他的孩子……你真的……爱我吗?弱尘……”他喃喃道,把薄薄的嘴唇贴到昏迷的女子耳畔,轻轻摩挲,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暗室外的莫邪,捂住自己的胸口,狠狠颤抖着。他的眼泪与口涎,混杂在一起,从脸上滑落下来。 “老天爷,救救我的儿子吧。请您,救救我的儿子……不要让他再作孽了。老天爷,求求您!” 莫邪忍不住扶着冰冷的石壁,跪了下来,狠狠的朝天磕着头。 一道闪电划过,暴烈的雷声震耳欲聋,眼看着暴雨将至。 238.莫邪 彼岸堂如期开业,前三日均为义诊,现场氛围简直火爆非常。 汴京的医馆虽然并不算少,但医术高明的医官确实不多。明东来可谓在明堂,除了明月夜之外,医术最高超的医官。他又将承都本堂,自己一些精干弟子也调了过来帮忙。这几日,他果断诊治了一些疑难杂症之后,彼岸堂在汴京可谓一鸣惊人,亦有了自己稳固的杏林地位。 赤霄的鼎力支持,也为彼岸堂输送了远远不断的物资与药材。窈娘也将这段时间收到的各种礼品,其中不乏一些珍稀之物,如千年灵芝、乌巢雪莲之类,尽数都送给了药馆救人。这彼岸堂的背后金主,一下子就成为了大燕百姓们的神秘话题。 首日义诊,彼岸堂便接待了近千位前来看病的百姓。汴京多渔民,多有胃病、骨病、慢性咳疾等职业病,明月夜便结合病情,带领明堂弟子尽快赶制出了一些丸药,分发给大家。即可出海携带便捷,又方便老弱妇孺服用,深得百姓们的认可与赞美。 大燕民风淳朴,即便没有什么看病的银两,病患们也要力所能及的带来一些礼物,比如家中各种特产与珍重之物,一时间,药馆的库房里也堆满了各种鱼干、海菜、珊瑚、砗磲等等。 明月夜不吝感叹,看来这生长在红海滩的人们,他们的性格就像阳光一样明亮,也像海风一样爽朗,相处起来十分融洽与欢喜。 很快的,彼岸堂就和当地的老百姓们,打成了一片。时常会有渔闲的渔民,来无偿帮忙种植药材,打扫房间,或者做做地方菜肴之类,其乐融融。这分堂的日子过的是又忙碌,却也不吝快乐。 这一日,彼岸堂来了一对奇怪的客人。 废王莫邪往日本很少出门。但这次,他却亲自带来一个年轻男子前来求医。据说是自己的远方亲戚,因为得了严重的皮肤病,浑身上下裹得十分严实。莫邪态度坚决,指名道姓只想求医于离凰姑娘。碍于赤霄的面子,明东来不敢怠慢,只好将他们引进了内院,明月夜的诊室。 明月夜闻言,不禁想起一个故人来,心中微微一动,便让山君将人带进来。 莫邪因为腰伤,走路伛偻,身体与地面几乎成了个直角状,本就够惊心,但几乎依偎在他身上的年轻人,走路更加艰难而奇怪。明月夜一眼便看出,这人的伤在内里,还不甚轻。 “旭亲王,不知您找离凰,所为何事?”明月夜见莫邪的眼神躲闪,便会心的屏退药童。她亲自给两位客人,倒了两杯乌龙茶。 “离凰姑娘客气,我早已不是什么旭亲王,不过一个垂暮的老朽而已。犬子曾得过姑娘的大恩惠,老朽十分感激。知道姑娘必然是个心善的医官,特此才腆着老脸来,请姑娘能够再施以援手……这孩子的伤,很严重……不知姑娘可否,可否医治呢?” “伯伯,彼岸堂本就是医馆。但这位小哥的伤,恐怕由东来长老诊治,会更方便。他的伤处,毕竟过于隐秘。虽然作为医官,我并没什么顾忌,只怕这小哥自己会不太自在。”明月夜微微一笑。 “哎,冤孽啊。这孩子的伤,恐怕只有离凰姑娘诊治更妥帖,拜托了。”莫邪叹了口气,想要打开年轻人紧紧包裹住自己的黑色披风。但他刚刚打开一半,就被那人本能拒绝,紧紧攥住了披风的边缘,整个人都在强烈的震颤着。 那双手小巧而白皙,虽然布满了伤痕,却也依稀看得出曾经的青葱与玉润。明月夜长眉微蹙,她阻止住莫邪的动作,自己握住那只小手,那手的主人惊吓得不行,冰冷的手指被烫到般,只想要缩回披风。 明月夜没有强求,她温柔的扶住那人双肩,轻轻安慰道:“别怕,到了这里。你就是我的病人,没有人能再伤害你……相信我……” 莫邪和那年轻人都吃了一惊,前者放心的后退了一步,后者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抗拒了。 明月夜轻轻拨开黑披风,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她们四目相对。这哪里是什么男子,分明就是一个妙龄姑娘。 “离凰姑娘,老朽之所以觍脸而来,求姑娘施以援手,不仅因为你的医术高超,还有就是你和老朽那孽子,有天大的恩情。只有你,才能救下这位姑娘。你若不肯收留她,恐怕她的小命,休已。”莫邪拄着拐杖,幽幽叹气。 “离凰姑娘,请您救救我吧。”那姑娘一听莫邪此话,便顾不得太多,一下就扑倒跪在明月夜面前。 明月夜刚忙拉住她,恰在此时,裹在她身上的黑披风滑落在地,露出了她脸上、身上的各种伤痕,触目惊心。 明月夜大骇,她暗暗吸气,动作轻柔的把这女子扶到诊床上坐定。她净了双手,小心翼翼检查着女子身上的伤痕。 勒伤、掐伤、烧伤、割伤、重物撞击伤以及各种擦伤和咬伤,几乎遍体鳞伤,错综复杂。 女子见明月夜眉头紧蹙,不禁唏嘘道:“这些伤还好,都是能见的,还有看不见的,更痛……” “你是谁?又是什么人要这样伤害你!不妨事,你大胆讲出来,我会帮你的。”明月夜拿起干净的手巾,清洁着女子伤口上的污秽,有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散发着腐臭味道。 “我……我……”女子畏惧的看看明月夜,又看看在一旁叹息的莫邪,不知所措。 “不瞒你,她叫萧燕燕,是萧太后的侄女。本来,她会成为新皇的皇后,但突遭变故,被人……拘禁在暗室,备受折磨。除了还被拘于冷宫的萧弱水,萧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老朽救了她,但赤焰光军恐怕已经知晓她逃脱了,还在满城的搜捕她。哎……作孽。”莫邪并不敢看着明月夜的眼睛,只能低低道。 “是惘之……干的,对吗?不对,他现在应该叫……慕容纯钧了。”明月夜眸色微凛,冷冷道:“依我之见,这姑娘的伤倒可治愈,但您儿子的病,恐怕才不好治呢。” “离凰姑娘……老朽教子无方,是老朽的错。但纯钧的病,老朽无能为力,恳请姑娘救他一救。恐怕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救他。老朽跪谢了!”莫邪扔下拐杖,噗通一声便跪倒在明月夜面前,忍不住老泪纵横。 明月夜意外而惊诧,她赶忙拉起那悲伤的老人,她黑白分明的星眸审视着,莫邪长着白翳的眼眸,深刻的悲痛清晰的刻在他的皱纹中。她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绝望的老人。 “伯伯放心,萧燕燕的伤我能治,人我也能收留下来。过几天,我会亲自去见纯钧。若我的面子不够大,便让赤霄出面,怎么也要保这姑娘一条生路。纯钧如此暴虐成性,赤霄不能置身事外。还有您,伯伯,您的眼睛和腰腿,待会儿也来让我看看吧,或许不能根治,但至少能够缓解疼痛。”明月夜认真道。 莫邪摇摇头,苦笑道:“不治了,就这样吧。因果报应,这都是我应得的。相欠的,总要还得干干净净才好。老朽在这里,姑娘不便为燕燕疗伤吧,那我便先到外面去等好了。” 他不等明月夜答应,便艰难的托着残躯,蹒跚的走出了房间,又小心翼翼关好了门。 一炷香的时间后,明月夜先行走出了诊室,她的神情有些复杂。 梧桐树下,莫邪坐在青石桌旁,低垂着头似乎还在想心事。 夕阳西下,这个落寞的老人,有着孤单而悲伤的背影。他一定有故事,有伤心的回忆,藏在那深深的心事中,时常溢出来,折磨他那本已不堪负荷,伤痕累累的心。 明月夜走过去,她拿起正放在小炉子上,煮着乌龙茶的铸铁壶,她为沉思的莫邪,倒了热气腾腾的半盏茶。 “伯伯,萧燕燕的伤,大多已敷药包扎好了。她断了两根肋骨,手骨错位,身上不下百余伤口,最大的缝了二十几针……但最严重的还是内伤……她恐怕,再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子了。而且,还会落下暗疾,每每过于疲惫,便会流血不止,需要常年服药。但至少,命总算保住了。我打算把她留在彼岸堂,继续疗伤与观察。”明月夜淡淡道,她为自己也倒了半盏热茶,拿在手里,闻着香。 “离凰姑娘,若纯钧那孩子耍混,来这里闹事,还请你……多多担待。”莫邪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疲惫道。 “他不敢!”明月夜冷冷道:“我是个医官,萧燕燕是我的病人。我会对我的病人,负责到底!管他是谁,都不许动我的病人。” 莫邪愣了一下,他抬起头,仔细的凝视着明月夜,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你让老朽想起一个人,你说话的样子,好像啊。”莫邪喃喃道,若有所思道:“不知,前任明堂堂主明媚,莫夫人,她和姑娘可有渊源?” 明月夜淡淡一笑,她在另一个青石凳上坐下。她将手中半盏冷掉的茶泼掉,又倒满一盏新的,吹了热气轻轻啜饮。 “我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但伯伯的心事,可愿倾诉一二?并非我对您的那些过往感兴趣。只是,想治惘之的病,总要追根溯源。我还是愿意叫他惘之,毕竟那个人才是我认识的。我觉得,慕容惘之,夜斩汐,和莲弱尘,他们之间的因缘极深。他们为何会纠缠在一起,恐怕还是要从他们的父辈身上,寻找答案吧,对吗?” 莫邪苦笑道:“我很喜欢赤霄这孩子,他和我多少讲过一些你的事情。姑娘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不但目光犀利,讲话也更加直率,甚至一针见血。也难怪赤霄,对姑娘念念不忘。” “伯伯……你若不愿讲,也不必……拿赤霄来搪塞我。”明月夜有些不悦。 “不敢,不敢。我的意思是,那孩子和惘之不一样。但赤霄他亦然也有心结,虽然他嘴硬心软,是个本性善良的人。但心里的不解与困惑,也会时常纠缠于他。老朽实在不想,有一天赤霄也会变成惘之这样……但愿姑娘肯帮他,放下心里的牵绊。这对他,对大燕来说,都是幸事。”莫邪苍凉一笑,把面前的残茶一口喝掉。 明月夜还在暗暗思忖莫邪的话,只听那老人幽幽叹了口气,便娓娓道来:“很多年前,我还是大燕的十皇子,先皇龙源是我的九皇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我们在年幼时,曾一同罹染瘟疫,几乎丧命,因缘巧合被当时的明堂堂主明媚所救。说实话,至今我都没再遇到过,比她更有魅力的女子。她简直,就像来自天界的仙姝,与众不同,令人难忘。” 莫邪苦笑了下:“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却深深记住了明堂主的音容笑貌。总想着,长大了也能遇到这样的姑娘,娶回家做娘子。后来,九皇兄遇到了燚族大公主凤思凰,两人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而我也娶妻纳妾,生儿育女,渐渐便忘记了儿时的幼稚念头。后来,作为大燕的特使,我被派遣前往长安,在那里我遇见了碧血宫的宫主莫雪歧。她比我大了好几岁,还有个年幼的儿子。可是,我竟然疯狂的爱上了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解释。” “莫雪歧?”明月夜吃了一惊,她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吝诧然:“世界竟然这么小……” “是啊,就是这么小。那时,雪歧有个秘密爱人,那人和她生了一个儿子,叫夜斩汐。可是,男人却不能娶她,因为他不可能为了她,放弃自己其他的女人。我是雪歧的小兄弟,我们经常一起喝酒,她一直不知道我偷偷喜欢着她。直到她和那个男人吵了很凶的一次架。我们又一起喝酒……“莫邪低垂下花白的脑袋,脸颊上有淡淡的酡红。 “就一夜,她便有了惘之。她发现的时候,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我苦苦相求,不惜以死相逼。她才和我回到了大燕,生下了惘之。我本求皇兄答应我迎娶雪歧为正妃,皇兄答应了,可是,那时候,长安发生了宫倾,她为了赶回去救那个男人,扔下了我和还没有满月的惘之,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惘之与斩汐,竟然是异父同母的兄弟?他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吗?”明月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239.伤痕 莫邪摇摇头,神色凛然道:“当年,雪歧将我抛弃的事,伤透了我的心。对任何人,我都不曾提起过,她的真实身份。只说惘之的母亲,是个舞姬,他是我们一时激情的私生子而已。我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但当时的我,根本无法释然。我竟然是个失败的爱人。” 明月夜垂下眼眸,静静喝茶。这世间痴男怨女的爱情,谁又不曾一身伤痕? 莫邪望着遥远的天际,长满白翳的眼眸,透出了锥心的苦痛。 “时至今日,我亦然记得。我背着惘之,骑着快马一路追寻雪歧,来到了长安。我苦苦哀求她,请她看在嗷嗷待哺的儿子面上,求她哪怕再给孩子喂一次奶。她的心真狠啊。雪歧没有再看过一眼惘之,她说自己已经没有奶了,为了杀回来救心爱的男人,她甚至喝了回奶药。呵呵……我和惘之,对雪歧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吧。”莫邪声声带血。 “我是亲眼看着,雪歧冲杀到叛军之中,生生杀开了一条血路,为那男人挡住了致命的暗器。她浑身是血的,死在了那人怀里,瞪着大大的眼睛,流着眼泪,已经说不出话来。”莫邪低垂了眼眸,用衣袖擦去自己的老泪。 “可是,那个男人,那个真正负心汉,他根本不爱她啊。他有那么多的女人,她不过其中之一,而已!即便她为他挡住致命一击时,他的身边,也还有别的女人。我愿意娶雪歧为妻,愿意为她遣散所有姬妾,愿意为她放弃功名利禄与荣华富贵,陪她归隐山林,采菊东篱下。可是,她要的不是我的爱……她并不稀罕我的付出与等待。就是这样……残酷无情。”莫邪带泪而笑。 “黎臻,常皇黎臻。他有什么好?雪歧爱他爱得死心塌地,义无反顾?我苦苦纠结在这心魔之中,肝肠寸断。我认定了,我和黎臻之间,就只差一个皇位而已。如果我是皇帝,那么雪歧,或许就会爱上我了吧……” “你这般,是看低了莫雪歧,也更折辱了自己的真情。可悲可叹!”明月夜淡淡道:“据我所知,莫雪歧本乃大崇十一公主,因容貌出众,武功卓越,曾备受崇皇宠爱,甚至曾想许婚给你皇兄,当时的燕太子龙源。后来大崇被常皇灭族,她建立碧血宫,本为了报仇,却在机缘巧合中爱上了自己的敌人。她与黎臻生了夜斩汐,却不能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长大,只能托付给自己好友。她或许没有爱过你,但她为了自己的所爱,付出了所有。我深信,这个真性情的女子,她爱的是那个男人,而绝非他身后的权势。” “那时候,我还太年轻。雪歧的离世对我而言,简直覆顶之灾。我恨黎臻,恨夜斩汐,甚至也恨我的皇兄和惘之。最终,我更深恨雪歧,为何不爱我。日日噩梦,纠缠不休。我的好友莲相御声,他一直苦苦劝解,但我始终无法自拔。“ “我怂恿皇兄发兵大常,攻打长安,被他拒绝了。我曾经派出杀手,去暗杀黎臻和夜斩汐,也都失败了。我开始酗酒,每天都喝到人事不省。清醒的时间,便和幼小的惘之抱怨以及诅骂,那该死的黎臻和夜斩汐。那时候,他听不懂,只会抱着我的靴子,大哭不止。”莫邪苦笑道。 “后来,我便在萧天佑的怂恿下,逼着我最好的朋友莲御声,与我一同发动了宫变,想以兵谏的方式,逼迫皇兄同意征讨大常。结果,我们失败了。” “原来,你们是真的反了。龙源并没有错怪你们。”明月夜一挑长眉:“你们,并不冤枉啊……” “我从来没想过,真就反了我的皇兄。当时只是意气用事,又受了萧天佑的蒙蔽,不顾御声的苦苦哀求,以死相逼,终于让他被迫与我一起兵谏。谁想到,这却是萧家的一个局。萧天佑为了帮助自己的妹妹稳固后位,就想出了这么个一箭双雕的恶毒计谋。我害了御声。皇兄仁慈,并没有将我斩首示众,但他深恨莲御声背叛,便将他腰斩于市。一时间,旭亲王府和丞相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败涂地,生灵涂炭。” “伯伯,你相信……因果报应吗?”明月夜微微蹙了眉,轻轻叹息道。 “我信。但是,一切恶因都因我而起,为何果报却应在了惘之身上?”莫邪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拐杖,痛苦道:“小时候,他是那么乖巧和听话的孩子,有一双小鹿般的黑眼睛。他很爱哭,很胆小,他怕血,怕打雷,怕女人的哭泣……” “如今,他嗜血,杀戮无数,甚至不吝女人和孩子。你确实不能摆脱干系,因为你从小便给他灌输了太多关于仇恨与报复。他以为,他这么做就是在为你,也为他自己,向那些曾经伤害过你们的人,讨回公道,血债血偿。甚至,我都在怀疑,他当初接近莲弱尘的目的……恨,竟然能让人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明月夜感慨道,不吝动容。 “冤冤相报何时了?哎,老天爷对我最大的惩罚,竟然是,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一个儿子,活生生成了一个杀人恶魔。如果我死了,这一切就能结束,那老朽愿意立刻就去死啊。”莫邪狠狠的将手中拐杖,重重杵地,老泪纵横。 “伯伯,只要及时悔改,任何人都会有机会,可以重新来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放心吧,惘之的病,彼岸堂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明月夜目光炯炯,唇角洋溢起一抹认真的笑容:“治不好,我也不会任他,胡作非为下去。” “慕容莫邪,叩谢堂主救命之恩!”莫邪扑身便给明月夜,行了个叩礼。她大惊,赶忙拉住,但他苦苦坚持。 明月夜终于扶起了激动的莫邪,她又为他倒了盏新茶,待到他心情平静了些许,她便继续问道。 “伯伯,惘之的心结在于背叛与复仇。那么,赤霄呢?凤思凰与慕容龙源之间……可也有什么误会,或纠缠不清的事呢?” “哎,思凰姐姐是燚族的大公主,是我皇兄的一生所爱。可惜她性子刚强,起初不过一点儿小小的误会,却让她与皇兄越走越远。皇兄怨她任性固执,她恨皇兄优柔寡断。本来深深相爱的一对有情人,竟然红颜薄命,狠心自绝,让活着的那个一生心痛,难以自拔啊……其实,我苦,皇兄比我更苦。”莫邪唏嘘道。 “什么,思凰大公主并非战死的,而是……自杀?”明月夜惊愣道。 “战死?谁告诉你,思凰战死,谁能杀得了她?”莫邪也是一愣:“玲珑山凤凰岭,她本想抱着赤霄一同跳崖,被皇兄及时赶到,出手阻止,可惜皇兄只救下了赤霄,思凰……坠崖……” 240.煎熬 长安,西凉王府。 已入深秋。漠琪轩的炼武台,四周种着四季常青的雪松,正是新叶茂盛之时。幼嫩的针状枝叶银白如雪,远远望去,本就黑沉的宫殿更仿佛,隐身在雪山之中,氛围异常寒冷如冰。 哥舒寒一袭暗黑长袍,独自一人坐在檀木台上。他一边饮酒,一边自己和自己,下着一盘黑白围棋。 此时此刻,棋局将入死局。双方僵持,寸步难行。他迟疑着,拈起一枚黑子,企图寻找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契机。 炼武台,连接着漠琪轩的溯台与湜琦苑的汐台。以前教习明月夜习剑之后,他便会横抱起明月夜,轻轻从这边,径直跃到那边。怀中的佳人会搂紧他的脖颈,轻轻欢笑不止。然后,他们便站在汐台之上,看满园繁花簇景,鸟语花香,痴缠亲吻,浅尝甜蜜,深入缱绻,欲罢不能。 如今,人去楼空,满目萧条。哥舒寒终归忍不住,微蹙剑眉,邃黒重瞳寒波微凛,咬牙低低道:“十七,已经一个月了,你还不回来……” “启禀王爷,前往汴京的细作有消息回来了。”蒙云赫急冲冲的闯进来,忙不迭道。 “哦?王妃有消息了……”哥舒寒淡淡道,手中握棋的力道,终归忍不住一猛。 “没有!”蒙云赫愣愣道。 话音未落,脑袋上已经挨了一记黑子,他捂着脑袋痛呼一声:“王妃确实没有消息。但汴京开了一个彼岸堂。一个特别大的医馆。听说,是从承都去的老医官,带领徒弟开设的,医术特别神奇。” “然后……”哥舒寒斜了蒙云赫一眼,手中又拿起了一枚白子。 “别的没什么出奇的,但是燕皇赤霄和韩国夫人,就是那个叫窈娘的女人,特别关注这家医馆,不但经常送去药材等物资,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礼物,像是灵兽珍禽之类的。那赤霄还三天两头往彼岸堂跑,没理由啊。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为何要这么紧张这家医馆呢?他总不会喜欢那个老头儿掌柜的吧。所以,属下认为……王妃有可能,就在彼岸堂。”蒙云赫紧紧盯着哥舒寒缓缓扬起的手臂,不吝讨好道,一边又往外站了几步。 “可能?”哥舒寒放下白子,在棋局之中。蒙云赫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又凑近道:“彼岸堂有上百个赤焰暗卫,在悄悄布防守卫,虽然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咱们的细作却根本进不去。有侥幸装作病人混进去,也再没有出来过。所以,并不敢完全确定,王妃就在彼岸堂。” 这次依旧话音未落,一场扑面而来的黑白棋雨,瞬间从蒙云赫头顶上,劈头盖脸而来。他惊呼一声,就势捂头蹲下身子。只听咔嚓一声,玉质棋盘也在他头顶上四分五裂。 “王爷息怒,属下即可出发,亲自前往汴京,探一探那彼岸堂!”蒙云赫赶忙捡起了那几块棋盘的残骸,倒吸冷气道。 “滚!等你能闯进彼岸堂,恐怕十七也早离开了。即刻准备,明日清晨出发,本王亲自前往。”哥舒寒站起身来,淡淡道。 “阿寒,你要去哪里?”身后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 哥舒寒与蒙云赫同时转身。只见一个白衣飘飘的美丽女子,正端着一个水晶托盘,款款而来。她明眸皓齿,浅笑安然,有刹那间他的心狂跳了几下,待看清楚来人的容貌,他邃黒重瞳中的幽绿火焰,黯然了许多。 “绰约,天凉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哥舒寒看了一眼蒙云赫,后者微微颔首,倒退着身子赶忙离开。 “起风了。她们说,你在炼武台下棋。我便给你,送件披风。还有我刚刚煮好的,莲子金耳炖雪蛤。趁热喝了吧。最近你清减了许多,该好好补一补。”绰约将水晶托盘放在桌几上,上面端放着一盏玉脂白的细瓷盖碗,和一把银汤匙。 见地上散乱的黑白棋子,绰约愣了一下,唇角旋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稍纵即逝。她转身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件孔雀羽披风,踮起脚来扬臂展开,披在他的肩上,刚想再摩挲整理,却被他本能一躲,闪开了。 哥舒寒退了一步,自然而然的,自行系好了披风。他温和的望着她,眸色已经恢复了安然与微冷。 “谢谢。汤一会喝。这里风大,你回房休息吧。免得咳疾反复。” “好,和你再说几句话,我便回去了。这几日你公务繁忙,咱们也没怎么相见。担心你……不开心……月夜她,也确实有些任性了,这么久还不肯回来,让你如此担心。”绰约微微一愣,却坚持道。 “还好。夜王今日也要回宫了。他回来,我便不会那么忙。看来,十七的药很管用,你恢复得很好。”哥舒寒微微一笑,继续道:“明日,我要出府一趟。可能几天之后才能回来。你在绾香馆好好养病,需要什么,便让左车准备。” “月夜,有消息了?”绰约不动声色道:“她还在和你赌气吧。若是因为我,我便离开王府好了。阿寒,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反正的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放心吧。” “十七的事,我会处理。你的当务之急,就是在绾香馆乖乖养病。其他的,不用担心,有我。”哥舒寒垂下身子,轻轻扶住绰约的双肩,语调轻缓。 “好,一切听你的。”绰约微抿红唇,细长的眼眸如弯月皎皎,她情不自禁环住哥舒寒的腰身,把脸贴在他的胸前。 哥舒寒微愣,本想推开,却被她紧紧抱住,她轻柔道:“就抱一小会儿,像小时候那样。这样,我的心,就没有那么忐忑了。” “西凉王,好兴致。温香软玉抱满怀,恐怕便没有心思再顾及,其他了……”一声微寒的揶揄,从两人身后劈过来。 哥舒寒蹙眉,他推开绰约。转身面对站在一旁,略有温怒的夜斩汐,只见他一身玄铁战甲,战袍加身,可见是从神武城一路赶回来,连王府都没有回,便径直奔这儿来了。 “夜王爷来了。”绰约勉强微笑,刚想福礼,被夜斩汐冷漠打断。 “本王有要事,与西凉王商议。闲杂人等,回避!”夜斩汐解下佩剑,扔给身后的卫兵,毫不客气的坐到檀木台上。 绰约脸色微白,还想争辩,却被哥舒寒拦住,他低低道:“回去吧。” 绰约暗暗咬牙,强作欢颜,给两位王爷福礼,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炼武台。 夜斩汐扔掉自己的赤金麒麟盔,顺手拿起那玉白食盏,他冷冷道:“亏得西凉王,还有心情,吃……甜汤!” 他颀长的手指一松,那盏汤跌碎在青石地上,碗盏粉碎,汤水四溅。 “你刚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何必呢?”哥舒寒冷冷道。 “发火?我还想打人呢!”夜斩汐更不客气。 “你又打不过我……”哥舒寒终于忍俊不禁。 夜斩汐咬牙切齿,狠狠就捶了哥舒寒胸口一拳,没好气道:“我日夜兼程赶回来,你却在这里和老情人,卿卿我我。月夜有消息了吗?娘子都离家出走了,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有。在汴京。我明日便出发,尽快带她回来。你不在宫里,我不敢妄动。弱尘就要生了……”哥舒寒推开夜斩汐的拳头,淡淡道。 “你顾及弱尘,想保她平安,兄长领情。”夜斩汐正色道:“但这裴绰约,你务必要给我一个交代。有她在,月夜不可能回来!” “我早已想好了,等绰约伤好了,我便送她去承都生活。这次我刻意隐瞒,诚然是我的不对。但十七,也未免过于任性了,竟然跑到汴京,和赤霄混在一起。”哥舒寒微微蹙眉,邃黒重瞳不由泛起一丝怒意。 “行了。谁让你打人呢?活该……”夜斩汐没好气道。 “我不过……”哥舒寒无奈叹息,还想要解释。 “别解释!”夜斩汐冷哼了一声,打断哥舒寒。他用那水波盈盈的桃花眸,狠狠瞥了一眼后者,不吝揶揄道:“弟弟啊,兄长怎么说你好呢?你们两个人关上门闹一闹,那就是闺房之乐。可这当着老情人的面,动了娘子的手。你分明就是……作死!” 哥舒寒无可奈何道:“好了,我已经悔不当初了。你就别火上浇油了。反正这次,我一定要把十七,带回长安来。” 夜斩汐似笑非笑,瞥了一眼他,别有用心道:“好,顺遂……如果,月夜非要你拆了那绾香馆,才肯回来。为兄愿代劳!” 241.真相 羿乾宫,竹泠台。 这竹泠台,坐落在羿乾宫的最南角,被环绕在一片毛竹林之中,是皇宫中唯一,没有种植碧叶梧桐的地方。因为这里常年不见阳光,碧玉梧桐不可能成活。 这片竹林虽然宽阔无边,但竹子长得十分零落。枯黄的叶子,只有叶子根部隐现翠意。于是,一眼望去,满眼肃杀萧条之景。 竹泠台如其名,就是台子上建了一座竹屋,简陋粗鄙,无论冬季或夏日,恐怕都会寒凉无比吧,比冷宫更冷。 竹泠台是羿乾宫的弃园,连冷宫都算不上。因为竹林里,堆放了大量废弃的马桶之类的污秽之物。竹林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腐臭味,令人闻之欲呕。这个地方,根本不会有人愿意来。 废太后萧弱水就被关在这个地方。周围重重卫兵把守,里面的人逃不出来,外面的人也冲不进去,连地面都是石头垒砌,恐怕地道也无法贯穿。不过,萧氏一族已经全部被剿灭,又怎么会有人敢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这位苟且偷生的废太后呢。 这夜,有个身穿黑色披风的神秘人,带着几个随从,拿着燕皇的御赐金牌,出现在竹泠台的院门之外。 守卫并不敢多问。因为持有这块令牌的主人,恐怕连他们的主子,赤焰光军的右位大将军纯钧,没有权力阻拦,更不敢忤逆。 走到竹屋门前,明月夜摘下了风帽。竹林之内的怪味,让她不由自主微微蹙眉。她思忖了片刻,接过随从手中的木质食盒,点头示意让那些人在门外等候。她独自一人,提着自己脂红的裙摆,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竹屋之内,只有一支如豆的蜡烛,昏暗的烛光下,坐着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妇人。她一身清灰色罪衣,长发披散,但看得出来,她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更加整洁与体面一些。 即便听见有人进来,妇人也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机械的,用竹条编织着竹筐。而她身边,已经放置了成百上千的筐子。 屋子里什么家具都没有,明月夜只好将食盒放在石地上。她并没与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老妇人,机械的编织着篾片。她的双手伤痕累累,指甲破损,布满细碎的伤口。 “不是羿乾宫的人,你是……谁?”老妇人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嘶哑而低沉。 借着微弱的烛光,明月夜看到一张憔悴的脸,但盛世美颜的影子依稀残存。她的眼睛形状很美,瞳孔有微微的暗紫色,年轻时想必有着惊心动魄的妩媚与魅惑。 “萧弱水,大燕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明月夜不吝赞叹,却又有几分诧异:“听说你嗓音清灵,歌喉婉转,如今……想必是火鹤蝎毒,除了声音尽毁,每到午时,你浑身会长满红色小疹,痛痒难当。不过,所幸中毒不深,尚可解。” “还能说话,本宫亦庆幸。不敢再奢求其他,因为本宫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愿意帮本宫解毒,恐怕也想从本宫身上,拿走更多的利益,交换吧?”萧弱水冷笑道,她审视着安然而立的明月夜,美丽的眼眸中,不吝欣赏:“深更半夜,敢独闯竹泠台,你定为大常念媺郡主明月夜。你想要什么?” “闻听萧后聪慧过人,深得燕皇龙源赞誉。我不曾透露身份,你却猜到了我的来历。”明月夜微笑:“这样也好,咱们倒可尽情讲话,不必有什么遮遮掩掩,实在伤神。” “你进得来竹泠台,说明慕容纯钧奈何你不得。如此年纪轻轻却能解火鹤蝎毒,除了赤霄那心上人明月夜,还能有谁?”萧弱水终于停止了手中的编制,她用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腰身,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痛苦不堪。 “嗯,有一点猜的不对。如今,我是大常的念媺长公主。先皇黎臻龙驭宾天,新皇黎珏登基。柳贵妃被废为宫人。夜斩汐与哥舒寒成为双双摄政王,总揽朝政。这些恐怕都是你被拘禁之后发生的,所以你不知晓。” “恭喜长公主,春风得意。”萧弱水清淡一笑:“那柳心玉,又如何是你的的对手呢?怎么,公主对羿乾宫的人和事,也有兴趣?” 明月夜笑而不语,她把食盒提到萧弱水面前,一层一层打开。有菊花酿鸭子、凤梨炙鹿肉、果仁酿瓜条、金银双丝卷、玫瑰枸杞粥和牛乳蒸蛋羹。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放心,没下毒,你若不信,我可以先试食。”明月夜盛了一碗粥,但还未递过来,萧弱水已经直接抓起了酿鸭子,狼吞虎咽,哪里还再有太后的半分威仪。 “本宫不怕你下毒,死了或许比在这里备受折磨,更痛快些。”萧弱水接过粥,一饮而尽,她不吝嘲讽。因为吃得太急,她几乎噎得自己背过气去,口中喷出了没有嚼过的粥粒子。 萧弱水剧烈的咳嗽着,明月夜终归不忍,蹲下身来,轻轻拍击着她的后背。 萧弱水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动作迅速的突然握住明月夜的手腕,笑得有些狰狞:“你就不怕,本宫用你做人质,换自己一条生路?” 明月夜不吝轻笑,她反手反握住萧弱水的手腕,调侃道:“你也将门出身,当初若不心甘情愿,这竹泠台怎么关得住你?我有什么可怕的!这么久被关在这里,你一定很寂寞,想要一个活人陪你说说话吧……” 萧弱水自嘲的笑了笑,另一只手接着拿起金银卷,这次进食的速度,稍缓了一些,不再刻意。 “除了火鹤蝎毒,你的周身要穴已经被人用药石封死,稍微运功便会经脉尽断,血流不止。人不会死,却残废了。”明月夜终于松开了萧弱水的手腕,低语:“慕容纯钧,真的很了解你。” 萧弱水终于吃饱了,她满足的眯起了眼眸,仿佛一头慵懒的猫儿。 她靠在墙壁上,又拿起了并未编制完的竹筐,自嘲道:“不敢停,凑不够数,明日便没有饭食吃,哪怕只有两个野菜窝头,和一碗臭水。” “你如此坚持,可为了萧氏那一大家子人……慕容纯钧定是告诉你,你不死,他们亦然不死。”明月夜不动声色:“苟且偷生,不是怕死。而是怕你死了,便没人会忌惮,萧氏会被灭门。毕竟,废太后也曾为凤掌六宫的女主,余威可摄。” 萧弱水的紫瞳紧缩,她并未言语。 “可惜,你却并不了解你的对手。慕容纯钧,已经诛杀萧氏满门。” 萧弱水没有说话,但手指却抖了一下,被竹片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竹筐,滴落在石板地上。她悍然的撕下自己破旧罪衣一角衣襟,胡乱缠好伤口,继续编织。 “对,一定会有落网之鱼,会有逃脱的族人。但那又如何?你以为,凭他们还能韬光养晦,东山再起吗?也许,死了的,反而比苟活的,更好过一些……”明月夜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拿在手中,并不送前。 “活着,更需要勇气。想我萧氏一脉,大燕建国以来的世代忠将,本宫绝不会自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宫无罪!本宫亦然没有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大燕的列祖列宗!”萧弱水嘶哑着喉咙怒斥着,肩膀不吝颤抖。 “我救了萧燕燕。还有几个孩子,他们被父母藏在地窖里,躲过一劫。如今,我已将他们送往承都明堂本部。这是萧燕燕写与你的信,你认得她的笔迹。”明月夜把信递过去,萧弱水深吸几口气,沉重的接过来,捏在掌中。 “你想本宫,用什么来换?本宫的尊严吗……”萧弱水哂笑:“除此之外,本宫已一无所有。” “我只想要一个真相,而已。”明月夜退后一步,蹲坐下来。 她认真的望着萧弱水,心底多少有些同情与怜悯。末路穷途,也要用自己残存的坚强,维护自己的亲人。 萧弱水凝视着明月夜几个呼吸,接过她手中的信笺,展开默默诵读。 她的柳眉微蹙,嘴角颤抖,遂而眼眸垂敛,几滴清泪滴落在信纸上,渲染了几个娟秀的小字。终于,她看完了,便将书信放在烛火之上引燃,最后烧成了一堆灰烬。 “只要我活着,她们就会平安无虞。明堂会佑护她们余生平安。当然,自此她们便不再是萧家人,要隐姓埋名。不过,这对她们来说,未尝不是幸事。做个普通百姓,再不问权力争夺,踏踏实实过日子。”明月夜淡淡道。 “慕容纯钧,能放过她们?” “赤霄才是新的燕皇。”明月夜笃定。 “赤霄,他……愿意……”萧弱水低下头去,艰难道。 “他恨你,而不是整个萧家。纯钧灭萧门,是先斩后奏。赤霄并不赞成。除了萧天佑罪有应得,他从未想过要殃及无辜。若没有燕皇首肯,你觉得就凭明堂,也能将人送出汴京吗?还有,皇子湛泸与公主承影,一直住在赤霄的逴明殿,赤霄保护了他们平安。你身在宫中缠斗多年,自然明白这份不容易。”明月夜语调轻缓,不紧不慢。 “赤霄!这孩子,终归……心软。”萧弱水猛的抬头,泛着紫光的眼眸,隐约流露出一丝无奈与困惑:“有时,本宫想,如果他是本宫的儿子。那今日结果一切都会改变。如果那日,本宫将他带回宫,放在自己身边养大……或许,也没有今日之果……” “人生无法后悔,你我亦然。”明月夜从锦囊中拿出一枚金色的丸药,塞进她的口中:“这是火鹤蝎毒的解药……你的毒伤,我会帮你治好。我想知道,当年思凰大公主去世的真相。” 萧弱水艰难的咽下了解药,她苦笑道:“你以为,是本宫害了凤思凰吗?” “难道不是?” “诚然,本宫一生,双掌染血,从不否认。萧弱水害了很多人,但凤思凰不是本宫杀的。她可是燚族的真凰之女,有谁能杀得了她?除了她自己,被她自己所谓的爱情屠灭。没人能杀得了她。你……为何对她如此好奇?” “赤霄说,我很像他的母亲……”明月夜不动声色。 “呵呵,这孩子追女人的手段实在太差,与他老子简直天壤之别。”萧弱水冷笑。 “若你不愿讲,我便不强求。萧燕燕和你的族人,我依旧会搭救。你的伤我也会治好。这不是交换!萧弱水。虽然我并不喜欢你,但我尊重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可以不顾一切去牺牲与守护。你亦然有将门之女的骄傲与自尊。我想要的,不过真相而已。”明月夜一字一顿道。 “想来,若你真的能嫁了赤霄,也是好的。难得如此直接,又如此透彻。可惜……咱们不同路。燕燕若能有你半分,本宫也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命,这就是命……我,只好认命。” 萧弱水长叹一声,她坐直了身体,喃喃道:“思凰的故事和我的,终归纠缠在一起。我从来没讲过,因为……皇族之中,有谁会关心爱情……这种东西呢。” “燚族,大燕东部的古老部落,据说他们都是太阳神后裔,盛产坚毅强大的勇士。千百年来,燚族与大燕盟誓守卫皇族,成为赤焰光军最核心的战斗力量。凤思凰,燚族大公主,不但人长得美,武功卓越,还能号令上古神兽,凤凰神鸟与其族群,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先皇龙源那时已为太子,他与凤思凰,因误会相识,误打误撞之中一往情深。那时,他本与我已有婚约,不日将迎娶我为太子妃。而凤思凰已有夫君。可这两个人,爱得轰轰烈烈,如同飓风一般激荡。龙源甚至不惜放弃皇位,也要和她在一起。”萧弱水轻轻一笑,有些涩然:“太子龙源,容貌俊秀,风流倜傥,文武双全,温柔体贴,是多少豆蔻少女的梦中情人,他却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你知道,我是大燕第一美人,凤思凰并没有我……貌美。” “皇上大怒,将龙源关进了掖庭,还扬言要废了太子。恰在此时突波进犯,竟然一举突破了锦州。皇上大骇,朝中竟然无人愿领兵平反。是凤思凰带领燚族抗敌,号令凤凰神兽,三日内便收复了锦州。紧接着她便围城当时的皇都幽州,威逼皇上放人。皇上无奈,只好放了太子龙源,并同意他娶了燚族大公主。” 242.回忆 “那时,我并不懂男女之间的情愫。只知道,自己输了一场战争,还未走上战场就被命运伤到一败涂地,有多少人在我背后偷偷嗤笑!萧门将女,居然败给一个蛮荒部落的二嫁之妇。是的,我自然不甘心。我发誓一定要赢回来最后的结果。所以,即便做他的侧妃,我也愿意。就这样,我和凤思凰,一同嫁给了龙源。” 萧弱水不吝自嘲道:“龙源宠爱思凰,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将都城从幽州迁往汴京,只为这里有她最喜欢的碧玉梧桐。有半年时间,我根本见不到他。他和凤思凰整日黏在一起,蜜里调油一般缠绵悱恻,又哪有余心想想旁的女人?可是,我心里一点儿也不难过。我不爱龙源,甚至谈不上喜欢。不过是他奇货可居,我估价交易。先皇曾说,萧弱水,是适合在后宫野蛮生长的天生赢家。” “凤思凰虽勇猛好战,但毕竟女儿家,她沉溺于爱情之中,也迫切的渴望着友情。但在后宫之中,她没什么朋友。她的性格过于直率,又快人快语,十分容易得罪人。我便试着与她交朋友。很快的,我们便无话不说,真的亲密无间。龙源讶异,但爱屋及乌,慢慢也待我亲近了许多,他们对我就如妹妹一般疼爱。“萧弱水的神情中,呈现出难得的欢快,似乎那段回忆确实美好,以及难忘。 “其实,若一直这样下去,也好啊。我从来没想要伤害过思凰姐姐,甚至我是喜欢她的。那么简单、纯粹、心思透明的一个人,和她一起怎么会不快乐?可我们有谁能抗拒命运呢?我乃萧氏嫡女,我有我的家族使命。我必须成为大燕的皇后。爱情和友谊,这种东西,在后宫之中,又算得上什么?得到权力的手段。简直……无足轻重……”萧弱水笑得又绝望又悲伤。 “我的兄长萧天佑,与我里应外合。我们制造了一系列的巧合,成功的让龙源与思凰之间误会不断,渐生隔阂。后来,趁凤思凰有了身孕,需要卧床保胎。我便对龙源用了迷香,成功得到了他的宠幸。带刺的玫瑰与温柔的解语花,龙源自然也会矛盾与纠结吧。最好齐人之福,这是男人出于本能的想法。他愿意,我愿意,可凤思凰差点儿掀翻了寝宫。龙源,也被她一剑刺伤,几乎殒命。” “我记得那一天,凤思凰已经有了将近七个月的身孕。她拿着剑追了龙源足足一个时辰。连我的手臂都被她刺伤了。她把龙源送她的定情焦尾古琴,硬生生用指头将琴弦齐齐拉断。她血流不止,龙源心焦察看,才被她一剑刺中。她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她用沾满鲜血的剑割断了自己的衣襟,怅然而去。后来,听说凤思凰甚至伤到了手指的经脉,自此握剑不稳。”萧弱水眼神茫然,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因为动了胎气,凤思凰难产,生下了赤霄,但根本不许龙源见面。两人一直冷战,直到我也有孕在身了。先皇驾崩,龙源继位。他本来打算立凤思凰为后,我为贵妃。但凤思凰带着赤霄离宫出走了。龙源亲自去追了几次,都没有迎回来。凤思凰是谁啊,她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她太把自己的爱情,当回事了。”萧弱水望着窗外的毛竹林,若有所思道。 “我不爱龙源,只把他当成……皇上。所以我在六宫的权力之争中,游刃有余,从未败北。但我也有弱点,就是我的家人。兄长萧天佑是我们这一辈中,最出色的男儿。他希望自己能得到大展宏图的机会,我和他一母所生,我必须帮他。我知道,如此不吝对错的帮他,从一开始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可是,我没有……选择!” “机会就这样来了,突波进犯大燕边境金门关,燕兵节节败退。离宫在外的凤思凰决定临危受命,以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带着燚族将士与十五万燕军,当然还有赤霄和乳母,一同前去剿灭逆贼。她收复了幽云十六州。但此时,燕军之中出现了串通突波的叛贼。燚族几乎全军覆没,燕军折损过半。叛徒是燚族人,凤思凰清名受到波及,被拘禁军营大牢。“ “燕皇龙源震怒,他以为这就是思凰报复他的方法。龙颜大怒下令废后。在加上兄长带领拥臣,在前朝齐力弹劾,三日后便顺利晋封我为新皇后。兄长的目的,便这样轻而易举的如愿以偿了。可我,一点儿也不开心,真的……凤思凰,再也不会是我的,思凰姐姐……” “真凰之女凤思凰,从来也不在乎世俗权利,什么皇后的殊荣,与她毫无意义。但重伤她的,是龙源的偏听偏信,无情无义,一箭穿心击垮了她残存的相信。她想不通自己的爱情为何被亵渎。于是,悲愤之下,她带着赤霄和乳母杀出重围,却误入了玲珑山凤凰岭的断崖之上。” “龙源疯了一般的,带人前去搭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白衣染血,义无反顾的跳入了万丈深渊。最后一刻,凤思凰推开了乳母,将赤霄扔给了龙源,毅然决然自绝于世。痛哭的赤霄手中抓着,龙源送给思凰的定情指环。”萧弱水深深叹息着,她满是伤痕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辗转不已。 “凤思凰是自杀。她是真凰之女,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杀死她。思凰已死,从此神鸟也不再入世,那一年,所有的碧玉梧桐都落尽树叶,彩鸾灵鸟泣血而歌。龙源竟然因为她的意外离世,一夜白头,并留下了吐血的旧疾,从此郁郁寡欢,性情大变。没过几天,还在吃奶的赤霄就被乳娘窈娘,偷偷逃出了宫,逃往燚族的老戈壁。我们一直在寻找赤霄,但从此杳无音信。于是,燚族也被愤怒的龙源全族诛灭。那时,我们都以为,赤霄与窈娘必是在老戈壁遇到了狼群,所以……” “说到底,凤思凰才是最狠的女人。她要让龙源一辈子伤心后悔,痛不欲生,来向她赎罪。因为,是他负了她。她成功了。自那以后,龙源夜夜噩梦,他会在痛哭中惊醒,又在我的安慰中勉强睡去,然后继续接下来的噩梦,周而复始。所以,他的精神恍惚,整个人都垮掉了。我也明白,他最爱的女人,果然还是凤思凰。哪怕她伤了他,差点杀死他,带走了他最喜欢的儿子,他还是……爱她。” 明月夜深深吸气,忍不住慨叹:“爱,又何时成为,杀戮与背叛的借口了呢?凤思凰从来没有想要报复他,只不过是失望至极,她希望能有一种方式,让一切重新开始。或者,让彼此相忘,不再相见。若要报复,她何必要把孩子,留给他呢?” “爱之深,恨之切。即便,他把凤思凰的名字从大燕宗室玉碟上,删得干干净净。即便,他沉溺女色,宠幸了各种各样的女人。即便,他不许任何人再提及凤思凰的名字,否则杀无赦。但,凤思凰,终归以惨烈的方式,永远铭刻在他的余生之中了,至死方休。”萧弱水继续道。 “所以,龙源最爱的儿子,一定是赤霄。他一直瞒着我,悄悄寻找赤霄的下落,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大约是怕我,会伤害这孩子吧?甚至,为了把赤霄顺利的带回羿乾宫,他曾经伤害了我的孩子。要知道,他们身上亦然流着他的骨血。他用什么占星师,传言什么浊阴转世的故事,这些伎俩我都默默配合了。最终,他以强硬的方式,让我接受赤霄作为我流落在民间的嫡长子,从范阳被迎回了皇宫,我也一一妥协。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思凰姐姐,这是我欠她的。我不是故意要抢她的爱人……” “赤霄不喜欢我,更不喜欢他的父皇。他很调皮,也很叛逆,虽然我的兄长时常提醒我,养虎为患,务必斩草除根。但每当看见他的眼睛时,我总会想起凤思凰。他们的眼睛,真的很像。那么黑,那么明亮,里面的情绪那么热烈。她曾经那么相信我,她拉着我的手,我们在梧桐树下奔跑,嬉笑着,拥抱着。她的手心那么暖和。我……下不了手!如果我不是萧家的女儿。我和凤思凰,一定可以成为知己。可是……” 萧弱水自嘲的冷笑着,她错开眼眸,掩饰着自己的眼泪:“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吧……我并不知道,兄长会毒瞎了窈娘的眼睛,来以此要挟赤霄。我真心想把赤霄,当做自己的孩子,我希望他和湛泸、承影就像亲兄弟,亲兄妹一样相处。我没有反对龙源立赤霄为太子。我……真心喜欢过这个孩子……不然,我又如何想把燕燕嫁给他呢……除了政治手段,我何尝不想弥补他。” “龙源,是不是被你毒杀的?”明月夜突然盯住萧弱水,目光如炬:“你恨他,不曾真心爱过你。你恨他,为了凤思凰的儿子,而舍弃了你的孩子。你恨他,为了赤霄,竟然对萧家布下了天罗地网……所以,你杀了他!” “为什么我要恨他?我从来……没有爱过他……”萧弱水怆然笑道:“诚然,毒是我下的,我承认。因为他和燚族长老秘密商议,要杀我的兄长,要抄萧府的家,要让我族人流离失所。那么,他就是我的敌人。他为了保证赤霄的顺利继位,还要将湛泸送到大常做质子,将承影嫁到突波去和亲,这一切都是为了赤霄!他的任性将会让我和我的家族,失去拥有的一切。你让我怎么办?如果你是我,你又会怎么办?我只是想……保护我的亲人,如此而已。这有错吗……” 明月夜无言以对,她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生在后宫,身不由己。爱恨痴缠,过眼云烟。大燕的事情,我无法评断。但我很清楚,我也会义无反顾去保护我的亲人,不受伤害。但……我也绝不会以爱之名,去伤害无辜之人。生命是平等的,无关富贵贫贱。你爱你的家人,但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没有家人吗?错了,就是错了……”明月夜淡淡道,她附身,开始收拾餐盒。 “宫中的女人,谁能独善其身?你太年轻了……”萧弱水无奈的哂笑着:“你相信本宫的话?” 明月夜深深的凝视着萧弱水的眼眸,轻轻点点头。 “今日,本宫讲的话,不会再说第二遍。你将是最后一个听到此话的人。因为,回忆太痛了……”萧弱水无力的靠着墙壁,阖上眼眸:“本宫和你有缘,你的眼睛那么明亮,像极了思凰姐姐。但是,你比她,聪明太多了……赤霄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他也不像龙源……你放心吧……” “你也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会实现承诺。至于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日,我曾将此语赠与彼岸堂的明东来,今日于你却更妥帖。后悔,从来无药可救……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赎罪……但愿你能明白,萧弱水。再见。” 明月夜提起食盒,静静的离开了这个房间。萧弱水仿佛睡着般,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言语,似乎睡着了。只是,脸颊上,有清浅的泪,顺流而下,不知是痛,还是悔,或者百感交集,难以言书。 明月夜走出了房间,却没有出院门,而是转身又走进了隔壁的房间,一间更黑更小的屋子。 她点亮了手中的火折,映出了一张清隽的男人的脸。他邃黑的眼眸,燃烧着两朵小小的火焰,仿佛火折的倒影,却有着浓烈的情绪,蠢蠢欲动。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听她……说这些……我又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赤霄艰涩低语道。 “问问你自己的心吧,它知道,你听到的话是真是假。”明月夜淡淡道。 243.放火 “窈娘不会故意骗寡人的。寡人要去问问她,当面问萧弱水……若她说谎,寡人便……绝无赦免。”赤霄蹙着眉,就要冲身而出。 明月夜一把攥住赤霄的手腕,她的力道很大。 恰在此时,竹泠台的小屋里,一阵劲风吹过,火折突然灭了。 两个人蓦然陷入了,始料未及的黑暗中。片刻的宁静之中,他们都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心跳与清浅呼吸。 “你若不信,又何必动怒……”明月夜轻轻道:“窈娘,并非故意骗你。她不过希望,仇恨能让你变得更强悍。” 她的手指细腻而温暖,她的气息带着浅浅的紫樱草清香。他的心怦然心动,终于不再坚持。 “赤霄,我带你来,并非为了帮你追寻所谓的真相。”明月夜并没有松开手,依旧低低轻语:“时间,早晚会给你答案。但那时,你还能承受命的多舛吗?善因善果,恶果恶报。我希望你的心,不会被仇恨所蒙蔽。因为后悔从无解药,收稍永远始料不及。你是大燕的皇帝,只有你相信光明,相信善良,相信真心,你的子民们才会信服你,跟随你,爱戴你。阴谋与强权,从来不能征服人心!你……明白吗?若你不能放下自己的私心,你或许就是下一个……龙源。” 赤霄良久未言,他的呼吸有一些急促。 “没错,你可以现在就去,杀了萧弱水。为你的父皇、母后报仇雪恨。然后呢……冤冤相报何时了。当你的心充满了仇恨,你确信自己还能看见光明吗?惘之病了,病得很重。所以,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被他重伤了,可他自己就开心吗?我不想看你也深陷泥沼,痛苦纠结。诚然,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至少可以选择快乐。聪明是天赋,善良是选择……” 明月夜渐渐觉得,自己掌中紧握的手腕,慢慢的放松了绷紧的力量。她松开了手,他却温柔的复而拉住了她的小手。 “走吧,天黑路滑,我拉着你,你就不会摔跤。”赤霄温和道,他停顿片刻,又低低道:“你拉着我,我便不会迷失方向。幺幺,你就是我的光亮……” 不由分说,赤霄已经拉着明月夜走出了竹屋。守卫看见金牌的主人现身,忙不迭的跪下叩首。 “起来吧。”赤霄挥挥手,淡淡道:“传寡人旨意,不得苛待萧氏。一日三餐要干净温热,还有派医官给她疗伤。再有,那竹筐不要再编了。” 明月夜微微一笑:“这竹泠台的毛竹,因为得了虫病,所以一直枯黄疏离。彼岸堂的医官也有擅长种植药竹的,请他来好好调理。相信假以时日,这竹林必然恢复青翠。” “听见没有,离凰姑娘发话,这就是寡人的旨意。有病治病,竹子也好,人心也罢。不可……讳疾忌医!”赤霄提高声音:“昨日之事不可留,缘来缘去,无需纠结。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自己的结,自己尽力解吧。” “遵旨!”守卫们惶恐应诺。 明月夜望着身旁一身赤焰红衣的威严天子,不禁会心展颜。她知道,他聪明,终归悟了,也懂了。 恰在此时,竹屋之内,突然传来一阵嘶哑的嚎哭之声,痛彻心扉与淋漓尽致,仿佛要把深藏于心的积压情绪,倾吐得干干净净罢。 “行了,放手吧……皇上!”明月夜抬起被赤霄握住的手掌,呲牙道:“都要攥肿了,好不好?” “现在还不能放……咱们得赶紧回彼岸堂。你轻功那么差,寡人不拉你一把,你便会误事!”赤霄一挑眉,纵身便运功跳起。 明月夜一声惊呼已经被他带离地面。借着他的力,他们在竹林顶上点足飞奔而过。 “干嘛啊?难不成,彼岸堂着火了?”明月夜气喘吁吁。 “你不觉得,你出现在竹泠台,纯钧居然置之不理?这……不太正常吧……” “不会吧,他不会想趁着你我不在,要去彼岸堂做什么坏事吧?这混蛋,他想干什么……”明月夜恍然大悟,一声惊呼。 一个时辰前。 彼岸堂前。留守的赤焰暗卫副统领焰八,正苦恼的挠头。他不太敢看纯钧的眼睛,虽然这位年轻的大将军俊美清秀,但他的眼神过于阴郁和狠毒,被他盯住就像和冰冷的毒蛇对视,浑身湿哒哒的十分不自在、 “将军,这个使不得。皇上特别交代了,务必要保护好彼岸堂,里面的人不能出纰漏。若属下敢放您和您的人进去。别说皇上,就是我们的焰老大,也会军法处置属下的。”焰八嗫喏道。 “皇上让你保的,是幺离凰。本将军要搜捕的,确是朝廷要犯。这两者之间,可有相干?”纯钧一声银甲金红袍,右手扶剑,冷冷的盯住焰八。 “离凰姑娘就在里面歇息。”焰八微微躬身鞠礼。 “骗鬼呢?那丫头此时正在竹泠台。里面没有她。倒是有朝廷悬赏缉拿的要犯,混进了彼岸堂。本将军还要问问你们可有疏忽职守,玉毁椟中呢?哼哼,同样可将你们军法处置。”纯钧冷笑。 “将军,焰八不敢。不如这样,我们焰老大马上就到了。将军稍等片刻……” 焰八话音未落,纯钧已经长剑出鞘,阴沉喝道:“绑了。” 他身后虎狼之士,二话不说,便将焰八等十几个暗卫绑了个结结实实,扔到了一边去。 “将军,属下也是赤焰光军的副统领,您这般恐怕不合适吧!”焰八急恼,大声嘶喊着。 “给本将军堵了他的嘴,点火把,破门!若有阻挡格杀勿论,皇上若有责难,慕容纯钧一人承担。即刻破门!”纯钧气势汹汹,一挥手中长剑。 且说院内,明东来带着几十个弟子与医官,守在大门之内,严阵以待。 彼岸堂的铸铁门坚固,明月夜又设计和安置了若干道机关。院内的人虽然听见院外兵马躁动,火把通明,心中多少还有些把握。但屋内扒着门口偷看的几个孩子,和已经瘫倒捂住脸,正颤抖不已的萧燕燕,几乎都脸色苍白,恐慌不已。 明东来拉过一个弟子,低低道:“已经派人去找竹泠台找寻堂主了吗?” “山君带着团团,已经混入守卫之中,应该能找到堂主。”弟子年轻,多少有些慌张:“师父,外面来势汹汹,咱们能支撑到堂主回来吗?” “堂主一定会及时赶回来。你们几个,先将燕燕和孩子们送入密室,你们从里面反锁屋门,若无为师或堂主之命,不可打开!去,快去!这边,为师来抵挡。” “师父,外面危险。还是弟子们在这边抵挡,您带着燕燕和孩子先去密室躲避。” “胡说!堂主临行前,交代为师。务必要保护好她们。为师宁死也要兑现对堂主的承诺。废话少说,按为师说的办,立刻!”明东来断喝一声,拔出手中长剑。 弟子暗暗咬牙,只好转身拉起萧燕燕和几个孩子,迅速往后堂跑去。 明东来仗剑走前一步,高声喝道:“外面什么人,竟敢围攻我彼岸堂!” “呵呵,本将军乃赤焰光军右卫大将军慕容纯钧。今日听闻细作禀报,你这药馆之中,窝藏了朝廷要犯。本将军奉命搜捕,速速开门!”门外传来轻蔑的回应。 “右卫将军,既是奉命,可有燕皇圣旨?”明东来示意。他身边一个弟子,打开铁门上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窗,透过铁质栏杆,双方甚至能看清,对面人的细微表情。 明东来凝重沉稳,纯钧嚣张霸道,两人身后的随从们都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皇上口谕,并无圣旨!若耽误了缉拿要犯的时机,你们这几个赤脚医生,可担待不起!”纯钧阴森森道:“再不开门,本将军就要杀将进去。这刀剑无眼,尔等可要小心了。” “如此说来,将军也……空口无凭。我们并非你大燕子民,即便你真有圣旨在身,我家家主也未必放在眼中。家主与大燕皇上的交情,将军先和焰二将军了解一二,再来决定要不要杀进此门!”明东来语调缓慢,态度却一点不客气:“如今大燕民风日下,谁知你是真的右卫将军,还是海盗猖狂冒名来犯。你若敢硬闯,也休怪我彼岸堂不留情面。” “海龙王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本将军还就不信了。几个外藩的蒙古大夫,还敢在天子脚下闹事不成。来人,撞门!”纯钧阴冷笑道。 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举着沉重的檑木,呼喊着震耳欲聋的号子,一起用力齐齐撞向铁门。随着巨大的撞击声,铁门发出震颤的哗哗声响,一时间院内院外尘土飞扬,异常混乱。 “师父,这铁门怕是支撑不住了。”门前的弟子退后几步,胆战心惊道。 “你若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明东来闷喝一声,用长剑斩断影壁之前一排绳索之中的一根。 说时迟那时快,铁门之内齐齐发射出一排的火油飞蝗石,电掣星驰间一一击中了檑木和撞门的汉子。随着一团又一团蓝色火焰迎风而长,那几个汉子尖叫着扔下檑木,就地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火焰,但效果甚微。不多时,他们便修眉烧光,衣衫尽毁。 亏得明月夜放入机关的火油并不多,只为威吓而非杀人。那几人翻滚了一阵,蓝火终归还是自行熄灭了。但也无人再敢取檑木前去撞门了。 还有暗中偷袭的,想趁乱从墙头搭人墙翻入院内,明东来又开启了几个机关。随着墙头一片惊呼惨叫,墙体之内瞬间长出了各种铁荆棘与毒针,虽不会致命,但擦伤身体后也会痛痒不已,难以忍耐。于是,意料之中的鬼哭狼嚎之声,在院外此起彼伏。 明东来不禁微微得意一笑,想来自家这位堂主,毕竟是千手如来莫千问的孙女,可不会浪得虚名的。 院外一股难闻的焦糊之味,纯钧不禁掩鼻,他细长的凤眸泛起一层阴翳,不禁杀心四起。 “来人,传本将军命令。今查明彼岸堂窝藏朝廷要犯属实,负隅顽抗,院中所有人与钦犯同罪。他们不是喜欢用火吗?本将军就成全他们,取木柴火油,把彼岸堂给本将军一把火烧了!倒要看看,里面的人出不出来!”纯钧高声喝道。 他身后的虎狼之士,高声应诺。不多时便抱来了柴火堆在墙下,又浇上了火油。 纯钧冷笑道:“老头儿,再问你一次,开门不开门!” “慕容纯钧,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敢烧了彼岸堂,你也必死无疑!”明东来额上隐隐冒汗。这人分明就是个疯子,嗜血而疯狂,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看来今日,势必要两败俱伤了。 “那就看看,是你这老东西先死,还是本将军的命短。我是天煞孤星,命可硬的很呢,哈哈……”纯钧仰天大笑,顺手将火折扔进柴堆。瞬间火焰便吞啮了铁门和围墙,随着浓烟滚滚,墙体已经摇摇欲坠,铁门也呈现出滚烫的火红色,温度炙人。 明东来心中惊呼,刚忙带着弟子退了几步。他们都退到院中几口储水的大缸后面。 明东来一咬牙,使尽全身之力,举起一口缸,连缸带水砸向铁门。缸碎水撒,蒸汽四起,门口的火势略小了一些。他勉力又举起第二口,继续扔向火势最猛的东墙。 当力竭的明东来试图举起第三口缸,自己再也没有余力。他踉跄的退后几步,胸口发闷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明东来怅然倒地,一时竟然爬不起身来。花白的胡子上,鲜血淋漓,眼看已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弟子们大骇,纷纷围住师父,紧张不已。 “守住……守住……彼岸堂……宁死不可……开门。等……堂主!”明东来断断续续道,弟子们哽咽着答应着。众人齐力,试图推动水缸。但院中只有四口储水的大缸,面对熊熊烈火,不过杯水车薪。 “我命休矣……堂主,东来对你……不住……”明东来长叹一声,老泪纵横,一口气上不来,竟然歪在柱旁,昏死过去,弟子们惊呼不已。 纯钧在院外得意洋洋,仰天狂笑。 眼看着彼岸堂就要门倒墙塌,万分危急,弟子们紧紧护住明东来,咬紧牙关,就要一同赴死。 244.心术 彼岸堂周围,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几乎照亮了暗黑的夜空。 周围的渔民们,大多曾深受彼岸堂的恩惠,以为走水纷纷提着水桶前来解困,却见官兵严防死守,根本难以接近。不禁群情激奋,大声斥责。 纯钧唇角上扬,飞腾跋扈道:“谁敢多言,便与钦犯同罪,当场诛杀,罪无可赦!来人,放火箭。给本将军烧了彼岸堂的屋顶,看他们交不交人!” 八个弓箭手依次展开,张弓搭箭,箭头都沾了火油,冒着瘆人火焰。 “放箭……”纯钧话音未落,他的颈部已经中了一枚金针。连同那八个弓箭手,也都齐声惨呼,弓箭脱手,倒落在泥土地上,表情痛苦不堪。他们或手臂,或肩膀都扎中金针,赫赫入目。 纯钧只觉得一阵酥麻,那颈部的金针入肉之处,竟如同被烧红的铁丝穿入了经脉,越钻越深,痛苦难耐。他顺手拔下金针,只见针尖暗黑泛金,凑近轻嗅有极甜腻香,显然淬了毒。他心下一惊。 “火神显灵了……”身后有胆小的兵士,指着头顶飞过的一阵赤红色疾风。 铁门终于被烧得不负重荷,一声闷响倒了下来,登时火星四溅。院中与院外的人都心惊的退后了几步。那红色疾风便踩着兵士的头顶,越过铁门,稳稳落在院中。 一双璧人,红衣飘飘,黑发招摇。男子高大彪悍,女子苗条娇弱,他紧紧揽住她的肩,邃黑眼眸中沉沉的宠溺与亲昵。 “堂主,您终于回来了。”明堂弟子扶住昏厥的明东来,喜极而泣。 “贱人,我救人,你救火!”明月夜敏捷推开赤霄,她几步跃到明东来身边,拉住他的胳膊诊脉,遂而又从流苏锦囊中取出一枚赤红的药丸,硬塞进明东来舌下。 她再取出金针,在他人中部位果断下针。几个呼吸之后,明东来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郁闷的嘶声:“不可……开门……” 明月夜明朗一笑:“醒了,扶东来长老,到梧桐树下歇息。弄些温水,化了剩下的药丸,再服下。” 弟子们眼见堂主出手便救醒了师父,也知道化险为夷了,不禁都露出了欣喜笑容,赶忙按照堂主布置,一一落实。 赤霄看了看四周熊熊火焰,微微蹙眉,他伸出带着玄铁掌套,运用内力轻轻晃动手掌。那火焰仿佛有如生命般,都被他的掌心吸纳而去。转瞬之间,彼岸堂周围的烈火便全部被赤霄用内力,吸纳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余烟袅袅。 火光消灭,彼岸堂又恢复了黑暗。弟子们忙着点烛掌灯,顺便劝散了围观的百姓。 院外,赤焰光军也看到了院中,长身玉立的赤霄,忙不迭的跪倒叩拜,口呼万岁万万岁。 纯钧也要单膝跪地行军礼,但中毒之后体力不支竟然跌倒于地。他身边的副将赶忙将他搀扶起来,小声嗫喏道:“启禀皇上,将军中毒了。” “好大的胆子,竟敢火烧彼岸堂!”赤霄一拂衣袖,棱角分明的脸庞,浮现出冷冷的不满。 副将扶着纯钧,见皇帝震怒,不再迟疑,再次叩倒行礼,不敢作声。 “皇上,这彼岸堂藏有朝廷钦犯。臣也是考虑离凰姑娘的安危,不得不强行破门,缉拿要犯。臣知道离凰姑娘与皇上在宫里,所以并没有想要冒犯姑娘的意思,还请皇上体谅!”纯钧倔强的抬起好看的眼眸,不卑不亢道。 “哦?烧了我的彼岸堂,伤了我的明长老,还说……不敢冒犯。若冒犯,那岂不是要杀了我这堂主?慕容惘之,你好大的胆子!”明月夜举着一只七彩蜡烛,缓缓走近。 温和的浅黄色烛光中,映衬出一张明艳动人的少女之脸。一双星月黑眸熠熠闪亮,泛着清傲的透彻。 纯钧与那少女四目相对,不由心中一凛,并不敢抬头再看,情不自禁压低了声调:“恩人在上,受惘之一拜。” 纯钧挣开副将的搀扶,硬生生跪倒给明月夜叩礼。后者冷冷的看着他,并未阻拦:“纯钧将军,如今好大的阵仗,简直令人刮目相看!” “恩人,实不相瞒。这彼岸堂中藏了萧氏逆贼,对皇上、对恩人的安危亦是威胁。”纯钧猛然抬头,直直望着赤霄。 “一个已被你废了的女人,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你认为她们能刺杀得了,你们这武功高强,连火都吃掉的皇上吗?”明月夜瞥了一眼赤霄的玄铁掌套,不吝嘲讽。 “恩人应该最清楚,这宫斗的杀伤力。今日若不能斩草除根,将来必有后患无穷。皇上不愿双掌染血,那么纯钧愿意做勇者之剑,披荆斩棘,除妖斩魔,即便被后人垢杀,纯钧也在所不惜。” “好一个斩草除根。你的意思……我当日也不该救你吗?先皇更不该,留下你父王之命?”明月夜怒极反笑。 “是,妇人之仁,后患无穷。皇上,请您三思!”纯钧紧紧盯住赤霄邃黑的眸子,他的目光热烈而偏执:“若成就千秋霸业,必不可有软弱之心。” “纯钧,你先起来。让这里的赤焰光军都撤回去。以后,不可再为难彼岸堂。”赤霄淡淡道。 纯钧一愣,复而叩拜,迫切道:“皇上,那萧燕燕就在彼岸堂暗室,还有萧氏余孽。您万万不可小觑,人心的怨恨之力。她们心里埋下了对皇上的仇恨,她们早晚会长大成人,便会不顾一切要复仇。难道,您想让您,和您心爱之人,永远活在,防不胜防的恐惧之中吗?” 赤霄微微一愣,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他望了望一脸清冷的明月夜,似乎有些动摇。 “赤霄,萧燕燕和那几个孩子,我必须带走。”明月夜斩钉截铁,遂而又轻蔑一笑道:“还有,你的右卫将军和他那八个弓箭手,都中了我的金针之毒,毒中掺杂了金蚕蛊的口涎。若无我的特制解药。三日之后,便后化成一滩血水。你那宫里的梧桐树,可要人血来肥一肥呢?” 纯钧一阵凛然,他身后那八个弓箭手赶忙跪地叩首不已:“属下也是依令行事,并不想冒犯姑娘,还恳请离凰姑娘赐药,饶了属下一命吧。” “幺幺,就看在寡人的面子上,可否把解药就给了他们。那萧燕燕和孩子,你若坚持,便都随你可好?”赤霄软声细语道。 “既然皇上发话了,离凰遵命便是。解药,便给了你们。”明月夜朝身后的弟子示意,那人便打开一个木匣,里面盛着金黄色的丸药,不多不少正好九颗。 纯钧抬首,细细打量着似笑非笑的明月夜,后者眸中冷笑意味深长。那八个中了金针的箭卫,忙不迭的抢走了匣中的解药,又紧张的服下。 副将捧着木匣,举到纯钧面前,但他并不急于服下,他看着箭卫们服下解药,额头上都泛出了涔涔冷汗,脸色又有些苍白,他便镇静的推开了木匣。 纯钧凝视着明月夜,冷笑道:“听闻明堂堂主制毒十分精妙诡异。您先用金针伤了我们,却又轻而易举赐我等解药,这与您清高性格实在不符。不知,这解药是真是假?解药并非您随身携带,而由随从用木匣从内宅取出,不多不少整整九颗?并非纯钧不信恩人,但您擅长心计我可亲眼目睹过,这真真假假令人防不胜防。在下担心,万一您又用心计,这解药并非解药,而是毒药,我等本来毒性不深,但服了此丸……后果就不一定了吧……” 箭卫们闻听此言,都不禁大骇,恰逢腹中急痛,便抱着肚子躺倒在泥土地上,不停的打着滚,痛呼救命。 明月夜长眉一挑,笑意更浓。纯钧料定自己识破她伎俩,便伸臂打翻了木匣,那颗丸药径直飞了出去,明月夜手疾眼快信手接住,顺势揽住赤霄的肩膀,后者愣住,那丸药丸已经被她塞入自己口中。 入口酸甜可口,咕嘟一声,赤霄已经不由自主咽了下去。 纯钧大骇,赶忙拉住赤霄的胳膊,惊叫道:“皇上,您怎么敢咽下去,快快吐出来。有刺客,护驾,护驾!” 纯钧抽出长剑,就要挥向明月夜,赤霄用戴着玄铁掌套的拳头径直挡住,他怒道:“纯钧,你疯了!” “她给您吃了毒药!”纯钧大喊,眼睛瞪得通红。 “这确实解药。只怪你心思过缜,且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错过良机。”明月夜轻轻吹灭了掌中七彩蜡烛,拍拍掌,彼岸堂红灯齐亮。 那八个箭卫只觉得腹中疼痛不复,几个人面面相觑爬了起来,伤口之处的麻痒痛楚也消失殆尽,确实祛毒成功。 纯钧只觉得胸中憋闷,口中腥甜,一口黑血吐将出来,勉强用长剑杵地,气喘吁吁。 “本来呢,你们中的金针之毒,并不难解。吃了这解药便无碍了。真正金蚕蛊之毒是我手中,这枚七彩蜡烛。”明月夜清傲一笑,众赤焰光军都不由自主退后一步,见识了这位年轻姑娘的用毒之术,实在令人心惊胆战。 只有赤霄,有些无奈,又有些激赏的笑望着她。 “不用怕,金蚕蛊之毒并非传说中,轻轻一触就会当场毙命。它不过是一种至毒之引,可将一些常见的小毒,瞬间炼制成致命之毒。它的奇妙之处在于,可以成为各种难解之毒的……毒引。慕容惘之,你心机太深,所以才会杯弓蛇影,反而中计!至于这解药,平常人吃了,只会补肾益肝而已。当然,若习武之人服用,能够助力内功修行。”明月夜眨眨眼睛,调皮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被你的小聪明,害死了。” 纯钧只觉得天旋地转,又一口黑血冲口而出,他颓然倒地,惨笑道:“你的意思,我没吃解药,所以中毒!我就知道,堂主的心计,天下无人能敌,纯钧认输。” 赤霄凝视着明月夜,唇角旋起一抹微笑:“行了吧,玩够了吧,纯钧也认输了。可还有解药,再与他一颗吧。” “只有九颗啊,你又不是没看到。最后一颗被你吃了,有本事你给他吐出来啊,再喂给他呗。”明月夜翻了翻白眼,一点儿不客气。 “那寡人怎么可能吐得出来。幺幺,你说吧,这次想要什么换?寡人送你便是。”赤霄不吝叹息,眉眼之中却藏不住万千宠溺之情。 “我要,慕容惘之的悔过之心,来换!”明月夜目光灼灼,盯住脸色苍白的纯钧。 “我认输,但不代表着我认错。剿灭萧家余孽,我何错之有?作为右卫大将军,守土有责,尽忠职守,又有何过错?”纯钧咬牙坚持。 “好啊,本堂主可无时间,苦口婆心来为你示解,滥杀无辜,残暴不仁,究竟是不是错。那么,你就慢慢思考去吧,不过三日之后,若无解药,你便会痛苦而死,化成一滩血水。那就不用想了……做花肥好了。”明月夜附身,笑得残忍而犀利。 “来人,抬本将军回府。纯钧无错,宁死不屈。”纯钧勉力站起来,硬撑着自己所谓的傲骨。 副将扶住他,他转身阴森森又道:“皇上,您可要当心啊……她毕竟大常长公主,西凉王妃。她留在您身边,或许别有用心,不可不防……” 明月夜一摊手,转身就走:“我乏了,送客吧……不过,贱人你给我听清楚了。今天你的人火烧彼岸堂,所有的损失都是你买单。明日我会让弟子将账单,送到你宫里。你看着办吧……” 赤霄无奈的看着纯钧,挑挑眉:“你也是死鸭子嘴硬,先抬回府去吧。解药,明日寡人再去讨!纯钧,寡人不许你再追杀萧氏族人,你记住了吗?这是圣旨!” 纯钧深深蹙眉,黑色的眼眸中百感交集,但终归低下了脑袋,恨恨道:“臣,遵旨!” 明月夜刚刚走进内堂,萧燕燕带着那几个孩子,抱着她的膝盖便苦苦跪下,不吝磕头。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她们涕泪交流,哀声感激。 “别怕,今夜我就会派明堂弟子,送你们去承都,以免夜长梦多。”明月夜将她们一一扶起。 她又拉住萧燕燕冰凉的小手,凝视着她伤痕未褪的脸颊,语重心长道:“燕燕,我知道,你很难过……身体上的伤,很快就会痊愈,但心里的,却要慢慢修养……我希望你能明白,快乐是一生,怨恨也是一生……全都在于你的选择。是心怀仇恨,怨毒的过完余生。还是放下心锚,过普通人的生活,平安终老……她们和你自己的命运,都把握在你手中。” “离凰姑娘。燕燕心里明白……我不要变成慕容纯钧那样的魔鬼,不会的……”萧燕燕啜泣着。 “好,愿你们吉祥顺遂,一路平安。”明月夜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包袱,交给萧燕燕:“里面有一些银两,当做盘缠吧,也许以后的日子会清苦,但一定会比在宫里快乐许多,相信我……” 萧燕燕点点头接过,终归又忍不住道:“姐姐,燕燕与皇上无缘。但燕燕看得出来,皇上……皇上是真的喜欢你……请姐姐不要辜负皇上的情义,也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强忍住眼泪,拉着几个孩子,跟着明堂弟子消失在茫茫夜路之中。 明月夜望着一片狼藉的彼岸堂,有一些微涩的心事,悄悄涌上心头。 245.送花 赤霄派来了汴京最好的工匠,来及时修缮彼岸堂。加之有附近热心百姓的帮忙,大门与院墙很快就被大家修整完毕。 赤霄涩着脸,前来讨要解药。明月夜爱搭不理,眼看彼岸堂的小院里,礼物就要堆积成山。 梧桐树下,明月夜煮着一壶安溪铁观音,今日换了青玉盏,还加了一点松针与新鲜兰花,茶汤透彻,香气馥郁,袅袅怡人。 赤霄和明月夜,面对面坐在青石桌旁。前者有些讨好状,后者只在认真煮茶。 “幺幺,寡人为你寻来一种特殊的花儿,你一定喜欢。”赤霄得意洋洋指着园中,正在辛勤种植的园丁。 “长得就像一块葱头,这么丑的花,你从哪里弄来的?”明月夜蹙眉,就差翻白眼了。 “这花叫曼珠沙华,本来有红色和白色,我想你……必定不喜欢白花,所有要了朱红的。现在种植的是根茎,来年就会长出枝叶,秋天就会开花了,很美……”赤霄解释道。 “曼珠沙华,彼岸花……”明月夜微微一愣:“你怎么寻来的。” “就是因为它叫彼岸花,最配你的彼岸堂。是一个扶桑商人带来这里的。所有的花都被寡人包下来了。寡人猜你会喜欢。”赤霄咧嘴一笑。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明月夜为赤霄的青玉盏里缓缓倒入茶汤,似笑非笑道,眉目之间难免有一抹清浅的忧郁。 “如此不吉利,便不要种了。”赤霄大惊失色,豁然起身:“焰二,你给寡人滚过来。” “这花,我喜欢……赤霄,谢谢你。”明月夜赶忙扶住赤霄的手臂,阻止了他风雨欲来的怒气,不吝自嘲道:“这花,恐怕是你送过我最别致的礼物了。绝对比百鸟朝凤,还有那什么百虎争艳,可好太多了。” “幺幺,寡人真心听不出来,你赞美寡人的心意。”赤霄复而坐下,赌气喝茶,掩饰尴尬。不曾想那茶水滚烫,烫得他眼冒金星,硬生生咽了下去,整张俊脸登时冒了汗:“好烫的茶!” “刚刚煮好,让你闻香,你心急全倒进了嘴里,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明月夜撇撇嘴,皱着眉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擦拭着他额上热汗,嗔怪道:“看着吧,回去便会起泡,肯定会疼上几日。回头我让医官给你送些药膏,抹在伤口上。散尽就好。” 赤霄本来倒吸冷气,痛得不清。但额上轻触一只冰凉而滑腻的小手,又有紫樱白芍药的浅香萦绕而来。一时间,他忘了舌痛,愣愣望着眼前黑白分明的星眸,殷切道:“幺幺,那寡人就等你来疗伤,你才是最好的医官啊。” 明月夜瞥了一眼他故意夸张吸气呼痛的样子,忍不住手中暗藏金针,不客气的扎了下他结实的臂膀。 赤霄惊痛,捂着胳膊,哭着脸道:“幺幺,你干嘛用针扎寡人!” “给你治伤啊?要不要再来几下!”明月夜冷笑着,亮出掌中的金针。 “不敢,不敢!离凰堂主,您就看在这彼岸花的份儿上,能不能赐解药与寡人的将军啊。纯钧知错了,本想亲自前来认错。可您那毒蛊实在太厉害,他已经无力起身了。堂主如此人美心善,就赐了解药吧!多谢了!”赤霄呲牙一笑,表情夸张。 “人美心善?难得皇上也会夸奖人,少见。”明月夜坐下身来,慢悠悠喝着自己那盏茶。 “不止人美心善。离凰姑娘,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冰肌玉骨,沉鱼落雁,出水芙蓉,国色天香,绝代佳人,眉目如画,美如冠玉,明眸皓齿,千娇百媚,倾城倾国,亭亭玉立,我见犹怜,仙姿佚貌,秀外惠中,一笑千金,仪态万方,月里嫦娥……“赤霄见明月夜面带笑意,便滔滔不绝,夸赞不绝,只是时不时要展袖子片刻。他小动作不断,这与平日性格犀利的赤霄,大相径庭。 明月夜微微蹙眉,不动声色靠近,迅速拽住赤霄的衣袖,往自己眼前一拉,不禁啼笑皆非。 原来,他在自己衣袖内侧,用毛笔写了诸多赞美之言,记不住时便要展袖看看。 她不禁哈哈大笑,尽力扯着他的衣袖,奚落道:“皇上这简直明目张胆的作弊啊……哎呀,这个衣袖也有呢……快让我看看,这边又写的什么……” 他眼见伎俩被发现,面红耳赤的一把抢过来自己的两只衣袖,躲在自己背后,不吝解释道:“焰二说,姑娘们最爱听甜言蜜语的话,寡人记不住那么多……只好投机取巧……” 明月夜好奇,抢夺着赤霄的衣袖。他身形高大却敏捷非常,左躲右闪着。一时间她根本难以近身。 但她争强好胜的性子上来,却也不肯放弃。两人过了十几招,她自然不是对手,一个失足惊呼着便跌倒。他手疾眼快,展臂稳稳捞住她腰身,她却趁机捉住他的衣袖。 “看你往哪儿躲!”明月夜展着赤霄的衣袖,得意洋洋,笑声不断。 他望着怀中咯咯笑着的明艳少女,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单薄的唇瓣轻轻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脸颊隐现一枚性感的酒窝,邃黑的眼眸益发深沉而透彻。 他轻语道:“讨好女人,寡人本就不善言辞,寡人……更擅长……动作!” 明月夜愣住,只见赤霄微微俯身,他清隽的脸颊越来越近,微张的薄唇温润诱惑。她心中不禁一动,脸颊一红,赶忙就松开了他的衣袖。 她自己一个闪身,躲过他靠近的脸颊。更迅速的把袖中药匣子,径直投掷到他手中。 “皇上,为了纯钧的解药,您也不用这么拼命吧,解药给你便是。不过,你要那混蛋记住,不可打莲弱尘的主意。他答应过我,不会再见弱尘。他敢食言,我一定会毒死他!”她倒退几步,笑颜如花。 “小心……看路!”他欺身闪过,轻轻揽住她柔弱的双肩,扶她站定。 梧桐树上突然就飞过一群金色的凤蝶,从两人身畔悠悠然飞过,他们都听到了蝴蝶翅膀震颤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而紧张。 “幺幺,寡人命人在朱雀殿,也种下了满园的红色曼珠沙华。明年仲秋,彼岸花开。你一定要回来汴京,咱们一同赏花喝酒……”赤霄细长的凤目中,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亮。 “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我甚至不知道,明天的自己,又会在哪里呢……”明月夜眸中裹夹着一抹凄凉道。 “那咱们就打个赌。寡人赌你明年仲秋之前,一定会回羿乾宫,和寡人共赏彼岸花。”赤霄执着道,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认真。 明月夜笑而不语,不答不应。 “你不回答,寡人便当你应了。寡人若赢了此局,幺离凰便要成为大燕的皇后。”赤霄松开明月夜,不待她回应,已经一道赤色疾风一般飞身而去,再不见踪影。 “见鬼的贱人,见鬼的赌局,见鬼的……彼岸花……”明月夜不禁呲牙,却觉得被他扶住的肩膀,萦绕着一股异常炽烫的热度。 她无法否认,无论自己怎么坚持与躲闪。赤霄,这名字以及这个人,就像席卷一切的熊熊火焰,充满了力量,令人难以拒绝。他将自己活生生劈进了她的心,虽然,她不知所措,也内心充满忐忑。 前路漫漫,曼珠沙华却似乎注定了一个被诅咒的收稍。明年仲秋,究竟会如何呢…… 原来,对与错,爱与背叛,都并非人心所能控制吧。 246.圆谎 纯钧服了解药,终于缓解了蛊毒。这次他也终于领教了明月夜的厉害,明里暗里终归不敢再追究萧家。 萧燕燕和萧家的几个孩子,被顺利的送到了承都明堂总坛凤栖园。有明向北和小绣球的照顾,她们的日子并不难过。 至于明年仲秋彼岸花的赌局,赤霄不再提,明月夜更不解释。两人似乎心有灵犀,依旧像朋友一般相处,只是彼此心里暗暗察觉。他们终归和以前,不同。哪里不同,似乎又说不清楚。 这一日,焰二慌慌张张就闯进逴明殿。赤霄正在习剑,他没有穿上衣,裸着麒麟臂。一身蜜色肌肤,肌肉遒劲,挺拔俊逸。随着他挥动沉重的逴明赤焰剑,那赤色的重剑劈出狂猛的红金疾风,所到之处,嚣张霸道,势如破竹。 “大事不好,皇上。火长老就要到汴京了。”焰二着急忙慌道。 赤霄心神一动,手中力道一错,竟然劈歪了一个剑靶。自己一个踉跄,好几步才站定,结结巴巴道:“什么,那……那老头儿……要……要来汴京?” “是啊,老主子听说离凰姑娘已经来到汴京,要来看……您的娘子……”焰二擦擦额上的冷汗。 “不是告诉他,时机成熟,寡人会带离凰去老戈壁看他老人家吗?”赤霄瞪大了眼睛,也是一身冷汗。他把剑扔给随从,拿起了长衫就要套在身上,因为心急,差点儿把衣衫都穿反了。 “谁让您夸下海口,说什么离凰姑娘已经有了您的骨肉,这老主子盼着小小主子,已经望眼欲穿了。这次从老戈壁里出发,也是心血来潮。咱们这边得到消息,恐怕再有半日,老主子就要进城了。” “那寡人,寡人,先得出宫躲躲去……”赤霄眉头紧蹙,不安道:“这老头儿若知道,寡人骗了他。恐怕这羿乾宫都要被他一把火烧了吧。他会逼着寡人,同时娶了几个大臣的女儿。” “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若火长老直接去见了离凰姑娘,那要宰了皇上的人,恐怕就不是他一个人了。”焰二咂嘴道:“早就让您听属下的,先把生米煮成熟饭。说不定这时候早就有个小小主子,在人家姑娘肚子里了……现在再煮饭,显然……来不及了。” “滚!”赤霄狠狠踹了一脚焰二。他郁闷的扶住自己的额角,思忖了片刻后,他硬着头皮道:“走,现在去还来得及。” “去彼岸堂?煮饭!”焰二凑近赤霄,谄媚道:“那属下这里,有些补肾的丸药,皇上赶紧都吃了。临时抱佛脚,总比没有好,万一一炮击中,也算亡羊补牢。” “焰二!”赤霄脸色阴沉,他狠狠薅住焰二的衣领子,把他拉近自己,阴森森道:“你信不信,寡人现在就把你做成……太监。补肾的药,你可以自己慢慢……吃,天天吃。” “皇上息怒,属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不去煮饭,那……那……上哪儿偷个孩子去……”焰二攥住赤霄的衣袖,讨好道。 “去梧桐苑,找窈娘。请她老人家出山,去说服幺幺,怎么一起圆个谎。先把老头儿稳住了再说。”赤霄似笑非笑盯着焰二道:“这件事,只有这几个人知道。如你敢多嘴,告诉火老头儿什么他不该知道的。寡人就亲自割了你……” “属下明白,皇上放心。还有,还有,长安的细作飞鸽传书说,哥舒寒已经乘船出发,前往汴京。” 赤霄脸色不好的叹息一声:“怎么这家伙也来凑热闹呢,多派些赤焰暗卫保护彼岸堂。还有,封锁消息,不要让幺幺知道这件事。办不好的话……” “皇上放心,若属下办不好这件事,便自己割了自己!”焰二赶忙谄媚。 两个时辰后,窈娘出现在彼岸堂。 这几日,窈娘因为沾染了风寒,一直在咳嗽,不怎么喜欢见人。即便是明月夜,她也婉言拒绝,今日若不是赤霄相求,恐怕她亦然不会轻易出宫。 明月夜玲珑剔透,知道窈娘多半是为了,她带赤霄偷偷去见了萧弱水的缘故,一时心中想不开,才不想见自己。 见到明月夜,窈娘屏退了随从。两人来到了内廷之中。 明月夜用白瓷壶煮了胎菊茶,又放了几枚胖大海与川贝之类,都是治疗咳疾的药果。 “离凰姑娘,这几日我没来见你,别怪我。是我自己心里,一时想不开……多少有些惭愧。”窈娘用手帕捂住口唇,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您这是上火了,喝些菊花茶,膳食清淡几日,便会缓解。”明月夜并不说破,只是淡淡笑道。 “姑娘,本就是窈娘错了。错就错了,又怎能不认?”窈娘拿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苦笑道:“纯钧那孩子,病得不轻。我不希望自己也和他一般。更不希望,小元宵也留有心病。那时,我还年轻,看不得龙源……对不起思凰姐姐。我……” “我懂,也明白……想当初,窈娘也曾喜欢过先皇龙源吧……”明月夜扶住窈娘的手背,一针见血道。她感觉到后者的身体明显的震颤了一下。 “在那样悲苦艰难的日子里,有什么能让一个孩子顽强的活下去呢?大概只剩下仇恨了吧。在这条路上,我跌跌撞撞走过来。虽然娘亲,不许我怨恨……但怎么可能呢?也是经历过这些事情,我才明白娘亲的苦心。仇恨不是唯一让人成长的理由,慈悲更有力量。”明月夜轻轻道。 “孩子,你娘亲,是个善良的女人。她若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开心得笑出来。”窈娘颤抖着嘴唇道。 “您曾经劝过我,我便知道,您不是会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只是,还没有机会,和赤霄解释以前的事情,或者,不知该从何说起吧,对吗?”明月夜淡淡一笑:“赤霄善待萧弱水,您并不会反对。” 窈娘眸中含泪,点点头:“我一直过不了自己这道坎儿。有的事情,恐怕也没法和小元宵说起……还好,结果总是好的。小元宵他终于释然了。想必思凰姐姐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至于我的事情,就让它随着记忆,随风而去吧。爱恨痴缠,早晚化为尘埃,珍惜眼前,最重要……” “所以,您根本不用自责,也不必觉得难堪。不知这心火,彼岸堂的菊花茶可就能解了。”明月夜笑吟吟又给窈娘倒了半盏新茶。 “其实,我并非为自己的事情前来叨扰姑娘,而是……有件不情之请,要请姑娘务必帮忙。”窈娘拉住明月夜的手,附身在她耳畔低低细语几句。 “什么,让我承认怀了贱人的孩子?这……怎么可能?我疯了,还是赤霄疯了,还是窈娘您……”明月夜强忍住后半句话,终归忍不住呲牙道。 247.火暴 “离凰姑娘,自然不可当真,只是假装一下……”窈娘忙不迭解释道。 “假装?这个,能假装得来吗?”明月夜捂住头痛不已的额角,遂而盯住窈娘,阴森森道:“一定是那个贱人,让您来的吧。他在哪儿,逴明殿?待我去找他,让他当面讲给我听。我看他敢不敢,讲出口!” “姑娘,听我说。姑娘万万不可生气。小元宵……他正在宫中伤心不已。我出宫那会,已经哭得都要昏过去了。哎,可真是惨呢……”窈娘赶忙拉住明月夜,为难道。 “惨?恐怕,我会把他打到更惨!”明月夜哼了一声:“到底出了什么事,您倒也讲讲前因后果吧。” 窈娘叹了口气,缓缓道:“说来话长,我们燚族的大长老火暴,正在前来汴京的路上。明日一早就要进宫了。” “霹雳乾坤使火暴吗?他竟然是你们燚族的大长老。他不是……失踪了吗?”明月夜一愣,诧异道:“江湖传言,他修炼的内功心法战龙决,可以助力伤者迅速修复受损的心脉。可是,他在三十年前就退隐了啊。” “火暴确实为燚族的大长老,也是凤思凰的师父。他老人家看着大公主长大成人,还帮助她统一了燚族。我的第一个丈夫本是燚族勇士,我刚嫁了半年他就战死了。我生下了他的遗腹子,但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呼吸。那时偏巧大公主也刚刚生了小元宵,因为体寒没有奶水。火长老说我与小元宵有缘,便让我做了他的乳娘。说到底,我和大公主的缘分,都是因为火长老,才结下的。” “后来,思凰大公主遇难,我便带着小元宵前往老戈壁,投奔火长老。也是他把我们送进了范阳深山躲避。而自己则留在老戈壁带领族人,守护着燚族的神庙。若不是有他佑护,燚族早就被灭族了。”窈娘拉着明月夜坐下身来,娓娓道来。 “火长老当年为了保护族人,受了重伤,一直未愈,就留下了病根。后来赤霄被龙源接回皇宫,他又悄悄潜入羿乾宫和军营,传授赤霄武功心法。自己的身体确实每况愈下。一年前,萧天佑为了剿灭燚族,设下了阴毒陷阱,火长老为了救赤霄,中了毒蛊鸳鸯断。恐怕时日无多了。这次来汴京,说是看望小元宵,其实……就是诀别。” “鸳鸯断?此蛊根本无药可解!”明月夜不禁出口而出:“我在红莲鬼蛊上看到过。此蛊阴毒至极,将一对鸳鸯从小用五毒虫喂食,待到成年情深之后,便将鸳鸯隔离。当着母鸟尽力折磨公鸟九十九日。公鸟每日哀鸣,直至母鸟吐血崩溃,最后用鸳鸯眼泪与心尖恨血成蛊。中毒之人,切莫不可让其伤悲,若心有伤感,就会不断咳血,最后会长流血泪,直到殒命。” “对,火长老中了鸳鸯断,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燚族后继有人。” “我明白了,所以你们想找个女子,和赤霄演出戏宽慰下老人,让老人家并无抱憾的离世。这般我倒是能理解。可羿乾宫里的女子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找我呢?”明月夜狐疑道。 “因为,火长老擅长天算,他曾夜观天象,得知真凰之女将现世于长安皇宫,所以赤霄才前往大常寻求联姻。赤霄是浊阴逴龙,若能与真凰之女珠联璧合,可永保大燕盛世太平。”窈娘喃喃道。 “原来如此,那他可找到了真凰之女?”明月夜沉吟。 窈娘想起赤霄叮嘱她的话,不禁垂下了眼眸,带着几分遗憾道:“目前,还没有找到……如今,这羿乾宫里,能找到来自长安皇族的姑娘,恐怕就只有你了。你了解大常皇宫,又才思敏捷,只有你才能和小元宵一起,骗过那个老狐狸……” “老狐狸?”明月夜一愣,不禁蹙眉。 窈娘知道自己说溜了嘴,苦恼道:“这火长老,确实是个人精,不怎么好骗。虽然他身体每况愈下,但脑子可还好使得很呢。小元宵打小就最怕他了。他一生气,若把赤霄带回老戈壁去,这大燕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再说,他的身体,也不能再动怒了……” “哦,这样说来,骗骗火老爷子,倒也不失为一桩好生意呢。”明月夜眨巴眨巴眼睛,哂笑道:“贱人他打算如何出价?” “这个好商量,小元宵说了,离凰姑娘若愿意帮这个忙,随姑娘开价……”窈娘笑眯眯道,心想皇上对这离凰姑娘的心思猜得可真够准的。 “我想要他的掌套,能吸火的那个。”明月夜目光灼灼,差点就落下口水来。 “光有那个掌套,其实没什么用处,必须要配合相应的武功心法修炼内力,才能汲取火焰转化能量。这个倒简单,只要姑娘把火长老哄开心了,他传给你便好用了。而且,那老头儿好东西很多……”窈娘信誓旦旦。 明月夜闻听此言,不禁眼睛发亮,赶忙起身收拾东西:“既然如此,今日我便与窈娘进宫吧,您给我讲讲这火长老的喜好之类,我也有个准备。” 半个时辰后,明月夜与窈娘已经出现在逴明殿。 明月夜拿出个小算盘,铺开账本,一边思忖,一边算数,一边快速书写着名目,她语气十分愉悦道:“贱人,这次我可是帮了你的大忙,你可不能太小气啊。我把彼岸堂最近需要的物资,都罗列下来了。你让焰二尽快搞定。这可要说好了,这是本堂主的酬金,跟你入股的那部分是两码事儿。” 赤霄与窈娘对视一眼,各自倒吸冷气。 “小元宵啊,你这眼睛怎么真的肿了?”窈娘心疼的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赤霄的红肿眼角,低低轻语。 他取出一小罐胡椒粉,叹气低声道:“没办法,这戏不做足了,这鬼丫头定能看出端倪来。哎,一个老鸡贼,加上一个小鸡贼。这出戏实在冒险。但愿寡人运气好,能成功过关吧。” “依我之见,老狐狸一定喜欢明丫头。说不定还会促成她能留在汴京呢。”窈娘微笑。 “哥舒寒已经得知幺幺的下落了,据说已经坐船前往汴京。”赤霄垂下眼眸,冷笑。 “你打算怎么办?她会跟他回去吗……”窈娘一愣,有些担忧。 “不知道……但若幺幺是真凰之女,她总归会回寡人我身边,不是吗?”赤霄淡淡道。 “那为何,你不让我告诉她,她就是真凰之女呢?”窈娘迟疑道。 “寡人希望幺幺真的能爱上赤霄,而不是屈服于命运。窈娘,我希望幺幺是我的娘子,而不仅仅是大燕皇后,您明白吗?”赤霄认真道。 窈娘会心一笑,她拍拍他的手背,宠爱道:“会的。我的小元宵值得最好的。” “贱人,给你账本!”明月夜从那边,把账本径直扔过来。 赤霄一把接住,他翻看了几页,不禁脸色微微泛白,不吝嘲讽:“堂主大人,您这是索要酬金吗?简直是打劫!寡人的掌套你要来做什么?” “点篝火、烤兔子、走水了还能救火,用处很多的。”明月夜盯着他右掌上的玄铁掌套,眼睛发亮道。 赤霄倒吸冷气道:“寡人的你戴不了,若打造一双新的至少要半年……” “我能等啊,莫非你舍不得?” “好,那寡人明日先教你内功心法。”赤霄微微一笑,低头笑望着窈娘,小声道:“看来,她至少会留在这里……半年。” 248.暗袭 弈乾宫,逴明殿的炼武台。 焰二与窈娘,两个人都有些紧张的站在炼武台旁的梧桐树下,眼瞅着木台上赤霄与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正竭力厮杀着。是的,并非较量,而是实打实的厮杀。 那身穿一身七彩花衣衫的老头儿,披头散发,鬓发雪白,留着长长的胡须,几乎过腰。他的手腕和脚腕都戴着粗重的赤金环,看上去十分怪诞。此人正是燚族大长老火暴。他虽然身材短小,但身手十分敏捷,出招狠辣。 赤霄赤着上身,蜜色肌肤上已经挂了几道彩。他的额上也遍布晶莹的汗滴,可见已经全力回击,却依旧被火暴掌风紧紧裹住,分明已在下风。只有招架之力,在无还手之功。 焰二嘬着牙花子,郁闷道:“这老主子怎么一看见小主子,就是一副拼命的架势啊。” “谁知道这老狐狸,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离凰姑娘马上就要到了,看见这一出还不知道怎么纳闷呢。这老头子,是要把燚族的脸都丢尽了……”窈娘皱着眉,不高兴道:“小元宵还不是顾忌,他身上有旧疾,不敢发力伤他,他却这样下死手。焰二,你去帮帮主子吧。” “我?我可不敢。就火长老那脾气,比皇上的还臭还硬。我刚插手,他老人家能把我插在树杈上,活活烤了。”焰二坚决的摇摇头。 眼见着,身穿一袭绯红绮罗袍服的明月夜,正从长廊那边款款而来。 赤霄看见明月夜,稍微分了下神。火暴眼神犀利,抬手就飞出几枚暗器,直接掷向明月夜的方向。 赤霄心惊,赶忙全力去抵挡,不由自主露出了破绽,火暴就势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压制在青石地上。 “幺幺,小心。”明知来不及,赤霄暗哑着嗓音嘶吼着。 焰二与窈娘惊呼不已。 明月夜听到暗器飞响,本能的侧身,从衣袖里滑出六件连发的小巧弩箭,连搂两下弓弦,十二枚小巧飞箭射出,击落了火暴的暗器。 未及思考,她另一只手连掷出三枚火油飞蝗石,直击火暴。 火暴并不知道这小小暗器的厉害,他晃身一躲却并没有放松对赤霄的压制。谁想到那蓝色的飞石,两颗被他躲过,最后一颗擦着他的胡须飞过。眼瞅着,一团蓝色火焰便吞噬了他的过半长胡须。 火暴惊呼一声,不得不放开了赤霄,自己在青石地上滚了几滚,却不曾让那火焰熄灭,反而越着越旺。 “幺幺,不要伤了火爷爷。”赤霄心惊,手忙脚乱想要扑灭火暴胡子上的蓝色火焰。但越扑火焰越嚣张。 明月夜微微一笑,弹指飞出一团小小的药丸,落在火暴身上,便炸开了一团白色粉雾,连同赤霄。两个人如同跌进了面粉缸一般,火倒及时熄灭了。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对方一身粉白,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甚为尴尬。 窈娘和焰二由惊诧到捧腹大笑,让火暴和赤霄都尴尬不已。 “老头儿,不许伤我孩子的爹,你想害我做寡妇,如何能轻饶你!”明月夜冷笑,猝不及防从袖中,亮出一枚精致的银色海棠花,花心对准火暴。 火暴忍不住咳嗽着,吐出了几口白粉烟,却赞不绝口道:“呵呵,居然是暴雨棠花针……老头儿好久没见过了。有趣。” 赤霄赶忙挡在火暴身前,一边吐着口中的白粉,一边尴尬道:“幺幺,别动手,这就是我们燚族的大长老,火爷爷。” 火暴一把推开赤霄,后者几乎趔趄得差点跌倒。 火暴身形极快,他突然出手,便擒住了明月夜手腕。后者一惊,手中那棠花针已经被对方夺去。而自己以及完全被他的诡异内力裹挟,动弹不得。 他双手擒住她的双腕,捋至肩膀,又扼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在她头骨上婆娑了几下,不禁惊喜大叫道:“好骨骼,好资质,丫头,你可有师父?不管有没有,老头儿都要收你为徒!” “赤霄,你媳妇很好,爷爷喜欢。”火暴一扭头,朝着赤霄呲牙一笑:“还好,脉象很稳,多半是个儿子。” 赤霄目瞪口呆,他倒吸一口冷气,死死望着明月夜,半天说不出话来。 “喂,你先松开我,喘不上气来了!”明月夜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火暴哈哈一笑,便收了内力。明月夜便不由自主的被一阵怪力,推到了赤霄怀中。后者稳稳抱住她,两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老头儿去换身衣裳。赤霄,爷爷要和你媳妇儿,喝酒吃肉聊天。赶紧准备去。要高粱烧酒,和猪头肉,不肥不行啊。”火暴大大咧咧的抹了抹脸,拽起焰二的脖领子,不客气道:“来,跟老头儿去换衣服,顺便让咱看看,你的长进如何了。” 焰二愁眉苦脸的被火暴生拉硬拽进了内廷。不多时,里面边传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令人心惊胆战。 “你没事吧,幺幺。”赤霄摸索着明月夜的胳膊,心急道:“火爷爷他诊了你的脉,怎么没有发现……” “哼哼,多亏窈娘提前告诉我,这老头儿心思缜密,剑走偏锋。我已提前改变了自己的脉象。你忘了,我是个医官,大常最厉害的医官。”明月夜莞尔一笑,得意洋洋。 “我的小祖宗啊,笑死我了。”窈娘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跑过来,拿出手帕擦着赤霄的脸颊,终归忍俊不禁道:“还是离凰姑娘厉害,这下可好好压制了老狐狸的气焰。太解气了。” “那老头儿,就是你们燚族的大长老?怎么这么不着调呢……”明月夜推开赤霄,退后一步,郁闷道:“他还把我的暴雨棠花针抢走了。你可得帮我要回来。” “谢谢你,幺幺……”赤霄浅浅一笑,白粉遮掩住了他泛红的脸颊:“听你刚才讲,不许伤我孩子的爹,寡人心里甚为受用” “拜托,假的!”明月夜一愣,无奈道。 “假的,也开心。”赤霄紧紧接言。 “滚开!”明月夜挑眉道:“还有,老头儿要收我为徒?可以拒绝吗……” “恐怕……”赤霄倒吸一口冷气,嗫喏道:“不能!” “这么霸道?哪里像中了鸳鸯断。”明月夜审视着赤霄的黑眼眸,森然道:“如果你敢骗我……” “你可以为他诊脉啊,确实中了鸳鸯断。”赤霄认真道:“幺幺,你怎么忍心拒绝一个快要离世的老人呢?” “是啊,离凰姑娘。火长老性情乖僻,就是蛊毒之故。还请姑娘,多多担待……”窈娘握住明月夜的小手,眸中充满了哀求。 “罢了,罢了。拜师就拜师吧。他什么时候离开汴京呢。”明月夜终归不忍,叹息一声。 “寡人也希望,他尽快回老戈壁去。”赤霄苦笑道。 249.合璧 火暴和赤霄,都各自换了干净的衣衫,洗净了手脸,再次聚集在逴明殿内殿。 鼻青脸肿的焰二,已经张罗好了一桌酒菜。正如火暴所要求的,一大盘的猪头肉和一大坛子烈酒就摆在火暴桌前。 除了猪头肉,其余还有硕大的炖鱼头、清水煮羊头、还有一大盆香酱兔子头等主菜。 明月夜目瞪口呆的盯着,那龇牙咧嘴的一堆兔子头,眼角都有些抽搐了。 火暴依旧换了一身七彩的短袄与宽阔长裤。 他花白头发不再披散,而是胡乱绾了发髻在头顶。可惜胡子被烧掉了三分之二,看上去有些滑稽。他虽然身材短小,却肢体匀称、肌肤白皙,加之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上去并无龌龊,反而相当可爱。似乎更像一个大号的,长着胡子的年画娃娃。嗯,脾气暴躁的老娃娃。 火暴眉开眼笑的用手中匕首,直接插起了一个兔子头。手臂一挥,对焰二和窈娘豪爽道:“得了,坐下,都坐下,一起喝酒吃肉。老头儿从来不讲什么规矩,你们也别在丫头面前,装腔作势了。” 焰二和窈娘分别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入席。 “丫头,你叫什么来着。老头儿记性不好,赤霄说过,我又给忘记了。”火暴一边啃着兔子头,一边大大咧咧道,顺手又插起了一个兔子头,递给明月夜。 “幺离凰!”明月夜吞了口口水,婉拒道:“爷爷,我……吃素!” “离凰,好名字。看来你天生就是爷爷的弟子。你的大师姐就是赤霄的娘亲,她叫思凰。哈哈……”火暴一高兴,扬脖就灌了小半坛烈酒:“你是爷爷的关门弟子了,那以后就叫你幺丫头。” 明月夜扭头,意味深长的瞪了一眼赤霄,后者讪笑着正抱着一个清水煮羊头,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赤霄,那我岂不就是你的师叔了……”明月夜眯着眼睛,露出一点儿细白的齿尖:“快给师叔,磕头!” “非也非也,那小混球又不是老头儿的弟子,他悟性太差。爷爷看不上他。幺丫头,以后要跟师父好好练武,以后你们两个人独处,你随便使唤他。这混球儿要是敢不听你的话,你就能把他的腿子打断了。”火暴吃完了一个兔子头,又插起一个比他的脑袋还要大的鱼头。 “那敢情好,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明月夜闻听眼睛发亮,赶忙俯身叩拜。 赤霄嘴角抽搐,看着老鸡贼笑眯眯的扶起小鸡贼,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自己的后脖颈子开始飕飕冒冷汗。他看看手中的羊头,那倒霉的羊正微笑着露出了整齐的牙齿。 他又看看身边的焰二,后者正用及其同情的目光安慰着他。 “幺丫头,你怎么不吃肉呢?”火暴看着明月夜只吃一些小甜点,几乎不怎么吃其他的菜肴,不解道。 “师父,长安那边,很少吃……动物的脑袋。我不习惯!”明月夜把面前的兔子头,往前推了推,哂笑道。 “孩子啊,脑袋好啊。自古以来,都是强大的一方,削掉弱小一方的首级,并以此为胜。说明脑袋是好东西啊,你听过谁说,要提尾巴来见的。都是提头来见,提头来见。吃什么补什么。师父这么聪明,就是靠吃脑袋,补出来的。”火暴信誓旦旦。 “火长老,离凰姑娘刚刚有孕,正是胃浅的阶段,您这么一桌子肉和脑袋的,人家能吃下去什么?”窈娘不吝鄙视的瞪了一眼火暴。 “对了,忘了忘了。焰二,去给老头儿的爱徒,弄些我带来的老戈壁金晶荆果,和大漠甜瓜来。”火暴拍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 他又转了转眼珠,从自己怀中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径直扔进明月夜的怀中。 “这是师父送你的见面礼。斩黄泉,天下最犀利的刀,无坚不摧。凡是你想斩断的东西,无论是人的脖子还是玄铁掌套,说断就断。” 明月夜连忙拔出匕首,只见这把精巧的小刀黑黝黝的,寒气逼人。刀刃似乎裹挟着朦胧的冷雾,靠近肌肤都有疼痛的灼感。 她用小刀轻轻点拨了下,身旁赤霄手中的羊头。只听一声骨裂脆响,整个羊头骨爽利的被瞬间切分成两块,露出了里面的脑仁儿。一个呼吸间,脑仁儿也齐刷刷的被分割成两块,切割面十分整齐,血脉清晰。 焰二与窈娘都目瞪口呆状。看来火暴是真喜欢这关门徒弟,连自己的看家宝刀都拿出来送礼了。 “好刀,师父,这刀能不能割断锁仙绳呢?”明月夜惊喜非凡。 “黄泉都能斩断,何况一个小小的锁仙绳?不过,夫妻间戏耍,可不要玩弄此物。若不小心割断了,会断得很干脆,嗯,缝都缝不上……”火暴瞥了一眼赤霄,后者的嘴角已经快要抽搐成神经病了。 “爷爷,您来汴京,想见的人也见了,心愿已了。明日,寡人便送您回老戈壁,继续休养吧。”赤霄皮笑肉不笑道,他把手中被劈成两半的羊头,顺手扔进焰二怀中。 “那怎么好,师父好不容易来趟汴京,怎么也要多待几日,徒儿可以做……红烧狮子头孝敬师父。”明月夜看着手中的斩黄泉,眉开眼笑道,立场已经完全倾覆。 “嗯,幺丫头说的极是。此次前来,老头儿还要教你们战龙决。如今赤霄有了娘子,这战龙决只有男女合璧才能将激发彼此的最大潜能。而你们,简直天生绝配,百年难遇。不,简直千年难遇。他缺的你有。你缺的,他能补。若你们合璧成功,岂止天下无敌,甚至可上天入地,斩妖除魔了。”火暴说到得意之处,本想捋捋胡须,可惜扑了个空,只好又插起一个清水煮羊头,不吝兴高采烈。 “战龙决?就是可以迅速修复伤者心脉的内功心法?太好了!”明月夜高兴的差点从席间跳跃起来。 “岂止这些,战龙决若修炼到九层天,妙处更多!”火暴笑眯眯道:“师父有许多看家本领,都可以传授给你。赤霄脑子太笨,还是徒儿学了。我火暴也算后继有人了。” 250.鬼精 自从火暴认下明月夜这个关门弟子,老头儿简直心花怒放。因为,这徒弟实在太符合自己的心意了。 明月夜的武功虽差劲,但她聪明伶俐悟性奇高。虽然她出身将门,但汪忠嗣从来没有刻意教过她什么内功心法。或者,从他内心深处来讲,更希望她做个普通人吧。 至于哥舒寒,虽然教习了明月夜一些简单的入门心法,但他毕竟年轻气盛,没有太多的耐心。 所以,当明月夜身边出现了一位大神级别的师傅,就像有人为她打开了一扇崭新空间的大门,光怪陆离与五光十色的新世界令人眼花缭乱,兴奋异常。加之有师父的续力,她的内力修为,突飞猛进的一次又一次突破着。 每日清晨,火暴会教习二人合练战龙决。中午三人一起用膳,下午火暴就会单独传授明月夜一些精巧武功。 火暴虽然内功修为极高,武功也是出类拔萃,但他对暗器并不擅长,对药蛊之类更一窍不通。偏偏这些都是自己这关门小弟子最擅长的。而且,这丫头烧得一手好菜,做得出各种精致的点心。他终于明白,这世间真的有比脑袋,要好吃很多的美食。 就这样,转眼间半月已过。 赤霄与明月夜合练战龙决,已经冲破了第三重。这个速度实在超乎火暴的预料,老头儿简直笑得要合不拢嘴了。 明月夜为火暴仔细诊过脉,发现他确实中了鸳鸯断,但凭借着他的内力深厚,暂时能节制住蛊毒的蔓延,但依旧会在天凉、变天之际,有咳血之症。 明月夜与明东来研究数日,终于找出了缓解鸳鸯断的尝试之策。其中需要各种稀奇药材若干,但最奇特的,却是一种叫气祆血着精的药引。 “这气祆血着精是什么东西?”赤霄蹙眉,指着明月夜手写的药方中,诧异道。 “其实,其他的药材虽然珍贵但并非难求,独独这气祆血着精不易到手,它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妖精。”明月夜拿出一本破旧的药书,咬唇道。 “妖精?”赤霄哂笑道:“难道幺幺就是药引,这需要清蒸还是红烧呢?” “滚!我说的是真的妖精。”她翻了个白眼给他,又翻了几页书,指着一个奇怪的火焰一样的东西说。 “气祆血着精,形状像火焰一样,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大多出现在夜幕降临的古墓坟冢里,在旷野的道路上也有很多。这鬼精或大或小,变化不定,人要是追随着他,它会时隐时现,时有时无,其实就是老百姓俗称的鬼火。” “这鬼精原本来自闲置的街市、山崖等地方。一般都是活人的血、或者死人的血、或者禽兽的血,在地上三天不化,得到阴阳,偷盗灵气后,变化为精。活人的血火焰是红色,死人的血火焰是绿色而且有青烟。” “鬼火,这东西怎么捕捉?又怎么用来制药呢……”赤霄郁闷道:“普通人,恐怕看都不一定能看得到吧。” “想见鬼火,可将天皇神印按在天门上,念三遍天皇咒,在印上吹三口气,看到有火的地方,用印照它,若有鬼火它便会现身。然后,再用印盖上去,鬼火自己就会消灭。随后,当它的神形破碎,将其附于白绸或者白狐皮之上,再放入水晶器皿中,便会出现青蓝血水,取血即可。”明月夜仔细的看着古籍,喃喃自语。 “这便也不难,让焰二他们即刻去办就好。汴京城外,有座魍魉山,据说有千年古墓。既然有墓,自然有鬼火,捉来便是。”赤霄抢过明月夜手中的古籍,盯着书上画着的古怪图案。 “说曹操曹操到,你的跟屁虫来了。”明月夜眼尖,看见从宫外一路狂奔而来的焰二,不吝嘲讽。 “不好了,皇上,不好了。出事了,皇上,出事了!”焰二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赤霄闻言,卷起古籍,狠狠敲打着焰二的脑袋,不客气道:“寡人很好,莫非,你盼着寡人出事不成。乌鸦嘴!幺幺,把你斩黄泉借寡人一用,先割了他舌头,让他再胡说,寡人听着运气!” “皇上有逴龙庇护,自然平安无事,是窈娘。窈娘突然罹患了怪疾。”焰二苍白着脸颊,急切道:“火长老已经前往梧桐苑了。请您和离凰姑娘也尽快赶过去看看。” “窈娘病了,还不早说,贱人。派人去彼岸堂取我的药箱来。”明月夜微微蹙眉:“昨天还无恙,怎么突然就病了。” “火长老说,不像是病,恐怕是中邪了。” “中邪?”赤霄与明月夜异口同声道,他们对视一下,表情不可思议。 梧桐苑。 几个医官搓着手,在殿外走来走去,表情十分诡异。 明月夜狐疑,她推门而入,赤霄和焰二紧跟其后。 只见床榻纱幔之中,窈娘躺在其中,她身上盖着锦被,只露出了脸颊。 她面若金纸,冷汗涔涔,双目紧闭,呼吸清浅。 火暴站在床畔,正细细询问着一旁惊慌失措的小宫女。 明月夜刚忙跑过来,拉起窈娘的手腕,细细诊脉。她微微蹙眉,不由放下又换了另一只手腕,按扶了几个呼吸间,她不自信的又换回了原来的手腕。遂而又轻轻拨开窈娘的眼睑,仔细查看着。 “怪了,窈娘确实脉象平稳,不像有疾。呼吸也无异,周身无伤痕,也没有中毒。但就是昏迷不醒,这……”明月夜望了望赤霄,又看了看火暴,迟疑道。 “依老头儿只见,窈娘恐怕没有得病。”火暴沉吟片刻,低沉道。 “那为何,窈娘昏迷不醒?”赤霄急切的握住窈娘的手掌,只觉得她掌心冰冷,毫无生气。居然有连明月夜都诊断不出来的怪病,他的一颗心登时凉了起来。 “她可能撞了邪。”火暴看了一眼旁边胆战心惊的小宫女,沉声道:“小丫头,你说说看,你都看见了什么。” “韩国夫人昨夜从逴明殿回来,还没有异常。吃了一盏牛乳炖雪蛤便睡了,前半夜时,夫人突然从梦中喊了起来。奴婢们赶紧把夫人喊醒了,她说自己看见一个男人闯进房间来,这人时而怪笑,时而怪哭,时而死又时而生,自己对着空中大笑不已,时而又跟看不见的人说话。后来,他拉住夫人的手紧紧不放,夫人发现这人只有一只脚,便吓醒了。奴婢们安慰了夫人,又让夫人喝了些温热的安神枣汤,后半夜再来看时,夫人便人事不省了。”小宫女一边哭一边诉说着。 “既然夫人有恙,为何迟迟不报?”赤霄脸色阴沉,黑眸氤氲着怒气。 “奴婢找了医官来,本想若能医治,便不打扰皇上和离凰姑娘练功了。可是……谁想到,夫人竟然发病这么快,御医局的医官都束手无策。奴婢该死,皇上恕罪。”小宫女一害怕就跪倒下来,拼命磕头求饶。 “赤霄,这不怪她们。老头儿看来,窈娘这并非是病。”火暴眯着眼睛,似在思索。 突然之间,他的眼睛一亮,他望向明月夜,后者也似乎想起来什么。 “师父,您看,会不会是……” “五统私神之鬼精!”明月夜与火暴异口同声道,两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 251.进山 “五统私神之鬼精,据说他容貌俊美,却只有一只脚。他经年累月的留恋于女子闺房,特别喜欢化身于春梦之中,吸取人的精魂。这鬼精本来是一户人家的家奴,死后有五统之力。师父,既然您知道它,想必有祛除之法?”明月夜尽力回忆着古籍中的记载。 “驱鬼,干这事儿老头儿可不行。但师父有个朋友,他可以。阴阳术士晴童子,他本来也跟我一道前往汴京,但途径魍魉山,眼见峰顶隐现青光,他猜测这魍魉山,近日必定聚集了众多精灵异兽。若捉得一些,他日炼丹必然用得上。所以,晴童子就独自上山了。赤霄,你即刻遣人上山去寻他。让他赶回来驱鬼。” “魍魉山?”赤霄与明月夜对视一眼。 “师父,不如这样,我去一趟魍魉山,正好也要寻几样药材,一举两得。”明月夜眨眨眼睛:“不过,怎么才能找到您的朋友呢,也是个老头儿吗?” “晴童子比师父的年纪还要老,但他可不是个老头子。知道貌比潘安的典故吧。潘安和晴童子比起来,那就是个屁啊!乖徒儿,你只要拿着这枚纸鹤,这是晴童子留给师父的,它能带着你找到他。”火暴从怀里掏出一枚青色纸鹤,递给她。 纸鹤被赤霄劈手夺取,他微蹙了眉,不悦道:“不行,幺幺不能独自去魍魉山。那么危险,寡人不放心。若你一定要去,寡人同行。” “你开什么玩笑,拜托。贱人,您乃大燕九五之尊,您一出动那阵仗、那排场,不得准备个十日八日的。再说,你走了就不怕羿乾宫一团乱,再有人趁机谋权篡位!”明月夜不吝鄙视,她抢夺着纸鹤,不客气道:“快给我,不然我可真打你了啊。当心斩黄泉,断了不该断的。” 火暴闻言,圆眼珠子转了几转,眼眸里精光四射:“幺丫头,赤霄同去也好。反正不过两三日就回来。宫里有师父和纯钧,还有焰二那傻子,勉强也能顶半个人用。你们同行,正好试炼一下合璧之功。” 焰二紧张道:“不可不可,焰二要带着赤焰暗卫,同去保护皇上和离凰姑娘,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滚犊子!怎么哪儿都有你?信不信老头儿找个树杈子,一把穿了你烤成兔子。即刻去叫慕容纯钧来!给你半柱香时间,办不妥晚上就吃你的烤脑袋。来人啊,给老头儿寻个顺手的大树杈,把火也架起来。”火暴兜头狠狠敲打了焰二的脑袋,阴森森道。 “火长老,半柱香只……只够到旭亲王府,不够……来回啊。”焰二捂着头,结结巴巴吧道。 “那还不快滚,还等着老头儿给你发红包?”火暴一瞪眼,焰二飞奔般的逃走了。 “既然师父这么说,我回去彼岸堂取些东西,赤霄你交代好宫中之事,便速速来接我吧。”明月夜不及多想,转身离开。 “爷爷,您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赤霄讶异,终于忍不住问道。 “还不为了你这小混蛋,一个女人都搞不定。丢死个人。”火暴背着手,大步往外走去。 “这……这话从何说起呢?”赤霄皮笑肉不笑道。 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一头雾水的宫女与医官,特意叮嘱:“你们照顾好韩国夫人,不得有误。” 说罢,赤霄独自一人,赶忙跟上火暴。只见他站在长廊中间,看着园外一片美人蕉,目光深远。 “混球儿,你跟老头儿说,她是真凰之女。”火暴淡淡道。 “是啊,幺幺能号令群鸟,能召唤火凤凰,她的肩上还有凤凰之力的封印。难道有错?”赤霄心下一凉。 “没错,她确实真凰之女。但也绝对没那么简单,她的体内还封印着上古神兽凤凰的洪荒之力。这种力量一旦被释放出来,恐怕把之前十位轮回转世的真凰之女,她们所有的能量叠加在一起,都不是这丫头的对手。你明白吗?”火暴微微蹙眉。 “那不很好吗?”赤霄惊喜道:“反正她将成为大燕皇后,又是您的关门弟子,毕竟自家人,何必担忧?” “事到如今,你还敢骗老头儿?什么有孕在身,这丫头的医术确实高超,但她凭借一些小伎俩改变了自己的脉象,你以为爷爷就看不出来吗?”火暴一掌拍在廊柱上。手腕上的赤金环直接将柱子,硬生生砸出了一道裂痕,蜿蜒着贯穿了上下。 赤霄惊愣,赶忙跪倒,他低垂着眼眸,颇有几分心惊胆战,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什么幺离凰,分明就是西凉王妃明月夜。你不说,以为老头儿就不知道?”火暴盯住赤霄,后者额上有微微冷汗。赤霄蹙眉道:“寡人知道,哥舒寒不好惹。与他争锋寡人未必有胜算。但,赤霄喜欢离凰,生死不渝。” “不渝个脑袋!别跟爷爷讲这些酸话。为何老头儿没有拆穿你们的骗局。为何老头儿非要装傻充愣收了明月夜为徒。为何老头儿要让你单独和她同去魍魉山。还不是为了帮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啊?”赤霄忍不住抬头,见火暴眼冒火星,赶忙又恭顺低头。 “还不为了帮你抢女人,把她多留在汴京几天。你也给爷爷争口气,魍魉山之行务必要将幺丫头拿下!”火暴恶狠狠道。 “什么?”赤霄愣住,忍不住揶揄道:“爷爷怎么跟焰二一个德行?您也让寡人去煮饭!那您还给幺幺什么斩黄泉,您觉得,寡人有胆试试斩黄泉的犀利与否?” “这……这……老头儿当时不是喝高了吗!再说,男人拿下女人,狗掀门帘子全靠一张嘴,你没长嘴啊!龙源打得过思凰吗?思凰一巴掌就能拍死他。结果呢,你那朝三暮四,老王八犊子的爹,最擅长的就是甜言蜜语,把你娘亲说得晕头转向……你怎么就这么怂呢?”火暴越说越气,口沫横飞。 “您也没教过寡人这些啊。再说,您不怂,都一把年纪了,也没见着您带回个女人。”赤霄不服,反驳道。 “小王八犊子,你想气死爷爷?”火暴狠狠敲打这赤霄的脑门:“老头儿不管,反正此次魍魉山之行,你得给爷爷,在幺丫头肚子里,种上个小小王八蛋,再滚回来。爷爷闭眼之前,必须看到你的儿子,不然就化成厉鬼,天天来恶心你。” “行,行。您就别添乱了。寡人尽力。但幺幺不愿意的事儿,寡人打死也不会做。”赤霄捂住头,沉声道:“您有时间还是查查鬼精事件,寡人觉得这件事更像人为,而并非巧合。” “哼哼,老头儿早就想到了。分明有人要用计,唆使你们出宫……这羿乾宫看似平静,其实也暗藏玄机。”火暴眼神凛然:“既然如此,更要……将计就计!” 252.放任 汴京,祁峰雪客栈。 这家客栈,坐落在城东。因为是一栋高高的五层楼阁,又坐落在山坡之上,可以看到羿乾宫整片的碧玉梧桐,以及梧桐苑。凭窗远眺的风景,甚为悦目。 据说,这是一位波斯商人开设的客栈,居住的客人非富即贵。他们选它并不仅为了能看见皇宫与红海滩的优越位置。更看重的,则是它独立空间的私密与僻静。 因为还有阁楼,五楼的房间风景最好,价格也最昂贵。但这几日,整个五层的房间,都被一位神秘的客人包租下来。 午后的汴京,热度依旧灼热,还好五层阁楼南北通透,海风习习,甚为凉爽与舒适。 靠窗的位置,站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他穿了一袭暗黑绮罗的宽袖袍服,衣领和袖口都绣着孔雀蓝的水波纹。他带了一顶精致的网冠,细长的荧蓝色飘带垂散在宽阔的肩膀上,强硬中裹着一抹性感,有着矛盾而纠结的诱惑力。 他的侧影,深邃而优美。深深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以及微挑着如同含着红茶花般唇瓣,美得如同妖孽一般狂狷邪魅。 他颀长的手指中,抓着一件轻薄的金色甲衣,轻轻放在鼻息间嗅闻了一下,不禁轻声叹息,黯然神伤。 “郎君,羿乾宫传来消息,韩国夫人莫名中邪。燕皇和一位叫离凰的姑娘,不日将前往魍魉山,寻求解救之道。”蒙云赫躬身,低低禀告道。 “也好,倒省得咱们动手了。”哥舒寒清浅一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用了,任性。” “属下不明白,既然郎君都到了汴京,为何不直接去彼岸堂,接了……娘子回家呢。”蒙云赫挠头道。 “娘子还在生气,哪有那么容易带她回去?她若不愿,我能绑了她不成?那凭十七的脾气,恐怕要带着她的尸身回长安了。你愿意吗……”哥舒寒邃黑重瞳,划过一丝自嘲:“若她生气,想在汴京多玩几日,便顺着她吧。” “可是,那燕皇赤霄日日陪在她身边,您就不担心?”蒙云赫尴尬讪笑:“彼岸堂周围,竟然悄悄布了几百个暗卫,暗军的细作是进得去出不来,这赤焰光军倒并非乌合之众。您就带了十几个人,硬闯也不现实啊。” “嗯?你认为,我怕……赤霄?”哥舒寒似笑非笑,冷汗眸光紧紧锁住蒙云赫,后者情不自禁,咽下几口堵在喉咙的口水。 “不能够,您怕过谁呢,除了咱家娘子。再说,彼岸堂和羿乾宫您都悄悄出入了多次。可我们不行啊。再说,羿乾宫又有个火暴,那怪老头子把焰二的门牙都打掉了。除了您能和他交手,尚能打过几百回合。我们几个,分分钟就得被他把脑袋揪下来。听说,那老魔头最爱吃手下败将的首级了!”蒙云赫倒吸冷气,抚摸下自己壮硕的脖颈。 “废话,那火暴是燚族大长老,凤思凰的师父。别说你们,就算我,恐怕也无绝对胜算的把握。不然,我也不会想在那羿乾宫搞些事情出来,骗赤霄和十七出宫。可中邪这种事,未免太凑巧。不像运气,更似有人暗中做局。不知针对燕皇,还是针对……咱们。悄悄跟着他们吧,暗中保护……尽量不要让十七发现。”哥舒寒微挑长眉。 “郎君,您这算不算,放任自流啊。万一娘子被燕皇困住,就算她想通了,想要和咱们回长安,也不容易啊。毕竟在大燕的都城,暗军不好使!” “是吗?若赤霄敢扣押本王王妃。那大燕与大常的兵戈相见,将难以避免。本王,会踏平汴京城!十七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她。”哥舒寒重瞳阴翳,寒气迫人。 “娘子不过负气离府。她心里,一定只有郎君。您不亲眼都看见了,赤霄与娘子相处并未有什么逾越之举。还有,属下听重楼讲过。若一个姑娘家每日对你笑,她未必就是真的喜欢你,可能因为你对她好。但若有一日那姑娘为你落了泪,她便是真的喜欢你,心里有你了。说实话,咱家娘子……娘子几乎和您一般心狠手辣!属下倒经常看见,她把别人折磨得痛哭流涕,死去活来的。她可曾为谁落过泪,也就只有为郎君了吧……”蒙云赫心直口快道。 “哼哼,若赤霄敢轻薄十七,我早就割下他的首级。”哥舒寒冷笑道,遂而又叹息一声,无奈道:“这次,确实是我对不住十七。所以,她生气要胡闹一阵,便由着她。可是,这丫头连金蛛软猬甲都没穿,我担心她安危。也只好暗中跟着,以免意外。她去魍魉山,怕那里又有什么好东西让她相中了。待她宝贝到手了,心里顺气,再哄她回府,也要顺利些。云赫,你觉得呢?” “哄姑娘,主要靠甜言蜜语和送各种礼物,这不是以前您教我们几个的吗?对了,最重要的还有,靠……床上功夫!嘿嘿,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您别说,这次从府里出来,属下特意从药库里,多寻了些虎骨枸杞之类的补药。郎君,您要不要……”蒙云赫谄媚的凑近哥舒寒,低声道:“属下想得周到吧……” “滚!”哥舒寒长眉一抖,遂而阴森森道:“本王听说,将童男之物生割入酒,更有效!” 蒙云赫大惊失色,赶忙倒退几步,双手抵挡在自己的关键部位,满脸通红嗫喏道:“郎君还是用别人的吧,属下已经,已经破身了。” 哥舒寒不吝大笑,阴沉的脸色也缓解了几分。 彼岸堂。 明月夜一边收拾背囊,一边嘱咐明东来:“东来长老,我不在这几日,义诊可要按时进行,万万不可停。” “堂主放心。”明东来犹豫片刻,试探道:“此次堂主前往魍魉山,还是带着属下同去。您身边只有几个年轻弟子,属下不放心您的安危。” “无碍。其实此次前往,除了寻找晴童子,还想捕捉一些鬼火,用来做解鸳鸯断的药引子。您让同行弟子将器皿准备好。有您坐镇彼岸堂,我更放心一些。毕竟,您的医术高超,若有疑难杂症,旁的弟子才不至于束手无策。” “是,愿尊堂主之命。”明东来迟疑了瞬间,又低低道:“还有,长安的琦阁飞鸽传书。恐怕西凉王快到汴京了。” “那又如何?”明月夜不动声色道。 “堂主打算一直在汴京待下去吗?” “不知道……”明月夜眉目之间,渲染了几分清浅的忧愁,她苦笑道:“先解了我师父的鸳鸯断,再说吧。他来,就来吧。横竖我不愿意,他硬要带回去,只能是我的尸身。不过,他应该怕打不过火暴……” “西凉王天生异禀,火暴未必是他对手。”明东来难得一笑,淡淡道:“这话属下本不当讲,但属下偶尔看到堂主伤感忧思,想必还是想念长安吧。夫妻间吵架总难免,解释清楚就好了。西凉王对堂主,确实好。当初在承都,属下都看在眼里。” “好吗?”明月夜似乎陷入了莫名的忧郁之中,她望着窗外的红海滩,有一些出神道:“长安,也许回不去了。西凉王府有了绾香馆,那湜琦苑便显得……多余了。” 253.魍魉 魍魉山,实在太像一座妖山了。不但怪石嶙峋,悬崖陡峭,还有怪树林立,灵兽出没。 据说,这座山有很多座千年古墓,可能来自兀族的东兀贵族墓群。 东兀多术士,西兀出勇士。这东兀古墓埋葬着许多著名的阴阳术士,陪葬品必定异常丰厚,但也机关重重,杀机四伏。多少年来,这里吸引了众多探险者前来寻宝,却从未有人找到过古墓的入口。或者找到了,但再也没有走出来吧。 有传说,东兀术士能够阴兵借道,还能驱使百鬼夜行。所以,东兀古墓有鬼出没怪的传说,一直就没有间断过。除了捉鬼炼丹的术士,一般老百姓哪有胆子来这魍魉山转悠。于是,便有许多的珍禽异兽栖居在此,长得都甚为茁壮肥硕。 赤霄与明月夜,都换了玄色猎装,带了千余赤焰暗卫。他们骑马到山下,然后步行上山。他们没有找到向导,因为附近根本没有山民愿意带路,赚这钱有可能就是买命的银子了,太吓人。 到了山下,赤霄只好放出了晴童子的纸鹤。说来也奇怪,那青色的纸鹤本来黑色的眼睛,突然变成了金色,熠熠闪亮。它的翅膀轻颤,竟然展翅高飞。这纸鹤似乎还有灵性,跟随它的人走的快,它便飞的快。若后人跟不上了,它便会自动慢下来,等上一等。 随着上山之路越来越艰难,过了半山腰便几乎不再有路,遍布了黑绿色的荆棘与各种爬藤,覆盖了山石与老树。荆棘的枝条上开着芳香的金粉色小花,引得各种蝴蝶与蜜蜂驻留。但荆棘的大木刺上,则扎着各种羽毛的小鸟干尸。想是飞虫们被花蜜吸引,鸟儿们又为飞虫而馋涎,结果却不小心被荆棘的长刺刺穿了心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此言不虚。”赤霄微微蹙眉,他朝着明月夜伸出手掌:“拉着我,这样咱们互相扶助都安全。寡人觉得这些荆棘,定有古怪。” 明月夜点点头,把滑腻小手伸入赤霄掌中,又紧紧攥住。 赤霄鼻息之间萦绕过一抹清淡的紫樱香气,不禁心神荡漾,唇角染笑。他朝着身后的赤焰暗卫们大声说:“后面的人,两两拉手前行,注意猛兽袭击,以及荆棘里面或可藏着陷阱机关。” 因为无路,一行人等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眼瞅着,天色已经渐渐阴沉。赤霄便命人点起了火把。 “天色已晚,不如先找个地方扎营吧,待明早再继续寻找。”明月夜看着阴森森的树林,心下微微忐忑。 “也好,那边似乎有个山洞,还有缓坡。”赤霄点点头。 他长臂挥动,指向一处方向:“焰九,把那块地方的荆棘都砍断,扎营!” 焰九应诺,带着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开路兵士,亮出开山刀,大刀阔斧的忙了起来。不多时便将山洞附近开辟出一块平整的场地。砍断的荆棘倒也没浪费,干枯易燃的做了柴火,新鲜的则扎成了防止野兽袭击的围挡。枝条上还系上了小巧的铃铛串儿,若有敌人或猛兽的暗袭,牵动铃铛就会报警。 明月夜直接的,隐约闻到淡淡的一股腥臭味。她拿起荆棘断枝靠近火把细细端详,只见枝条流出了浓黑色的叶水,裹带着些许血腥气。她微微蹙眉,总觉得不太对劲,低低道:“赤霄,我怎么觉得,这荆棘有些不对劲。你看它的汁液,像不像血,还是死人的血?” “幺幺,别自己吓自己了。说真的,你……怕鬼吗?”赤霄呲牙一笑。他伸开手掌,那翩翩飞翔的纸鹤落入他掌心,恢复成了寻常纸鹤模样。 “当然怕,难道你不怕?”明月夜翻了个白眼。 “无碍,若你畏惧,寡人随时可以将怀抱借给你一用。”他暧昧的眯起细长的凤目。 “你在,我害怕什么?穿得跟门神一样,长得又那么驱邪!”她不吝嘲讽。 “门神……还驱邪?”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服气道:“寡人长得怎么会那么丑。” “不是长得丑,是有口臭!”她抖抖衣袖,从背囊里拿出一叠朱砂画好的驱鬼神符,小心的挂在铃铛旁。 “寡人……有口臭?”赤霄的脸都绿了,他悄悄往手心了呵了呵气,又仔仔细细闻着手心,嗫喏道:“怎么会……有口臭……” 焰九不禁暗暗倒吸冷气,心想咱们这位赤焰第一勇士,浊阴转世的逴龙天子,一定是中了离凰姑娘的蛊,不然怎么一见人家就智商全无了呢? 简单吃了些干粮,喝了清水,明月夜一行人等便各自进入营帐休息。她一帐,紧挨着她便是他的营帐。 不知为何,这魍魉山的夜又阴冷又潮湿,兵士们忍不住的打着哈欠,蜷缩着依靠着彼此,不多时便昏睡过去。 夜渐渐深了,乌云遮住了月亮。偶尔有怪鸟振翅飞过夜空,发出凄厉的鸣叫,益发诡异蹊跷。 明月夜一边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一边点燃了薄荷熏香,想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她借着烛光,还在继续读着那本关于驱鬼的古籍。 突然之间,外面的铃铛轻轻响动了几声,她机警的拿起乾坤剑,迅速走出了营帐。 而赤霄已经握着赤焰剑,站在她的营帐之外。 见到她惊讶眼神,他伸出颀长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便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两人蹑手蹑脚,朝着铃铛轻响的方向,寻了过去。 除了他们,兵士们都深深的睡着。哪怕在篝火边值守的巡逻兵,也靠着营帐,睡得十分死实。 赤霄与明月夜对视,两人都觉得气氛益发诡异起来。 “有种味道,甜腻的香味。很像白天那些荆棘开的花,不过更浓厚了许多。”她低低道:“这花香,恐怕有安眠的微毒。我有赤魂护体,你身上怕也有什么祛毒的法宝,所以我们并无大碍,只是这些兵士们,都昏睡过去了。” 赤霄从自己脖子里掏出一条丝绦,上面系着一块雕琢着凤凰的血玉。 “大概就是这个,火爷爷说这玉藏着神奇的力量,这次出行让寡人贴身携带。”他并不敢太张嘴说话,生怕自己有口气。 “看来师父的好东西就是多,待我回去,还要好好讹他一讹。”她眼神闪烁,不吝期待。 “幺幺,你看……那是什么……”他突然握住她的小手,拉着她望向他说的方向。 两人惊愣住。 254.血棘 只见那荆棘丛中,金粉色的小花上,飞着点点荧光之虫。荧红色的闪亮围绕着花朵,摩擦着的翅膀发出隐约的声响,时而像婴儿睡梦中的嘤咛,时而若少女沉睡中的梦呓。 明月夜只觉得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紧张的攥住赤霄的胳膊,颤抖道:“这就是……摄魂花吧。它会吸食任何活物的血与脑浆。那不是飞虫,而是从花心里长出来的触角。千万不要让它靠近你的肌肤。它会催眠你……” 言语之间,一头雪白的大鹿晕乎乎的踱步过来。它仿佛也被摄魂花的声响吸引着,脚步蹒跚的跌跌撞撞而来。那巨大的荆棘也仿佛活了般,它迅速晃动着自己粗大的枝条,像蛇一般在地面上滑行着。 突然,荆条一下子就绊住了晕乎的雪鹿,它却并不知道挣扎,尽由着那荆棘就捆住了它的四蹄。 荆棘上的摄魂花也越开越多,花心中伸出萤火虫一般的触角,直接刺入到大鹿的眼睛、喉咙、心脏与四肢中。 深入鹿身的触角越来越多,那鹿仿佛被千丝万缕的红色丝线,生生绣在了夜色之中般。它剧烈的挣扎着,但锁住它的荆棘也越收越紧。 新鲜的血液顺着摄魂花的触角,滴落在荆棘上,那些枝条仿佛吃到了最美味的食物,奋力的扭动着,兴奋不已。 大鹿的眼珠已经凸出,它无力的伸出惨白长舌,喉咙间发出垂死的哀鸣。 明月夜微微蹙眉,她终归不忍看着雪鹿就这样命丧黄泉,她从怀中取出一把火油飞蝗石,径直就劈了过去。 赤霄一时没有拦住她的莽撞,只见那荆棘枝条上,突然就着起了蓝色火焰。金粉小花迅速枯萎,连同那些红色触角。束缚着雪鹿的荆条,被烧得稀里哗啦,只得愤怒的放开了奄奄一息的猎物。 “糟了!快走!”赤霄眼见那些荆棘仿佛有生命般,迅速的就围绕他们过来。枝条上还不断的,正开出密密麻麻的金粉花朵,花心里的萤虫便长出了有千条万条。密密麻麻,十分令人作呕。 摄魂花闻到了比鹿血更香甜的人血味道,它们疯狂的生长着,尽力拉抻着自己的触角,不约而同就向明月夜的方向包围过去。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赤霄与明月夜就已无路可走。 赤霄咬牙,赶忙拔出自己的赤焰剑,明月夜也将乾坤剑握在手中,两人背靠背紧紧贴住彼此的后心,严阵以待。 “幺幺,既然如此,无路可退!就试试咱们的合璧之力吧。看来,它们怕火!”赤霄冷笑一声,紧握手中的赤红色重剑,剑身突然燃起金色的摄人光波。 “贱人,这是血棘。它与摄魂花同生共死。砍断它的根部,它们就会魂飞烟灭。”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但千万要小心摄魂花的触角有毒,会让人的伤口流血不止。” 两人同时默念战龙决,催发内力。转瞬之间,两人的身体都换发出烈焰般的光圈,一波又一波赤金色的火舌紧紧包围了他们,形成了巨大的保护圈。 血棘与摄魂花刚刚被这焰火舔舐,便迅速枯萎。随着刺啦刺啦怪响与一股血肉焦糊的臭味,燃烧起来的枝条便化成一阵黑烟,消失殆尽了。而那枝条上的金粉小花,发出了婴儿哭泣般的尖叫声,终归也化成了暗红色的烟气,不留半分痕迹。 赤霄与明月夜的双剑,配合默契的挥动着。两人的动作和谐,相得益彰。力量与娇美毫无缝隙的交缠在一起,反而凝聚了更巨大的能量,剑锋所到之处,犀利非常,披靡无敌。 两人的力量在磨合与融合中,不断的突破着自身的极限。赤焰剑像一条遒劲的赤红之龙,乾坤剑则阴柔也像更灵活的凰鸟,缠绕在龙身之侧,相辅相成。他们之间便丝毫没有弱点与破绽。 再多的血棘与摄魂花,也根本不是两人的对手。而他们依然在合力斩杀中,顺利突破了战龙决的第四重。 “幺幺,回营。焰九他们,可能有危险。”赤霄扭头,高声喝道。他环住她细弱的腰身,脚下发力。 “好!”明月夜配合默契。两人杀出一条血路,疾奔向营帐的方向。 只见营帐周围,果然也被血棘围绕住了。荆条上的摄魂花正挥舞着萤红的触角,狰狞的向着熟睡的兵士们,伸出了恶魔之手。 255.石榴 整个营地都被血棘团团围住。粗大长着大刺的枝条,如同疯狂的巨蟒,张狂而至。那荆条上的摄魂花,不断的开出金粉花朵,花蕊中又爆出千丝万缕的,如同红色萤火虫般的触手,铺天盖地。 围挡猛兽的荆条上,铃铛声一阵急似一阵。若无朱砂描写的镇妖之符威慑,想必血棘与摄魂花早已突破了阻挡,长驱直入。营地中的篝火未灭,但兵士们却如死去般睡得昏沉难醒,仿若待宰羔羊。 血荆渐渐缠绕在一起,大小各异,粗细不等,漫山遍野,仿佛群蛇纠结,准备一次精心计划的围猎与屠杀。而摄魂花的触角,更像毒蛇不断伸缩的舌芯,阴险而防不胜防。 荆棘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株黝黑巨大的,足有两个成年男人合抱粗细的枝条。枝上开着一朵硕大的赤红色花朵,竟也有茶几般大小。花心之中长着层层叠叠的牙齿,它吐出丈余的赤红触角,散发着腐尸才有的恶臭。 这巨血荆似乎妖性十足。与它共生的摄魂花发出了刺耳的锐叫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赤霄与明月夜直觉耳中剧痛,不得不掩住耳朵,连手中重剑都几乎脱手。 血棘们似乎到了号令一般,不在顾忌镇妖符,而前赴后继的扑倒在符纸之上。符纸发出了金色咒语的光波,无论是血棘或者摄魂花,沾之就会化成灰烬。但无奈血荆实在太多,层层叠叠都压在符纸上,不到半盏茶时间,符纸已经支离破碎,渐渐丧失了巨大的威力。 “赤霄,那巨血棘怕是这些妖物的头领。它身上的摄魂花能够号令这些怪物,要想破了这血棘阵,恐怕先要砍了它!”明月夜大声道。 遂而,她撕下两块衣襟,塞入自己与赤霄耳内,勉强抵挡住摄魂花发出的噪音。 “好,那就先干掉它!”赤霄举剑,与明月夜会心一笑。 两人足尖一点,双剑合璧,直取巨血棘上的摄魂花王。 摄魂花王似乎发现了这对偷袭者,它转过花朵直直对着两人,张开了一层又一层的牙齿,无数的血红触角直接劈向了他们。 赤霄与明月夜的合璧之功虽然强大,但无奈这巨血棘周围的保护者实在太多,虽然他们劈杀了无数的血棘,甚至在荆棘丛里撩起了熊熊烈火,但依旧无法成功靠近那摄魂花王。 营地上到处都是血棘的断枝,地面上也积压了厚厚一层,被双剑合璧劈成灰烬的叶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苦味道,几乎熏得人难以看清来路。 有的血棘已经突破了营地周围的障碍,直接扑向了守卫的兵士,摄魂花伸出细长的萤红触角,直接钻入兵士的耳后,脖颈,开始吸取新鲜血液。 明月夜与赤霄不得不放弃对巨血棘的攻击,返身回来解困守卫兵士。半个时辰后,明月夜的体力明显不支,她娇喘吁吁,热汗已经透湿了玄色衣衫。 “幺幺,你先撤到山洞里,这里寡人来应付。”赤霄挡在明月夜面前,大声道。 “咱们两个人,都勉力应付。我若留你独自支撑,你恐怕就要变成肉串,被那长牙的大花生吃了。”明月夜长眉一挑,扬手又是一把火油飞蝗石飞去。 赤霄一把抓住最后两个守卫的兵士,大喝一声将他们扔进营帐。明月夜在营帐周围掷下飞蝗石,点燃荆条断枝,生生设置了一圈蓝色火焰的隔离带。 两个人双剑齐齐发力,剑身引爆出一道金红色的暴烈火焰,将飞蝗石点燃的隔离带催生成巨大的火圈。 营帐中的赤焰暗卫们得救了。摄魂花王眼见到嘴的鲜血,被这两个不速之客给搅没了。它愤怒的发出更加巨大的尖叫声。血棘们一时间停止了攻击,都静静的一动不动。 那花王抬头看了看夜空,又看了看两个强敌,突然伸着花茎,朝着他们嘶吼起来。它露出了密密麻麻,奇形怪状的牙齿。齿尖犀利,还滴滴答答滑落着粘稠滑腻的浓黑液体。 “寡人发誓,再也不吃……石榴了。”赤霄恶心的叹息一声,按捺住自己马上就要呕出来的冲动。 明月夜可没赤霄这么坚强,她终于忍不住,用乾坤剑杵地,哇的一声吐了下来。只因晚膳她吃不下干粮,便吃了个酸甜的石榴了事,闻听此言差点把胃都吐翻了。 “见鬼,没事儿……提什么……石榴。”她冷汗涔涔,脸色奇白,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那满嘴是牙的巨花,终归忍不住再吐,几乎吐出了胆汁。 赤霄展臂,赶忙捞住她细弱的腰肢,无奈道:“寡人又不是故意的……确实……像个烂石榴。对不住,寡人忘记了,你晚上只吃了……石榴……” “贱人,你跟那鬼花是一伙的?”她恶狠狠拿起他的衣袖,擦着嘴。不敢再正视那巨大的烂石榴一般的摄魂花王。 明月夜一剑指向巨血棘,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赤霄,你放屁了吗?这么臭!” 赤霄也赶忙捂住自己的口鼻,委屈道:“不是寡人,是那鬼花。它……它吐黄烟了。” 只见那摄魂花王,荧红触角喷射出了一道道昏黄烟雾,带着腐烂的巨臭,还十分辣眼。那些血棘不再攻击两人,而是尽量纠结在一起,仿佛要编制成一只铺天盖地的天罗地网。 “这见鬼的摄魂花,是要让血棘编个笼子,活捉了你我。”明月夜惊呼道。 “幺幺,闭上口鼻,那黄烟有诡异!”赤霄突然察觉不对,自己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他眼见她眼神涣散,直接就昏倒在地上。他勉力抱住她,终于也抵抗不住越来越浓郁的黄色烟雾。 他踉跄了几步,瘫坐下来。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陷入了意识涣散的状态中。即便失去意识,他也坚持着勉力护住自己怀中人。 巨血棘低垂下枝条,摄魂花王缓缓靠近那沉溺在虚无空间中一对男女。它咧开花瓣,露出层层牙齿,似乎在阴森森的冷笑。花心中徐徐探出触角,落在赤霄与明月夜的脖颈上。 256.晴童 眼看着,赤霄与明月夜,被那巨血棘上的摄魂花王,释放出的花烟一举迷倒。而后者正虎视眈眈,准备好好享受这顿甜美的鲜血盛宴。这对年轻男女,容貌俊美,功力非凡,确实是血中佳品,味道一定很美妙。 突然之间,赤霄怀中的青色纸鹤探出了脖颈,它一个振翅便高飞跃入空中。它震颤着翅膀,来回的盘旋着。羽翼之上,散发着青色的光芒。 血棘们都猛的停止了舞动。一阵缥缈的笛声,由远而近。 摄魂花王因为惊惧,不停的抖动着它硕大的花瓣,层层牙齿开始打战。 一阵清风吹过,吹散了夜空中的乌云,弯弯如勾的明月终于展露头角,月光皎洁,银白如雪。 一只丹顶鹤扇着翅膀,由远而近。鹤身上还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正手持玉笛,徐徐而来。 柔和的月光,照亮那人的容貌。他穿了一袭飘然的青色长袍,披散着长长的黑发,除了额上系着一条镶着玉珏的蓝色飘带,他的衣着装扮甚为简洁仙逸。 如玉的脸颊略有苍白,但五官的形状秀美。他阖着眸,薄唇吹着一只皎白的玉笛,笛尾垂着长长的一缕金色丝绦。 笛声缓缓扬起,笛音婉转缥缈,不绝如缕,宛若灵鸟轻鸣,更似天籁之音。 血棘与摄魂花却似乎根本承受不住这笛声,痛苦的挣扎着,不停的后退着,却在转瞬之间枝条与花朵垂落,化成浅淡的金色烟尘,消失在空气中。逃或者不逃,结果相同。 那株巨血棘和摄魂花王,见自己的徒子徒孙折损了大半,终于鼓足了所有勇气,挥动着长满了巨刺的枝条,迅猛的冲过来。那花王大张着长满牙齿的血盆大口,成千上万条触手犹如毒箭,射向那站在丹顶鹤上,正在缓缓下降的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唇角染起一抹冷笑,他蓦然的睁开双眸,笛声也瞬间高昂起来。 那双眼睛,碧蓝如雨后的晴空,清澈如雪山的湖水,仿若整个星空都被承载在这双重瞳之中。他轻轻眨眼。一道犀利的金光从眸中飞出,直接击中了狂暴而来的摄魂花王。 巨血棘和它身上的花王都愣了一下。双方沉默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孽障,你们积怨太深,本座只能让你们……魂飞烟灭了。”青衣男子轻柔道,遂而又闭上了双眸。笛声又一次恢复了婉转。 摄魂花王茫然的吞吐着萤红的触角,仿佛不明不白,困惑不解。 紧接着,它的触角燃起了金色火焰,一点一点被燃尽了。它的牙齿开始一层一层的坠落,但尚未落地便也化为金尘,落土无声。它艳丽的红色花瓣,从边缘开始被浅浅的金光吞噬,整株巨花无声无息的便消失殆尽了,连悲鸣声都尚未发出,已经绝灭。 巨血棘身上的巨大木刺开始脱落,然后更粗大的荆条,碎成了大块的黑色鳞片状,一圈一圈的脱落着。最终也化成了一捧浅淡的金色尘土,被夜风吹入了山谷深处。 血棘丛中的摄魂花一朵一朵,迅速的枯萎着。 青衣男子从丹顶鹤上轻轻跃下,他抬掌。那在空中盘旋的纸鹤落下,化成了一朵银白色的玉兰花瓣,又飞入了他青色衣衫的银色织纹中。 他走到昏睡的赤霄与明月夜面前,清浅一笑,取出一枚玉瓶,弹了几滴瓶中液体,落在两人脸颊上。 二人同时激灵一下,挣扎着醒来。 明月夜睁开眼眸,眼见赤霄正紧紧抱着自己,她面红耳赤,情不自禁一个耳光就扇过去。 后者本来还在懵圈,就被掌扇击中了,张口结舌道:“幺幺……干嘛打寡人!” 明月夜推开赤霄,仔细观察了下周围环境,意识到自己刚刚从幻境中挣脱。眼看着赤霄脸颊上赫然印着自己的掌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涩笑道:“误伤,误伤……刚才我在幻境中遇到了坏人。情不自禁。” “哦。无妨。不痛!”赤霄揉了揉自己脸颊,带着几分傻气的咧嘴笑道:“看来你的梦不怎么美妙,但寡人的还好……” “春梦了无痕吗?贱人。”她不吝鄙视的揶揄一句,遂而惊喜道:“巨血棘和摄魂花王消失了。” “不错,它们是千年树妖与花妖幻化,本座已将它们收服。”青衣男子缓步而来,他依旧阖着双眸。 “您……就是晴童子前辈吧。多谢前辈搭救之恩。”赤霄微微鞠礼,客气道。 “不错。”晴童子淡淡道:“刚才……你们进入了摄魂花王制造的幻境中。你们……看到的,经历的,感受的,都一样。摄魂花,能探人心中的妄念。” 赤霄与明月夜心中都暗暗一惊,他们对视了片刻。 她挑衅的瞪着他:“贱人,忘了这个幻境。不然,我会用斩黄泉,帮你忘掉。” 他咧嘴一笑,酒窝隐现,依旧开心道:“幺幺,至少在你心里,有寡人位置。那便好了。” 晴童子闻听二人言语,蓦然之间睁开了眼眸,扫视了他们各自一眼,复而阖上。 他唇角旋起神秘的笑容:“真凰、逴明、梼杌……有趣。” 明月夜在一瞬之间,已经看清他碧蓝的重瞳,不禁心下一凛,不禁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小丫头,不必大惊小怪。双瞳之人,并非只有哥舒寒。”晴童子冷笑道。 明月夜微微蹙眉,遂而清冷道:“重华者,日观千里,夜观鬼神,人中之圣,鬼中之王。不知,阁下是哪一种?” “幺幺,晴童子前辈是火爷爷的好友,不得无礼。”赤霄悄悄拉了拉明月夜的手臂。 “你这小丫头,说话直得能噎死人。难怪火暴喜欢你这弟子,确实一丘之貉。本座是人,但并非圣人。本座……也不是你的敌人。好了,闲话少叙。赤霄,把你的人叫醒吧,天要亮了,我们要赶路。”晴童子把手中玉瓶交给赤霄,轻语:“弹几滴,在他们面门上,摄魂花之惑可解。” “好。还请前辈照顾离凰。”赤霄客气道,遂而又用眼神安抚了下明月夜,便转身疾步进入了营帐。 “你……到底是谁?”明月夜凝视住晴童子。 “都说了,本座不是你的敌人。早晚,你会知道本座……是谁。”晴童子展开手掌,那丹顶鹤扇扇翅膀,飞入他掌心,又化成了一瓣银白玉兰。但这一次,他并未将花瓣纳入自己衣衫中,而是抬手一送,那瓣玉兰飞入明月夜的玄色衣衫中仿佛绣在了衣襟上一般。 “留着吧,能保你此行不受鬼魅侵邪。不过,这个并非因为你是赤霄的离凰。本座不过,还一个故人的人情,而已……”晴童子似笑非笑。 “谁?”明月夜压抑住自己暗暗的吃惊,追问道。不知为何,她本能的对着玲珑剔透的男子,有着一种不友好。 晴童子唇角上扬,意味深长道:“你……猜。” 东方一丝曙光浮现,太阳终于升起了,万丈金线披撒而来,温暖与光明包裹了山坡上的人。 那些荆棘脱落了黑绿色的外壳,枝条上开出了,新鲜的紫色花朵,清香而微甜。 晴童子阖目,似笑非笑望向明月夜,声音清澈婉转:“明月夜,你相信……命运吗……” 257.读心 “我们要去哪儿?”明月夜忍不住,问道:“这分明是下山的路。” “自然……回去弈乾宫。宫中有女子,被鬼精蛊惑了吧。你们来找本座,不就是火暴那老鬼,让你们来的吗?”晴童子冷笑道:“自然回宫,驱鬼!” “前辈怎么知道?”赤霄惊讶道。 “本座掐指一算,算出来的。”晴童子闭目微笑,高深莫测。 明月夜见他,即便阖眸而行,这山里他也能如履平地,十分顺畅安稳,心中暗暗诧异。 “此次前往魍魉山,本座原为了到东兀古墓去汲取鬼火。前日,遥遥望到翊坤宫方向,有隐隐黑气,恐怕汴京城内有妖祟作乱。正打算即刻回宫,去找火老头儿。本座的纸鹤,又带来了你们的讯息,便追寻而去……恰好……遇到你们与摄魂花王纠缠。如此这般……”晴童子朝着明月夜的方向,微挑长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也来寻找鬼火?就为了……鸳鸯断!”明月夜见他料事如神,索性坦率直接。 “红莲鬼蛊,本座也曾见过。东兀古墓已有千年,若用它的鬼火做药引,或许能延缓鸳鸯断的发作。火老头儿的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前辈找到了古墓入口?”赤霄追问:“据说,那古墓机关重重,不曾有活人走进,走出。” “有机会,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里面好玩的东西很多。鬼火已经到手。不过,祛毒制药,还得这位姑娘亲自来,她更擅长。”晴童子淡淡道。 “原来前辈也为了缓解师父的鸳鸯断,才特意前来魍魉山上冒险。刚才我的态度轻慢,多有得罪,还请前辈海涵。”明月夜见晴童子对火暴的关心,确实不像有假,终于放下了几分戒备。 “小丫头,何必要藏起你的爪子和獠牙呢?本座还是更喜欢坦率如你。”晴童子不客气道。 明月夜只觉得牙痒痒,心中暗暗腹诽:“天下无奇不有,居然还有不被骂一骂,就皮子痒痒的主儿,倒也怪了。” “哈哈,天下就是什么稀奇都有。你太年轻了……本座并非喜欢诋毁之人,不过懒得客套,而已。”晴童子红唇微微上扬,露出冷白齿尖。 那一刻轻蔑的神情,像极了某个人。明月夜的心中一动。 “你到底是谁?”她蓦然站住不动。 “本座晴童子。并非他人。不过,你想到那人,他知晓我,将来有机会,你自己问他便好。本座没有易容,更没有你那种人皮面具。本座之所以能揣测你心思,这是一种阴阳术之读心术。人心叵测,越想掩饰就会有越多的破绽。只有像赤霄这种傻子,反而难读一些。”晴童子笑容更浓。 “前辈的读心术,听起来倒有趣,不知道一般人可否修炼?”赤霄不禁眼睛熠熠闪亮。 “贱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人家都说了你是傻子,你还要问这样的傻问题吗?”明月夜不吝嘲笑。她细眯着明月星眸,打量着晴童子的侧影。她尽量控制思维,心无旁骛。 “姑娘的心思你永远读不懂。读心术,这丫头可以。明月夜,你可想学……”晴童子戏谑道,他从怀中抽出一条白绢,上面写满金色的小楷。 他将这白绢递给明月夜,意味深长道:“你我有缘。可惜,本座不能收你为徒。这么好的资质,却被火暴抢了先机。这是本座撰写的鬼怪异闻录。读懂了,对你的益处诸多。” 明月夜一愣,遂而露出真诚笑容,她赶忙双手接住,不吝道谢:“那就多谢先生了。” “你这丫头,抢白你几句,你便在心里暗暗诅骂。但若送你礼物,你又眉开眼笑了。这心性,几千年来倒也没变化。”晴童子叹息一声,又朝向赤霄的方向,微笑道:“你也一般,执拗固执不曾改变。赤霄,本座送你一句话,他日或许也有用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前辈说的,寡人不懂。”赤霄微微蹙眉。 “早晚会明白。”晴童子伸出细白手指,轻轻拍拍赤霄的肩膀:“你相信命运吗?” “寡人,相信。”赤霄邃黒凤目,微凛:“先生,不信吗?” “她不信……”晴童子莲花拈指,轻点明月夜。 赤霄和明月夜都愣住,后者一撇嘴,讥哨道:“你别看我,先生的话,我也听不懂。” “先生,世间凡人,可有能忤逆命运之人吗?那莫非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赤霄严肃,态度坚持。 “哈哈……傻子,你们可不是凡人……”晴童子突然站住脚步,他指指山脚隐约的一处小镇,淡淡道:“好了。咱们也要分道扬镳了。本座即刻回宫,为韩国夫人驱鬼。区区一个鬼精,并不成大器。但本座看到汴京城黑雾聚集,恐怕不止鬼精作祟如此简单。所以本座务必要先行一步,助火暴一臂之力。” 赤霄与明月夜也停住脚步,后者问道:“先生的意思,我们并不和您一同回宫?” “鸳鸯断的毒蛊并非无解,鬼火不过仅能缓解,若要完全根治,还需要重明之血。那镇,叫梅陇镇。重明三日前曾在此现身。看看火暴有没有这个运气吧。三日后,不管你们拿没拿到重明血,都要速速回宫。听明白了吗?”晴童子清淡如斯。 “重明之血,是何物?”赤霄听说鸳鸯断有解药,不吝惊喜。 “好好读那白绢,便知。本座去也,三日后弈乾宫见。”晴童子手掌微微张开,隐现一枚银色玉兰花瓣,那花瓣随风就长,终于化身成为一只巨大的丹顶鹤。他纵身一跃,跳上鹤身扬长而去。晴空之中,落下一根白色长羽毛。 明月夜展开手中的白绢,微微蹙眉,有点无奈道:“这晴童子,若是人才活见鬼呢,他到底是仙是妖?” 赤霄还在细细思索晴童子的那句话,他多少有些忐忑:”算了,不如先前往梅陇镇,看看再说。“ 258.紫藤 梅陇镇,千年古镇。千年之前,曾为东兀的中枢重镇,更一直成为了阴阳术士们的聚集地。 梅陇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海。镇子中有很多古老的青瓦楼阁,四处种了许多藤萝树。 此时,虽然已过花季,但那些藤萝树却依旧在开花。有白色、重紫、粉红、鹅黄等颜色,一串串蝴蝶形状的花朵垂直向下,犹如绚丽的瀑布一般,浪漫迷人、如梦如幻。 镇上的居民本来就不多,所以街道上寥寥数人,不过是些猎户与渔民,还有几多文人骚客,为观花而来。 “我记得,藤萝的花季在初夏,如今已过仲秋,紫藤却开得如此美丽,莫非汴京四季如春,连带着这梅陇镇都花海常开?”明月夜纳闷道。 赤霄摇摇头:“说实话,虽然梅陇镇在汴京附近,寡人也是第一次走进来。” 他打量着路旁的古老民居,低语:“据说,梅陇镇常年被雾气萦绕,只有晴空万里时,才能侥幸找到入口。而藤萝的花期,在汴京也在春末夏初,此刻梅陇镇花开似海,着实诡异。不知可与重明现身,有关。” “你的意思,这里有……花妖?”明月夜谨慎的打量着紫藤树:“难道,这也是幻境吗?” 她伸手挽住一串粉色的藤萝花。柔软的花瓣,淡淡的清香,令人不由心生清浅的喜欢,她喃喃道:“那也是个好美的幻境。这梅陇镇,简直就是人间仙境。真的……很美。” 赤霄微笑,他展臂摘下一串串花串,很快就编制成了一顶粉白相间的花冠,长短不一的流苏也是紫藤花瓣做成。 他小心翼翼把花冠戴在她的发顶上。玄色的衫裙,粉润的花冠,更映出了美人如剪双眸与樱红唇瓣,让人想到一个贴切的形容词,那就是娇艳欲滴。 “没想到,你的手这么巧?”明月夜欢喜的用手指,轻轻捋着自己吹散在耳畔的花串,不吝赞美。 “幺幺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你以前也并未给赤霄更多时间,了解他……”他邃黒凤目微漾起温柔神色,缓缓道:“无碍,以后会有足够时间,让我们彼此了解,与发现对方的优点。” “我不会一直留在汴京的。”她的心颤动了一下,不由错开眼神。 她用细白手指轻轻缠绕着花串,若有所思道:“赤霄是大燕的皇帝,有万千的子民在等着您的仁慈与恩赐。但我……并不在其中。我不喜欢皇宫里的生活,无论在大常,亦或大燕。终归有一日,我会远离这些纷纷挠挠,或归隐山林,或泛舟西湖,独自欢喜,就好了……” “幺幺,寡人可以……”赤霄神色凝重,接言道。 但话音未落,已被明月夜呛然打断,她斩钉截铁:“别说,赤霄。不要把你心里想说的话,讲出来。那样我们便真的没法做朋友了。你要明白,你给不了,我也要不起。我累了,咱们赶紧去一家客栈,先歇息下来吧。” 赤霄愣住了,但遂而又释然一笑:“好,那说明你我之间,时候未到。寡人……愿意等,也有足够的耐心。我们先找客栈吧。赤焰暗卫过于显眼,所以寡人只留下了焰九几个人。其余的,已经让他们先行回宫。若找不到重明,我们也在梅陇镇小住三日,你喜欢就好。” 不多时,赤霄与明月夜他们,就选定了一家叫燕堂的客栈。掌柜的本来无精打采,但突然见到十几个人的大生意到来,不禁眉开眼笑。 他忙不迭的招呼着伙计,将客官们的马儿分别拉进后院,精细粮草喂食起来。 焰九不等赤霄吩咐,就想将整家客栈全包下来。但掌柜的有些为难道:“不瞒客官说,这梅陇镇现在本为淡季,没什么商人或者术士前来住店,整店包下来并不难。可是三日前不知为何原因,镇上的藤萝花一夜开放,引来了汴京的一些文人骚客,前来观花。小的这店,因为有一棵两百年的紫藤花王。有几间房间刚好租出去了。如今无法整租。” “这么多话,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店都买下来?”焰九按耐不住心中怒火,昨日无缘无故差点被摄魂花王吸了脑仁儿,本就让他十分郁闷。刚好想拿这没眼色的掌柜,出出气也好。 “阿九,不许嚣张。掌柜的,那如今还有几间客房?”赤霄瞥了一眼焰九,后者乖乖噤声。 “能看见花王的上好房间,还有一间。正好郎君和娘子同住。不过普通客房还有很多,这些爷们都够住的。您看可行?”掌柜的小心翼翼。 “她不是……我娘子,是妹妹。你说的房间给她便好。我和他们,住普通的即可。”赤霄淡淡一笑。 “我不用,和你们一般,都住普通房间就好。”明月夜赶忙接言。 “咱们家的女儿一向娇养。就听兄长的吧,能看见花王的房间,应该会有好梦无边吧。幺幺,别怕,我会保护你。给我一间,离她最近的房间。” “姑娘,你家兄长待你可真好。放心吧,后院十分僻静,风景也好。姑娘一定会喜欢。小的这就带各位客官,去看看房间。待贵客们放好行李,便请到前厅用膳吧。虽然是小地方,但小店的特色菜确实也值得一试。比如一道紫藤花蒸百合,又好看又好吃,还能养颜。”掌柜连忙谄媚道。 “掌柜的,你刚才说,三日前梅陇镇的紫藤花,一夜之间盛开,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明月夜微笑着,试探道。 “咱们梅陇镇,曾经是东兀最著名的术士碧霄子的老家。据说这里的紫藤树都得了他老人家的法术,一旦逢得喜事便会开花迎喜。去年,礼部侍郎梅大人的家眷搬到了咱们镇上,前不久听说这梅官人家的大小姐被选中了秀女,不日就要进宫了。这梅浅浅姑娘不但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出色,镇上的老相士说,这梅陇镇就要飞出金凤凰了。这紫藤花开,多半就是个喜兆!”掌柜的说的眉飞色舞,不亦乐乎。 “梅陇镇,游龙戏凤?好戏码啊!”明月夜呲牙一笑,也看住了惊愣不已的赤霄,不吝调侃道:“兄长,不如咱们也去拜访下梅大人,看看梅家千金如何?你不好奇……或许她是真凰之女呢……” “你很闲吗?先生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好,你倒有这看热闹的雅兴。”赤霄咬牙切齿,没好气道:“我没时间,要去你自己去!掌柜的,赶紧去看房间。我饿了!” 掌柜的带着笑吟吟的明月夜走在前面。赤霄一把拉住焰九,低低道:“你给寡人去看看,若是礼部侍郎梅千寻搞出来的名堂,就给寡人一把火烧了梅陇镇的紫藤萝。什么梅浅浅,梅多多。谁敢弄进宫来,寡人定要他好看!” 259.花语 明月夜的房间,果然宽敞而明亮。 凭窗而立,便可以看到后院里一棵巨大的紫藤花树。 它的树冠足有宫殿屋顶那么大。它垂挂下来的长长藤蔓,开满了紫蓝色的花朵,一串连着一串。有的垂在半空之中,犹如蝴蝶翩翩,悄然舞起。有的花串落在地面上,仿佛仙姝衣裾,脉脉含情。 地面上,落下了浅浅的一层花瓣,隐约有玉白的石桌与石椅。 恰在此时,旁边楼阁里传来一阵飘逸琴声,断断续续,带着几许哀婉与轻愁。 明月夜微愣,单见那房间的窗户紧闭。待到要仔细聆听之际,琴声又突然消匿不见了。想必就是掌柜的所说,前来观花的汴京诗人吧。 正在愣神之际,焰九已经在门外轻声禀告:“离凰姑娘,郎君已经在前厅等你用膳。” 明月夜随手关上窗子,刚要转身出门,依稀却又听见那委婉琴声再起,着实好听。 “阿九,隔壁是什么人?”她忍不住问道。 “哦,郎君也让属下打探过,掌柜的说是从汴京来的阔少爷,带了两个小妾,来观花喝酒的。”焰九看了一眼旁边紧闭的房间,低低道:“会弹琴的那个,据说乃汴京燕雀楼的头牌花魁。郎君说,姑娘不必搭理这些……烟花女子。她们若惊扰了姑娘,让属下处理就好。” “那倒没有,琴声也挺好听。”明月夜淡淡一笑,随着焰九便往前厅走去。 那边,赤霄已经坐在一桌酒菜面前,望眼欲穿的等着明月夜了。 四菜一汤,简单却又不失精致。有紫藤萝蒸百合、口蘑烩菘菜、清炒紫藤嫩叶、炙山鸡脯肉和枸杞花蕊清汤。还有一笸箩的鲜花饼,自然也是用紫藤花制成,色香味俱全。 明月夜还未走到桌前,已被菜肴散发出来的香气,勾得食指大动。她咧嘴一笑,几乎蹦蹦跳跳跑到桌前,一手就抓起一个鲜花饼,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好吃。虽然这店小,但厨子可真不赖。贱人,别光看着,再不吃我就包圆了啊。”明月夜不客气道,丝毫不矜持。 “慢点儿,慢点儿,别噎着!”赤霄紧张的盛了一碗汤,赶忙放在她面前,哂笑道:“幺幺,你多少顾忌下旁人的目光,我……我又不是苛待你,不给你吃饱饭。要不要这么穷凶极恶啊。你终归姑娘家,这……” “哼哼,你虽然跟随窈娘,在范阳山林长大,但从来没试过饿肚子吧。我可从小就被饿怕了,遇到好吃的东西,一定先要吃饱才好。你若嫌弃我吃相,自己到那边去吃好呗。”明月夜翻了个白眼。 “谁敢嫌弃你,我便将他的脑袋割下来。其实,你连吃饭的样子,都着实可爱呢……你若喜欢,我便让厨房再多准备些。”赤霄微红了脸颊,信誓旦旦道。 “闭嘴,吃饭!”明月夜恶狠狠把一个鲜花饼,塞入赤霄口中。 两个人便风扫残云起来,看得隔壁桌子的焰九和其他暗卫,不吝心惊胆战。看来,皇上的威严早已败在了儿女情长之下。为了不被割下脑袋来,他们只好拼命扒饭,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吧。这种热闹,不看才安全。 “这位少年和姑娘,小老儿是个说书的,不知两位贵人可愿赏口饭吃。听小老儿讲讲梅陇镇的故事。”一个须发花白的说书先生,站在厅外的门口处,笑吟吟问道。 焰九刚站起身来想要驱赶,明月夜眼睛一亮已经接言:“好啊,老人家。您进来说吧。贱人,拿银子。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赤霄瞪了一眼焰九,后者干笑着把老人请进厅来,又从钱袋里掏出一块银子。 说书先生微笑着,拒绝了银两,不卑不亢道:“小老儿不要银子,只要姑娘赏个鲜花饼果腹,即可。” “得嘞,掌柜的,给这老爷子上一桌,跟我们一样的饭菜。您请……”焰九这回十分有眼色。 说书先生在桌前站定,望着明月夜问道:“这梅陇镇的故事很多,你想听哪一段?” 明月夜略一思忖,突然眼前一亮道:“就说说这燕堂后院的,紫藤花王吧。可有故事?” “姑娘想听,自然要有。”说书先生一捋胡须,哈哈一笑:“这紫藤花王的故事,当属梅陇镇最有名的传奇。” “话说从前,有位姑娘名叫紫嫣,她容貌秀丽,心地善良,又很喜欢穿紫色衣衫。紫嫣每天都真诚的,向天上的月老祈求,希望自己遇到一个有情郎。终于有一天,月老被她的虔诚感动了,就托梦给她。” “月老说,等到春天,在后山的槐树林里,她会遇到一个白衣男子。那就是她命中注定的情缘。紫嫣默默记住了月老的话,目盼心思等到春暖花开。她满心欢喜,如约独自来到了槐树林,紧张而又激动的,等待着属于她的美丽情缘。可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那个白衣男子也没有出现。“ 听这故事有趣,明月夜和赤霄,都不禁停止了吃鲜花饼的动作,认真的盯着那位说书先生,继续讲下去。 “紫嫣只好一边哭泣,一边往家走。结果一不小心就被毒蛇,咬伤了脚踝。她拼命呼喊着救命,却没有人发现她。就在她奄奄一息,感到绝望时,一个俊美如女子般的白衣男子,真的出现了。他用嘴帮她吸出了脚踝上,被蛇咬过的毒血。他救了她。他的目光温柔,他的眼眸邃黒。” “紫嫣毫无悬念的,便深深的爱上了,这个白衣男子。他们经常在夜间槐树林幽会,他们在月下翩翩起舞。可是,那男子并非人类,而是槐树精灵变化而来。他们虽然相爱,却不能结合在一起,他们的婚事也遭到了族人们的强烈反对。族人们请来了大法师,禁锢了白衣男子,还要将他杀死甚至灰飞烟灭。但紫嫣心意已决,非他不嫁。于是,他们便双双跳崖殉情了。” “后来,在他们殉情的悬崖边上,长出了一棵槐树苗。那苗上居然缠着一棵紫色藤萝。紫嫣的母亲思念女儿,便将这花移到家中花园。那怪树竟然也活了。它开出了朵朵花坠,紫中带蓝,灿若云霞,美丽至极。人们便称那藤上开出的花为紫藤花。紫藤花需缠树而生,独自不能存活。碧霄子便说,紫藤是紫嫣化身,而槐树就是白衣男子的化身。这就是那棵紫藤萝花王的故事。”说书先生喝了一口茶水,娓娓道来。 “如此说来,这紫藤花语,就是为情而生,为爱而亡。生生世世,纠缠不清。”明月夜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心事,她低垂了眼眸,淡淡道:“先生这故事,实在伤感。” “相遇是缘,这紫藤花的故事伤悲,小老儿也不愿多讲。见姑娘喜欢这花,便多说了几句,若让姑娘触景伤情,小老儿便真的讨打了。姑娘,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不想,可不意味着那情,就不在了。”说书先生双掌合十,笑颜一展,已经化作一阵青烟,消失殆尽了。 赤霄与明月夜都惊愣住,不约而同从桌前跃开。 “这梅陇镇果然诡异!”赤霄赶忙护住明月夜,紧张道:“你别听他胡言乱语,若有花妖害人,我便将这镇上的藤萝树一并烧毁。看还有什么鬼怪敢作祟!” 明月夜忍不住扶住桌边,她身体有些颤抖:“他并没有害咱们。只是这故事确实伤感,让人有种忐忑不安之感。莫非,这梅陇镇里藏着很多秘密吗?或许,这老人与重明有关!若按晴童子手札中所记,重明是神鸟,它的气力很大,能够搏逐猛兽,能辟除猛兽妖物。只是,如今我的思绪很乱,实在梳理不出什么逻辑。哎,头好痛。” “幺幺,昨日与巨血棘与摄魂花王缠斗,你耗费了太多体力与心神。这样吧,用完午膳你便回房间睡一会儿。我独自到镇上打探一下,即回。好吗?若你累病了,便更难找到重明鸟了。乖,听话……”赤霄扶住明月夜的双肩,温柔道。 “我不放心,你独自一人以身犯险。”明月夜紧张道。 “我有血玉凤凰护身,无碍。你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再一同想办法。”赤霄坚持道。 明月夜按住自己头痛欲裂的额角,不得不妥协道:“也罢,若我勉力同行,或许还会拖累。但你们……务必小心。” 赤霄点点头,他伸出颀长手指,将她耳畔乱发拨入耳后:“别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260.相见 用过午膳,赤霄出发去镇上打探消息,留下几个暗卫,悄悄保护明月夜。 明月夜却真乏了,她躺在床榻上,不久便昏昏沉沉睡去。 睡梦之中,她隐约又听到琴声瑟瑟,时断时续,却也舒缓委婉。渐渐的,一颗烦扰之心也宁静下来。 深睡了一个时辰,她幽幽嗅到一缕清甜的花香。睁开眼睛,发现窗户微微打开了一道细小缝隙,香味其实从窗外飘来。 她慵懒的爬起身来,整了整衣衫,顺手推开窗子。她看见了一阵蓝紫色的,繁花之雨。 满树紫藤花开,清风撩人,迎面袭来,香气登时满溢了房间,那树下传来的琴声,也清晰了许多。 原来,不知何时,那白石桌上放了一架古琴,一隅白衣身影影影绰绰,正在花下弹奏。 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 明月夜微蹙峨眉,打开门,只见一个清秀的紫衣少女站在外面,双手捧着一封信笺。 “这位姑娘,奴婢冒犯了。那日我家公子,偶然得见姑娘在窗前凭望赏花,便为姑娘作了一首诗,请您笑纳。我家公子说了,他并无恶意,只见姑娘愁眉不展,所以在树下抚琴,想为姑娘解忧。若姑娘喜欢这诗,公子请您移步紫藤花下,听琴,品茶。” 紫衣少女毕恭毕敬,将洒金笺送入明月夜手中,不待她回应,已经躬身退去。 明月夜狐疑的展开信笺,只见上面用清秀的小楷,写着一首五言诗: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她唇畔掠上一抹冷嘲:“好一个幺蛾子,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搞什么鬼出来。” 紫藤花王,比一般的紫藤花树,花冠要大得多,仿佛就像用花朵搭建了一所绝美宫殿,美得恍若梦境一般。 树下有玉白的石桌和石椅。桌几上,和地面上,都散落了一层蓝紫色的花瓣。 桌几上摆放了一架乌金色古琴。一个身穿月白蜀锦袍衫的男子正在颔首,认真的抚琴。他的身边,站着两个紫衣少女,容貌秀美,与刚才敲门的不同,她们可是故人呢。 当她们看见明月夜从由外而内,缓缓踱步而来,眸中泛现一抹兴奋与吃惊神色。 “不曾想,王爷也还会抚琴?”明月夜走进紫藤花王的树冠之中,她刻意停留在离那古琴与白衣男子,丈外距离。 她唇角微扬,掌心展开。只见那封书信便在她掌中燃起。她手臂一扬,那燃烧殆尽的洒金笺仿若黑色蝴蝶,飘入了蓝紫色的花云之中。 琴声戛然而止,那白衣男子缓缓抬首,露出一双如寒潭之水的邃黒重瞳。他长眉微挑,仿若含着红茶花般的薄唇,旋起一抹邪魅之笑。他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慵懒的站起身,拂了拂宽大的衣袖,缓步而来,落地的脚步依旧悄然无声。 哥舒寒身后的两个紫衣女子,一个是重楼,另一个却是景天。她们见自家主子终于现身,再也按耐不住激动,一边跪倒一边行礼,颤声道:“叩见王妃……终于见到主子了。” “起来吧。没想到,你家王爷会带着你们来汴京。我还以为,他该率领暗军的十五万大军,前来剿灭我的彼岸堂。”明月夜微微一笑,不吝嘲讽。 “既然知道是本王,十七,那你还敢来?”哥舒寒戏谑道:“把那傻子支使出去,可畏惧本王杀他泄愤?” 今日他没有戴金冠,长长的黑发垂散着,额上仅仅系了一条紫蓝束带。一袭白衫也飘逸俊秀,似乎成功隐匿了霸道与威慑,更仿若一个美艳到彪悍的翩翩少年,如此而已。 “我又不曾亏欠何人,有何不敢来?王爷倒胆大,装神弄鬼搞到汴京来了。这里可是大燕京都,而并非长安。王爷也太小看了赤焰光军吧。”明月夜笑意微凛,掌中已经隐匿了数枚金针,严阵以待。 哥舒寒笑望着面前佳人,除了不吝掩饰的心爱之情,还多了几分欣赏。 她不再穿白衣,换了胭红的骑服,确实令人耳目一新,颇有几分英气与妩媚。 多日不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也丰腴了些。甚为合身的红色骑服,勾勒出了玲珑身段。她长长的黑发用金色丝绦,在头顶束了麻花辫,还编入了赤金的精致花朵。于是,整个人看起来,都熠熠闪亮,璀璨夺目。 以前,她喜欢素面朝天。如今,她略施粉黛,竟然惊艳非凡。他不得不承认,她出落得益发光彩夺目,夺魂摄魄。 “你穿红衣,也很好看……不过,本王觉得,白裙更适合你……”他宠溺道:“十七,回来吧。” 哥舒寒自然而然展开双臂,想要拥抱住自己的小娘子,但后者敏捷的跃后一步,不吝威胁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穿白衣了。哥舒寒,我劝你赶紧回长安。如今,我是大常念媺长公主和明堂堂主,唯独不再是什么……十七。你若敢再近前一步,我必然不客气。” “不客气?如今十七还挺霸道。难不成做了火暴弟子,就觉得本王,也无足可惧了!好,就来让本王看看,我的小十七,长了什么本领……”哥舒寒笑吟吟的,一双邃黒重瞳不吝狂狷邪魅。他信步靠近,目光笃定。 明月夜微微蹙眉,手臂一抬,数枚金针径直飞了过去。但他竟然分毫未躲,金针入肉三分,他的手臂与肩膀都中了暗器。 “还是金针,不长进。射胳膊管什么用,要害在眼睛。再来……”他面不改色又缓步走近。他身后的重楼已经紧张到快哭出声来。 明月夜紧紧盯着哥舒寒,眉心紧蹙,一扬手竟然飞出双倍的金针。但他依然未躲,于是所有金针再次击中了,他的右边臂膀。 哥舒寒面色微微泛白,语气却依旧轻松,不吝调侃:“十七,再来……” “恳请主子手下务必留情啊。王爷右臂在魍魉山上受了重伤……”重楼几乎连滚带爬的疾跑过来,一把抱住明月夜的胳膊,但随即她便被哥舒寒一道掌风击倒。 他重瞳阴翳,清冷道:“重楼,不许多言。退下。” 他将右臂背到身后,但脚下已有点滴状的鲜血,不断击落在地面上的花瓣上。 明月夜不及思索,情不自禁攥住哥舒寒右臂手腕,不由惊愣住了。 难怪他要穿宽袍大袖的衫服,他的右臂正裹着厚厚的绷带,如今鲜血已经浸湿,顺着手腕正滑落下来。 她倒吸冷气,慌忙点住他肩上要穴止血,颤声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哥舒寒微微一笑,狠狠拥住了面前的人,他贪婪的嗅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紫樱与白芍药香。 他用霸道的拥抱禁锢住她的挣扎,他却在她耳畔柔声道:“别动,你再挣扎,为夫的伤口会裂得更厉害……抱一下,就抱一下……” “混蛋,滚开!我不想再见到你。”她桀骜不驯道,继续挣扎着,但力度却小了许多。 他得意而又宠溺的笑了,邃黒重瞳灿若星辰:“好了,十七,消气了?若还不解气,为夫再让你扎上几百针,可好?” “胡闹!”她闻言狠狠用手肘戳了下他的要害之处,后者闷哼一声,终于松开怀抱,他朗声笑着,顺势跌坐在地面的花瓣中。 明月夜咬牙切齿,用斩黄泉轻轻挑断哥舒寒右臂上的绷带,只见小臂之上一道赫然伤口,深可见骨,已经青黑颜色。 她惊呼失声:“有尸毒,你没事上什么魍魉山,去古墓里瞎转悠做什么……” 跪倒在地上的重楼忍不住刚要说话,就被哥舒寒一记杀人眼神吓得噤声。 明月夜拔下哥舒寒身上的金针,扔到一边,又从自己锦囊中取出一颗碧绿的丸药,狠狠塞入他口中。又自己嚼碎了一颗,小心吐在他的伤口上。 只见那狰狞的伤口,在药汁的作用下,冒出了嗤嗤白烟,不停的流出青黑毒血。他微微蹙眉,肌肉自然的绷紧,可见也是极痛的。 “景天,你来说。这混蛋的伤,怎么弄的。”她凛声道。 景天犹豫瞬间,猝然跪倒,低低道:“启禀主子,王爷确实是在魍魉山古墓受的伤。” “景天?”哥舒寒威慑的盯住景天,余音悠长不吝威胁。 “闭嘴,不然我就扎哑了你。”明月夜手中赫然亮出一枚金针,又抵在他的要害处。 他又气又笑又无奈道:“十七,为夫不用这里讲话的……” “嗯,但你比较在乎这里。若要让你配合,这种威胁比较管用。”她不吝冷笑。 他挑眉,撇嘴道:“知我者,十七也。也罢,景天,你想好……便说……” “主子,几日前咱们随王爷到了汴京。晴童子和王爷做了交易,王爷若帮他入东兀古墓取宝,他便帮您破巨血棘和摄魂花王之局。同去的暗军兵士,折了好几个在古墓中,王爷为了救蒙云赫,才中了千年老尸的尸毒。”景天低低道。 “那个铁爪子还活着吧。”明月夜瞪了一眼,跪在一旁抹眼泪的重楼,不客气道。 “幸亏有王爷舍命相救,蒙云赫才得以逃脱。不过,王爷的手臂差点都废了。”重楼眼泪汪汪道。 “哭什么哭,他若断了手,你让蒙云赫把自己的铁爪子给他用,不就结了。”明月夜哼了一声。 眼见哥舒寒的伤口,已经开始流出鲜红的血液,她暗暗舒了口气,手脚利落的扯出新的绷带,为他包裹伤口。嘴中依依不饶道:“王爷,您这身手倒越来越差了。肾气不足吗?即便和老情人相见,久别胜新婚,但也不止于被掏空了吧……一个小小的千年古尸,也能放倒……” 你,字未及出口,明月夜只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揽住腰肢。她的唇瓣已经被炙热覆住。她试图挣扎着,便被他推倒在紫蓝花瓣中。他锲而不舍,攻势强劲。她手中还有未及缠尽的绷带,不敢猛力推开,生怕再撕裂了他的伤口。 重楼与景天被两人突如其来的亲吻惊愣住,遂而羞涩的扭了头,不再看。 又一阵淋漓而下的紫藤花雨。花瓣落在两人的发顶与衣衫上。一时间,花香萦绕,缠绵纠结,悱恻婉转。 明月夜万般情愫涌上心间,有恼怒,有委屈,亦有情不自禁的沉溺。她狠狠咬住他的唇瓣,他却不肯放弃纠缠,游刃有余的舌尖,竟有万夫莫当之勇,终归突破了壁垒,得以回应。 她终于推开了他,但他心满意足,不再乘胜追击。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鲜血,魅惑的笑渲染开妖娆的性感。 她愣愣的看着他,眸中的情愫错综复杂。他伸出颀长手指,用指腹轻轻擦拭着她柔软唇瓣上的血,声音犹如羽毛划过般的低哑轻柔:“十七,我知道,你舍不得伤我……” “你!”她杏目圆瞪,眼看就要发火。却始料未及的,被他单臂拥入怀中。 他在她耳畔低声絮语:“为夫错了,娘子就原谅这一次,可好……你知道,为夫最怕你的金针,但若你能释怀,便让你扎个够。” “滚开!”明月夜的心间,最柔软的部分,涩痛了一瞬间。她尽力忍住自己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 “放开幺幺!”恰在此时,一声断喝从他们身后响起。 赤霄手握赤焰剑,怒发冲冠,重剑之犀利,直指哥舒寒后心窝之处。 哥舒寒闻声,他用左掌撑地,右臂揽起明月夜的肩,稍微用力两人便借力起身,站定。 哥舒寒迎着赤霄的剑锋,挑着长眉,微微一笑,反而更加揽紧了臂膀中的女人。 赤霄望着这个妖魅的重瞳男子。他们的身高相近,都是彪悍的战将之躯,所以在气势上几乎不分上下。但他邃黒双瞳,似乎燃烧着一抹幽绿的火焰,却裹挟着千年冷寒。 赤霄心里暗暗凛然。或者,这将是他遇到过,最强的对手吧。 原来,这就是明月夜喜欢的男子。确实,他一点儿不比自己差。甚至他与生俱来的傲慢不羁与笃定自信,也在自己之上。 哥舒寒也是第一次见到赤霄。他只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一般,似乎很像……年轻几分的汪忠嗣。他心底,不禁暗暗隐匿了杀机四伏。 哥舒寒与赤霄,他们四目相对。白衣寒气迫人,红衫烈焰焚心,他们都眯起眼眸凝视对手,此刻虽然无言,但电闪雷鸣间,所有的锋芒毕露与咄咄逼人,一时尽在眼神交错之中。 “赤霄,不要伤他!”明月夜一咬牙,终于打破了两个男人沉默的对决。 赤霄一愣,眼神中划过一丝受伤,他不由退后一步,站定。 “他和晴童子在魍魉山古墓汲取鬼火,右臂受了重伤。”明月夜一字一顿道。 赤霄惊诧,却有几分释然,他主动放下了手中的赤焰剑。 “燕皇赤霄,本王前来汴京,只为接王妃回长安。打扰之处,尽请海涵。”哥舒寒唇角染笑,声音轻柔,内涵强硬。 “谁说我要跟你回去了?”明月夜挣开他的怀抱,侧目而视。 “西凉王,幺幺她不愿意跟你回去。寡人便不会放人。”赤霄紧紧盯住哥舒寒,似笑非笑道。 “幺幺?十七,你更喜欢这个名字吗?”哥舒寒笑意更浓,不吝嘲讽,眸中的幽绿火焰冉冉欲烈。 “我在汴京,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我不能跟你回去。”明月夜绷直了身体,反抗道。 “本王就是重明转世,你们要的重明之血,唯独本王才有……”哥舒寒清浅一笑:“赤霄,十七,你们……想救火暴那老头子吗?” 261.重明 燕堂,哥舒寒一语既出,十分惊人。明月夜与赤霄,都希望他能说得更详尽些,可他长眉一挑,却笑而不语。 因为伤口裂开,月白衣衫沾染了鲜血,素有洁癖的哥舒寒便拉着明月夜,非要她帮忙换身衣服再去前厅,才肯议事。 明月夜无可奈何,也暗暗担心他的臂伤。便让重楼与景天,陪着赤霄在前厅喝茶,自己则陪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回房间,更衣。 “你有重楼和景天,难道还换不了衣衫?”明月夜冷着脸,整理着他的换洗衣衫。 “难道,你想让自己夫君如此养眼的身材,便宜了旁的女人?”哥舒寒脱掉外袍、内衫、以及亵衣,笑吟吟道。 见他不吝露出线条优美的蜜色胸肌,明月夜不禁炽红了脸。她胡乱将新的干净衣衫,为他匆忙套上,多少有些手忙脚乱。 虽然两人早有肌肤相亲,但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身材确实养眼,算是穿衣有型,脱衣有肉的那一类,很容易让人心如鹿撞,意乱神迷。 因为慌乱,终于不小心牵动了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她赶忙扶住他受伤的手臂,紧张道:“伤口很痛吗?” 哥舒寒暧昧一笑,展臂揽住她,环抱在自己胸前。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意味深长道:“我有什么,你还没见过?十七……为何……还如此害羞……可是,想念为夫了……” “滚开!”明月夜面红耳赤,错开了眼眸。 他的怀抱萦绕着冷郁的黑沉香,他的肌肤温暖而富有弹性。她的心跳情不自禁加速了许多。她用双手抵在他的胸前,不想让两人更加的靠近。 “你在想什么?”他伸出颀长手指,轻轻拈起她下颌。 他柔软温润的唇瓣几乎贴着她的鼻尖,低低絮语:“莫非,你想的,与为夫想的一般……不如,咱们验证一下?我想你了……十七。” “滚……”她双手用力,尽力想要推开他。 他却不依不饶拥住她,唇瓣轻轻印在她的樱唇上,浅尝甜蜜。她感觉到他的蠢蠢欲动,自己的喉咙也干涩的,不断咽着口水。 但出乎意料的,他隐忍了自己的情愫,恋恋不舍松开了她,叹息道:“算了,先把你的正事办好吧。省得你,别别扭扭的,心不甘情不愿,不尽兴!” 明月夜闻言,几乎眼蓝,强忍住自己没去狠狠戳他伤口。 哥舒寒放开了明月夜,自己灵巧的套上了暗黑蜀锦的袍服,又把三眼狼金冠递给她:“十七,束发。” 她用深深呼吸来遮掩自己片刻的心乱,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而然。她接过金冠,拿去玉梳狠狠梳了几下他的长发,动作粗暴的将金冠胡乱戴在他的额前。 “你和那个阴阳怪气的晴童子,到底什么关系。”她不吝趁机追问。 他无奈的自己单手整理着金冠,叹息一声:“娘子啊,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不怎么美妙。” “你说你是重明转世。见鬼的,什么是重明转世?”她呲牙,不耐烦道。 “十七,好好说话。”哥舒寒长眉一展,邃黒重瞳闪过一丝讥哨。 他顺手勒住她细弱的腰身,却不承想被她成功闪过。 “长本事了?”他几分欣赏几分玩味的,单手再次出击。 两人近身缠斗了十几招,她终于被他擒住。他得意的勒住她的腰肢,让她紧紧背靠着自己,她不安的感觉到了他的关键部位,正在蓄势待发。 “招我,是吧?”他暗哑着声音,邃黒重瞳里游弋着不安分的幽绿色:“不然,让他们等一会……罢了。为夫要看看,你还长进了什么……” “好了,我认输!”明月夜明智的松开自己的双手,举在身体两侧,隐忍道:“王爷,敢问您……这重明转世,从何说起,我诚心讨教!” “嗯,中听。”哥舒寒稍微放松了手中力道,他坐回床榻上。她也只好跟着他凑过来,坐在他的腿上。 “白老二……就是……你们说的晴童子!他不给你手札了吗?里面可有重明的记载。没看吗?”他并没有放松对她的禁锢。无奈口中干涩,他便用受伤的手,拈起一杯冷茶,刚要喝,却被她劈手斩落。 “你的伤这么重,怎么敢喝冷茶?”她不客气道,关切之情却难以掩饰:“去前厅,喝热的。” 见他眸中泛起得意笑容,她不禁蹙眉,翻了个白眼,不吝鄙视道:“原来,王爷是鸡转世啊。重明鸟其形似鸡,鸣声如凤,此鸟两目都有两个眼珠,所以叫作重明鸟,亦叫重睛鸟。它的气力很大,能够搏逐猛兽。难道,我说错了吗?难怪你怕团团,自古以来,公鸡都怕狐狸的……说得通。” 哥舒寒冷笑一声:“重明鸟乃上古神鸟,重瞳可观神鬼,它的血能降魔除妖,亦能号令天下灵兽。包括,你那条会吐火的小神龙。火暴中了鸳鸯断,光有鬼火做药引只能缓解症状,却无法根治蛊毒。除非。本王度血给他。” “那么,王爷可愿度血给他呢?”她追问,眼神炯炯。 “可以考虑。如果他是本王王妃的师父,这个面子,总要给吧……”他同样呲牙一笑:“看十七……表现了。” “我不会求你的!”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不用求,只要你肯原谅为夫,与我一同回长安就好。”他不吝谄媚道。 “我不想再回……西凉王府。”她斩钉截铁道:“哥舒寒,你若愿意救我师父,那我感谢你。但这不是交易,你若以此要挟我跟你回府,不可能!你若硬来,便只能带回我的尸身。就这么简单。” “哈哈,十七,为夫想''硬''来的地方,可不在于此。”他意味深长道:“无碍,先陪你回了弈乾宫再说。白老二说,汴京恐有大事发生。虽然赤霄这家伙对你不怀好意,但他助力你开设明堂分堂,火暴又教习你的内功心法,帮你改善冷寒体质。本王,帮一帮他们,倒也无碍。” “王爷,少说这般冠冕堂皇的话,您什么时候做过赔本买卖。若无益处,你怎么会插手呢……”她又冷哼一声,鄙视更深切了几分:“白老二,晴童子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在野狼谷排行为二?看起来,年纪可不太像。” “确切的说,白老二不是人,他虽为白泽转世。却已经几千岁了。是个老怪物……”哥舒寒不怀好意道。 “白泽!”明月夜惊呼出声:“上古传奇中地位最崇高的神兽,令人逢凶化吉的吉祥之兽。白泽能说人话,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晴童子,居然是白泽转世。” “对啊……他与你外公,是最先认识的。排行在野狼谷第二位。”哥舒寒淡淡一笑。 “我的天啊,九尾神猫是老六。雪狼王是阿九。晴童子是老二。那我外公……莫千问……他也是什么转世吗?还有你,什么重明转世。你们怎么就聚集在野狼谷了呢?你逗我呢吧……”明月夜长叹一声,扶住自己的额角,郁闷道。 “这就是因缘。还有更多不可言的未知,你早晚会自己发觉。十七,你亦然在其中……”哥舒寒重瞳深邃,深不可测。 262.故意 哥舒寒与明月夜、赤霄议定,三人一同尽快赶回弈乾宫,助力晴童子祛妖。 三人各自骑着一匹马,一路疾驰,想要在日落前回到汴京。后面还跟着蒙云赫、焰九等人。 大半日的颠簸赶路,三人本一路无话。眼瞅着已经看见了汴京城的城门。他们各自暗暗松了口气,便缓步而行,聊天便难以避免。 但这三个人同行,又怎么可能善良的谈天说地呢? “十七,你可知梅陇镇,这几日为何紫藤花开?皇上,您的赤焰暗卫,就没打探到些许消息吗?”哥舒寒细眯着邃黒重瞳,似笑非笑道。 “梅陇镇与魍魉山如此靠近,恐怕是妖异作祟吧……”赤霄斜了一眼哥舒寒,冷冷道。 “哦?本王的暗营细作,倒听来些道听途说,并非什么妖孽现身,恐怕还要恭喜皇上了。这是喜兆啊。”哥舒寒笑得有些促狭。 “喜兆?这紫藤花确实开得好看,或许有道理。蒙云赫,你倒说说看,有什么缘由……”明月夜瞥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的哥舒寒。她特意让直率而憨厚的蒙云赫来回话,想必这憨货应该不会说谎。 “云赫,你家王妃让你回话呢。”哥舒寒递了个眼色,给后面的蒙云赫。 “启禀王妃。属下还真打听到了。这梅陇镇的紫藤花,一般都是每年四、五月开花。这分明已经仲秋了。前几日突然就开了花,镇上的人也觉得奇怪。后来,有个自称碧霄子的传人,也是一个有名的方士,他掐指一算啊。说这繁花簇景,便应在了镇上,礼部侍郎梅千寻的掌上明珠梅浅浅身上。她正是五日前从老家乘船,刚刚来到梅陇镇的。”蒙云赫一本正经道。 “这倒有趣,可见这位梅小姐定花容月貌,才引得紫藤花绽放。”明月夜微微一笑,又望向赤霄:“赤霄,你可曾见过这位梅小姐?” “不曾。”赤霄斜了一眼蒙云赫,眼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不客气道:“大概是乡下来的丫头吧。这名字不吉利,梅浅浅,没钱花吗?枉这梅千寻身为礼部侍郎,家学如此浅薄。” “我倒觉得,她的名字蛮好听,暗香浮动月黄昏,梅花浅浅欲断魂。”明月夜微微一笑。 “主子说得是。这位梅浅浅姑娘,就因为姿容秀美,歌喉委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被誉为大燕有名的才女。前不久,还曾到咱们长焱宫修习大常音律呢。”蒙云赫身后的重楼,紧跟着接言。 “这个我倒没印象了。那她来梅陇镇做什么?”明月夜漫不经心道。 “嘿嘿,梅千寻梅大人在梅陇镇有府邸,大约来探亲的。”焰九赶忙道:“这梅小姐本来没什么稀奇,多是闲事之人胡乱传闻,不足当真。” “哦,本王怎么听燕堂的掌柜说起。这位梅浅浅不日就要进宫选秀,都说她是真凰之女,乃火暴亲自从大燕重臣之女中,层层选拔出来的。皇上,本王恭喜您,当真艳福不浅!”哥舒寒朗声笑着,他刻意紧跟上明月夜。 明月夜心中微动。她看了一眼赤霄,后者正咬牙切齿的瞪了一眼焰九。 “这倒也未必,咱们从梅陇镇出发前,听说梅宅着火了。梅小姐似乎受了惊吓,要连夜回老家梅州了。”焰九笑眯眯道。 “西凉王说紫藤花开为喜兆,寡人却觉得必定有妖孽作祟。那日,寡人与明堂主用膳,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个青衣道人,妖言惑众。讲了个什么劳什子见鬼的紫藤花传说。然后,这妖道便化作一股青烟,消失了。王爷,怎么看?”赤霄冷笑道,不吝回击。 “是啊,是啊,若不是明堂主认识西凉王。咱们看到那老花树下,白衣男人与紫衣妇人,还以为见了槐树精和紫藤花鬼呢。”焰九赶忙补充,信誓旦旦。 “呵呵,那老道是白老二的法术。本王陪他闯进东兀古墓,汲取了千年鬼火,才换了来的。自然为了讨十七的欢心。”哥舒寒唇角一扬,直截了当:“本王身着白衣,藤萝花下抚琴,紫衫姑娘赠诗,这些伎俩,都不过夫妻间的情趣罢了,倒让皇上……见笑了。” 赤霄语噎,他瞥了一眼焰九,后者只能无奈的撇撇嘴。心想这西凉王的脸皮可够厚,但这话绝对十足杀伤力,且得让自己主子堵心好几日。 蒙云赫与重楼对视一眼,不禁低头哂笑。从走进梅陇镇伊始,无论是那燕堂,还是紫藤花王,以及相邻的房间与精致的地方小菜,甚至真凰之女梅浅浅的那些传闻,哪个细节不是王爷刻意安排呢?他为了迎回王妃,不但下了血本,甚至也煞费苦心。赤霄,怎么可能玩得过这阴险的小祖宗。 走在最后的景天,看到前面唇枪舌剑,以及针锋相对,不由暗自摇了摇头。 若论腹黑刻薄,恐怕自家王爷,那绝对天下无敌。赤霄,惨了! 明月夜聪慧过人,亦然明白哥舒寒的居心,不禁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王爷,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突然回头,笑吟吟对着他说。 哥舒寒策马跟上,他刻意靠近她,低低道:“娘子,怎么了?可是骑马累了,不如,为夫抱着你……” “你既为重明转世,哪怕千年老尸,又如何能伤到你?即便侥幸受伤,也不会如此严重,除非……” “对,我故意的。”他邃黒重瞳隐现一丝狡猾与孩子气:“若你心疼,我才知道。你心里有我……虽痛犹甜……” 明月夜闻言,不禁怒从心头起,扬起手中马鞭就要抽他。 哥舒寒挑眉,伸着受伤的手臂就递到她鞭前。见她硬生生打住,他微微嘟起红唇,轻轻做了个飞吻的动作,双瞳盈笑,不吝甜蜜的得意。 “你!”明月夜简直气急败坏,她伸出手肘,狠狠戳了他的肋下,却被他拉住手腕。 哥舒寒低声威胁,妖魅邪气道:“十七,别再嘟嘴,本王会忍不住,当着你的小神龙,狠狠吻你……他会哭吧,哈哈……” 明月夜面红耳赤,她咬牙伸手就抽了一鞭子他的坐骑。那马儿受惊,撒开四蹄,没命般疾驰而去。 哥舒寒自然不紧张,他黑衣飘然,长发飞舞,妖魅邪气的笑声掠过天际。可她的心,却乱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结。 赤霄就在他们身后,愣愣的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部分,还在不断的塌陷着,失守着。 她是喜欢他的,他怎么办…… 他们是相爱的,他怎么办…… 263.预言 弈乾宫,梧桐苑。 晴童子和火暴,以及痊愈的韩国夫人窈娘,都在这里等待着赤霄等人的归来。 “这般说来,这鬼火的成功萃取,还多亏了那个哥舒寒?”火暴有些不情愿道:“那老头儿不想祛除鸳鸯断,又如何?老头儿可不想欠下那半妖的情分,回头要我宝贝徒儿还上。不可,不可!不划算!” “随你!”晴童子阖着双眸,淡淡道:“不过,本座预计,这鬼精事件只为开端,弈乾宫上空凝聚着厚重黑雾,三日内必有大事发生……” “有你在,老头儿怕什么。”火暴微微蹙眉,强作笑颜道。 “本座,为何要管你的闲事?”晴童子冷哼一声,拂了下青色的衣袖。 “晴童子,多少咱们也是三十年的酒友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哈哈……”火暴的眼角抽动,被烧得只剩下小半的胡须因为哂笑,抖动的不甚自然。 “如何?你这不讲信用的死老头子。你不是要用斩黄泉换东兀鬼火吗?本座死里逃生,才从古墓里萃取了三朵千年鬼火。但是……本座怎么看见那斩黄泉,却在明月夜手中呢?”晴童子突然睁开碧蓝双瞳,清冷的扫视了火暴一眼,又立即阖上。 “这个……这个……老头儿见到那幺丫头,心里一欢喜,就把那斩黄泉送她了。反正老头儿的体己还挺多,你再看看,有旁的可喜欢,送你两件可好?”火暴被晴童子一瞥,心下直觉寒凉一片。着实不好意思,他挠着头,刻意讨好道。 “也罢,那就把你那乖徒儿,转赠给本座好了。她跟着你,也实在太糟蹋,凤凰真神转世,被你教成了软脚虾,连巨血棘都斗不过。”晴童子不吝藐视。 “不行!你要别的吧。赤霄你要不要。老头儿白送你做弟子。幺丫头是老头儿的,绝不能给你。我才教习她不过七日,她便能将战龙决突破至四重天。我可舍不得。”火暴心痛的咧着嘴,跺脚道。 “赤霄那傻子,你自己留着吧。但愿他能在有生之年,打开逴明封印。若无明月夜与他合璧之功,本座看他一辈子也冲破不了战龙决的第二重。”晴童子不吝鄙视。 “先生,皇上可是大燕赤焰勇士第一人。您这般不屑他,实在令人寒心。”站在一旁窈娘,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紧锁眉头,不客气道:“虽然先生是窈娘的救命恩人,但您若这般诋毁小元宵,窈娘听了,心里很难受。” “窈娘,晴童子说的是实话。”火暴沉吟片刻,难得正色道:“若为凡人,赤霄确实足够英勇善战。但他乃烛阴转世,他现在的修为,和他身体内蕴涵的巨大潜力相比,实在进步太慢。” “烛龙是钟山之神,生于北方极寒之地,身长千里,睁开眼就为白昼,闭上眼则为夜晚,吹气为冬天,呼气为夏天,能呼风唤雨。看来,他的心窍尚未打开……”晴童子淡淡道。 “先生,若皇上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可否能够与哥舒寒匹敌?”窈娘紧张追问道。 “虽然赤霄的逴明封印尚未冲破,但那哥舒寒也不过重瞳半妖,赤霄现在就应与他,不分上下。”火暴自信道。 “死老头子,你以为赤霄和明月夜前往梅陇镇,寻找重明之血,找的是谁?”晴童子冷笑道。 火暴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紧紧盯住他,皮笑肉不笑的问:“不会吧……老头儿一直以为,你就是那重明转世。” “哥舒寒能号令天下灵兽,他的一滴血千金难求。赤霄根本没有见识过他的实力。这家伙也不仅重明转生这么简单,他体内还藏着更可怕的秘密,能够摧毁天地的力量。若他体内的妖物苏醒了,别说赤霄,就是本座也无能无力。所以,你的那小条小龙崽子,不要打明月夜的念头。”晴童子叹息一声,直言不讳。 “明月夜乃真凰之女,皇上是逴明烛龙,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姻缘。火长老你不是这么说的吗?”窈娘闻言大惊失色。 “晴童子,老头儿虽没有你精明擅算,但我确实给他们占过卦,他们有红线牵缘。明月夜是命定的大燕皇后。”火暴捋着自己花白胡子,细眯着眼眸。 “哼哼,你啊……什么命中注定?本座不会说破……你自己慢慢悟吧……”晴童子似笑非笑道:“上古神兽再生转世,聚集于此,想必早晚会有一场血雨腥风。哎……但愿这些局中人,都能以天下苍生,为念……” “局?什么局?”火暴与窈娘异口同声道。 “我们所有人……皆在局中……不可言,不可破。”晴童子轻轻叹息着。 “哎,你说的,老头儿听不懂了。算了,也罢也罢,就是哥舒寒暂时不能得罪呗。明月夜是老头儿的心爱弟子。她若愿意和哥舒寒回长安做西凉王妃,我绝不拦着她。但若她喜欢赤霄,想做大燕的皇后,老头儿也会拼了老命帮她。不就是鸳鸯断吗,不解就不解,自古人生谁无死?老头儿活了这一把年纪,够本了。哈哈……”火暴率性道,他拿起桌上的酒葫芦,狠狠灌了几口烧酒,不禁觉得淋漓畅快。 窈娘闻听此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晴童子唇角淡淡染笑,带着几分阴森森道:“死老头儿,若哥舒寒能救大燕万千黎民百姓于水火,你……还敢这么说吗?” 火暴刚要说话,猝不及防被烈酒呛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他不自信的嗫喏着:“见鬼,你这乌鸦嘴,怎么让老头儿心里七上八下呢?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看出了什么异端……还非要那半妖来解困不行!” “本座担心,慕容纯钧屠尽萧家,杀孽深重。有妖物作祟,会以怨灵做血祭,要汇集七十七路私精,血洗弈乾宫,乃至整个汴京城。”晴童子终于睁开了碧空一般璀璨的双瞳。 他望向了窗外的夕阳西下,血一般的阳光,洒在宫墙之上,竟然肃杀一片。 “你说什么?”火暴手中的酒葫芦猝然落地。 264.度血 “血祭?”赤霄蹙着眉,张着嘴,不可思议道。 火暴与窈娘也都惊诧不已,一时无法接言。 哥舒寒擎着玉杯,用眼角余光瞄着身侧的明月夜,而后者正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此时正值皓月当空,赤霄在梧桐苑的露台上,夜宴晴童子与哥舒寒。作陪的自然还有明月夜、燚族大长老火暴和韩国夫人窈娘。 仲秋已过,已经有微微的凉意。红色的美人蕉,花朵大多凋谢,只剩下硕大的叶子,招摇动荡,却也碧绿养眼。 白日里藏在碧玉梧桐里的七彩鸾鸟,终于等来了温柔的夜幕降临。它们轻震羽翼,跃上芭蕉叶,开始委婉歌唱,令人心醉神迷。 赤霄准备了三十年的清凉谷百花酿,与新鲜的炙烤雪菊大银鱼,来宽待贵客。虽然菜肴精致可口,但这宴席上的人,却各怀心事,一桌美食简直味同嚼蜡。 “这见鬼的血祭,到底会怎样?”赤霄忍不住,再次追问晴童子。 “明月夜,本座赐你的鬼怪异闻录,可读完了?”晴童子阖着双眸,语调清淡。 明月夜略一迟疑,轻轻道:“纯钧屠杀萧家二百余口,连老人和婴儿都没有放过,杀孽积怨,若被懂得方术之人利用,可引发血祭,或能召唤七十二精,祸乱人间” “正神之外,正鬼之外,有七十二精。此鬼天不收,地不管,五岳不御,山海不拘,不从大德,不助真风,好杀好乱,淫邪食血肉,不正之鬼,号曰私神名也。”她微蹙峨眉,不情愿的补充道。 “小十七说得不错。扶桑国的阴阳师,可驱使百鬼夜行。而东兀的术士,则能阴兵借道。这血祭召唤七十二精,必定会为汴京城带来滔天大祸。也许,三日后,汴京就会变成鬼城。那么,大燕,也就不复存在了。”晴童子长眉一挑,唇角旋起阴森森的冷笑。 “依先生之言,我大燕……将有灭顶之灾?”赤霄握紧手中的玉杯,关节泛着青白,可见心中隐忍用力。 “有人在弈乾宫作法,所以才会有鬼精现身。皇上若不信,便叫来宫人细细询问。这几日宫中,是否还有古怪?”晴童子淡淡道。 “不必了,窈娘虽病愈,但又有若干宫人生了怪病。赤霄,晴童子非比寻常,他的话……不会有错。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作法之人,阻止他!”火暴盯住晴童子,苦笑道:“晴童子,你能找到此人吗?” “若为鬼怪,本座可以。但如果是人……难!”晴童子突然睁开了双眸。他用碧蓝的双瞳扫视着在座众人。他的眼眸如星空一般璀璨,幽深而清远,似乎可以看透人心,对视者会心有余悸。 “老白,你更担心人祸。若有人做局,将我们聚集在一起,不怀好意,便难以掌控,对吗?”哥舒寒慵懒的伸展着腰背,凝视着晴童子的眼眸。 晴童子低垂了眼眸,冷哼了一声:“小崽子,有你在,本座能不担心吗?” “本王前来汴京,只为接王妃回府,如此而已。再说,咱们的交易也两清了。放心吧,本王没有心思搅局。”哥舒寒玩味道。 “哥舒寒,拿来!”明月夜瞪了一眼他,不客气的伸出手:“把重明之血交出来,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小十七,你以为你这鬼精鬼精的夫君,能做赔本的买卖吗?”晴童子不吝嘲讽,揶揄道:“小十三,本座猜你会用血,来换点什么……” “先生,火爷爷的鸳鸯断,必须……西凉王之血,才能祛除吗?”赤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带着几分冷意。 “不错,东兀古墓的千年鬼火加上重明之血。鸳鸯断可破。” “喂,你们没事吧。小老儿什么时候说,要解这鸳鸯断了。如今,老子的身体十分好,赤霄你不要多此一举。烦死个人!”火暴不高兴的站起身来,窈娘手疾眼快拉住了他。 “死老头,你若再不祛除毒蛊,很快就会真成了,死的……老头儿。”晴童子冷漠道。 “西凉王,寡人愿以十五城,求血。可否?”赤霄目光灼灼,盯住对面的哥舒寒。后者似乎无动于衷。 “再加……十五城!”赤霄咬牙道,他的额上已经隐现激动的青筋。 “皇上,本王并不缺银子,要到卖血地步。”哥舒寒调侃道,一双邃黒重瞳却笑吟吟锁住明月夜,意味深长。 “我跟你……回长安。”明月夜眼神微凛,笑意冷寒:“这样,你总能度血给师父了吧。” “不可!”赤霄和火暴同时暴喝。 窈娘焦虑的看着自家一老一小两个情绪激动的男人,不知究竟该劝不该劝,极其为难。 “哈哈……老白,你把本王诳到这弈乾宫来,想必就为了看这场热闹吧……”哥舒寒将手中玉杯里的酒,缓缓啜饮着,重瞳之中,不吝调侃。 “不错,确实……有趣!”晴童子微笑,露出冷白齿尖。 “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明月夜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她背对着哥舒寒,冷冰冰道:“早就猜到了,你最擅长阴谋诡计。也罢,我跟你,回长安,你救人,行不行?” “娘子啊,何必如此剑拔弩张?本王不要皇上的城池,也不会以此逼迫王妃回府。本王的血,白送!”哥舒寒笑吟吟道。 明月夜不禁心中一动,但她刻意冷着脸:“此话当真?若有食言,你便是天下最大的乌龟王八蛋!” “恶毒,恶毒至极。简直最毒妇人心……”哥舒寒拿起酒翁,潇洒的扬臂。 一道金色的酒液,以美好的弧线落入明月夜面前的玉杯,酒香四溢,刚刚好,他轻笑道:“上一次,在土库堡,你说过同样的话,还记得吗,十七……” 明月夜不动声色,梗着脖子冷冷道:“忘记了。” “放心吧,王妃。本王不但会度血救火长老,还会助力你,找出作法之人。”哥舒寒似笑非笑,故意温柔道:“十七,只要你欢喜,为夫连性命都可以给了你。何况……是血……” “嗯,反正也快没命了……小十三,你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晴童子不阴不阳,刻薄道。 赤霄暗自咬牙切齿,但终归不得不客气的长鞠一礼,低低道:“多谢西凉王。” 哥舒寒手疾眼快拦住,他重瞳微凛,声音更低沉道:“不必,反正不是为了你。” 眼看这夜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窈娘赶忙上前打个圆场:“夜深了,明日还要寻找作法之人,不如今日各位贵客就早早休息吧。王爷,先生,皇上为您二位准备了休息的寝殿。” “不必了。本王住不惯别人的地方。本王会宿在祁峰雪客栈,告辞。”哥舒寒起身。 他瞥了一眼还坐在那里的明月夜,温和道:“十七,贪酒伤身,别醉了。明早,梧桐苑见。” 本以为,他会强行带自己一起走,始料未及的明月夜,心中毕竟泛起微微波澜。虽未起身,终归忍不住道:“你的伤,记得换药……” 哥舒寒并未回头,但邃黒重瞳轻染一丝宠溺,红艳的唇瓣旋起魅惑一笑。他转身离开,悄然无声。 赤霄有些失神,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火暴一把攥住手臂。后者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傻小子,什么都别说,说什么你都是帮哥舒寒……懂吗?” “小十七,你陪本座在这弈乾宫里转转,可好?”晴童子缓缓起身,笑得别有涵义。 265.白泽 晴童子言罢,起身便走,根本没有等待明月夜的回应。后者只能咬牙切齿的提着裙摆,紧紧跟上。 夜空之下,清风徐徐,碧玉梧桐树叶婆娑,沙沙作响。 “喂,你到底是谁?”明月夜气喘吁吁,她追上飘然而行的晴童子。情急之下不得不一展臂,拦在他的面前。 “晴童子!”晴童子声音清淡如斯,眼眸清澈如水。 “你分明白泽转世!”明月夜紧蹙峨眉,圆瞪星眸,一字一顿道。 “不错,那又如何?”晴童子居高临下,带着几分好玩般的,打量着怒气冲冲的明月夜。 “白泽,上古神兽中最强大的老神。他知道天下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方术。所以从上古时期,就被当做驱鬼的神兽和祥瑞来供奉。老百姓将画有白泽的图画,贴在大门上用来辟邪驱鬼。女子会亲手缝制''白泽枕'',送给心爱之人寝卧,用以辟邪驱鬼。军队舆服中,白泽旗也是最尊贵的旗号。你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尊崇。如今汴京有难,你不该救老百姓于水火吗?为何还要推三阻四!”明月夜咄咄逼人。 她紧蹙峨眉,目光烁烁直直瞪着面前,清风明月一般的沉静男子。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业。皆从习起。”晴童子低垂着眼眸,清浅而笑:“因果轮回,并非由神明操纵。主宰轮回的乃万物自身所造的业力。小十七,你过于攀缘,所以……会惑于自己的执念中,难以自拔。何况,本座不过白泽转生,亦不能免于生死轮回。” “你不是已经几千岁了吗?还会……死……”明月夜讶异道:“难道,你还会怕死?” “会死。该死的时候就会死……你、小十三或者赤霄,我们每个人,都会衰老,会生老病死。”晴童子抬起眼眸,那仿佛将整个星空,都承载在自己瞳孔中的美丽眼眸,仿佛流淌着岁月的金尘,璀璨而永恒。 明月夜沉默了,纵然她聪慧过人。晴童子的话她并不能完全听得懂,只觉得从心底涌上来,潮水般的失落与寂寞,无以言表。 “众生皆苦,万象本无。人在轮回中,不过碎土相对于长岑,粒米相对于沧海。得之桑榆,失之东隅。”晴童子终归又阖上了双眸。 他几乎带着一丝调侃道:“你觉得十三对你不起,所以强求他为你师父度血。你可曾想过,祛除鸳鸯断需要多少重明之血?若……救你师父,便要十三以命换之,你还会一意孤行吗……” “你说什么?要莫寒以命换命!”明月夜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她猛的倒退了几步,整个人都颓然了。 她不得不扶住身旁的碧玉梧桐,嗫喏道:“我不知道会这样子。以前,他只要度血几滴,便可救人。” “哼,这次度血,不但可能要了他的小命,还有可能会释放出他体内的妖物,梼杌。” “梼杌?月魄魂降封印的就是梼杌!”明月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一次被重物狠狠撞击,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来。她不得不蹲坐下来,剧烈的呼吸着,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你知情,为何不早说?”明月夜突然恼怒跳起身来,手中握紧斩黄泉,狠狠就劈向晴童子。 晴童子的后背突然就长出了巨大的白色翅膀,羽毛上遍布了铜铃般的碧蓝色眼睛,目光如炬,直透人心。 明月夜被那神奇的眼睛盯住之时,只觉得身体瞬间难动,仿佛就像被定了身一般。 “十三不许本座,讲……”晴童子冷漠道,遂而收了真身,夜色也归于宁静。 “他知道,他从来都知道!”明月夜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从玉白的脸颊上,悄然而落:“可为什么,他还要答应我,这个疯子!” “嗯,是小狼崽子自寻死路。本座劝过他。”晴童子不吝鄙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自作孽,不可活!” “你!”明月夜愤怒至极,她只觉得周身血液,简直就要沸腾起来。肩上一阵炽痛,她不仅惊呼出声,昂首嘶喊着。 与此同时,一只金红的凤凰从她身后冲天而出,华丽的翅膀与长长的尾羽,都裹挟着七彩的荧光。金色眼眸傲世轻物,它震动着巨大的双翅,仰天鸣叫,周身环绕着熊熊烈火。 晴童子微微一笑,拿出一枚水晶瓶,瓶口敞开。 他信步而来,用水晶瓶接了几滴金色的凤凰眼泪,终于露出了久违的欣喜笑容。 他展开手掌,掌中一枚银色玉兰花瓣,赫然变成了一枚凤凰的翎羽。 他掌心一覆,那赤红色的翎子,便飞入了那正在仰天悲鸣的凤凰头羽之中。 明月夜只觉得焚烧周身的烈焰突然消失殆尽。她的身体已经回转自由。 那凤凰也化成一道金光,再次飞入她的肩膀,隐入了身体。 她踉跄了几步,赶忙扶住梧桐树,艰涩道:“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凤凰泪、重明血……可都是祥瑞之物。本座用得上!谢谢了,小十七。”晴童子带着些许得意。 话音未落,他的好几缕青丝,瞬间被斩黄泉劈落。 明月夜伸手接住,只见掌中黑发已在顷刻间,化为银白发丝。 她依旧剧烈的喘息着,狠狠将手中的银丝扔给晴童子,冷笑道:“再加上白泽发,效果更好吧。” “睚眦必报,一点儿没变!”晴童子无可奈何接住自己的断发,挑眉道:“虽然求取凤凰泪的方式过激,但本座也助力你,将战龙诀直接修入八重天。小丫头,你赚大发了。不过,第九重,还得需凤凰涅槃才成,完全看天意。本座帮不了你……” “难道先生也想说,我也是真凰之女?”明月夜不客气道,手中的斩黄泉,蓄势待发。 “开玩笑。真凰之女,不过百年转世,是火凤凰的侍者而已。而排名上古神兽第三位的凤凰,是自然真神。如今,凤凰、烛龙、重明、梼杌……对,还有白泽,竟然转世相遇。有趣,好玩……”晴童子小心翼翼收好装着凤凰泪的水晶瓶,饶有兴趣道。 “我可不信,你这些转世之说。哥舒寒度血给师父,究竟会不会有危险?若先生装神弄鬼,这斩黄泉可不信邪!”明月夜再次逼近一步。 她只觉得周身的力量在不断的涌动,冲击着各大要穴,心中多少还是相信了晴童子的话。 “分明在乎,又何必掩饰?”晴童子无畏寒光凛然的断黄泉,他浅笑安然:“小十七,你在,他便死不了……只要不把他体内的妖物放出来……” “先生的话,似乎不太可信。但若先生做局,陷害哥舒寒,我必不会放过你!管你什么转世……”明月夜将斩黄泉收回刀鞘,冷笑道。 “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传说梼杌是颛顼的儿子,人面虎身、凶狠狂暴,也被称为''难训''、''傲狠''“,没有人能够制服它。唯独,痴爱……凤凰。“ 晴童子伸出颀长手指,停留在半空之中。一双俏丽的七彩鸾鸟,唱着委婉的音调,双双落在他的手指上。 “因缘巧合,谁又能说得清楚……小十七,你就是十三的解药……”晴童子将手指上的鸾鸟放在明月夜的肩头,莞尔一笑。 266.雨中 明月夜几乎一夜未眠。心事多,烦忧更多。 趁着尚未天亮,她便早早起来。她凭窗而立,盯着梧桐苑里的美人蕉,愣愣的出神。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天气终于也有些寒凉了。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明月夜抱住自己的双肩,望着窗外雨景,喃喃自语道。 赤霄从内殿匆匆而来,他手中拿着一件绛红色的孔雀翎披风。他疾步走过去,轻轻将披风披在明月夜肩头。 但她愣着神,想着心事,竟然对肩上多了衣衫也未曾察觉。 赤霄欲言又止,却被窈娘拉到了一旁,她朝他摇摇头。 “小元宵,现在什么都别说,没有用……”窈娘不忍心道:“不如,等先解了宫中之困,待祛除火长老的鸳鸯断,再做打算吧。走一步看一步。” “这哥舒寒着实阴险,寡人都怀疑,晴童子会不会与他联手做局。要设计寡人就此欠下人情。这般,寡人便不好再阻拦幺幺回长安了。”赤霄低低道:“晴童子一定也猜到了,无论如何,寡人会不惜代价,选择救治火爷爷。” “火长老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鸳鸯断若能得解,恐怕皇上会欠下西凉王的人情。可是,窈娘觉得,离凰姑娘,其实在心里也没当初来时,那么气王爷了。我知道,小元宵听了这些话,心里会不舒服。但窈娘不想你,期望越高,失望越深。” “窈娘,为何哥舒寒不在时,幺幺和我在一起,分明很开心。但当他一出现,她眼里便再看不到寡人了……可是,分明他们在一起,她态度冷冰冰的,并不欢喜啊。寡人不明白。寡人和那哥舒寒,差在哪里?”赤霄眸色黯淡,喃喃道。 “我的小元宵,是天下最优秀的男人,你又怎么会比他差呢?”窈娘温和的握住赤霄的一双大手,轻轻安慰道:“感情的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离凰姑娘乃真凰之女,她早晚会回到你身边。人……争不过命运的。皇上只要有耐心等……就会如愿以偿。” “但愿吧……”赤霄苦笑一声:“其实,若幺幺真心想要回长安去,寡人不会阻拦她。寡人……希望她开心。” 忽然,他们同时发现站在窗前的明月夜,突然眼睛一亮,蓦然就站起身来。 赤霄与窈娘,他们不约而同都往窗外望去。 果然,只见细密的雨丝中,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正飘然而至。他衣裾纷飞,容貌俊美,三眼狼金冠上的琥珀熠熠发光,和他邃黒重瞳一般,明亮矍铄,光耀照人。 哥舒寒没有打伞,雨滴落在他的衣衫上,瞬间便化成了轻烟,可见其内力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明月夜可顾不上那么多,见他没有打伞,她微微蹙眉,胡乱抄起长廊上的一把油纸伞,便疾步跟过去,连身上披着的绛红披风仓促滑落在地面上,也来不及顾忌。 她打着伞,飞快的跑到他面前,努力踮起脚,将伞挡在他的头顶上。 “手臂有伤,为何不打伞?若弄湿了伤口,岂不糟蹋了我的伤药!”她恨声斥责道。 “雨小,无碍。”哥舒寒仿若含着红茶花般的薄唇,染起魅惑的笑。 明月夜情不自禁的,想将伞尽量往他的方向靠拢。他及时发现,便从她手中,自然而然接过了,再用未受伤的手,将伞轻松的举在两人头顶上,稳稳偏向她的方向。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只见有细小的雨滴从她额头上,一路滑下,悬挂在小巧洁白的鼻尖上。 见她穿得单薄,脸色微微冷白,他不觉蹙了眉。 他伸出颀长手指,用指腹轻轻擦拭了她鼻尖上的雨水。又用受伤的手臂,不太灵活的解下,自己身上的暗黑织银线披风。他手臂一扬,便让温暖披风笼罩了面前柔弱的小人儿。 “你说不喜白衣。我已命重楼连夜去准备新的,后半日便会送过来。就先穿我的吧,天冷,你体寒。我的披风,不怕风雨。可能有些长了……”他有些絮叨道。 哥舒寒的衣衫依旧残存着他的温暖,和他一如既往的冷郁黑沉香。 “那个……那个……度血,会不会加重你的伤。不然,等你伤好了,再度血救人吧。”明月夜难以掩饰自己发自内心的紧张。 “无碍……放心。没事。”哥舒寒不禁心中微暖,他展臂,揽住她单薄的肩膀。 “晴童子都告诉我了,月魄魂降封印的是梼杌。你的伤并非故意,而是魂降开始反噬,所以才恢复得这么慢!你还要瞒我多久?你这个混蛋。”明月夜紧蹙峨眉,狠狠盯住他。 “都说了,我没事。”他好笑的,捏了捏她气得通红的小脸蛋儿,宠溺道:“唉,只要你不气死我,便无碍……” “滚开。赶紧进大殿里去,让我为你诊脉。”明月夜焦急的扯着哥舒寒的衣袖。 “十七,到底是滚,还是进……去?”他长眉轻挑,意犹未尽:“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我便进去。” “谁说不生气?反正我不跟你回王府。”她又大力扯了下他的衣袖:“爱进不进!” “进,进去便是……知道你喜欢我……进去……”他低着头,在她耳畔暧昧轻语:“不要再扯了,衣衫都要被你扯掉了。大庭广众之下,我也会不好意思……” “你!我……”明月夜脸色由白转红。她气急败坏之际,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过长的披风边缘。一个趔趄伴着惊呼一声,眼看她就要跌倒在泥水之中。 哥舒寒展臂一捞,便将她稳稳抱在怀中。 两人的伞却被风雨吹到了一边,轱辘落地,沾了一身泥水,狼狈不堪。 她只觉得他艳若冥王的笑颜,与自己近在咫尺。他刻意用自己身躯,挡住了她面前的雨丝。 两人鼻息相对,四目凝视,他们都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对方清晰的倒影。里面分明隐匿着独一无二的喜欢,正挣脱着要逃将出来的情愫。 她惊愣,他浅笑。雨水从他的鼻尖滑落到唇瓣上,又继续跌落在她微张的樱唇之中。 有点咸涩,像眼泪,又有几分清甜,若甜蜜。 “好了,赶紧进屋吧,十七要冻傻了。”哥舒寒臂上用力,他托起明月夜,拉着她疾步跑进了梧桐苑。 窗前,跌落着一袭绛红披风,胡乱卷成了一团,有着几分委屈与绝望般。 窈娘站在桌几旁,手里抱着一壶茶,有些尴尬道:“皇上和晴童子先生,在内殿呢……” 明月夜一愣,想起刚才的情景,心中微动。 赤霄看见了,他一定是看见了雨中情景。 他走了多久呢?他的那杯茶,已经没有了袅袅热气。 凉的,岂止只有茶呢…… 267.幻术 梧桐苑的内殿,十分僻静。按照晴童子的吩咐,赤霄命人遣散了闲杂人等,准备好相应物件,助力大师布好了阵。 殿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已经一个晚上了。到了清晨,非但没有变小,反而更加厉害起来,几乎摧残了殿外的一丛美人蕉。雨声很急,似乎裹挟着隐忍的怒气。 晴童子身穿一袭清灰色飘逸长袍,他坐在阵中,席地而坐。他身后的桌几上,摆放着各种法器。他静而不语,似乎连呼吸都清浅到了不易察觉的地步。 晴童子让赤霄、哥舒寒、明月夜与火暴,分别按照上青龙,下白虎,左朱雀,右玄武的位置,同样席地而坐,为其守阵。由赤霄为首,火暴为尾,每个人右手的中指上,都系着一根红绳,连接下一个人的右手中指。 红绳将四人连接起来,形成了一道有形的屏蔽。红绳上,还系了细小的铜铃,每段红绳各有九枚摄魂铃。 “本座即将启阵,无论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莫要惊慌,亦不可回应。因为你们的意识,将停留在本座的幻境之中,助力本座找到妖祟的藏身之地。稍有差错,便会涅生心魔,损伤元神。”晴童子低语道。 “那如何得知,妖祟的藏身方向呢?”火暴谨慎问道。 “这根红绳已经浸过重明血与凤凰泪,灵性十足。哪个方向的铃铛异响,便朝此处寻觅。”晴童子沉吟了几个呼吸后,又道:“即便听到铃响,你们也轻易不要离开阵位。那会打破本座在弈乾宫设下的结界,大家都会有危险。” “先生,可能推算是何妖物,它潜入弈乾宫,目的究竟又为何呢?”明月夜眸光紧缩,冷笑道:“大名鼎鼎的白泽前辈,不是可知天下妖物的来龙去脉吗?” “十七,白老二旧伤复发,不然也不会让本王,与他一起进入东兀古墓。别难为他了,他不行!”哥舒寒哂笑道,不行两字说得益发着重。 “听起来不太乐观啊,大师。您不会失手害死我们吧?”明月夜呲牙道。对于晴童子骗取凤凰泪的伎俩,她绝对心有芥蒂,难以释怀。 “你们几个,哪有那么容易死……”晴童子无奈的睁开碧蓝的眼眸,扫视了自己周围四位护法,不吝鄙视:“你们哪个,又是省油的灯……唉……本座若有旁选择,断不会出此下策,与你等……为伍!” “虽然,本座暂时无法推算出,这宫中的妖物究竟为何而来。但究其原因也不过在你四人身上。特别是你,赤霄。”晴童子凝视着有些心神不宁的赤霄:“虽然你的内力修为比那丫头强些,但你心事过重,一时难以凝神静气。若你在本座的幻阵中,迷失了三魂六魄中随便哪一个。都会为其他三人,带来灭顶之灾,懂吗?” 赤霄暗暗心惊,他双掌合十,认真道:“赤霄,明白。” 明月夜担忧的望向了他,他并没有回应,而是阖上了双眸。她的心难免有些忐忑。 “窈娘,若一炷香过后,他们若有人出现异状,便将此灵符贴其额间印堂之处。剩下的事情,本座亲自来就好。”晴童子嘱托道。 窈娘郑重的点点头,她拿着灵符,退到了门口的位置。 晴童子终于又阖上了眼眸,他做了个手符,轻启薄唇,口中念念有词道。 晴童子的身后,隐现了篆刻着符文的巨大轮盘,并缓缓开始转动。金红色的符字,散发出摄人魂魄的光芒,一波一波如海浪般,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蔓延开来。 紧接着,连接着四人右手中指的红绳突然亮了起来。一道七彩光线顺着红绳,在他们指间贯穿,逐渐形成了一道璀璨的光墙,映亮了每个人凝重的表情。 窈娘胆战心惊的看着这四位护法,他们的神情逐渐变得越来越大相径庭。 赤霄的脸颊上,先闪现出不可思议的惊艳,他充满了幸福感的咧嘴笑了。 但转瞬之间,他似乎看到了夺魂摄魄的恐惧。他大张着嘴巴,表情因为挣扎而变得狰狞不堪。 不知他看到了什么绝望景象,令他如此虐心恐惧。眼见大颗大颗的汗滴,从他蜜色的额上渗出迅速滑落,很快就洇湿了衣衫。 窈娘不忍心,她迟疑着想要拿出手巾,去擦拭他的汗滴。但听见晴童子空洞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散开,虽然他并未中断符文的诵颂。 “别动,他会元神涣散。”晴童子的脑海传音犀利不已。 窈娘被吓住了,她焦虑的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靠在墙壁上。 火暴的样子,也并没有好多少。他的脸颊呈现出醉酒后的沱红。口角歪斜着,一丝接着一丝的长长口涎滑落下来,浸湿了胸前半长不短的灰白胡子,以及七色彩衣的衣襟。 明月夜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中。她微微张着樱唇,急促的呼吸着,抽噎着。仿佛正经历着巨大的心疼不已。一串一串沾染着金尘的眼泪,从玉白的脸颊上滑落,似乎描述着悲痛欲绝的失去与分离。 哥舒寒相比其他三人,神情似乎平静许多。但他长眉微蹙,红唇轻扬,露出一点冷白的齿尖。他整个人笼罩着一股令人心寒的杀气与阴翳。 仿佛靠近他,也会须发染霜,顷刻间就被恶毒的寒冷,活活冻僵死去。 是的,没有人幸免,他们都陷入了晴童子的幻境挣扎着,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原来……是你!本座想错了……”晴童子突然蹙了眉,低吟出声。 “先生,铃铛,铃铛并未响起呢……”窈娘惊慌失措的瞪着红绳上宁静铃铛。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感,突然袭击了她。 窈娘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阵阴风从殿外袭来,竟然裹挟着寒雨,一下子就吹乱了四个护法手指间的铃铛。 一时间,铃声四起,狂野不断。红绳被吹得摇摇欲坠,根本无法辨别哪个方向的铃声最响、最大! “先生……哪个有异端,灵符……贴哪个?”窈娘手足无措的在四人之间,来回奔跑犹豫着。 “妖孽,哪里走!”晴童子突然冷喝一声。他猝然睁开双眸,碧空般的重瞳射出金光无限。 窈娘根本无法直视这些金光,惊痛一声捂住了眼睛,本能的蜷缩在墙角里。 268.记忆 “孽障,还不现身!”晴童子从身后拔出一把宝剑,剑身犀利,散发着摄人的金色光芒。 他用剑尖穿过几张朱砂符纸,瞬间符纸燃烧,释放出赤红的火焰与光圈。 眼见四位护法指间的红绳剧烈摇弋,即将断裂,危险一触即发。 晴童子微微蹙眉,他口中默念符咒。 他的身后,瞬间飞冲出巨大的白色光芒羽翼,翅膀上遍布了铜铃般的碧蓝眼眸。眼光犀利如剑,直直劈向那红绳外,看不见的妖物。 一声女子哀婉的哭泣声,在殿外幽幽而入。还有琵琶声,大珠小珠落玉盘。 晴童子只觉得头中剧痛,他闷哼一声,扶住自己的额角。他勉力将剑指向门口方向,双瞳凛然。 “是谁……”他咬牙低声问道。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一个身材纤细的青衣女子,怀中抱着一把玉白琵琶,轻飘而入。 只见她长发披散,鬓旁斜插着一枚含苞的玉兰花。她的歌声哀婉,她的琵琶曲调幽深动听。 殿外乌云密布,殿内的白蜡烛被风吹灭了一多半。所以,看不清她的脸。因为被风吹散了发,和怀中琵琶遮挡了大半的面容,只能依稀看到她黑幽幽的泪目,和半点艳红唇瓣。 “妖孽,你……究竟是谁?”晴童子隐忍着剧烈的头痛,他努力催动着自己的神眼,希望让那徐徐渐进的妖物,即刻显出原形。 “白泽,你居然忘了奴家……”那青衣女子轻笑了一声,继续唱着歌:“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大胆孽障,本座收了你!”晴童子断喝一声,他奋力举起符剑。他身后的巨大羽翼震动双翅,碧色眼眸瞬间眨动,射出犀利金光,仿佛万箭齐发,直直劈向了青衣女妖。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女子哀婉的唱着歌,弹着琴,就站在那里,不闪不躲。 晴童子终于与她的黑眸四目相对。一瞬之间,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弧线,那邃黒如星的美好眼眸,还有长长睫毛下一点猩红的泪痣。都犹如利器般,突然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的心神错愕,手中的符剑也情不自禁偏了一个方向,与那女子擦身而过。他失手了。 他依稀看到她,艳红的樱唇旋起一个恶毒的冷冽。他几乎嗅到了她别在发间,新鲜白玉兰的清香味道。 晴童子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掉了封印,正疯狂的四散逃窜着。 “玉甄……”他情不自禁叹息一声:“糟了……” 晴童子话音未落,那青衣女子的琵琶突然断了弦,射出数道黑色的利器,径直飞向他的翅膀。 随着嗤嗤的黑烟四起,黑色的断弦纷纷射中了羽翼上的碧蓝眼眸。 他觉得一阵钻心的剧痛,那些眼眸痛苦的忽闪着,流出了黑色的血水。他的法身被击破了。转瞬之间,羽翼支离破碎的消失殆尽。 “白泽,你上当了!”女子哈哈大笑,她浑身裹挟在一团黑色浓雾之中,其中隐现着她艳红的嘴唇,与犀利的血腥指尖。 晴童子露出一抹无奈而又绝望的微笑,他缓缓向后面仰倒下去,重重落地,坠在一片白色蜡烛上,压熄了剩下的烛火。 哥舒寒与明月夜几乎,同时从幻境中苏醒过来。前者长眉微蹙,电闪雷鸣间挡在晴童子身前,稳稳抱住他。 只见晴童子面若金纸,双目紧闭,唇角染血,貌似已经气息全无。 明月夜手疾眼快,她从怀中掏出朱砂灵符,飞身就朝向那黑雾中的女鬼冲去,可惜并未击中。 黑雾散尽,地上只剩下一袭残破的青衣,和断弦的琵琶。那女鬼早已消失不见。 赤霄与火暴,也幽幽醒转。见到殿内情景,都大惊失色。 赤霄第一时间,寻找到被狂风扫到墙角里的窈娘,见她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火暴连忙叫进来一队赤焰暗卫,仔细搜查着梧桐苑的里里外外。 “不必找了,她逃走了。”明月夜蹙着眉,叹了口气道:“晴童子怎么样?” “人事不省!不过,勉强还有……口气。”哥舒寒抱起晴童子,将他轻轻放入内殿的床榻上。 “原来,这妖孽并非冲着咱们四个人,而是针对晴童子……”赤霄沉吟道:“她有备而来。” “现在怎么办?这妖孽如此厉害嚣张,连白泽转世的晴童子,都无法剿灭。”火暴焦虑的搓着手,来回踱步着:“得赶紧想个办法,救救晴童子。哎,当初小老儿就不该,非要他来趟这趟浑水。他若不来弈乾宫,就好了。” “他的伤,我治不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一切皆有因果。原来,他算不出这妖孽真身,是因为他和她有溯源。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救晴童子,先要捉到那女鬼才成。”明月夜轻轻擒住晴童子的手腕,仔细按压脉搏片刻。 “原来先生,先生也不是人。太吓人了。我听见他叫那青衣女子,玉甄……他们怕认识的。”窈娘惊魂未定,哆哆嗦嗦道:“那女鬼长得俊秀,还簪着一朵玉兰花。但她那琴好厉害,琴里藏着黑色的小刀子,一下就伤了先生羽翼上的眼睛。” “你觉得,那女鬼还能找到吗?”明月夜望向沉思中的哥舒寒。后者正细眯着重瞳,若有所思。 “如果她想要老白老二的命,她一定会来验尸,看他死透了没。但她如此精心做局,居然没有一击毙命,那便是第二种可能。她不想要白老二的命,而看上了他的什么东西,那她一定还会再来的。”哥舒寒慵懒道。 “你怎么如此肯定,她没有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赤霄不甘心的冷冷反驳道:“咱们当时都陷在幻境中,并不知道那女鬼想要干什么,当时又发生了什么。” “第一,白老二藏东西比耗子都精。重要的东西,他不会放在自己身上。第二,这东西还在弈乾宫,恐怕只有白老二知道的地方。第三,女鬼一定附身在某个宫人身上了。咱们得找到这个宫人……”哥舒寒笑吟吟道。 “小老儿是真听不懂了。西凉王如何判定这些呢。”火暴隐忍着自己的暴脾气,继续追问。 “正常的女鬼无法行走在青天白日之下,即便天阴下雨,恐怕也要借助肉身依附。“明月夜细细思忖,不吝补充道:“她精心做局,不是索命。因为若要索命,何必想方设法,把我们这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她要的东西,应该颇费周折,跟咱们都有关系。甚至,这个女鬼,在刻意给我们一些线索。让我们代替她去,寻根溯源。” 哥舒寒欣赏的望向明月夜,继续道:“晴童子虽然为白泽转世,但他只有一部分白泽的记忆。他说他曾经受过伤,记不得了。那女鬼想要的东西,应在白泽的记忆中。我们还得想办法,唤醒他前世的记忆。” 269.替身 “弈乾宫的宫人岂止万人,难道要一一排查?那岂不要查到明年的今日!”赤霄蹙眉,不满道:“那不如,寡人再寻来一些术士驱鬼,或许其中也有世外高人呢,何必坐以待毙。” “寻找新的术士也需要时间。不如双管齐下。这妖祟附身,并非随随便便,它也诸多有选择。还请皇上找一位熟知宫事的老嬷嬷配合。我可悄悄私下尽快查找。”明月夜认真道。 “也是,查案你最擅长。可惜温亭羽那小哈巴狗不在,他的狗鼻子比什么都灵。”哥舒不吝揶揄。 “无妨,反正狼鼻子比狗还灵。”明月夜眯起眼眸,皮笑肉不笑道。 “看来,十七要吃定本王了……也罢,白老二算野狼谷的人,他的事不管也说不过去。那么,多有叨扰了,皇上……长老……见谅!”哥舒寒望向二人,彬彬有礼道:“您两位尽可放心处理前朝之事,本王会助力十七……捉鬼!” “若有西凉王援手,最好不过,那窈娘你便跟随西凉王与……长公主……在宫中行走吧。她有皇上御赐金牌,在宫中调遣人物,都很方便。”火暴难得客气道。他深深的望了一眼窈娘,后者点点头,会心一笑。 “好,那咱们先从废太后萧氏……开始。”哥舒寒沉吟片刻道:“引发血祭,都源于慕容纯钧屠灭萧府。这女妖或许与萧弱水有关。” 窈娘一愣,多少有些踌躇。明月夜了然,她贴心挽住窈娘的手臂,安慰道:“请韩国夫人将金牌借我一用,我自己去即可。” “那倒也不必。该见的总得要见。再说,亏欠之人并非窈娘,我不怕她。咱们一同去查问就是。”窈娘看了一眼赤霄,只见他眸色变幻,有担忧亦有难言之隐,便顾不得许多,一口便应承下来。 “幺幺,那寡人先去上朝。你捉妖,务必小心……”赤霄悄悄把手中的物件,要硬塞到明月夜手中,原来是当初火暴送他的护身血玉。 “皇上多虑了,有本王在,用不上这些东西。”哥舒寒伸出手臂,委婉挡住。他似笑非笑,语调却不吝威慑:“再说,这种东西,西凉王府有的是……十七,不缺这个。” 两人对视,赤霄表情暴烈,哥舒寒眼神阴寒。眼瞅着一对死对头又要天雷勾地火,争斗到一发不可收拾。 明月夜无奈,赶忙刻意翻了个白眼,拉着窈娘便从他们中间,大咧咧的走了过去。 尔后抛给身后两人一句:“你们也太小看本堂主了。你们慢慢争吧,渴了那边还有菊花茶,好好祛除火气。我可没时间,陪你们斗嘴皮子。再会!” “幺幺……”赤霄还要辩驳,却被火暴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混球儿,还不赶紧上朝去,当心小老儿怒起来敲断你的腿。”火暴一把抓起赤霄衣袖,硬生生拉走了他。 “你傻啊?人家还没和离呢……再说了,你打得过哥舒寒吗?他重明转世的力量已完全觉醒,收拾你个吐火的龙崽子,根本不在话下。你怎么就不能多跟爷爷多学学呢,这个抢人家媳妇得有智慧,有手段。为何让窈娘跟着他们啊,好好琢磨琢磨吧,龙源如此风流倜傥的小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青瓜蛋子,能活活气死老子。”火暴终归忍不住,跳起来又狠狠踹一下赤霄的腿弯。 赤霄一个趔趄,阴沉着脸色,嘟囔着:“也没见着您,真抢着过谁家媳妇。不过纸上谈兵!” “你!混球玩意儿。小老儿堂堂燚族大长老。怎么能做抢人家媳妇的卑劣之事呢!”火暴一瞪眼。 “既然卑劣,那您还让寡人去抢?”赤霄斜了一眼旁边手舞足蹈的老头儿,闷声道。 “废话,幺丫头是真凰之女,不。确切的说,她应为凤凰转生。她若能伴在你身边,既能帮你突破封印释放神力,还会为大燕带来平安祥瑞,你当然得抢!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大燕的黎民百姓。” 火暴咬牙切齿道:“早让你趁着魍魉山之行,把生米煮成熟饭吧。你还跟小老儿谈感情……这下好了,人家的夫君找上门来。你打不过,我也打不过。怎么办!只能放人!” “火爷爷,如果寡人欺负了幺幺,她找你哭诉,你会怎么对寡人?”赤霄俯下身子,认真的问着火暴。 “幺丫头是小老儿最心爱的弟子。你敢欺负她,老子自然要打断你的腿。”火暴想都未想,便接言。 “嗯,怎么都是您对。不如,您去抢吧……寡人自愧不如!”赤霄撇嘴,整理着自己被火暴扯乱的衣衫。 他淡淡道:“寡人喜欢幺幺不假,舍不得她离开汴京也是真心。但寡人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她喜欢的,寡人也会喜欢。只要她开心就好……寡人的事儿,不用爷爷操心!” “混球儿,她喜欢哥舒寒。你也去喜欢那四个眼睛的大公鸡去!”火暴差点儿被赤霄的话气噎死过去,他掏出怀里的一把暗器,就要招呼过去。 “嘿嘿,爷爷,您若要解气,就往寡人脸上招呼。打得青青紫紫的挂了彩,寡人也就不用上朝了……正好去找幺幺,抓鬼。”赤霄细眯着凤眸,呲牙笑道。 火暴愣了一下,只能负气把手中一把暗器扔到身后去,他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小崽子,也就能跟爷爷较劲。老子不管你了,爱咋地就咋地吧,气死小老儿了!” 火暴怪叫着,跺着脚,扔下赤霄独自往前大步走去。 赤霄回头一望,只见焰二和焰九两人惊慌失措。一个紧紧贴在墙壁上,脑袋边上中了三枚金镖。另一个抱着柱子脸色苍白,还好有柱子抵在重要部位之前,但柱子也扎进了,至少七八枚毒针。 “哎……这老主子是你们自己选的,不关寡人之事。你们若想多活几日,便想办法把那老头儿尽快诳回老戈壁。”赤霄掸掸衣衫上的浮尘,冷笑着信步而去。 焰二与焰九相互凝视,眼神与表情,出奇一致的无奈与悲痛。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这老主子和少主子,分明就是乌鸦站在猪身上,不说自家黑。他们,也只好敢怒不敢言,自求多福了。 趁着窈娘安排前往竹泠台的事情。明月夜冷笑着打量着,依靠在墙壁上,正不怀好意,遥遥看着赤霄与火暴热闹的哥舒寒。 “王爷,您故意的吧……” “哪一件?”哥舒寒露出一个足够真诚的阴险之笑:“你说的是……本王去竹泠台查探的提议,还是激怒花衣服小老头?哈哈……” “您非要如此刻薄吗?火爷爷是我师父……你也算他晚辈。就不能客气一些?”明月夜的眼角不吝抖动了几下。 “当着本王的面,讨好本王的王妃。背着本王的面,诽谤本王是……四个眼睛的大公鸡。”哥舒寒长眉一挑:“只怪本王的耳力,实在太好了。” “四个眼睛的大公鸡?哈哈……”明月夜先一愣,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她几乎笑疼了自己的小腹,直不起身来:“重明之鸟,倒也贴切形象啊……” 哥舒寒微微一笑,不以为忤。反而在遂黑重瞳浮起了一抹宠溺,轻柔道:“能博美人一笑,四眼公鸡便四眼公鸡。本王更愿多看到你的笑颜……你的眼泪,会让我心痛……” 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轻轻用指腹婆娑了她樱唇上弯的弧度,声音如羽毛划过般魅惑:“你不需要什么护身符,站在我身后就好,我会保护你,十七……” 明月夜中了魔咒般愣住了,她的笑仿佛凝固在空气中,她的心窒息般的滞痛着。 她突然想起一个比喻,饮鸩止渴。 诚然,她贪恋着他厚重的宠爱,却又畏惧他的深情会是,致命的毒酒。 270.太虚 羿乾宫,竹泠台。 雨依旧下着,但对毛竹林来说,却是极好的滋润。那些竹子在得到了精心呵护后,渐渐也翠绿茁壮起来,甚至还冒出了一些幼嫩的竹笋尖儿,蠢蠢欲动。 竹林里的废弃之物也清理干净了,所以那孑孓独立的小竹屋,不再阴森恐怖,倒也呈现出静谧之景,颇有一番独特味道。 废后萧弱水,她穿着整洁的灰色衣衫,坐在竹几前。她花白的长发,束成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枚柳叶形状的木簪。 在燕皇赤霄的特赦下,她不用再编织竹篮,也过上了相对惬意的生活,三餐虽依旧清简,但温热和新鲜。 这些日子,她除了诵读、经书,便用心描画观音图,用来消磨漫长时光。 明月夜和哥舒寒,先后走进了竹泠台。窈娘犹豫着,跟在最后面。 明月夜见萧弱水正用细细的毛笔,沾着金墨,工工整整的,在洒金笺上,悉心书写着一部完整的《心经》。字迹娟秀,一笔一划,可见用足了耐心与真心。 “西凉王妃,你来了?后面跟着的,想必就是是西凉王吧……”萧弱水并未抬头,但她聪慧过人。只瞥见了两双精致的乌底靴,上面绣着的繁复金色花纹,便已经猜到来者身份。 “还有我……”窈娘微微攥着拳,也走进房间,多少有些冷硬道。 听到窈娘声音,萧弱水确实愣了一下,她抬起头来,她们便四目相对。 萧弱水过分衰老的面容,让窈娘吃了一惊。 萧弱水眯起眼睛打量着窈娘的眼睛,遂而释然一笑:“窈娘,你的眼睛终于能看见了。很好……” 窈娘并没想到,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如此。自己满心复杂纠结的情绪,一时有些语结。 萧弱水站起身来,她微微弓着腰,把客人们往客厅引着。 石桌上放着小巧的碳炉,正用泥壶煮着一小锅茶水,悠悠竹香,令人神清气爽。 “我不喜喝茶,便摘了幼嫩的竹叶,晒干,当做茶叶来煮汤……还加了一些白菊花,对眼睛……很好。你们……来试试……”萧弱水细心的用滚烫竹汤,洗净了四枚用粗毛竹做的杯子。她一一放在客人面前,各杯倒了多半杯碧绿汤水。 哥舒寒率先拿起竹杯,轻轻吹着热气,啜饮了小口,赞叹道:“竹香入心,味道很好。太后如何得知,本王身份?” “王爷客气,这里没有太后,只有罪妇萧氏……关于王爷的传闻,先皇之时,已不绝于耳。再者,能伴在王妃身畔的,还能有谁?只是不知道,王爷与王妃,还有韩国夫人前来竹泠台,可有什么吩咐?”萧弱水不卑不亢道。 “萧……夫人。我们前来打扰,是想向夫人求助,打听……一个人。”明月夜也拿起茶杯,喝了几口。 随后,她轻轻的,将窈娘面前的茶杯推了一下,柔和道:“窈娘,这竹叶菊花水,对眼睛最好,你也喝吧……” 窈娘与明月夜黑白分明的星眸对视。 她舔舔嘴唇,终归勉强一笑,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小口。萧弱水不易察觉的,也微微一笑。 “王妃,想要打听什么人?”萧弱水平静道。 “一个宫人,或许妃嫔,或许女官。她擅长弹奏琵琶,爱穿青色衣衫,性子不太合群,喜欢独来独往……”明月夜小心翼翼道,又用指尖轻点自己的眼角:“这里,还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王妃想要寻什么人,请韩国夫人命宫内太监总管,将各宫花名册取来,一一对应查验即可。我年老体衰,记性早已大不如从前,不一定记得起所有的宫人。”萧弱水淡淡道:“此人,我并无印象。” “这个女子,前不久,应该曾经来找过夫人……夫人不会忘记的。”哥舒寒浅笑,意味深长道。 萧弱水不易察觉的,眉梢微微抖动了一下,稍纵即逝。 她沉默了几个呼吸,又道:“如今,我已不再过问宫中之事。勉强苟然残喘,每日不过念经、抄经而已。也只想为兄长消业赎罪。多余的事情,我不会参与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甚有道理。”哥舒寒长眉一挑,笑意深邃。 “萧弱水,你萧家做下的恶行,并不会因为你几日诵经抄经,便能消除干净。你们的罪,这辈子也还不清。”窈娘忍不住冷冷道:“也不必瞒你。宫里有妖祟作怪,想要谋害皇上。你若有心便帮长公主,就找到那人。你若不愿帮忙,也明说吧。我们即可离开便是。我可不想看着你。” “嗯,萧夫人。其实韩国夫人话为言尽。慕容纯钧屠灭萧氏,有妖祟利用横死之魂,要引发血祭,通过七十二精来祸乱汴京。不但活着的人会死!那些魂魄也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仅仅凭你自己,恐怕也难超度他们……你明白吗?”哥舒寒正色道。 “若夫人愿施以援手,待晴童子醒来,他乃白泽转世,我请他帮你,超度亲人的亡魂吧。”明月夜同样认真道。 萧弱水沉默片刻,她拿起一杯已经凉透的竹叶茶,一口饮尽,低着头艰涩道:“我不想卷入这件事,不过忌惮再入宫斗之争。几十年了,我斗怕了……也累了。” “好,那我们便不强求夫人。”明月夜淡淡道,她正欲起身,萧弱水突然又抬起头来。 她目光殷切的望着面前几人,笑得几分凄凉:“但我会帮你们,不仅为了能超度我的亲人。也因为,萧弱水也是大燕的子民,虽然我乃千古罪人,但我也并不想看到汴京生灵涂炭,毁于一旦。只是,我犹豫,是担心你们并不信我说的话。” 哥舒寒拉住明月夜,让她再次落座。他从滚烫的茶炉里,亲自为萧弱水又倒了一杯热汤。 “那个人应该是真嫔,先皇的一个嫔妾。她是我兄长找来的歌姬,以萧家养女的身份送到宫里。但她并未得到过先皇宠幸,因为她进宫时,先皇龙体已经不好了。真嫔喜欢穿青衫,弹得一首好琵琶,却不甚合群,独自一人住在太虚殿。后来先皇驾崩,她差点被大臣们殉葬。我不忍心,便让她在宫里带发修行。”萧弱水喃喃道。 “前些日子,她来看过我。谈到要为萧家报仇事宜,她需要我的一缕头发和若干鲜血。我见她神情恐怖,心中忐忑便拒绝了她。她便没有再来过。不信,你们便问守卫……只她以前眼底下,并没有泪痣的。但最后一次来看我,她便长出了泪痣,我记得很清楚。她的眼神……很吓人……” 明月夜与哥舒寒对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明月夜接着问道:“她叫什么?” “萧真真。” “真真,玉甄?有趣。太虚殿是吧……十七,走一趟吧。”哥舒寒饶有兴味。 三人起身,正欲往屋外走去。突然,萧弱水一把拉住了窈娘的手腕,低低道:“窈娘,你恨我吗?” 窈娘微微蹙眉,冷冷盯着萧弱水,反问道:“你说呢?” “今生今世,我萧弱水最对不住的,一个是凤思凰,一个便是……你,窈娘。我就在这里,随时等着你来报仇。我的眼睛,或者我的命,都能给你。毕竟,是我欠了你的,你要我还,我一定会还。”萧弱水愣愣道:“我再也没有梦到过,思凰姐姐……她一定更恨我吧……” 窈娘浑身战栗了一下,她狠狠甩开萧弱水的手指:“萧弱水,等你有一日见了思凰姐姐,自己去问她吧。” 窈娘顾不得等上一等,明月夜与哥舒寒,径直跑出了竹屋。 “她的眼睛,真的好了吗?”萧弱水唏嘘着,强笑着,望向明月夜。 后者点点头。 “那个,晴童子。他能不能让我,再见一次思凰……姐姐。”萧弱水衰老的脸颊上,浮现惨淡的笑容。 后者犹豫,终于摇摇头。 萧弱水,长长的叹息一声,苦笑道:“唉,那就只有来生了……” 哥舒寒与明月夜无言,他们走出竹泠台。只见窈娘独自一人,打着一把紫色的油纸伞,站在梧桐树下,流着眼泪。 “你们相信吗?我们十几岁时,曾是最好的朋友。就站在这梧桐树下,嬉笑玩耍……”她亦然苦笑道。 雨终于停了,一道彩虹在竹林上空浮现。竹叶上的雨滴,滑落在水洼中,仿佛救赎的木鱼声,声声不止。 轮回,因果,并没有人能猜到收稍。 心痛,因为爱而不得,会一直戚戚然吧。 271.玉甄 太虚殿,本为一座废宫。因为曾经失过火,正殿已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黑残瓦砾,杂草丛生,鸦声凄凉。若说还能住人的,也就是西面的偏殿了。 从虚掩的门缝里,可以看到。偏殿前面有个花园,种着很多紫色和白色玉兰花,树干很粗,像是长了很多年。这些树木似乎一直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并无杂草与虫害。更诡异的,这个季节并非玉兰花开之时,但院子里的玉兰尽数绽放,璀璨弥漫,竟然有着夺目般的绚丽与疯狂。 开得十分茂盛的玉兰花却无花香,也无蝴蝶蜜蜂簇拥追逐,反而隐匿着一股浓郁血腥气,令人不得不掩鼻而行。 树下萦绕着一股青绿色烟雾,隐约爬过了数不胜数的蜘蛛、蟾蜍、蝎子之类的毒虫。枝上还缠绕着银白色大大小小的蛇。它们藏身在白玉兰花簇中,来势汹汹瞪着黑亮眼睛,吐着猩红的毒信。 即便是在雨后晴天,这画面也异常恐怖而阴森。 哥舒寒伸手示意,让窈娘和赤焰暗卫止步于前。他握住明月夜的滑腻小手,附耳低语道:“这些人,怕都进不了这太虚殿。” 明月夜点点头,她转身对窈娘和焰九说:“你们就留在院外,里面毒虫毒物甚多,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我和王爷进去,你们守住院门,不要让闲杂人等出入。” “那不行,皇上再三吩咐属下,务必保护长公主的安危。您若出什么事情,属下不好交代。皇上会将属下斩首的。”焰九看着院内的诡异情景,硬着头皮道。 “你们若进去,还不如被斩首,死得舒服多了。”哥舒寒侧头,阴森森道:“别说偏殿,这花园里的毒虫,稍稍碰到,就会肠穿肚烂,死相恐怖,本王不拦你……轻便!” “放心吧,我身上有金蚕蛊,百毒不侵。但若让我分神照顾你们的安危,大家都会有危险。”明月夜用力握握窈娘的手腕,希望她明白自己心意。 “皇上已经下朝了。他马上就会赶过来。”窈娘望着玉兰树上的蛇群,倒吸一口冷气道:“何时,这太虚殿竟变成了这般样子,这是妖祟作怪吗?” “在我们出来之前,任何人万万不能走进。明白吗?”明月夜郑重道:“赤霄和火暴,也不要进……就说是我说的,不然,我永远都不会再见赤霄……” “姑娘……“窈娘焦虑的还想再说什么,明月夜用力攥了攥她的手腕,阻拦她道:“他是大燕皇帝,万万不可出事。放心吧,我和王爷,定能圆满解决此事。” “又不是去送死……不必依依话别。”哥舒寒不吝嘲讽。他一马当先,率性的踢开了宫门,洋洋而去。 随着,他暗黑长袖一扬,两道犀利掌风劈过,两棵最粗的紫玉兰树,便被拦腰利落截断。 一地残花落叶,树上的白色银蛇惊慌逃窜。毒虫也被压死若干,没死的竞相吞噬着死去的虫尸。但还没等吃到嘴里,已被又一道掌风扫过,瞬间变成了支离破碎新的虫尸。汁水淋漓,污秽落在雨水洼中,甚为恶心。 明月夜眼角耸动了几下,不得不掩住口鼻。她尽力跟上哥舒寒。 宫门在他们闯入之后,被哥舒寒回身一道掌风,凌厉关闭。 院子外面的人,只听见里面一阵嘈杂乱响。貌似更多的玉兰树被掌风劈倒,一群黑色的乌鸦屁滚尿流的,从断壁残垣上,往外逃亡飞翔着。飞得慢了的,就被一阵金豆子穿胸而过,嘴巴还张着便坠落于地,死得甚为难看。 众人惊愣不已。突然之间,一条男人胳膊粗的银色大蛇,从院内被人踢飞出来,翻滚着落在焰九怀里。 那蛇瞪着金黄色的眼睛,吐出了一尺长的红信子,龇牙咧嘴的已经死透了,被打烂的五脏六腑成了一摊,洒落在焰九衣襟上。 焰九惊叫一声,扔出了那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白蛇,哆哆嗦嗦道:“它,蛇精,蛇精,它……流眼泪了。” 暗卫们都不禁吞了吞口水,心道:“若被里面那魔王这般残忍弄死,肯定得哭!太残忍了!” 院内,玉兰花丛中,一片狼藉。 哥舒寒长袖善舞,掌风与金豆子,更如同相得益彰的天罗地网,那些毒蛇与毒虫尽力逃窜,但并无漏网之鱼。 “王爷,王爷,要不要如此恶心?我……我有驱蛇虫之药,扔几颗就万事大吉了,你……你这也太暴虐了。”明月夜紧跟在他身后。 眼见一只盆大的蟾蜍,从自己眼前飞过,重重落在树杈上,成了那残枝上,第三个被插死的倒霉蛤蟆。它和同伴们,无一例外,肚子破了流出红白相间的浓稠液体。她再也无法隐忍,干呕了起来。 “若不夸张些,那千年老蛇妖怎会露头?”哥舒寒冷哼一声,邃黒重瞳扬起一抹阴森冷寒:“它倒盼着咱们进去。好出其不意一口吞了你我,做梦。我就要激怒它,它敢出屋门,法力就会减半。” “蛇,蛇妖!你怎么知道是蛇妖?”她惊诧道,顺手射出一抹黄色药烟,祛除着四散逃窜的蝎子群。 “猪脑!你看这里的毒虫,比如蜘蛛、蟾蜍、蝎子之类,可有蜈蚣?”他不吝鄙视,手中却并未放慢攻击速度。 眼瞅着,一条接着一条的银白色大蛇,被他掌风击碎成血肉模糊的尸块儿,如漫天血雨,披撒一地。 “对,我怎么没想到,蛇怕蜈蚣。还有,这么多的都是蛇……即便汴京天气温暖,也不会一下子聚集如此之多的白蛇。”她恍然大悟道,遂而惊喜叫道:“玉甄,晴童子叫她玉甄。莫非……三千年白蛇之精,王玉甄!” “不错,正是奴家!” 还未等哥舒寒回答,偏殿屋门被一股青色烟雾冲开了。 一个青衣少女,从里面跳了出来,狠狠道:“哥舒寒,你心未免太狠毒。虐杀了奴家这么多的徒子徒孙。” 那自称玉甄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十分眉清目秀。她的眼眸细长晶莹,眼角下一颗娇艳欲滴的红色泪痣,益发藏着夺魂摄魄般的魅惑与妖娆。 玉甄身穿青色纱裙,露出朱红色的绣花鞋。长长的黑发披散着,鬓发间斜插着一枚含苞的白玉兰花。神态腰身都别有一番聘聘婷婷的媚态。 “形状如小女,带峨冠华服,骨秀颜姿丽,青衣朱履,常领侍女两三人,其鬼多处空宅,石岩、围坛、深山人寂之处,以魅少年之君,十有九死。凡见之者,右眸之下,有摄魂红泪痣,好歌曲,善琵琶,以至昏暮好惑生人之心,今之山谷中甚有焉。其精本出於三千年白蛇之精也。”明月夜紧紧盯着玉甄,娓娓道来。 “白泽手札,你背得倒顺溜。可又有什么用呢?”玉甄唇角染起阴毒的笑容:“凤凰转生,竟然如此孱弱。看来白泽所托非人,这次他死定了。” 272.交换 “重明,奴家与你并无过节,你为何要在奴家这里大开杀戒!”蛇妖玉甄,阴森森瞪着哥舒寒,冷笑道:“你以为,奴家会怕你吗?” “不怕吗?”哥舒寒长眉一挑,笑得更加阴险而得意洋洋。 他余音悠长,猩红薄唇不吝嘲讽道:“重明不够,再加上梼杌……收拾你,绰绰有余了吧。至于你这些不成器的小蛇崽子,小虫孙子,死得这么难看,也只好自认倒霉。本王开心就好……” “你!”玉甄气结,她终归忌惮他体内妖物,四大凶神之一啊,确实惹不起。 而且,这人和白泽,或者与面前这凤凰转生的小姑娘,确实太不同了。他才不会,于心不忍,他的杀意炽烈,心狠手辣,目空一切。他绝对是那种,会将威胁付诸行动的冥域杀神。哎,可怜了自己那些孩子们了。 “本王不激怒你出结界,我们若莽撞进入,此刻开心的就是你了。本王自然不会开心。”哥舒寒挑衅道:“好好待在你的玉珍山,勾搭你的美少年就好,多吃几枚心啊,肝啊,谁会管你呢?非要把爪子伸到白泽身上来。莫非,你也垂涎他的美色?” “王爷,她是蛇妖,没有爪子的……”明月夜斜了一眼他,郁闷道:“您现在怎么如此话唠?尽说些没用的……如何救晴童子,似乎更重要些。再说了,白泽,喜欢女人吗?你确定!我瞧着,他怎么那么喜欢你呢……” “嗯,十七,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哥舒寒叹息道:“但本王喜欢女人,毋庸置疑。” “好了,别贫嘴了。奴家知道,重明奸诈,凤凰诡计。你们想让奴家,多在这青天白日下站些时间,奴家的法力就会削弱几分。”玉甄冷笑道。 她又走近了他们几步,狞笑道:“想多了,奴家可没你们想象中羸弱。虽然奴家忌惮重明体内凶神,但你们并不能剿灭奴家。这天底下,除了白泽,谁都杀不死奴家。哈哈……” 哥舒寒微微蹙眉,他挡在明月夜身前:“既然话都挑明到这份上了。你不如直说,想要什么……” “他的元神,被奴家收走了。”玉甄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碧玉瓶,用涂着红色蔻丹的长长指甲拈着,轻轻晃动着。 “若无白泽,奴家便能顺利发动血祭,引出七十二精,血洗汴京城。他的元神只能离开肉身七日,你们只有七天时间。我要你们在期限内,找到白泽藏在弈乾宫的一件宝物,来交换他的元神。”她将碧玉瓶凑到自己眸前,眼见那瓶中有隐现的七彩灵光。 “交换?”哥舒寒眸光凛然,刻意冷笑道:“那你想要他什么宝物,说来听听。” “白泽最为珍重的宝物。他说过,就藏在弈乾宫。你们去问他好了,奴家就要这个……”玉甄仿佛任性的孩子道。 明月夜心中一沉,她蹙眉道:“你已经将白泽元神禁锢在这瓶中,他的肉身至今昏迷不醒,如何告诉我们?” “那是你们的问题,而非奴家的。”玉甄退后可一步,她的脸隐藏在屋檐的阴影下,似乎有些扭曲:“七日,只有七日。” “你这分明强人所难!不可理喻。”明月夜狠声道。 “奴家不是人,你们也不是……凤凰、重明,还有一个烛龙,都乃白泽前世的知己,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白泽最珍重的宝物呢。”玉甄妖娆的声音,似笑非笑道。 “若不想汴京城生灵涂炭,毁于一旦,你们动作要快一些,尽快找到那宝物……奴家等不及了,就会毁掉白泽元神。本来,奴家想给你们一些线索的,但重明杀了奴家那么多徒子徒孙,奴家这心里不爽呢……” “哦?这里剩下半条,都给你……”哥舒寒用靴尖,踢中一条大蛇半截尚在挣扎的身体,飞向阴影中的玉甄。 玉甄恼怒,伸手抱住。恰在此时。哥舒寒鬼魅般的欺身过来,一把就扼住了玉甄喉咙。 明月夜紧跟其后,将一枚灵符直接贴在她眉目之中。 玉甄一声锐叫,那灵符如同有生命般,瞬间钻进了她的头颅中。 一条巨大的白蛇,从青衣女子躯体中,瞬间腾空而出。青衣女子颓然倒地,不省人事。 太虚殿的上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几十丈长的,长满了银色光鳞的巨蛇,盘旋在黑气沉沉的空中。它的眼睛如同燃烧的鬼火般,诡异阴森。 它吐出了长长的两条红信子,狞笑着:“你们居然暗算奴家,奴家已经三千岁了,还看不透你们的小把戏?都说了,你们杀不死奴家的……白费心思。” “至少救了被你附身的无辜女子。”明月夜抽出乾坤剑,指向空中的白色巨蛇,笃定道:“你无肉身依附,想要发动血祭,也没那么容易。” “王玉甄,本王答应,七日内寻到你要的东西。在梧桐苑交换白泽元神!”哥舒寒拉过明月夜。 他昂首望着空中,那张着血盆大口的白蛇妖:“希望你,亦能遵守誓言。” “好,那就六日后,再见……好心提醒你们,先要找到白泽丢失的记忆。愿你们好运……重明,控制好你的梼杌,它又想要喝人血了呢,哈哈……”玉甄狂笑着,隐入云层之中。 不多时,又一次天清气朗了。温煦的阳光,让人心底充满了暖意和勇气。 明月夜忧心忡忡的,转身望着哥舒寒,愁眉不展:“莫非,你知道,怎么找到她要的东西?” “自然……不知道!”哥舒寒一摊手,潇洒道:“本王骗她,又如何?无妨,寻宝,十七,你是强项。” 273.记忆 明月夜与哥舒寒走出了太虚殿。后者抱着一个昏迷中的青衫少女。 门外站着焦急的赤霄,正在来回踱步。火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不停地捋着自己的花白胡子,亦然有几分心乱如麻。 随着宫门声一响,大门敞开。眼见心中所想的人儿,正款款而来,他再也掩饰不住的紧张,快步而去,关心道:“幺幺,你没事吧?” 只是人未近前,已经被哥舒寒挡住了去路。后者笑得阴险而又刻意。 “没事,七日之内,汴京暂时无碍。”明月夜只好从一旁闪出身来,感慨道:“刚才那白蛇妖现身,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可吓着你们了?好大的一条蛇妖,足有几十丈。” “白蛇现身?”赤霄和火暴面面相觑,摇摇头,神情古怪道:“自从咱们来到这殿外,并没见着什么妖孽作祟啊。再说雨停之后,这天气也一直晴朗啊。” “有蛇,有蛇,不过没有长公主说得那么大。”焰九比划了一下,惊讶道:“哎呀,那刚刚从院子里,扔出来的半截子大蛇尸体,怎么不见了。就被属下扔到这里了。见鬼了。” “真的不见了……”窈娘左右环顾,也吃惊不已,她指着敞开的大门道:“咦?里面的玉兰花,也并没有被王爷砍断的痕迹,好生奇怪。” 明月夜转身望去,不禁大惊失色。 只见院内玉兰花丛,林林立立,并无缺损。枝条上长着发黄的零落树叶,却没有正在绽放的绚烂花朵。树下没有出现毒虫毒物的来往,那大大小小的白色银蛇也踪迹全无。 虽然院内景色凄凉,却也是人间最平凡不过秋日废屋,并没有半分妖异与鬼祟。 连古怪青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明月夜欺身靠近哥舒寒,只见他抱着的昏迷女子,也换了一个人般。 此女身材丰满圆润,容貌也与之前大相径庭,圆眼睛圆嘟嘟的嘴巴甚为娇俏可爱。而眼角下并无朱红泪痣,只剩下洁白细腻的肌肤无暇。 “这是王玉甄的幻术。刚才咱们打一进入院门,其实就进入了她布下的结界。看来,白蛇的妖力不知何故,也折损了许多。她只能虚张声势,逗引我们进入幻境。她反而更容易达到目的。”哥舒寒哂笑道。他见赤霄一直盯着自己怀中的女子,不禁重瞳染起一丝促狭。 他不客气的,把怀中女子扔向赤霄,高声道:“既然是皇上的女人,总该皇上自己抱着吧。本王可是有妇之夫。” “什么就寡人的女人?她是先皇的贵嫔,凭什么寡人来抱。焰九,你接着。”赤霄下意识的躲开了。 两人都袖手旁观,焰九又伸手不及时。于是,可怜那女子在昏迷中,又跌落在青石地上,生生被摔醒了。 明月夜鄙视的瞥了一眼哥舒寒和赤霄各,屈身扶起那女子,查看着她的伤势。 她悉心为女子诊着脉,轻声道:“无碍,别怕。你不过受了些许惊吓。最严重的,就是脑袋上摔出了个包。” 哥舒寒与赤霄在明月夜指责的眼神中,都深深的望向了对方。 “这是哪里啊?本宫在……哪里,你们,你们又是谁……“萧真真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她一手捂着自己后脑上的大包,一边唇齿打颤的看着面前一众陌生人,又恐慌又胆怯。 “别怕,你还能记得什么?在见到我们之前,你最后的记忆。好好……想一想。”哥舒寒俯下身子,难得温声问道。 眼见面前男子,竟然有着比女子都好看的丰神俊朗,她不禁脸颊一红,不自然的低垂了眼眸,轻轻道:“浇花,给太虚殿里的玉兰树,浇水。不知为何,这几日,玉兰树都要枯死了……树下长了很多红蚂蚁。” 萧真真蹙眉,努力回忆着:“本宫,好像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然后起雾了,黑漆漆的。本宫便看到一个青衫女子,她长得很美,说话很妩媚。她问我,想不想去弹一弹她的,笑红尘。一把很漂亮的琵琶。本宫就弹了一下,便不记得后面的事情。” “嗯,你被蛇妖,附身了。”哥舒寒似笑非笑:“笑红尘,那便是蛇妖炼化的幻器。” “蛇妖,她是蛇妖?那本宫,会不会死?”萧真真情急之下,一把就抓住哥舒寒的衣袖,泣声哀求道:“大人……救命。” 明月夜眼见萧真真从自己怀中,奋不顾身爬起。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拉住了自己夫君的衣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不禁又气又笑,揶揄道:“真嫔,分明我救了你,而你面前这家伙,才是把你扔到地上,脑袋摔出大包的罪魁祸首。你中了妖蛊,所以神志不清了。“ “本宫……本宫……头好痛。”萧真真置若罔闻,她直求救般的望着哥舒寒,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小鹿般的楚楚可怜。 “萧真真,你本为先皇贵嫔,并未得到先皇宠幸,已被新皇贬为庶人。本来看你无依无靠,才让你暂居宫中,你不能再自称本宫了。赶紧放开西凉王,太失礼数了。”窈娘实在看不下去,她一把拽开萧真真的手指。 窈娘微微蹙眉,她打心眼里,就不喜欢这个萧家的姑娘,即便是养女。但这楚楚可怜的娇憨,总让她想起年轻时候的萧弱水。 “我,我无处可去……”萧真真可怜兮兮道:“让我去哪里呢?” “若……西凉王可怜这位萧姑娘,不如带回长安王府。娶了做个侧夫人吧。”焰九不怀好意,见缝插针,以报当日被哥舒寒奚落之仇。 “本王府里,并不缺……什么侧夫人。”哥舒寒一挑眉,阴森森盯住焰九,调侃道:“倒是王妃的湜琦苑,还缺个养犬的宫人。依本王之见,焰九将军不错。不知皇上为了您的幺幺,可否忍痛割爱?” “幺幺若喜欢,便拿去!”赤霄冷哼一声:“寡人,并无什么舍不得。” “属下……不会养狗。”焰九吞了吞口水,反驳道。他可怜巴巴的望着赤霄,后者无情无义的别过脸去。 “狗腿十足,如何……不会养犬?”哥舒寒余音悠长,带着残忍的挑衅:“不过,既然伺候王妃,恐怕还要先净身,才好。” “我才不要。我觉得蒙云赫不错,玄铁打造的狗腿子,必然更加不同凡响。”明月夜阻拦住,就差跪倒求饶的焰九。她微微呲了牙尖,斜眼看着笑意更浓的哥舒寒。 “你要什么,本王不给过?随……你……”哥舒寒不吝宠溺道。 赤霄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不已。若不是火暴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腰眼儿,他怕要扭身好好吐吐口中的酸涩味道。 哥舒寒是故意的,这家伙恶心人的本领益发登峰造极了。明月夜无奈心道。 “焰九,退下吧。别杵在这里让寡人闹心了。萧真真,便先放在梧桐苑,跟着韩国夫人伺候吧,待晴童子苏醒之后,再做打算。”赤霄微微蹙眉,暗中吞了吞喉咙中分泌旺盛的口水。 窈娘闻言,赶忙示意身后宫女,扶起了萧真真,就往外走去。 那姑娘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从哥舒寒身边缓慢挪过步伐。 “接下来,西凉王可有什么打算?”火暴捋着自己的花白胡子,沉声救场道:“蛇妖既然已经逃窜不知所踪,可留下什么救治晴童子的线索?” “寻宝!白老二定在弈乾宫藏了什么宝贝,让那白蛇精相中了,才有这番周折。”哥舒寒淡淡道。 “什么宝物,在何处?”赤霄接言。 “白蛇精说,让咱们去问白泽。”明月夜郁闷道。 “问个屁,人都昏了一天一夜,连水都喂不进去。怎么问?这白蛇着实狡诈,不如咱们寻到它的老巢,一把火烧干净了事。”火暴摩拳擦掌道。 “她说,先要找回白泽丢失的记忆……便可知道,他最珍爱之物是什么,藏在哪里?”明月夜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这蛇妖有备而来,循序渐进,将我们渐渐引入她的圈套。如今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火暴闻言,却愣了片刻,他犹豫着嗫喏道:“丢失的记忆?这说起来,小老儿倒还真知道一些。很多年前,我和晴童子常在一起喝酒。一次他大醉之后,便交给小老儿一个物件。他说让定要我妥善保管。因为里面装着的,是他前世被封印的记忆。他怕自己有一天忍不住好奇,会打开,那会招致漫天大祸。” “他将自己的记忆,封存起来。然后交给师父保存?你们是不是都喝醉了说胡话呢,这酒话能当真吗?”明月夜好奇道:“记忆怎么可能封存在物件中呢,简直天方夜谭。” “我也听莫老谷主提起过。白泽在转世之前,他的元神曾经被重创,法力失去了过半,差点就魂飞烟灭,是他的师父救了他。为了救他,他师父耗尽心力便过世了。从那以后,白泽极爱喝酒,又逢喝必醉。一次曾经酒后醉言,若要过得快乐,必不能记得太多从前。他有一种法术,可以帮助人们把自己的记忆,封入酒坛。本以为他在开玩笑。”哥舒寒若有所思。 “对,就是一个酒坛子,叫孟婆汤。”火暴盯着哥舒寒,喃喃道:“小老儿当时也好奇过,为何一坛酒要叫孟婆汤。虽然那酒已经被喝光了只剩下坛子,但那酒香实在迷人。我曾想打开那酒坛子上的封印,一探究竟。但我打不开。小老儿也寻遍了各地酒坊,并没有什么酒,叫孟婆汤。” “那酒在野狼谷……”哥舒寒浅浅一笑:“明堂前任堂主明媚夫人,一共酿成了十坛。据说,那酒可以令人忘记人世间的所有……烦忧。” “原来如此,那若有机会,小老儿一定要亲自去野狼谷,拜访莫千问莫老谷主,看可否有口福,得孟婆汤一醉方休。”火暴两眼冒光,舔舔嘴唇道。 “行了,师父。我帮你向外公讨一坛便是。您先办了正事再说。酒坛子,您可放在老戈壁了?”明月夜心下一凉,从汴京到老戈壁来回至少要十天,怎么来得及呢。 “不能够,师父有个臭毛病,但凡重要的东西,要待在身边才妥帖。万一要翘了辫子瞪了腿,也好随时交代小老儿的后事。”火暴一脸认真道:“再说,不是也得防着那些小王八蛋,惦记我的体己吗?待在身边,放心啊。” 赤霄的嘴角挑动了几下:“爷爷,您知道祸害千年的道理吗?那些东西,都放在老戈壁吧。再说,没人会算计的。“ 闻言,哥舒寒噗嗤一笑,明月夜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腰肋,威胁的瞪视着他。 “放心,本王……不说。”他一轻拂衣袖,眸光深邃,大声道:“既然如此,有劳火长老了。可否派人将那孟婆汤的酒坛取过来,咱们一探究竟?” “天色已晚,想必各位贵客也饿了。不如先回到梧桐苑用膳。歇息片刻,再继续商议寻宝事宜。”赤霄望了一眼明月夜,温声道。 “好啊。本王让随行的厨子,做好了长安的菜肴,正要给十七送过来。正好,大家一起用吧……”哥舒寒展臂,揽过明月夜的肩头,宠溺道:“你瘦了,多半是汴京的点心,不合胃口吧。雪见做好的玫瑰奶酥、凤梨渍饼,还有白记的糖葫芦,都用冰块镇着,送过来了。” 明月夜本想执拗说不吃,但听他说到那些都是自己在汴京,魂牵梦绕吃不到的零食,不禁暗中咽了几下口水,终归不争气的妥协了。 她搀扶着火暴的胳膊,脆声笑道:“师父,我给您说过,这几样好吃的只有长安才有。汴京的厨子做不出这个味道。就当是徒弟孝敬您老人家的,试试看?” “寡人政事繁忙,爷爷您陪着幺幺和西凉王用膳吧,寡人要去处理些事情,稍晚时候再去梧桐苑。告辞。”赤霄阴沉着脸,不待火暴回答,已经转身大步离去。焰九几乎要跑断了气,才勉强跟住自己的主子。 “这个,最近师父的肠胃不太好。下次,下次……”火暴尴尬的拍拍明月夜的手背:“你们先用膳。我跟着暗卫们,在这宫里在转上一圈,心里才放心。” 哥舒寒眼见着火暴一溜烟儿般,也飞奔而去,不禁心花怒放。他将她搂近自己的怀抱,孩子气道:“走了好,反正本王也没打算请他们吃。” 274.孟婆 梧桐苑的内殿里。气氛异常的严肃与紧张。 一张不大的檀木桌几上,放着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泥土本色的酒坛子,盖子上还贴着一道七彩灵符。 明月夜、哥舒寒、赤霄和火暴四个人,围绕着这已经被喝完酒的酒坛子,都细心的观察着,面面相觑。 除了,一股沁人心扉的馥馥香气,从酒坛子盖边缝隙中,隐隐约约缥缈缠绵在众人鼻息之间。 这空酒坛子,就十分貌不出众,毫无悬念了。 “为何这酒要叫孟婆汤?孟婆又是谁。”火暴闻着酒香,情不自禁咽下了正旺盛分泌着的口涎,馋涎欲滴道:“就一底子的残酒,气息竟已如此香甜醇厚。若能喝到一口,小老儿就是立时毙命,也心满意足了。” “据说,人死之后,黄泉路上,有条忘川河,河上有座奈何桥。奈何桥旁就是望乡台,孟婆就在在那里,永无止境的熬着一锅五味杂陈的汤,里面有人们或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而落下的眼泪。孟婆,便将这些源自七情六欲的泪水,收集起来熬成了汤。忘川边上还有块三生石,镌刻着所有人的前生今世。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便会忘记前尘往事,再入新的轮回。”明月夜淡淡道:“白泽的手札上,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爱过恨过的人,无法放下的心事,滚滚红尘中无言的悲欢离合,都会随着一口孟婆汤入喉,化为乌有,无影无痕。一世匆匆悔恨也好,阴阳永隔遗憾也罢,或者挥刀斩袖的决别……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她清浅而笑,继续娓娓道来。她黑白分明的星眸,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明媚堂主酿的酒,据说就是五味杂陈的味儿,却让人饮之欲罢不能。无论会不会喝酒,无论爱不爱喝酒,喝了她的孟婆汤,便会一醉方休,醉生梦死,会将所有伤心之事,忘个干干净净。” 哥舒寒深深的凝视着明月夜,低低继续道:“据说,只有最快乐的人,才能酿出美酒之中的孟婆汤。明媚堂主一生之中,只酿出了十坛好酒。曾经分别送给过八位伤心欲绝的有缘人,治愈了他们无药可医的心痛。白老二是唯一没有效果的。还剩下最后一坛酒,是莫老谷主留给自己的。不过,他从来舍不得喝。因为,是最后一坛。” “如此说来,小老儿是没有这个口福了,伤心啊伤心啊,我的心都要痛碎了。想哭,难受!”火暴哭丧着脸,咽着口水,无限惆怅道。 “幺幺,明媚堂主是明堂前任堂主,这孟婆汤必然会留有配方。相信假以时日,你也一定能酿出美酒中孟婆汤。”赤霄微笑道,目光灼灼。 “外公并没有把配方传给我,想必他知道,我根本酿不出来,这天下无双的美酒。且不说我没有外婆的聪明智慧。我也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又如何能酿出能够击败悲伤的酒。或许,我会是最后一坛孟婆汤的主人呢……”明月夜笑得苦涩而艰难。 “胡说!”哥舒寒与赤霄,几乎异口同声打断她。两人都微微蹙眉,冷冷蔑视着对方,眸中不吝敌意与危险。 “幺幺,你如此善良,又有着这世间最晶莹剔透的心底,你一定会幸福,会成为这世间最快乐的女人。”赤霄抢先道。他邃黒眼眸中,燃烧着最炽烈的热情与火焰,充满了力量与温暖。 “十七,本王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快乐的女人。”哥舒寒并不把赤霄放在眼中,他重瞳之中不吝厚重的宠溺与清晰的霸道,紧紧的,深深的,纠缠着明月夜的星眸:“孟婆汤,你用不上的,若得了便送与皇上……赏赐给火长老,多好!” “寡人,才不要孟婆汤。西凉王若得了,自己喝还不够呢。”赤霄不吝挑衅,顽强反抗。 “喂,你们两个混球儿,争风吃醋找对时间好吗?”火暴不高兴的,一拳砸在桌几上,连酒坛子都轻轻颤动几下,被手疾眼快的明月夜拼力捂住,才幸免于难。 “你们若再敢给小老儿,说些跟晴童子无关的话,我便将你们炖成一锅肉汤,老子自此也不用喝孟婆汤了,喝你们的足够了,至少耳朵根子能清净不少。赤霄,别废话,快把封印打开!”火暴自然不敢动手打哥舒寒,所以呲着牙狠狠兜头盖脸要给赤霄几下子,却被后者敏捷的闪开。 “爷爷,您都打不开,寡人能有什么办法。”赤霄无奈的抱起酒坛子,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想要揭开酒坛上的符咒。但显然并无作用。 “谁让你用手揭,用你的原火烧它一烧。”火暴摩拳擦掌道:“连玄铁都能烧化的原火之力,或许有用。” 赤霄闻言,闭目屏息,自丹田运化战龙决之力。只见他抬起右掌,从戴着玄铁掌套的掌心中,突然释放出一道赤红色火焰,狂烈凶猛。 他操纵着火焰在酒坛盖子上面凝聚片刻,只见那酒坛都被烧红了,但盖子上的符咒依旧扇着七彩光芒,丝毫没有变化。 “贱人住手,酒坛都要被你烧化了。”明月夜惊呼一声,忍不住大力推开赤霄,她忙不迭的把手边银花瓶里的清水,一股脑倒在酒坛上。只听嗤嗤巨响,烟雾缭绕,热气蒸腾。 众人被蒸腾的热气逼退往后了几步。待烟雾散尽,只见那酒坛依旧完好无损,符咒也没有损毁半分,大家目瞪口呆。 “见鬼的劳什子,打烂了就什么都看见了。”火暴眼睛瞪得溜圆,他终归摁捺不住暴躁心情,一掌便将酒坛扫到桌下。 明月夜惊呼之下,她与哥舒寒同时伸手接住。酒坛在空中翻了个子,底朝天被两人同时接住。 只见坛底上,刻着隐约的小字,若不仔细观察,几乎会忽略不见。 “凤凰泣泪,重明度血,烛龙断爪,纯阳之涎,四物齐聚,真相于世。”明月夜喃喃念到。她与哥舒寒相视,两人沉思了几个呼吸。 遂而,后者长眉一挑,艳红唇瓣旋起迷人的浅笑:“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 哥舒寒拈起食指指尖,轻轻用匕首划过。一滴鲜血落在符咒上,只见那七彩符咒的光芒似乎在黯淡着。 明月夜微微一笑,她转身跑到依旧在床榻上昏睡的晴童子,从他怀中摸出了一个碧玉瓶。 她又疾步跑回桌前,打开瓶盖,从碧玉瓶里倾倒出一滴金色的液体,落在符咒上。那七彩光芒又黯淡了几分。 “晴童子最先得了凤凰泪,果然解决了大问题。看来,他收紧这些,也是有备而来。重明血,凤凰泪,果然能够祛除符咒的灵力。”她惊喜道。 “烛龙断爪,莫非还要取皇上的一条手臂。这个本王,愿助一臂之力。”哥舒寒露出阴险的得意,一晃手中的赤金匕首。 明月夜狠狠斜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哥舒寒:“还是我来吧。” 她捉住赤霄的手腕,扬起手中的斩黄泉,那冷薄的刀刃闪烁着冰冷的杀意寒凉。 赤霄乖乖的把手放在她掌中,微微一笑,脸颊上隐现一枚浅浅酒窝:“无碍,寡人挺得住。” 明月夜翻了个白眼,手中匕首刀起刀落,轻松割掉一点儿赤霄的指甲尖儿,轻飘飘落在符咒上,效果依然显著。 赤霄愣住,大张着嘴道:“这样也可以?” “就差纯阳之涎。你们,谁……谁还是童子之身。吐些口水就好。”明月夜有些不好意思的捧着酒坛子,望着面前三个男人。 “别看本王,早就不是了。”哥舒寒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明月夜,低语调侃道:“这……十七最清楚。” “寡人……寡人……”赤霄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承认,还是该否认。事关男人的自尊心,他左右为难。 “多大点事儿啊,滚开!”正在赤霄纠结郁闷之时,火暴不耐烦的推开了他,捋了捋花白胡子,就朝着符咒小心翼翼吐了口涎水。 “师父,不可……”明月夜大惊失色,但也抢救不及,眼看就要功亏一篑之际。那符咒的七彩光芒却一下子,消失殆尽了,随后符咒自燃起来,转瞬间踪影不见。 “原来,师父……”明月夜神情尴尬,哂笑道:“多年以来,洁身自好。” “火长老贵庚?”哥舒寒忍俊不禁。 “怎么,小老儿七十有三,如何?”火暴大咧咧道。 “本王佩服!”哥舒寒朗声笑道:“原来长老练的是童子功,果然……霸道!” “快看……”明月夜推了一把还在不吝调侃的哥舒寒,众人闻声都望向了那酒坛。 坛子的盖子自己轻松的弹了开来。一只闪着青色光芒的纸鹤,从坛中振翅飞出,翩翩起舞。它的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星尘般的粉色光亮。 “好美……”明月夜感叹着。 众人看着那纸鹤,拖着迤逦的光羽,从他们中间飞过,一路飘摇,终归飞到了紧阖双眸的晴童子额前。然后灵光一现,那纸鹤突然隐入了他的印堂之中,完全融入了他的体内。 转瞬之间,晴童子的黑色长发,从发根渐进到发稍,完全变化成了金灿色,他的肌肤也更加白皙剔透。只是,他依旧并未醒来。他阖着双眸,依旧深深的沉睡着。 “为何晴童子没有醒?”火暴讶异道:“不是已经解开了灵符。” “解开灵符,释放的是白泽前世记忆,但没有元神,他依旧不会醒来。”明月夜仔细观察着晴童子的变化与越来越有起伏的呼吸与脉动,欣慰道:“不过,他看上去好多了。他的伤势也在恢复中。” “这么说来,晴童子到底是有救了。”赤霄喜形于色道:“他若能醒来,或许功力就可完全恢复,祛除蛇妖自然不在话下。”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明月夜叹息一声道:“蛇妖不会束手就擒的,她也未必会把白泽的元神交还给咱们。但她如此苦心积虑,想要找回白泽的前世记忆。或许白泽的记忆中,有震慑妖魔的法器下落。而那宝物,多半就是制服妖魔的法门。” “这么说来,白老二睡着了?还睡得很深!”哥舒寒笑望着明月夜,若有所思道:“那么,他或许在做梦……见到什么故人……” “取梦!”明月夜眼前一亮,兴奋的蹦跳起来:“他的前世记忆一定零落的,存在于睡梦中。若能取梦,或者就能得到宝物的下落了。” “取梦?难道人的梦境也能像物件一般,伸手可及?”赤霄感慨道。 “若我能将他睡梦中的景象取出来,反射到幻境中来,我们再布下结界。便可身处在幻境中,看到白泽的记忆影像。刚好,白泽的手札上,有取梦之法。”明月夜兴奋道。 “好,那咱们分头去准备。今夜子时,取梦!”火暴激动的一拍掌。 275.取梦 午夜子时,赤霄命人肃清了梧桐苑。 明月夜依照晴童子留下的手札,在木台之上,布置了新的阵法。 他们将晴童子放在木台上,让他平躺下来。如今,他的呼吸越来越均匀,肤色也不再惨白,多少有了些健康的红润,仿佛不过是陷入了甜蜜梦乡,而已。 明月夜、哥舒寒、赤霄与火暴,依旧按照上次布阵的方位,四人将晴童子围在中间位置。每人之间,靠右手中指上系着的红线连接。 “取梦本身亦有风险,我也没布过阵,万一失手了,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糟糕境地,各位务必想好。要不要继续……取梦。”明月夜不太自信道。 “幺丫头,你是小老儿这辈子收的,最得意的徒弟。放心来吧,你没问题。”火暴信心十足。 “幺幺,别怕……寡人会保护你。”赤霄也认真道。 明月夜望向哥舒寒,三人之中唯独他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但他遂黑重瞳熠熠闪亮,泛着厚重的宠溺与相信。 明月夜不禁回应他淡淡一笑,心里终归踏实了不少。她阖上双眸,清晰而缓慢道:“记住我教给你们的手符,待我催动灵咒,你们便依次做好,心中默念咒语……但愿,老天保佑,取梦顺遂……” 随着她轻声开始念咒,其余三人双腿盘坐,调纳气息,双手成符,心中默念。 四人之间,红绳上开始迸发出一道道七彩光芒,渐渐连接成了新的结界。 此时,晴童子的额间,仿佛突然裂开了一道伤口,更像长出了第三只眼睛般。那伤口中开始浮现出,一层一层的光晕,又在四人制造的结界中,渲染和铺展开来。 明月夜只觉得身下的木台,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她整个人一下子就失重,似乎在万丈悬崖中不断坠落。 耳畔呼啸而过的冷风声,眼前一片茫然的阴冷黑暗。她想尖叫出声,但喉咙里仿佛堵了棉花般,什么也喊不出来。 她浑身冒出了无数冷汗,心脏狂跳着几近崩溃。那种难受而窒息的感觉,有着令人呕吐的强烈恐惧感。 就这样,在黑暗中滑落了不知多久,也许不过几个呼吸间,却又像一生般漫长无边。终于,有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传递着一股有力量的安全感。 “十七,我在……”她听见他轻若鸿毛的声音,她便紧紧攀附住那有力遒劲的臂膀。她便不怕了。 “莫寒……”明月夜终于惊呼出声。接下来,他们两人都脚下一实,终于着了陆地。 黑暗一下子就被万线金光屏蔽而去。他们只觉得眼前明亮一片,甚至有些强烈刺眼。 哥舒寒与明月夜定睛一看,发现他们已经身处在一个光怪陆离,而又瑰丽非常的世界中。 这个异境中,所有的生物,比如兔子、小鹿、雀鸟都散发着七彩光芒,眼神温良而又无害。而所有的植物,比如玫瑰、大丽花、合欢树都格外郁郁葱葱,时不时的还会飘落一阵金尘般的光辉。 在遥远的天际上,巍峨的宫殿红砖碧瓦,隐现在蓝天白云之中。还有身穿缥缈轻纱的仙女,拖着长长的披帛,在空中轻吟歌唱。这与现实中的世界,实在大相径庭,令人不可思议。 哥舒寒扶着明月夜站定,他们也发现不远之处,赤霄与火暴肩并肩的站在一起,正目瞪口呆望着,自己面前的奇异世界。 “我们,进入晴童子的梦境了吗?”赤霄走近明月夜。他看着面前两人亲密无间,心中多少有些酸涩,故意忽略不见。 “这里肯定并非人间,甚至不是真实的世界。”火暴顺手想抓起,一头胖乎乎的长耳朵兔子。 但他的手掌从兔子的身体直接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抓到,仿佛那眨巴着红眼睛,吧唧着三瓣嘴的小家伙,不过一团幻影而已。 赤霄惊愣,伸手抚摸住一朵大丽花的璀璨花瓣,依旧如火暴般,他的手指亦然从花瓣中穿过。 他微微蹙眉,喃喃道:“这是幻境?还是梦境……我们的肉身,还存在吗?” “你看,那边宫殿的位置移动了。”明月夜指着天际中的变幻莫测的楼宇,惊呼道。 “看来,咱们身在其中,以静制动为妙。”火暴捋了捋花白胡子,便席地而坐。 他将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吐纳生息,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与脉搏都宁静下来。剩下三个年轻人,都依样双腿盘坐,紧紧靠在一起。四个人依旧形成了背靠背的紧密阵法。 不知看了多久这奇异世界的景色,突然一只青色的纸鹤,从遥远的方向振翅飞过,越来越近。它的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灰色袍服的俊秀少年,他缓步而来。 “晴童子……”赤霄眼尖,第一个发现。 “是……少年白泽。”明月夜细细打量着,那人半长不短的金色头发以及碧蓝的眼眸。 她沉声道:“果然,白泽的记忆,就在晴童子的梦境中。这个人,分明就是转世之前的真身,最初的白泽。” 虽然,他们都能清晰的看到白泽。但很显然,他却并没有看到他们。 白泽伸出颀长手指,那青色的便纸鹤乖巧的,落在他的指稍上,发出了呢喃好听的鸣叫。 忽然之间,又从那边飞来一只九头巨鹰,它眼神凶恶,狂暴的羽翼遮天。它狰狞钢爪中,紧紧攥着一条小白蛇。后者已奄奄一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泽看了一眼天上的鹰,微微蹙眉。他抬掌从掌心射出一道金光,径直击中了老鹰的爪踝。它惊慌躲闪,防不胜防的爪中一松,那小白蛇自然翻滚着就要落地。 白泽右掌弹出一朵盛开的玉兰花,那花便在空中化为花瓣的摇篮,不偏不倚正好接住了小白蛇,助它安然落地,化险为夷。 九头鹰眼见到嘴的点心,突然就被截了胡,不禁心生恶意。它仰天长啸一声顺风一变,它的身躯竟然一下子长大了十几倍。九个巨头同时嘶吼着,尖喙如同锋利的圆月弯刀,泛现出寒冷而诡异的光亮。 九头鹰从空中俯冲下来,直直就劈向了身躯单薄的少年白泽。 白泽抬眸,他承载着星空般的璀蓝眼眸,犹如一泊银河之水,宁静而又透彻。 眼见九头鹰近在眼前,他身后突然振翅生长出巨大的白色羽翼,比晴童子的羽翼要丰满数倍。洋溢着夺目的银色光芒,那羽翼之上,还镶嵌着金盆般大小的眼眸,同时射出利剑一般的金光。 九头鹰惨叫了一声,九个头颅上的鹰眼同时被金光灼瞎。它惊慌失措的在空中翻滚逃窜,落下来一地残破的羽毛。但它并不够幸运,根本没有逃出生天的半分可能。 羽翼上的眼睛同时忽闪起来,犹如天罗地网般的金光,更加紧紧的咬住了九头鹰身躯,它便像暴烈的太阳一般,在空中爆炸成了巨大赤红的火团,未及再挣扎惨叫,已经魂飞烟灭了。 四人看得胆战心惊,原来白泽曾经的法力,比如今的晴童子,真的强悍何止百倍。但为何,晴童子这么弱?众人思忖着,不得而知。 望着空中最后一缕黑烟消失殆尽,白泽温润的红唇闪过一丝冷笑。他掸掸手指,望向玉兰花篮中的白色幼蛇。 那蛇显然也非一般小虫,它不但长得十分喜人,还颇具灵性。一双黑色的圆眼睛,似乎会说话般,熠熠闪亮。它歪着头,愣愣的吐出娇嫩的小红信,直直瞪着面前俊美的灰衣少年。 白泽今日的心情不错,他躬身用手指拈起那小蛇。只见它的身体被九头鹰抓破了好几处,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他微微蹙眉,嘲笑道:“这么笨,还出来混。早晚被吃掉。” 小白蛇仿佛叹了口气般,便瘫软在他掌中,盘成小小的一圈。它埋着头,吐出红色小信子便一动不动,似乎已经自认倒霉,就剩下等死了。 白泽有些好笑的,用指腹轻点小蛇头顶,调侃道:“谁让你偷偷溜出来玩?这世界很危险。今日算你运气好,遇到本尊心情好。” 他便从指尖晕出一朵温暖光团,从小蛇的脑袋贯入并深入身体。神奇的,它受伤的身躯很快就愈合了。又恢复成一条完好如初的小白蛇。 这小家伙兴奋的把身躯扭来扭去,还有节奏的吐着小红信,黑亮的小眼睛流露出不胜感激的真情实意。 白泽弯起手指,轻弹了下小蛇的头顶,转身离开了。 小白蛇愣住了,它焦急的发出嗤嗤声。但白泽的身影越走越远。 它终于忍不住抬起身躯,奋力的变化出两支胖乎乎的小翅膀。 小白蛇艰难的飞在半空中,循着白泽离去的方向,忽悠忽悠的就追了过去。 不多时,白泽又从另一个方向缓缓飞出。他的金发似乎长了一些,身材也厚实些许。他的身后,飞着一条有翅膀的小白蛇。不过此时,它已经气喘吁吁,就快被太阳晒晕了一般。 “你这笨蛇,为何还跟着本座?若再无礼,便将你剥了皮烤了吃掉。”白泽无奈,刻意吓唬道。 小白蛇的黑眼睛泛起了一层泪雾,它摇头晃脑的围绕着白泽,转来转去。终于,它看准机会,一个猛子扎过去,就盘住了他的手腕。它紧紧缠绕住他的手臂,心满意足的吐出了小红信,不吝洋洋得意。 白泽用力甩了几下,但这小家伙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死死盘住,他竟然一时没有甩掉。 他捏住小蛇的七寸之处,稍稍用力。那小家伙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的滚落,但宁死不屈,依旧坚持不放。 他挠了挠头,终于抬起手腕,让它靠近自己的眼眸,无可奈何道:“喂,非要跟着本座吗?” 小白蛇含着眼泪,猛的一阵点头。 “算了,既然如此,你便是本座收下的第一个灵兽。虽然你长得够丑,脑子又笨。但总该给你起个像样的名字,嗯……就玉甄吧。” 小蛇摇头摆尾的舞蹈起来,显得分外开心。它便缠在他的手腕上,甜蜜微笑着。 白泽又一次隐入碧空之中。 当白泽再次走进画面,他的身边,再没了什么小白蛇。而跟着一个身穿青衣青裙的豆蔻少女。她的容貌秀丽,身材曼妙。右眼底下有一颗朱红色的泪痣,似乎不吝画龙点睛的妩媚与魅惑。 白泽的金发已经过腰,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了。他似乎也更加沉默寡言。一张脸,平淡得几乎毫无表情。 “奴家不要叫白玉甄。奴家不喜欢白这个姓氏,奴家要叫王玉甄……”少女玉甄捉住白泽的手腕,不甘心的任性道。 “随你。”白泽淡淡道。 他斜了一眼玉甄蓬乱的长发,以及鬓旁歪歪扭扭的插着木簪。他轻轻蹙眉,伸手便拔掉那簪子扔在地上。他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她的长发,想让它们更服帖一些。遂而,他掌中一晃,浮现一枚半开的白玉兰花。他便将花插入她的鬓发中。 “跟在本座身边,总要有个人样儿。你都修炼了两千年,连琵琶都学不好,糟糕至极。”白泽冷冷道。他眼神越过玉甄,刻意与她擦身而过。 “奴家不愿姓白,因为奴家不想只做你的豢养灵兽。”玉甄咬着嘴唇,赫然的牙印边缘浮现丝丝血痕:“你从未有耐心,听完奴家弹琴,又怎知不好?你分明并不在乎……又何必……对奴家好?” 霞光隐现,仿佛时光荏苒。 白泽手持一把重剑,剑身雕刻着各种符文。他仗剑指向扑倒在大丽花从中的玉甄。后者衣衫狼狈,伤痕累累,连脸颊上都有明显的细长伤口一道。 “玉甄,把解药给本座,不然……” “不然又怎样?你还要杀了奴家吗?奴家就不想,让你跟她在一起。你答应过奴家,会永远带着奴家,是你骗人……”玉甄眼睛红肿,泪流满面。她固执的瞪住表情淡薄的白泽。 “你我不能在一起。玉甄,不要再强求。”他淡淡道:“她能保护本座此生最心爱之物。你能做什么?玉甄,一个不成器的末流灵兽?你需要本座保护你,才能活下去。” “是什么?你的心爱之物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能力保护它……奴家就要强求,如何呢!”玉甄歇斯底里道。 “你会死!”白泽的璀蓝眼眸,划过一丝冷寒杀意。 “那就死吧……”玉甄咬紧双唇,她阖上眼睛,露出自己细腻白皙的脖颈。 “好,成全你。”白泽阖上双眸。 刀起刀落,滚烫的鲜血与心寒的泪水,都溅落在那朵残败白玉兰上。青衣染血,满目苍凉。 白泽面无表情的,望着地上满身血渍的小白蛇。她打回了原型,只剩下半口气息,勉力艰难支撑着。 他走近,依旧闭着眼眸,再次举起符剑。 “住手……”明月夜忍不住跳将起来,想要阻拦住白泽。 但突如其来的一阵地动山摇,四个人再次坠入万丈深渊。他们不停的坠落着,似乎黑暗永无止境。 276.解封 你这一生之中,最珍爱的究竟是何物? 耳畔传来,一个女子哀婉的追问,声声不断。 在黑暗中不断坠落的明月夜,只觉得心中不断翻腾着,万分难受,惊叫一声双手扶地,终于从晴童子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回到了梧桐苑的现实世界。 她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突然发现从取梦法术中回来的,只有自己。哥舒寒、赤霄以及火暴他们依旧保持着入阵时模样,一动不动。虽然有着起伏的气息,但五官六感并没有恢复。 明月夜惊出一身冷汗来,她轻轻摇晃着三人的肩膀,焦急的呼唤着:“哥舒寒、赤霄,师父,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醒醒啊。” “别喊了,他们自然听不见。”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嘲讽声音 明月夜转身,敏捷的从身后抓起乾坤剑,剑未出鞘。已被对方一把摁住,来人正是玉甄。 “适夜,奴家妖力炽盛,凭你根本对付不了奴家。而且,你若剿灭奴家,哥舒寒便无法从晴童子的梦境,顺利返回。”玉甄阴森森笑道,弯弯的眼眸,透着一股不寒而栗的狠意。 “你究竟要做什么?你一步一步将我们引入圈套之中,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严阵以待。 “你看到了,他便那样待奴家的……奴家怎么不恨?”玉甄凄凉的用细白手指抚摸着,自己鬓发旁的白色玉兰花,神情恍惚道。 “你也能进入晴童子的梦境?”明月夜微微蹙眉,狐疑道。 “奴家不能,但奴家在你身上种了葵蛇眼,它能帮奴家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明月夜,你看到的并非幻境,它来自白泽被封印的记忆。你看到的此情此景,每一道伤口,每一滴眼泪,都曾发生在奴家身上。刀刀见血,滴滴屠心……”玉甄苦笑着,眼底下的赤红泪痣微微颤抖着。 明月夜低垂下眼眸,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所以,你恨他……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你死了……” “奴家也想知道,为何奴家没有魂飞魄散。后来是谁救了奴家。因为,奴家后面的记忆也被人封印了。”玉甄喃喃道,她的眼眸中裹挟着复杂的情愫,有困惑、迟疑以及纠结不堪的仇恨。 “你用葵蛇眼,将我独自从晴童子的梦境中唤醒,是想让我帮助你,解除记忆中的封印?”明月夜恍然大悟。 “不错。哥舒寒如此聪明之人,必定能在白泽记忆中,寻找到蛛丝马迹。他会找到奴家想要的东西。而且,他不在你身边,奴家才好放手做事。毕竟,他体内凶兽,若不小心释放出来,还真是件麻烦事情呢。”玉甄清浅一笑。 她艳红嘴唇娇媚诱人:“你有白泽手札,自然能够解除奴家身上的封印。况且,此时夜深人静,不会有人打扰咱们的。” “我为什么要帮你?”明月夜退后一步,她举起乾坤剑,刻意抵挡在两人之间。 “你难道不同情奴家吗……因为,你也是女人。你明白,是谁将奴家逼成今日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奴家从没有伤害过什么人,奴家从始至终只爱过一个男人。为他的欢乐而欢乐,为他的苦恼而苦恼。他也喜欢过奴家的,他的微笑也曾为奴家绚丽无边,他的宠溺也曾温暖奴家的心田。“ “奴家从没想要修炼升仙,奴家只想陪在他身边就好。可……他欺骗了奴家,抛弃了奴家,终了还想要杀死奴家……想不通,弄不懂,为什么?奴家只想要一个真相……他的珍爱到底是什么人,是她吗?为了另一个女人,他才要杀了奴家?他要奴家烟消云散!好狠的……心,好毒的……心。明月夜,换了你,你又会怎样?”玉甄缓步走向前,她微微抬起头,眼神绝望而凄凉。 她望着窗外黑沉的夜晚,梧桐树叶婆娑轻响,七彩鸾鸟哀婉鸣唱。 “即便就是白泽对你不起,你也不该殃及无辜啊。”明月夜坚持道,但底气已经没有初时那么强硬。 “如果你能帮奴家祛除封印,奴家便保证不会发动血祭。白泽的元神,奴家也会还给你们……”玉甄柳眉一扬,星眸决然:“不过,你们亦然不能阻拦,奴家要怎么解决与白泽之间的孽缘。或者奴家杀了他,或者他剿灭了奴家。剩下便只是我们之间的事。这笔交易,明堂主意下如何?” 明月夜仔细的凝视起玉甄,两个女人四目相对。 依稀之中,明月夜直觉玉甄鬓发旁的白色玉兰,还微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滴。 她终于眉心一紧,偏过头去,淡淡道:“我帮你。但你务必也要信守承诺。若你鬼话连篇,本堂主便与你玉石俱焚。纵然我杀不了你,但用尽全力封印你,也并非不可能。” “玉甄从来没有说过谎。”玉甄自嘲的哼笑了几声:“大约,奴家最不该的,就是轻信于人了。明月夜,你知道吗?男人是最会骗人的动物,而女人会沉溺于男人的谎言中,执迷不悟。莫要相信男人,莫要爱上人。他负心,你会痛。他真心,你也会痛。因为有时候,他是真心负了你的心……” 玉甄强忍住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俯下身子,盘腿而坐。她仿佛释然般吐出了,郁积在心中的沉闷。她阖上眼睛,淡淡道:“求你,给奴家一个真相。死便也死得,明明白白了。” 明月夜沉默了几个呼吸,她缓缓从怀中取出白泽手札,翻了几页仔细阅读了几遍。便也盘腿坐到玉甄面前。 她双手做了手符,闭上双眸,念念有词。不多时,玉甄的心脏部位隐现出一张闪着七彩光芒的无形符字,金色的咒语围绕着她的身体周围,纠缠不休。 明月夜睁开双眸,她迟疑了瞬间,终于试探的伸出细白手指,但并没有触到那灵符。她又尝试了几次,手指均从符字中间穿过。她额上开始泛出了一层热汗,眼眸之中盈溢着焦虑与些许恐慌。 忽然,她灵光一动,从自己锦囊中取出一枚银色白玉兰花瓣,托在掌心中,正是当初晴童子在魍魉山所赠。 还未靠近灵符,那花瓣便飞升起来,拖着一条银羽,缓缓飞入了灵符。然后,那灵符突然之间便幻化成一朵艳美的大丽花,花瓣一瓣一瓣飘飞出来。 随着花瓣纷飞,明月夜与玉甄仿佛被一层一层五颜六色的大丽花繁花锦簇着。两人都惊异的睁开了眼睛,发现她们都已经飞入了新的幻境。 大丽花终于凝聚成了一道璀璨的花云。明月夜与玉甄坐在花云上,看着眼前一幕一幕曾经发生过的情景故事。 白泽举着符剑,指着奄奄一息,已经被打回原形的小白蛇。他璀璨如星空般的碧蓝眼眸,划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举剑,重重击中,鲜血四溅。 “白泽,你这般,值吗?”白泽身后出现一位银白须发的老者,仙风道骨,手中拿着一把拂尘,他痛心疾首道。 “既然是我的劫,我心甘情愿。”白泽歪着头,红艳的唇角染起一抹温柔笑颜:“师父,今生相欠,来世再还。” 符剑,深深的埋在白泽心窝中,他自绝的力气又狠又重。他的血是金红色的。他费力的举起手指,沾着心尖血,在扭动挣扎的小白蛇身上,不停的画着符字。 小白蛇终于恢复成了玉甄模样,但整个身形几乎透明状,隐现着微弱的光芒。她的眼泪就像晶莹的钻石一眼,源源不断。她无声的说着话,却没有声音。依稀看着她的唇形,仿佛就是疯狂的问着:“为什么……” “玉甄,你在我身边会死。但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或许这样,能骗过天……”白泽凄然一笑。 “王玉甄,白泽为了救你,放弃了自己数万年的修行。他……要死了。”老者沉痛道:“本来,若你离开他,他便不必如此。他只为了能多陪你一年,选择了魂飞魄散。” 玉甄拼命的摇着头,但她根本无法抓住白泽的手指。 “是我贪恋,不怪旁人。”白泽自嘲道,他望着泪如雨下,几近崩溃的玉甄:“玉甄,为了让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会封印你的记忆。你不会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玉甄跪下身体,拼命的朝着老者磕着头,十分用力,双手作揖乞求。 “玉甄,除了你,我没喜欢过别人……还有,你弹琵琶的样子,真的很美……”白泽的指尖凝聚起一道透明的金色符字,他将灵符缓缓送到她面前。他的唇边染笑,却终归忍不住,眼角滑落一滴金色的眼泪,绵长而缜密。 “忘了我,做条快乐的小白蛇……”他眼眸越来越近,她挪着身体艰难后退,拼命摇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白泽狠心将灵符送了出去,却一口血喷洒出来,溅到了灵符之上。有几点七彩灵光黯然熄灭。但整张的灵符终于隐入了玉甄体内。后者昏昏沉沉瘫倒在地上,深深睡去。 “师父,灵符染血,恐怕她还会有残存的记忆……”白泽颓然单膝跪倒,勉力支撑,他剧烈的喘息道。 他转身,看见老者已经凝聚全力,又做了一道灵符出手。他会心一笑,还未言谢,那灵符已经印入自己额中。他惊愣,但亦然来不及。 “放心吧,为师会按照你所托,将你珍爱之物,埋在第九棵碧玉梧桐之下。但是,白泽,为师亦然会封存了你,关于她的记忆,因为你们相遇必为劫难。忘记她,你会重新转世。为师,但愿你们,生生世世不再相见。”老者托着手中一枚赤金小盒,痛心疾首道。 “师父,不!”白泽蹙眉,拒绝着,他嗫喏着:“我……舍不得。”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忘了吧。忘了对你们都好。”老者疲惫的摇摇头,长叹一声:“冤孽!” , 278.有情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白泽他,究竟算无情还是有情,你总算清楚了吧。“明月夜轻轻感慨道。 她望着瘫坐在木台上的玉甄。后者捂着自己的耳朵,拼命摇着头。她伏在地板上,无声的哭泣着。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仿佛在承载着巨大的痛苦,猝不及防。 “为什么,为什么奴家记得的,只有他仗剑斩杀了奴家。为什么,奴家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我们曾经如此相爱过。奴家全都想起来了,是白泽救了奴家,以命换命。可奴家却误会了他,伤害了他,还想置他于死地。该死的是奴家啊……”玉甄抬起头抽噎着,她美丽的双眸红肿一片,可见哭得狠了。 “他为了救你,不惜牺牲修行,甚至愿意为你甘心赴死。不过就为了能让你好好活下去。他封印你的记忆,就是不想让你负疚,或者悔恨。他希望你能快乐的,过完余生啊……”明月夜喃喃道。 “每日活在怀疑与仇恨中,又如何能快乐?奴家却清清楚楚记得,奴家爱他……奴家也记得,他为了此生最珍爱之物,抛弃了奴家……他为了……为了和别的女人长相厮守,便杀了奴家。奴家心里本该极恨他,可是……奴家还是想见到他,很想很想。奴家想要亲口问问他,他可曾爱过奴家。若他肯承认,曾经赋予真心。奴家……便不会伤了他。一千年了,奴家想要放下了……可是,他居然……忘记了奴家……忘记了。”玉甄泪眼滂沱,断断续续哭诉道:“奴家怎能不恨?怎能不恨他!” “晴童子乃白泽转世。他的记忆被白泽的师父封印住了。我明白他老人家的苦心,你莫要恨他。不相见,便不相思;不相思,便不成愁,不成愁,便不生怨。白泽乃上古神兽之首,他担负着斩妖除魔的圣命,而你是千年蛇妖,你们在一起,根本躲不过天劫。这是命中注定的。”明月夜感叹道。她俯下身子,递给玉甄一条月白丝帕。 “但他,并没有完全忘了你,即便他前世的记忆被封印。“她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轻缓低沉的声音。 只见哥舒寒缓步踱过,他掌中托着一只赤金小盒子。他的神情清淡如斯,邃黒重瞳并无半点波澜。 “你们,平安回来了?”明月夜惊喜道:“那赤霄和我师父呢?他们在哪儿?” “赤霄和火暴他们另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稍候便过来。本王赶过来,是要送一样东西。放心吧,白泽的前世神力十分强大,即便靠残存的一些许法力,也万能胜任助力我们重回现世。我们按照梦境的提示,找到了这个……玉甄,你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用来,换取白泽元神的宝物。”哥舒寒将赤金盒,放在玉甄脚畔。 他退后一步,浅笑道:”虽然,白泽的记忆被他师父封印了。但他却固执的,并不想忘记你。他的现世晴童子,爱穿青色衣衫。他的法器,一直都是银白玉兰花瓣。他独来独往,却爱听一首琵琶曲,思凡。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为何他会喜欢这些。但他,确实戒不掉。” 哥舒寒环绕着玉甄,继续缓缓踱步,他的脚步悄然无声,暗黑的衣裾隐匿着冷郁的黑沉香。 “影影绰绰的记忆碎片,让晴童子痛苦不堪。于是,他的师父为他求来了孟婆汤。他固然喝了,但他的心却无可救药,依旧固执的选择着,不忘记自己的喜欢……他师父便只好,将白泽记忆封印在孟婆汤的酒翁中,并告诫他,永生永世不得开启,不然必会招致弥天大祸。然而,晴童子忍不住偷走了自己的记忆,一直在寻找着各种打开的方法。他想知道,他心里那个影子,让他魂牵梦绕,刻骨铭心的影子,到底是谁……”哥舒寒终于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站在明月夜身畔,凝视着她,眼神若有所思。 “所以,晴童子设计了连环计,就是想让我和你,还有赤霄和我师父,帮他打开孟婆汤上的封印。”明月夜醍醐灌顶:“他没想到,会遇到玉甄。更没想到,玉甄想要做同样的事。他们,还是在现世,再次相遇了。” 哥舒寒点点头:“既然你这么想要得到这宝物,不如就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若你看过了,还愿意把白泽的元神交出来,最好。不过,你也要想明白,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你若妄想在他身边,他依旧会死,还会元神俱灭。你是他的天劫,你在,他在劫难逃。” 玉甄闻言,颓然的坐倒在木台上。她望着那赤金小盒子,眼神既期待又充满了恐惧。她犹豫了很久时间,哥舒寒与明月夜便陪在她身边,沉默不语。 时间,仿佛一把细腻的白沙,在她指间缓缓滑落,终归会有落尽之时。 终于,她阖了下双眸,又淌下了两行清泪。她毅然决然的拿去赤金小盒,用颤抖的手指拨开盖子。 一条白色的丝帕,上面托着一朵新鲜的玉兰花苞。幽幽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息之间。那味道,好熟悉啊。 “白泽一生珍宝,就是在你成人之际,他第一次为你插入发鬓的白玉兰花。那时,你红着脸逃开了,这花朵便跌了下来。他接住了……动心,或许就在那一瞬之间。”哥舒寒揽住明月夜的腰间,娓娓道来:“根本没有旁的女人。他刻意远离你,不过为了保你平安。可你伤心,他又于心不忍。只好想出了骗你的方法。他将这只金盒,让师父埋在第九棵梧桐树下。因为……” “就在那树下,他第一次……吻了奴家……”玉甄深深吸了口气,笑容娇美可爱:“奴家,都记起来……” 玉甄伸出手指,她小心翼翼的想要拿起那朵花苞。却在她指尖碰触娇嫩花瓣边缘的瞬间。那白色玉兰花迅速的枯萎了,又化成了一抹细白尘土,消弥在空气中,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几个人都愣住了,尤其玉甄。她愣愣的望着盒中空荡荡的白丝帕之上。仿佛就在抬眸与阖眼的一瞬间,她似乎恍然大悟般,她笑了。 玫瑰般的唇瓣微微上扬,染起一抹了然而甜蜜的笑容来。她的眸子,仿佛承载着漫天星尘般,深邃而晶莹。 “玉甄,也悟了……” 玉甄捧着赤金盒子,缓缓站起身来。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碧玉瓶子。瓶身隐约闪现着七彩光芒。她将瓶子递给明月夜。 “这是白泽的元神。请帮奴家放回他的肉身。”玉甄微笑道,她的脸颊洋溢着一种惊人的光彩与美丽。 “为何,你自己不去?”明月夜心有不安,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玉甄是白泽的天劫。奴家在一日,他便在劫难逃。上一世,他为了奴家,用尽了心思,牺牲了性命。这一世,奴家便还了他。奴家知道,即便重入轮回。我们依旧会思念彼此,不顾一切的寻找对方。他便会生生世世备受折磨,周而复始。奴家不要这样。奴家,希望……白泽……余生欢喜,世世平安。”玉甄后退了一步,她微笑着,张开细弱的手臂。 “不要!不要魂飞魄散!”明月夜猜到她的意图,刚忙要出手阻拦,单被哥舒寒紧紧抱住,挣扎不得。 “十七,这是玉甄的选择。或者,这对他们来说,都好……”他冷静道。 “谢谢你们,为奴家所做的。奴家心愿已了,奴家……累了,要回去了……”玉甄凄然的笑着,她的身体突然散发出一层一层璀璨的星尘。她的身体便在星云缭绕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清淡。 “从此,世上……再无玉甄。”玉甄喃喃道,眼角飘出了一滴钻石般的眼泪:“但愿,不再相见,不再相思,不再相念……再见了,白泽……” 于是,幽幽的白玉兰花香中,玉甄消失了。连最后一颗眼泪,也变成了琐碎的微尘,消逝在空气中。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玉甄……”明月夜直觉眼窝酸涩,眼泪忍不住的落下来,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十七,别哭……为爱牺牲,对玉甄而言,也不吝幸福……”哥舒寒将自己的下颌,抵在明月夜柔软的发顶上,轻轻安慰着。 279.偷天 梧桐苑内殿。 按照白泽手札上的提示,明月夜作法将白泽的元神,从其印堂之处,缓缓念咒贯入。哥舒寒在她身边,为其护法。 不多时,晴童子放在锦被之外的手指,微微抖动了几下。明月夜屏住呼吸,用一块温水浸湿的方巾,轻轻擦拭着晴童子的额头。半盏茶的时间,他的眼睑开始努力的微睁。 随着一声低沉的嘤咛,晴童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费力的眯着璀蓝双眸,努力适应着房间里的光线。 “本座,怎么了?”晴童子略有几分痛苦的,想要爬起身来,却被明月夜按住了。 “你的元神差点儿被蛇妖吃了,还好她又给吐了出来。所以,你这老魔物,便又活过来了。”哥舒寒调侃道。 “本座记忆的封印,已经破解。想起来了……头真疼。”晴童子微微蹙眉,他按住自己惊痛不已的额角,调整着呼吸。 “嗯,作为一个医官,我需要询问下你……昏迷中的状况。你可还记得什么?在你昏迷之后……”明月夜试探道,笑容有些生硬。 “废话,昏迷后如何记得什么?你以为本座的元神离开肉身,亦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不成?”晴童子斜了一眼明月夜,不客气道。 “这便好了!这就好办多了。”明月夜释然一笑,脑中飞速的思忖着,想着应对之法。嗯,得编个故事,说得过去的故事。 “蛇妖?难道玉甄她……为何还有残存的记忆?”晴童子终于完全恢复了神志,他盯住正在苦思妙计的明月夜,按耐不住紧张道:“果然是……玉甄,对吗?你们擒住了她,她在哪里?” “看来,你确实想起了前世之事。”哥舒寒笑吟吟的,转身倒了一杯清茶,递给晴童子,不吝调侃道:“你这瞒天过海的计谋,还真胆大包天。佩服佩服!” “小十三,你什么意思?”晴童子微微蹙眉,他将茶杯放在床榻旁的桌几上,随后又阖上了眼眸,似乎在闭目养神。 “别装了,你用计诱骗我们,帮你打开孟婆汤的封印,我们就顺便进入你的梦境取梦。你如今记得的,我们都知道。真看不出来,你心机颇深啊。不过,你可欠了我们一个大人情。差点儿就被你的女人给吃掉了。”哥舒寒观察着晴童子的表情,不吝调侃。 他身后的明月夜正一脸悲催的,使劲拽着他的衣袖,想要阻拦他的直率与坦白。嗯,故事还没编好呢。 平日里,也没见着这家伙如此直言不讳。最擅长阴谋诡计的他,如今面对恢复前世记忆的白泽,这么明明白白告诉对方,你的心爱之人已经烟消云散了,这也太残忍了吧。明月夜心道。 “玉甄呢?”晴童子微微蹙眉,他睁开眼睛,紧紧盯住哥舒寒,追问道。 “这个吧,说来话长。等先生身体恢复好了,我们在慢慢详述。如今,先生的元神刚刚归位,肉身还异常脆弱,不宜……激动,喝茶,喝茶,先喝茶。”明月夜哂笑着,解释道,她把那杯茶又一次递到晴童子手中。 后者深深蹙眉,狐疑的扫视着她,她赶忙嗫喏着:“玉甄她,她……回老家了……” “灰飞烟灭了!”哥舒寒一展衣袖,蓦然打断明月夜。他不怀好意看着晴童子,邃黒重瞳不吝冷薄。 哐当一声,晴童子手中的茶杯,猝然落地。 他苍白着脸颊,嘴角抖动着,努力想要说出一句话来。却不承想,张口便吐出一口腥黑的血水,洒落在锦被上,星星点点。 明月夜手忙脚乱,想要攥住晴童子手腕,为其诊脉,却被他猛力推开。他一把拽住哥舒寒的衣领,咬牙道:“再说一遍。” “你的元神刚刚归位,郁积在心脉中的淤血吐净,才好。”哥舒寒任由晴童子抓着。 他反而神态自若,潇洒自然道:“灰飞烟灭,当初还是你告诉我,那是一种什么状态。从此三界,再无玉甄。” “不是我们害她的,是玉甄自己放弃了。她说,她是你的天劫,她在,你便在劫难逃。上一世,你用命救了她,这一生,她便要还了你。不过,若有来生来世,她希望不再相见。不相见,不相思,不想念。”明月夜赶忙冲到他们中间,想要分开两人的桎梏,话说得也顺溜起来。 “不相见,不相思,不想念……”晴童子颓然的放弃了,他松开哥舒寒,苦笑道:“好,这样也好。” “喂,先生,你没事吧?”明月夜嗫喏道:“玉甄,玉甄已经打开了,你让你师父埋在梧桐树下的金盒子。她知道,你上辈子最珍爱的宝物,就是你们的相爱。她无憾而去……最后一刻,她一点儿不怕,反而她笑得……好美啊……” “罢了,你们出去吧。本座……累了……”晴童子深深叹息了一声,他缩回床榻之中,锦被之里,声音沉闷道:“滚出去,小十三。免得本座动怒……小十七,谢谢你……” “先生……”明月夜还想再劝,被哥舒寒一把薅住衣领子,一路拖拽拉出了晴童子的房间。 “干嘛?很痛的,松手……”明月夜手忙脚乱的挣扎着。 哥舒寒微微一笑,一道掌风将屋门紧闭。隐隐约约的,屋内传来压抑的男人哭泣声。 明月夜一下子就不挣扎了,她终于明白哥舒寒的用意。 “他是白泽,白泽……也会哭吗?”明月夜深深吸气。 “给他舔伤的时间,他会痊愈的……”哥舒寒淡淡道,他松开明月夜,伸出颀长手指,梳理着她鬓旁的乱发。 “玉甄……”明月夜不甘心道。 “再无,玉甄。”哥舒寒打断明月夜。他深深的凝视着她,眼神幽远而深邃。 “西凉王,此事办妥。”赤霄从外面走进来,他怀着抱着一个襁褓,身后跟着火暴,两个人都有些兴高采烈的样子。 “有劳了。送进去吧。”哥舒寒微微一笑。赤霄和火暴竟然顾不得明月夜,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明月夜眼尖的看到,那襁褓中有个刚刚出生的女婴。皱皱巴巴的小脸儿,一点儿都谈不上好看。只右眼底下生了一点并不明显的浅红小痣。 那女婴奋力的哇哇哭着,仿佛挣扎,亦然庆幸。她的眼眸很黑,很黑。 “莫寒?她是……”明月夜心底突然升起一股狂喜,她眼眸闪烁,笑意昂然。 “嘘……别说,别问……”哥舒寒拥抱住明月夜,笑意更浓道:“偷天而来的幸福,永远……是秘密。” 280.示弱 晴童子恢复的十分迅速。他的神力也因前世记忆被开启,几乎回复到前世白泽的半数。因此,清理弈乾宫和魍魉山的鬼祟对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他在梧桐苑停留了三日,终归要动身回青山继续修炼了。 那个赤霄和火暴在宫外民巷里捡来的弃婴,晴童子决定收留她,并扶养她长大。他给她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白歆晨。他说,但愿她喜欢清晨的曦光,因为她的眼睛比晨曦更加美丽。 白歆晨,白泽喜欢的玉甄,或许也是另一种不可言说的解释吧。大家心照不宣。 哥舒寒留在祁峰雪客栈,不曾进宫已经三日了。他只遣了蒙云鹤、重楼和景天在梧桐苑随身伺候着,保证明月夜的衣食住行,都如在西凉王府一般舒适,自在。自己却神秘隐身了几日。 明月夜终归难以压抑心中的不安,悄悄询问那几个人,蒙云鹤和重楼欲言又止,眼神躲闪。景天被明月夜磨得无奈,也只吐了句:“王爷身体不适。”再多的话,便打死不说。 于是,明月夜的心中益发煎熬,患得患失。尽管每日和赤霄,在火暴的教习下,修炼战龙诀。却因心不在焉,常常出差错。气得火暴差点揪掉自己剩下的,本来也为数不多的胡子。 晴童子看在心中,暗自好笑。他约了明月夜在木台喝酒。 明月夜心事重重,来得并不及时。待她看见只有晴童子抱着歆晨,并无赤霄、火暴,以及哥舒寒作陪。担心的心便更担心,失望的心便更失望,简直有些魂不守舍了。 晴童子准备了新鲜水果,和一壶清酒。他用乌梅、菊花、冰糖和清酒放在玉锅中,小火煮开。酒香、菊香与酸甜混合在一起,令人胃口与心情都好起来。 煮好了酒,晴童子一边手臂环抱着襁褓,另一只手弹出一枚银色玉兰花瓣。花瓣落地化成一位面目姣好的紫衫美女,她温柔的用银匙,将酒水舀进小巧银杯中。又恭敬的为晴童子和明月夜分别双手奉到面前。 明月夜微微有些讶异,她细细打量着美女,蓦然发现她竟然没有嘴唇,自然不可开口讲话,不吝赞叹甚至还有几分艳慕道:“式神?先生的神力,实在令我辈匪夷所思。” “你若悉心修炼,亦然可以,且并不会屈居本作之下。你若愿意,不如与本座一同回青山修炼。”晴童子微微一笑,碧蓝眼眸带着几分玩味与调侃:“拜本座为师,总比给火暴那老头子做徒弟,要风光许多。” “我才不要和你回青山。你将来的徒弟,不自己正抱着呢吗?自己养大的徒弟,必然更贴心。我脾气不好,恐怕会打嘴欠的老师。”明月夜喝了一口酒,眼睛不禁一亮:“确实好喝。这是什么酒,可有方子?” “怎么,你也想酿酒?”晴童子唇瓣一挑,露出一点儿冷白齿尖:“不好好做你的明堂堂主,要改行做酒肆老板娘。” “我倒真想能酿出,孟婆汤这般的忘忧酒。”明月夜苦笑道:“反正彼岸堂已经渐入正轨,没什么大事。我想找些杂事,消遣消遣也好。” “不愿和本座回青山,那么……你会继续呆在汴京吗?”晴童子一针见血。 明月夜迟疑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自嘲道:“不知道。何去何从,我还没有想清楚。先生不是神算吗?不如给本堂主算算吧。放心,卦金本堂主如数照付。” “本座早就算过……”晴童子神秘一笑,见明月夜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他眨眨眼睛,故作玄虚:“不过,天机不可泄露。” “江湖骗子。”明月夜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把果盘搬到自己面前,仔细从中挑选着心爱的果子。 “反正,你也不信命运。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晴童子哼了一声:“小十三的月魄魂降又厉害了许多。他不能在汴京久待。这里天气炎热,不利于抑制魂降。” “又……厉害了许多?什么意思……”明月夜把手中的苹果扔回果盘,紧张道。 “他度血……救了歆晨,他又度血给火暴,解了那鸳鸯断。”晴童子抚了下自己的耳畔长发,冷薄道:“重明血纵然自我恢复能力极强,但几乎用了他过半数之血,一般人早就死了。这家伙实在强悍。” “救歆晨的事情我知道,但度血给我师傅,祛除鸳鸯断,为何我不知晓?我说这几日,这些人怎么神神秘秘的,原来是瞒着我干这件事。是哪个混蛋,敢冒冒失失祛毒。他行吗?”明月夜焦急道,她站起身子,直冲到晴童子身边,若他手中没有襁褓,恐怕她已经拽住他衣领,就差严刑拷问了。 “就是本座,亲自祛毒,很……行!是小十三不许众人告诉你,你若想打人,便去打他好了。不过,不要太用力,出了人命,就算重明转世,该死还是会死的。”晴童子笑吟吟道,一边拿着拨浪鼓,逗着襁褓中的歆晨。 “晴童子,若莫寒有事。我定不会饶了你。”明月夜眯着眼睛,细白手指指定晴童子。她的遂黑星眸中杀意凛然。 明月夜抬起一脚,便将木台上的果盘和酒壶,踹了个东倒西歪。她转身就想离开。 “明明很在意,为何要装作不在乎……”晴童子清浅一笑,声音幽深之中带着几丝无奈:“非要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才肯示弱……就不怕上天,不给你后悔的机会。” “你不懂我们之间的事,就不要妄下断言。”明月夜停住脚步,转身狠狠道。 “小十三的魂降,蓝色曼陀罗只能缓解血竭,只有血线莲才能根除。”晴童子盯住明月夜,眸中熠熠闪亮,意味深长:“血线莲开在昆玉雪山之巅,是万千银色雪线莲的赤色之王。将新鲜的血线莲作为药引,便能解魂降之蛊。可是,小十七,你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血线莲吗?本座……知道……” 明月夜闻听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她不假思索疾步跑回晴童子身边,言语之间,已经变成了恳求态度。 “先生,请告诉十七,如何才能找到血线莲。” “呵呵,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刚才还扬言要收拾本座,本座如今还心生忐忑,暗自心惊,这怎么办……“晴童子不吝刻薄道。 明月夜微微一愣,垂下眼眸,恭敬道:“垦请先生救人,十七愿向先生认错。听候先生发落……” 她挽起裙角,便要躬身跪下。却被晴童子手疾眼快拉住,他们四目相视,她咬紧嘴唇,眼眸中隐忍有泪。 “为了救他,你不惜枉顾自己的尊严。还说,不在乎?你一直自认十七,情急之下口呼莫寒,你爱他并未改变,非要口是心非,为何?明月夜,何必让骄傲伤害自己的爱情。示弱的一方,并非失败者。而感情之中,何曾有过输赢?当你开始想赢时,便注定了这场情事的铩羽而归。珍惜眼前人……因为,人生真的很短……”晴童子喃喃道,他把一个锦囊递到明月夜手中。 “让小十三,尽快回长安。本座给他的解药,能够维持现状。血线莲,本座帮你们寻,算还你们的人情。”晴童子看了一眼襁褓中的歆晨,苦笑道:“还有,本座不得不说,哥舒寒和赤霄之间,你只能选一个。想要谁都不伤害,便会都伤心。失去,很痛。失而复得,哪有那么容易……” 281.解释 祁峰雪客栈。 哥舒寒的房间,临海。走过一片红海滩,便能看见碧波荡漾的大海。 明月夜推开他的屋门,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在屋内。 她走到窗前,看到红海滩上,有个穿着幽蓝色长袍的男子,他黑发飘扬,正缓缓散着步。那狂傲不羁的身影,实在太过熟悉。 她看了看掌中的锦囊,便从前面的屋门走向了红海滩,朝着他的方向。 红色的沙,柔软而艳丽。明月夜看着眼前一串长长的脚印,她一步一步的踏上,远远的跟在他身后。 尽管进入了深秋,汴京正午的太阳,依旧艳阳高照,温暖而明亮。一群灰白色鸥鸟在空中飞过,最终落在明月夜的身后,乖巧的跟着她一路行走。 走了一段时间,她脚上的鞋袜已经被海水浸湿,发出了嗤嗤的轻响。哥舒寒的耳力胜于常人,他蓦然转身。两人相视而愣。 他,一身幽蓝蜀锦长袍,松松垮垮裹在身上,隐现着线条优美的蜜色曲线。长长的黑发被海风吹得肆无忌惮。于是,他遂黑重瞳藏匿其中,显得有些迷离而幽远。只有那浅红的薄唇,轻染一抹狂魅的轻笑,勾魂摄魄。 她,脂红色紧身胡服,衬托着玲珑身段,高高束起的发辫缠着贝白砗磲珠花。她眼眸本来黑白分明,又画了眉,整个人看起来英气许多。微抿双唇染了桃花色口脂。于是冷寒之中,纠结着一丝半缕的蛊惑,引人遐思。 他们犹如一对光华美艳的妖孽,相遇在碧海晴空的广垠天地中。即便沉默不说话,亦然成就了最美的风景。 哥舒寒唇角旋起宠溺温柔,他伸出自己的手臂,张开手掌。掌中赫然呈现着若干颗荧紫贝壳,大小均匀,形状美丽。 “好看吗?十七,我把这些贝壳穿成手串,送给你。喜欢吗……” 明月夜缓缓走近他,她握住他的手腕,拉开衣袖,看见他本来没有受伤的手臂上,如今也裹了绷带,想必就是度血的伤口。 “为什么瞒着我?”她蹙着眉,冷冷道:“所有事情,你都喜欢瞒着我。你到底有多么不信任我呢?” “十七,瞒着你,是不想你担心……因为我在乎你。”哥舒寒低低道。他缩回手臂,小心翼翼用手帕包住贝壳,藏进怀中。 如此靠近,她看得更清楚了。他曾经艳若红茶花般的唇瓣,有着无法掩饰的苍白纹路。可见失血过多,他恢复得并不顺遂。她的心,仿若被细密的针,一针一针戳中着。 “不想我担心,我早晚会知道,只会更忧心。哥舒寒,你以为你真的是冥王杀神,不会死吗?”明月夜忍不住推了哥舒寒一把。后者始料未及,退了一步。 他孩子气般的调侃道:“知道你依旧为我担心,便死了也值得吧。总比你一天到晚不肯理睬我,强多了。” “滚开!你就如此自以为是,令人讨厌。”她抵挡住他扑面而来,蠢蠢欲动的拥抱。 “十七,我错了,原谅为夫……可好?”他又靠近她,双手分别握住她细腻的小手,轻轻摇晃着,带着点儿乞求般。 “哪件事?不告诉我便度血给师父?还是瞒着我,偷偷收留裴绰约?亦或是,你觉得被我拆穿,伤了自尊所以对我痛下杀手?”明月夜任由他揽着了自己,但她的身体绷直而不放松,可见气是真的没有消。 “好,一件一件说。”哥舒寒松开明月夜。 他扶住她的双肩,微微俯身,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和缓道:“不告诉你度血之事,是不想让你觉得,我会以此来要挟你跟我回长安。诚然,我很想带你回府。但这次,真心不想让你再伤心,或者生气。” 见她不作声,他又温言道:“绰约之事,还真怪我。她一直被裴门关押在黑牢里,不见天日,备受折磨,落下了一身的病痛。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下落,救她出来。我曾想过请你为她疗伤,可又怕你对我们曾经在一起过,心怀芥蒂。那时我还年轻,不能分清亲情和爱情。但绰约确实是我的亲人,她为了我,才被裴门抓走,受了很多的罪。我……也一时糊涂,才偷偷瞒着你,想治好了她的伤,便送她去承都休养。谁想到你……如此……聪明。” 他无奈苦笑道:“你说我自以为是。但十七,你当着绰约,可给为夫留了半分余地?我分明一时气急,才……我承认,是为夫不对。但你总要给我,解释和弥补的机会。结果,你把绰约接进府,为她疗伤,自己却不告而别。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连我送你的金蛛软猬甲,你都丢在了湜琦苑,什么都没带走。从此杳无音信。你快逼疯我了……” “我不带走摘星揽月剑,因为她擅用双剑。我尽毁白衫,因为她最爱穿白色衣裙。我以为,你喜欢我,大约因为我像她。我宁愿选择放弃,远走一方,也不愿意成为旁人的替代品。毕竟,她比我,更先遇到了你。旁的事情,都是你自己想多了。我说过,若我们不再相爱,便各自安好。我选择,放弃。”她侧了头,盯着轻轻范波的海水,眸中隐忍着委屈的眼泪。 “这么容易,你便放弃了我?十七,为夫心里只有你,再装不下旁的女人。诚然,绰约是个漂亮姑娘,但十七才是独一无二的十七。无论你喜欢白衣还是红裙,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女人。无论你用双剑还是圆月弯刀,在我眼中都是最厉害的娘子。如果你不喜欢绰约,绾香苑可以拆掉,绰约可以送走,莫寒只爱十七,就这么简单。娘子啊,如今误会都解释清楚了,你可愿给为夫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和我回家吧,茉茉想念娘亲了……”他在她耳畔轻语。 “你如此会使手段,自然知道我会心软……我放不下茉茉,还有流千树和亭羽哥哥。还有弱尘……”明月夜狠狠跺了一脚哥舒寒赤裸的脚踝:“你最狡猾,最残暴,最恬不知耻……” “你放不下的,就只有他们吗?”他的唇畔旋起一抹温柔浅笑。 282.红线 蓝碧色的大海,有一层一层的波浪,从海的深处被风儿迎送出来。于是,浪尖儿上便绽放出一朵朵浪花,仿若白色百合,以最美的盛开姿态,吟唱着轻快的歌曲。 艳阳高照,太阳的万线金光,洋洋洒洒披散在哥舒寒与明月夜的长发与衣衫上。为他们的绝美容颜,仿佛勾勒了浅浅金边,亦然如梦如幻。他们就像仙境中的一对精灵,熠熠发光,闪耀着动人的魅力。 哥舒寒居高临下,他扶住明月夜单薄的双肩。 他遂黑重瞳深深的凝视着她,用厚重甚至霸道的宠溺与温柔,紧紧裹住了她整个人,一颗心。 “十七,你真的,放不下的只有他们吗……”他喃喃低语,声音如羽毛般魅惑而飘忽:“我,已不在你心尖?” 她逞强,她任性,她想故作轻松,得意洋洋的说:“对,你不在我心尖。谁让你这么混蛋。” 但望着他的重瞳,她仿佛被蛊惑了般,心里百感交集,纠结辗转。话未出口,眼泪已经重重落了下来,颗颗砸在他的手臂上。 一阵海风吹过,两个人飘飞的衣裾与长发便纠缠在一起,分不出你我。他顺势便抱住了她,仿佛拥抱住了此生的珍宝,紧紧环绕,小心翼翼。 “十七,我爱你……今日总比昨日,要更多一些。不要离开我……求你……”哥舒寒低吟般呢喃着:“回来吧,好吗……” 她无声的眼泪,流的更加畅快而汹涌了。有委屈,有激动,还有一阵一阵窒息般的心痛,为离开他的不愿与不舍。 待她哭了好一阵子,让她的眼泪几乎浸湿了他的衣衫。她累了,便习惯般的将脸颊靠在他胸口上,左右蹭着。就像一只离家出走被寻回的猫儿,带着点儿脾气的肆意任性。 他轻柔的抬起她的下颌,看着那张哭肿的小脸儿,遂黑双瞳划过一丝心痛与不忍。 他伸出颀长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乱发,整理好再别到耳畔之后。 然后,他又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用自己柔软的唇瓣,轻轻啜吻着她的额间、眉骨、眼睑、鼻梁,脸颊。最终寻找到了最心仪的地方,她粉嫩的双唇,甜蜜安抚着她不安的心。 他的吻,柔和温厚,不为亲近,似乎只想祛除她的泪,她的愁,她的痛和莫名委屈。 “十七,今后为夫再不会惹你生气。我会好好照顾你……相信我。”他安慰着,带着宠溺的蛊惑。 她终于弃械投降,反手抱住他的腰。又把脸颊深深扎入他怀抱,汲取着他暖暖体温,以及熟悉的黑沉香味道。 那一刻,她心里有一块自以为坚硬的地方,齐齐塌陷了。原来,爱一个人,会毫无立场的原谅他,就那么容易。 哥舒寒猝不及防的单膝跪倒。他在明月夜的惊诧中,轻柔抬起她被海浪打湿的金色小靴。 他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拔掉她的靴和绣花白袜,露出了她纤细白皙的脚踝。 “傻瓜,在海滩上走,居然还穿鞋袜?都湿了吧,多难受。”他轻笑着,原来他自己一直很鸡贼的光着脚。 他帮她先脱了左脚的,又脱掉了右脚的,鞋袜被他顺手扬臂扔进了海水深处。 “喂,你扔了我的靴袜,我一会穿什么走路啊?”明月夜急道,却来不及阻拦。 “我背你啊……“哥舒寒唇角染起一丝魅惑之笑,他从手掌中突然变了一条红色的脚链来,一下就套在了她的右踝上。 “这是什么?”她猝不及防,仔细打量着细白脚踝上的精细链子。 赤红色的珊瑚珠儿,每一颗都均匀大小,赤色浓郁,珊瑚珠子用一条赤金色的软链子穿起来。其中还点缀着银色雪花垂坠儿。随着脚踝微微转动,那些六瓣雪花儿仿佛裹挟了一阵银色的雪尘般,带来一片轻盈的迷茫与绚烂,令人心醉神迷。 “东海的红珊瑚,被我一颗颗磨圆了,用金蛛丝拧成的八股绳儿穿了。那雪花,是用一种银白月石打磨出来的,是这世上最坚固的物件。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不喜欢也没有办法。因为是个死扣儿,只能穿上便取不下来。无论以后,你走到哪里一低头就看见雪尘飘飞。就会想起大雪山的莫寒,你的夫君,在召唤你快快归来。红线牵姻缘,我就要一辈子拴着你的心,打死也不放开。”他带着几分无赖的孩子气,重瞳闪烁着得意洋洋的清亮。 明月夜吃惊的拽了拽那珊瑚脚链,发现果然如他所说,这金蛛八股绳韧性甚好,虽然戴起来肌肤舒服,却严丝合缝,根本拽不动半分。 虽然她心里也很喜欢这条珍稀的礼物,但故意撅起了小嘴,不吝刻薄道:“王爷这般,可要将十七作为囚犯,这哪里是脚链,分明是镣铐。那么请问,十七究竟犯了什么罪?” “偷心的小贼,算不算罪名?”他哈哈大笑几声,遂而眼神难得认真而执着的望着她,低语道:“若有什么真能锁住你的心,我求之不得。但我知道,唯一能困住你的,只有付出比你更多的深爱……这是姻缘线,上穷天宇,下落碧泉,生生世世,愿为夫都能缠着你,哪怕你走丢了,这红绳也会带你找到回家的路,找到我……” 明月夜眼窝一热,终归主动抱住了面前高大的男人,靠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喃喃道:“以后再不许欺负我,不许欺瞒我,更不许伤我的心……若有下次,我便走得远远的,让你再也找不到。” “遵命,娘子。”哥舒寒任由小人儿一边抱住自己,一边蛮横撒着娇,不吝宠爱:“宠着你,哄着你,随你怎么开心便怎么来。你若上房为夫帮你揭瓦,你若杀人为夫帮你递刀……不过,长安要赶紧回去了。清晨我接到斩汐的飞鸽传书。弱尘已有临盆迹象,恐怕不太好呢……” “胡闹,那你为何不早说?”她惊愣之下,猛的推开他的拥抱,急切道:“弱尘体弱,胎像也不怎么平稳。若有了临盆迹象,恐怕要早有准备。既然如此,反正师父的鸳鸯断已经祛除了。那咱们尽快回长安吧……我得赶紧回彼岸堂,交代一下。” 明月夜提起裙角,就要疾奔。但被哥舒寒一把拉住。她诧异之中,只见他背对自己,俯下身子,朗声道:“上来吧,娘子。说好了,你没了靴袜,为夫要背你回去。” 她不禁一笑,迟疑了片刻,终于乖乖的伏在他宽厚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他背着她,在浅浅的海浪中,踏浪而行。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从未这么踏实过。她隐隐期待着,愿这条回家的路能再漫长一些,才好。因为可以,就这边紧紧靠近着他,依赖着他,心无旁骛的直到地老天荒,该有多么的美妙。 283.别离 弈乾宫。 逴明殿前,绿油油的长起了一片奇异的花苗。只有寸于长短的幼嫩叶芽,正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看上去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花苗之中,辟出了一块木台。一身红衫的赤霄正在练剑。 木台上还有一块玉白的莲花石台,望上去很眼熟,仔细看过才蓦然发现,竟然是那日在长焱宫,明月夜与赤霄合奏共舞步步生莲的石台。不承想,赤霄不远万里,竟然把这莲花台也运到了自己的寝殿。明月夜心中,难受的感觉更加炽盛。 明月夜和火暴站在梧桐树下,后者的眼神因为听到了别离的消息,凝重而失望。 “幺丫头,师父知道,你乃西凉王正妃,终归得回到长安去。但归期突然,师父还有许多心法,尚未传授与你。可惜了。”火暴叹气道:“哎,都怪赤霄,不该瞒着我,接受了哥舒寒的重明之血。让小老儿欠下了人家人情。不过,徒弟,若你并不心甘情愿回大常,师父就算拼了老命,撕了这老脸皮,也要保你留下来。你的意思呢……” “师父,徒儿不但是明堂堂主,还是大常的长公主。如今夜王妃临盆在即,还有难产迹象,若不小心医治,极有可能会出现一尸两命的可能。所以,我不得不回……将来等弱尘平安诞下孩儿,徒儿便去老戈壁看望师父。这并不难。或者,也可以接师父去我媺园住上一段时间。我做好吃的,给您吃啊。”分别在即,明月夜也徒生伤感,但表面上却刻意掩饰,尽力欢快。 “不是师父偏着自己家的孩子。赤霄待你,并不比哥舒寒情薄。甚至,师父觉得,他简单明朗,更适合做你的伴侣。哥舒寒虽聪明无双,但也心机深沉。师父担心……来日回到长安,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他若算计你,老戈壁离长安太远了。师父即便知道你受了欺负,就算飞也不能立时来到你身边解困。若小老儿心爱的徒儿受了委屈,哎……师父会很难过,这会让小老儿发疯的。都是为了解这鸳鸯断,害了你。”火暴深深吸气,愁眉不展道。 “师父,不必担心。徒儿的手段您还不清楚吗?回到长安,谁也别想欺负了徒儿。打得过就打断对方的腿,打不过徒儿立刻就报出师父的名讳,先吓死对方,再找机会去找师父来帮我报仇。好不好?”明月夜刻意调侃。 “嗯。离凰走过的弯路,师父希望幺丫头不要重蹈覆辙。为情所困,着实不妙。你若在长安过得不开心,不要硬撑着,就来老戈壁找师父,或者给我来个信儿。师父带着赤霄去接你,哪怕要和大常刀兵相见,咱们大燕也在所不惜。孩子,汴京的弈乾宫,亦然有你的家……”火暴明白明月夜归途心意已决,便也只好放手了。 “师父保重,待我回到长安,就遣人给师父保平安。还有我走了,赤霄那边,您也别逼着他做不喜欢的事,可好?他练功确实笨些,但已经很认真了。您也别老骂他罚他,可好?”明月夜摇晃着火暴的胳膊,撒娇道。 “好,好。”火暴苦笑道:“可这孩子死心眼,一根筋。他认准的事就会一条道儿走到黑。他喜欢的人,恐怕会一直放在心里,不再有旁人的半分位置。幺丫头,有时间,你劝劝他吧,他听你的话。” 明月夜迟疑了片刻,艰难的点点头。火暴拍拍她的肩,落寞道:“晚膳你便和宵儿单独用吧,师父有些累了,要早早休息。明日一早,师父送你上船。” 不待明月夜回答,火暴已经转身离开。遥望着,那身穿七彩花衣、须发花白的老人,身影落寞,垂头丧气。明月夜心中难免伤感,却又无计可施。 看着赤霄练了半个时辰的剑法,他终于累了。扶着梧桐树的树干,垂着头,轻轻喘息着。 蓦然的,他看到眼前,出现一只细弱白皙的手掌,掌心放着一块浅黄绣龙纹的手巾。 他转身,看见强作微笑的明月夜,举着用温水打湿,用来擦汗的手巾。 他微微一笑,接过手巾,擦拭着自己额上,颈上的热汗,语气尽量自然而然道:“和火爷爷聊过了?” 她点点头,又将一盏温热的清茶递了过去,浅笑道:“以后练完功,不要喝寒凉的梅子汤。我跟他们说过了,给你准备温热的清茶,再加一片温补的野参片。” 他看着手中那盏轻香飘逸的茶,鼻间竟然微微有些酸涩,终于艰难道:“一定要走吗?” 她沉默了几个呼吸,终于点点头。 “何时回来?”他似乎轻描淡写般追问道。 她继续沉默,沉默的时间更长,但被他火焰般的眼眸紧紧盯住,又无法说出残忍的答案,终于嗫喏道:“不知道……” “没关系,明堂的彼岸堂在汴京,你这明堂堂主总不会一辈子不管它了。幺幺,寡人可以等,也愿意等。” 明月夜心中一痛,她刚要开口拒绝,但被赤霄用颀长的手指,轻轻按住了唇瓣。 他笑得璀璨而温暖:“不要说。这是寡人自己一厢情愿,却不想让你为难。” 赤霄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在一旁的木几上。他回身凝视住她,邃黒的眼眸仿佛燃烧着明亮的火焰,光明而炙热。 “幺幺,寡人就希望你能够幸福,即便不在寡人身边,也无妨。只要你开心就好。”他咧嘴一笑,唇角上扬刚刚好到迷人的弧度,脸颊隐现着清浅的酒窝。 他认真道:“哥舒寒若不能给你幸福,寡人便会将你抢回来。对了,还记得吗?咱们打过赌,当这些曼珠沙华开花的时候,你会回来陪寡人喝酒观花……你看,花苗都活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幺幺,寡人相信。能给你幸福的人,一定还是烛龙赤霄。” “赤霄,曼珠沙华在汴京是无法开花的。你的努力不过徒劳一场。不如,换了旁的鲜花,总有比曼珠沙华更美的花,比如芍药、碧桃、百合、玫瑰……”明月夜不敢再看赤霄的眼眸,声音艰涩道。 “赤霄认定了曼珠沙华之约,这逴明殿就不会再出现别的花。明月夜,寡人爱你,是寡人的事,与你无关。秋夜寒凉,你还是回梧桐苑歇息吧。明日寡人便不送你了,免得西凉王误会,回长安之后难为你。”赤霄握紧手中的手巾,转身疾步而去,但走了几步,又停下。 他没有转身,只是声音郎朗道:“告诉哥舒寒,赤霄不惧他。他若敢负你,寡人必会带着赤焰光军,杀入长安片甲不留,带寡人的幺幺回家。” 赤霄一拂衣袖,大步流星离去。那团耀眼的赤红火焰,招摇而去,让周围寒凉秋色也黯然无光。 明月夜的心里,终归充满了别离的惆怅,和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很难说清楚的纠结与不安。 284.洗手 大燕皇家港口。 果然,赤霄如约并没有出现。而是火暴和彼岸堂的明东来,带着山君和团团,一同来送行。 火暴并没和明月夜再多说什么,而是表面上很客气的“请”哥舒寒一旁讲话。远远望去,只见老爷子神情激动,说得口沫横飞,手舞足蹈,应该将师父的威胁与吓唬,贯入得淋漓尽致了。 明月夜都担心脾气古怪的哥舒寒会毫不客气,与火暴唇枪舌剑,或者干脆大打出手,来了结这次告别之行。还好,哥舒寒不过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只微微颔首,装作很虔诚的听着火暴的谆谆教诲。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狐狸精团团紧紧抱住明月夜的脖颈,亲昵的拱来拱去道:“不要不要。团团才不要姐姐回长安。没有人给团团做好吃的了?不要不要。” 千年何首乌精山君只能在明月夜身边不停打转,只想赶紧把这粘人的小妖精,拽将下来。他焦急道:“团团,不许对堂主如此无礼。” “无碍的。姐姐也舍不得团团。可长安有病人等着姐姐去医治啊。等彼岸堂不忙时,你让山君带你去长安找姐姐可好?长安有很多好吃的点心,糖果,特别是老白记的糖葫芦。红彤彤的大山楂穿成一串,沾了爽脆的冰糖糖衣,还撒着小金桂花,可好吃了。”明月夜笑道,她一把举起团团,转了一圈。 “糖葫芦?团团要吃。那姐姐就带团团回长安吧……“团团一听有好吃的,不禁口水交流,心驰神往,跃跃欲试。 “那怎么行?团团跟姐姐走了,谁来照顾明长老和山君呢?对不对。”明月夜哈哈大笑。 团团听到此言,一个飞身便跃进了明东来的怀里,又从他的怀里灵巧的爬上肩膀。虽然她样貌是个娇俏的小女孩,但行为举止更像敏捷的小狐狸。 明东来面无表情,但长长的须眉抖动了几下,冷冷道:“山君,还不快把团团弄下来。这成何体统?” 山君吐了下舌头,赶忙抱住委屈的团团。后者不高兴道:“长老不乖,团团再也不陪你看医书了,不提醒你该吃饭了,该睡觉了,该嘘嘘了。讨厌讨厌。” 明东来微微叹息道:“堂主,若方便,您还是把这两个小祖宗带回长安吧。” “明长老,彼岸堂的工作繁忙而枯燥。他们两个都有些法术,能分担些照顾病人的事情。还有……长老一个人远在异乡,有这两个小家伙陪伴,终归不寂寞。彼岸堂,就拜托各位了。”明月夜微笑道。 “堂主,裴门余孽不可小觑,您回长安后务必小心。若有任何异端,还请及时通知东来和承都的向北。我们都会及时赶到,听候堂主调遣。”明东来微微躬身,话说得规规矩矩,但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与关心。 明月夜不禁心中一暖,回礼道:“放心吧,明长老。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处理完长安的事情,就会回来看望你们。” “堂主……”明东来迟疑片刻道:“恕在下多言。务必多多防备裴绰约。咱们明堂的暗探回报,这个女人近日在长安,在私下网罗各大名医。怕冲着您来的。她不是一个人,她身后一定有什么人暗中支持。希望……并非西凉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能这么凭空出现,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我心中有数。”明月夜低声道。 明东来见明月夜胸有成竹的模样,终归舒了口气。可见这位年轻的堂主,可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好骗,到底放下了心上的大石头。 明月夜与哥舒寒登上了大船,望着越来越远的红海滩,碧玉梧桐树。她的心竟然有着一丝留恋与不舍。她望着弈乾宫宫殿上的飞檐,仿佛看到了一抹赤色的火焰,稍纵即逝。 “赤霄,但愿你……欢喜顺遂。”她在心底轻轻祈祷着。 与此同时,逴明殿最高的阁楼上,红衣的赤霄站在窗格旁,凭窗远望。 他直直盯着那艘金碧辉煌的大船,终归缓缓离去。他忍不住伸出了手臂,用力晃了晃,口中喃喃道:“幺幺,愿你欢喜顺遂。赤霄在这里,等你……归来。” 当再也看不到红海滩时,明月夜疲惫般的叹了口气,转身往船舱走去。 哥舒寒已经吩咐了重楼,准备好了顺口的清粥小菜,他独自一人等在舱内。 明月夜看见哥舒寒正在往金盆里倒着热水,心中暗暗诧异,何时他也做起这般事情。 “依依话别,场面实在令人唏嘘,十七。你若实在喜欢汴京。不如本王率领暗军,将大燕拿下。”哥舒寒往金盆里撒着玫瑰花瓣,调侃道。 “王爷还想着拿下大燕?难道本堂主的师父,没有威胁您,若您对本堂主照顾不周,便要率赤焰光军,北下夺取长安?”明月夜哼了一声,坐在软垫子上,靠着舱壁,不客气道。 “还真被你猜对了。刚才那老头儿就如此说的,一字不差。没想到本王的十七,竟然成为大常与大燕和平共处的关键之人。看来如今你很值钱啊。”他探手试了试水温,满意的微笑道:“来,明堂主,本王伺候您洗手。” “洗手,本堂主自己来就好了。不敢劳王爷大驾,怕遭暗算。”她不吝鄙视,但还是走到金盆前。 他一把从她背后抱住,并抓住她的两只小手,拽到两人面前,叹息了一声道:“十七啊,你到底是姑娘家,怎么好让自己的纤纤玉指变成这般样子?” 明月夜看了下自己的手指,才发现。这些日子忙于彼岸堂和捉鬼之事,指甲已经太长了,还有细微的毛刺与被割伤的小伤口。右手有一枚指甲甚至已经劈断,确实狼狈不堪。 她脸微微一红,想要拽回手掌,却被他直接按进了,泡了玫瑰花瓣的温水中。 水温刚刚好,花香更让人心情放松。他的大手轻柔的在她指间摩挲,按摩,痒痒的却很舒服。 净了手,他又拥着她坐在桌几前,借着夜明珠的珠光,他为她洗净的手指涂抹了薄荷味的香膏。 他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又取出一枚小巧的剪刀,不由分说,轻轻修建着她的指甲与毛刺。 明月夜任由他,做着这些以前并未为自己做过的事,心中微微泛起温暖与柔情。 她突然发现,他的手指很好看,蜜色肌肤,手指颀长,骨节秀美。他的指甲修剪得洁净而整齐,留着极清浅的浅白月牙。想必,这位有着洁癖的妖孽王爷,对自己的保养还挺入心。 她终于忍不住嘲笑道:“王爷的手,竟然比女子保养得都好,不知平日由哪位美女,尽心伺候啊?不如赏了给十七,省得以后我这鸡爪子放在您面前,给您添恶心。” “以后,本王修甲之事,就十七来代劳。本王自然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般,还增进夫妻感情,挺好……”他温热的鼻息在她脖颈处刻意停留。 “对了,重楼她们怎么不来伺候?”明月夜微微蹙眉,转移话题。 “她们可是懂事的奴婢,知道……小别胜新婚……”哥舒寒微微一笑,邪魅不已。他拉住她,尽力往床榻上的锦被倒过去。 她冷哼了一声,催动体内战龙决,一个反身竟然巧妙脱身。又将猝不及防的他,压倒在金色绣着合欢花的锦被上。她用手臂压制住他的喉咙,膝盖已经顶住了他的要害部位,一招致胜。 “哎呀,看不出来啊。十七的武功大有长进。看来本王的重明血没白给火暴那老头子。”哥舒寒虽然突然中招,但却不怒反喜道。 他重瞳意味深长,星光熠熠,暧昧道:“既然娘子先动手,就不要怪为夫不客气了。让为夫来试试,娘子的深浅吧……” “好啊,看你行不行?”明月夜长眉一挑,冷笑道。 两人便在床榻上对起了招式。她虽然吃力,但仍然挺过了几十招。他不吝赞赏道:“十七,你令为夫刮目相看。” “本堂主自然得学些本领防身,以免有些狂妄之徒,仗势欺人,无耻施暴!”她一呲牙,露出冷白齿尖。 他趁其不备,终于反身又压制住了她。他的鼻尖与她的若有若无贴近,语调不吝魅惑道:“娘子,你输了。” “你这分明偷袭,不算数。放开我,咱们再来比过。”她不服气道,尽力挣扎。 “反正输了,先让为夫……施暴吧……哈哈。”他调皮的哈哈大笑。 她羞涩不已,脸颊炙热,还想反唇相讥。他厚重而密集的吻,已经深深浅浅席卷而来,令人欲罢不能。 重楼与蒙云赫守在舱外,听到里面惊天动地的响声,两人对视一眼。 “不会吧,又打起来啦?”蒙云赫诧异道:“那咱们要不要,进去劝劝。” “你个傻子,劝个鬼。你现在敢进去,王爷非宰了你我不可。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重楼一边脸红,一边揪住蒙云赫的耳朵,径直往外面拉扯过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小小的船舱,几乎要承载不下,这纠缠不清的温柔缱绻与绯色无边…… 285.回归 十日后。 一路颠簸,哥舒寒与明月夜,终于乘船回到了长安。 大船入港。流千树、阿九、明西风和雪莲等人都早早到了港口,翘首以待,等着迎接。 遥遥见到明月夜,阿九最先冲了过来。他的眼疾早已完全恢复,如今越发一匹意气风发,银毫似雪,英俊潇洒的雪狼王者。他一阵风般疾冲过来,甩给最前面的哥舒寒一身狼毛,径直就扑向了明月夜。他与她亲热的蹭着脸颊,热情的舔着她的手指,完全忽略了一旁脸色阴沉的哥舒寒。 哥舒寒一把扼住阿九的脖颈,阴笑道:“阿九,当着我的面,你也敢觊觎我的女人,不太好吧?” 阿九不耐烦的用后脚,一脚丫子就蹬开了他的刻意拥抱,然后用一个不屑的呲牙代表自己的态度,遂而又热情洋溢、口水交流的凑到明月夜身旁,期待着多讨一些抚摸与亲热。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哥舒寒一边掸着身上的大白毛,一边不吝鄙视。 明西风和雪莲跟在后面。后者怀中还抱着茉茉,这小丫头多日不见,又丰腴了许多。雪团儿一般的小姑娘,长得又漂亮又喜人。 “西风长老,琦阁多亏你费力经营,多日不见,辛苦了。”明月夜一边为阿九的脖子瘙痒,一边朝着明西风明朗笑道。 “堂主放心,琦阁已长安开设了十九家分馆。一切都很顺利。”明西风笑吟吟的鞠礼,他小心的瞟了一眼远处掸狼毛的哥舒寒,又尽量放低声音道:“东来长老的信,属下早已收到。城内城外咱们明堂的暗探都布置好了。堂主尽管放心。” “你办事,我放心。琦阁的事,过两天我会尽快回琦阁处理事情,咱们再细细商议。不要打草惊蛇。”明月夜递了个眼色给明西风,后者了然。微笑着退后到一边。 “茉茉,都长这么大了……来,娘娘抱抱……”明月夜笑吟吟望着,正朝着她伸出小胖胳膊,笑得合不拢嘴的小胖丫头。 “娘娘,抱抱,亲亲。茉茉……想娘娘……”茉茉奶声奶气的,半个身子都要从雪莲怀中挣脱了。 明月夜一把就接住了她,托在臂弯中,足足转了好几圈。小胖丫头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伸手紧紧抱住明月夜的脖颈,用清凉而娇嫩的小嘴儿,忙不迭的啃着她的脸颊,喜欢得不得了。 “雪莲,听说是你一直在照顾茉茉。着实难为你了。”明月夜抱紧茉茉,一边亲吻着她的小脸,一边朝着雪莲真诚感谢。 “姐姐,亭羽哥哥很好。皇上召见他,他实在抽不出身来,也怕过来这边不方便。他让你放心,朝中无事。柳氏不足为惧。” 雪莲装作帮着明月夜整理茉茉的衣衫,靠近她耳畔,用轻不可闻的声音继续道:“还有,那个女人一直在西凉王府,以女主的身份颐指气使。本来茉茉她也想亲自照顾,可惜,被咱们家小丫头狠狠尿了几次,她想教训茉茉,只是还没沾到茉茉就嚎哭不已,连王爷都惊动了。这才让妹妹来照顾茉茉。茉茉这丫头啊,看来是随了姐姐,人小鬼大的。” “知道了。告诉亭羽哥哥,过几日我去看你们。王府的事儿,你们不用担心。我回来了……自然好办。”明月夜微微一笑,眉目之间一股英气油然而生。 “总觉得姐姐从汴京回来,人就有些不同了,似乎是衣衫和妆容的缘由吧。不过,姐姐穿红衫确实更美。”雪莲由衷道。 “人总会长大,也会越来越成熟。雪莲,你也变了许多,更加聪明也善于为人处世了。有你照顾亭羽哥哥,我很放心。不过,这长安的宁静生活,也许很快就会被打破。裴门余孽蠢蠢欲动,你和亭羽兄长务必万事小心。”明月夜低声叮嘱道。 雪莲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明月夜望着人群之后的流千树,只见后者金色的眼眸中百感交集,却尽力隐忍。她便故意将手中的茉茉,径直塞进了哥舒寒怀中,不客气道:“来,让爹爹抱茉茉。茉茉一定更想爹爹吧。” 未及哥舒寒回答,他的长发已经被一双小手紧紧拽住,紧接着一个胖滚滚的小身体便扒住了他的脖颈。他只好满怀抱住这个粘人的小丫头,无暇再顾及其他。 明月夜从身后的重楼手中,接过了几个精美包装的纸匣子,微笑着径直走到人群最后的流千树面前。 她把手中的点心与糖果,往他手里满满一顿,调侃道:“流千树,知道我从汴京给你带了多少好吃的点心,和果子吗?足足够你吃半年都不带重样的。来,尝尝看。” “你……怎么又瘦了?”流千树接住点心,眼神却停留在她身上,满满都是关切与担忧。 “汴京的天气炎热,人总会清减一些,无碍。”明月夜细细打量着一身灰白绮罗袍服的流千树,不吝赞叹道:“还是雪貂王子的保养功夫到家啊,岁月不曾在你身上留下半点痕迹。真真儿是驻颜有术。” “哼哼,几个月前都被你男人打成猪头了,好在恢复得快。”流千树嗤之以鼻道:“不过,小爷可也宁死不屈。打死也没说出你去了什么地方。” 他不吝委屈道:”当然,开始小爷确实也不知道你去了汴京。后来接到了你的密信。小爷也没告诉那重瞳妖孽。明丫头,小爷还以为你要丢下我,再也不回来了。你也太狠心了吧。” “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再说,宫里总要有人照顾媺园和涟漪。你在,我总归放心。再说,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没有流千树,明月夜什么事情都干不成。”明月夜笑颜如花,星眸熠熠:“点心、麻糖、鲜果,这些可都是大燕的贡品,有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我都没舍得吃,全给你带回来了。很沉的……” “少拿这些甜言蜜语哄小爷。不过你交代的事情,流千树什么时候做不好过?从以前帮你偷各种药材,哪次失过手。放心吧,媺园的药材该收割的收割了,该晾晒的也晾晒了。那些灵兽们,被喂养得比小爷还肥实。不过……只是涟漪不太好。”流千树挠了挠头,无奈道。 “怎么,燕皇黎珏对她不好?”明月夜心下微微一愣,暗暗生出一些担忧来。 “前不久,柳心玉送了几个歌姬给黎珏。其中有个叫姣姣的,甚得新皇喜欢,如今已经封了贵嫔。涟漪那丫头本来就不擅长宫中的伎俩,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这柳贵嫔的亏。哎,小爷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也就只能隔三差五,给她送些舒颜郡主的书信与物件……她就不适合在宫里生存。” “柳心玉到底不甘寂寞。果然打起了新皇的主意。不过,有斩汐在,新皇应该不敢薄待了涟漪。”明月夜淡淡道。 “夜斩汐在前朝忙得都要吐血了。对了,前几日见到夜斩汐,怎么觉得他的脸色甚为疲惫,似有病态。你若探视莲弱尘,也帮他把把脉吧。小爷总觉得他整个人怪怪的,别是累病了吧。”流千树突然想起来什么般,喃喃道。 “好,一会儿我便先去夜王府探视。船上的药材和物品你派人帮我送回媺园。”明月夜也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担心。 “不用送回西凉王府吗?”流千树愣了一下,又兴奋道:“你还会回媺园是吗?” “废话。媺园是先皇赐予本公主的寝殿。我带回来的好东西,可不能便宜了旁人,都给我送回媺园去,明日我还要一一查验呢。” “好嘞,明丫头你放心。”流千树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手舞足蹈的就冲向大船的货仓了。 “十七,你的耗子又疯了吗?”哥舒寒微微蹙眉,冷眼瞪着那异常兴奋的流千树,不悦道。 “王爷,听说您的王府,女主人如今已经易主?王府的事,不需要十七再插手,是吗?”明月夜长眉一挑,直截了当:“既然如此,那本公主就先回媺园歇息了。” “胡闹。”哥舒寒抱着茉茉,正被折腾得无法分身,他咬牙切齿道:“谁说的,耗子吗?本王剥了他的皮毛。” “若本公主在西凉王府没有生杀大权,湜琦苑不回也罢。反正我不稀罕。”明月夜转身就走。 哥舒寒抱着茉茉,疾步跟上。无奈之中,只好把自己腰上的金牌直接扔到明月夜怀中。 他没好气道:“小祖宗,别闹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成了吧。有这块金牌,就算你拆了西凉王府,非但无人敢拦,还会听你号令。这当家主母,您当之无愧。蒙云赫,还不滚回去,速与管家说,王妃回府,府内事宜,皆听其令。” “王爷,奴婢和蒙云赫现在就回王府。”重楼闻言,朝着明月夜会心一笑,忙不迭的揪住了蒙云赫的耳朵。后者龇牙咧嘴的,努力跟上。 哥舒寒长眉微微抖动,看来府中阴盛阳衰的势头,终归难以避免了。 “王爷,这可是您心甘情愿的吧,并非十七威逼利诱啊。”明月夜看在眼中,笑得意味深长。 “娘子教训的是。为夫唯命是从。”哥舒寒哂笑道。他怀中的茉茉正用力拉扯着他的长发,玩得十分尽兴。这位令突波番兵闻风丧胆的冥域杀神,如今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了。 “十七,你赶紧把茉茉抱回王府吧。本王还要赶着去面圣。”哥舒寒想把这烫手的小山芋,立马转移他人。 “我得立刻去趟夜王府为弱尘姐姐请脉。茉茉调皮,若伤了姐姐可就不好了。不如,王爷便带着茉茉进宫吧……”明月夜咧嘴一笑,转身就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肩舆。 “景天,还不跟着王妃一同去夜王府。诊了脉就速速回府啊。”哥舒寒瞥了一眼景天,不放心道。后者闷声答应着。 “王爷,那咱们进宫?”左车牵过哥舒寒的坐骑白兔,小心询问道。 哥舒寒抱着茉茉,依旧可以身姿潇洒,单手跃上战马。 他刚要动身,却突然叹了口气道:“算了,让人去传话,就说本王身体不适,明日再进宫觐见皇上。咱们,也去夜王府吧。本王心中忐忑。王妃若听斩汐说了本王什么,一不高兴便又回媺园了。本王这般煞费苦心,不就付之东流了吗。走,去夜王府。待王妃忙完,接她回府。本王才放心啊。” 286.憔悴 夜王府,莲弱尘的莲歆苑。 初冬天气,微微寒凉。莲歆苑那一池碧色莲花,已凋零了大多数,只剩下一些残叶断荷,颇有几分凄凉哀婉之意。 莲歆苑的下人们都提心吊胆的,因为近日王妃莲弱尘出现了滑胎征兆,夜王夜斩汐心情烦躁,本来温文尔雅的人,发起脾气来十分吓人。看到西凉王妃明月夜风尘仆仆赶来,他们总算暗暗舒了一口气。 莲弱尘躺在绣着金粉莲花的青色锦被中,除了腹部高高隆起,整个人都瘦弱而苍白。多日不见,她不但没有丰腴,还消瘦了许多。明月夜暗自心惊,刚忙净了手为她诊脉。 “放心吧,无碍的。我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就是胃口不好,吃什么都不觉得清爽。总想吐个干净心里才痛快。难为斩汐换了十几个厨子,整日换着样儿的做出来各种菜色。我不争气,可怜这孩子跟我一起受苦。”莲弱尘眼角微微盈泪,语气哀婉。 明月夜仔细的诊了莲弱尘的右手脉搏,又换了左手按压片刻,再换回右手。本来阴沉不定的神色终归舒展起来:“还好,可能临近产期,姐姐多少有些焦虑,引发心火上扬。待妹妹给你开几贴汤药,服下就可缓解。” 站在莲弱尘身旁,神情一直紧张,神经质般绞着自己手中丝帕的清秀女子,终于暗暗舒了口气,不吝庆幸道:“多亏西凉王妃及时赶到,臣妾找来的长安名医宋焕珍,也如是说。不过王爷总不信。阿弥陀佛。有西凉王妃坐镇,臣妾这颗心可算落地了。” 明月夜微笑着打量着,这位容长脸儿,眉目清秀,身穿水蓝蜀锦衫裙的苗条女子。细眉细眼的,容貌倒挺耐看的。 “这位是夜王正妃,中书令宇文冕大人家嫡三小姐,宇文慧。”莲弱尘勉强坐身子起,拉住宇文慧的玉白小手,温和道:“我这身子越来越沉重了,多亏了慧妹妹忙前忙后的照顾。有劳了。” “不敢,姐姐言重了。前些日子慧儿因为任性不懂礼数,惹王爷生气被罚禁足。多亏了姐姐在王爷面前,帮妹妹说尽好话,王爷这才重新肯与妹妹讲话。妹妹比姐姐年纪轻,处世青涩礼数不周,全靠姐姐悉心调教才是。”宇文慧小脸儿苍白,鼻尖儿冒汗,可见真心畏惧。 “夜王妃不必惶恐,站了这么久想必也乏了,不如先回宫休息吧。这里有我陪着姐姐,不必担心。我与弱尘姐姐多日不见,有很多体己话想说。不知王妃可愿给这个方便?”明月夜半开玩笑道。 “自然,自然。臣妾这就去为两位姐姐,准备玫瑰牛乳炖雪蛤。王爷也快回府了,臣妾伺候王爷更衣,再一起过来。”宇文慧忙不迭的,亲手为莲弱尘在腰下又垫了柔软的靠垫,让她更舒服些。又小心翼翼为她掖好了被角,才小心翼翼的离开。 “姐姐,看来这宇文慧已完全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这正妃自称妹妹,还真谦逊谨慎呢。”明月夜不吝调侃:“你倒真有手段,不如教教我吧。” “这宇文慧不过仗着自己是中书令的嫡女,有些任性和孩子气,心却不坏的。虽然为了争宠,也伙着她的奶娘,做了些不着调的争宠之事,毕竟不出格。她倒疯了心般的喜欢夜斩汐,可见动了真心。夜斩汐到现在也没有宠幸她,不过和她和声悦色说了几句话,也能让她欢天喜地好几日。也是个傻孩子。”莲弱尘接过明月夜递过来的药盏,皱着眉一口气喝掉。苦得一张小脸儿都要皱成核桃状。 明月夜赶忙递过漱口的金杯,伺候她漱了口中药渣,又拈起一枚糖渍海棠果,放进她的口中。她的表情才渐渐舒展开来。 “回王府了?看见那个女人了?”莲弱尘一边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腹部,一边暗中观察着明月夜的神情,她不动声色道:“你不觉得,她出现的太凑巧了吗?柳心玉刚刚垮台,她就冷不丁的冒出来。多少年了,我们都以为她早就死了。如果她与裴门,尚有关联。可不会太好对付呢。” “下了船,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看你。哪有时间回府。”明月夜微微扬眉:“她和裴门有无关系,早晚会水落石出。反正,我与哥舒寒说,西凉王府不会有第二个女主人。大不了我就回媺园去。让他看着办。” “哈哈,这狼崽子啊,还真拿你没办法。你就是他的软肋。不对,他对你毫无底线的宠溺,才是他的软肋。你们两个啊,前世必为冤家。他欠了你不知多少银两,才要这般委曲求全。”莲弱尘不吝玩笑,苍白的小脸也笑出了一抹红晕。 “那夜斩汐,便是前世也欠了你的……”明月夜斜着眼睛,紧紧盯住莲弱尘。 后者的美丽眼眸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稍纵即逝。她似笑非笑道:“那我,又是欠了谁的呢?” 两人沉默片刻。莲弱尘终归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低声问道:“他……在汴京,可……好?” 明月夜的黑眸划过片刻的残忍,脸色微凉:“姐姐,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如何,你定然比我更清楚吧。” “月夜,我答应你了,不会再见他。但……我心里苦啊……若有一日,你经历过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便会知道活生生从心上撕掉一块血肉,到底……有多痛。”莲弱尘双手攥住锦被上,绣得栩栩如生的娇艳莲花,仿佛痛不欲生的颤抖着双肩。 “姐姐,世上再无痴情温柔的烁烁公子慕容惘之了。”明月夜蹙眉,终归不忍心。她轻轻掰开莲弱尘纠结紧握的手指,双手握住:“等你平安生产,我便将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你所不知道的,关于慕容惘之的秘密。” “现在就讲。”莲弱尘目光清冷,她反握住明月夜的手腕,力度大得几乎不像个孕妇,她笑得冰冷而坚硬:“还有什么,我没经历过。妹妹何必吊着姐姐的胃口。你今日来此,恐怕不仅为了为姐姐诊脉,这么简单吧。” “对,我猜慕容纯钧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我的船队中一定会有他的暗探。或者,已经潜入了夜王府。他……一直都与姐姐,有着联系吧。”明月夜直愣愣就盯住了莲弱尘,后者似笑非笑,伸出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 “月夜,你太聪明了。知道吗?男人并不喜欢聪明的女人。有的话要会藏在心里,才好。”莲弱尘轻柔道,她的眸色黯然失色,有几分颓废道:“他的暗探找过我,但我拒绝了……你相信吗?为了这个孩子……当我能听到他的心跳时,我才发现……我有多么期待他能平安落地。“ 莲弱尘低垂下眼眸,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她浑身散发出母性的柔和,令人无法忽视或者怀疑。 明月夜叹了口气,她扶住莲弱尘的双肩,轻声道:“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如此纠结与焦虑。几个月竟然瘦了这么多。姐姐,十七不想你被蒙蔽,更不想你受到伤害。” 莲弱尘似乎并没有听见般,她的神情带着些梦幻般,嗫喏道:“他很乖……从来不闹我……只偶尔呆得不舒服了,才会踹踹我的肚子。月夜,如果不是因为有他……我趁着夜斩汐去神武城时,便一走了之。我……终归舍不得。月夜,答应姐姐,万一,我是说万一。若我生产之日,孩子有任何危险,你必须舍母保子。我的孩子,一定要万无一失。答应姐姐。如果我死了,你要帮助夜斩汐,养大我们的孩子。” “姐姐,你不要胡说。难道你信不过妹妹的医术吗?”明月夜只觉得一股不祥之感,像冰冷的毒蛇一般,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 她眉头紧蹙,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姐姐,真的那么想听,十七知道的。那便不用等到你生产后。我现在就说,免得不相干的人,说了昏话来蒙蔽姐姐。不过姐姐放心。我在,你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我保证!” 莲弱尘的眼角,滑过一滴清泪。她仓促擦去,复而拉住明月夜的手指,认真的点点头。 “我听旭亲王,亲口讲了他自己的故事。”明月夜轻轻叹息道:“你知道吗?其实慕容惘之与夜斩汐,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惘之一直都知道,但他从没有告诉过你吧。他从小就生活在仇恨与黑暗中。旭亲王当初以性命相逼莲相,也就是你的父亲。起兵兵谏,他们是真的反过,不过败北而已。而这些,我相信夜斩汐一定也知道。所以当初我救惘之出宫,他才会手下留情。” 莲弱尘的眸色忽明忽暗,仿佛心情变化莫测着。 “慕容惘之,绝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如今,他已为赤焰光军的右卫大将军。诚然,当年设计引诱旭亲王与你父亲造反的萧天佑被斩首,是罪有应得。但纯钧为了公报私仇,竟将萧府上上下下二百余口尽数斩首,其中不乏耄耋老朽和嗷嗷待哺不足周岁的婴孩。萧太后被他囚禁在冷宫,每日怒骂虐待,要编制一百个竹筐才能换一口馊饭。至于萧燕燕,被他生生折磨成了废人,再也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儿。慕容纯钧,他是个嗜血的魔鬼。惘之,不过温柔虚伪的画皮,而已。”明月夜一鼓作气,冲口而出道。 莲弱尘握住明月夜的手越来越冰凉,终于疲惫的落在锦被上,她不可思议的强笑道:“月夜,或者你也道听途说。惘之心地善良,他连一头小兔子都舍不得伤害呢。” “姐姐,这一切,都是旭亲王亲口所说,而我亲眼见到了萧太后,萧燕燕也是……我给她治的病。那些伤的位置,我都不忍说出口。那日,纯钧闯到我的彼岸堂要人。差点儿烧死了我的医馆里的长老和医馆。若非我与赤霄及时赶到。死在纯钧手中的冤魂,又要添上数十条。姐姐,我只担心他会继续蒙蔽你,哄骗你,利用你。“明月夜斩钉截铁道。 “我不信……”莲弱尘嗫喏道,额上泛着冷汗,她的神情古怪:“十七,你是夜斩汐的亲妹妹,你不会想着帮他,说服我吧……我都说了,孩子我一定会生下来的。惘之,我绝对不会再见了。你们……又何必……编造关于他的诳语。” “姐姐,我用自己的性命发誓。夜斩汐从未与我共同谋算过,你的慕容惘之。”明月夜心下一凉,她轻轻松开了扶住莲弱尘臂弯的手指,清淡道:“我甚至猜测,当初惘之是故意,让你接近夜斩汐。这一切,他早有预谋。而夜斩汐,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只是无法不爱你,如此而已。好了,姐姐,我不想再说得更多……事实如何,时间终归会给你答案。我只希望,无论你做什么选择,不要伤害肚子的孩子,还有那个深爱着你的男人,夜斩汐。” 明月夜站起身来,收拾着药箱里的物件,她不再看失神不已的莲弱尘。 她抱起整理好的药箱,缓缓踱步离开。背对着莲弱尘,她凛然轻声道:“姐姐放心,今日我们说的话,不会再有第二人知道。你见不见纯钧的暗探,或者他本人,我都不再管,毕竟这是你们三人之间的事。但……慕容纯钧,若敢用阴谋诡计陷害我的兄长夜斩汐。我照样会……让他,再生不如死的重死一回。若你还站在他那一边,咱们的姐妹情深,怕要一刀两断了……” “月夜……“莲弱尘纠结而痛苦的,又喊了一句。但明月夜迟疑片刻,终于皱着眉疾步从房间中跑了出去。 满腹心事的明月夜跑得很快,胸中如同压了千斤大石,郁闷不已。一不小心竟然撞了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正是并肩同行,低低私语的哥舒寒与夜斩汐。 “月夜,弱尘怎么样?”夜斩汐一把接住坠落的药箱,温和问道。 “无碍,兄长放心吧。”明月夜心不在焉的想接过药箱,却被哥舒寒手疾眼快抢了过去。 明月夜抬头,望到了夜斩汐的憔悴之容,不禁心中大惊。只见他瘦了好几圈,下巴尖尖的,原本玉白肌肤竟然晦暗发黑,特别是印堂之处。 “哥,你怎么了?”明月夜不禁脱口而出,她伸手就要抓住夜斩汐的手腕,为其诊脉。 夜斩汐被明月夜的一声哥哥,叫的心头暖流潺潺。他拦住她,拒绝诊脉,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亲昵道:“月夜,兄长没事儿。你在自己夫君面前,对兄长如此关心,他会吃醋的。” “兄长……”明月夜还要争辩,却被哥舒寒揽住了肩膀。 他口气故作不善道:“十七,为夫真的会生气。走了,回家,茉茉也在外面等着你呢。” “我先去看看弱尘。今日便不留你们了。过几日到府上来吃火锅。好久没有一起热闹过了,就算陪陪弱尘吧。”夜斩汐怜爱的抚摸了下明月夜的发顶。 他半真半假瞪着哥舒寒,不客气道:“阿寒,本王的妹妹,可要小心呵护。不然,仔细揭了你的狼皮。” 说完,夜斩汐匆匆忙忙便朝着莲歆苑疾步而去。 哥舒寒一把拦住还想分辨的明月夜,低语道:“斩汐不碍事,他做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你别费力了。等孩子生下来,什么都好办。” “莫寒,你也知道,他中毒了?那还由着他……不行,我要去找莲弱尘,问个清楚。”明月夜长眉紧蹙,眼神焦急。 “他是心甘情愿,为她憔悴。你不懂……”哥舒寒紧紧抱住明月夜,低低私语道:“但愿弱尘,能像你一样心软。别担心,斩汐身上的毒,不碍事,有我在呢……” 287.陷阱 长安,已近初冬。 西凉王府里的湜琦苑,风景却美不胜收,盛景依旧。 很多药材都在挂果之际,五颜六色的十分喜人。特别是那忘忧草,繁花尽落,一丛挨着一丛的深绿大叶之中,隐现着一颗一颗透明的白色果实,吹弹欲破,犹如晶莹的明珠。 细心的重楼为了迎接明月夜回府,特意带着婢女们,给忘忧草的枝叶上,系上了红色的如意结,显得更加隆重而喜庆。 湜琦苑的正厅里,特意被加设了数十盏夜明珠,益发映衬出了房间里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雪见准备了一桌丰盛家宴,不但有明月夜喜欢吃的各色菜肴,还特意煮了合欢七色团圆汤圆,撒上了新鲜的玫瑰花瓣,装在赤金小碗中。两双金汤匙之间,拴上了长长的红色同心线绳。 明月夜与哥舒寒首先落座。重楼抱着茉茉站在一旁。后面跟着蒙云赫、左车、景天、雪见和紫萱她们。各个都是喜笑颜开,眉飞色舞,仿佛过年一般跃跃欲试。 明月夜心中高兴,便看了一眼哥舒寒,挥挥手道:“今日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你们便不要拘束,都一起上桌喝酒吧。” 哥舒寒明朗笑道:“既然王妃高兴,赏了你们恩赐,便不要扭捏了,都入席吧。蒙云赫,左车都过来。本王许你们喝酒,但不准喝醉。明日一早,还要随本王入宫觐见,不可误事。” 左车为首,不由得欢呼一声,猴急般的第一个,抢过侍女托盘中的银质碗筷。 其他人也一一落座。依旧左车最机灵,拿起面前的玻璃盏,盏中满满一杯波斯葡萄酒,他口中不住谄媚道:“多谢郎君,多谢娘子。祝愿两位主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花好月圆,天长地久。” “又不是祝寿,文不对题。罚酒。”哥舒寒长眉一挑,邃黒重瞳一改往日的冰冷寒凉,竟然也有了几分难得的家常淘气。 “左车认罚。接下来,就换了那蒙呆子来说。”左车微微躬身,恭敬的一口喝下整盏葡萄酒。他心满意足的撺掇着正皱着眉想词的蒙云赫。 “啊?属下可不会讲这种吉利话。”蒙云赫被突然袭击,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只好直接喝掉了面前的酒。因为心惊又喝得急了些,呛得自己直翻白眼。 重楼恨铁不成钢的狠狠拧了一把,蒙云赫壮实的臂膀。低声训斥道:“就知道吃,数你没用。” “还是奴婢来代表吧。来,茉茉拿住酒杯,祝爹爹和娘娘,夫妻恩爱,百年好合,早点给你添个小弟弟,好不好?”重楼抱着茉茉,凑近明月夜与哥舒寒,笑吟吟道。 “弟弟,茉茉,要弟弟。”茉茉张开两只小胖手,手舞足蹈,兴奋的喊着。 “茉茉,你要……几个弟弟?”哥舒寒拿起一枚红艳艳的妖姬果,递到茉茉面前,循序善诱道。 “八……”茉茉眼瞅着躲在哥舒寒身边的左车,正偷偷做着手势。 “八个,八个好啊。正好凑个八仙过海。”蒙云赫忙不迭的插话。众人一片哄笑声。 “八个?你自己生吧。”明月夜的一张俏脸羞涩得通红不已。 “属下,属下说错了吗?“蒙云赫有点儿心惊胆战的,小心瞅着哥舒寒的脸色。 “赏一年饷银。”哥舒寒伸手便揽住明月夜的肩膀,笑吟吟的喝掉手中的葡萄酒,洋洋得意道:“今日本王高兴,每人都有赏……” “谢王爷,王妃恩典。”婢女与随从们都忙不迭的跪谢。 雪见捧起了那赤金小碗里的七色团圆汤圆,紫萱则配合的托起那一对栓着红绳的金汤匙。 “王爷,王妃。这是奴婢学着民间的做法,特意准备的。七色合欢团圆汤圆,讨个吉利吧。愿两位主子团团圆圆,千里婵娟。请王爷先喂王妃,食上一颗。若吃到黑芝麻的,便先生儿子。若吃到山楂的,头胎便是闺女。”雪见微笑道。 哥舒寒与明月夜都微微一愣,却也觉得有趣。两人对视一笑,哥舒寒便轻挽了挽衣袖,颀长手指擒住金汤匙,舀住一枚朱红色的汤圆。只是,还未舀起,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与侍女的哭声。一下子就打破了这场家宴的欢乐氛围。 哥舒寒微愣,手中动作一滞。他邃黒重瞳不由的浮起一层阴翳,似乎不太开心。还尚未开口说话,门外已经闯进来一个蓬头垢面的清秀侍女。 她不管不顾的,扑头跪倒在他的面前。她抱住他的乌底靴,涕泪交流,拼力嘶喊:“救命啊,请王爷务必救救我家主子。” “白芷,你大吵大闹的为何?”哥舒寒微微蹙眉。 他身旁的明月夜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唇角旋起一抹清浅冷笑。来的却很及时啊,这时间掐的,刚刚好。 “王爷,我家主子又吐血不止了。您快去看看吧。这湜琦苑外面有人拦住奴婢,不让进。奴婢也是拼死闯进来,万不得已,绝不敢打扰王爷与王妃用膳……”白芷颤抖着身体,偷偷斜着眼睛,偷看着明月夜。 “罢了,王爷去看看吧。”明月夜淡淡一笑,打断白芷的哭诉:“绰约姑娘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吗?不如,我与王爷同去,正好诊脉。” “宫里的常御医已经到了,就不劳烦王妃了。只是我家主子一直苦苦喊着王爷的名字,哭得好凄惨。奴婢实在不忍心,才冒死闯进来,求王爷开恩,务必体谅我家主子。”白芷紧紧抱住哥舒寒的靴子,哭得梨花带雨,甚为可怜。 “白芷,你是西凉王府的奴婢,你的主子只有王爷和王妃。不知……你口中的主子,是哪位啊?”重楼柳眉一竖,笑中带刺道。 “好了,本王去看看便回。十七,你舟车劳顿,就好好在湜琦苑歇息吧,本王稍候就回来陪你。”哥舒寒略带几分歉意的望着明月夜。 “去吧。”明月夜浅笑安然,眸中平静如水。 哥舒寒无奈的叹口气,行色匆匆离去。左车和蒙云赫只好,慌慌忙忙的跟上。 湜琦苑里一片宁静,谁也不敢轻易出声。 明月夜拿起金汤匙舀住的汤圆,放在口中品了一下,又吐了半颗回去:“太甜了,还是留给王爷吃吧。我乏了。你们慢慢吃着喝着玩着,我先歇息。重楼,你先哄茉茉睡觉去。景天,你过来。我有事交代。” 景天疾步走过来,明月夜靠近她耳畔,轻轻絮语数句。后者不易察觉的点了下头。 一盏茶的时间后,哥舒寒带着左车与蒙云赫几乎是飞奔着,赶回了湜琦苑。 但只见大门紧闭,里面更是安静异常,漆黑一片。 左车狐疑的扣着门,大声喊道:“重楼、雪见。王爷回来了,快开门啊。” 敲了半响,里面却并无动静。哥舒寒暗暗心虚,他推开左车,靠近大门,好言好语道:“十七,为夫回来了。你让重楼开开门吧。让我进去说话啊。” 又沉默了半晌,只听景天冷冰冰的声音扬起:“长公主累了,已经歇息,请王爷明日再来。” “长公主?”左车与蒙云赫悄悄对视一眼,暗自心惊。看来这两位又是要较劲的开始啊,糟糕。 “十七,别闹了。开门再说。”哥舒寒微微蹙眉。 但里面,真的自此便杳无音信了。 左车机灵,他凑近哥舒寒,小声道:“郎君,您就别费劲了。看这架势,就是您喊上一个晚上,都别想里面能给您开这个门。您要想进这个湜琦苑,又不是没别的路数。咱们漠琪轩,不是有溯台吗,就隔着一个炼武台,对面就是湜琦苑的二层汐台。您轻功了得,直接跃将过来……” “还是你小子聪明。”哥舒寒拍了一下左车的后脑勺,不吝夸赞道。 于是,哥舒寒带着左车、蒙云赫,一路小跑就回到了漠琪轩。他站在溯台上,望着对面的汐台跃跃欲试。 “郎君,一会儿您可别跟王妃犟劲,再辜负了这洞房花烛夜。”左车哂笑道。 “滚,还用你说。”哥舒寒哈哈一笑,飞身跃起,轻轻松松便越过炼武台,直接落在汐台的木地板上,姿势潇洒,身手了得。 意外就在此刻,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哥舒寒足尖点地,就已经觉得不妙。脚下一片滑腻,根本难以站稳。他心中暗惊,趔趄了几步,想要平衡住身体。却蓦然发现,这汐台之上根本撒满了桐油,滑腻非常。他拼力跑了几步,滑行在桐油地板上,直冲冲就要撞上墙壁。他只好伸掌硬生生抵住石墙。 更糟的情况发生了,墙壁上竟然被人涂抹了恶臭而粘手的液体,他的双掌登时沾满了污秽。他好不容易把手掌从墙壁上拽下来。更可怕的噩梦再次从天而降。兜头盖脸的一排木桶从头顶上的机关中,齐齐翻转,撒下了不知什么液体,反正内容丰富,味道迷人。 哥舒寒微微挑眉,从自己的三眼狼金冠上,拿下一片烂菜叶子,整个人简直欲哭无泪。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中了陷阱。他的小妻子,为他精心准备的意外惊喜,果然情深意切,味道丰富啊。 漠琪轩,书房。 一身龌龊的哥舒寒终于洗浴利落,换好了干净衣衫,他坐在书桌前,不吝唉声叹气。 “左车,你说十七,是不是生气了。本王好不容易把她从汴京追回来。恐怕前功尽弃。” “郎君,王妃做下陷阱,弄了您这一头一脸的泔水,您……居然不生气?”左车不可思议道,心说这要换了旁人,还不被这位阴损的小祖宗抽筋拔骨不成。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啊。 “今日怪本王。”哥舒寒悠悠叹息:“本王知道,绰约与十七,她们尚有心结。之所以匆匆赶过去,也是担心绰约闹得太厉害,惹十七不开心。谁想到,还是弄成了这样子。你和蒙云赫看到了,那边本王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赶回来了不是。这女人的心思,实在难猜。” “王爷,重楼说了,王妃确实已经歇息了。不过,她让重楼把这个给您送过来了。”蒙云赫端着一只赤金小碗,走了进来。 哥舒寒狐疑的接过,只见里面还有六个半汤圆。他拿起金汤匙舀住那半个,明月夜吃剩下的汤圆,放在口中,回味着。 “黑芝麻……”他邃黒重瞳旋起一抹暖色,不吝欣喜道。 288.敌人 第二日清晨,天色还蒙蒙亮的。 湜琦苑门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有西凉王府各院管事,前来报备请示。还有长安城里的皇亲国戚,各大家族遣来的女眷代表,以及知名医馆的掌柜大老板。都早早来这里候着,只想在西凉王妃回府的首日,得以亲见问安与祝贺。 如今,这西凉王妃,念媺长公主,和明堂堂主,三重殊荣加诸一身,明月夜怕已成为了长安城里最有权势的女人了。 湜琦苑外,站着一对不速之客。冷眼看着门外等待着溜须拍马的长长队伍。 依旧一袭月白衫裙的裴绰约,与婢女白芷,站在门庭若市的湜琦苑门口,多少有些心中憋闷。 “主子,前不久咱们绾香馆可比这里热闹呢。如今还真世态炎凉啊。这明月夜前脚回来,这些拍马屁的人,马上就像苍蝇叮臭鸡蛋一样,叮了上去。您看那一顺堂的王忠贵、长风馆的谢长峰,明明看见了咱们,也要装作不认识呢。实在令人看不起,都是一些小人。”白芷竖着柳眉,快言快语道。 裴绰约眸色寒凉,她扫了下那长长队伍中,正闪闪躲躲的熟悉面孔,不吝冷笑道:“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不过运气好些罢了。不知天高地厚。她越这般招摇,反而越容易成为众人嫉恨的对象。幼稚至极。” “是啊,她怎么比得上主子的兰心蕙质呢?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吧。也不过一个私生女而已,非要把自己整得跟金枝玉叶一般。恶心。”白芷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唾弃一口,口气中有喷薄欲出的嫉恨与酸涩。 “小点儿声,当心人多眼杂。”裴绰约压低声音提醒道。她不动声色观察着四周。 “主子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主子与王爷青梅竹马,早有婚约,这进入王府为妃不过早晚的事。再怎么讲,那明月夜也该称呼您一声姐姐的。但那乡下丫头却一点礼数都不懂。还有她身边的贱婢,一个比一个嘴巴恶毒,就是欠梳理。其实王爷还不是最心疼主子,昨日刚听说主子身体微恙,急匆匆就赶过来了。扔下了明月夜一个人独守空房。听说,给她气坏了。正跟王爷闹脾气呢。”白芷眉目之中,隐忍不住的得意与阴损。 “哦,王爷并没有回湜琦苑歇息?”裴绰约唇角旋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啊,王爷歇在漠琪轩的书房,处理公务一夜未眠。早早就带着左车和蒙云赫进宫面圣了。奴婢还听说,明月夜一个人在湜琦苑,气得连灯都不许下人点了。我的妈呀,黑漆漆的就像个寒窑一般,她又哭了一晚上,可怜死了。”白芷把道听途说,又忍不住添油加醋一般,听得裴绰约不吝心花怒放。 “谁让她拿了不属于她的东西。总该要得些教训,才会学乖。”裴绰约冷冷道。每每想起那日在哥舒老宅,哥舒寒扔下自己,抱着明月夜离开的情景,心中便憋闷得十分难受。 “奴婢不明白,主子为何要主动来见这个明月夜呢?好像咱们怕她一般,她不找您,你也不找她,不挺好的。”白芷有些狐疑的问:“何必,要等在这儿看她的脸色,多没意思。不是明摆着,给她做面子吗?” “我就要主动找上门来。她不见我,是她倨傲无礼。她见我,就会硬生生咽了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绾香馆不可小觑。若王爷亲眼看见明月夜难为我,便更好……总之,我们不亏本。”裴绰约细长的眼眸上扬了一下,精光一现。 白芷也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主子好计谋。您这是要逼着里面那位,在王爷面前出丑啊。好计谋。” 两人正说着话,打内院里款款走出一个白衫少女,正是明月夜的贴身女侍雪见。 雪见见了裴绰约和白芷,微微福了一礼,客气道:“绰约姑娘,请到偏厅休息,这边人杂眼乱,万一有不长眼的奴婢,惊扰了姑娘病体,可就不好了。主子让奴婢们在偏厅,为您准备了菊花茶,请随奴婢来。” 裴绰约与白芷都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明月夜这个贴身女侍,竟然这般有眼力见儿,做事还挺懂礼数,完全不同于昨日锋芒毕露的重楼。裴绰约最先醒过神来,她也微微福身。 “我不请自来,就拍叨扰了王妃,所以才未贸然通传。其实我们在外面等一等,也不妨事。”裴绰约和缓而笑,声音极尽温婉。 “绰约姑娘,请……”雪见并不多言,只躬身做了个请进的姿势。裴绰约也不便再客气,便示意白芷,缓缓跟上。 雪见将裴绰约和白芷,引进了湜琦苑的偏厅休息。她安排了新鲜的菊花茶与点心桂花糕,便退下了。 “昨日奴婢心急来找王爷,并没顾得上仔细看看这湜琦苑,今日得见也没有传说中的,像个神仙洞啊。倒像个雪洞一般,没有古玩字画,没有奇珍异宝。可见王爷对这明月夜,也不过一般般吧。”白芷忽闪着眼睛,里里外外打量着偏厅里的家具。 “你懂什么……”裴绰约伸出纤纤玉指,拈起盛着菊花茶的玉杯。那碧玉杯薄如蝉翼,却又温润如水,一盏菊花茶放在其中,仿佛在潺潺溪水中,微微绽放粉白的幼嫩菊花,栩栩如生。 她不禁冷笑道:“这湜琦苑,看起来清淡如斯,但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世间罕有的物件儿。比如这小小的一枚暖玉茶盏,也价值连城。白芷,这位王妃小小年纪,倒是个有品位的人。她与王爷的喜好,也有几分不约而同,这人不可小觑。” 她们在偏厅,等了大约一个时辰,雪见进进出出,又添了几次茶水与鲜果。依旧没有见到明月夜。 偏厅里燃着清淡的白茉莉熏香,清甜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白芷已经靠着墙壁,摇摇晃晃打起瞌睡来。裴绰约却站在窗前,凭窗而望,看着那满院的药花景色,她想着千丝万缕的心事,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与忧郁。 终于,雪见来禀,王妃终于处理完府中要务,正在花园中用茶点,请裴绰约前往一见。 裴绰约心中冷哼了一声,算了算哥舒寒也要回府了,便不声不响跟着雪见。主仆两人款款走近花园的楠木凉亭。 远远望去,裴绰约暗暗有些不快。只见凉亭内外,站着十几个婢女,并没有穿着符合王府婢女身份的青衣,而是清一色的玉白衫裙,仿佛穿梭于百花之中的一群仙姝,各个娇美俏丽。而那白衫白裙似乎又与她的,有着故意为之的相似。 明月夜却不在白云其中,她是众星捧月的一点胭脂红,更显得格外耀眼和与众不同。 多日不见,明月夜倒似乎与从前有了很多不同。平心而论,她穿红衫确实更加美得惊心动魄。脂红蜀锦的宽袖长裙,隐约露出绣着暗金合欢花的水红抹胸。黑黑的长发盘了最简单的云髻,髻上戴着三眼狼的赤金冠,和一枚黄玉簪。除此之外并无旁的装饰。 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长长的眉稍轻轻扫了螺子黛,仿佛在白玉兰花上画出了触命惊心的一道墨黑,不吝英气的艳美。形状美好的双唇,点了正红的口脂,有着风华绝代的魅惑与妩媚。 是的,昨日那清纯少女分明已化身为美艳妖孽,裴绰约本来信心满满的张狂,突然笼罩了不自然的忐忑不安。 她不但比自己年轻,她竟然还敢比自己更美。看来真的是低估了这小丫头。 明月夜斜靠在铺着纯白狐皮的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一本药籍,似乎正看得入神。其实,她从余光里,早已瞥到了那抹月白色,款款走近。唇角不易察觉的,微微染笑。果然,她等不及了。 依旧一身月白绮罗的宽松衫裙,长长的黑发貌似松松散散挽了矮髻,斜插着一枚镶嵌着白水晶的莲花步摇。其实每一缕头发,每一个妆容的细节,都是精心装扮的。带着一丝娇弱,几许慵懒,以及深入骨髓的魅惑。仿佛一朵荼靡花未了,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要在凋零前的奋力绽放。 两个女人,一个红衫若火焰,一个白裙似云朵,她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着,终于到了不得不四目相视的地步。 她们都很聪明。所以,她们很清楚,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对方,也都敏感的察觉到,对方显然也更不喜欢自己。她们不会成为朋友的。但,会是敌人吗? 289.中计 湜琦苑,花园中。 明月夜斜靠在贵妃榻上,玉白手指中,拿着一本古籍药典,仿佛聚精会神状。 侍女们,在她身后设置了硕大的白虎皮屏风,挡住了北面吹来的习习冷风。于是,在温暖柔软的包围之下,清嗅着满园幽幽药香,又喝着桂圆红茶,看看书倒也惬意。 重楼、景天、雪见和紫萱,身穿白衣衫裙,站在贵妃榻的两侧,手中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仿佛都没有看见裴绰约和白芷一般,自然而然,毫无违和。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裴绰约隐约觉察出一丝不寻常。她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白芷。后者正提着一枚沉重的红木礼盒,本来就有些吃力。如今凭白在这冷风里站了这么久,已经心浮气躁。但见主子鼓励目光,便不客气道的咳嗽了一声,可惜并无人回应。 白芷无奈,只好又重重咳嗽了几声,依旧无人搭理。她便终归沉不住气了,抱紧手中的红木礼盒,大声道:“我家主子到了。” 明月夜长眉微蹙,似乎被惊吓了般手中一抖,药书便从手中跌落。所有人都冷冷盯住了白芷和她身后裴绰约。气氛一时间竟然万分尴尬。 “大胆。”重楼柳眉一竖,她将手中正在为茶炉扇风的小小蒲扇,径直便扔到桌几上,厉声斥责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半分礼数也不懂,竟敢在湜琦苑大声喧哗,没看见王妃正在读书吗?左利,你怎么做的王府管家,这是哪一院里的粗使丫头,竟敢贸然放进湜琦苑?” 闻声匆匆赶来的王府管家左利,疾步而来。本来已经走到湜琦苑的门口了,就听到这小姑奶奶,又大声嚷嚷着自己的名字,暗呼不妙,便赶忙疾步跑了过来。 虽然这位重楼是自家大哥家的闺女,多少与自己沾亲带故。但左车才是人家的亲哥哥,深受王爷喜欢,已大有取代自己管家之位的可能。刚刚已经被王妃不冷不热的,点出了府内做的不得力的各项事宜,虽未责备,但自己脸面上多少不好看。如今重楼出声,他可不敢怠慢。 但看见裴绰约和白芷,正尴尬的站在场中,他心里大约有了明白,心中不禁暗苦。虽然这裴绰约如今在王府并无名分,但王爷对其照顾有加的态度,他们大约也知道这位姑娘不能得罪。他只好畏手畏脚躲在一旁,并不敢立时出来回话。 明月夜眸色闪过一丝清冷,她并不点破那八面玲珑的管家,而是紧蹙了眉,叹息道:“今晨本宫便觉得心胸憋闷,突然被这么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竟然有些昏花。重楼,底下站着什么人。怎么这么大动静。” “奴婢是绾香馆的白芷。我家主子到了湜琦苑这么久,就让她在大冷风里站着吗?她身子弱,王爷特别吩咐,万万不可让主子着凉,奴婢一时心急,并不想惊吓了王妃。”白芷脆生生的大声回言着,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但话音未落,白芷的膝盖已被一枚金针击中。她痛呼一声,跪倒在青石地上,疼得眼泪与冷汗都冒了出来。可见磕得又重又痛。 “妹妹,你这般又何许呢?白芷并非故意……”裴绰约心急之下,她附身一手挽住白芷的肩膀,一边瞪着明月夜,语气中竟然居高临下,带着几分指责。 “重楼,这位白衣姑娘是谁?”明月夜似乎忘记了裴绰约,莫名其妙的望向重楼,微笑道:“她是王爷的家姐吗?这本宫倒不曾记得了。” “启禀王妃,这位绰约姑娘,并非王爷的家姐,不知为何称呼王妃妹妹,确实不妥。”重楼微微俯身,她又对着裴绰约似笑非笑道:“裴姑娘,虽然你比我们主子大了十来岁,差不多都是婶婶的年纪了。若是平常家的姑娘,你叫一声妹妹也便罢了。但我们主子是念媺长公主,能称呼她一声妹妹的,大概只有当今皇上了,裴姑娘……这不合规矩吧……” 裴绰约一时愣住了,脸色有些苍白,但尽力让自己恢复平静。事到如今,也只好吃了哑巴亏,她朝着明月夜微微俯身,尽量客气道:“姐姐在上,妹妹给姐姐见礼。刚才言语不周,还请见谅。” “且慢。重楼,王爷最近纳妃了吗?怎么突然又冒出了一位妹妹……”明月夜不冷不热道,遂黑重瞳意味深长。 “启禀王妃,王爷并未纳妃。这位裴姑娘,是王爷的朋友。暂住在绾香馆疗伤养病。”重楼拉长语调。 裴绰约眉心深蹙,一时竟然无法回言,自从进入王府,她便将自己纳入哥舒寒身边人的位置,并也在众人面前尽力做足这个面子,因为她是哥舒寒曾经有过婚约的女子,这毕竟是事实。没想到,这明月夜非但不认可,还……迎面直击痛处,一针见血,毫无余地。 “左利,滚过来。”明月夜淡淡道。 左利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去了,这王妃的铁腕与强势,几乎媲美府里的小祖宗。他只好哂笑着走到明月夜面前,恭恭敬敬叩礼:“小人,在。” “裴姑娘身后的婢女,是王府的人吗?”明月夜清浅而笑。 “启禀王妃,这丫头原本是花园的粗使丫鬟,叫宝珠,后来绾香馆缺侍女,裴……裴姑娘自己选中了她。”左利低眉顺眼道。 “重楼,掌嘴。”明月夜坐直身体,眸色凛然。 重楼脆声应允,她走到白芷面前,高高扬起手臂。却被裴绰约挺身拦住,她阴冷道:“你敢……” 裴绰约掌中凝聚了一股寒气,就要击中重楼,但站在一旁的景天手疾眼快,已经将重楼拉到了一旁。 “寒冥掌。”景天冷哼一声,闷声闷气道:“你用如此阴毒掌法,偷袭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心肠真够歹毒。” 裴绰约妩媚一笑,护住了白芷,似乎不明就里道:“姑娘看错了吧。我可不会什么寒冥掌。莫要诬陷我,不信,王妃可以去问王爷啊……” “看来绰约姑娘的身子还没好利落啊,那本宫就来与你诊脉。”明月夜飞身一跃,已经欺身到裴绰约面前,她一把就擒住了她的手腕。 裴绰约暗暗心惊,没想到这明月夜的轻功与擒拿竟然如此高深莫测。她奋力一挣扎,竟然没有挣脱,被对方稳稳握住了脉门。 “主子,小心。”白芷护主心切,她一把就拖住了明月夜的金色小靴。随之,眼神闪过一丝阴毒,她指缝中夹了一枚狭小而锋利的匕首碎片,就要装作不经意般划过明月夜的膝盖。眼看后者就要中招。 290.斗心 恰在此时,眼尖的重楼高声迎喝:“奴婢,恭迎王爷回府。” 裴绰约眼见暗黑蜀锦的一隅衣角,已悄然无声的走近。她心中暗暗一喜,时间正好。她就势痛呼一声,就往地上瘫倒下去。仿佛恰因被擒拿住她手腕的明月夜,用力推倒一般。 明月夜唇角旋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冷笑。她反而就势让裴绰约倒地,然后自己挡在那故作双肩颤抖的娇俏女子面前。一只足尖则不经意的踢到正在使坏的白芷肘间。 白芷顿觉手掌酸麻,指间的匕首碎刃,不由自己的就狠狠划过了明月夜的肩膀。 于是,从哥舒寒的视觉看去,分明白芷袭击裴绰约,却被明月夜硬生生给挡住了。他不及思考,一道掌风凌厉而去。白芷尚未明白,已经被击中后心,未及出声,已经大口吐出了鲜血,重重跌倒在青石地上。 哥舒寒飞身跃到,跌在一起的明月夜与裴绰约身边,他毫不犹疑便揽住了明月夜。他见她肩上的红衣被豁出了一道大口子,甚至已经划破了血肉,眼见伤口有黑紫颜色,不禁暗暗心惊,低呼道:“有毒。景天,寻。” 景天闻言,已经找到了那片飞弹出去的碎刃,从怀里掏出一块白帕,包了碎刃,送到哥舒寒面前。 明月夜趴在哥舒寒怀里,只觉得自己肩膀剧痛不已,还有酸涩麻痒,便想要转身查看那碎刃。却被哥舒寒紧紧压在自己怀中,厉声禁止道:“别动。是腐骨花。” “无碍,不是什么难解的毒,我自己便能祛除。你先看看裴姑娘,有没有跌伤。”明月夜又挣扎了一下。却被哥舒寒一个满抱,抱在怀中。 “不许动。我带你回房祛毒。这腐骨花极为阴毒,若有半点留在伤口上,都会留疤。”哥舒寒飞快的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知所措的裴绰约,焦虑道:“绰约,你没事吧……没事,我便先去给十七疗伤。旁的,一会再讲。” 不及脸色苍白的裴绰约回答,哥舒寒已经抱着明月夜疾步而去。 重楼与左车,急匆匆跟上。丢下裴绰约孤零零的一个人,歪躺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心情犹如万马奔腾般的,难以言书。他为了她,弃了自己而去,这不是第一回了。 “主子,主子……救我……”白芷挣扎着,唇齿染血,面无人色。她艰难的爬过来,想抓住裴绰约的一角白裙。 裴绰约双眉微蹙,她伸出手,想要扶住白芷。 雪见淡淡道:“景天,先把这刺杀裴姑娘的杀手绑了,送到偏厅。当心,可别让她咬了舌头,待会儿,王爷必然还要问责。” 裴绰约伸出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怯怯的又缩了回去。白芷眼神越来越绝望。她哆嗦着,满眼眼泪的哀望着自己的主人。却因被景天挟持住,还点了穴不能妄动,连话都说不出。 “事情还未查清,你们不要妄下断论。”裴绰约稳定心神,淡淡道:“白芷是我的人,你们谁也不能动她。我要将她带回绾香馆,王爷若要问责,便到我的绾香馆去吧。” “裴姑娘,您这话说得不妥当。白芷是王府的丫鬟。她的卖身契还在左管家手里。对吧,左管家。”雪见款走过来,她躬身扶起裴绰约,笑吟吟道。 “雪见姑娘说得对。宝珠的卖身契在小人这里。”惊魂未定的左利,赶忙毕恭毕敬回言。他多机灵的人,如今王爷心里偏着谁,已经一目了然了。而且,这王妃的手段可真心高明。以后可不能得罪了她,不然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裴姑娘也不用着急回去,就一同前往湜琦苑内厅吧。压压惊,定定神。说不定,王爷马上也要与裴姑娘说话呢。毕竟,我们主子替姑娘挡了腐骨花。于情于理,您也该,同去看望一下吧。您说呢?”雪见这姑娘,平日里温温柔柔,并不多言,但讲起话来却绵中藏针,比重楼更要谨慎,简直并无破绽。 裴绰约知道自己已骑虎难下,也只好微微点头,在雪见的搀扶下,缓缓向内廷走去。 这条通往内廷的小路其实很短,但她走得却极为缓慢。尽管花园中一片繁花簇景,她的心情却如瓦砾残垣一般,不停的塌陷与晦涩。 白芷这孩子,衷心护主。这也是她从那么多小丫头中,一眼选中作为自己近身女侍的原因。可是,她的心计与智谋,和明月夜身边这几个姑娘,实在相差太远了。本来,今天她不会输的。如果白芷没有负气出手想要伤明月夜。白芷,太沉不住气了。 突然之间,裴绰约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伎俩,明月夜那小丫头早已心中有数。她今日故意倨傲无礼,就是要激怒自己身边这个急性子的笨丫头。让她出手再失手,活生生帮着明月夜完成了一出生动的苦肉计。哎,实在太小觑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了。 如此说来,白芷此次,再无活路。自己若不洗脱干系,就会将陷害明月夜的居心暴露无遗。会尽失哥舒寒的信任。小不然则乱大谋。 裴绰约垂下眼眸,默默垂泪道:“白芷啊,你为何要这么傻呢?为何要刺杀王妃。这可是大不敬的死罪。可怜你家里还有老娘和弱弟,哎……傻姑娘……” 白芷徒然一愣,她眼泪汪汪的盯着裴绰约清凉的眼眸,两人对视片刻,白芷的脸色越来越灰暗,眼神终也没了光亮。 雪见与景天见了,却并不点破。只是一路无言的把这两人带进了内廷。 哥舒寒已经叫了女医官,帮明月夜清理了伤口,也敷了药。因为后背受伤,不能躺着沾到伤口上的药物。他便坐在床榻上,让她趴在自己身体上,还用手臂环着她的脖颈,尽量让她趴躺的姿势更舒服一些。 她红衣微敞,露出细腻玉白的肌肤,长长的黑发披散在他的身上,他不吝宠溺的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发。 “喂,这姿势,实在不好看。我不喜欢……”明月夜别扭道,扭着自己的身体。 “不许动。”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弹了下她的后脑勺,暧昧笑道:“又不是我让你这般,是医官说的,这样最利于伤口恢复。” “就那个半吊子女御医?她还不是看你眼色说话。这样光天化日的,让人看见,多无聊?”明月夜叹了口气道。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用柔软的指腹,在她玉白的脖颈上,轻轻滑过,低语道:“这样挺好,看你还敢把我,关在房外……” 恰在此时,裴绰约和雪见刚刚走进门来。 一双璧人,相得益彰,满室春色,旖旎缠绵。此情此景却如利刃般,深深刺痛了裴绰约的心。她咬紧了嘴唇,暗自握紧了拳头。 “启禀王爷,那白芷已经死了。”雪见轻轻道。 “景天?”哥舒寒长眉一挑,眸色微寒。 “王爷,她有备而来,属下刚点开她的穴,提进来问话,她便趁机咬碎了后牙中的毒囊。是鹤顶红。”景天低声道。 “查。”哥舒寒言简意赅。 “遵命。”景天与雪见躬礼,倒退着退出了房间。 “绰约,你没受伤吧?”哥舒寒望着脸色苍白的裴绰约,以为她受了惊吓,尚未回神,便温言安慰道:“别怕,本王会加派暗卫,绾香馆很安全。至于贴身侍女,你再选合心的。” “王爷,府里的事情,不是都交给十七了吗。这些,我来安排。”明月夜眨眨眼睛,似乎很乖巧。 “你受伤了,府里的事不如让绰约帮你,照顾几日?”哥舒寒微笑。 “绰约愿意代劳,好让王妃安心养伤。”裴绰约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莫寒,我伤的后背,又不是脑袋。怎么,我刚想帮你做些事情,你便拒绝我,那以后我便不管了……”明月夜一噘嘴,倒吸一口冷气,仿佛牵扯到了伤口,十分惊痛。 “行了,别折腾了。你喜欢怎样便怎样。”哥舒寒赶忙扶住明月夜,无奈叹气道。 “绰约,十七受伤了,行动不便。我要在湜琦苑照顾她几日,待她伤好了,我再去看你。”哥舒寒温和的望着裴绰约,手中却紧紧握着明月夜柔弱无骨的小手儿。 “应该的,绰约还要谢谢王妃,替我挡了这一灾。那绰约便不打扰王爷和王妃歇息了。先行告辞。”裴绰约微微一笑,转身款款走出了房间。 裴绰约听见房门关闭后,屋里面传来的男女嬉笑声,暧昧不清。她仿佛百爪挠心,痛彻心扉。她茫然的伸出手掌,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戳出了伤口,可见刚才握得多狠。 没关系,明月夜。看来你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呢。也好,省得以后的日子,太无趣。 咱们,慢慢斗下去。 291.余孽 长焱宫,媺园。 明月夜站在一片白芍药田前,看着医官们正在把白芍的根茎挖出来,准备晾晒成药材。春夏时分的白芍药花,如今花朵已经落尽,剩下硕大的花叶,也有几分衰败了。 一袭银灰色蜀锦衫袍的流千树,站在明月夜身畔,与她一起,默默无言望着忙碌的医官。 明月夜似乎想了很久心事,终于打破了沉默,淡淡道:“时间过得好快啊,流千树。去年这时候,我们还在夜舒楼跳舞,趁机做假药,骗那些达官贵人花银子呢。” “嗯,那时我还不会说话,你的武功又特别差,咱们经常被地痞流氓欺负……”流千树不禁微微一笑,金色的眼眸流淌出一丝温情:“可那时候,过得却很开心,我们分食一个苹果,一块麦芽糖,都那么甜。” “是啊,我们还把夜舒楼麻脸老张的看门狗,用曼陀罗迷昏了。把怡红楼的清倌人调换出来。差点儿吓死了那买春的胖老头儿。”明月夜调皮的眨眨眼睛。 “主意都是你出的,小爷不过是帮凶而已。明丫头,你打小算计人就一流顶尖。小爷实在想不通,如今你怎么算计人,把自己都折进去了。这伤虽然不重,但也会痛一阵吧。”流千树瞟了一眼明月夜的肩膀,终归心疼。 “没办法。身在风暴之中,身不由己。”明月夜无奈叹息一声:“那白芷,不过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可惜。流千树,你说如今我掌中,也染了许多旁人鲜血吧,将来死了恐怕也会坠入地狱。有时我很迷茫,我到底还算个医官吗。” “胡说,你是我一千年来,遇到过最善良的女子。”流千树不高兴的打断明月夜:“我从来都不希望,你再回到这皇宫来。这地方,是世间最龌龊、最肮脏的地方。你救的人,远比因你而死的人,多得多。所谓菩萨心肠,金刚手段。我倒希望你的手腕更强硬些。这样,你才不会再轻易让自己受伤。说到底,都怪重瞳鬼不够专一,既然娶你为妻,就不该再三心二意,和老情人勾三搭四,不清不楚的。” “哥舒寒对我如何,我心中有数。”明月夜清浅一笑:“其实,我并非因为嫉妒或者不放心,才接招那裴绰约的撩拨。若只是感情纠葛便还好,但她出现的实在太蹊跷了。不早不晚,就在柳心玉失势之后。连哥舒寒都以为她早已经死了。怎么就突然现世了。要知道,她和他,都曾是裴门的顶尖杀手。当年她失踪是迷案,她复生更为诡异。看似,她因为心生嫉妒与不满,所以来到西凉王府,与我争夺夫君。但我担心,这背后恐怕还隐匿着,更巨大的阴谋。” “你的意思,裴绰约与柳心玉联手,意图东山再起?”流千树的眸光凛然,双眉微蹙:“那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了她以除后患。” 明月夜摇摇头,她若有所思道:“柳心玉当年能够只手遮天,紧紧凭借柳家权势吗?不太可能吧。而且,当年暗夜山庄并未完全剿灭裴门,尚有余孽逃脱遁世。若柳氏与裴门余孽有关联,恐怕这长安城早晚,还会再掀血雨腥风。” “裴门余孽,又能如何?虽然新皇黎珏没有他老子强。但他有夜斩汐和哥舒寒辅佐,大常的国力鼎盛,乱不起来的。明丫头,你多虑了。”流千树垂下眼眸,沉思道:“不过这裴绰约,怎么看都有股子别扭劲儿。当时,你就不该救她。” “若她只是哥舒寒的……故人。他心里又如此在乎这个亲人,我又如何能见死不救呢?若非我离开长安后,明堂的暗探一直再搜集裴门余孽的消息。他们发现柳心玉与裴绰约,私下交往甚密,我不会注意到她的。而且,裴绰约一直悄悄的,以西凉王侧妃的身份,在联络京城的知名药馆。我刚回到西凉王府,她便要来给我一个下马威。一不做二不休。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让她心有忌惮,才好。”明月夜望着远方的天空,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疲惫。 “对了,柳贵嫔有孕。”流千树突然眼睛一亮:“似乎燕皇黎珏,对宫中的医官并不十分信任,不知被何人撺掇,在宫外遍寻名医。于是,柳心玉推荐了宫外的名医君长笙。因为推荐有功,黎珏还赏了她一些礼物。” “死灰复燃。柳姣姣有孕,这么快。”明月夜有些担忧道:“那涟漪,可伤心?” “谈不上伤心。反正她就那样的性子,对什么都不甚在意。黎珏对她,本来也盛宠了好一段日子,但新鲜劲儿一过,也就那么回事了。夜丫头又不是那种会讨男人欢心的姑娘。若不因为她乃夜家嫡女。恐怕她在宫里的日子也难过的很。那柳姣姣并非省油的灯,明里暗里没少挤兑夜丫头。说到底,就不该让她进宫。”流千树冷哼了一声。 “弱尘马上就要生产了。斩汐恐怕也顾不上涟漪。待弱尘的孩子平安落地。我和斩汐商量商量。若涟漪真的不适合在后宫生活,便想办法救她出宫吧。不过,这段日子,我在宫里便还好,若我不在,你一定要多多照看涟漪。我有种预感,这柳姣姣会借着腹中的龙裔,惹是生非。” “这个,小爷心里有数。明丫头,你也别一天到晚只顾着旁人的事,自己的安全也要放在心上。裴门余孽,我们一起来对付,你可不许瞎逞能,自己独闯龙潭虎穴。还有那裴绰约,你若不方便动手,就让小爷来帮你解决吧。”流千树轻轻扶住明月夜的肩头,低低道。 “裴绰约若与柳心玉联手,不会那么容易就露出马脚,也不会很好解决。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罢。再说,哥舒寒终归紧张她。若无确凿证据,轻易我不会动她。过几日,我去看看亭羽哥哥和雪莲。看看他们那边可有新的消息。”明月夜从身后的背囊里取出一大包新鲜的忘忧果,细心的用木匣盛着,又用软缎包好了。 她把果匣递到他手中。他淡淡一笑,有几分酸涩:“亏得你,还能记得我的事情来。多谢了。” “与我,何必客气?如今你和阿九也不怎么回湜琦苑,我便每日将成熟的忘忧果采摘下来,用冰块冰着,一起给你送过来。快到冬天了,忘忧果便不会再结那么多。你存好了,慢慢吃。你的法力越来越精湛,想必需要这灵果的数量便越来越大。待到春天,我便在媺园里移植一些幼苗过来。以后,你用来助力修行,便方便多了。” “不必。还是你带给我,就好。”流千树果断拒绝。他有些孩子气的调皮道:“这样,我便常常能见到你。” 流千树小心翼翼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只玉白的细长瓶子,也递到明月夜面前。 “紫樱草和白芍药一起炼制的香膏。你闻闻看,喜不喜欢。我知道你如今忙碌,不一定有时间为自己做这个,可你又用惯了这味道。我便试着炼了些……若味道不对,便丢了,我再重新炼。” 明月夜接过小瓶,她假装没看见,他手指上被香火烫伤的伤口。她轻轻将瓶子放在鼻息下轻嗅,遂而展开一个甜美的笑颜。 “就是这个味道,和我娘亲炼制的,简直一模一样。难为你了,流千树。谢谢……”明月夜认真道。 流千树咧嘴一笑,金色的眼眸里,仿佛藏进了许多阳光,璀璨而熠熠生温。 292.笔洗 自从温亭羽晋升为刑部侍郎,燕皇黎珏便赏了他新的府邸。 温熙特意携夫人赶到长安,帮忙将御赐府邸修饰一新,还为温亭羽配备了随从与婢女。这最小的儿子终于出人头地,安身立命了。他们也算放心了。 温亭羽在宅子里,遣人种满了翠竹与石斛兰,并为府邸赐名为,听澜轩。这宅院的一草一木,一角一隅,都同他为其取的名字一般,雅致宁静,韵味悠长。 这一日,明月夜悄悄来到了听澜轩。巧的很,温亭羽这几日正因为受了风寒,告假在家中休养。 明月夜屏退了想要禀报的大管家,自己提着从汴京,为温亭羽带回的清茶礼盒与一方笔洗,悄悄走进他的书房。 屋中,温亭羽穿了一身月蓝色轻缎长袍,内衬牙白的绸衫。长长的发束在头顶,罩了一顶暗黑织金线的网冠。映衬出面如冠玉,朗目星眸,唇红齿白的少年如玉,温朗俊美。 他站在楠木书几前,正挽着袖子,擎着一只竹刻花鸟纹毛笔,在洒金笺上描描画画,眼神专注而认真。 他的身侧,站着雪莲,正在小心翼翼的研磨。她穿着一身鹅黄衫裙,束着双发髻,各插着一枚玉蝶点翠的金步摇。两个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十分的赏心悦目。 明月夜微微一笑,轻轻推门而入。屋内燃着迦南香,一线云白,正扶摇而上。 温亭羽听见门响,抬头一望,只见门前站了一位红衣佳人,唇边染着浅笑安然,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他心神一动,手腕一沉,笔尖上的余墨滴下,渲染了一团花晕。 但他已经顾不得字画,扔下手中的毛笔,疾步便迎上去。那一线香气,也被他惊得东倒西歪,终于散了宁心静气的笃定。 “十七,你回来了。”温亭羽迎上明月夜,接过她手中的礼盒,又拉着她的手径直走向茶几。 雪莲终归愣了一下。她将温亭羽扔在一边的毛笔拾起来,小心的挂好放入笔架,才追到他们两人身后。不易察觉的,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流露出半分淡淡的哀婉与无奈。 当她出现的时候,他的眼中便只有她了,一如既往。 “姐姐来了……”雪莲笑着拿起了紫砂壶,冲洗着几只茶盏,动作熟练而优美:“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刚刚煮好的金边玫瑰普洱茶,正好到了第二泡,正是颜色与味道最妙之时,请姐姐尝尝吧。” “雪莲,给十七别用这俗气的茶盏,待我取了那宜兴海棠盏给她用。”温亭羽忙不迭的转身,飞奔而去。雪莲愣住了,倒茶的动作有些尴尬和迟滞。 明月夜不动声色,她轻轻按住雪莲的手腕,示意她继续,口中温然道:“我看这个就挺好。兄长总这般孩子气,不要理他吧。” 明月夜举起茶盏,小口的啜饮了一下,欣赏道:“雪莲的茶艺功夫,倒深得兄长真传。我便没有耐心,学这些。” “无碍,你若喜欢,便让雪莲到你府上,为你煮茶好了。”温亭羽举着一枚海棠红色的宜兴紫砂茶盏,兴致盎然道:“这茶盏,是我特意为你选的,倒和你的衣衫最相得益彰了。十七,你穿红色真好看。” “那谢谢兄长了,这茶盏我便收了带回去。留在你这里,我也用不上。”明月夜微微一笑,从温亭羽手中接过茶盏。 雪莲感激的笑望着明月夜,细心的为她续上新茶。 温亭羽挠挠头,憨厚的笑了:“随你吧。十七说怎样,便怎样。” 明月夜转身把雕着青色莲花的木匣,递到雪莲手中,轻轻叮嘱:“这是加了茉莉花瓣的云溪甘露,你和兄长都适宜。若好喝喜欢,我便遣人到汴京多带回来些。” “姐姐给的,都是最好的。亭羽哥哥总舍不得呢。”雪莲接过茶叶,笑吟吟道。 “这方茶洗,是弈乾宫的老匠人用青玉雕成的。贵在那一双比蒂莲花,就着青玉之中的一抹釉红,可谓巧夺天工。入了水,那莲花便栩栩如生,含苞欲放,甚至可吐纳露珠。”明月夜把笔洗递到温亭羽手中。 “这倒是好东西,我喜欢得紧。”温亭羽打开礼盒,抚摸着那一对并蒂莲花,简直爱不释手。 “雪莲,你跟亭羽哥哥学画作诗,可有进步了?”明月夜情不自禁,爱怜的抚摸了下雪莲的双发髻。 雪莲脸一红,还未答话,却被温亭羽不客气的抢白道:“雪莲可不如十七聪慧,我教起来实在费力,不说也罢。” 眼见雪莲低垂下眼眸,银牙咬住嘴唇,一副受伤的神情。明月夜忍不住伸手拾起果盘中的橘子,直接掷向温亭羽。后者的额角被击中,不禁惊声痛呼。 “你还好意思说,学生学不好,还不是老师不够用心。”明月夜不吝刻薄道:“算了,算了。既然你教不好,我便找了宫中的名师来教雪莲。好好羞羞你的脸面。” “姐姐,不要。雪莲还是愿意和亭羽哥哥学诗画。”雪莲吓了一跳,赶忙抱住明月夜的手腕,苦苦哀求道。小鹿儿般的大眼睛中,已经盈盈有泪。 “罢了,罢了。宫里那些老腐朽,定会教偏了雪莲。还是跟着我学吧。亭羽以后更用心教导便是。十七可定期来查验成绩。可好?”温亭羽脸颊微红,手中捉住那跌落在桌几上,骨碌碌乱转的橘子。 “一言为定。”明月夜背对着温亭羽,对着雪莲挤了挤眼睛,后者带泪而笑。 明月夜拉着雪莲走到桌几旁坐定。温亭羽也坐在她们对面的椅子上。 “对了,亭羽哥哥,关于裴绰约,你查到了什么?”明月夜压低声音道。 “这个女人诡异得很。”温亭羽微微蹙眉:“曾艳绝大常的月影仙子裴绰约,明面上是一家医馆的老板娘,实则裴门的四大杀手之一,擅长双剑与蛊毒之术,她手中的血债与仇家,一点儿不少。” “原来,她也擅毒。看不出来……”明月夜眼眸微凛,心中暗有不悦。哥舒寒到底隐瞒了她多少事情呢。 “据说,当年裴绰约确实反出了裴门,为了她的未婚夫,也就是哥舒寒,那时他还是一个校尉。裴门对叛徒的手段格外残酷,从未留下过活口与全尸。甚至家人也都难逃虐杀。所以,裴门往往就是只进不出。后来,裴门因滥杀无辜,被暗夜山庄剿灭。裴绰约便失踪了。也算武林中一大奇案。”温亭羽只见明月夜的神情,貌似阴晴不定,有些犹豫不决。 “后面的事情,我大约都知道。在我和哥舒寒大婚之日,突然有了她尚在人间的消息。只是,究竟是谁给了他这份情报?他又如何找到了她,救出了她。这如今还是个谜。他没说过,我也不便问。但我很肯定,夜斩汐并不知情。”明月夜淡淡道。 “既然有怀疑,为何不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毕竟,你们是……夫妻。”温亭羽嗫喏道:“我总觉得,哥舒寒把裴绰约接进西凉王府,这事做得不妥。” “若裴绰约真的与裴门余孽有关,那放在我眼皮底下,可比藏在暗处好多了。”明月夜唇角一扬,冷笑道:“恐怕哥舒寒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才会不识庐山真面目。我会收集足够的证据,证明我的判断。但愿我错了,但愿裴绰约只是个普通的妇人……” “怎么可能普通?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她和哥舒寒早有婚约,不管她是不是裴门余孽。她和你,一定是情敌。她肯定不会太喜欢你。或者,想除之而后快,取而代之吧。”温亭羽吞了吞口水,终归忍不住点破。 “他答应我,等她病好了,便送她去承都生活。”明月夜强作欢颜。 “姐姐,若那个女人说自己的病,一辈子都不好呢?”雪莲忍不住抢白道:“我觉得,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分明图谋不轨。而且,她对哥舒寒势在必得。你知道吗,她在西凉王府外招募医官,打着的就是西凉王侧妃的名号。可见,有多无耻。她啊,就是想先下手为强,逼着你承认她的地位。” “她大概也小觑我了,所以才会想在我回府时,先给我来个下马威。毕竟,她比我年长了十几岁,也算老江湖了。可惜被我硬生生给塞回肚子里去了。估计她此刻心里也后悔呢?倒不如先示弱,我一心软或许……” “难道你一心软,会把哥舒寒让给她吗?”雪莲眨着眼睛,好奇道。 明月夜思忖了片刻,苦笑道:“恐怕不会。” “对啊,那还跟你示什么弱。”雪莲撇了撇嘴:“而且,她一定觉得自己身后有靠山,才能如此理直气壮。不会有哥舒寒给她撑腰吧,姐姐。大常的男人,三妻四妾的可多得是。” “胡说,我就不会。”温亭羽伸出颀长手指,戳了下雪莲的额角:“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雪莲说得甚是。”明月夜站起身来,将茶盏中的冷茶一口喝掉,冷冷道:“走到最后,就看哥舒寒怎么选择了。我可没说过,会给他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考虑这个问题。他若犹豫不决,我会主动离开他。这一次,他若负我,我便至死不会再回头。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恩断义绝!” 温亭羽和雪莲被明月夜眸中的冷寒,惊愣住,二人面面相觑,竟然无言以对。 正在西凉王府,处理公务的哥舒寒,恰在此时,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的手腕一沉,手中的毛笔一歪,竟然心烦意乱的写错了笔画。 哥舒寒把笔扔在桌几上,闷声道:“左车,十七呢?” 293.底限 “郎君,娘子一大早就出办事去了,多半是去琦阁义诊,或者去夜王府看望夜王妃。这几日,娘子忙得很呢。”左车忙不迭的,为哥舒寒续上热茶,又递上擦手的温热毛巾。 “你居然不知道王妃去了什么地方?”哥舒寒长眉微蹙,将手中的毛巾扔到桌几上,声音明显不悦道:“这几日,她要么就宿在了媺园。即便宿在湜琦苑,也早出晚归的整天见不到人影。本王不信,明堂的事情,真有那么忙碌吗,就差她一个医官?荒唐,那还不如烧了琦阁,一了百了。左车,让蒙云赫立刻去办。” “郎君……王爷。王妃这几日确实忙了些,但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她都处理得当,游刃有余。王爷的衣食住行,样样精致用心。您还有什么挑剔的呢?夜王妃临盆需要咱们家王妃天天过去请脉,明堂那边义诊也离不开王妃。哎,王妃又清简了许多。听重楼说,王妃这两日胃口也不好……您不关心也就罢了,还要烧了琦阁,就不怕吃不了兜着走?”左车忍不住抱怨道。 哥舒寒忍不住笑骂道:“左车,你到底还是不是本王的小厮,十七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惜吃里扒外,这般维护。” 左车慌忙跪倒,不失委屈道:“郎君,您这一天到晚的不是忙着军中公务,就是被裴姑娘硬拽了过去,陪着做这做那的。您还有时间关心下自己娘子的伤势吗?十七,才是郎君的娘子啊,是需要郎君放在心尖上的人。奴才豁出去这颗项上人头,也得说几句肺腑之言。王妃没错,分明是王爷不体谅人。” “伶牙俐齿的奴才,都敢数落起本王来了。”哥舒寒一挑眉,无奈道:“本王倒也想多关心下十七,但也得先能捞着她的人才行啊。算了,你去问问重楼,十七去哪儿了,你随本王去接王妃回府用膳,可好?” “得令。奴才马上就去备车。”左车眉开眼笑,跳起来便冲出门去,几乎撞到了门外端着食盒的裴绰约。 “猴崽子,这么着急忙慌的,赶着去投胎吗?仔细别撞了姑娘。”裴绰约身后的丫鬟花楹,焦急道。而左车早没了踪影。 “绰约?你来了……”哥舒寒站起身来,迎住裴绰约。 后者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几上,轻手轻脚取出一只青花瓷的炖盏,柔和道:“阿寒,我为你炖了虫草老鸭汤,快要入冬了,正是进补的时候。你趁热喝了吧。” 哥舒寒并未接过裴绰约递过来的银汤匙,他淡淡道:“绰约,我赶着要出去。回来再喝吧。” “去接明月夜吗?”裴绰约朝着花楹做了个手势,后者微微颔首,倒退着走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对,接她回府用膳。”哥舒寒有些漫不经心的。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裴绰约笑得有些刻意,她显然并不着急离开,而稳稳坐在桌几旁,镶嵌着玉石的木凳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双手环抱着手肘,看上去一本正经的。 哥舒寒遂黑重瞳微眯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散下来,犹如厚重而暗黑的羽翼,隐匿着不可言说的情绪:“看来,你知道……” “她去见温亭羽了。在听澜轩。她一个人,连重楼都没有带着。”裴绰约淡淡道,眼角却藏着一抹刻薄与阴毒。 哥舒寒的唇角旋起一抹清冷的笑,他也坐下来。抬眸,眸光烁烁而直接,他盯住她,语气更冷:“如何?” “阿寒,明月夜是你的西凉王妃。且不说她负气离府出走,一走就是几个月,还和大燕的皇帝赤霄不明不白的。这温亭羽,光熙商会的温三公子,刑部侍郎。长安最炙手可热的单身贵公子。明月夜这悄悄的去与对方私会,孤男寡女,可说得清楚,她可把你这夫君西凉王放在眼里?你知道外面都怎么悄悄议论吗,难听至极。”她微露尖白牙尖儿,语气不吝尖酸。 “有趣,十七的下落连我这夫君都不知道,你却一清二楚。不是悄悄议论吗,你又如何得知……”他语调悠长,不吝挑衅。 “阿寒。若明月夜不是你的王妃,我才懒得管她。”她双掌伏在桌几上,眉心蹙紧,一副不可思议的惊怒:“难道,你在怀疑我,故意监视她,陷害她吗?好啊,那你就自己出去听听,那些人如何议论你那冰清玉洁的王妃吧……” “绰约,明日那些人,便不会再出现了。”哥舒寒冷笑一声,遂黑重瞳森寒冷冽。 “你这么偏袒她,纵着她胡闹,早晚有一日,会出大事。”裴绰约扭过头去,冷冷道:“那些说真话的人,你是杀不完的。” “为何处处针对十七,因为她……是我娘子?”哥舒寒不动声色道:“我跟你说过,虽然我们曾有婚约,但咱们并无拜堂成亲,也不曾有过夫妻之实。我莫寒这辈子,唯一的妻子就是十七,不会改变。如果,你非要认定了,是我负了你,除了让我娶你,其他的我都可以补偿给你。” “呵呵,阿寒,何必把话说得这般清楚。也罢,挑明了也好。你不用担心。即便咱们曾有婚约,但我们不曾相爱过。你没爱过我,我也不曾爱过你,谈不上什么相欠。婚约不过当时迫于形势,你为了逼迫哥舒昊出手救我,我明白。而我裴绰约,这辈子也只爱过一个男人,就是木涟。他死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为他报仇血恨。”裴绰约压低声音,不吝痛苦与挣扎道。 “木涟也是我的兄长,他的仇,我一定会报。裴门余孽必将血债血偿。”哥舒寒深深吸气,一字一顿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绰约。” “我要西凉王妃的位置,正妃还是你那十七,我不争。侧妃的位子给我,便好。放心,我没时间妨碍你们的卿卿我我,我只需要权力和地位来强大自己,保护自己。” 裴绰约猛的站起身来,她焦虑的踱步着,嗫喏着:“我需要抓住些什么,心里才会踏实。阿寒,你不懂,这些年被关在裴门的黑牢里,看不见阳光,看不见希望,我快要疯了。我想过死,可是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太可怕了。直到如今,我也无法入睡,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噩梦连连。” “绰约,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哥舒寒终归不忍心,他抱住她颤抖不已的双肩,只觉得她的身体筛糠般的战栗着,寒冷如冰,散发着一股绝望的恐惧。 “你不会的,阿寒。如今你的心里只有十七,再没有绰约姐姐的半分位置了。我要活下去,还要活得精彩,只能靠自己。我不需要你爱我,只要你把手中的权利,分给我小小的一部分。如此而已。可以吗?”裴绰约环住哥舒寒的腰身,哭泣着恳求道。 “绰约,我会想办法。但你不要再针对十七,好吗?她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家人。如果你们并不能相亲相爱,至少不要反目成仇,相互算计和伤害,你能保证吗?”哥舒寒低语,带着一丝无奈与隐忍。 “阿寒,我从来没有伤害过明月夜,一直都是她处心积虑,不肯放过我……你又不是没看见,她逼死了我的丫鬟白芷。”裴绰约隐忍着,暗暗咬牙切齿道。 “十七不会主动害人,但她确实睚眦必报。你不招惹她,她便不会出招。即便是我,也不敢算计她。”哥舒寒不吝苦笑:“惹不起,就不要撩拨她。你敢说,你带着白芷去湜琦苑,不是去试探十七的底线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适可而止吧。” 裴绰约猛的把头抬起来,她蹙着眉瞪着哥舒寒,不信任道:“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却是,有了娘子忘了姐姐。我还是走吧,不让你难做便是。” “绰约,别闹了。若真是十七欺负你,我也会为你做主。答应我,平日里若无事,便不要去湜琦苑了。好吗……”哥舒寒似笑非笑道。 裴绰约迟疑片刻,终于在哥舒寒厚重的凝视下,微微点头。她松开了他。走到一旁,把冷掉了的药膳盖上盖子,放回食盒。 她托着食盒缓缓走向房门,终归撂下了一句杀伤力甚强的话:“阿寒,虽然她是你的妻,但若心里还有别的男人,终归有一日,会辜负了你的深情。她喜欢你的强大,若出现了比你更强的男人,她会如何选择?曾经,她放弃汪忠嗣选择了你。或者有一日,她亦然会为了旁人,而义无反顾放弃你……因为,你爱她,比她爱你,更多一些,所以注定了,你会输……” 她抬头,却发现哥舒寒已经一拂袖,先于她闪出了房门。 “不会。十七,只能是我的。”人已不见,只剩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摔到裴绰约面前。 她细思,遂而冷笑,喃喃自语道:“是吗?你真的……不怕……” 294.难产 明月夜、温亭羽和雪莲,正在听澜轩,喝着金边玫瑰普洱茶,聊着一些曾经一起经历过的趣事,谈兴正浓。 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便传来人身被掌风集中,狠狠落地的声音,以及惊叫痛呼救命的慌乱,此起彼伏。 紧接着,房门被凌厉的掌风击得粉碎。一袭暗黑身影似乎从天而降。那人,遂黑重瞳深若寒潭,凛然霸道。 温亭羽畏惧的往后一缩身子,几乎从凳子上栽倒,幸好雪莲赶忙扶住他,两个人的手臂都有些战栗。他们都怕这个重瞳妖孽,骨子里的畏惧。 明月夜微微蹙眉,她缓缓站起身来,不客气道:“王爷,您不会敲门吗?这是温侍郎的宅子,不是咱们西凉王府。门砸坏了,是要赔的。” “谁让他这些呆头呆脑的镖师们,拦着本王不许进。若温家的呆子敢拐带本王的十七,本王就把听澜轩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连同你,温亭羽!”哥舒寒笑吟吟望着温亭羽,音调轻缓慢,却不吝威胁。 “你,你,你……你如此霸道无礼,如今我也乃朝廷命官,怎能任你随意污蔑。我要面见皇上,告你欺侮同僚,傲慢失德!”温亭羽大着胆子,大声反驳道。 “哦?你试试看……死人,怎么告状……呆子。”哥舒寒缓缓走近,他的脚步悄然无声,却又隐匿着狂暴的力量。 “好了,好了。你们要不要见面就吵?你来干什么,接我回府吗……今日倒有闲心和好心。我以为,你得陪你的故人呢……哪有时间和心情,来照拂我呢……稀罕……“明月夜无奈的挽住哥舒寒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拉到了一旁。 “本来打算接你回府用膳。路上却遇到了夜王府的人,弱尘难产,情况紧急,要你我立刻赶过去。”哥舒寒冷冷道。 “弱尘难产?早上还没征兆。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咱们赶紧前往夜王府吧……”明月夜惊出一身冷汗,拉着哥舒寒就往屋外跑去。 “对啊,就是情况紧急,事出有因,本王才打烂了温呆子的屋门。谁让他的镖师敢拦本王!”哥舒寒不客气道。 “我看你就是倚疯撒邪!故意的,回头再跟你算账。赶紧走!”明月夜狠狠白了一眼哥舒寒,后者长眉一扬,不置可否。 明月夜与哥舒寒来不及乘车,两人同乘着白兔,快马加鞭,一路扬尘,不多时便赶到了夜王府。 府里上上下下,已经忙成了一锅粥。云光郡主舒颜紧紧拦着夜斩汐,后者面容憔悴,眸中布满了血丝,眼看已经到了慌乱和焦虑到极致的状态。他疯狂的想要闯进产房,因为他的女人,正在里面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一声一声的揪人心肺。 “这哪里是生孩子,分明在杀人。弱尘,弱尘,你怎样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不要怕,本王来救你。”夜斩汐拼力挣扎着,眼看就要甩开舒颜和随从们的阻拦与包围。 “斩汐,你绝对不能进去,血房污秽,不吉利的。快拦住他,拦住他。”舒颜已经急出了一身热汗,只得紧紧抱住夜斩汐,几乎崩溃喊道。 “月夜,月夜,你终于来了,快进去看看,他们在杀弱尘吗?她叫得这么惨……他们不让我进去……弱尘到底怎么了?”夜斩汐一眼看到提着药箱,匆匆跑过来的明月夜,不顾风度的呼喊着。 “兄长,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明月夜轻轻拍拍夜斩汐挣扎着的手臂,遂而大声道:“稳婆进去了吗?” “不好了,不好了。是脚踏莲花生……大出血……”恰在此时,一个蓬头垢面的稳婆,举着两手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两只手上染着齐腕的鲜血,声音都已经吓得没了调儿。 “你说什么?”舒颜大吃一惊,颤声问道。 “是踹地生啊,孩子的腿先出来了,卡住了。王爷,现在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恐怕不能两全啊。”稳婆哆哆嗦嗦道:“大人已经昏过去了,孩子活下来的可能,更多一些。您务必,当机立断。” 夜斩汐颓然一愣,几乎跌倒。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保孩子,自然保孩子。”舒颜忙不迭道。 “保大人,保弱尘。”夜斩汐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奋力挣脱众人的搀扶,嘶声喊道:“弱尘若有事,本王就杀了你们所有的医官和稳婆为她陪葬,绝无赦免!” “好了,赶紧去准备苍术二两,小原枳壳一两,白桔梗一两,薄陈皮一两,杨芍药一两,川白芷一两,大川芎一两,大当归一两,交趾桂五钱,半夏五钱,粉草五钱,麻黄五钱,军姜五钱,厚朴五钱,南木香五钱,杏仁五钱,白茯苓五钱。研制成末。“明月夜推了一把身边的药童,后者慌慌张张疾跑而去。 “月夜,可还有救?”夜斩汐眼眸一亮,抓住明月夜的衣袖。 “兄长,我在,弱尘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你不要听她们吓唬你。内用杨芍药、肉桂能开通子宫,其余药皆助气之盛,关窍自通;麻黄内通阳气,阳气盛则血行,血行则产矣,外却寒邪,去积聚,皆得其宜,寒月用之,甚为得当。莫寒,你照顾兄长。我和稳婆进产阁。”明月夜冷静而笃定道。 “十七,不要慌。外面有我。”哥舒寒轻轻拍拍明月夜的肩膀,遂而一把扶住了几乎瘫软的夜斩汐。 明月夜点点头,一把薅住稳婆,冷冷道:“若你敢再胡言乱语,我便先割了你的舌头。滚进去。” 稳婆胆战心惊的随着明月夜走进产阁。 只见七八个稳婆和医官围在床榻前。地上扔着一堆又一堆,散乱染血的白色床单。 莲弱尘躺在床上,手中各握着一道借力的白色丝绦。她身上覆着一床锦被,四角分别被四个稳婆扯住,又撑起来。两个看上去最为老道的稳婆钻在被子下,正努力为她接生。那一团团染血的白布,正不断的从她们手中被传递出来,十分恐怖瘆人。 莲弱尘已无力再呼喊了,她奄奄一息,连呼吸都很清浅。她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爆皮的唇瓣在隐忍剧痛时,已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眼前此景,又岂止凄惨那么简单。 明月夜鼻间一酸,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她怒极一脚踹开两个不得要领的稳婆。她飞速取出药箱中的金针,在莲弱尘的穴位上迅速施针。 不多时,莲弱尘竟然悠悠醒转。她看见明月夜,忍不住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声音嘶哑道:“救救,我的孩子。” “无碍,姐姐。你和孩子都会没事。先把药喝了,你才有力气……”明月夜取过煮好的催生药。 莲弱尘努力的点点头,大口喝药。药液撒满了她的衣襟。 “每服两钱,顺流水温暖调下。若觉热闷,白蜜汤再送下。”明月夜又仔细的为莲弱尘诊脉,她脸色终归又宁静了几分:“姐姐,不用怕……待会儿不要拼力叫喊,留着力气,听稳婆告诉你如何呼吸,如何用力。” 产阁外的夜斩汐紧紧握住哥舒寒的手腕,甚至掐青了他的肌肤,都没有在意。 当他们听到,莲弱尘的呼喊声,再次响起,都暗暗舒了口气。多半是药汤也起了作用,她的呼喊并没有方才那般慌乱不堪,而是渐渐有了规律和顿挫。 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从产阁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嘹亮哭声。一个稳婆喜出望外的疾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着:“恭喜王爷,喜添贵子。大小均安……” 紧接着,疲惫至极的明月夜也走了出来,她的衣衫和脸颊上,都染了血,脸色十分泛白。哥舒寒甩开夜斩汐,一个箭步过去,赶忙抱住了明月夜。 “没事吧,十七。”他关切道。 明月夜顺势躺在他的拥抱中,轻轻摇摇头,又望向夜斩汐:“兄长,弱尘姐姐无碍,休养几日便会好的。你的儿子,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他的眼睛……很像你……” 哥舒寒多少有些调侃的,笑望着刚刚缓过神来的夜斩汐,浅笑道:“斩汐,纵然沙场之上,两军对垒,也没见你这般紧张、焦虑。刚才,我都怕你会昏过去。” 夜斩汐掸掸衣袖,白了一眼哥舒寒,没好气道:“早晚轮到你,等到你做爹,就知道了……这是什么心情。滚开,本王要去看看弱尘和孩子……” 295.变故 在夜王府折腾了一个晚上,再加上一个白天,众人都十分疲惫。待明月夜交代好了,如何照顾莲弱尘与小世子的事情,又已近黄昏。他们婉拒了夜王府的晚膳,匆匆忙忙要赶回西凉王府。 夜斩汐谢过了哥舒寒夫妇。他抱着自己的第一个儿子,简直爱不释手,甚至顾不得出门去送一送他们。倒是云光郡主舒颜和夫君夜峰将二人送到了府门口,千谢万谢,也笑得合不拢嘴。 哥舒寒怕明月夜劳累,便将白兔让左车送回了王府,自己和她则一起乘坐着马车,慢悠悠的往西凉王府方向归去。 靠在松软的垫子上,明月夜终于放松的伸了个懒腰,不吝喜悦之情:“你知道吗,兄长给小世子起了乳名,叫小莲子。好古怪的名字,太逗了。莲姐姐的孩子,就是莲子吗?那下一胎岂不是藕儿了。” “但愿弱尘怜子,我倒能体会斩汐的心情。希望小莲子平安落地,他们之间也能缓和一些了。”哥舒寒打开小木几上的食盒,取出一盏玉白炖碗。他打开盖子,清甜鸡汤的香气便充盈在小小的车厢中,令人食欲大开。 “王爷还有时间为我准备药膳,倒难为您有心了。”明月夜撇撇嘴角儿,终归按捺不住心头暖意,笑吟吟打算接过来。 “童子乌鸡,配上枸杞、黄芪、红枣……清炖了两个时辰。滋阴补气,对女人最好……”哥舒寒唇角染笑,温柔道:“是啊,斩汐都抱上儿子了,真慕煞旁人啊。十七,本王的一儿一女都靠着你呢,自然得好好为王妃滋补,常言道母肥子壮吗,趁热多喝些。” 明月夜一听微微蹙眉,把手中的炖盏重重撂在桌几上,噘嘴道:“我就知道,你哪里会那么好心。不过就是为了你自己。你又不是女子,自然不知道生产便如同入鬼门关一般。我虽为医官,却第一次进产阁,场面实在太吓人了。我可不要生孩子。你找别人吧,这鸡汤也留给你自己喝,补补中气,省得到时候也吓昏在产阁外。” “胡说,我哪有斩汐那么脆弱。再说,他最近身体不好,有点儿站不住脚也是自然的。十七,你放心,你生儿子闺女时,我定寸步不离,如有稳婆敢弄痛你,我便替你收拾她们。来,喝汤……累了一天一夜,人都快虚脱了。”哥舒寒拿起炖盏和汤匙,靠近明月夜。 他小心翼翼舀起了一勺鸡汤,轻轻在自己唇边吹凉了,再送到她面前。 她一偏头,继续赌气道:“我有茉茉就够了。反正我不生小孩。你知道弱尘流了多少血,那简直就如同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不自然的打了个寒颤,吞了吞口水道:“其实,刚生出来的小莲子一点儿也不像弱尘,或者斩汐那么好看,倒像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老头儿。” “哈哈……”他忍俊不禁笑了好几声,遂而柔声道:“好,十七说不生,咱们便不生。待你想生了,咱们再生便是。快喝汤,乖……” 他邃黒重瞳,隐匿着深炯而厚重的宠溺,声音更如羽毛般轻柔而蛊惑。她望着他的眼眸,沉浸其中的风华与温存。终归乖乖的喝起了汤。他一匙一匙,喂的细心而认真。她一口一口,喝的暖心而欢喜。 便这样,哥舒寒喂明月夜喝了大半盏的鸡汤。两人都心满意足。 哥舒寒扬眉突然道:“十七,你有心事吧……” 明月夜停住喝汤的动作,抬眸望着他,似笑非笑:“此话怎讲?” “自从我接你从汴京回来,你就没打算问问我,关于绰约的事情吗。即便那日白芷伤了你肩膀,你也没更多言语。这不太像你的性子啊。”他淡淡道,邃黒重瞳却深不可测:“或许你真的很忙,但总没忙到,连见我都没时间的份上。既然如此,想必你心里并不顺遂,所以才故意躲着我吧。任性的丫头啊……” “哦?王爷倒心细啊。那么,你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她审视着他,眼神也变得深不可测。 “我不来问你,你便会一直别捏下去……傲慢如你,如何会轻易低头呢?所以,不如夫君主动送上门来吧。”他故意叹了口气道。 “你若想告诉我,便不会隐瞒我半分半毫。若你刻意隐瞒,即便我问,难不成又能得到答案吗?傲慢的是王爷,而十七,不过稍微珍重自己的一点自尊罢了。”她不吝嘲讽道。 “好吧,既然我都送上门来了,那便劳烦王妃,耐着性子听为夫讲讲最近的事情,如何?”哥舒寒放下鸡汤,展展衣袖,貌似一本正经道。 明月夜也坐直身体,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认真道:“十七,洗耳恭听。” “我知道,你怀疑绰约出现的时机。因为实在太巧。柳心玉刚刚失势,她便有了消息。但我遣暗卫悄悄查探过。绰约确实被裴门余孽一直关押在怀山寺地牢之中。那里距离长安不过百里,我却寻了这么多年。可见裴门的手段确实厉害。我能找到线索,是从紫竹仙这里,顺藤摸瓜,追溯而上。” “哦?那么是谁在你我大婚之日,特意来告诉你裴绰约下落的。”明月夜若有所思。 “紫竹仙的夫君段磊。他和裴绰约都被关押在怀山寺黑牢之中。因为紫竹仙取血失手而自尽。段磊便没有了利用价值。所幸紫竹仙在裴门中留有后手,终归抢在他们杀人灭口之前,救下了段磊。段磊虽然一心想要为妻子报仇,但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与裴门余孽抗衡,便想到了用绰约的下落,来换取暗军的帮助。他帮我救绰约,我帮他灭裴门。”哥舒寒轻笑道。 “紫竹仙,原来她确实被胁迫,可裴门为何要你的血呢?难道为了炼药……”明月夜困惑道。 “我也不知道,但抓到了人,便真相大白。裴门余孽,即便没有段磊的交易,我也要将他们尽数剿灭。木涟的仇,一定会血债血偿。”他阴森森道。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她略一迟疑,又继续问道:“怀山寺下的裴门黑牢,想必也机关重重,你没……受伤吧。” “还好,轻伤。”他见她不吝关心,终归心头一暖,不禁用手掌覆住她的小手,柔声道:“我不告诉你,不仅担心你误会我和绰约的关系。还有,怀山寺之行危机重重。我不想你与我同行,以身犯险。” 她一展眉,刚要接言,却被他用颀长手指按住唇瓣。 他继续道:“我为你做的,都是心甘情愿。但我不希望你为我,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在我见到绰约之前,心里本来也忐忑过。毕竟,我们曾有婚约。我也一直在寻找着她的下落。在遇到你之前,我若找到绰约,定会履行婚约。但遇到你之后。十七,莫寒这辈子便只会有你一位娘子。见到她后,我便更肯定自己的心。因为,我很明白,我对她的牵肠挂肚是一份难舍的亲情。但我对你的感情却独一无二,是深入骨髓的相爱。我不能忍受,你不在我身边的时间。你离开长安的那段日子,我简直要崩溃了。十七,我中了你的毒,而你的爱是我唯一的解药……” 她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但眉目之间,已隐隐流露笑意。她不吝调侃道:“您这甜言蜜语的功夫,到底炉火纯青啊。不知道以前,得有多少小姑娘,被你骗得团团转。” 哥舒寒顺势坐到明月夜那边,他展臂揽住她的肩头,温柔道:“肺腑之言,并没半分造作。只是,绰约在怀山寺地牢里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她的脾性已和以前,大不相同。我知道,她曾刻意难为过你。也希望你能谅解。她毕竟是我的亲人,就像姐姐一般的存在。若你们能相处融洽,我便也能心安了。” “姐姐?一个争风吃醋的姐姐……倒也有趣。她不是想做你的侧妃吗……”明月夜唇角一扬,眸光闪烁:“似乎,王爷也并没有拒绝啊……我还以为,今日您对十七如此厚爱,便要提出求娶侧妃的事情。若有,便商量一二呗。” “十七,你明堂暗探的爪子,伸得可有些长了。”哥舒寒微微蹙眉。 “您误会了。并非明堂的暗探,而是左利主动禀报。我不听,便伤了他的面子与忠诚。不信,你便去问你的大管家好了。”她笑得意味深长。 他长叹一声:“看来,白芷之死。倒帮王妃横刀立马了。这一招敲山震虎,倒不失为一箭双雕啊。十七,你算计我。” “算计了又如何?王爷,您意下如何呢?可想采纳绰约姑娘的建议。”她不吝挑衅,咄咄逼人。 “有你一个王妃,本王都要焦头烂额。不必再多,本王还不想早死呢。”他意犹未尽道:“况且,若本王敢纳妃,您恐怕会想立刻就毒死本王吧……” “不会。”明月夜似笑非笑道:“毒死您,我岂不还要偿命。再说了,您可乃大常响当当的不败杀神。俗语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您呢,恐怕能活过一万岁。” “大胆,敢咒本王是龟?难道你还想红杏出墙不成,还想送本王一顶绿帽子。”他咬牙切齿擒住她的双肩,霸道威胁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若你敢对不起我,我便也不会客气。”她冷笑,牙尖儿冷白阴森。 “我不会,我无法改变遇到你之前的事情。但有了你之后,我不会再碰别的女人。总之,赖定你了……”他终于忍俊不禁,笑得得意。 遂而又故作阴狠,威胁道:“十七,若你敢背叛我,我便将你关在笼子里,当猴子一直养下去。” “猴子?这么丑的动物。再说,你以为你能关住我?自以为是。”她一点不客气道。 “哼哼,挑断筋络,毒瞎双眼,再戴上镣铐,喝下软骨散……怎么关不住。”他冷笑道:“暗军刑罚,向来花样百出。军医怎么忘了。那高远又是如何招供的……” “实在狠毒,不忍直视。”她吞了吞口水,仿佛又见到了那日的惨景。 “若你背叛我呢?那又该如何……”她目光烁烁追问道。 “那你也可以将我挑断筋络,毒瞎双眼,再戴上镣铐,喝下软骨散,关进笼子当猴子养着玩呗。”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婆娑着她的鼻尖,声音暗哑道。 “我才没有你那么变态。”她被他撩拨得心神不宁,脸颊微红。 “变态?这就变态了。为夫冤枉啊……”他乘胜追击,啜吻着她柔软唇瓣。 她却猛然推开他的怀抱,她望着他,一本正经道:“莫寒,若你背叛我。我会离开你,去你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我们从此,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我不会!”他斩钉截铁打断她,用炽热的深吻劫持住了,她后面的话。 情到深处,两人缱绻正浓。忽然马车一个踉跄便停住了。车内一下剧烈的颠簸,两人的鼻梁都撞痛了彼此,不得不暂时分开。 哥舒寒一挑窗帘,简直咬牙切齿道:“大胆,何人敢拦本王车驾?” 只见流千树骑着一匹白马,横在马车前面。他一脸热汗,神情甚为紧张。 “死耗子,本王现在就剥了你的皮。”哥舒寒蠢蠢欲动,明月夜赶忙阻拦,她亦然伸出头颈,望着流千树。 “宫里出事了?”她紧张道。 “涟漪,涟漪晕倒了。医官、医官都在柳姣姣的宫里,我找不到别的医官。”流千树跳下马来,顾不得畏惧哥舒寒,抢到车前。 “十七,别急。我送你进宫。”哥舒寒拉住明月夜的手腕,关切道。 “马车太慢,我还是和流千树骑马先回去。你尽快赶到,我担心皇上……还有,斩汐那边暂时不要通知。”明月夜已经身手敏捷跳下了车子,拉着流千树便跑向白马。 “好,我稍候就到。”哥舒寒微微蹙眉,不吝威胁,又高声喝道:“耗子,你若敢趁机对十七轻薄,本王定会断你双手。” 白马驮着明月夜与流千树已经绝尘而去。但后者明显的感觉到脊背上,爆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一场变故,似乎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296.恶婢 常焱宫,坤宁殿。殿门之外,便感觉到这座宫殿的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甚至入夜了,连灯都没有及时掌上。 几个月前,这次曾被常皇黎珏御赐椒房之宠。整个坤宁殿都用昂贵的花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芳香、多子的吉祥之意。如今椒房虽在,却冷清静谧,再没有了半分荣华与盛宠。 明月夜与流千树从花园中,一路疾步而来,风尘仆仆。 殿外,有两个小太监靠着门槛,打着瞌睡,口水都流到了衣襟上。 纵然明月夜平日里脾气好,见得这般情景,也不禁怒从心起。 但她还未出声,身旁的流千树已经咬牙抬脚踹翻了昏睡梦呓的小太监。一个被踹得懵乎乎的,直接砸到了另一个太监身上,两人都痛醒。 一睁眼,只见念媺长公主一脸凛然站在二人面前,他们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要知道,这位成功扳倒前贵妃的长公主,在宫人们的传言中,她手段毒辣,心肠冷硬,可是后宫中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 “不知长公主驾到,奴才有失远迎,恭请公主圣安。”两人之中比较机灵的那个,赶忙跪倒重重叩首,不吝请安。后者赶忙跟随着,只是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只能捣蒜般一个劲儿的叩头,战战兢兢。 “人呢?这坤宁宫的太监和宫女,都到哪儿去了?”明月夜厉声道。 “奴才,奴才不知道啊。总管太监宋怀珍生了重病还在告假。大宫女茱萸、丁香几个人,都被临时调到柳贵嫔的玉甄殿了,里面只剩下几个粗使宫女,还有桔梗与佩兰,陪着锦华皇贵妃。”机灵的那个小太监忙不迭道。 明月夜微微蹙眉,淡淡道:“重病?病得还真是时候,你去告诉他,本宫给他一盏茶时间,若赶不到坤宁殿前,本宫就送他浣衣局,让他好好……养病!” “是,奴才立刻去办。公主息怒,公主饶命。”两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去找自己的师父了。他老人家此刻正躲在自己房里喝酒斗骰子赌钱呢。若这长公主直接杀到太监舍,估计当场就能宰了他们这位胆大包天的师父吧。 流千树把殿门推开,只见殿内黑漆漆的,连灯都没有点上。他一皱眉,刚要震怒发声,却被明月夜一把按住胳膊。她轻轻摇头,拉着他径直往寝殿走去。 内殿的偏房里,倒点了灯,几个粗使宫女正围在小桌前,正热气腾腾的吃着羊肉汤火锅。有各种菜蔬还有糕饼,内容很丰盛,房间里一片香气溢然。 “佩兰,咱们把主子一个人留在寝殿里,不太好吧。若夜王府的人突然来探望,可就不得了。我还是去看看吧,若主子醒了呢……”一个小宫女怯生生道。她手里端着一碟子酱料,有些犹豫不决的。 “怕什么,她晕过去哪有那么快醒来。夜王府的人都忙着照顾小世子呢,不会有时间顾得上这个已经嫁出门的女儿呢。”佩兰不经意道,口中不忘狠狠咀嚼。 她忙中抽空又说:“桔梗,你到底怕什么,玉甄殿那边交代了,不许上心这边的事情。如今柳贵嫔又怀有龙裔,别说封妃,就是晋升皇后也不是没可能。关键是,玉甄殿给了银子了,若不是靠着人家那边,咱们几个粗使宫女,如何能进得内殿来。难道,你还想让那茱萸小贱蹄子,再回来欺负咱们不成?还想吃羊肉火锅,天天都得是竹条子夹肉吧。傻丫头!” “姐姐,咱们主子毕竟位尊皇贵妃啊,她若将这边的事情告诉皇上,或者念媺长公主。咱们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得死几个来回啊。”桔梗忧心忡忡道。 “狗屁。皇上一天到晚都宿在玉甄殿。有一个月都没来乾宁宫了吧。皇贵妃失宠了!你看,原来坤宁殿什么热闹景象,每日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来送礼讨好的嫔妃都要在殿前排长队。现在呢,这些人都到玉甄殿去了。也就只有贵妃娘娘偶尔来看看她。哎,赶上这么个不争气的主子,咱们也真倒霉。她那么好说话,连哄带吓唬,她又能说出什么来。咱们啊,吃饱喝足,商量下不如赶紧另投他宫。依我之见,玉甄殿柳娘娘就不错。”佩兰冷笑着,不客气道:“还有什么长公主,那西凉王马上就要纳侧妃了。她啊,眼瞅着也要失宠,自顾不暇呢。” 佩兰话音未落,殿门被一阵风吹开了。一身艳红衣衫的明月夜笑吟吟的,款款而进。 “长……长公主!”桔梗一见之下,惊得不轻,连手中的酱料碟都打翻了,淋淋漓漓的撒了一身。 “好兴致啊,初冬未央,你们已经烫起了羊肉锅补身。不过这羊肉火气甚炽,要小心胃热化火,循经上炎。小小年纪,若伤了胃,可就糟了。”明月夜瞥了一眼桌上热气腾腾,内容丰富的羊肉锅。 “多谢长公主关心,奴婢们畏寒笼火,想吃些热东西,有了力气,才好伺候主子呢……”见明月夜并未展露怒气,佩兰便大着胆子,一边鞠礼,一边谨慎道。 “佩兰吧?本宫见你气色晦暗,恐怕罹患了重病。赶紧去御医馆寻个医官看看吧。”明月夜笑得甚为温和,不吝关切。 “长公主,奴婢身体一向康健。并无……”佩兰不明就里,刚想反驳,但话未说完,只见明月夜一扬衣袖。随之,一颗乌黑的小丸药已经飞入她的口中。 佩兰尚未明白,药丸已经吞咽下肚,她不由愣住。 “本宫乃大常第一医官,本宫说你罹患重病。必然有本宫道理。难道你没觉得自己右下腹,徒生剧痛?哎,还有一炷香时间,若找不到医官及时破了这碧魂消,恐怕……肠穿肚烂。”明月夜唇角旋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长公主给奴婢吃了什么?”佩兰吞了好几口口水,她赶忙跪倒在明月夜脚畔,连连磕头道:“长公主饶了奴婢吧,奴婢就是贱嘴一张,该打,该打。求长公主饶命!奴婢不敢了……” “嘴贱?本宫怎么觉得,你倒生了一张巧舌如簧之嘴呢?再说,本宫何时给你吃了什么,难道你们……看见了?”明月夜傲慢的,扫视着几个哆哆嗦嗦的小宫女。她们根本不敢与其对视,都低垂下头颅,狠狠晃了晃,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佩兰一身冷汗,摇摇欲坠,张嘴结舌,不知所措。 “佩兰,本宫觉得你病得不清。不如给你指条明路,医官都在玉甄殿伺候,你赶紧跑了去,求上一求。或许有高明的医官,能看得了你的……病。桔梗,前面带路,本宫要去探望皇贵妃。”明月夜长眉一扬,不吝冷酷,眸中便再无佩兰此人。 桔梗等人哪敢怠慢,赶忙拿起宫灯,小跑着为明月夜与流千树引路。 剩下跪在地上的佩兰,她愣愣的望着明月夜窈窕背影,口中终于爆出发一声恐怖的尖叫,连滚带爬便往玉甄殿跑去。 内殿之中,一片黑暗与寒冷。 流千树忍不住轻声呼唤:“夜丫头,没事吧……明丫头来看你了。” 床榻里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之声,还有低低的饮泣声。 明月夜一阵心痛,忍不住凛声道:“掌灯。给本宫,把这坤宁殿的每个角落都要照亮。还有,若这殿中还敢如此寒冷,本宫便将你们捆了,一并烧炭取暖!” 一片嘈杂与身体撞击的声音,遂而内殿燃起来全部的宫灯。还有小太监慌慌张张,抬进来掐丝珐琅薰炉,里面烧着银丝炭和白檀香。一时间,内殿立时明亮和温暖起来。 明月夜终于看清了,一身晶紫软缎寝衣,披散着长发的夜涟漪,正躲在床榻最里面的角落里,抱着双肩,颤颤发抖。 297.震惊 明月夜轻轻叹息一声,她走近床榻,张开拥抱,紧紧抱住了夜涟漪。 后者正低声啜泣着,待看清来人。终归忍不住猛的扑进她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像个伤心欲绝的孩子,清凉的眼泪很快就打湿了明月夜的衣衫。 “夜丫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如此伤心?”流千树站在床榻外面,眼见夜涟漪哭得几乎要断过气去,焦急的搓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心痛不已。 “莫非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婢,刁难你了?”明月夜轻轻拍着夜涟漪的后背。她冰冷的扫视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 这些人根本不敢与其对视,也都不由自主膝头一软,齐刷刷跪倒在床榻前。不约而同的一边叩首,一边求饶道:“求娘娘饶命,求长公主饶命,是奴才(奴婢)们不长眼睛,怠慢了娘娘。再也不敢了……求主子饶命啊。” “既然眼睛无用,留着作甚?流千树,把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穿起来放在外面树枝上,喂鸟!”明月夜淡淡道。 “求长公主饶命啊。奴才(奴婢)们是受了佩兰的蛊惑,才做出这般以下犯上的糊涂之举。主子心善,求主子为咱们求情,求长公主就饶了咱们这一回。以后绝对不敢了……绝对不敢了。”求饶的惨叫此起彼伏。 流千树脾气上来,狠狠踢到了几个前面的守夜太监,后者捂着脑袋,根本也一动不敢动。 “姐姐……姐姐……不怪她们,她们也是被逼无奈的……”夜涟漪楚楚可怜的抓住明月夜衣袖,美丽的眼睛哭得像两只红肿的桃子。 “佩兰中了本宫的碧魂消。此毒若无解药,三日后便会肠穿肚烂而亡,过程亦会痛苦不堪。她为何中毒,桔梗想必心知肚明。便好好讲给她们听听吧。看在皇贵妃的情面上,今日本宫暂且饶了你等。但若日后还敢助纣为虐,你们可见识了本宫手段,自然知道后果。不要以为,本宫不在宫中,便不知道,那些罔逆小人背着本宫做下的龌龊勾当。呵呵……再敢怠慢皇贵妃,别说玉甄殿,就是阎王爷也救不了你们!杀无赦!”明月夜唇角旋起一抹阴森笑容,牙尖儿细白冷寒。 趴在地上的一众奴才们,只觉得后脊背上爆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寒颤,连脑瓜儿顶都是拔凉拔凉的,吓得着实不清。哪里还敢答话,只能加快了磕头的频率与力度。 “下去做事吧……”流千树一挥衣袖,那些太监宫女一溜烟的连滚带爬退了下去。 不多时,煮好的云顶玉清茶与各色精致点心,已经恭恭敬敬送了上来。 遂而,炖好的细瓣冰糖血燕,盛在两盏水晶炖碗中,还撒了新鲜的玫瑰花瓣,也小心翼翼端了上来。 最后,还有专门给流千树准备的硕大果篮,藏着各种新鲜果子。由两个大力的小太监抬了上来,态度不吝谄媚。 “这帮小兔崽子确实该打,那佩兰前几日还跟小爷说,夜丫头的月银用光了,所以连日常用度都各种克扣,茶是旧的,汤是凉的,连果子都撤干净了。还是明丫头有面子啊,您一句话他们便要将花果山都搬过来了。”流千树一边咂嘴,一边调侃道。 “如果有人要把你眼珠子也穿成串儿,挂树上喂乌鸦,你恐怕比他们更能阿谀谄媚的。”明月夜翻了个白眼。 她拍拍夜涟漪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既然姐姐回宫了,一切就都有我呢。先喝些燕窝吧,听流千树说,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别饿坏了自己身子。” “我没有胃口……”夜涟漪惊恐的捂住自己口鼻,一副不堪烦扰的柔弱状。她更加紧张的抱住了明月夜,把脸扎进后者的怀中,身体一阵阵发抖。 “姐姐,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夜涟漪小声道。明月夜不由心中一动。 “流千树,拿着我的金腰牌去玉甄殿,把茱萸她们带回来。”明月夜从自己腰间,拽下雕着龙头的御赐金牌,递给流千树。 她隐忍道:“若黎珏也在,柳姣姣不肯放人。便告诉他,本宫和西凉王会亲自上门,讨还夜王府的宫人茱萸和丁香。他……看着办吧。” 流千树思忖,明白她深意。便点点头,但在离开房间之际,他不忘再次安慰夜涟漪:“夜丫头,别哭了。有什么事,小爷都会帮你解决的。大不了,我带你逃出宫去呗……” 夜涟漪听到此话,她深黑眼眸突然闪过一丝晶莹的闪亮,稍纵即逝。 待流千树走出房门,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明月夜与夜涟漪两人。明月夜带着几分迟疑的轻轻握住夜涟漪的手腕,悄悄诊了脉,果然在她意料之中。她的心不禁又沉重了几分。 “涟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还不肯说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明月夜微微蹙眉。 “姐姐,救救涟漪。”夜涟漪反手紧紧握住明月夜的双手,自己已跪倒在她面前。长长的黑发散落在身畔,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益发苍白晦暗。 “涟漪……你好大的胆子。”明月夜紧紧盯住夜涟漪的眼眸,低低道:“流千树说,一个半月前,你被诬陷推了柳姣姣,险些令龙裔有失,被常皇禁足在坤宁殿。而今,你却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你疯了吗?那人是谁?” 夜涟漪狠狠摇摇头,她眸中带泪,却异常坚定决绝道:“我不会说的,姐姐。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不是被迫的,我喜欢那人……我知道你想劝我打掉这个孩子,但我要他。为了他我会不惜一切。” “为了这个孩子,你不惜让整个夜王府为你们陪葬吗?兄长与弱尘,今日刚刚得了小莲子。你也……忍心?”明月夜冷冷追问。 夜涟漪愣住,不由笑了一下,不吝苦涩道:“兄长他终于有了,和弱尘姐姐的儿子……我不会连累夜王府的。若姐姐肯帮我,我便能保住这孩子。若姐姐不愿担这风险。我便和着孩子一起同生同死。或许我们母子的缘分太浅吧。那便一起去投胎,下辈子我在给他做娘亲。”夜涟漪果断的松开明月夜,她疲惫的靠在床格上,笑得凄凉而无奈。 “这孩子,是流千树的……对吧。”明月夜突然抬起眼眸,她黑白分明的眸中划过一丝失望与怀疑:“你们,想一直瞒着我?” 夜涟漪吓了一跳,她复而拉住明月夜,震惊道:“姐姐不要瞎猜……没有……没有的事情。” 298.残酷 “涟漪,我是个医官……刚才我悄悄为你诊了脉。”明月夜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夜涟漪的黑发,无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人类和灵兽的孩子,他的生命力远远不同于人类。若你还要留在这长焱宫,将来孩子落地必然会真相大白。你和夜王府,将会万劫不复。你要想明白……” “姐姐,我想要这个孩子,我会不顾一切为了保住他,即便受尽欺凌与白眼,我都能忍耐。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了……”夜涟漪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别问他的父亲是谁,我永远不会说……即便,姐姐以为自己能洞悉一切。我不会承认。” “如果你和流千树坚持要留下这个孩子,你们便立刻……逃走吧。我想办法,送你们出宫……如今长焱宫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了。斩汐兄长那边,我来解释。”明月夜按捺住心头一种奇异的情愫,她下定决心道。 “不要告诉任何人……姐姐。求求你。只要你作为我的医官,只要你说如今我已有孕两个月,一切都不会有问题……”夜涟漪可怜兮兮又充满了希望的,她再次攥住了明月夜的手掌。她眼眸中闪烁着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光亮,仿佛一个罹患绝症的患者,期待着上天恩赐的奇迹。 “流千树没有告诉过你,人与灵兽的孩子,出生之际根本不能化为人形吗?还有,你以为,若你有了身孕,在这后宫之中的众目睽睽之下,你凭借着隐忍就可以活到孩子平安落地吗?涟漪,你太天真了。你贵为皇贵妃,身后又有夜王府支撑。为何如今一个柳姣姣,就能将你禁足在坤宁宫里。若无流千树,你恐怕就会被困死在这里。若你因失德被废黜,夜王府又能为你做什么?“明月夜推开夜涟漪,不吝残酷道:“我要见流千树,他不该把你置于如此的危险境地。” “姐姐,求求你,不要告诉他……”夜涟漪紧紧抱住明月夜的脖颈,禁不住泪流满面,她嗫喏着:“不怪他,真的不怪他。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我偷来的啊……” “涟漪……如果两个人不曾相爱,是不会有孩子的。他是灵兽王子,却也是男人,他必须要担负起,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一个人,在这孤立无援的境地,根本无法活下去……”明月夜轻轻抚摸着夜涟漪的后背,她心中充满了同情与怜爱。几个月前,这孩子还是个珠圆玉润的明艳少女,如今却像个羸弱而敏感,惶惶不可终日般的哀妇。命运对她,又何其残忍。 “姐姐,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爱过皇上。我喜欢的一直就是……流千树大人啊……可是,我是夜王府的嫡女,为了我的父母,兄长与宗族,我必须咬着牙……走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若不是每日还可以见到流千树大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这些日子。”夜涟漪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道。 “可是,可是……我知道,他心里并没有我。他喜欢的是……姐姐。寒哥哥因为姐姐离家出走的事情,将他打得差点儿没了命。可他就咬紧了牙关,不肯吐露半分姐姐的下落。我知道,他心尖儿上的人,只有姐姐。本来……我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柳姣姣陷害我,我被幽闭在这如同冷宫的坤宁殿里。前一日还在讨好我的人,第二日便消失不见了,甚至还勾结起来,于我不利。只有流千树大人一直照顾我,陪伴我……那日,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药……便偷了一个晚上……一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美好夜晚……我知道,是我疯了。我对不起姐姐。可是……我忍不住……我真不想这辈子就这样,心如止水的,老死在宫中。他不记得了,他什么都不记得的。”夜涟漪一边哭又一边笑道,又兴奋又疯狂。 “别说了,涟漪。别说了……”明月夜终归再听不下去,这绝望的女子,绝望的倾诉。 “我会想办法帮你……”她笃定道,心中却似乎堵着一团纷乱如麻的纠结,她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美解决。但,这件事情关系着夜涟漪与流千树、夜斩汐甚至整个夜王府的生死存亡。实在太沉重。可是,她无法将残忍的话说出口来,让面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放弃她腹中的孩子,她会选择自绝吧。 “姐姐……我知道,这一次给你惹了天大的麻烦。但日后若有任何不测,涟漪就是死也不会牵连姐姐,流千树和夜王府。”夜涟漪见明月夜眸光波澜,仿佛在竭尽心力想着解决之道。她知道自己的任性,可能会给爱她的人,带来的巨大代价。她不忍心,却又无可奈何。 “不要胡说,涟漪……如果你想保住你们的孩子,一定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你想要他,就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保住你们两个人。”明月夜猛的扶住夜涟漪的双肩,她们的四目相对,她的眸光凛然而深邃。 夜涟漪迟疑了片刻,但终于重重点点头。 “有时候,为了保护你爱的人,你的手掌上也会沾染鲜血,你……先学会……不害怕吧……”明月夜深深道:“流千树,你不可能瞒他一辈子。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没有感情?或许只是他自己不明白罢了。涟漪,他为了救你,刚刚拦下了哥舒寒的车驾。我和他一起长大,他是我的亲人,为了他和他的爱人,他们孩子,我也愿倾其所有去保护……涟漪,如果你想选择心中所爱,就不要再胆怯。命运,应该把握在自己手中,你现在也许不懂,但岁月,终归会让你明白的……” “姐姐,我害怕……”夜涟漪闭上眼眸,一串一串清泪顺流而下。 “别怕。我在你身边。现在,换好衣服,我们……要开始演戏了……”明月夜用指腹擦去夜涟漪的眼泪,淡淡道:“赶紧长大。这样,我们和我们爱的人,才能活得久一些……你很快就会懂得我的意思。” 明月夜低下头,在夜涟漪耳畔轻轻絮语很久。后者的神色由恐惧变为震惊,又由震惊化为骇然,再展露出佩服与惊叹。 “姐姐,难怪只有寒哥哥才能娶得了你……你们真天生一对,简直匪夷所思,胆大包天……”夜涟漪已惊叹到忘记了悲伤,她脑海里简直一片空白。 “涟漪,曾经我和你一样,天真烂漫,与世无争。但当你爱的人,他们的鲜血溅到你的脸颊上,触感又热又痛,你便会不由自主坚强起来。不想死,不想他们和你一起死,你就要更强悍,更聪明,更……残酷。” 299.坚强 明月夜亲自为夜涟漪更衣,上妆。 夜涟漪换了一身紫晶色的蜀锦袍服,内衬藕荷色绮罗长裙。她长长的黑发绾成高高的云髻,正中戴着赤金镶红玉的牡丹金冠,发髻两边各配三对金蝶衔珠步摇,还佩戴着玉白东珠的耳环与项链。 明月夜用泡着玫瑰花的温水,为夜涟漪净了脸颊,还涂了薄薄的的香膏。又为她轻轻敷了桃粉色芍药口脂。于是,她整个人看起来娇艳欲滴,光彩照人。 正殿之中,夜涟漪安坐在正位。明月夜坐在她左手的贵客位置。 殿下跪了几排坤宁殿的小太监和宫女们,个个不敢抬首,都筛糠般的战栗着身体,不知所措。 “姐姐,她们……她们想必并非故意,若她们肯改过自新,便饶了她们吧……这些人看上去好可怜啊。”夜涟漪望着那一群面无人色的宫人,终归不忍心。她小心翼翼望着明月夜,小鹿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同情和可怜。 明月夜微微蹙眉,仿佛并未听到。 “宋怀珍呢?”她喝了一口,自己桌几上刚刚煮好的冻顶乌龙茶,淡笑道:“刚才本宫怎么说的,你们……置若罔闻?” 两个守夜的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赶忙加快了磕头的速度,惶惶道:“启禀长公主,奴才们去太监舍,没有寻到宋总管,并不敢耽误,只好先来回禀。不关奴才们的事情啊。请长公主明察。” “不用找,本王将人带过来了。”殿外传来一声悠闲的男声,慵懒至极。 殿门被蒙云赫打开,哥舒寒和一队身穿黑铁铠甲的暗军暗卫,信步走了进来,乌压压的仿佛冥府阴兵一般威慑。 “寒哥哥……”夜涟漪见了哥舒寒,心中一暖,心里更加踏实起来。她眼窝一热,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王爷姗姗来迟,莫非遇到了麻烦?”明月夜并未起身,她笑望着那艳丽若妖的男子,只见他邃黒重瞳隐含着一抹得意之色。她不由心知肚明,看来这宋怀珍运气不好。 “王爷刚刚经过御花园,见到这宋怀珍正鬼鬼祟祟飞鸽传书。所以来迟了。”蒙云赫伸出自己的铁臂,眼见上面还插着一只鸽子的尸体,它歪着脑袋,死得不太好看。 “本宫又不要烤鸽子,人呢……”明月夜微微蹙眉。 “启禀王妃,这宋怀珍偷盗了坤宁宫的御赐之物,刚刚就在飞鸽传书,寻求别宫的宫人接应。这老小子被王爷正好撞见,命属下缉拿。鸽子和赃物,以及书信都人赃俱获。可是……这宋怀珍脆弱不堪,属下只轻轻那么一下,就一下。碰了他的脑袋,他就惊惧而亡了。” 蒙云赫似乎不好意思道:“他死得比这鸽子更难看,脑浆子跟豆腐脑儿一般,漏了一身。已经看不出哪里是脸,哪里是后脑勺了。所以,实在不好让王妃和皇贵妃再添恶心。属下命人将他埋了……” 夜涟漪一个忍不住,用丝帕捂住自己的口嘴,干呕着。 明月夜冷笑一声,估计这宋怀珍与玉甄殿必有千丝万缕关系,大概也狐假虎威才惹恼了这位冥域杀神,至于什么偷盗之事恐怕也就一面之词。不过,倒凑巧歪打正着,以绝后患。 她居高临下望着脚下跪着的一众宫人,眼见已经有胆小的太监,身后流下了便溺的痕迹。可见吓得就要丢了魂。这杀鸡给猴看的把戏,哥舒寒向来游刃有余,看来这蒙云赫也深得真传。 “明丫头,夜丫头,我回来了。” 恰在此时,流千树亦然进了门。他蓦然撞见哥舒寒,本能的心下凛然,赶忙往旁边跳出了丈余,严阵以待。 “耗子,不必惊慌。今日本王没心情收拾你。赶紧办王妃交代的正事。”哥舒寒邪魅一笑,一拂袖潇洒落座在明月夜的身边。 “流千树大人,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茱萸和丁香呢?”夜涟漪满怀期待的望了望殿外,门外空无一人,只剩下凄凉的暗夜无边。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笑得十分勉强道:“有姐姐的御赐金牌,玉甄殿还不肯放人吗?” 流千树垂下头,沉默片刻。明月夜与哥舒寒相视,两人瞬间了然。看来,这常皇黎珏,甚为宠爱柳姣姣,欠收拾!这两个聪慧过人的家伙,都已暗自在心中谋划。黎珏应该已经喷嚏不止了。 “她们二人,可能与夜丫头缘分浅,这辈子恐怕不能再相伴左右了……”流千树为难道。 “大人,你什么意思?茱萸和丁香,都是打小就陪在我身边的,我们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们不会舍我而去。我不信,她们会为了银子留在玉甄殿,不可能。她们是受了胁迫吧。我不信。我要玉甄殿见见她们,听听她们亲口告诉我。” “涟漪,她们没有背叛了你。相反,她们誓死护主。所以才……”明月夜蹙着眉,不忍说下去。 “人,我带回来了。可是,你最好不要见了。免得伤心……”流千树抬起头来,沉痛而无奈的望着夜涟漪。后者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却又身体一晃,又跌坐回座椅里。 “怎么了?她们受伤了,很重的伤。不用怕,月夜姐姐在这里啊,什么伤什么毒她都能治好的。对吧,姐姐。”夜涟漪充满期待的望着明月夜,求救般的盼望着她能肯定自己的话。 “夜丫头。她们死了,生前受尽了酷刑……却始终不肯叛主。走得很惨,眼睛被挖掉了,耳朵被割没了,十个指甲都被拔光了……我到玉甄殿时,她们的尸身都冷了。”流千树嗫喏道:“对不起,我去晚了……没有救得了她们。” “怎么可能?茱萸和丁香是夜王府的人,玉甄殿怎么敢擅自处置……”夜涟漪颤抖着身体,唇瓣苍白。 “玉甄殿的人说,她们惊吓玉妃,令其险些滑胎,皇上龙颜大怒,亲自下令严刑拷问。”流千树蹙着眉道。 “玉妃?柳姣姣已经封妃了……这么快……皇上他还真是……有情有义啊。”夜涟漪双目垂泪,她古怪的冷笑着:“我要去看看茱萸和丁香,我要……送她们最后一程。” “夜丫头,不要去。”流千树情急之下,拦住了夜涟漪。明月夜却搀扶住了她。 明月夜若有所思的望着流千树,淡淡道:“看看吧。后宫之中,这样的事儿并非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涟漪,若永远生在温室中不见风雨,你又能护她一生一世吗?” 流千树一愣,阻拦的手臂不由自主,垂落下来。他突然之间,不敢迎视她的犀利与冷静。 “王爷,本宫带着皇贵妃去处理茱萸和丁香之事。这些人,就交给您了。或者,也不必劳您大驾,有蒙将军,小审一下即可,看看可还有背信弃义,心怀不轨之人……”明月夜冷漠的扫视着宫人们,不吝冷笑。 哥舒寒并未答话,仅仅微微颔首,算应允。他邃黒的重瞳仿佛千年冰潭,一波一波的寒意直抵人心,啮骨蚀心。 “长公主饶命,皇贵妃饶命,王爷饶命,将军饶命……”殿内一片混乱,哭天抢地的呼救声此起彼伏,简直惨绝人寰。 偏殿之中,两个花季少女安静的躺在青石地上。身上覆着白色的粗布,却被鲜血洇湿了大片。 流千树示意暗卫,他们将白布轻轻掀起,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她们伤痕累累,简直令人无法直视。 明月夜硬生生拽着夜涟漪,勉强不让她跌倒。 夜涟漪望着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小姐妹,黑窟窿般的眼窝,与光秃秃尽显白骨的手指。她无声的哭泣着,大口的喘息着,似乎就要晕倒过去。 “看见了吧,涟漪。这就是后宫。你若不够强大,跟随你的人,还有你爱的人,就会被诬陷、屠虐与杀戮。你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死在你眼前。自绝又有什么用,根本救不了她们。” “明丫头,何必要她面对这些……”流千树心痛阻拦道。 “滚开。你若不能护她一世安稳。我就要教她如何自保!”明月夜厉声道:“涟漪,好好看看茱萸和丁香。隐忍并不能让你在后宫之中活下去。你想要保护的人,比她们更处于危险之中。你自己想清楚,你要他吗?你能保护他吗?” 夜涟漪挣脱开明月夜的搀扶,她猛的扑倒在两个少女的尸身上。她小心翼翼抚摸着她们的伤口,不吝嚎啕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整理着她们的衣衫,和发髻。她用自己身上的手巾为她们净脸,又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们狰狞的脸颊上。她的手指上,沾染了已经凉下来的血。可她却觉得自己的手掌,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或许这炙热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姐姐,我要为茱萸和丁香报仇。我要活下去,我要在这后宫之中,光彩照人的活下去。我要保护我爱的人……请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强悍!”夜涟漪站起身来,她已经不再哭泣了。 她的目光笃定而坚毅,令流千树亦然吃惊不已。一夜之间,少女长大了。 “涟漪,你很聪明,看穿人心,找到对方的弱点。其实……并不难。慈悲,亦然不是没有底线的善良。来,从坤宁宫的太监与宫女开始,恩威并济,从做个令人信服的主子开始……姐姐会帮你的。” 明月夜伸出手指,轻轻将夜涟漪的乱发,梳理到她的耳后,终归又叹息了一声:“待时机成熟了,姐姐还是希望你,和心爱的人,远离后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300.押宝 常焱宫中,除了冷宫,就属碧渊殿最冷清。 碧渊殿的宫殿已经十分陈旧了,墙壁上又爬满了苍老的藤蔓,粗粗的枝茎上长满巴掌大的深绿色树叶。远远望去,整个宫殿显得又冷郁又肃静,甚至弥漫着一种冷冷的忧伤与颓败。 寝殿之中,柳心玉依靠在贵妃榻上。她穿了一袭清灰色蜀锦长袍,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如今已经银雪一片。她也并不刻意绾发,只随意披散着,流露着漫不经心的懒散与颓废。 如今,她不再上妆,甚至连长长的指甲也剪断了,扔掉了金护甲,也不再涂抹艳红的蔻丹。于是,整个人就像老了二十岁一般。但她显然,一点儿不在乎这些,或者心灰意冷吧。 太监紫涵站在她的身后,轻轻的用玉梳,一下一下梳理着柳心玉的长发。她的眼神有些幽远,又有些涣散。 “娘娘,奴才用深海藻泥和墨鱼汁调制了一种乌发膏,让好几个宫人试了试,乌发的效果很不错。不如,奴才为娘娘敷一敷呢?”紫涵温柔道。 “紫涵,说了多少次了。如今我并非贵妃,而是普通的宫人,你不必在我面前,再称呼自己奴才。”柳心玉玩弄着手中的一枚小小的玉壶,淡淡道。她的声音依旧暗哑,看来是金乌之毒的后遗症。 “在奴才心中,娘娘一直尊贵无比,只有您才是大常当之无愧的皇族,无人可替代。”紫涵微笑道,手中的动作轻柔无比。 “我心里知道,你对我,真真一片冰心在玉壶。可如今,咱们的境地如此尴尬,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柳娇娇,虽然号称柳家的人,但她贪婪狭隘,就是个墙头草,根本靠不住。紫涵,你说话办事,务必小心……我不想你再有什么闪失,如今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了。”柳心玉无奈道,眉目之间隐匿着一丝对紫涵的怜惜与宠爱。 “夫人说的是,紫涵都记下了。”紫涵乖巧的答应着:“紫涵会一直陪在夫人身边,生死不渝,海枯石烂。” “那黎熹和梅妃,依旧不肯见你吗?”柳心玉眼神忽然一凛,冷冷道。 “不曾。黎熹将柳江云赶出了王府,仍由其自生自灭去了。汪暮雪本来被他关在柴房里,也快饿死了吧。不过,听探子说,昨天越王府失火,不知这汪暮雪可有命……能活下来。黎熹论心黑手辣,比当今皇上,可是强悍百倍的。” “这狗东西不仅势利,心肠更加歹毒。他见汪忠嗣与柳家都倒了台,便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枉顾。不过,那柳江云母女的智商也确实令人堪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不用管她们了,随他去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人靠各人的本领活着吧……”柳心玉小心翼翼的用指腹摩挲这玉壶的壶身。 “夫人,玉妃又遣人来讨要银子。说是要置办些新的衣衫和首饰。她现在可是狮子大张口啊,贪婪得很。其实,皇上赏赐给她的礼物,玉甄殿都快装不下了。却还要来这边讨便宜。”紫涵用柔软的指尖,轻轻深入柳心玉的长发,按摩着她的头发。 “贪心不足蛇吞象。她就是不明白,像她这样的女子,碧渊殿有的是人选。颐指气使如她,若让我厌烦了,便让苗大通做掉她,再换个女人便是,反正柳家的姑娘多得很。媚术,我能教她柳姣姣,也能教给其他听话的女人。”柳心玉眸中闪过一道阴森森的光亮。 “夫人,玉妃如今甚得皇上欢心,盛宠之下,难免生出些傲气来。不必和她一般见识。您莫要与她生气,何必伤了自己身体。”紫涵小心道。 “盛宠?她那小门小户的出身,可知道什么才是隆恩盛宠。想当年,先皇……”柳心玉蓦然打住自己话语,苦笑道:“算了,我又何必说起曾经呢?他待我,到最后也不过一颗金乌而已……有时候,我倒不明白。你们又何必救了我。最后便宜了云妩那贱人,陪他入黄泉,长眠在身畔。剩下我一个人,还要苦熬余生。好苦的……日子……” 紫涵猛的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他迟疑着,轻轻问道:“夫人,紫涵不知当不当问……您,恨他吗?” “恨……恨他对我无情无义,恨他对明媚情有独钟,恨他得不到明媚便留情像她的女子,恨他……为了明媚的后人,不惜将我,一个死心塌地的爱着他的女人,置于死地。”柳心玉咬着牙,垂下眼眸,眼角却有晶莹的闪烁。 她幽幽叹息一声,缓缓道:“可是,没有爱,又哪来的恨呢?人心之所以凄然,牙痒痒,还不过是因为,得不到……” “夫人,您没有想过,先皇或许还是喜欢夫人的。除了您,再没有别的女人,得到先皇更多的眷顾与恩宠。他赞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即便是云妩,先皇也没有宠溺到连麓山温泉都引到了华清宫,让您独享恩宠。先皇终归于心不忍,所以金乌之量……”紫涵轻轻道。 “够了,不要再安慰我……”柳心玉用衣袖狠狠擦过自己的眼角,狠狠道:“我不信,他就是失手了。他为了明月夜,不惜杀了我。那我便要毁了他最心爱的宝贝儿,不惜代价。我要明月夜生不如死,方才解我心头之恨。对了,苗大通的碧血蛭,修炼得如何了?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夫人稍安勿躁,苗长老一直在忙着玉妃有孕的事情。碧血蛭,还在修炼中。若不成熟,恐有失手。”紫涵压低声音道:“门主的意思,碧血蛭轻易不要现世。若不到紧要关头,这杀手锏还是深藏不露的好。” “他懂个屁?一天到晚只能猫在地洞里,还敢到我面前指手画脚。”柳江云脾气起来,转手就将手中的玉壶掷到地上。于是,粉身碎骨,一地狼藉。 “夫人,暂且忍耐。门主的手段您知道的。咱们若无必胜把握,轻易不要与他结怨。毕竟,鬼眼神医苗大通也是他召唤来的。这个苗疆老蛊医手段确实厉害,不但解了您的金乌之毒,还让玉妃……适时怀上了龙裔。咱们用得上……“紫涵若有所思,温言相劝。 “可这鬼老头子好色又好酒,他又被柳娇娇迷得七荤八素的,当心他们联手甩脱咱们,那咱们就被动了。”柳心玉接过紫涵递过来的温热手巾,焦虑的擦了擦手指,又扔到一旁。 “夫人说的是,玉妃这边,紫涵会做些准备。”紫涵颔首道。 “让裴绰约找的名医术士,她进行的如何?”柳心玉长眉一挑,阴狠道:“我真没看出来,她有什么用处。那哥舒寒分明没把她放在心上。亏那老头子还以为自己手上,掌握了能挟制哥舒寒的利器。” “夫人,裴绰约肯定是个人物。她的力量,马上就会显现出来。相信紫涵,押上这个宝,咱们必定不亏。”紫涵唇角旋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 301.禽兽 清晨,太阳未升,薄雾尚存。 这个时节的御花园,正是重瓣海石榴炽盛之时。玉白与桃粉的娇嫩花朵,盛开在郁郁葱葱的幽绿枝叶中。整个园子中,弥漫着清甜的暖香,甚为迷人。 清浅的迷雾中,隐现一个身穿蓝灰色长袍的男子。 他半坐半卧在一棵隐蔽的老树下,厚厚的花叶在树下铺成了天然的毯子。他慵懒的一边喝酒,一边闭目闻香。从枝头坠落的花瓣,悄然落在他的肩上,高高束起的黑发上。他却意犹未尽,十分享受。 一隅玫瑰粉的绮罗裙角,稍纵即逝。男子信手一揽,那花朵般的美人应声落入他的怀抱。 他们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小妖精,姗姗来迟,别有用心吗?你知道,本座最不耐烦……等待。”男子伸出手指,在女子腰肢上捏了一把,不吝暧昧。 “谁让你给我用了桃花魅影香,让他时时刻刻缠着我,我哪有时间来……私会你呢?”女子趴在他的怀中,与他极尽纠缠与辗转。她魅惑道,余音带着一丝入骨的妩媚。 “逸仙……”女子用红艳艳的唇瓣,游离在男子的耳垂,与长长的脖颈上,湿漉漉的带着炽热。 “行了,今日本座乏了。这是新的魅香,给你……尽快回去吧,免得他对你生疑。”男子唇畔扬起一抹,微微不耐烦的情愫,低低道:“尽快找到六叶福寿草,本座撑不了太久。” “明白,这东西肯定在紫涵手里,门主和柳氏并不知情。这紫涵,也并非等闲之辈。等东西到手,我们就远走高飞,反正银子我倒攒了不少,足够咱们下半辈子逍遥快活的了。”粉衣女子贪婪的吻住男子的唇瓣,两人又热力纠缠了许久。 男子终于推开了女人,带着几分疲惫道:“回去吧。本座内伤未愈,心累了……” 女子微微蹙眉,眼眸中不吝心痛与关切。她把身旁的铁笼子推了一步,又掀开了罩在笼子上的黑布,原来里面装了好几只年幼的灵兽。有貂兽、狐狸以及雪兔。 “我让人在媺园偷来的,十分不容易,你省着点儿用。”女子叮嘱着男子。 “知道了。”男子蹙眉,显然不耐烦了。他站起身来,从笼子里抓出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后者因为惊吓,正奋力挣扎着。 “走吧,本座要一个人呆一会儿。”男子贪婪的盯住小狐狸的脖颈,再也顾不得与女子周旋。 “好,你注意安全。明日此时,再见。”女子警惕的打量了四周,一个闪身消失在海石榴花丛中。 男子根本无暇顾及,他伸出颀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小狐狸的皮毛。他的眼眸与狐狸碧绿眼眸直直对视,充满了贪婪与食欲。后者被吓得便溺起来,把骚气的狐狸尿,尽数撒了男子的乌底靴面上。 男子嫌弃的将小狐狸往树干上猛力掷去,眼看这小家伙就要被活活撞死在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玫瑰灰的披帛从茂密的花丛中飞出,缠住了小狐狸,又转眼间就消失在树冠中。 男子惊愣间,从树冠中射出了几道火油飞蝗石。他敏捷的闪开,暗器在地面上摩擦划过一道璀蓝的火焰,差一点儿就烧到了他的衣踞。 “什么人?”男子厉声大喝,与此同时已经飞身冲向树冠。他掌风犀利,连续几掌,竟然直接削掉了半树海石榴花叶。一片玉白与粉红的花雨缤纷落下。一个身穿玫瑰灰色胡服的蒙面女子手持双剑,迎面而来,直取他的要害。 两人错身而过,他的掌风震落了她的银灰色面纱以及半缕长发。她的双剑也挑破了他肩上的衣衫,划出了一道清浅伤口。 “你是谁?竟然敢偷袭本座!”男子抚住自己的伤口,心中暗暗吃惊。虽然自己因为内伤只余三成功力。但这普天之下能伤他的女子毕竟少数,更何况,还如此年轻。 “让你偷窃我媺园的灵兽,该死!”少女仗剑,伺机再次出手,那只小白狐狸扒着她的肩头,瑟瑟发抖。 “你是媺园的宫女?”男子回身一望,发现笼子已经被少女的暗器劈开,里面的灵兽已经尽数逃脱。他心中登时暴怒染起,伸掌就劈向少女。 少女并不畏惧,她扛着狐狸,双剑直取男子的双眸。两人近身相向,各自吃了一惊。 “明媚?”男子看清少女的容貌,眼眸瞪得很大,勉力硬生生撤回了掌风,尽数反噬在自己身上。 明月夜微微惊愣,只见面前的人容貌俊秀,肌肤如玉,一双眼眸竟是罕见的鸳鸯眼,一蓝一黑十分诡异。 她手中双剑可没客气,直接冲过去,一剑命中男子的脸颊,划过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肩上的小白狐狸则趁机朝着那男子的口鼻,不客气的喷了个极臭的屁。男子防不胜防,连连后退,重重靠在树干上。 明月夜也捂着了口鼻,郁闷道:“雪球儿,你放屁前敢说一声吗?会伤及无辜的……” 小白狐狸不好意思的把尾巴挡住自己的脸,却不忘记朝着那男子呲了呲牙。 “你是谁?竟敢偷窃媺园的灵兽,不怕死吗?”明月夜收起双剑,她眼见男子的脸颊与肩头都鲜血淋漓。而他自己因为硬生生撤掌,已然伤了自己经脉。看来,他本已身负重伤,如今更加不堪一击。 “苗逸仙……你忘了?”那自称苗逸仙的男子,勉力站住腿脚。他抬起头来,直直瞪着缓步而来的明月夜,眼神古怪而充满了期待。 “苗逸仙!我应该认识你吗?”明月夜走近苗逸仙。 太阳升起了,晨露从叶尖儿滑落,薄雾渐渐褪去。苗逸仙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少女。 玫瑰灰胡服,不同于粉红,而是一种玫瑰即将燃尽的灰色。比粉红更清冷,隐藏在海石榴花中,简直相得益彰,无法分辨。她束着长长的马尾辫,用同色的丝带拴住。白皙的脸颊犹如玉兰花瓣。近山远黛,眉目如画。她的容貌确实很像明媚。但显然她的年纪不过二八豆蔻,而且她比明媚更加英气而……娇艳。 “本座的另一个名字叫……鬼眼神医苗大通。是常皇黎珏请来的御医官。你是明堂什么人?”苗逸仙抹了一把脸颊上的鲜血,目光犀利。 “明堂的医官,媺园照看灵兽的医女。你敢偷窃念媺长公主的心爱灵兽,不想活了吗?信不信,我喊来守卫。拿你个人赃俱获。”明月夜长眉一挑,似笑非笑道。 “若非本座旧伤复发,你一介小小宫女,又能奈何本座?再说,你在双剑上淬毒,双倍的曼陀罗,心肠也够毒辣啊。”苗逸仙连声咳嗽道,显然气力不支。 “我说媺园的灵兽近日怎么少了好几个,原来被你这偷儿盗走。你要灵兽何用?若不我循着味道而来,你就把小雪球生吃了吧?禽兽!”明月夜胡噜了一下小白狐狸毛茸茸的脑袋,不客气道。 “本座……”苗逸仙话未说完,身体一软,靠着海石榴花树缓缓瘫倒下来,貌似毒发晕了过去。 明月夜拍拍白狐狸的脑门,宠爱道:“别看热闹了,赶紧回家。” 小白狐狸点点头,从她肩头跳落,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明月夜小心翼翼走近昏迷的苗逸仙。她先用脚尖儿提了提他的身体,见他无声无息,便更靠近一些。用树枝扒拉扒拉他的脸颊,不客气道:“大名鼎鼎的鬼眼神医,竟然这么不顶事儿。也是,一百多岁的老头儿了,见血就吓晕了。” 明月夜思忖片刻,终归用手指轻轻握住苗逸仙的手腕,按压一阵,脸色一沉:“你居然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恐怕一般人都要死了。不好,万一你死在这里,本姑娘岂不要被人诬陷谋杀?不行,不行,你可死不得。” 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赤红伤药,轻轻掰开他的唇瓣,想要把药丸送进他口中。 忽然之间,苗逸仙睁开双眸,璀蓝深黑,熠熠闪亮,隐匿着一丝得意的魅惑之笑。他吞下她手中的药丸,又顺嘴叼住了她细白的手指,舌尖顺势就缠绕起来。她吃惊,本能的想要收回手指。他却顺势用力咬住,稍微用力。 “啊,好痛。你属狗的吗?”明月夜眼疾手快,收回手指,但还是慢了半分,被他咬伤了指腹,不吝鲜血淋漓。 “你的血,真甜……”苗逸仙靠着树干。他伸出舌尖,轻轻舔掉唇边的血滴,意犹未尽道:“本座很想知道,你的嘴唇,会不会……更甜!小丫头,既然你说本座禽兽,本座似乎不该辜负了你的心意……” 话音未落,明月夜一记飞踢,正中苗逸仙的下颌。这回,鬼眼神医是真的晕了过去。 明月夜狠狠连踢了他几脚,见他真的并无半分挣扎。她一边咬着牙,晃着自己受伤的手指。一边又用另一边手掌握拳,狠狠集中他的眼睛和鼻梁。看着他在昏迷中鼻血长流,眼眶青紫,她终于心满意足了。 “属狗的神医,有胆就来媺园寻仇吧……本姑娘再帮你好好松松骨!老禽兽,最适合用来炖汤。” 302.福寿 明月夜回到湜琦苑,哥舒寒正坐在桌前等她归来。 雪见早就煲好了老火清粥,又选了四样精致的小菜,盛在玻璃盏里。此刻,都正微微冒着热气,温度刚刚好。 雪见伺候两位主子用上了早膳,便很会察言观色的退了出来。房间里只剩下哥舒寒和明月夜,似乎平常小夫妻一般,一边聊着天,一边用着膳,气氛甚为融洽。 “如何,找到了你丢失的灵兽?”哥舒寒手指灵活的,剥好了几枚晶莹剔透的鸽子蛋,放到明月夜面前的粥盏中。 “嗯,哪儿来的鸽子蛋?”明月夜不明就里,问道。 “宋怀珍是以前常焱宫养鸽子的太监。昨夜,本王……将他的老巢一窝端了。晚膳,还会有烤鸽子呢……”哥舒寒微微一笑,露出冷白的牙尖儿。 “哼哼,他偷没偷坤宁殿的御赐之物,这个难说。但这家伙一定得罪了您,毋庸置疑。”明月夜吹着汤匙里的清粥,不客气道。 “睚眦必报,你我不分上下。十七,你的手怎么了?”哥舒寒眼尖,看到明月夜右手食指裹住细细的白色布条儿。 “运气不好,被疯狗咬了一口。”明月夜挑眉,无奈道:“不过,还看见了狼狈为奸的场面,挺刺激,弄不好会长针眼吧?对了,你可知道什么六叶福寿草?苗大通在找这个东西。” “你这大名鼎鼎的名医都不知道六叶福寿草?也难怪,练武的人会更熟这些东西。福寿草至毒无比,可杀人于无形无色之中。但对修炼内功之人,却可修复心脉,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六叶为其中极品,意味着可以超度六道轮回。鬼眼神医苗大通,他精善用毒,说他若要这福寿草杀人,实在有些屈才。看来,老天还真饿不死瞎眼的麻雀,你的运气到了。十七,他一定是受了及重的内伤,想要续命,才会寻找这味灵药。”哥舒寒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明月夜的后脑勺。 “你才是瞎眼的麻雀。”明月夜一记白眼劈过:“我可是花了功夫,好不容易才探听到这个消息。你试试蹲在海石榴花里一个时辰,到处都是蚊虫小咬。简直痛痒难当。” “那是你笨!”哥舒寒哼了一声,浅笑道:“暗军的细营若都如你这般不成器,本王早就被气死了。” 明月夜正要反唇相讥,忽然眼神犀利如她,终归在他衣衫上发现了小小的破绽。 她口中含着粥,却不怀好意笑道:“王爷身上,怎么有股子桃花香气,可是沾到了烂桃花,莫非细营都靠色相来诱敌深入吗?玉妃的胭脂,可甜?” “滚。”哥舒寒用手指弹了弹肩上的一点儿桃红胭脂沫儿:“你以为本王,都来者不拒吗?和那苗……逸仙一般!” “五十步笑百步,您也不过如此。她那桃花魅影香,可厉害吧?中招了……活该!”明月夜忍不住,把口中的粥粒子笑喷出来,有一粒竟然落在哥舒寒的鼻梁上。 后者的邃黒重瞳,一抹幽深绿色正蠢蠢欲动。明月夜见状赶忙伸手给他擦拭了一下,安慰道:“别生气,我可不是成心的。” “桃花魅影香,你能解?”他淡淡问道,若有所思:“敢说不行,军医统领若如此无能,还不如去为赤熊铲屎。” “不难,一个时辰就能配出解药,而且!无色无味放入茶水中,神不知鬼不觉。王爷是不是该觐见皇上了,和他下盘棋可好?顺便聊聊与大燕缔结盟约之事……”她的眼眸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熠熠如星。 “有道理。黎珏最近……确实有些不着调。适时提醒,敲山震虎。”他长眉一挑:“但为何,非得本王出马呢……十七搞不定?” “我又不会下棋!再说了,那玉妃,肯定不想见我啊……我哪有王爷有面子。恐怕连玉甄殿都进不去呢。”她忽闪着大眼睛,不客气道:“王爷,不是也挺喜欢招呼……小野猫的。” 哥舒寒手疾眼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受伤的手指拉到自己面前,仔细端详,不吝嘲讽:“本王不过被小野猫扑了下衣衫,你却被疯狗咬伤了手指。十七,你还真给本王长脸啊。看来,本王今晚务必得去扒了那狗皮,才能宽慰下王妃受伤的自尊心。” “狗皮留给我扒就好了。不过碧渊殿的太监紫涵,手里有样好东西,我想要……”明月夜咧嘴一笑。 “偷东西,你该让那耗子去,这个没人比他更擅长。”他意犹未尽。 “但若论放火,有谁能比您更精于此道?有火,十七才好办事不是……”她眨眨眼睛:“您看,您陪皇上下棋,这火起来第一个能撇清的就是您啊。” “哦?那可有本王什么好处……”他似笑非笑。 “王爷想要什么?十七可没您富可敌国。”她一挑眉,继续喝粥。 “春宵一刻值千金,娘子。”他靠近她耳畔,低低道:“肉偿,即可……” 明月夜差点儿被清粥呛死过去,她捂着嘴,大声的咳嗽着,小脸儿憋的通红一片。她指着他,断断续续、含糊不清道:“你……你……简直……” 哥舒寒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暧昧深笑道:“这买卖娘子可不亏本,人财两得。莫非,你不喜欢?” “不喜欢!”明月夜哼了一声,放下粥盏,故作冷漠道,一双眼眸却不敢与他直视。 “哦?”他展臂揽住她苗条的腰身,猛的将她裹入自己怀中,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纠缠:“那便更是为夫的不对了,怎么能让娘子不喜欢?失职啊……” 他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她赶忙偏了头,着急道:“别闹了,大清早的,一会儿雪见进来,多羞人。再说,我得赶紧配解药啊,不然你拿什么去款待皇上呢。这么多心急火燎的事儿等着办,你还真有兴致。”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轻轻啜吻着她的耳垂,她只觉得心间像过了电般颤栗着。 “不行,我还要去夜王府看弱尘姐姐。”她嗫喏着。 “无碍,为夫顺路,送你过去……”他轻轻一抱,已将她横抱在胸前。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上,他的声音与热度仿佛从天而降,交织成细密的情网,深重的捕捉住了她。 “当务之急,为夫得让娘子喜欢……什么大事比这个,更重要?”他意犹未尽,别有用心。 “行了,行了,算我喜欢您满意了吧。我真的有好多事情要办呢……不如,晚上……”她尝试着挣扎,面红耳赤道。 他抱着她,几步便闯进了那软烟罗霞影纱帐中。他把她放在羊脂玉石制成的雕栏圆形大床上,居高临下望着她,仿佛在朦朦胧胧银红色的轻烟软雾中,藏着的一抹皎洁月光。 他展颜一笑,如同含着艳红色山茶花般的唇瓣,渲染着魅惑而温柔的笑。他邃黒的重瞳由远而近,幽绿的火焰燃烧着炽烈的宠溺与深情。 “十七,喜欢吗?”他的鼻尖轻轻触探着她柔软的唇瓣,声音低哑如轻轻掠过的羽毛。 “凑合……”她一偏头,哂笑道。 “哦?”他不吝威胁,眼神狂狷邪魅。 正如第一次在汪府见到他,这妖孽早已将阴柔与彪悍,逸然和霸道,矛盾到了登峰造极的完美之度。有一种始料不及的诱惑,会让人情不自禁,昏天灭地般的沉迷。 “喜欢?”他的声音魅惑若妖,她的视线模糊而沉溺。 “喜欢……”她甜蜜浅笑,主动环住他的脖颈,两个人的黑发纠缠在一起,两个妖孽密不可分的艳丽与璀璨,若朵朵绽放的不老之花,漫天绽放。 红宵帐暖,柔情似水。窗外却站着一抹月白身影,她摇摇欲坠,满目含恨。 “我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她阴森森的露齿一笑,眼眸之中,不吝恶毒与……沉痛。 303.霹雳 后宫里的事,从来都能令人始料不及。 适夜,西凉王与常皇黎珏在玉甄殿,正在下棋博弈,玉妃在一旁奉茶,本来众人正到兴致盎然之处。不期然,碧渊殿却着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所幸殿中本也没有太多宫人,但着实吓到了废妃柳心玉。因为起火的是太监紫涵的厢房,他睡得正熟,幸好人仅仅受了轻伤就被救起,但碧渊殿私下却损失了不少体己。柳心玉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自己已被贬降,并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多管这个闲事,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况且,这火放得甚为高明,也根本没有留下丝毫线索,无从查起。 一场大火,却让常皇黎珏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清晨醒来,专宠玉妃似乎成为了昙花一现。各宫嫔妃又开始了雨露均沾的日子,各宫的娘娘都感恩上天眷顾,不禁暗自窃喜,这场火还真是天助我也。 常皇黎珏暗自心惊,赶忙解除了锦华皇贵妃的禁足,本想温言宽慰,但因其称病闭门不见,只好铩羽而归。内心忐忑,不知所措,只好先让贵妃郭氏,暂且代理六宫,处理各项事宜。 黎珏得到西凉王的循循善诱,深知与大燕新皇赤霄的盟约缔结十分重要。而两位摄政王及长公主的作用,虽潜移默化,却至关重要。他羽翼未丰,皇位能不能坐稳,若夜斩汐勃然大怒,后果真的难以预料。 他暗暗冷汗涔涔,心中纳闷自己前几日怎么就昏了头,居然做出了得罪夜王府的愚蠢举动。但事已至此,还好夜斩汐并未出面怪罪。他赶忙大手笔的,御赐了小世子千顷良田、绸缎万匹、和金银珠宝不计其数,美其名为“满月礼”,期待着可以尽量弥补和夜王府的裂痕。但心中,多少对妖媚惑人的玉妃,有了敬而远之的心思。 哥舒寒与夜斩汐开始忙于军务。因为前些光景,明月夜离府与莲弱尘产子,让两人的心思难免七上八下,导致了堆积两府的大小事务,已经如同小山。 如今,两人只好联手办公,没日没夜的尽快补救。所幸,两人多年搭档,性格上又彼此互补,朝中本来棘手的事务,他们联手也迎刃而解。于是,夜王与西凉王在朝中的口碑和呼声,非但未降,反而迎风借势,增长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 因为哥舒寒繁忙,明月夜便在媺园小住几日,留下重楼、左车,在王府照顾茉茉。这对机灵的兄妹,还真让大管家左利头疼忌惮,不敢再随心生出什么幺蛾子。至于绾香馆,裴绰约倒安静了许多。反正,她既见不到明月夜,也见不到哥舒寒,最多暗自饮恨。于是,西凉王府貌似风平浪静,按部就班。 明月夜之所以留在媺园,更多的时间都陪着夜涟漪。这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在经历了最好的伙伴被玉甄殿虐杀之事后,似乎一夜间突然长大。 她开始变得沉静而谨慎。对此,明月夜半喜半忧。喜的夜涟漪终于能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之争中,有勇气活下去。却也暗暗心忧,不该把这本来活泼纯洁的姑娘,生生卷入这啮人不吐骨的尔虞我诈。更怕她,亦然走上步步为营,斗智斗勇的道路,终有一日心会千疮百孔,不再相信美好与光亮。 她开始,独自筹谋着一个惊天动地的计划,为了自己在乎的两个人,谋取未来与幸福。 流千树不明就里。他总觉得,自从经历过坤宁殿一夜,明月夜似乎开始疏远了他。这让他心烦意乱,委屈不已。 这日黄昏,药房内,明月夜正对着一盆奇异的花朵,发着呆,想着心事。 这株金黄色花朵的植物,长得十分奇异。金黄若菊的花瓣,长着人脸一般的褐色花心。更稀奇的是,它只有一条细细的花径,长着六片心形的幽蓝叶子,不多不少,只有六片。这花有着一股浓郁的酒香,闻之令人心神迷醉。 自从明月夜得了这花,便经常对着它出神。有时候,流千树甚至揣测,这花是不是会勾魂摄魄。 流千树推门而入,手中抱着一小筐的妖姬果。还是云光郡主舒颜特意感谢他,在宫中照拂夜涟漪的谢礼。他没舍得吃,洗干净了全都给明月夜带了过来。这果子酸甜可口,他们都很喜欢。 “明丫头,这妖姬果是下雪之前,最后的一批果子了。现在味道最香甜。你试试……我都洗干净了。”他忙不迭的把果子放在明月夜面前的桌几上,终归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仿佛像邀宠的孩子,小心翼翼。 “这果子,对涟漪很好,一会儿你给她送过去吧。”明月夜眼波微澜,却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花儿。 “明丫头,这花是妖怪花吗,你被它吸了心魂不成?你到底怎么了……”流千树终归按捺不住脾气,他重重把果子往她面前一推,郁闷道:“小爷到底怎么惹着你了。从坤宁殿回来,你就对小爷不冷不热的?莫非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或者你就是嫌我总在你身边转悠,惹你烦了?小爷就自动消失几天,行不行。” “流千树,你已经一千岁了,怎么还总闹孩子脾气呢?你……”明月夜强忍住后半句话,叹了口气道。 “小爷怎么了?小爷一直就是这样的。你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自从你大婚,自从你和他在一起,你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小爷了……” 流千树落寞道:“那日碧渊殿大火,是你们干的吧。你和他故意瞒着我,这花也是从紫涵那里弄来的吧。以前有这种事情,你从来都是和我商量,咱们联手行动。现在,你却瞒着我……你不再需要我了,对吗……” “我需要你照顾涟漪,所以才自己去偷这福寿草。如今,涟漪最需要你的陪伴……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我真的没有更多的心思,来呵护你的心情。”明月夜按住自己跳痛的额角,不知该如何解释。 “流千树活着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保护你。其他的,都是沧海一粟……明丫头,若你怪我照顾夜丫头而忽略了你。那我……以后便不见她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流千树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淡淡的悲伤,他几乎用乞求的语调哀叹着。 明月夜于心不忍,终归长叹一声:“流千树,你是我的亲人,虽然我们并非血亲,却是过命的伙伴儿,从小到大,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离开我。可是……你终归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太自私。这对你也不公平。” “胡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活着我就保护你。若有一日你老了病了,我去为你寻续命得灵药。若还不行,我愿放弃千年道行,陪你同走黄泉路,共入六道轮回。我不管你爱不爱我,没关系。反正我会保护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看着你欢喜,常在。这就是流千树存在的意义。”流千树的眼眸,流淌下一滴金灿灿的眼泪,他不吝悲伤与笃定。 “涟漪……她……有了身孕。一个月。不是黎珏的孩子……”明月夜蹙眉,终于残忍出声。 “然后……然后呢?”流千树嗫喏着,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干涩笑道:“跟……跟小爷……有毛关系。” “灵兽虽能化人身,需得千年道行。灵兽得人身后,若与人类通婚,侥幸能平安产下孩子,也不能立即化为人形……生产之后,东窗事发,涟漪和夜王府,必死无疑!这是欺君大罪,罪无可赦。”明月夜淡淡道。 “我,我没有……这怎么可能……夜丫头说的吗?”流千树不知所措,惊诧不已。 “她不让我告诉你。她连我都想瞒着。但我是个医官啊,什么能瞒过我的眼睛……和诊脉之术。”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他身畔,轻轻抚住他的肩,安慰道:“这不怪你。她亦然觉得很对不起你,那夜你们酒醉……她在酒里放了迷药……她很爱你,爱你痴狂到想要一个你的孩子。这个傻丫头啊……我不敢告诉你,也怕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是,你早晚得知道。你快要当爹了,流千树。” 流千树只觉得自己如遭晴天霹雳般,他退后几步,终归腿软坐倒在座椅中。他用双手拼命揪着自己的银色长发,表情痛苦不堪。 “我以为……是个梦……是个梦。因为我和她,太亲近了……我在坤宁殿醒来的时候,她说什么……都没发生……夜丫头从来没有骗过我……我相信了。怎么办?怎么办……明丫头,我该怎么办……”流千树纠结不已,结结巴巴道。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去面对。涟漪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甚至不惜性命。我们没有选择,只能助她一臂之力。”明月夜轻轻道:“你们之间的事,总要你们自己去解决……流千树,其实,你也是喜欢涟漪的。不要立刻就否认我,等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看……有的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当务之急,是为涟漪解困。” “我一个人,做不来这件事情。你会帮我吗?”她认真的盯住他:“这件事,除了你、我、涟漪,再没有人知道。而且,我也不会告诉涟漪,你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们,先瞒过几个月再说……到了临产,我们便想办法,把涟漪换出宫去……流千树,你来不及怀疑和困惑,你该怎么面对夜涟漪。现在,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你会保护她们的,对吗?这是你的责任。” 流千树勉强抬起眼眸,他望着面前女子,沉静而美好的黑白眼眸,仿佛一溪清泉,轻轻流过他烦躁慌乱的心境。不由自主的,他轻轻点点头,又垂下了眼眸,思绪万千。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明月夜轻轻拥抱住颓唐的流千树,淡淡道:“但我希望,你试着……去接受夜涟漪……她爱你,爱得用尽了全力,虽然傻傻的……我不会强求你,一定要去爱她,娶她。但至少,你不要伤害她。好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帮你度过这段最难捱的日子。我们一起想办法。等你想明白,想清楚,我亦然会支持你的决定。” 流千树长长叹息着,贪恋着面前暖和温软的怀抱,嗫喏道:“谢谢……月夜。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304.夜遇 夜深了。流千树终于在纠结难言的情绪中,趴在桌几上,沉沉睡去。 明月夜将一袭孔雀羽的披风,小心翼翼搭在他肩上。她点燃一枚红色蜡烛,照着夜路,轻轻退出了房间。 走在媺园的花田之中,她蓦然发现夜空之中,正下着薄薄的冰雨。雨滴中夹杂着星星般的雪沫。寒凉的初冬未央,空气似乎也愈发的清冷而迷幻起来。 明月夜不由抱紧了双肩,加快了步伐。她想要去看看灵兽园状况。自从媺园的灵兽被盗,又辛苦被追回。她便加强了对灵兽园的守卫与防范。自己若留在媺园,都要抽空去检查才能放心。 一阵寒风掠过,几乎吹灭了她手中的红烛。她耳尖微微耸动,不客气道:“跟了我一路,不累吗?再不现身,我就不客气了。” 一道黑影闪过,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挡在了她面前。他身穿着一袭蓝灰飘逸长袍,外面罩着黑金的厚重披风,浑身裹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焚香气。仿佛,广藿香与雪松香沾染在裹尸布上的味道,好闻却又诡异非常。 明月夜赶忙从袖中,暗暗捻住一颗辟邪珠,放在舌下防范对方的香气有毒。 “倒挺鸡贼,放心吧。本座的焚香,并无邪祟。”苗逸仙冷哼了一声。 “能闯过层层机关,来到媺园的花田。看来你这鬼眼神医,倒有几分本事。”明月夜紧紧盯着对方风帽中的,模糊不清的容貌。 “明堂堂主的伤药了得。本座服用效果甚好,所以深夜来叨扰,堂主可愿再周济几颗?”他故作彬彬有礼。 “我打花了你的脸,莫非你趁夜来报复?”她严阵以待,直言不讳。 “本座也咬伤了堂主的手指,倒也算互不相欠了。本座前来,是想与堂主做笔交易……”他微笑,夜色中亦然能看到他一双鸳鸯眼,闪亮着邪魅的光亮。 “你怎么知道,我有六叶福寿草?”明月夜浅笑安然,红烛之下,益发显得艳丽妖娆。 “明堂堂主,不会无缘无故,去碧渊殿放火吧……你若没有得手,便不会如此嚣张傲慢。再说,念媺长公主,您若失手,就太丢人了……”他叹息一声:“若非本座身负重伤,恐怕碧渊殿就不会仅被火烧那么简单了。紫涵这小混蛋,早就七零八碎了。” “哦?你倒足够厚颜无耻。苗……逸仙?你有什么可以和我交易呢?”她唇角染笑,长眉一挑,不吝挑衅。 “你要什么,本座都给你。哪怕你要本座这个人,也悉听遵命。”他故意谄媚,隐匿着一丝奸诈狡猾。 “神医如此怜香惜玉,恐怕我要的,你会舍不得……不知那玉妃!”她开门见山,步步紧逼。 “又有何难?天下女人那么多,旧的不去新来不来。堂主请随意……其实,恐怕不用本座出手,玉妃根本也不是堂主的对手。你想要的,分明更多,或许也只有本座能给……不过,本座得先拿着六叶福寿草疗伤。不然,我帮不上你什么。你是医官,你明白……还有,本座内伤未愈,不知堂主可否移步,寻个有火的暖和房间,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他缓缓走近,言语暧昧道:“或者,你怕……和本座单独相处,不敌本座风采……意乱情迷呢?” “滚!往前走,前面有暖阁。”明月夜不耐烦的打断,这自我感觉甚好的苗逸仙。硬生生按捺住自己,再抽他几个耳光的想法。 “你不怕?”他还想撩拨她,却被一枚海棠花般的银色暗器抵住了腰肢。 他嘴角微微扯动,哂笑道:“暴雨棠花针,看来你还真是明媚的后人,无疑。小心点儿,本座还不想变成个刺猬。怎么玉抱美人呢?” “再废话,你连刺猬都做不成。抱美人,抱自己的灵位吧。怕你?你不怕我,才好。”明月夜冷哼一声,又用暗器顶了下他的身体,威慑十足。 “稍等……”苗逸仙坚持停住脚步,他解下自己的披风,一展臂将其披在明月夜的肩头。在她微愣间,他已经将风帽戴在她的发顶上。 “天凉,堂主若微恙,心情自然不会好,逸仙怕……殃及池鱼……”他的声音柔软平和。他的披风裹着很重的,他的焚香味,却很暖和。 “苗逸仙,我警告你,不许你打本堂主半分主意。不然,我这第一件事,就是为你净个身!我乃大常第一医官,这刀起刀落,从不迟疑。”明月夜不客气道,却也裹紧了他的披风。 “好,本座牢记。堂主,请带路。红烛的光亮太细弱,灭了也罢,本座为你掌灯……”苗逸仙不易察觉的轻笑一声,吹灭了她手中的蜡烛,遂而又点亮自己手中的宫灯,特意为她照亮了前路。 不多时,两个人走到了媺园的暖阁中。 苗逸仙搓搓手,身姿优雅的的点燃了暖炉中的银炭,他用长长的银钩子,调节的暖炉中炭火的大小。 不多时,整个暖阁明亮而又温暖起来。 明月夜把苗逸仙的披风解下来,扔到他的身旁。她转身,从容的用一只紫砂锅,煮起了金丝小枣枸杞红茶。 苗逸仙凝视着眼前,一身脂红蜀锦衫裙的女子,他想起一个词语形容最恰当,就是娇艳欲滴。的确,她,美的如此纯粹,令人不吝心动。 “你敢再用,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眼光,瞪着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恶心!”明月夜不吝翻了个白眼,鄙视道。 苗逸仙苦笑道:“本座即便受了伤,但也没有龌龊到,让堂主如此鄙视吧。也罢,你年纪太小,并不知道逸仙曾经的艳事传奇。多少女子留恋本座的花容月貌,甚至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只为和本座一夕之欢。本座,从来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 “想必,明媚堂主对你的态度,不会比我更好吧……”明月夜打断他,冷哼一声,不吝嘲讽。 “不错。所以本座也最喜欢扎手的玫瑰,更有趣。”苗逸仙在碳炉前,伸出一双颀长秀美的手指,取着暖:“明媚虽然古灵精怪,但心肠绝没长公主毒辣。那红烛之中的七彩海棠的分量,放得很足。” “呵呵,您这宫灯中的断肠草花粉,也放得毫不客气。”明月夜吸吸鼻子。她手脚麻利的煮好茶,又用滚烫的第一回茶水烫了自己的冰白主人杯,取了第二回的新茶,放在自己鼻息之间,闻香。 “你若连断肠草都解不了,本座若会被七彩海棠伤到,那咱们就没必要坐在这里喝茶了。用毒之术,你确实在明媚之上,不吝可造之材,不然这般,本座认下你关门弟子。假以时日,别说活着的人,就是死了的魂灵,都会膜拜在你脚下,喜欢吗?”苗逸仙娓娓道来。他缓缓靠近她,鸳鸯眼眸中,泛起阵阵妩媚的水波。 明月夜被口中的茶水呛得,一口气喷了出来。淋淋漓漓,撒在苗逸仙的脸颊上。 她嫌弃的擦着嘴角茶水,蹙眉道:“你都这个德行了,还想做我师父?武功差劲、内力全无,毒术稀松,至于医术。连自己的伤都治不了。倒过来还差不多,不自量力。” 苗逸仙并不以为忤,他伸出桃色舌尖,舔了舔唇瓣上的残余茶水,不吝暧昧道:“茶甜,人更甜。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他猝不及防,就要躬身拜下。明月夜大骇,赶忙伸手拦住,急切道:“我可不要你这样的徒弟。都一百五十岁了,太老了。” 苗逸仙顺势握住明月夜的手腕,招式极为诡异,他迅速点住了她要穴,顷刻间内力全失。她浑身松软的瘫倒下来,直接跌进了他的怀抱,无力挣扎。 “小丫头,你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吗……轻敌,死得可快。”苗逸仙的音调温柔如水。 眼见他的一双鸳鸯眼,晶莹剔透,越来越近。明月夜心呼不妙,却无奈浑身使不出本分力量来。 恰在此时,一头雪白巨狼破门而入,一爪子就招呼到苗逸仙的臂膀上。事发突然,他怀中女子也滚落到巨狼的保护范围中。巨狼呲牙嘶吼着,又电闪雷掣间,将他撞倒在墙壁上。 苗逸仙立时衣衫褴褛,多处伤口血痕闪现。他蹙眉捂住自己的伤口,望着巨狼狰狞的嘴脸,不吝苦笑道:“九少爷,明媚的狼,居然还没死呢?” 雪狼王阿九眯着幽绿的狼眼,呲着匕首般的尖牙,从喉咙里传出不吝威胁的低吼。 “先不要弄死他,阿九。”明月夜暗中催动战龙诀,从丹田涌出一股奇异内力。尝试几次终于冲破了被封闭的穴位。她从木地板上爬起来,抱住阿九躁动不已的硕大狼头。 “阿九说,就算你这老淫贼死成沫沫儿了,他老人家也活蹦乱跳健在着。”她红唇一撇,目光烁烁。 “没想到,还有后手啊,小美人儿。你果然是本座见过,最有趣的女人。真让人心痒难耐……”苗逸仙鸳鸯眼眸不吝欣赏,只是嘴贱依旧。 “死到临头,还嘴硬。苗逸仙,看来我先得毒哑了你,才能消停。”明月夜手疾眼快,从袖中取出三枚赤红药丸,扔到他身畔。 苗逸仙取起,请嗅一下,遂而全部放入口中,努力咽下。 他眼睛笑得眯眯的,不吝谄媚道:“小美人儿,你也怕本座死了吧,这伤药本座便笑纳了。” “你还真敢吃,里面可有金蚕蛊,每七日若无我的解蛊药,中蛊者便会肠穿肚烂而亡。苗逸仙,你确实胆大妄为。”她倒吸冷气,出乎意料。 “死在你手里,总比被紫涵与柳心玉那等小人算计,爽快的多。再说,本座都拜你为师了,你舍得杀了心爱的徒儿?”他说得轻松潇洒,自然而然。 明月夜眼角不由抽动了几下,垂下眼眸,克制道:“算了,我也不与你呈什么口舌之快。我知道,你没害我之心,不过只想得到六叶福寿草罢了。你的伤,我可以帮你治。但……你要听我号令。” “徒儿,言听计从。”苗逸仙谄媚的眨眨眼睛。 “你也一百五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能如此讨人嫌呢……”明月夜无可奈何,她松开阿九,转身倒了一杯茶,自己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远远放在他的脚畔。 苗逸仙一边按住自己被雪狼王抓伤的伤口,一边优雅的拿起自己的一杯茶,轻轻啜饮。 隐隐的烛光之中,他面若晚玉,唇红齿白,举手投足之间,俨然贵族公子的风淡云轻。 明月夜一边给阿九梳理着颈毛,一边细细观察着对面的蓝衣男子。 “你为什么认识明媚?”她终于忍不住好奇道。 苗逸仙抬起头来,他似笑非笑,凝视着面前这张,又熟悉却又陌生的如花容颜,艳红的唇角旋起一抹神秘微笑。 “秘密……等本座升天之时,便会告诉你,小美人儿……” 305.玉妃 一场冰雨之后,虽然御花园里其他的树木花草都已凋零,但海石榴花却开得愈加娇艳璀璨了。 常皇黎珏为了讨好,一直闭门不出的锦华皇贵妃夜涟漪。特意要在御花园暖阁设家宴。打算炙烤新鲜的鹿肉,加之扶桑国新近上供了蓬莱青梅果,正好用来熬煮五十年的女儿红。 黎珏便趁机邀约皇亲贵戚一起,在御花园暖阁煮酒吟诗、赏花观景,这热闹又不失风雅的佳聚,最宜亲近之人联络感情。夜王与西凉王及念媺长公主,必然要在被邀请的贵宾名单之中。 明月夜赴宴之前,先前往了坤宁殿。她看着夜涟漪喝完了保胎汤药,又换好了衣衫,便将重楼与雪见留下陪伴。自己则带着流千树,先行前往御花园。她想趁机多采撷些海石榴花瓣上的冰露,也好日后为夜涟漪入药。 这日,明月夜内衬了一袭茜素深红,绣着银色合欢花瓣的蜀锦衫裙,外罩了一件铁锈红的蚕丝绢袍。她长长的黑发绾了简单的云髻,正中戴着三眼狼的赤金冠,益发显得英气而不失娇艳。 流千树依旧一身银白蜀锦袍服,外面加了一件月蓝的半厚披风。他的肤色本就白皙,加之这几日心事重重,夜不能寐,不但整个人清减了许多,连金色眼眸下夜晕染了淤青般的黑眼圈,显得憔悴而无神。 往日活泼话多的流千树,今日益发的沉默寡言。他静静的跟在明月夜身后,帮她端着小小的水晶瓶,承接着她用玉片小心取下的花瓣冰露。良久时间,他心神恍惚,一言不发。 “流千树,今日炙鹿宴事关重大,你务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明白吗?”明月夜长眉一扬,声音清冷而威慑。 流千树惊愣了下,遂而迟疑的点点头,又低垂下了眼眸去。 “你再心不在焉,便先回媺园吧。这里我自己见机行事就好。”明月夜停住脚步,微微蹙眉。 “明丫头,我担心……这样,你太冒险了。若出了任何破绽,都会连累你犯上欺君之罪。我死不足惜,但若让你因为我,陷入险境。我心里难受……”他嗫喏道,唇瓣轻轻颤抖着。 “只要你打起精神来,我们就不会有任何破绽。你不会死,涟漪不会,我也不会。难道,你不相信我吗……”她低低道,遂而用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小臂。她的掌心热力灼灼,温暖了他冰冷的肌肤。 “月夜……对不起……”他眼窝酸涩,努力扬起眉毛,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强做欢笑道:“我相信你,从来都信。” 明月夜又努力握了握他的手臂,唇畔展开一个明朗笑容,冷静道:“一出好戏,马上就开演了。你这个戏精,可别浪费了自己的才华。请……祝我一臂之力,就像以往那般,咱们并肩作战。” “好,听你的,一起。”流千树强打精神,微微含笑。 他迟疑了下,又轻轻说道:“昨日,汪忠嗣给我送来了一包花种。他说是这半年多来,他游历各大寺院,主持与长老们赠予的珍稀药种。他说……你用得上。只是,不让我告诉你,他来过……可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实情。他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他很好,放心吧……” “他……算了……好就行了,不用再说其他……这种子,就在媺园种下吧。”明月夜侧身,把他手中水晶瓶接过,仔细的扎紧瓶盖。稍纵即逝的,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恰在此时,迎面走过一队声势浩大的队伍,当中护卫着一顶金碧辉煌的肩舆。 “玉妃驾到,闲杂人等,还不让路!”打头儿的是两个伶牙俐齿的小太监,俨然气势嚣张,无所顾忌。 “还真没见过,运气这么背的女人……不用咱们再费吹灰之力,她自己直接送上门来了。”明月夜微微一笑,有些调侃的望了望流千树。后者的金色眼眸已经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说你们两个呢,怎么这么不长眼啊。”小太监见面前的一男一女衣着简约,并无太多装饰,心下自然不以为是。 “这路这么宽,你们家主子是螃蟹变的吗?非要横行霸道才能蹭过去。”流千树冷冰冰道。 “大胆!”打头儿的小太监眼见有些功夫,何况平日里也气焰嚣张惯了,抬脚就要踢人。但他脚刚刚抬起,整个人已经飞到了旁边一颗海石榴花树上,摔得十分狠。一阵花雨落英缤纷,他瘫倒在泥土地上,吐血不已,再也爬不起来。 流千树掸了掸衣袖,冷笑着盯住另一个本来跃跃欲试的小太监。后者见势不妙,赶忙退后了几步,尖声喊道:“有刺客,保护玉妃。” 眼见队伍一阵慌乱,几个带剑侍卫冲了过来,将明月夜与流千树团团包围。 但领头的卫士是宫中老人,眼见对面女子发髻正中,熠熠烁目的三眼狼赤金冠,知道是遇到了西凉王妃,也就是念媺长公主。他心中暗呼不妙,眼疾手快的退后一步,扔下佩剑,赶忙恭敬鞠礼。 “属下冒昧,惊扰了长公主殿下,还请殿下赎罪。”他战战兢兢。身后的侍卫们更不吝见风使舵,齐刷刷跪倒。 肩舆落地,金珠子连成串儿的帘子被一双芊芊玉手挑开,隐约露出一张美丽女子的脸颊,妖魅而娇娆。 “本宫还以为是哪一宫的小丫头呢……原来竟为西凉王妃。”玉妃柳姣姣轻笑了一声,她放下珠帘,娇蛮道:“王妃何事?要挡本宫的去路。皇上正在暖阁等着本宫呢……” “大胆,你乃二品宫妃。念媺长公主位尊一品,你不知道宫中礼数吗?还不下车见礼!”流千树不客气道。 “哦?本宫可怀有龙裔,且有不稳之像……莫非……”柳姣姣在肩舆中拉长声调:“也罢,既然长公主不忌惮,定要一意孤行!本宫就悉听遵命吧。反正,一切后果,长公主自然都能承担。”她似乎并不想给明月夜说话的时间,已经断然盖棺定论。 肩舆两旁的小宫女,赶忙拉起珠帘。那柳姣姣从肩舆上,被她们小心翼翼扶下来。 明月夜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只见眼前的女子,一双微微上挑的猫眼儿般棕黑眼眸,有着言述不尽的风流与娇弱。她肌肤胜雪,身姿丰满。一袭粉红色的绮罗衫裙,外罩着雪白的狐狸轻裘。她满头珠翠,珠光宝气,特别发髻正中一枚硕大的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金冠,简直贵气逼人。 此人十分眼熟,分明正是那日,与苗逸仙在海石榴花树下私会的女子。 306.喜讯 那玉妃柳姣姣,扶着身旁宫女的手掌,傲慢的从肩舆上,款款而下。 她见到明月夜与流千树,非但没有行礼,反而步步紧逼。 流千树微微蹙眉,为这胆大而妖娆的女子,身上裹着的甜香桃花气息,本能的心生忐忑,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明月夜则浅笑安然,她凝视着对方傲慢而坦率的挑衅。她长眉一挑,似笑非笑道:“玉妃离本宫太近了,行礼恐怕不方便吧。” “明月夜,你真敢让本宫向你行礼,就不怕承担本宫滑胎的罪责吗……你太自信了。”柳姣姣艳红唇瓣绽开一朵恶毒之花,她轻语。 “玉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长公主无礼!”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清澈的女声断喝。 二人回首,柳姣姣心下一愣,原来竟是锦华皇贵妃夜涟漪。多日不见,她非但没因禁足而神色黯然,明艳脸颊上亦然没半点病容之迹,反而更加成熟艳丽了,这让她难免心生嫉恨。 夜涟漪穿着紫晶蜀锦的飘逸衫裙,外罩了孔雀蓝绣着如意的蚕丝锦袍。高高的双环望仙髻之上,插着九枚赤金蝴蝶镶翠花钿,更显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柳姣姣见夜涟漪呵斥自己,心下更生一股莫名怒意。 她丢下明月夜,身姿敏捷的迎上夜涟漪,高傲挑衅道:“哎呦,锦华皇贵妃不是被皇上禁足在坤宁殿吗?怎么……还敢出来闲逛……您忘了上次就因为多事,差点伤了本宫龙裔……真不懂吃一堑长一智吗?快……快宣御医官来,本宫突然又腹痛了。” 夜涟漪多少吃了一惊,她胆怯的退后了一步,却被柳姣姣一把攥住手腕,拼力一拽,眼瞅着两人便朝着海石榴花树倒过去。 柳姣姣的宫女们,都是极有眼色的厉害角色,赶忙大声呼喊道:“不好了,皇贵妃推了我们主子……快宣御医官苗大通。” 夜涟漪紧蹙峨眉,冷冷瞪着柳姣姣,怒斥道:“你又来这一套!” “不错,这次就要逼死你。谁让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撞进来……活该!”柳姣姣阴冷道。 眼看着两人就要跌倒在一处,却突然被一个人,左右手臂,各抱住二人腰肢,稳稳站住。此人正是明月夜。 “你忘了,本宫可是大常第一医官。又怎能让玉妃娘娘……滑胎呢?”明月夜明眸划过一抹狡黠之光,她一把就攥住柳姣姣的手腕。 后者虽然身姿丰满,但身高却比明月夜矮了半头。加之并没预料到对方的胆大与敏捷。柳姣姣竟然被明月夜顺利控制在手臂禁锢中,动弹不得。 柳姣姣感觉到明月夜强大而诡异的内力,挣扎几下竟然纹丝未动。明月夜钳住她手腕,按压了几个呼吸间,嘴角旋起冷笑:“好大的胆子,玉妃。你的医官怕要是死罪了……” 柳姣姣心中暗惊,有些惊慌失色道:“你想干什么?” “流千树,玉妃的宫女与太监中混入了突波奸细,意欲对本宫以及皇贵妃图谋不轨。统统拿下!”明月夜瞥了一眼流千树,厉声道。 流千树眼见这几个太监与宫女都是那日,在玉甄殿折磨虐杀茱萸与丁香的罪魁祸首。他银牙一咬,顷刻间将这些乌合之众,尽数击倒在泥泞的土地上,动弹不得。这些人,还未来得及惊呼救命,已挨了数个耳光与飞脚。 “皇上驾到!”由远而近,两行人等簇拥着一架明黄肩舆,缓缓而来。 “明月夜,你死定了。”柳姣姣一把反握住明月夜手腕,恶毒道。 言毕,她发出惊呼一声,凄惨呼救着:“陛下救臣妾……有人要伤臣妾性命……” “你以为,算计好黎珏到暖阁时间的人,只有你吗?孩子气……”明月夜笑得必有用心,低语道:“想好怎么说人话,苗逸仙的小命儿,可在你言语……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常皇黎珏、夜王夜斩汐和西凉王哥舒寒,都闻声从肩舆上下来。黎珏在前,两位摄政王紧跟其后。一行人转眼间已到海石榴花树下。 黎珏愣了一下,眼见着地上东倒西歪躺着一群奴才,都鼻青脸肿,不能言语。而他的皇贵妃和玉妃,却被明月夜左拥右抱着,三位美人相映成趣,风景倒极为养眼。 “皇妹啊,你……你这唱的哪出戏,怎么抱着寡人的爱妃啊。”黎珏本想伸手扶住,满眼含泪梨花带雨的玉妃柳姣姣。但却在一瞬之间,看到了夜涟漪清冷目光,仿佛惊鸿一瞥,心下竟然怦然一动。一月未见,她怎么突然出落得如此楚楚动人了? 转瞬之间,黎珏伸出的手臂徒然改变了方向。他毅然决然的先抱住了夜涟漪,满怀柔弱无骨的轻盈身躯,淡淡的芍药香气萦绕鼻息,一时间他直觉得心间满满的温柔与怜爱。 “涟漪,爱妃无碍吧……”黎珏问得完全出自真心。 夜涟漪却轻轻推开了黎珏怀抱,转身投入了兄长夜斩汐的怀抱,她委屈的低语道:“王兄,还好你来了……” 夜斩汐扶住妹妹,淡淡一笑:“涟漪……皇上面前,不可无礼。” 黎珏愣了一下,多少有些尴尬,伪装咳嗽了几声:“涟漪一直在坤宁殿养病,没得机会与夜王兄妹相见,倒是寡人疏忽了。” 哥舒寒笑望着明月夜,貌似拥抱,实为禁锢着那玉妃,后者正表情惊痛与怀疑的挣扎着。 “十七,你也来英雄救美吗?”他戏谑道。 柳姣姣见风云突变,不但黎珏突然出现,连夜斩汐与哥舒寒都一并前来,加之明月夜适才的威胁,一时间心乱如麻,只得娇弱的求救着:“皇上,请怜惜臣妾腹中的孩儿啊。” 黎珏毕竟关心自己的皇裔安危,他赶忙扶住柳姣姣。明月夜冷笑一下,松开了手掌,让那扭来扭去的女子扑入黎珏怀中。 “皇上,臣妾腹痛难忍,怕有滑胎危险,快……快宣御医官苗大通。”柳姣姣斜了一眼笑吟吟的明月夜,娇嗲啜泣着。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宣苗大通。”黎珏有些心慌意乱,他打量了四处的一片狼藉:“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启禀皇上,突波奸细混入了玉妃的随行宫女中,刚刚意欲刺杀本宫,还有皇贵妃娘娘。流千树已经他们尽数制服。本宫也是为了保护两位娘娘,又不能厚此薄彼,便只能左拥右抱了,倒让皇上见笑了。”明月夜明眸皓齿,字字珠玑。 “哦?今日当值的是副统领郑飞兰吧。”哥舒寒微笑着,望向一旁躲躲闪闪的侍卫。他邃黒重瞳深不可测,意犹未尽道:“郑统领,本王王妃,竟然如此神勇吗?莫非她……夸大其词?” 郑飞兰吞了吞口水,笑得有些尴尬道:“王妃确实女中豪杰。刚才属下听到玉妃呼喊,赶忙过来察看。嗯……长公主殿下和流千树大人已将刺客制服,救了两位娘娘。属下也只比皇上和王爷们,就早来那么一小会儿。” 柳姣姣狠狠瞪住郑飞兰,后者置若罔闻。毕竟这两位摄政王再加上一个长公主,实力太悬殊了。再说,这西凉王妃的手段他是真真儿见识了,又岂止诡计多端。而那西凉王,更是大家宁愿做鬼也不愿招惹的人物啊。 “医官苗大通,见过皇上、王爷、长公主、皇贵妃娘娘和玉妃娘娘。”一身蓝灰衣袍的苗逸仙,上前一步,躬身见礼。 柳姣姣见苗逸仙无恙,心中终归大石落地,遂而她阴森森盯住明月夜,恶毒念头又丛生不止。 “苗医官,本宫被念媺长公主推了一把,如今腹痛难忍,快帮本宫诊脉。”柳姣姣一言既出,石破天惊。 “玉妃诳语,分明是她先撞了本宫,长公主担心本宫受伤,出手相救。不知玉妃这般,如何道理。”夜涟漪终于从夜斩汐怀抱中站出,脸色苍白,悲痛万分的指着柳姣姣。 “这……这怎么回事?”黎珏只觉得满头雾水,一身冷汗。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可怜臣妾腹中孩儿,竟要被罔逆小人陷害。难道您……坐视不管吗?”柳姣姣紧紧抱住黎珏,她悄悄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苗逸仙,但后者面无表情,只是毕恭毕敬站在那里。 “事到如今,本宫也不再隐瞒了。确实玉妃,貌似不小心撞到了皇贵妃。本宫本意不想将事端扩大,但事关皇裔……本宫也不得不得罪玉妃了。”明月夜退后一步,微微躬身:“恭喜皇上,锦华皇贵妃如今已有孕两月有余。” 众人都愣住,柳姣姣眉头紧蹙,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有身孕了?自己在她身边埋了眼线,上个月还见她葵水染衣,莫非他们要唱空城计。好大的胆子。 黎珏确实欣喜若狂,他松开柳姣姣,招呼苗逸仙过来照顾。自己赶忙疾步走到夜斩汐面前,双手握住她的小手,喜笑颜开道:“爱妃,你也有了身孕,却为何不告诉寡人呢……” “皇上,臣妾与玉妃几乎同时有孕,但臣妾还没来得及告之陛下,您就将臣妾禁足在坤宁殿了。臣妾求过玉妃,将臣妾有孕的消息告之陛下,但不知为何玉妃从此不让臣妾再见陛下,还冤枉……冤枉臣妾撞了她……上一次就是这样,这次又这般,还好有长公主作证。王兄,涟漪心中苦啊……”夜涟漪侧头,眼泪汪汪的望着兄长夜斩汐。 夜斩汐冷哼一声,清冷道:“皇上,涟漪虽年轻不懂事,但从小性子纯善,从不曾说谎。长公主又为大常第一医官,今日她如此紧张涟漪的身体,本王亦然分外担忧。斩汐恳请皇上,若陛下不再宠爱涟漪,就让本王将她带回王府吧。至于这皇贵妃的人选……皇上另选佳人吧。” “皇弟,你这话让皇兄如何自处?这……这……都怪皇兄不好,寡人确实昏了头脑,忽视了涟漪。但……寡人是真心喜欢她的,从来没有想过让她出宫啊。”黎珏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皇上,前几日本宫前往坤宁殿看望皇贵妃,发现殿里竟有被收买的恶婢佩兰,企图陷害娘娘及皇裔。如今人赃俱获,只等皇上明察。”明月夜微微福礼。 “皇上,臣妾可从来没有听锦华皇贵妃说起,自己有孕的事情。这龙胎来得也太蹊跷些了吧。反正臣妾的御医官苗大通医术了得,他曾治愈过陛下的头疾。不如,就让他来为……皇贵妃娘娘诊脉吧……一家之言,难免不稳妥……”柳姣姣不吝恶毒道。 “我才不要什么臭男人,给我诊脉。”夜涟漪惊慌失措的后退一步。 黎珏微微一愣,他放松开了夜涟漪的手掌。他笑得有些勉强道:“玉妃说的,也并不无道理。苗大通,你……先给皇贵妃娘娘诊脉吧……” 黎珏身后的总管大太监十分有颜色的,命小太监们顷刻间搬来了若干座椅,又打上了屏风。请黎珏和各位皇亲国戚落座。 夜涟漪扭捏着,转过脸去,大义凛然般的伸出了手臂。 苗逸仙不动声色,单膝跪在夜涟漪座椅前,在其手腕上搭了一条丝帕,轻轻摁压着。他微微蹙眉,眸中闪过一丝惊色。 柳姣姣也落座了,她细心的观察着苗逸仙与夜涟漪神色,心中不禁暗自欢喜。看来今日,甚可一箭双雕了吧。 “皇上,既然如此。本宫也为玉妃,仔细诊脉吧……”明月夜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本宫才不用,本宫担心你下毒!”柳姣姣惊慌失措,结结巴巴道。 “玉妃说笑了,难道本宫还能当着皇上的面儿,陷害你不成?”明月夜不吝挑衅。 “皇上,十七医术,本王很有信心。为了安全起见,最好互换医官诊脉,方才万全。”哥舒寒隔岸观火,轻笑低语。 “准了。”黎珏叹了口气,他揉着自己跳痛不已的额头,心神不宁。 “本宫知道,虽然你的脉象被人调动。但你根本……无孕……”明月夜摁住柳姣姣的手腕,靠近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低语,轻轻哂笑道:“不过,别怕,本宫还不想揭穿你……” “是吗?”柳姣姣亦然低了头,笑得甚为得意道:“本宫倒觉得,骗人的恐怕是夜涟漪吧……不知道西凉王能保得住你的性命吗……” 苗逸仙神色凝重的走到黎珏面前,躬身行礼,谨慎道:“启禀皇上,锦华皇贵妃的脉象有异……” 众人惊愣,甚至骇然。黎珏的唇角微微抽动,强做笑意道:“讲……” “依本官诊脉所见……”苗逸仙淡淡道:“皇贵妃娘娘有孕两月有余不假,但恐怕是双生子……龙凤呈祥。恭喜皇上,此乃大常祥瑞之相。” 黎珏先是一愣,遂而大笑起身:“好,果然神医。皇妹,你不得不承认,这苗大通果有神通。你都没看出来吧……” “皇上,本王王妃,可并非擅长妇科的医官。”哥舒寒强忍好笑,不吝调侃道。 “恭喜皇上。本宫确实不如苗医官,更懂这些异术。”明月夜似笑非笑望着苗逸仙,后者长眉一扬,笑意更浓。 “不过,这玉妃娘娘确实有滑胎之相。可能肝火上浮吧……最好清净养心,不要出玉甄殿。苗神医还要好好照拂才是。”明月夜松开柳姣姣的手腕,轻笑道:“娘娘的心跳太快了……可是心慌吗。” “你……本宫……”柳姣姣咬住嘴唇,一时难以反驳。她转身看了一眼苗逸仙,后者波澜无惊的眼神,让她不得不放弃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黎珏忙从座位上,疾步走到夜涟漪面前,再次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温声道:“涟漪,以前是寡人冷落了你。此后,寡人定会好好补偿你。若爱妃生下皇子,便是大常的皇后,咱们的皇儿,便是大常的太子。至于玉妃和你之间的误会,不如就算了吧。你们如今都有了身孕,总得相互照拂才好。好吗?” 夜涟漪不动声色的望了一眼恨得咬牙切齿的柳姣姣,缓缓点点头。黎珏欣慰的抱住了她,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 夜斩汐与哥舒寒对视了一眼,各自心中敞亮明白。看来今天这暖阁的一幕,必定明月夜特意设计的局。连他们,都成了推波助澜的棋子。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敢玩了。 暖阁之宴尚未过半,锦华皇贵妃有孕的喜讯,已经遍布后宫。几人欢喜几人愁。 307.弱点 玉甄殿内。 白玉床榻,几乎温暖生烟。从屋顶吊垂下来层层茜粉纱幔,披散在床几上,随风轻轻浮动,仿佛桃花仙境中的美轮美奂。温柔梦乡,想必也不过如此。 但今日,却一片狼藉,混乱不堪。 柳姣姣坐在床榻正中,她披头散发着,愁眉苦脸着,摔烂了殿内所有的瓷器。 平日里跟在她身边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在暖阁之宴后,因为被宫婢佩兰毒害锦华皇贵妃一案,受到或多或少的牵连,终归被掖庭局尽数扣押。她便无人可用。 为了助力郭贵妃彻查此案,常皇黎珏特向念媺长公主求助。前不久,明月夜帮忙刑部侍郎温亭羽,一举破获落霞苑白骨案,在民间都已家喻户晓。后宫之中,别有用心的人,难免风声鹤唳,惴惴不安。柳姣姣恐怕是最焦虑之人。 殿内除了柳姣姣,正在不遗余力的发泄,还有苗逸仙远远的站在窗前。他冷眼看着那胡搅蛮缠的女人,已经开始撕扯床幔与锦被。 “逸仙,你为何要帮夜涟漪。你难道不知道,她若有孕会将我们陷入绝境。”柳姣姣终于撕累了,扔乏了,骂够了。她颓然的靠在墙壁上,泪眼朦胧的望着窗前清瘦颀长的男子。 苗逸仙缓缓踱步到桌几前,勉强在一堆碎片中,找出了唯一一枚完整的茶盏。他衣袖一抖,原来怀中还藏了一只茶壶。他动作优雅的往茶盏中倒了半盏温水,递给柳姣姣。 “闹了半日,总口渴了吧。还好没有砸干净,不然你连一杯温茶也喝不上。”他淡淡道。 她愣了一下,心中微暖,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接过茶盏,小心翼翼的喝了几口。 “逸仙,也只有你还在乎我……”她吸着鼻子嗫喏道。 蛮横的态度终于化为泡影。她抽噎着,不吝脆弱道:“若不能顺利除掉夜涟漪,又如何牵制夜王府,打击明月夜。紫涵那混蛋,又怎么会把六叶福寿草交出来呢?你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柳心玉若觉得我们无用,恐怕还会落井下石,杀人灭口。” “阿姣,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聪明一些呢?”他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发顶,叹息道:“夜涟漪确实有孕,我总不能当场下毒吧。再说,明月夜也是医术了得的医官,她如此精明,谁能在她眼皮底下做手脚?即便我说夜涟漪没有怀孕,黎珏叫来其他的医官,一验既知。我们又如何自圆其说?” “她怎么可能有孕。我买通了佩兰,分明见夜涟漪葵水染衣,这不可能!”她蹙紧眉头,不可思议道。 “你本无孕,不过我用针灸调节了你的脉象,从而显现孕相。恐怕那夜涟漪从一开始就做了这场局,你没有发觉而已。如今,你咄咄逼人,因妒生恨的奸妃形象恐怕已经落实。而她,纯善柔顺,委曲求全的贤淑也将被众人称颂。孰高孰低,你觉得,黎珏会在内心之中,偏向谁?我不喜欢不够聪明的伙伴,阿姣,你懂的……”他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眼泪。 “那孩子,会不会不是黎珏的……或者,她也可以利用明月夜,帮她调节脉息。”柳姣姣不甘心的挣扎着。 “夜涟漪的腹中,确实有孕。难道你不信本座医术?”苗逸仙鸳鸯眼眸中凛然一冷,他撤手。 她手疾眼快的握住他手指,音调带着急切的恳求:“不是这样的。除了你,我还能信谁。” “孩子是谁的,只有夜涟漪心知肚明。除非你有证据,否则空口无凭的指责,只会让我们一起死得更快些。”他叹息了一声,无奈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今日明月夜设局,你我亦然为她棋盘中的一个卒子。夜王、西凉王、皇上,甚至你的那些奴才们,都在棋局中。这个局,简直滴水不漏,而又顺其自然。若非我顺水推舟,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跟我,在这里讲话吗……你太轻敌了。” 柳姣姣沉静下来,沉思了片刻,不由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她脸色苍白,手指都有些颤抖着。 “明白了。若我步步紧逼,她亦然会揭穿我假孕的事实。那她为何,要给我们留有余地呢?” “后宫之中,向来博弈。她要的是平衡。咱们不再将矛头指向夜涟漪,她便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她要对付的,恐怕是柳心玉身后的人……”他微微蹙眉:“阿姣,你毕竟柳家后裔,或许你愿意为了柳心玉牺牲自己……” “见鬼!凭什么?柳家后裔……笑话。我父亲病重之际,她们可伸出援手?若不是逸仙相救……算了,我清楚的很,她们就是利用我的美貌和身体,来笼络黎珏。柳心玉就是一条阴险的老毒蛇,心黑手辣,奸诈歹毒。她不过利用咱们。到了必要时刻,她会毫不犹豫弄死咱们,保全自己。还有那个紫涵,狐假虎威,颐指气使。就是一个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怪物。”柳姣姣咬牙切齿道。 “哎呦,玉妃娘娘的寝殿,这是遭了贼吗?”突然之间,殿门被推开了。 只见碧渊殿太监紫涵,带着两个宫女走了进来,语气之中不吝惊讶与做作。 “你来干什么?看笑话吗……”柳姣姣从床几上跳下来,坐到铜镜之前,态度倨傲的开始梳理自己的长发。 “娘娘这话听起来,难免太刺耳。夫人听说了暖阁之事,知道伺候娘娘的人都进了掖庭。您身边总不能没人使唤吧。所以,赶紧让咱家给您送来两个好孩子。”紫涵装腔作势道。 “是来监视本宫吧。”柳姣姣冷笑道:“对了,锦华皇贵妃有孕的事情,夫人也知道了吧。这孩子尚未出世。皇上就有意册立其为太子,可见隆宠殊荣。如今,夫人恐怕也要出手了,全靠本宫周旋,力不从心。还有,那六叶福寿草,何时能给本宫送过来。” “福寿草尚未长成,再有月余就差不多了。娘娘何必心急呢?夫人的意思,当务之急,娘娘要尽快将落胎的罪名,推到明月夜身上才好。您这肚子,再过几个月,再用什么障眼法可就不管用了。还不如,再利用一番。”紫涵阴森森的笑道。 “听说碧渊殿前几日着了火,公公还受了伤,无碍吧……”苗逸仙唇角一扬,冷冷盯住紫涵。后者在他阴沉的凝视下,倍感压力。 “多谢苗先生……关心。咱家无碍,不过受了些轻伤。” “这是本座调制的紫草膏,对烧伤甚有奇效。紫涵公公不妨一试。”苗逸仙从怀中取出一小瓶碧色药膏,递给紫涵。 “先生所制作灵药,为世人所惊叹。感激……不尽。”紫涵双手接住,狭长的凤目似笑非笑:“玉妃娘娘的龙胎,就拜托先生了。” “即便真的生下一个孩子,又有何难?不过,还请转告柳夫人。玉妃的孩儿若能平安生产,对柳氏一族的远远利大于弊。所以……落胎一事,夫人还是想好……” “也对。”紫涵回味一番,狡黠的笑了:“如今再想嫁祸夜涟漪或者明月夜,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确实……剑走偏锋,更妥当。咱家会向夫人建言。对了,咱家还带来了夫人赏赐的千年野山参、紫金灵芝,还有一些稀奇的古董玩意儿,请先生笑纳。” 紫涵一挥手,身后的宫女托着锦盒走过来。 苗逸仙清浅一笑,这才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绛红锦盒,递到紫涵面前:“这是本月给夫人的伤药,本座换了些药材,对于恢复夫人的容貌十分有益。” 紫涵小心翼翼接过:“那咱家就不叨扰先生了。告辞!对了,刚才……咱家似乎听到,有人在背后嘀咕咱家和夫人……” 柳姣姣惊愣,瞪圆了杏目就要争执,却被苗逸仙挡在身后:“公公听岔了。本座倒还有件事,心中暗自奇怪……碧渊殿失火,可烧毁了什么珍贵的物件吗?” 紫渊细细打量着苗逸仙俊逸的脸颊,似笑非笑道:“不曾……先生放心。重要的东西,咱家必然放在稳妥之处。玉妃近日或许肝火上扬,脾气总容易急躁,这在圣前伺候恐怕会有闪失,烦请先生细细诊治,防患未然。告辞!” 紫涵转身独自离去,留下两个宫女还站在殿中。 “看什么看,滚出去,你们才有病。你们柳家个个有病!”柳姣姣再也隐忍不住,怒气冲冲斥责着她们。 “好了,下去歇息吧。待娘娘睡了,你们再来殿前打扫。”苗逸仙走到一个圆脸宫女面前,他伸手轻轻梳理了下她的额发,轻佻道:“叫什么……” “水晶。”宫女水晶脸色微红,不敢直视面前俊朗如玉的神医。 “人若……其名……”苗逸仙居高临下,微微颔首,用极低的声音暧昧道:“一会儿,去本座房间,也稍作打扫,可好……” “还愣着干什么,滚出去。”柳姣姣虽然没有听到他们之间言语,但看到水晶沱红的脸颊,便忍不住心生怒意,不吝声嘶力竭道。 两个宫女倒退着疾步跑出了房间。 苗逸仙一把揽住紧咬双唇的柳姣姣,轻轻啜吻着她细白耳垂,蛊惑道:“阿姣,你就是……沉不住气……这可不好。” “逸仙……” 她还未说出口的话,已经被他炙热的深吻,紧紧包裹住。她不由得热情回应着。 “找到紫涵的弱点,才能让他一败涂地,跪倒在你脚下……明白吗……”他眼神邪魅,意味深长。 308.狼狈 碧渊殿。 密室之中,一豆烛火,不安的跳跃。 柳心玉坐在蒲团上,她满目怒火,脸色阴沉。她身后的紫涵,正恭恭敬敬跪其身后,低垂着眼眸。 他们对面,有一团黑影隐藏在阴暗之中。模模糊糊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带着玄铁面具,又用风帽盖住了头脸。于是,整个人都裹在暗黑披风中,裹挟着一股阴森而危险的气息。 “若非这苗大通有碧血蛭这杀手锏,老夫早就将他活埋了。敢坏老夫之事,活腻味了!”带着面具的男人,用嘶哑的声音,恶狠狠道。 “裴冷言,少在这里发牢骚了……还是先商量商量,下一步咱们怎么办吧……”柳心玉明显不屑的冷哼着:“总不能坐以待毙。” “你们弄丢了六叶福寿草,还敢对老夫颐指气使?”裴冷言豁然起身:“依老夫之见,咱们的盟约到此为止。除掉明月夜的事情,你们自己搞定。” “门主,哥舒寒是裴门忤逆,您就不想将其铲除了吗?他没有任何弱点,除了……明月夜。”紫涵猛的站起身来,一把拦住裴冷言,刻意压低声音道:“您就想一直隐藏在黑暗中,像只耗子一般,浑浑噩噩、躲躲藏藏的过下去?哥舒寒不死,您和裴门……永无天日。” “老夫不喜欢愚笨的盟友。”裴冷言紧紧盯住柳心玉,他隐藏在面具下的双眸,犹如毒蛇般阴郁。 “裴冷言,没有本宫。你想光复裴门,简直痴心妄想。”柳心玉用细白手指,玩弄着自己长长的银发束,似笑非笑道:“六叶福寿草,对柳氏家族来说,实在不过沧海一粟。即便被大火烧毁,不出月余,我们便会再寻到新的替代品。根本无需担心。再说,那苗大通并没有起疑心,反而为本宫建言献策。想必,并没有什么后患。倒是你那裴绰约,实在太令人失望了,她并没有你想象中,对哥舒寒影响巨大。连个西凉王侧妃都没有捞到,莫非人老珠黄了不成。弃之也罢。” “苗大通是什么人,他已经活了一百五十几年,都能成精了。他的话,你也能相信。若不是他内伤严重,急需六叶福寿草续命,你能控制住鬼眼神医?老夫已命裴绰约在长安四处网络名医,万一他反水,我们至少不会无人可用。紫涵,你就那么笃定,这碧渊殿的大火,与明月夜无关?若她得了六叶福寿草,对我们可十分不利。”裴冷言咄咄逼人。 “门主息怒,还请上座。”紫涵轻轻扶住裴冷言,将他搀扶到柳心玉对面的蒲团上,继续坐下。 他为两个人细心的倒了上新鲜热茶。裴冷言微微耸眉,冷冷做下,却始终不肯取下面具,喝一口自己面前的热茶。 “门主放心。碧渊殿着火确属后厨不小心,而并非有人故意放火。奴才也细细查过了,找到了六叶福寿草的烧毁残骸。除了这草,也烧了不少其他物件,却并无遗失痕迹,可见不是事先预谋。况且,苗大通根本不知道这药草的具体位置,他更不可能和明月夜联手,或者向她求助。要知道,这天下的用毒之人,都相互忌惮,不吝斗智斗勇,若想成为同盟,也得先有共同的利益才是啊。咱们也不要太谨小慎微,杯弓蛇影了。”紫涵貌似恭恭敬敬,语气中却不吝笃定与自信。 “好吧,老夫再信你们一回。接下来娘娘有何打算……老夫愿闻其详。”裴冷言隐忍脾气,压抑道。 “本宫觉得,苗大通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柳姣姣能产下皇子,这龙椅的位置谁坐,还不一定呢。”柳心玉妩媚一笑,意味深长:“若柳家的血脉登上这九五之尊,本宫就是太皇太后,亦可垂帘听政。本宫将解禁朝廷对裴门的追捕,并让裴门取代暗夜山庄,门主将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号令天下江湖,不好吗?” “说得容易,柳姣姣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孩子。”裴冷言狡黠笑道,他凝视着对面心照不宣的女人,不吝嘲讽:“看来,这鬼眼神医能让玉妃生下太子啊。果然医术……高明。或者,干脆就是一对狗男女!恶心。” “只要能生下孩子,您管那么多干嘛?不过,夜涟漪的孩子可不能平安落地。即便侥幸生下来,也不能登上太子尊位。而玉妃难产,终归香消玉殒。皇上自然要降罪于苗医官,便殉葬好了。没有六叶福寿草,鬼眼神医并无可惧。当然,他死之前,碧血蛭一定得练成,好植入黎珏脑中。他会不由自主受到咱们控制,立下遗旨,拥立玉妃之子为太子。他会酒醉发疯下旨屠灭夜王府,并亲手斩杀夜涟漪和她的孩子。酒醒之后,他伤心自绝……这个故事的逻辑,岂不天衣无缝?”柳心玉兴奋的眼眸之中,闪闪发亮。 “还有明月夜和哥舒寒呢,你不会天真到,认为他们会任你胡作非为?”裴冷言极有兴致道。 “所以,门主的当务之急,就是让明月夜与哥舒寒心生缝隙,相杀相仇。您总不能坐享其成吧,所以,他们这一对儿就交给您解决了。这买卖,您可并不亏本呢。裴绰约、温亭羽、赤霄或者……汪忠嗣,您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紫涵笑眯眯的接言道。 “有道理……不过……”裴冷言冷冷一笑,余音悠长:“恐怕到了最后,你们也会将老夫与裴门,斩尽杀绝吧。” “汪忠嗣、夜斩汐以及哥舒寒,这三个大常战力、权力最强悍的男人,十几年间都没能将裴门剿灭。可见门主的卓越领导力令咱家五体投地。裴门主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常更需要如此强悍的保护者。所以门主与娘娘更应该友好合作,毕竟,两位贵人之间存在着共同的利益。携手共赢,大快人心。”紫涵巧舌如簧。 “你这猴崽子,确实伶牙俐齿,讨人喜欢。难怪深得你家娘娘的倚重。”裴冷言笑得淋漓畅快,心意舒畅。 “既然如此,明月夜与哥舒寒就让老夫来解决吧。娘娘与紫涵公公,便不必再为此操心了。咱们,各尽其事。” 柳心玉瞥了一眼紫涵,后者会心一笑,转身取过一只楠木托盘,上面摆着两枚酒盏,和一壶美酒。 柳心玉亲自拿起酒壶,在酒盏中倒满了琥珀色的葡萄酒,双手奉上。 她不吝妩媚道:“门主,那咱们就举杯遥祝,愿千秋伟业,大功告成。” 裴冷言起身接过,两人轻轻碰杯,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烛焰摇弋,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异常诡异狭长,在墙壁上尽显狰狞。 裴冷言趁着夜色,悄悄离去。 紫涵为柳心玉轻轻按摩着肩膀,浅笑道:“娘娘,这裴冷言真的可信吗?他可是个千年老滑头。” “哼,这老混蛋与明月夜、哥舒寒两虎相争,鹿死谁手本宫并不在意。反正死哪个,对本宫来说,都是幸事。”柳心玉的红唇上,旋起一抹阴险笑容。 宫外僻静处,裴冷言隐匿在黑暗中。他取下面具,躬身将腹中酒液呕吐干净。又盘膝在地,运用内力,将体内吐不出来的残酒,统统从掌心逼出。最后,又从怀中锦囊取出药丸服下。方才安心。 “老毒妇,还想用蛊酒控制老夫心神,甚至不惜自己陪绑再服下解药。但你也太小看老夫了。待到大功告成,老夫第一个要凌迟的就是你……还有那心更黑的小猴崽子。”裴冷言咬牙切齿道。 309.偶遇 似乎,常焱宫暂时进入了,一段风平浪静的安稳之中,至少貌似这样。 明月夜将流千树、景天、雪见和阿九特意留在坤宁殿,专门照顾夜涟漪的膳食与日常。 夜斩汐也从夜王府亲自选了若干侍女侍卫,贴身侍候和加强守卫。 即便柳心玉还有后宫之中,别有用心的女人们,都觊觎着夜涟漪腹中龙裔,也在暗中蠢蠢欲动。但如今,还想要动锦华皇贵妃腹中龙裔的手脚,恐怕比登天还难。 一场光明与邪恶的力量博弈,就隐匿在暗流之中,从未停止过激烈对决。 恰在此时,一波荒诞的流言,也正悄悄的在长安城里蔓延着。 据说,有位已经嫁为人妇的皇族贵女,与刑部权臣过往甚密。两人幽会曾被女子夫君发现,这女人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与别国国君关系暧昧。后被夫君捉回,却依旧不肯痛改前非,依旧我行我素,品行不端。 夫君一气之下,也与初恋情人破镜重圆,不日就要娶心爱之人进门来,来取代这个寡廉鲜耻的正妻。 这些所谓的皇宫内幕,被精心策划出来,又迅速的传播开来。 先是女院和酒肆,这些流言被添油加醋后,传得更加神乎其神,绯色诱人。甚至有好事者,悄悄的编排了一出杂戏,在民间茶肆里偷偷演出。 据说,一位看官要收一两银子,结果依旧场场爆满,茶老板赚得盆满钵满。于是,更多的黑茶肆便效仿学之。 这一日,明月夜特意乔装成贵公子模样,带着书童打扮的重楼。她们偷偷来到一家叫艾叶茶缘的茶肆,特意观看这出被传得离奇的杂戏。 戏子很丑,演技也浮夸,其实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剧情。台下坐满闲极无聊的人,就着花生、瓜子、口水,和淡而无味而又昂贵的各种茗茶,用来众口铄金。 心怀不轨的人,对台上的故事品头论足,心情竟然也莫名兴奋。甚至还有坐在包厢的稀奇看客,足足出了十倍价钱,要戏子们演上好几遍,不厌其烦。待看到女子的夫君,拿着假的刀剑,追杀扑打那戏中的贵女,金碧辉煌的包厢中传出女子的嗤笑声,仿佛甚为乐在其中。 随着珠帘一挑,一双葱白的女子手掌一扬,扔到台上一锭足金。 “我家夫人说了,台上演得甚好,这金子赏给你们。不过,演夫君那小厮,你要重重责打那小贱人,打得好,你两人我家夫人继续有赏。”一个婢女趾高气昂的伸出头来。 重楼一看,不禁气冲脑门。这人倒算个熟人呢,正是哥舒昊六夫人的丫鬟小白。原来包场的就是那身怀六甲的裴六娘啊。 一身青衣少年打扮的重楼,撸胳膊挽袖子,眼瞅着就要冲上包厢去理论。却被明月夜悄悄攥住了手腕。 今日,明月夜一身银红锦缎袍服,外罩了一袭雪白蚕丝锦袍,腰间系着银色玉带,头顶带着乌金网冠,好一副翩翩少年,如玉美颜。 “主子,您可别拦着奴才,待奴婢……待奴才上去,好好羞辱那一对不要脸的贱主子和贱奴婢。然后,奴才便让蒙云鹤烧了这家茶肆,给您出气!”重楼恨恨道,她用眼睛狠狠剜着包厢里的婆娑人影。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不过一出闹戏而已。你若在意,便会入心。你若坦荡,随他扮丑……不过还是一场笑话而已。”明月夜松开重楼,她把一碟玫瑰奶酥推到面前,浅笑安慰道:“吃点心吧,小丫头。很贵的,可不要浪费银子啊。” “主子,您心可真大。弄不好,这些无聊之事,就是她和她那姐姐联手搞出来的……她分明想陷害您,如果这些不堪入目的勾当,传到郎君耳朵中,他也会震怒非常。再说,他本来就不喜欢温大人……”重楼不情愿的拿起一块奶酥,气呼呼道。 “知道了,过来……我告诉你,就如此……”明月夜一把揽住重楼的香肩,探身在她耳畔轻轻絮语。 “主子,您早说不就好了。奴才……也不用这么瞎操心。就知道,您肯定不会白看这出戏的。得嘞,您吩咐的,奴才记下了,您就擎好吧。”重楼由怒转喜,好看的杏眸笑得完成了月牙儿状。 她转身从座椅上跳了下来,接过明月夜手中的银袋,心满意足的蹦跳出了茶肆。 明月夜唇角也旋起一抹狡黠笑容,她继续喝着香茶,吃着紫芍药花饼。 台上的一对戏子,因为得了额外赏赐,表演起来更加卖力。女子在前面边逃走边喊着一些艳词混语。男的做势拽住女子衣领,甚至露出了大半香肩。他一边用手中的棍棒兜头混乱打着,口中也不吝大声叨念着加戏的台词。 “你这个私生的假公主,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啊,就可以出去偷汉子吗……老子打断你的腿!”男戏子装模作样,用棍子敲着女戏子的膝盖。后者也假装痛呼不已。 “对,打断她的腿!”包厢里传出一个女子恶狠狠的帮腔声。 “看老子打断你的腰!”男戏子又用手中棍棒,挑开了女戏子衣襟,露出一段苗条细嫩的雪白腰肢。 台下看戏的人一阵喝彩与激动,甚至有人开始往台上,投掷各种茶点和碎银子,似乎也在以资鼓励。 “打断她的腰!”丫鬟小白叉腰瞪眼,狐假虎威,不吝娇声加油助威。 明月夜似笑非笑,她望着这群乌合之众。在一片光怪陆离之中,这些妖魔鬼怪般的人,龇牙咧嘴,丑态毕露。或者,这才是浓缩的人世间吧。看似华丽光鲜的绸缎锦被之下,永远隐匿着肮脏的血污一片。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无聊不无聊!”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男声从门口劈过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女正努力拦着,一个打算冲上台来的如玉公子。 他一袭茶白蜀锦袍服,外罩着水蓝蚕丝锦袍,头戴镶嵌美玉的幞头,映衬出一张俊朗的脸颊,唇红齿白,清秀俊美。来者正是礼部侍郎温亭羽。 雪莲眼见众人将目光都集中向温亭羽,生怕他一时激动,反而引发了众怒。她脸色苍白,紧紧攥住他手臂,拼力的想要把他拉出门外去辟祸。但为时已晚,台下的一众人等,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横眉立目抱怨着。 “这位公子不好好看戏,反而要打扰了众位看官的兴致。无聊的人是你吧……”丫鬟小白挑起珠帘,不吝煽风点火。 恰时,珠帘里浮现出一张艳丽的面孔,因为有孕微微有些浮肿。 裴六娘看见温亭羽,不禁喜上眉梢,这场偶遇还真是有趣呢,求都求不来啊。 310.闹剧 茶肆之中,身在包厢的裴六娘,眼见从外面突然杀出来一个温亭羽,不禁心花怒放。 明月夜本隐匿在一群看客之中,她看到一脸正气的温亭羽,也有些惊愣。又见这义愤填膺的书呆子,几乎要冲到戏台上理论,不得微蹙娥眉,心呼不妙。这呆子,这杀出来的程咬金,恐怕要坏事儿呢。她放下手中茶盏,在站起来看热闹的人群中,迅速移动靠近着那怒气冲冲的如玉少年。 “大庭广众,竟然上演如此恶俗的杂戏,你们不觉得有伤风化吗?”温亭羽一把甩开紧紧拉扯着他的雪莲,不顾后者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伤风败俗的是剧中奸夫荡妇,这位公子如此紧张,却又何道理?难道,这戏中人,与公子可有关联。若不然,何必闲吃豆腐淡操心,实在讨人嫌弃。各位说是不是呢……” 众人望向包厢方向,只见一位身穿孔雀蓝锦袍的贵妇人,在白衣丫鬟的搀扶下,摇摇而下。她的话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这位贵妇的腰肢虽然有些笨重,但她华衣锦服、满头珠翠、妆容精致、香气袭袭,不吝令人眼花缭乱,心生忌惮,想必也是一位皇亲国戚吧。 温亭羽见是位身怀有孕的贵妇人,不禁后退了一步,他多少有些尴尬。 但裴六娘依仗着彪悍性格,却步步紧逼。她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看起来眼熟啊,莫非可是朝中哪位熟知律法的……大人呢。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我家公子就一个普通的读书人。见这杂剧品味底下,忍不住出言评论。怎么,有问题吗?我们也是花了银子才进来的。和您一样……怎么,还不能讲话了不成?“雪莲挺身挡在两人之间。她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扔到戏台上,几锭金子滚落出来,熠熠闪亮。 “你能打赏,我家公子就不行?茶老板!”雪莲一挑柳眉,一点不客气道:“今日,我家公子包场!” “行行行,只要有银子,没什么不成的。”茶老板赶紧过来作揖,眉开眼笑。 “看夫人装束,也是大常士族出身,却混迹在鱼龙混杂之处。您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吗,您不觉得离我家公子太靠近了吗。您不晓得自己肝火旺口气不好,味道很袭人呢。”雪莲伶牙俐。 这少女如此能言善辩,实在出乎裴六娘意料。她微微蹙眉,身后的小白马上跳出来,一把就紧紧抱住了雪莲。 “大家莫要介意,这疯丫头本是我家粗使丫鬟,前几日被人拐走私奔了。李柱儿,快来拿人啊。”小白高声叫喊着,几个彪形大汉正蠢蠢欲动。 “放开雪莲,你们大白天的,还敢抢人不成,你们眼中可有大常律例。”温亭羽大喝道。但他并不敢近身与这两个女人纠缠,又无法出手帮助雪莲脱困,焦急之下几乎要跳脚了:“来人啊,来人!” 周围的人都本着看热闹的好奇心,哪里有什么人会出手相助。 “公子对大常律例很熟吗?公子到底是何人呢,可敢报上姓名来,若不敢,我们便要将你认做人贩子,拐了我家丫鬟。我们主子拿你下来,前往官府告发,有什么冤枉,你去官府和老爷说吧!”小白仗势欺人,摇头摆尾。 “我……你们……”温亭羽凤目圆瞪,眼见对方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自己急得几乎闭过气去,却无可奈何。 “哎呦,我说这是谁呢,小六六啊,这猪啊狗啊牛啊的,又不拴好出来疯了?回头咬了人可就不好了。”一声风淡云轻的调侃,从人群中悠然而入。 李柱儿眼尖,看见那一袭银红衣衫的俊秀公子,笑吟吟盯着自己。他本能的吓出了一身冷汗。吃过她的亏,仿佛还历历在目。他脸上肥肉抖了几抖,拉住身旁的大牛,转身就退了好几步。惹不起总躲得起。这位主儿,可比孙猴子更能折腾。 小白背对着明月夜,显然并未看到这一幕。但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在裴六娘的惊愣中,被人生生薅住脖领子。随后她腰际似乎被人用力点了下,便触电般手脚酸软的,她不得不松开了对雪莲的钳制,自己则重重跌倒在石板地上。 明月夜一把抱住雪莲,并在对方惊诧之中,将她缓缓送还到温亭羽身侧。她唇角旋起一抹狡黠笑容,益发光彩照人。 “小美人,你的情哥哥在那边呢。”明月夜朝着目瞪口呆的温亭羽,眨了眨黑白分明的星眸,继续暧昧道:“本公子的小心肝儿,在这边呢。有她在,公子可不敢多撩拨你,她会吃醋的,对吧。小六六,哈哈……” 明月夜身手矫捷,她一旋身便抱住了裴六娘,后者惊吓得几乎跌倒,却被她稳稳辖制在环抱之中。 雪莲一眼就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明月夜,机灵如她,赶忙挽住了温亭羽,就势眼泪汪汪道:“公子千万别误会。我家公子,对你的小心肝儿从来没有半分,非分之想。分明是她贴上来求欢,公子可要看好自己的娘子,都有了身孕,还敢出来撩拨别人家夫君,太不像话了。” 众人见状,大概心知肚明。免费看了场戏外之戏,都不禁兴趣盎然。 “你放开我,明月夜……”裴六娘一边挣扎,一边怒斥道。 明月夜动作夸张的紧紧捂住裴六娘的嘴,又轻轻点住了她的哑穴,嬉笑道:“小六六啊,大庭广众之下,你敢直呼长公主名讳,可是想害死咱们两个啊。活得好好的,咱们没必要殉情吧!那西凉王是什么狠角色,你可不要给本公子惹祸啊。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公子可真不想,再搭理你这朝三暮四的狠心女人……” 看热闹的人,都不吝为这俊朗公子,暗自鸣着不平。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小白跌跌撞撞爬起来,晕乎乎的过来就想拉扯明月夜。 后者不经意的抬起脚尖,轻点了下她的膝盖。小白又一次重重摔倒了,不过这回更凄惨一些。她的下巴先拍在了地面上。再爬起来时,她满口满嘴的鲜血,刚刚张口便吐落了两枚白花花的门牙,痛得涕泪交流,再也说不出话来。 “哎呀,吓着本公子了。还没到过年,你便如此急着讨红包。哎……算了,拿着吧,镶两颗金狗牙,充充门面也好!”明月夜哂笑道,从自己袖间甩出一锭金子,扔到小白脚下。 可还没等她低头,已被一旁争抢金锭的人们再次推倒,还挨了好几脚重力践踏。一个本来花容月貌的小姑娘,简直再没了人的模样。 温亭羽愣愣的盯着明月夜,就差呆若木鸡了。雪莲却不吝好笑的,朝着她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闹剧的高潮之处,却还在后面。 恰在此时,茶肆外面一阵人声鼎沸与嘈杂混乱。 一群黑衣衫的彪形大汉,举着棍棒,一路打杀进来。看热闹的人们自然而然,为恶人们让出了一条出路。 为首一个黑塔般的胖汉子,一脸虬髯,丑陋凶悍。 他手中拿着一根狼牙棒,冒失失闯了进来。他一眼便看见被明月夜抱在怀中的裴六娘,发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哀嚎声:“小白脸,老子就知道是你,居然敢拐了老子娘子私奔!你们这对狗男女,看老子不砸扁了你!” 狼牙棒呼啸而下,明月夜作势闪躲开来,故作惊慌道:“大哥,这位黑脸大哥。不要翻脸,这不管我的事儿。是小六六勾引的我啊。您可要明察秋毫。这个,这个胖女人,这么沉……还给您就是了。” 黑汉子一把就抢过了裴六娘,宝贝儿般的抱在自己怀里。 她被明月夜点了哑穴,根本无法反驳,又被黑汉子身上的汗臭与鱼腥味儿差点儿熏死过去。她不由得一边撕打着黑汉子,一边捂住自己欲吐的口鼻,苦不堪言。 “娘子啊,你不能这么对夫君啊。老子这么疼你,你却要跟小白脸私奔。啊……你们……你们还有了孩子!小白脸,老子一棒子打死你!”黑汉子把裴六娘推给身旁的兄弟。 他暴喝一声,举起狼牙棒,一路狂追着明月夜。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东倒西歪,发出一声声惊叹。 “大哥,大哥。你娘子肚子的孩子又不一定是我的,她的面首又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他……”明月夜胡乱一指人群中的某人。嗯,这家伙刚才看杂剧时喝彩最热烈。走你,对,就是你! 那人眼见黑汉子的狼牙棒乌云一般招呼而来,这飞来横祸从天而降。他发出一声变了声音的嚎叫,撒腿就跑。 “大哥,还有那个……”明月夜一边躲闪,一边又指向了一个打赏银子的看客。那人目瞪口呆的,又想笑又想哭,在下人们拼死的拉拽中,犹如拖死狗一般抢救出来,逃之夭夭。 于是,明月夜便在整个茶肆中间游走着,一会指着这边,一会指着那边。她趁机给雪莲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小姑娘赶忙拉着目瞪口呆的温亭羽,全身而退了。 眼看着黑脸汉子和他的手下们,将茶肆打得稀里哗啦,一片狼藉。最后,跑得快的人,和跑得慢的人,都逃了个干净。只不过跑得慢的鼻青脸肿,龇牙咧嘴的伤痕更多些,更炫目些。地面上也遗留了一大堆被踩掉的鞋靴、挤掉的幞头,拽掉的汗巾,茶老板欲哭无泪。 明月夜从锦囊中拿出一张银票,扔到桌几上。茶肆老板也被逃路的人,误伤得不轻。他捂着青肿的眼眶,舔着漏风的门牙,哀怨的望着面前纤尘不染的如玉公子。 “祖宗啊,不用赔钱,只要您以后千万别再来光顾小店,小人就高唱阿弥陀佛了。”他双手作揖道。 “拿着吧,就当本公子买下了这座茶肆。你还得给本公子经营好,至于以后的杂剧,就按今天现场故事演起来。保证你比以前赚得更多。嗯,女的就叫小六六,男的叫……什么,随便你,大不了一天换一个。”明月夜掸掸衣袖,笑得意味深长, 重楼从一旁闪过来,得意的望着主子,邀功道:“主子,可满意吗?” “浮夸!”明月夜长眉一扬,不客气道:“行了,大黑脸儿,你别腻味了,赶紧把你怀里那个,还有地上没牙那个,都还给外面的,那叫什么牛啊猪啊的。看着厌烦……” 裴六娘眼含热泪,死死盯着明月夜,可惜无法诅骂出声。 “裴六娘,你还真没你姐姐的聪明才华,就安生在老宅生孩子吧……哎,幼稚!”明月夜摇摇头道。 黑脸汉子接过重楼一包沉甸甸的银子,眉开眼笑。他指挥着手下,小心翼翼抬走了裴六娘,也架走了丫鬟小白。 “公子,以后若还有这般好事儿,一定想着黑四啊。”他双手作揖,千恩万谢。 明月夜拉着重楼走出了茶肆。重楼回身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内院,忍不住嗤笑出声:“主子,难怪连郎君都怕您呢……这般损招儿,也就您这脑袋瓜儿,能想出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明月夜收敛了浅笑,轻轻叹息一声,低低道:“重楼,其实我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好累啊……” 311.黄雀 明月夜带着重楼,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了与雪莲密约的,光熙商会麾下茶舍,滇红阁。 温亭羽已经用玉壶煮好了醇厚红茶。他见明月夜笑吟吟走进来,赶忙将新鲜的牛乳兑入茶中。登时,阁楼里盈溢着香浓味道。 茶老板亲自送来了四样糕点,单笼金乳酥、莲花糖馅饼、玉露酪樱桃和酸橙子渍饼,都是承都特产。 “姐姐终于来了,亭羽哥哥担心极了,念叨了半日多。他担心你没看见我留的口信,找不到这家茶肆来。我说怎么可能?姐姐可比那孙猴子还精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哈哈。”雪莲见到明月夜与重楼毫发无伤,款款而来,终归舒了口气,不吝调侃道。 “雪莲,你这是在夸我家主子吗?我家主子可比那猴子,长得好看多了。”重楼做了个鬼脸道:“再说,哪有人敢为我们主子戴个紧箍咒儿呢,她不给对方挖百八十个大坑,就得烧高香了。你可没看见裴六娘的脸啊,黑得像锅底一般阴沉。至于那茶老板,都跪下来求主子,再也不要光顾他的小店了,哈哈。” “鬼丫头,我怎么觉得,你也不像在夸我呢?”明月夜瞥了一眼重楼,后者赶忙吐吐舌头。 “奴婢觉得,若论计谋,这天底下唯一能跟主子比肩的,也就我们家王爷了。”重楼赶忙讨好道。 温亭羽动作一滞,略有尴尬。 明月夜弹了下重楼的脑门儿,笑着呵斥道:“行了,贫嘴的丫头,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这张嘴吗。” “明丫头,累了吧,快坐下歇息片刻,喝些奶茶安神。”温亭羽将新鲜奶茶倒入玻璃盏中,再递给明月夜。后者确实也口渴了,便接过来,小口啜饮着,顿觉唇齿之间,香浓润滑。 雪莲赶忙把酸橙子渍饼也推了过来。除了不爱吃酸的重楼,他们兴冲冲的各拿了一块,都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还是兄长的好东西多啊,这酸橙子渍饼,也只有你带来的最正宗,酸甜适口。”明月夜咧嘴一笑。 “明丫头,我又给你添麻烦吧。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确实没用。”温亭羽不吝黯然,失神道。 “今天听说这艾叶茶肆,有人演戏作弄姐姐,亭羽哥哥一生气就跑去理论。我拦都拦不住,他真的担心姐姐啊,千万不要怪他。”雪莲忽闪着大眼睛,忍不住解释道。 “我怎么会怪罪兄长呢,就是有些意外在那里,遇到你们。我听重楼说,那边有杂戏,也就好奇过去看看,你们如何得知呢……”明月夜喝着茶,有些纳闷道。 “就是这家茶肆老板,他也是光熙商会的人。他的小伙计听说的。我们着急,就赶过去了。听说,长安城里的大茶肆都有这些节目。肯定有人故意策划,就是冲着姐姐来的。”雪莲不明就里。 明月夜微微一愣,她突然看了一眼手中的糕饼,脸色阴晴不定的望向重楼。 她狐疑道:“重楼,咱们的消息从暗军得来的?还是明堂的探子……” “都不是……”重楼愣了一下,仔细回想着:“好像府里的小宫女们聊天,奴婢偶然听到的,一时生气就赶忙去找主子了。” “糟了……”明月夜心中一慌乱,迅速吐出口中吃了一半的渍饼。 她大声道:“亭羽,雪莲,快将点心吐出来,里面有迷药!” 温亭羽与雪莲都吃了一惊,闻言照做。但都眼前一片眩晕,又无力的坐倒在座椅上。 只有怕酸的重楼幸免于难。她手忙脚乱的扶住明月夜,一身冷汗几乎透湿了衣衫,颤声道:“主子,你们怎么了……” 明月夜挣扎着从自己锦囊中取出一只药盒,拿出三枚药丸,自己服了一颗。低声叮嘱道:“重楼,快把药给他们服下。怪我疏忽,因为是光熙商会的茶肆,所以饼中有异,我也没放在心上。渍饼中有人……下毒。” 重楼将两颗药丸,分别塞入温亭羽与雪莲口中,忙不迭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别喊了,这分明有人故意设局。这茶肆老板多半被人收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太大意。以为兄长的光熙商会,如铁桶一般的地方,自然放松了警惕。这迷药也确实高明,我一时难以祛除。重楼,所幸你无碍,赶紧回府去求救……找哥舒寒……速回。” 明月夜一阵眩晕,她按住自己跳痛不已的额角,艰难道:“快,战龙诀能帮我抵挡一时,但兄长和雪莲并无半分内力,他们扛不住!放心,我能护住他们。但要快!” “是,奴婢明白!”重楼不再犹豫,她疾步便跑出了茶肆。只见一路之上,这茶肆果然空无一人,必然早有预谋。她心中愤恨,不由加快了脚步。 明月夜勉力支撑着自己,她将温亭羽与雪莲周身要穴暂时封住。又轻点自己穴位,希望降低血流速度,延缓迷药的发作时间。 恰在此时,窗外一阵脚步声,与人声嘈杂:“快将茶肆团团围住,待会儿哥舒寒就会过来了。老子就要他亲眼看看,自己冰清玉洁的王妃,与温亭羽苟且偷欢的画面,哈哈……” 明月夜暗中运行战龙诀,勉力镇压住自己从丹田处,涌上来的燥热与挣扎。 “走,月夜。快走,带着雪莲。快!”温亭羽的俊脸涨得通红,他紧紧攥住座椅把手,勉力控制自己。 “竟然是……媚药。好毒辣的手段……”明月夜心神一错,又一阵惊人的头痛袭来。 “姐姐,你换了我的衣衫,赶紧走……我留下来……陪亭羽哥哥。你带着我,根本逃不出去。”雪莲顾不得许多,艰难的将自己外衣扯了下来,低声道:“我们不能,都被困在……这里。特别……你若和……他。即便得救,哥舒寒……也会杀了我们所有人。” “把我捆住,带着雪莲……一起走。”温亭羽狠狠将头撞击了一下桌面,顷刻间撞碎了茶盏,发出巨大声响。他的额头赫然一道伤口,蜿蜒的血线,顺流而下。 “明丫头,别管我,带雪莲走。”他咬紧牙关,决绝道。 “别傻了……设局之人……就为了陷害你们两个……若带着我,姐姐……根本不可能出得了这个门。”雪莲仅穿着内袍,她开始拉拽着明月夜的锦袍。 “我不能,丢下你们。”明月夜紧紧攥住雪莲的手腕,挣扎道。 “你不走,我们便都会……死。或者,被哥舒寒杀掉……”雪莲剧烈喘息着:“这药太猛,谁……都抵挡不住。只有姐姐……逃脱了……我们才能活。你……明白吗……难道都要死在……这里?” “月夜!雪莲……说得对!”温亭羽眼眸赤红,嗫喏道:“你走了,他们……并不敢害我们性命……光熙商会,不会放过他们……走,走,走啊!你若再不走,我便……死在你们面前!” 温亭羽一把攥起桌几上破碎的玻璃碎片,狠狠的抵住自己的脖颈。 “姐姐,求求你……亭羽死了,雪莲……绝不能活……你逃了,叫人来……救我们……”雪莲挣扎着,跪倒在明月夜脚畔,抱住她的膝盖,无助啜泣着。 “好,好,我走……”明月夜眸中含泪,她一咬牙,扯下自己的外袍,披在雪莲身上。她又捡起雪莲衣衫,套在自己身上。 “我去找……明堂,回来救你们……”她强忍住心中剧烈滞痛,笃定道:“记住,你们若有一个死了,我……绝不会独活。谁伤了你们……明月夜也必将……血债血偿。撑住,我们……都要撑住!” 明月夜咬紧牙关,纵身从窗户跳落下去。一路劈杀,勉强突围。 “不要费力拦着她。让这个医女回去报信吧……哈哈,越多的人来看这出好戏。越他妈精彩!”窗外领头的混混,口中不吝污言秽语。 温亭羽见明月夜顺利冲出茶肆,终归忍耐不住,颓唐跪倒在木质地板上。他举起碎片,径直便向脖颈狠狠扎去。 雪莲挣扎着,狠狠握住那尖锐的碎片,两个人的手掌都被割破了,鲜血长流。 “雪莲……别拦着我……我不想……玷污你清白。我坚持不了多久。我会变成……禽兽。我最不齿的模样。我宁愿……死……”温亭羽闭上双眸,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亭羽,你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姐姐……还等着我们。她会回来……没关系,没关系,雪莲是自愿的。不怪你……雪莲也不会让你承担什么……责任。这药……太猛。再隐忍下去,你的血脉……会爆裂血流不止。” 雪莲笑得透彻而又复杂,她伸出玉白的双手,扶住他曲线优美的脸颊。他们四目相视,眼泪都缓缓的滑下。 “我是自愿的……我喜欢你,亭羽。即便……你永远不会爱上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她嗫喏着,青涩而小心的,把自己粉润的唇瓣贴上他的,毅然决然。 温亭羽只觉得自己头脑之中,一片接着一片绚丽烟花,怒放着,灿烂着。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万马奔腾般的挣扎,开始热烈的回应着,那甜美而诱人的轻吻。 听着房间内,一片旖旎缱绻之声,不绝于耳。包围着茶肆的混混们,都不禁露出,得意非凡的龌龊笑容。 明月夜脑海之中,一片混沌。她凭借着惊人毅力,顺着一条小路,竭尽全力的,跌跌撞撞走着。 她看到了熟悉的青瓦老屋,以及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终归放心的扑倒在台阶上。 “救……亭羽……”她嗫喏着,终于昏倒在那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中。 一股薄荷混杂着皮革的清冽,让她心安理得的抱住那人铁一般的臂膀。 “月夜……月夜……”那人的呼唤,越来越遥远,终归化成了温柔嘤咛。 明月夜陷入了深深的沉睡,没有梦境的黑沉噩梦。 312.阻拦 重楼一路狂奔回到西凉王府,可哥舒寒却没在府中。 紫萱一脸茫然说,王爷陪着裴绰约,前往哥舒老宅,看望她怀有身孕的妹妹了,至今未归。 “蒙云赫,快带人去救王妃啊!她在滇红阁,中了埋伏,被下了毒,很危险!”重楼抱住蒙云赫的铁臂,焦急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什么?那我派人送你即刻去老宅,你禀报王爷。我先带着我的人去搭救王妃。你见到王爷就立刻请他带兵前往滇红阁会合。什么人敢谋害王妃,简直天大的胆子。莫非柳氏老妖婆干的缺德事?老子就去砍了她的脑壳。”蒙云赫惊怒不已,急冲冲提着佩剑就冲出府门。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这铁疙瘩脑袋多转转,千万别坏了事。”重楼忍不住慌乱中叮嘱着:“务必要保护王妃周全!” 随后,重楼乘着疾驰的马车,一路扬尘来到了哥舒老宅。但她和车夫,却被一群流里流气的家丁拦在府外。 “大胆,我乃西凉王妃的贴身侍女重楼,有要事即刻禀告我家王爷,让开!”重楼扬起马鞭,气喘吁吁道。 “哎呦,你们认识这丫头片子吗?大爷可不认识,什么楼……没听说过。”为首的恶仆涩着脸,一脸青皮嘴脸。 “不认识,管你什么府里的丫鬟,还是小姐。咱们只认哥舒老爷和六夫人,没他们的命令,谁也不能闯进去。” 另一个恶仆冷哼一声,刻意刁难道:“谁知道,你是假的丫鬟,还是个真的骗子呢。先让大爷们搜搜身,看你藏了什么凶器没有。” 恶仆叉着两手,流着口水,就招呼着扑过来。 重楼一马鞭下去,那恶仆的脸颊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他杀猪般尖叫一声,暴怒的一挥手:“他妈的,这小娘们还敢伤人,哥儿几个一起上,先捆起来再说。反了天了这是。” 重楼仗着自己有几分武功底子,与几个恶仆撕打着,但毕竟一介女子寡不敌众,终归被恶仆们按住了手脚,连同车夫,一起用绳子捆了起来,又堵了嘴,扔进了柴房。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那几个恶仆蹲在树下,一边聊天,一边磕着瓜子,不亦乐乎。 “哎,你说那个小丫头,不会真的是西凉王府的人吧。”其中一个,多少有些担心。 “好像,那个左车的妹妹,就叫什么楼吧……” “管他呢。反正六夫人有话,让咱们看住了大门,不许任何人闯将进来。怎么,你们不想拿这个月的饷银了吗?”为首的家伙,刚刚被重楼抽了一鞭子的恶仆,恶狠狠吐出了瓜子皮,翻了个白眼。 “这小丫头功夫不弱,而且还贼有钱呢。”另个恶仆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沉甸甸的直压手。 他一边掂量着,一边哂笑着:“不但有钱,还他娘的长得贼好看。今儿晚上,哥儿几个有福了,好好玩一玩,再把她药傻了卖到女院里去。哈哈,又能赚得一笔零花钱。” 这钱袋子刚刚扔出半空,突然被人劈手夺过。恶仆一呲牙,伸手就去夺。手背上猝不及防的挨了狠狠一鞭子。 “哎呀,哪个混蛋敢偷袭大爷我……”恶仆跳脚起来,就要还手。 眼见对面站着一脸惊怒,脸色苍白的少年,正是左车。 “你们,把我妹妹怎么了?”左车毫不客气的,一鞭接着一鞭抽向恶仆们。 “左大爷啊,咱们谁都没见过您妹妹,您可不要……仗势欺人啊。”恶仆们一边躲闪,一边嘴硬反驳着。 正值嘈杂之际,哥舒寒与裴绰约、哥舒昊以及一脸不高兴的裴六娘走出了房门。 “郎君,他们抓了重楼。”左车举着钱袋,急匆匆跑到哥舒寒面前。后者长眉一挑,斜着邃黒重瞳,冷冷盯住了裴六娘。 “你看我干什么。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她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心里却十分忐忑。 “阿寒啊,老宅的奴才,怎么敢动王府的人呢,必定有了什么误会。”哥舒昊陪笑着:“误会,误会……” “郎君,今日重楼一早便陪王妃,去看杂戏了。这钱袋奴才认识,是妹妹重楼的无疑。如何却能突兀的出现在老宅看门守卫手中?这些混蛋说,是老爷和六夫人的命令,谁也不许放进府来,这是防谁呢?六夫人怎么解释……”左车眯着眼睛,愤愤然。 哥舒寒微微蹙眉,他缓缓走近左车,用手指拈起钱袋,淡淡道:“人在哪儿?” 为首的恶仆谄媚道:“启禀王爷,这钱袋是奴才在外面捡的……” 话音未落,恶仆的双掌已被一道剑风砍落。一个黑衣暗卫在哥舒寒面前阴风般闪现,又消失。只剩下断掌的恶仆哀嚎着在土地上打滚儿,一地鲜血,腥膻不已。 “人……在哪儿?”哥舒寒浅笑,盯住另一个已吓得瘫倒在地上,筛糠般发抖的恶仆。 “不管奴才的事,都是……都是他一人所为……是六夫人不许奴才们放闲杂人等入府,怕……怕打扰了王爷和王妃……”恶仆结结巴巴道:“人,人……柴房,在……柴房。” “断手!”哥舒寒一拂衣袖,几道黑影闪现,剩余的恶仆都被一瞬之间,斩断了双掌。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 “左车,找人。”他挥挥手指,左车迅速消失。 “哥舒寒,你也太嚣张了吧。”裴六娘捂住口鼻,干呕了几声:“这里又不是你的西凉王府。”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到底是不是你,让人在外面拦住的?”哥舒昊一把抱住裴六娘,一边擦着自己额上的冷汗,着急道。 “六娘,重楼到底是不是你叫人……关在柴房的。”裴绰约蹙眉,寒声道。 “对,就是我。怎么了。你们怎么不问问,刚才明月夜和这个小贱婢,对我做了什么?她们差点儿害我落胎。”裴六娘不吝委屈道:“我就是不想让她们来这里,恶人先告状。索性就拦了。如何?还能出人命不成……矫情至极!” “王爷,王妃在滇红阁遇险,蒙云赫已经带兵去营救。请您务必即刻前往。”一身灰尘与伤痕的重楼疾奔过来,跪倒在哥舒寒靴畔,带着焦急的哭音:“有人设下圈套,毒害王妃。再不救人,恐怕……” 哥舒寒一把拉起重楼,眼见她脸颊上,衣衫上,都有被鞭打的伤痕,微微蹙眉:“十七,独自一人在滇红阁?” “她……她被下毒,可不关……我的事。她在……艾叶茶肆,打落了小白的门牙。我们……可……可没去过什么滇红阁茶肆。”裴六娘也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 “杀无赦!”哥舒寒冷冷道。他遂而盯住脸色苍白,扶住裴六娘的哥舒昊,凛声道:“十七有事,哥舒老宅所有人,陪葬。” 话音未落,哥舒寒犹如一道阴郁的冥府寒风,消失得无影无踪。左车拉起重楼,迅速冲出老宅。 被断掌的恶仆们,在哀嚎中被一道道黑影直接割喉,痛呼声戛然而止。 “没事儿,你惹她……干什么!”裴绰约狠狠瞪了一眼裴六娘,无奈道。 哥舒昊紧紧抱住哆嗦不已的裴六娘,嗫喏道:“绰约……你……赶紧跟过去看看吧。但愿……王妃平安无事。” 裴绰约蹙眉,叹息一声:“怎么……可能会……平安无事!” 313.错愕 滇红阁,茶肆。 蒙云赫与包围着茶肆的混混们,已经刀兵相见,混战了多时。 这茶肆地处僻静之处,平日并无太多客人。加之蒙云赫一时带出来的暗军也不过十几人。对方却有百众之多。所以一时间,并未成功突破包围,成功进入茶肆内院。焦急的蒙云赫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进内院。 正在胶着之时,一阵阴郁的寒风掠过。黑衣的混混们一时间,都在莫名其妙中,已应声倒地。或脖颈折断而亡,或头颅受到重击昏倒。遂而,那道乌金黑影已径直在院门口劈出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哥舒寒一掌击开院门,长驱而入。后面跟着蒙云赫、左车、重楼,最后还有裴绰约。 茶肆之中,此时空无一人,只有隐约嘤咛之声,若隐若现,令人狐疑。 “除了王妃,还有谁在茶肆?”哥舒寒敏锐的蹙眉,遂黑重瞳旋起一抹妖绿的火焰:“温亭羽,也在……” “启禀王爷。雪莲姑娘和温大人一起,在艾叶茶肆偶遇的王妃和奴婢。便一同相约在滇红阁相见。”重楼眼眸闪过一丝忧虑,不敢隐瞒。 “这么巧……”裴绰约恰如其分,插嘴道,粉红的唇瓣旋起一抹清浅的冷笑。 “有人设局陷害王妃,自然这么巧。”重楼怒目而视:“裴姑娘的妹妹,也在茶肆里观戏,这算不算巧。她特意花费了十倍价钱,让杂剧又重新演了一遍,这又算不算巧呢?” 哥舒寒阴沉脸色,径直走到房门紧闭的阁楼前。他却突然止步不前了。因为房间里面传来男女欢愉声音,影影绰绰。是的,他犹豫了。 “王爷,是有人在王妃和温大人的茶点里,下了迷药。”重楼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赶忙跪倒谢罪道:“都怪奴婢保护不周,若王妃有事,奴婢愿以死谢罪。但……王妃是被人陷害的……您……” “算了……阿寒。事已至此,不如,我先进去,代你看看吧……”裴绰约扶住哥舒寒手臂,她能感觉到他沉郁的怒气,以及不吝颤抖的……恐惧。 “滚!都滚出去……”他清冷道。 众人惊愣,为他摄人寒意所畏惧,不由都退后一步。裴绰约被他退出去,好几步才站定。 哥舒寒静若寒潭的眼眸中,隐匿着山雨欲来的风暴。他终于心一横,大力推开房门。 满园春色,令人面红耳赤。 木板地上,铺着温亭羽的外袍。一对男女紧紧拥抱着,躺在柔软的锦缎上。两人的黑发因为激情忘我,纠缠在一起,益发的旖旎而诱人。 两人拥抱着,半睡半醒之间,依旧甜蜜而忘我。 只见那女子身上,披盖着明月夜的雪白蚕丝锦袍,依旧露出了银红内袍的一隅,和两人食指交缠的手掌。 那衣衫,哥舒寒实在太过熟悉。他站在两人一丈的距离之外,便无法再有勇气前进一步。他的心脏简直要被奔腾而过的热血,活活燃烧成灰烬了。但他一言不发,不知所措。他的身躯,又冷又热又焦躁。 “阿寒,她不是故意的,她……中了毒……你不能怪她……可惜……明珠蒙尘……”众人之中,只有裴绰约终于鼓足勇气,跟了进来,淡淡道。 “好一个……明珠蒙尘!”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奚落的女声,清脆而冷冽:“裴姑娘,如何得知,里面的女子,就一定是本宫呢?还是,你笃定此人,定是明月夜呢……”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包括哥舒寒与裴绰约。 明月夜一身海棠红的贴身蜀锦胡服,外面罩了浅金绣着羽毛花纹的宽松蚕丝锦袍。长长的黑发一如往昔束成了马尾辫,点缀着颗颗金色的珍珠。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整洁、以及泰然自若的艳丽如常。 “你没事!”裴绰约惊呼出声,错愕之际,手中的月白手帕都跌落在木地板上。 “裴姑娘,就这么盼着本宫,有事吗……”明月夜冷冷道。 “主子,您没事儿,太好了。”重楼终于忍不住,瘫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十七……”哥舒寒唇畔旋起一抹谢天谢地的感恩之笑。他上前一步,想要拥住自己,失而复得的女人。 明月夜却本能的闪开,似笑非笑凝视着他:“你比我预想的,来晚了……” “对不起。”哥舒寒不管不顾,终归拥抱住了面前女子,他察觉她的身体很冷,一直在颤抖,恐怕不是惊惧,而是愤怒……。她亦然,感觉到了他狂跳不已的心,正激烈的惶惶不安着。他害怕了,他确实害怕了。第一次,明明白白感受到这冥府杀神的恐惧与惴惴不安。 “你怕什么……怕我死掉……还是怕我失贞……背叛了你……”她轻语道,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十七,从此之后,我不会让你再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他沉声道:“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那地上的是谁?”裴绰约苍白着脸颊,仿佛备受惊吓。 “西凉王,本官与未婚妻子……在光熙商会的茶肆……私会。可碍着您……什么事情了。”温亭羽小声的叹息了一声,带着慵懒和不悦。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子,敌视的盯着裴绰约道:“光熙商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闲极无聊的人,以及卑鄙小人。你们务必要记住,本官的话……看够了吧!” “好了,重楼。先让闲杂人等,都退出去吧。你帮温大人和雪莲姑娘,更衣。”明月夜回首,淡淡道:“外面还有那么多活口可以审。去晚了,恐怕就……” “来人,为温大人和准……夫人……准备新衣和浴水。”哥舒寒眼见温亭羽怀中抱着的确是雪莲,不禁暗自心花怒放,心情登时美好起来,难免眉飞色舞。 “不必。西凉王还是尽快带着……那些不相干的人……离开光熙商会的茶肆吧。”温亭羽脸色苍白,眼神却寒冷儿笃定,他叹息一声:“长公主,今日微臣在殿下面前失态,还请多多谅解。他日,亭羽必携内子,前往媺园,向公主请罪。烦请……多多包涵。” “温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今日贵会茶肆,被恶人损毁,一切损失,都有西凉王府承担。”明月夜只觉得心底涌上一阵凄凉,努力保持微笑道。 “十七,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哥舒寒轻轻微笑。 “启禀王爷,那些围攻茶肆的刺客,都已被缉拿归案。可惜……他们都在后牙藏了致命毒牙。如今……无一留下活口。”左车在门外跪倒,恭敬禀报。 “无碍,本宫会一直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那一日。所以伤害本宫,和本宫家人的卑鄙小人,终归会明白,本宫睚眦必报,毕将血债血偿!”明月夜依偎在哥舒寒怀抱之中,冷冷的盯着裴绰约。 “绰约,六娘与艾叶茶肆的事,你处理。本王……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哥舒寒紧紧揽住明月夜的肩,他沉吟片刻,淡淡道:“告诉哥舒昊,本王从来只有一位王妃。今日,本王王妃也不曾到过老宅。以后言语,务必小心……免得,误会!” 裴绰约像被重物击中了一记般,勉强笑了笑,微微颔首,凄凉道:“好。绰约记住了。” 314.怀疑 自从滇红阁事件之后,哥舒寒觉得,明月夜似乎沉默了许多。 开始,他以为她受了惊吓,所以沉默寡言。他不吝温柔安慰,还尽量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她,又精心挑选了各种稀奇珍贵的礼物。但即便两人最亲密的单独相处时,她也会静悄悄的观察着他。她黑白分明的星眸,弥漫着淡而模糊的,一丝谨慎与怀疑。 她有心事,但显然却不愿意和自己分享。这让哥舒寒心下惴惴不安,以及弥生着无奈的委屈,却也是不可言说的烦恼。夜斩汐忙着陪自己月子中的娘子,和新生的儿子,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他解闷喝酒。他便只好自己一壶清酒,闷闷不乐,越想越别扭。 在裴六娘的任性与哥舒老宅的疏忽,这几件事上,裴绰约倒处理得十分公正。哥舒昊特意前来谢罪,并将裴六娘禁足在府中,不得再外出滋事。几个演出闹剧的茶肆统统被查封了,长安城内不再有流言蜚语。军务繁忙的哥舒寒,对于追究后续的事情,便没有那么关注了。他认为,绰约的办事能力,是不容怀疑的。 偶尔,裴绰约会陪他聊聊往事,毕竟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岁月,总有一些值得回味的故事。她特意做的小菜,依旧有着熟悉的味道。所以,两人独处与闲聊的时间,也自然而然的多了一些。或者,他还有些故意的负气,甚至孩子气的反抗。可明月夜似乎,并不没有往昔的激烈反应。如此一来,他心中更憋闷。 反之,明月夜在湜琦苑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夜王府、坤宁殿、听澜轩、媺园甚至琦阁,她出现在这些地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时间久了,哥舒寒心里不吝波澜微漾。两个人,虽然看上去琴瑟和谐,但各自心里都有那么一些,不一样了。仿佛心上被飞虫叮了细小伤口,痒而痛,有什么在内里正缓慢的变质着。 这一日,明月夜和流千树一同,从坤宁殿看望了夜涟漪之后,两人便一起回到媺园。 初冬的黄昏,已经寒意迫人。两人从一片水晶朱果树下,缓缓走过。 叶子落尽,头顶上一片火红果实,仿佛一片香甜的赤色云团。树上站着黑白相间的大鸟,正在喜盈盈的享受着朱果美食。有的啄食力量大了,就会有完整的果子,从枝头掉落。落在草地上,并不会摔坏。有馋嘴的小宫女,会在黄昏时候,在树下等待。捡到了果子,顾不得清洗,直接用手帕擦了尘土,便将朱果咬开的小口子,吸食里面甜美小舌头一般的果浆。 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树下的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着,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明月夜一时间竟然,看得出了神。这般无忧的快乐,何时距离自己,已经遥远无边了呢…… “小心。”流千树猛的伸出手掌,接住从树上掉落的朱果。明月夜不明就里,被吓了一跳。 “明丫头,这朱果虽然好吃,但若掉在脑袋上,淋漓尽致的恐怕不太好看呢……”流千树忍不住把手掌上,被砸的汁水一片的朱果甩到草丛上。他情不自禁舔了舔指腹上的汁液,不吝赞叹道:“真甜。你等着……” 话音未落,他凭空跃起,跳到高高的树枝上。精心挑选了几枚红彤彤的朱果,包在手帕里。遂而,他跳下来,又小心翼翼的把朱果托到她面前,喜滋滋道:“特意给你摘的,很甜。记得吗?以前你最爱吃了……” 明月夜接过朱果,暂时松开了微蹙的眉心,不吝浅笑道:“老宅里,种了许多朱果树。吃不了的,还可以晒成果饼,待到隆冬时节,用炭火炉烤了,更甜更糯。我们……都喜欢。” 流千树拿起一枚朱果,咬了一口,吸吮着甜美的果肉。但明月夜却捧着手中的果子,看着看着,终归又垂下了眼眸。 他登时也没了胃口,犹豫片刻,毅然决然拉住了她手腕,径直走到一颗老果树下。他抱来些干松的茅草,在树下堆成了两个草窝。又拉着她坐下。 “反正今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不如咱们聊聊天……我看你这几日都魂不守舍的,莫非与在滇红阁中毒之事,有关?小爷倒听说了一些经过,宫里传闻你的医术高深,百毒不侵。可小爷知道,若是毒你总归不怕,但那迷药,恐怕没那么好解决……必定有人暗中帮了你,究竟是谁……你有心事,若你愿意讲给我听,小爷自然开心。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便陪你在这里坐坐,发发呆……”流千树金色的眼眸熠熠闪亮。 “是汪忠嗣!”明月夜抬眸,遂黑的星眸中,泛现着一丝困惑与莫名其妙的伤感。 两人都愣了几个呼吸。流千树放下手中的朱果,低低道:“老宅的朱果,也都熟透了吧……” 明月夜梦幻般的点点头,喃喃道:“很甜,很糯,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唯独,他变了……” 流千树嗫喏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以为,不会再见他了。但……在即将迷失心智之际,我拼力挣扎着,却逃到了……汪府老宅。他恰好在那里……是他救了我和温亭羽。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不想给他……或者自己,带了新的麻烦……可,可我心里很难过。流千树。救我的人不是我的夫君哥舒寒。我在滇红阁外等着他……他并没有及时赶到,只有蒙云赫来了。过了好久,他才带着裴绰约,一起前来。那裴绰约心怀叵测。聪明如他,又如何不知,不过装糊涂罢了。” 明月夜古怪笑了一下,自嘲道:“在进门前的一刻,他犹豫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畏惧与忐忑……他那么害怕冲进房间里,看见的人,是我和温亭羽吗?即使……他知道,我们被人陷害!但他更难以面对的,一定是我的背叛,所谓的背叛!” “明丫头,任何男人面对这样的境遇,都会犹豫。”流千树迟疑片刻:“虽然小爷不喜欢这双瞳鬼。但小爷平心而论,这是男人的本能。而且,他姗姗来迟,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不然……” “绊住他的,从来不是事情。而是人,在他心尖上的故人。他不肯承认,但事实就如此……”她握紧手中的朱果,因为过于用力,汁水淋漓满手满掌,仿佛朱红的鲜血,惊人而妖艳。 “所有围攻滇红阁的混混,要么当场毙命,要么事后灭口。分明与哥舒老宅和裴家姐妹,有着不可推脱的联系。但他呢?终归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他温言相劝,他一掷千金,也不过心虚吧……”她长长叹息着,不可思议的冷笑着:“流千树,知道吗,我差一点儿就中了招。如果他不在老宅,如果我没有遇到他,我会怎样?会成为人尽可夫,千夫所指的荡妇吗?这世界,真的危机四伏。好累啊……真的……” 流千树用自己的雪白衣袖,小心翼翼擦着她的掌心,待擦拭干净,他低语道:“好了,明丫头。先冷静下来,天快黑了,这里也不会再有什么旁人。我愿意听你讲讲,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遇到了他……他救了我……”明月夜的眼眸中纠结着不可言述的复杂情感。在自己喃喃诉说中,回忆如潺潺流水,源源不断,娓娓而来。 315.老宅 那日,明月夜挣扎着,勉力支撑到一处青瓦老宅门前,终于力不从心,再也走不出半步了。 她已无力叩门,只能顺势跌倒在台阶上。她的脸颊贴在冰凉青石板,浑身却如燃烧般的滚烫着。 门声一响,一个高大的青衣身影,披散着万道金线,映入她模糊的眼帘,犹如天神般的明熙与清朗。 汪忠嗣终归吃了一惊,不由自主便俯身抱住几乎陷入昏迷的明月夜,她的身体又冷又热,左手腕上还有赫然的伤口,正源源不断的流着鲜红血液。 “月夜,你怎么了?”他稳稳的托住她腰身,一个用力便将她横抱起来,疾步走向老宅院内。 “中了迷药……滇红阁……救亭羽……”她断断续续道。一路之上,她眼眸中除了隐现出他俊朗的脸颊,还能看见头顶上掠过红彤彤的朱果,影影绰绰,挂在枝头上。 汪忠嗣微微蹙眉,额上冷汗不断,他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道:“手腕,也为人所伤?” “自己……割的……祛除迷药……这药……太猛……”她一边无意识的用细白小手用力撕扯着衣领,一边浑身战栗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着。 “苏全,速请一绝大师。”汪忠嗣疾跑几步,将明月夜放在自己寝室内的木床之上。 他俯身为她脱下乌底靴,又为她盖上厚厚的棉被。他从自己的锦囊中取出碧绿药丸,小心翼翼塞到她的舌下。 他一边有力的按住她不断挣扎的双手,一边用手巾将她左手的伤口紧紧束缚住止血。又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着她额上不断涌下来的冷汗。 她紧闭着双眸,头发也被汗水洇湿紧紧贴在肌肤上。她的周身仿佛爬满了万千只蚂蚁,酥痒和酸痛不已。她神志不清的挣扎着,脸颊红得不可思议。 “抱抱我……抱抱……我……”她不断的扭动身躯,不吝嘤咛着:“好难受……难受……” 明月夜开始痛哭出声,她一下一下的用额头撞击着床栏,又重又狠:“让我……死了吧……死了……就不痛苦了……” “好了,忍一忍……好了。”汪忠嗣用手掌抵在床栏上,让她的额头撞在自己掌中,抵挡住了绝大多数撞击力。 她在药力催动下,皱着眉,身子几乎躬成了虾米状。猝不及防的,她突然抱住他手臂,毫无预警的奋力咬了下去。 “没事……你会没事……我在你身边……放心。”他忍住小臂上剧烈的疼痛。好看的狭长棕黑眼眸中,不吝心疼与坚持。 她咬住他的肌肉,口中腥咸一片,她发出隐忍的哭泣声。 “娘……娘……”她含糊不清的,撕心裂肺的低声啜泣,他只觉得自己即将肝肠寸断。 “月夜,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只要汪之训活着,就不许你再难过,再伤心……”他微微颔首,冰凉的眼泪从眼角一滴一滴滑落,轻轻敲击在她滚烫的脸颊上。 明月夜只觉得自己最后残存的意识,也要消失不见了。她开始掉进一个五彩缤纷的绚丽隧道中,一路坠落,什么都抓不住。她想惊呼出声,但张开嘴唇却喊不出半分声音。她又想抓住什么,却双手空落掌中并无半分力量。 或许,这就是濒临死亡的感受吧。她终于放弃了所有挣扎,顺其自然的,任由自己沉浮下坠,或生或死,听天由命。 忽然之间,有个白衣的美丽女子一把就拽住了她,并把她拉扯上了一团清紫色的云彩。 “娘?”她喉咙里冲出了清晰字眼。 明妤婳伸出温暖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女儿的长发,柔和道:“夜儿,坚持下去,你做得到……” 明月夜情不自禁的想要拥抱住母亲,却落入一个更加厚实与温暖的怀抱,然后口中流淌过涩苦的药液。她蹙着眉,努力睁开眼睛。 七彩隧道消失了,紫色云朵也不见了,眼前一片清亮,母亲的脸庞变成了一张,在自己心底不可磨灭的脸颊。 “月夜,醒了?”汪忠嗣稳稳的抱着怀中的瘦弱女子,浅笑道,不吝欣喜。 “阿训……她无碍,放心吧。”一个慈祥的声音从汪忠嗣身畔传来,一个青衫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缓缓道:“她很聪明,知道通过放血延缓迷药速度。还有,这孩子的内力,十分古怪……老衲从未遇到过。看来,她曾有过不一般的奇遇。这迷药,并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太大伤损。也罢,既然人醒了,老衲告辞。” “多谢大师!之训拜谢……”汪忠嗣恭敬的微微颔首。 “我……怎么在这里……你……在老宅?”明月夜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爬起来,但浑身无力,不吝喘息。 “庆幸,你还记得……回家的路。”汪忠嗣扶住明月夜,让她靠在自己的怀抱中。以更舒服的姿势,他喂着她,喝着碗中剩余的药汁。 “温亭羽……雪莲,他们还在滇红阁。救人!”她微微蹙眉,几乎将口中的药汁吐了出来。 “先把药喝了。我去救他们。你在这里等我,我会把他们带回来。”汪忠嗣坚持的把药碗又一次递到她面前,她努力着忍着苦,一口气喝完。 “我自己去……我让重楼去送信了,西凉王府的人……应该很快也会赶到。”她嗫喏着,并不直视他的双眸,语气也平淡如斯:“谢谢你,救我……王府和琦阁太远,我支撑不了……只能先……打扰了。” “月夜,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汪忠嗣放下药碗,轻轻擦拭着她唇畔的药液,淡淡道:“我陪你去滇红阁……若哥舒寒已经到了,我会悄悄离去……不给你添任何麻烦,放心吧。” 她突然看到他鲜血淋漓的小臂,血渍已经透衣而出,带着赫然的齿痕。她愣了一下,猛的拉住他手腕,拽起衣衫,只见新鲜而狰狞的伤口,豁得像个小孩的嘴巴,皮肉翻滚着,伤势着实不清。 她毫不犹豫,从袖中取出金疮药,小心的为他敷药,又仔细包扎起来,动作娴熟而迅速。 “我咬的?对不住了……”她苦笑着:“你又何苦……” “有的事,我早该为你做到。若我当初做好了,你……又怎么会……吃这么多的苦?”他从她手中,轻轻抽出手臂。 汪忠嗣站起身来,他迟疑了一下,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套海棠红的衣衫:“你的衣服破了,换换吧,我这里还有几件,妤婳当年的衣衫。但愿……合适。换好了,咱们就出发。” 明月夜迟疑的接过衣服,眼眶不由微微酸涩炽热,她抚摸着锦缎上精致的羽纹:“你……还留着,这些。” 他清浅一笑,并不作答,只是缓缓起身,走出了房间,又反手带好了屋门。 她利落换着衣衫,又整理好发束。她疾步走到门前,却没有迅速打开屋门。她从门缝中,望着院子里的他和一个苍老的女人。 那女人鬓发花白,形容枯槁,她瘫躺在一张竹摇椅上,身上盖着锦被,神情痴痴傻傻的。 汪忠嗣手中拿着一个青色瓷碗,里面有小半碗菜粥。他用一把木勺,舀了粥水,缓缓放入那女子微张的嘴巴里。她费力咽下,却还有大部分粥水混合着口涎,径直流下落到胸前的衣衫上。他轻轻用手巾擦拭着,神情平淡而有耐心。 明月夜微微蹙眉,她思忖片刻,终归鼓起勇气推开屋门,走到他们身边。 “原来,是你救了她。她背弃了你,甚至与旁人谋害你性命,你还救她,照顾她?”她冷冷的盯着,已经痴痴傻傻的柳江云,寒声道:“是她,亲手喂食娘,鹤顶红。你忘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当时她亦有苦衷,不过都是苦命之人罢了……时过境迁,不必计较。再说,我以前对她,也并不好……”汪忠嗣继续躬身,细心的喂着那瘫痪的女子喝粥。 柳江云浑浊的眼眸中,有一颗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暮雪的孩子没了……她疯了,被我锁在后院里。”他叹息一声,无奈道:“因果报应,谁也逃不了老天的惩罚。月夜,如今,我又何尝不在,赎罪呢?苏全,马备好了吗?” 苏全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通身雪白的年轻儿马,明月夜吃了一惊,她抱住那毛茸茸的马头,不可思议道:“乌羽?” “二小姐,这是乌羽的儿子,乌云……”苏全眼中含泪,热切的望着明月夜,嘴唇不吝颤抖着:“您长高了,也更好看了。听说您如今成了长安最棒的医官。夫人若再世,一定会开心的。老奴和老爷,都很惦念小姐……以后……以后若有时间,就回来老宅看看……老爷……” “苏全,下去吧。”汪忠嗣微微蹙眉,打断苏全,他将手中粥碗递给老仆,自己则牵过乌云。 “我自己去就好。待办完事,乌云自然完璧归赵。”明月夜正想抢过缰绳。 汪忠嗣已经纵身跃上马背,他朝着她伸出有力的臂膀,淡淡道:“来,上马!” 明月夜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出现了若干年前,他第一次教自己骑马的情景。心中情绪,万千纵横交错,不得不刻意压抑。 “月夜,救人要紧。我不会让哥舒寒误会,不会食言。”他伸出掌心,厚重而温暖的手掌,有着清晰的纹路,裹挟着薄荷清冽。 明月夜低垂了眼眸,不再与他对视,不忍不敢亦然有不舍。但终归,她拉住了他的手掌,借力跃上了马背。 两人乘着乌云,一路疾驰,便向滇红阁狂奔而去。 他的温熙与暖和,一如往昔。但分明,他变了……变得让她心里很痛…… 316.心寒 当明月夜与汪忠嗣一路疾驰,来到距离滇红阁不远的地方,他收紧缰绳。乌云骤然停住脚步,比之乌羽甚至更神勇几分。 汪忠嗣率先跳下战马,他拉住明月夜的细白手指,将她小心从马背上接下来,动作娴熟也一如往昔。 “多谢汪将军,今日之事,感恩不尽!请回吧。余下之事,我自己能解决。”明月夜微微躬身,恭敬福礼道。 汪忠嗣只轻描淡写远观了滇红阁一眼,便警觉的拉住她,不由分说,闪身转进了旁边的树丛中。他轻轻打了个唿哨,聪明的乌云一扭身也静静的隐入树丛,把自己藏得干干净净。 “看起来不太对。前面有激烈交锋。而且,这滇红阁被包围了……却不是暗军的人,你不要硬闯。”汪忠嗣从树丛的缝隙中,观察着远处的房子,低声道。 闻言,明月夜也微微蹙眉,犀利的望着滇红阁附近情况,她心知肚明。果然,暗军的大队人马并未及时赶到,若哥舒寒到场,这些乌合之众,恐怕并无还手之力。而此时听起来人声鼎沸,兵器交接,应该正为交锋胶着之时。 “别担心,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汪忠嗣从怀中取出一块青色面巾,遮住面孔,只余一双好看的棕黑凤目,笃定而威慑:“你在这里等我,我救亭羽。” “不行,不能让你被牵扯进来,你如今的安稳,来之不易。”明月夜一把拉住他手臂,几乎脱口而出,不吝关切。 他们两个人,都愣住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我自己去。不会从正面强攻,趁前面战况激烈,悄悄潜进去,先救兄长和雪莲要紧。”她有些尴尬的松开自己掌心,刻意淡淡道。 “你身上有伤,我不会让你以身犯险。”他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我一定要进!亭羽和雪莲为了救我,才会遭此劫。”她冷冷道,把自己的马尾辫藏入黑色披风的风帽里,又用乌金的面纱遮住容貌。一把拔出腰间藏着的斩黄泉。 “好,那一起去。”话音未落,汪忠嗣展开黑色披风,他轻轻揽住明月夜腰际,几个点步,轻而易举从树丛上一阵风般,疾驰掠过。 明月夜及时发动战龙诀,她内力涌现。并无费力便轻易配合住他步伐。汪忠嗣不禁暗暗惊讶,他知道如今这看似娇弱的少女,已绝非寻常人物,实力不可小觑,他心中不吝又喜又忧。 两人便如一阵黑色疾风,在瞬间完成了闪电般的飞跃。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院不起眼的偏门之上,跃进了滇红阁。 他和她轻轻落地,步调统一的隐入长廊。她顺手,了结两个蹲在墙根下守门的混混。刀起刀落,直接割喉,干净利索,不留声响。 明月夜在其中一个混混身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费力的想要将他们拖入暗影中。他迟疑了一个呼吸,两臂分别夹住一具尸体,轻而易举扔进了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 “看见我杀人,心里不舒服吧……”明月夜淡淡道,黑白分明的星眸中,闪过一丝漠然与冷酷:“他们,都罪有应得。我在亭羽的公案上见过,都是罪大恶极、被缉拿的恶徒。这个,曾杀死了十二个妙龄少女。那个,是倒卖假药谋取暴利的背后黑手。” “月夜,你本不该过这般生活……”汪忠嗣不吝沉痛:“除暴安良,是男人的事。” “我没选择!”她冷冷道,躬身疾步跑向阁楼方向。 忽然三四个黑衣人从阴影中,不声不响,举着长剑就劈杀出来。 汪忠嗣电闪雷鸣间,一一解决。不等她发话,他已将这些人的尸首丢入墙角。这也是第一次,她亲眼看见他杀人。决绝、利落、以及孔武有力。心中暗叹息,英雄何曾暮年? 惺惺相惜之感,在他们心底暗暗涌动着。 他们一前一后,转入阁楼。 只听雪莲惊喊出声,嗓音中已经失了人声的腔调,裹挟着深深的绝望、痛苦与惊恐。 “亭羽,亭羽!你醒醒!” 明月夜惊愣,她推门闯入。 只见温亭羽脖颈之上,插着赫然的破碎瓷片,鲜血潺潺不断。衣衫不整的雪莲惊慌失措,徒劳的想要用手堵住伤口,奈何伤口太深太大,根本无法抑制的血如泉涌。 明月夜一把抱起温亭羽,将掌中金黄色的丸药塞入他舌下。再取出金针,迅速施针止血。 汪忠嗣拽下自己的黑色披风,满满捂住战栗不已的雪莲。又紧紧逼住门口,严阵以待。 他沉声道:“你救人,我守门。” 她点点头,将剩余丸药扔给雪莲,笃定道:“雪莲,服下此药,不必慌张。亭羽哥哥无碍,我能救他。” 雪莲用沾满血痕的细长手指,好不容易拿起药盒,费力将丸药咽下,一面哭泣一面嗫喏道:“亭羽哥哥,趁我……不注意……就要自绝……他说,誓死保……保我清白。姐姐……好多血……他会不会……死?亭羽死了,我也不要活在这世上。” “他不会死,他会……和你一起,白首偕老,相信我。”明月夜望住面前,面无人色的少女,深深笃定道。 她从随身药箱取出白色手巾,敷上药,对准温亭羽的伤口,淡淡道:“雪莲,转身,听话!” 雪莲惶恐的挣扎着转过身体。 与此同时的瞬间,明月夜闪电般果断拔掉温亭羽脖颈上的碎片。在更多的鲜血喷涌而出之际,她手中隐现金光闪闪的金针,穿着细细的羊肠线。她手臂来回飞扬几下,已经完美的缝住伤口,并及时用敷药的手巾盖住。手脚十分利落的,再用绷带缠好固定。这一切,也不过在几个呼吸间。 温亭羽嘤咛一声,悠悠醒转。雪莲转身扑倒在他身畔,喜极而泣:“亭羽哥哥,你醒了……” “明……月夜……”温亭羽一睁眼,便看见一脸严肃与警醒的明月夜,他无力的笑了:“雪莲,没事……吧。” “没事,亭羽哥哥。我没事。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会……离我而去。”雪莲把脸颊伏在他胸前,又哭又笑。 “傻话……月夜不会……让我死的。”温亭羽故意哂笑着,他抬起虚弱的手臂,用指腹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 “汪将军,外面的情况如何?”明月夜扭头,低声问道。 “暗军的蒙云赫,带着十几个人,正与百余黑衣人混战。他们还没发现,这里的状况。不如,我们悄悄撤走。”汪忠嗣谨慎道。他的眸中精光四射,不吝威慑与自信。 “不行,亭羽的伤势,不能轻易移动。伤口会爆裂开来。”明月夜垂下眼眸,思忖道。 “那,咱们从里面冲出去……与蒙云赫回合。胜算很大。”汪忠嗣又道,但多少有些犹豫不决。 “不可,汪伯父,你不能让暗军知道,是你和月夜救了我们……更不能让哥舒寒误会,你救了……明月夜。亭羽无意冒犯,但哥舒寒他……”温亭羽挣扎着,欲言又止。 “这么久时间,他竟然没有出现。恐怕重楼也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明月夜眸光凛然,刻意掩饰着自己发自内心的不吝心寒:“外面的人,有备而来。就冲他们一时半刻,并未杀入。不过为了拖延时间……他们笃定,中了迷药的是我和亭羽,居心叵测,要陷害我们。他们也在等哥舒寒吧,等他来看一出勾搭成奸的好戏。若不成功,他们不会轻易让我们冲出去……既然如此,就不知兄长和雪莲,可愿与我一同演出好戏,最好能牵扯出这幕后黑手?” “明丫头,一切亭羽悉听从命。”温亭羽毅然决然:“揪出这背后恶人,光熙商会也绝不放过。” “那边要委屈雪莲妹妹了……”明月夜略带歉意的,望着脸色惊白的雪莲。 “姐姐,我不怕。你说,我们怎么做……”雪莲咬紧双唇,勇敢道。 明月夜降低音调,娓娓道来。两人脸色微醺沱红,不吝羞涩,却又都轻轻点头。 “好,你们准备一下。我先送汪将军出去。”明月夜微微一笑。 汪忠嗣深深看了一眼明月夜,并未反对。在她的刻意引领下,缓缓走出屋门。 “多谢汪将军赐药。一绝大师的解药,果然神奇。”她淡淡道。 “月夜,你故意让他们陪你演戏,实为成全……亭羽和那姑娘……倒也般配。”他也淡淡道。 “将军的目光,比之曾经,确实犀利了许多。”她似乎带着清浅的微嘲:“不错,亭羽若能娶雪莲为妻,或许能更靠近幸福吧。我也不过……推波助澜。” “他为何没来?”他隐忍片刻,剑眉微蹙:“他对你……不好?” “从来不需要什么男人,对我好或者不好,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她冷哼一声,不吝强悍道:“汪将军,天色已晚,请回吧,恕不远送,后会无期。” “月夜……”他低声叹息,终归隐忍不住:“对不起。是汪之训,对你不起。此生相欠,来世必还。你……千万保重。” “汪之训……”她唇瓣之上,旋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等了半生,我娘都没等到这个人,我都快忘记了这个名字。” “汪忠嗣死了。死在回忆的废墟中。”汪忠嗣如释重负的笑了,竟然明朗如温熙的晨阳,透彻而纯净。 明月夜一时愣住,她迅速扭头,不想再与他对视。 “你不欠我什么,我对你也亦然。好好活下去,尽量快乐。”她低垂着眼眸,隐藏着复杂的情绪:“我很好,放心……但愿……不再相见,各自安好……” 天空之上,一只失伴的孤雁,凄厉的哀鸣着,低飞掠过,不吝苍凉。 明月夜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笑得寒凉而悲哀。 快要下雪了吧…… 317.横祸 媺园,一丛丛的朱果树下。 明月夜低声讲述着,那日在滇红阁,与汪忠嗣合力救人之事。流千树越听越惊,一时间竟然无法插话。 “有酒吗?我知道,你随身总会带着……酒壶。”明月夜唇角微扬,苦笑道。 流千树犹豫片刻,还是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给她。他默默的望着她,她仰颈连续干了好几口。 辛辣的酒液,呛得她不吝咳嗽,几乎涕泪交流。她尴尬道:“好烈的酒,真够苦。流千树,你没银子了吗,这么难喝的酒也能咽下去。” “酒不烈,情烈。酒也不苦,心苦……”他一把抢过酒葫芦,没好气道:“分明你不识货,这可是五十年的女儿红,贵得人能吐血好不好?哼哼,我若不问,你便一直瞒着我?怎么没憋死你呢……” “咱们,彼此彼此!”她翻了个白眼,抓起一个红艳艳的朱果,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你让我能说什么?我男人,为了陪别的女人,差点儿害死了我?还是……明知裴绰约有问题,哥舒寒却隐忍不再深究。好一个情深至此的夫君啊,说出来我很有面子是吗……见鬼的。”她呲牙,自嘲道,语气甚为辛酸。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说别人的事你最明白,等到了自己,你也不过一塌糊涂。你纠结这些有屁用。这裴绰约,必有古怪,恐怕也不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吧。她可比裴六娘,聪明多了。听起来,她在暗算你。”他一扬酒葫芦,也狠狠灌了好几口。 “你怀疑她与裴门仍有关联,那也要有证据才好。如今,哥舒寒可是裴绰约的保护神。”明月夜眯起如月星眸,冷冷道:“我不明白,他口口声声说,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却为何黑白不分,处处刻意袒护?人心,果然叵测难料,即便枕边人又如何,或许终归会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这是天意吗……” “你不明白?那我问你,为何你刻意冷淡汪忠嗣?你真的不再关心他了吗,别以为你悄悄为他做的事情,我不知道。他种的那些末品草药,根本不会有人买。你却让琦阁悄悄全部高价购入,为什么?资助他生活还不想他知道,怕他拒绝怕他没面子?你考虑的还挺周到啊。还有,明西风给苏全,送过多少次治腿的伤药了,那药是谁配的,给谁用的……你当我不知道吗?还要继续说吗……” “够了!我承认,是我做的。我从来没说过,我不再关心他。只是,他……能有今日的安稳生活,有多来之不易,你我心知肚明。我不再靠近他,甚至冷淡他,拒绝他的帮助,是在保护他!我不想再把他,卷入动荡不安的漩涡中。他苦了大半辈子,如今形单影只,难道还要让他为我送命不成?他是我的亲人,尽管我们没有血缘,但深入骨髓的依恋,今生今世难以割舍。你知道吗?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陷入泥沼的童年时光,是他犹如天神一般,为我带来明熙与温暖……”她淡淡道,眼眸之中,划过一丝无奈的伤感。 “我知道,我也理解。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心目中最灿烂英武的救世主。就像小鸡崽子,从壳子里蹦出来,往往会迷恋上自己第一眼看见的活物,哪怕那是一只狐狸或者苍毛老狼,一个道理。”他忍不住哂笑一下,挤挤眼睛。 “滚!”明月夜深刻的翻了个白眼,狠狠推了一下流千树,后者差点儿倒在草窝里,他大笑着。 “哥舒寒,对裴绰约,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笑够了,他平静道。 他金色的眼眸熠熠闪亮,又似笑非笑道:“在不懂爱情的年纪,把崇拜与依靠错当成了喜欢……即便有一天你成长了,你依旧放不下那个人。因为她曾经陪伴你走过,最荒芜的青春岁月。即便她做错了事,你也会情不自禁,欲盖弥彰,自欺欺人。哥舒寒,虽然来自大雪山,但他的心到底还是肉长的。那裴绰约,也是吃定了他的这份不忍。明丫头,你的对手,可不简单啊……” 闻听至此,明月夜狠狠吃了一惊,仿佛醍醐灌顶般。她倒吸冷气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你光顾着喝老干醋了,哪里还有理智去冷静思考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记得,这话还是你跟我说过的。”流千树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的干草枝,沉吟片刻,平淡道:“对了,我想过了。我不会娶夜涟漪的。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一声。” “什么?”明月夜吃惊的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咬牙道:“你不想认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想做薄情寡义之人,始乱终弃?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貂腿!” “从未有情,何来薄情?从未相爱,何来抛弃?”流千树攥住她的手腕,轻轻将她的手指掰开。 他歪着头,望着她,低语道:“我会认下这个孩子,时机成熟后,我会将夜涟漪送到我父王那里。他的法术高强,能够保护这个孩子平安出生。我也会许他们母子一世安稳,竭尽我所能。但,我的心,早已心与所属,请你也不要强人所难了。我的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就像对温呆子与雪莲,你以为自己凭着小聪明,就可以乱绑红线吗?孩子气!” “你……”明月夜被流千树的话,气得简直火冒三丈,却又哑口无言,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能反驳的理由。 她狠狠的将手中的朱果掷过去,他身手敏捷的侧了身。朱果撞到树干上,汁液四溅。 “有本事,你就过来打死我呗。反正,我赖上你了……汪忠嗣歃血让我保护你一生一世。你不愿意,便去找他再割一次手指头。跟我定下契约的又不是你。我走了……你自己在这里慢慢发脾气吧。当心,气急败坏,伤肝容易长斑。” “小爷也冥思苦想了许久,喝了不知多少扎心的苦酒,才想明白这些道理。着实不容易!我要是你,就跟哥舒寒那混蛋,好好谈谈……误会这东西,越久就越凶狠。”流千树呲牙一笑,跳上朱果枝头,笑吟吟道。说完便一阵风般溜走了。 “这家伙难道做了爹,也就更伶牙俐齿了吗?”明月夜牙痒道,心里却悄悄琢磨着他的建议,若有所思。 恰在此时,一道雪白飓风由远而近,几乎撞上了明月夜。她闪过一旁,敏捷的抱住那气喘吁吁的巨狼脖颈。 “阿九,难道西凉王府着火了吗?你要如此慌慌张张,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她调侃道:“是他来让你找我的吧?那他为什么自己不来?矫情!” 雪狼王阿九皱着鼻子,呲着牙,低吼了几声。接着就蹲下身子,示意明月夜跳将上来。 “斩汐遇袭,弱尘失踪?你开玩笑吗!”明月夜被惊得杏目圆瞪,厉声道:“怎么可能?” 阿九紧紧瞪住她,又急促的嘶吼几声,绿油油的狼眼里已经不吝愤怒与暴躁。 “知道了,马上去夜王府。”明月夜不再迟疑,她飞身跃上阿九的后背,紧紧抱住它的脖颈。 雪狼王一个虎跃,从宫墙上便蹿了过去。衬着皎洁的白月光,它一路疾奔,犹如一道横空劈过的闪电,又急又猛。 明月夜心中的寒意,却犹如一圈涟漪,不住的在扩大着。难道,暗夜山庄,也会被突如其来的横祸所击垮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心紧紧的提起来又坠下去,整个人不寒而栗。莫非藏在黑暗中的对手开始出击了…… 318.惊闻 虽已入夜,但夜王府却如临大敌,一片灯火通明。府内府外,都围了里外三层的兵士,一时间人声嘈杂,混乱不堪。 明月夜与阿九长驱直入,径直就闯入了夜斩汐的寝殿。 一进门,便闻见极重的血腥味。听到云光郡主,正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夜斩汐的名字。十几个医官提着药箱,怯怯的站在床榻外面,面色苍白,战战兢兢,仿佛死期将至,惶惶不可终日。 “西凉王妃到了,快闪开!”夜王府的大管家庄重翘首以盼,刚看见明月夜便推开身边的人,大喝着命人让开一条道路。 明月夜疾奔而至。她发现哥舒寒正抱着夜斩汐,斜靠在床榻上。他的右掌正紧紧贴着夜斩汐的后心,源源不断为其输送内力续命。 此时此刻,他的脸颊上不断渗出一层一层热汗,有的甚至顺着鼻尖滑落下来。可见其已吃力至极,这对这位战力惊人的王爷来讲,恐怕也绝为仅有。夜斩汐的伤,怕极为严重。 哥舒寒望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明月夜,刻意轻松道:“外伤,在腹部,但匕首淬了毒,没有医官敢拔出来!我为他度了血……他昏过去了,还有呼吸。” 云光郡主舒颜看见明月夜,简直就像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就扑过来。她一把抱住明月夜,声音嘶哑道:“月夜来了,斩汐就有救了。你一定会救活他,对吗?” 明月夜慌忙扶住舒颜,她目光炯炯扫视了房间内乌压压的人群,厉声道:“除了明堂的医官,其他不相干的人,立刻出去。” 众人惊愣,但雪狼王阿九毫不客气的呲牙驱逐着。不管是否心甘情愿,医官与夜斩汐的副将们,都被阿九径直撵了出去。登时,拥挤的房间里明亮了许多,空气也新鲜了些许,不再那么压抑沉闷了。 “掌灯,尽量多!还有,准备麻沸散。”明月夜瞥了一眼明堂背着药箱的年轻医官们。他们轻轻点头,有条不紊的,也迅速娴熟的准备着相应药品与手术器具。 “郡主,您也先请移步到旁厅等待。不要担心,这里有我和哥舒寒……”明月夜让侍女搀扶住摇摇欲坠的舒颜。后者因惊吓过度,早已手脚瘫软,浑身冰凉。她的身上到处沾染着夜斩汐的鲜血,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舒颜见明月夜虽脸色惊白,但言语之间却依旧保持着冷静和笃定,自己也就多少回了几分魂魄。她顺从的靠在侍女肩头,泪眼婆娑道:“月夜,求求你……千万救他……” 明月夜点点头,又对一个医官叮嘱道:“你去煮一碗安神汤,为郡主服下。” 待舒颜离开,明月夜也换好了净白的医服,净了手。她走近昏迷中的夜斩汐。 只见他的腹部插着一杆匕首,刀锋深入内里,仅余刀柄在衣衫之外。伤口之处,源源不断流出了黑绿色的血水,裹挟着刺鼻的腐朽之味。 明月夜小心翼翼,用细白手指按住夜斩汐的脉搏。又仔细靠近他的伤口,轻轻嗅闻着。一时间,她的神色阴晴不定。 “怎么样?”哥舒寒低低道:“可还……能救?” “是孽魂蝴蝶的翅膀。这毒,本就歹毒。何况这一刀也够狠,恐怕已经伤了内脏。我需要打开他腹部,用冰晶金水冲洗毒素,再用羊肠线缝合他破碎的内脏。只是,人能不能救回来,我只能尽力而为。终归不知道,里面的伤有多严重!”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斩汐的武功不弱,谁能如此近身伤到他?弱尘和小莲子呢,他们……没事吧……” “孩子没事,和乳母在一起。只是弱尘……失踪了……我已经派了暗卫,在附近十里之内,全力搜寻。”哥舒寒垂下重瞳,微微喘息道:“很可能,是裴门余孽的报复。” “好吧,先救斩汐再说!”明月夜从袖中抽出斩黄泉,盯住他道:“我先撕去他的衣衫,露出伤口。你务必保持住这个姿势,即便……害怕……也忍着。我需要至少一个时辰,来完成这次祛毒与缝合。中间,无法换人。” “这么多年,本王什么没见过?会怕?”哥舒寒冷哼一声,又沉吟片刻道:“医不自医,斩汐是你兄长,你……行吗?” “我若不行……他必死无疑!”她小心的割着夜斩汐衣衫,但手腕多少颤抖一下,及其细微,却难逃他的法眼。 他一把攥住她手腕,他的掌心还有温热的汗。她惊诧的抬头看他。他邃黒的重瞳幽深而无波无澜,他一字一句道:“你可以,我信你,行!” 她只觉得心中涌过一潮暖流,却不动声色的继续用刀剔除着衣衫,淡淡道:“谢谢……” 麻沸散已经煮好,明月夜取了小碗,轻轻擦拭到夜斩汐的手腕、耳后、鼻息与伤口周围。又取出金针,迅速在各大要穴施针。 哥舒寒愣了片刻,嗫喏道:“我以为,麻沸散是要喝下去的,这般可能有效果?” “他伤的是腹部,你灌下去一碗麻沸散,直接从伤口流出来不成?再说他人事不省,又怎么灌得进去。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一会若他无意识的挣扎,你一定要禁锢他的动作,不然我无法顺利缝合伤口。”明月夜咬牙道。 “好,那我来拔刀……你的手……在抖。”他盯着她,轻轻按住夜斩汐伤口上的匕首刀柄,手腕在瑟瑟抖动。 “不行,拔刀的动作既要轻缓,又要借力。不能错了分毫。很有可能,刚刚拔出匕首,若伤了内脏,他就会血流不止而亡。”她松开刀柄上的手指,冷冷道。 “准备祛毒冰晶金水、乌金止血药膏、药巾、最小号的金刀……”明月夜退后一步,面向南方,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咏颂。 遂而,她神情复杂的再次回到夜斩汐面前。她活动了下手腕,小心翼翼将双手轻轻扶在刀柄上,她屏住呼吸,手掌微微巧妙用力,似乎在试探着在看不见的伤口里,刀锋与内脏之间的微妙距离。 内殿里光亮如白昼,明堂的医官和哥舒寒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明月夜徐徐运动的手指。眼看着那匕首一点儿一点儿的从伤口之处,退了出来。 忽然之间,就在大家看得惊心动魄之际,明月夜长眉微蹙,手中猛的一用巧力,那匕首及其迅速的被她抽了出来。 黑绿色的血水四溅,胆小的医官本能的惊呼一声。遂而,明月夜已用更快的动作,将敷满止血药膏的手巾,按压在伤口上。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血流居然小了许多。 “金刀!”明月夜如释重负的叹息一声,神色微微明朗。 医官赶忙将用煮沸的麻沸散,浸泡过的小金刀和长杆金镊,麻利的递给明月夜。后者轻缓的取开药巾,开始祛毒。 虽然哥舒寒沙场之上,见惯了死亡与狰狞伤口,甚至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但如今,亲眼看着自己的娘子,用金刀划开自己兄长的肚腹,取出受伤的黑色肠子,用冰晶金水冲来冲去。再如同缝着一件精致锦囊般,将他的伤口缝合完美。他的内心还是受到了惊天动地般的打击与考验。 “斩汐如何?”他低低道,不吝担心。 “毒已祛除,伤口应无大碍,但不知何时会醒……这个,只能看天意。”她叹息道,终于松了松僵硬的腰身。 哥舒寒脸色苍白,他一直强忍着一阵又一阵呕吐的冲动,以及头皮发麻的颤栗感。终于,看到明月夜为夜斩汐敷上了特制的止血药,再包扎好绷带,穿好新的寝衣,终于大功告成。 他嘴角抖动了几下,嗫喏着调侃道:“为夫在想,以后千万不要得罪娘子才是,万一有一日为夫受伤,落在你手中,那画面为夫实在不敢深想。以前认定,你金针最瘆人,如今恐怕这金刀,比金针更可怕。” 明月夜疲惫的早已手脚颤抖,又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透过了衣衫,洇湿了发缕。待听到哥舒寒的玩笑话,她差点儿把手中金刀直接飞掷过去。 “你以为,军医统领的饷银如此好拿吗?在土库堡,有很多伤口都比这个更狰狞。”她冷冷道:“你可以松开斩汐了,去外面吐吧。” “谁说本王,会吐!”哥舒寒将夜斩汐安顿在锦被中,回身揶揄道:“十七诽谤本王,胆大包天!” “好,王爷辛苦。桑岑,去外面吩咐王府的厨师,炖一煲肚包鸡,给咱们家王爷,好好滋补下……”她一扬长眉,红色的唇瓣旋起一抹冷酷的轻笑。 哥舒寒只觉自己的额角跳痛了几下,胃部一阵痉挛,狞笑道:“桑什么……桑岑?你敢去,本王便用你的肚子去包那只倒霉的鸡!” 医官桑岑吞了吞口水,恭敬的叩礼道:“启禀王爷,人肚和猪肚的药效不同,恐怕……难以相提并论!” 明月夜闻言,终归忍不住扑哧一笑,乐出声来。她讥哨的话还未出口,只听殿外有蒙云赫沉重的禀报声响起。 “启禀王爷、王妃,夜王妃找到了!”他迟疑着,不知该如何继续。 哥舒寒与明月夜对视一眼,前者沉声道:“人在哪里?” “在王府外一里地的松树林里,我们发现时…已被割颈,尸身都凉了。”蒙云赫犹豫不决,声音低去。 明月夜手中的金刀,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眼泪,不由自主的模糊了视线。 319.手段 闻听噩耗,明月夜一时难以支撑。她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双手要紧紧支撑住桌几,才勉力让自己没有倒下去。 哥舒寒不忍心,他展臂轻轻扶住她肩膀,沉声道:“云赫,进来说。” 门声一响,蒙云赫进来,扑身跪倒。他低垂着头颈,不敢直视哥舒寒的重瞳,嗫喏道:“属下知罪,都怪属下办事不利。” “人呢?”哥舒寒继续问道。他掌心用力,缓缓扶住明月夜颤抖不已的肩头,不吝支持与安慰。 “不敢妄动,属下第一时间来禀告王爷、王妃。也未敢声张,夜王府的人,还不知道。”蒙云赫谨慎道。 “封锁消息,本王与十七,即刻前往。”哥舒寒邃黒重瞳划过一丝阴翳,沉声道:“加强戒备,以防万一。” “是!”蒙云赫应诺。 “十七,你……还能走路吗?”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用温暖的指腹轻轻擦拭着明月夜不由自主,流淌而下的眼泪。 “可以。”明月夜一咬牙,猛的站起身来。她狠狠的拽下身上,染血的医服,扔到桌几上,寒声道:“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为弱尘姐姐报仇。”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哥舒寒与明月夜已经出现在夜王府外的小树林里。 一棵瘦弱的老松树下,厚厚的松针上,躺着一个浅绿衣衫的女子。她的长发纠缠着,盖住了脸颊。她软软的瘫在那里,形成了小小的脆弱一团。锦袍因为吸足了鲜血,变成沉甸甸的,甚至洇湿了松针,说是血流成河并不夸张。那情景,看上去,甚为惨烈与残忍。 哥舒寒率先一步,他俯下身体,解下自己的乌金披风,将莲弱尘的尸身裹起来,横抱在胸前。不其然的,她的长发散落下来,露出了苍白冰冷的脸颊,和脖颈上狰狞的伤口。 明月夜微微蹙眉,心中不忍,刚要转身再次落泪。但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她惊愣住。 “等一等!”明月夜惊呼出声。 她疾步跑到哥舒寒面前,伸出细白手指,轻轻触摸了下莲弱尘的脸颊肌肤。她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又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拽了下那人的皮肉,遂而又将自己手指放在鼻息之间,细细嗅闻。 “怎么?有问题!”哥舒寒停住脚步,紧紧盯住神色凝重的明月夜。 “你先放她下来。”明月夜转身从背囊中取出金针和小药盒。 哥舒寒狐疑的,将怀中的尸身轻轻放回松针上。 他和蒙云赫都望着明月夜。只见她先拿出一颗翠蓝药丸,放入一瓶玻璃盏的清水化开。遂而,她将一整瓶娇艳的蓝色液体,缓缓倒落在莲弱尘的脸颊上。 奇异之事发生了,那尸身的头颈竟然开始冒出了淡淡薄雾,伴随着一股奇怪的骨肉交错声。明月夜又趁机用金针在那人脸颊上,迅速的施针几处。她倒吸一口冷气。 哥舒寒与蒙云赫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王爷,王妃……王妃她不会悲伤过度,魔障了吧?”蒙云赫小声道,不吝畏惧。 哥舒寒劈过一记冷眼。后者吓得退后一步,老老实实低头不敢再看。 “果然,好一个金蝉脱壳。居然,还敢施我用过的手段……大胆至极,也狂妄至极!慕容纯钧,你死定了!”明月夜霍然站起身来,扔下手中的玻璃盏,狠狠道。 哥舒寒看得真真切切,只见那薄雾散尽之后,莲弱尘的脸已经变成了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尽管与她有几分相似,但分明却是另一个女人的脸无疑。 他不吝吃惊,指着那陌生女尸,紧紧盯住了明月夜,大喝道:“十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 “尽快封锁港口要塞,所有船只不可出海。他们应该已经出城了,不知道……还拦不拦得住!”明月夜狠狠推了一把呆若木鸡的蒙云赫,斥责道:“愣着干什么?” 哥舒寒俯身,捏住女尸下巴,左右环顾片刻,确认并非莲弱尘。他嫌弃的扔下尸体,抬脚就踹了下蒙云赫腿弯,厉声道:“王妃发话了,你还在这里挺尸吗?” 蒙云赫用双手拍击着自己的双颊,一边狂奔一边嗫喏道:“见了鬼了,这是。马上封锁城门要塞,还有港口,咱们即刻前往。可疑人等,一律拘役。” 哥舒寒接过身边暗卫递过来的手巾,狠狠擦了擦手,又厌弃的扔到一旁。他靠近明月夜,低低道:“你在何时,用过这样的手段?还有,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慕容纯钧?” “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莲弱尘刺斩汐这一刀呢?”明月夜凛声低语:“弱尘姐姐,你的心真够狠啊。连我都差点儿被你骗过去了。想当初,我就不该帮弱尘,救了那中山狼。” “果然是她……”哥舒寒微蹙长眉,不吝怅然道:“我不愿相信……” 他邃黒重瞳猝然燃起一抹妖绿色火焰,冷笑道:“不过一个慕容纯钧,就能将夜王府搅得天翻地覆。不知,是否与燕皇赤霄有渊源。也罢,本王即刻修书赤霄,若他不肯交出慕容纯钧与莲弱尘,本王就率暗军,踏平他的汴京城!” “这件事,恐怕赤霄并不知情。”明月夜不动声色的思忖着:“不过,大燕根本没有能调配换容之药的医官。我怀疑,纯钧定与大常后宫,或有秘密交易。这纯钧的胃口,可实在大呢。他要莲弱尘干什么?我就不信,他还能真是个痴情的男人。” 哥舒寒只觉得自己,被她冰冷审视的眼神,盯得直发毛。他剑眉一挑,似笑非笑道:“你盯着我干什么?我对你的痴情,那可是日月可鉴的!” “油嘴滑舌,非奸即盗。我并未话中有话,你又何必做贼心虚呢?”她清浅又道:“夜王府的事,你来安排。莲弱尘的事,也先不要告之云光郡主,什么都等斩汐醒了再说吧。我回长焱宫,把助纯钧之人,揪出来!” “十七……”哥舒寒叫住正欲转身离开的明月夜,他微微迟疑道:“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再忙别人的事。我们自己……是不是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心呢……” “你还有时间,关心我吗?”明月夜并未回头,哂笑道:“你的裴姑娘,似乎比我更需要你陪伴吧……” “下个月,我便送她前往承都,我在那边买了所宅子,专门安顿她。到时候,我们一起送她过去吧,顺便再去吃一碗……好合抄手?”他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笑道。 明月夜虽未转身,但唇角依旧忍不住旋起一抹娇俏笑容,却刻意冷漠道:“到时候再说吧,看我……有没有……时间。再会了,西凉王。” 哥舒寒也不禁唇角染笑。他望着她纤细窈窕的海棠红色背影,心间暖起一波又一波的宠溺与温柔。 “西凉王妃,本王等你回来。”他心里默默道。 320.交换 常焱宫。 自从先皇黎臻驾崩后,太液湖畔,很多用以歌舞的宫殿楼阁,都冷清起来。 加之,新皇黎珏心性并不喜热闹。所以,那种通宵达旦,歌舞升平的夜宴盛况,终归不复从前。更何况入了冬,天气寒凉,太液湖畔的宫殿几近荒废,空荡荡的十分冷清,比如樾瑰苑。 樾瑰苑是百年以上的老宫殿,内院种着若干老树,树下有着一丛丛桃红玫瑰。因为多年没有人居住,老树的枝条长得又稀又疏。而那玫瑰早与荒草连成了一片。这几天天气徒然转凉,老树本来不多的枯叶,也被寒风卷了个干净。透过虚掩的大门,能看到内院里一片萧条。 尽管月色惨淡,但依旧照亮了樾瑰苑从宫门通往内殿的小径上,疾步走过一位身材苗条的红衣女子。她静悄悄停在内殿门前,手中倚剑而立。 此人正是明月夜。 此刻,她身穿朱砂红的蚕丝锦袍,外面罩着海棠红滚银白狐狸毛的修身坎肩。乌黑的长发拢在乌金网冠之中,同色的描金羊皮小靴子,靴尖缀着璀璨的东珠,更映出了娇艳面容上,一双黑眸冷若寒星。 明月夜手中持着威慑十足的龙吟九天乾坤剑,剑尖直至虚掩的殿门。她隐约可以听到,内殿里正传出来男女嬉戏,暧昧嘤咛之声。她长眉微蹙,唇角旋起一朵冷漠的轻笑。她用剑尖轻轻挑开腐朽的宫门,不禁微微一愣。 虽然这樾瑰苑,从外面看上去荒芜凄凉,但殿内却温暖如春,炭火烧得很足,还焚着清甜的暖香。 遥遥的,一张硕大的雕花木床,从顶子上吊下来银红的绮罗纱幔,笼罩住了整个床几。伴随着女子的娇喘与男人的浅笑,纱幔也不遗余力的颤动着。显然,帐中人此时正值乐不思蜀,心花怒放之际。 猝不及防的,一声巨响,殿门被人大力的一脚踢开。凌空劈过一道犀利剑影,那银红纱幔被来人一剑斩断,滑落在床上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身上。 床上女子发出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声,几乎连滚带爬的从纱幔中钻穿半个头来。分明是个年轻而漂亮的小宫女,她用纱幔紧紧裹住自己眼睛以下的部分,瑟瑟发抖的望着明月夜,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滚出去……”明月夜用乾坤剑指了指小宫女,清冷道。 后者赶忙抓住自己的衣衫,胡乱披好,又连滚带爬的跌下床来。她脸色惊白,泪如雨下,忙不迭的磕着头,结结巴巴乞求道:“长……长公主饶命!奴婢……奴婢是初犯……长公主饶命!” 那男子闻声,半天才慵懒的从纱幔中穿出上半身来。只见他肌肤如玉,双肩之上都有妖艳刺青,影影绰绰像极了虎豹之类。他长长的黑发垂散着,一双鸳鸯眼眸璀璨如宝石,似笑非笑,情意绵绵。 “长公主,大驾光临,本座本该行礼。但……无奈身无寸缕,若殿下不介意……稍微回避。”苗逸仙慢悠悠的,作势要展臂勾起自己的青蓝罗衫,他意犹未尽道。 “滚……不管你是哪一宫的人,忘记今天的事。”明月夜唇角一扬,黑白分明的星眸滑过那小宫女,又惊又惧的神情。 “小美人,本座就知道你舍不下我……”苗逸仙眨眨细长眼眸,他作势拍拍自己身边位置。他眼神魅惑,伸手做轻佻的邀请状。 明月夜冷笑一声,她举起重剑,毫不客气就劈头砍去。 小宫女眼见那红衣美女,挥着重剑,闪电般从自己头顶凌空而过。直接就砍向了床几上的妖媚男子。她不由自主惊呼一声,像兔子般飞快的逃出了内殿。只听身后一阵床几木材破裂、倒塌的声音,以及苗逸仙的痛呼声。她就像遇了鬼般,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而去。这样的艳遇,打死她都不要再遇上第二回了。 再说这樾瑰苑内殿之中,眼前一片狼藉。 苗逸仙像个咸肉粽子般,被劈碎的纱幔紧紧缠住,扔在青石地上。他像个煮熟的虾米一般,扭曲着身体,尴尬不已。 “小美人,看不出来,你口味还挺重。你这般绑着本座,咱们又如何……说话?”苗逸仙哂笑道。 明月夜冷哼一声,一脚踏住他胸膛。遂而又用乾坤剑,抵住他的肩膀。 “慕容纯钧的换容之药,是你配的?”她凛然问道。 “本座不懂你意思。什么纯钧,纯金,本座不认识!”苗逸仙唇角绽开魅惑的笑容。 苗逸仙闷哼一声,原来明月夜手中乾坤剑稍微用力,已经直接刺入他肩膀的肌肉中。 “为何要毒害夜斩汐?”她眸光紧聚,手中力量徒然增强。 “空口无凭,可有证据?长公主,这……可算严刑逼供……”他的肩膀上,剑锋已入血肉寸许,不吝鲜血淋漓。但他面无改色,依旧一副慵懒模样,仿佛那肩膀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苗逸仙,六叶福寿草即将养成,你的解毒药,本宫已经琢磨出祛毒之法……”她不吝威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长公主,你压根就没想过,让本座活下去!那不如就来个痛快,一了百了。反正,我也真的活腻了……人生,太疲惫。”他一扬脖颈,目光炯炯。 “好一个滚刀肉!”她猛的撤剑,又狠狠踢了他一脚。他重重的跌倒,靠在墙壁上,苟延残喘。 “小美人,比你狠的人,本座见得多了。”他冷哼一声,却依旧笑吟吟望着她:“你怎么知道一定本座下毒?这长安的医官岂止成百上千……” “苗逸仙,这长安城里的医官确实不少,但能配出换容药,能培育出孽魂蝴蝶的,恐怕只有你我。本宫明白,若非你毒蛊加身,恐怕本宫也拿你,根本并无办法。你这个奸诈狡猾的老妖怪。”她呲牙道,却不再严刑逼供。 明月夜提着乾坤剑走到破碎的床几旁。只见一鼎白玉镶金的八宝香炉,正燃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好一个鹅梨帐中香,你倒挺会享受。”她斜眼打量了一下苗逸仙。后者也正目中含笑,仔细的观察着她。 “你若喜欢,咱们不如一试?本座……调香手段……不比旁的差……”他顺着她的方向,深深嗅闻了下空气。 “精炼的紫樱草,还加了一成的徽州白牡丹……但不适合你,因为不够烈……”他意犹未尽。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那白玉香炉被她用重剑劈了个一分为二,落地粉碎,还撒了一地的香末。 “简直,暴殄天物!你……实在不懂怜香惜玉。”苗逸仙几乎想要捶手顿足,可惜被缚而无能无力。他不吝惋惜道。 “苗逸仙,你好大胆子,居然人不知鬼不觉的,就霸占了这个樾瑰苑做自己老巢。你这老狐狸,既然选了这里,想必随身携带的家底,也舍不得放得太远的地方。”明月夜用乾坤剑轻轻敲击着内殿的墙壁。她缓缓走动着,一双眸子细细观察着殿内布置。 “你想干什么?”他不吝警惕道。 “你我都是医官,金银珠宝对咱们来说,算不上难得。倒有一些珍稀药材,花草或者奇珍异兽之类,会被制毒之人视为珍宝,爱不释手,恨不得随身携带……”她回身朝着他,娇媚一笑。 苗逸仙只觉得后背一道凉气,径直就从身下窜了上来,不吝心中忐忑,却故作轻松道:“本座实在不懂,你这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想找什么,请便吧……” 明月夜并不焦急,也不再和他言语纠缠。她环视着房间内并不多的摆设,一边踱步,一边用剑尖敲击着随意的物件。她观察了半天,终于停在一副挂在墙壁上的画卷上。 “神医好雅致,展子虔的《游春图》,大手笔……”她用剑尖点住墙上悬挂的卷轴画。反手掀开画卷,发现墙壁上并未有什么异样,便又轻轻放下了画卷。 “赝品……喜欢便拿去。”他暗暗舒了口气,听之任之。 见他眼底划过一丝细微的放松,她眸光一凛,回身一剑。剑尖正好点在画卷中一个女子的面颊上。 一声轻响,画卷之后的墙壁突然转动,显现出一个深藏于后的密室。虽然不大,却十分拥挤。在一排排的木架之上,摆放着玲珑满目的水晶盏,或高或低,或胖或瘦,里面装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或者灵虫怪蛹。 苗逸仙不吝大惊失色,颤声道:“你怎么发现的?” “这女子的瞳孔与原图有异……”明月夜咧嘴一笑,刻意矜持道:“神医大人,本宫有过目不忘的……雕虫小技,您……忘记了?” 她举着剑,信步走近密室,一边观察,一边不由自主惊叹道:“我的天啊,乌巢雪莲、千年野山参、七步断肠蚁、雪山百足虫、还有赤毛鬼尸蟞……这是什么?蝴蝶……在哪儿?” 明月夜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用手中乾坤剑,装作不小心的打翻了某一个琉璃盏。随着一声声令人心碎的落地破碎声。那些珍贵的药草或者灵虫被摔得稀烂,落网之余四散逃跑,结果就是密室之中,满目疮痍,一地狼藉。 “小祖宗,手下留情。别……别……那千年太岁见不得空气,会化成……”他惊叫着,但灰烬二字尚未出口。只见那块肉呼呼的东西离开了琉璃盏,迅速化成一股青烟,消失殆尽了。他痛心疾首,几乎想撞壁而亡。 “祖宗,你是我祖宗行吗?别摔了,毒是我配的,我承认就是了。你想怎么样……”他不吝求饶。 “蝴蝶……孽魂蝴蝶!在这儿呢……”她孩子气的发出惊喜尖叫,轻轻抱起来一只琉璃盏。只见,里面飞着一对并不起眼的灰色小蝴蝶。它翅膀的尾羽极长,在瓶中翩翩起舞,实在难以看出这可爱的小东西,竟然剧毒无比。 明月夜抱着孽魂蝴蝶走近炭火炉,揶揄道:“苗逸仙,你不是说,自己从未见过孽魂蝴蝶吗?那……本宫的手,不小心抖上一抖……会如何?” “小姑奶奶,求求你。这孽魂蝴蝶除了这一对,世间并无第二对。它……不但能制毒……它也能救人啊……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苗逸仙咬牙切齿的挣扎着,在青石地上翻滚着:“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孽魂蝴蝶和换容之药,是不是你配的?”她淡淡道。 “没错,二十万金。”他赶忙接茬。 “买主可是慕容纯钧?大燕的赤焰光军的右卫将军……” “我真的不认识什么纯钧,纯金纯银的,是紫涵要的。他去害了谁,我并不知道。若我诳语,天打五雷轰!”他眼见那红衣女子手腕抖动了几下,掌中的琉璃盏摇摇欲坠,他的一颗心都要碎成渣渣了。 “你和本宫交易,却还敢偷偷与柳氏纠缠不清。好一个卑鄙小人。”她轻蔑道。 “我不过为了……活下去!”他声嘶力竭道:“这有什么错?” “为了你自己的命,就可以用无辜旁人的命,来换取吗?” “哈哈……你说得轻巧。这后宫之中,肮脏无比。哪个人,敢说自己双手清白,不沾鲜血。明月夜,即便是你,你又敢保证自己,从未害过人吗?弱肉强食,从来如此。诚然,我害人,但我也救人。我救的,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苗逸仙狠狠道。 明月夜愣了片刻,她望着琉璃盏中,翩翩起舞的无忧小精灵,遂黑的眸中闪过纠结的情绪万千。 良久之后,她终于将琉璃盏放在桌几上。 她审视着他,淡淡道:“我知道,你并非大恶之人。不然,我外婆明媚堂主,也不会让你苟活于世。既然如此,我们就再做一笔交易。你若与我通力合作,铲除裴门余孽,我保你余生平安。” “你保本座平安,你恐怕连自己的平安都难护周全。你让本座如何信你?”他长眉一展,目光灼灼。 “我说可以,就一定可以。”明月夜从袖中取出一枚木质药盒,打开放在苗逸仙身旁。碧绿的药丸散发着一种清香味道。 “你,竟然已经用福寿草炼制出了……解药。”他大惊失色,却对她的医术高超不吝叹服。 “你试了,才知道。不过,你敢吗?”她语气宁静,目光深远:“你助我铲除裴门,事成之后,我许你一片世外桃源。你不用再双手染血,可以踏踏实实过普通医官的生活,没人知道你的曾经。你的内心,终归会回复宁静,直到生老病死。” 沉吟片刻,低垂着眼眸的苗逸仙猝然抬头,一双鸳鸯眼眸流露出挣扎、痛苦与无奈,他苦笑道:“这也是你,最想要的吧……”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但我会悄悄让人给你送去五十万金。”明月夜抬眸,意味深长一笑。 “你贿赂本座?”他坐直身体,傲慢道:“本座,就这么不值钱?” “不,是威胁!”她笑颜如花,娇艳动人:“本宫会悄悄送,也会不小心正好让紫涵悄悄撞见。嗯……五十万金太少了,不如……百万金?或者,本宫还可以放出风去……已将六叶福寿草成功制药,只为赠予风流倜傥的苗神医……你猜,那紫涵会不会告诉柳心玉,而那心胸宽广如海的贵妃娘娘,又会如何……待你呢?” 苗逸仙紧紧盯住面前明艳少女,终归忍不住吞下一口口水,叹息道:“明媚远没你,这么……毒。” 明月夜长眉一挑,乾坤剑的剑尖再次指向孽魂蝴蝶的琉璃盏。 “好,好了!本座与你合作。本座发誓,若不诚心,便让本座被这些毒虫活活咬死,行了吧……小祖宗!”苗逸仙颓然翻着白眼,无奈道。 “好,本宫要看到苗神医的……诚意。”她蹲下身子,居高临下贴近着他的脸颊。 “本座,在帮紫涵培育……碧血蛭。”他冷哼一声,又戏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可知道碧血蛭是何物?还不快给本座……松绑……” 明月夜唇角一扬,她后退一步,乾坤剑剑起剑落。本来缚住苗逸仙的层层银红绮罗齐齐断裂。 她又点开他的穴位,顺手将青蓝色的罗衫扔在他身上,却不吝奚落道:“老妖怪,身材这么差,就不要一天到晚,光溜溜的到处跑了,难看至极。” 她转身离开,待走到殿外,人并未回头,却低低道:“碧血蛭,可惑人心神,控人心智。但……总有破解之法。不过,当务之急,还请苗神医为夜王疗伤,我希望三日之后,他能与常人无异。至于报酬……你尝尝这六叶福寿草的药丸,滋味可还合乎胃口?再会……” 明月夜悄然而去。 苗逸仙麻利的穿好衣衫。他拿起那颗绿色药丸,轻松的扔进自己喉咙,笑得魅惑而又幽远:“明月夜,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为何答应与你合作。” 思忖良久,他突然不自信的捏了捏自己腹肌,喃喃自语道:“这个,难道……本座的身材……变差了?” 321.送归 西凉王府。 一天都在夜王府,助力追查夜斩汐遇刺一案,傍晚时分才回到王府的哥舒寒,多少有些疲惫了。 本来他前往湜琦苑,想等明月夜从宫里回来一起用晚膳。 他正翻看着,她胡乱扔在桌几上的药籍,只见紫萱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扑头跪倒焦急道:“王爷不好了,茉茉不见了。刚才奴婢和几个小丫头,正带着她在花园里捉迷藏玩耍,转眼功夫她就不见了。奴婢们找遍了整个后花园,都没有见到茉茉的踪迹,急死人了。王妃马上就要回府了,若她知道……茉茉找不到,必然焦急万分,都怪奴婢大意……” “慢慢说,别急。什么时候的事,都找了哪里?”哥舒寒微微蹙眉,将手中的书籍扔回了桌几。 “大约就在一盏茶功夫前。正好到了奴婢数数,小丫头们就带着茉茉在假山里藏好。可一转眼功夫,茉茉就不见了。奴婢们找遍了湜琦苑的角角落落,都说没有看见她。难道……让人劫持了去?”紫萱六神无主道。 “蒙云赫,派人去寻……先不要惊动十七。若一会儿她回来,还没找到,就说茉茉睡了。让她先用了晚膳再说。这几日,她一直疲于奔命,饭都不曾好好吃过一顿。茉茉那丫头,多半儿贪玩,跑到别院去了。你们在府里,仔细搜寻。”哥舒寒一挥手,示意紫萱起身。 门外的蒙云赫应声允诺,不多时便速速回来禀报。 “王爷,茉茉找到了……在绾香苑呢。”他犹犹豫豫,欲言又止道。 “既然找到了,怎么不接回来。”紫萱着急道。 “那个,那个裴姑娘说,茉茉在她房里睡了,请王爷过去亲自接,属下说话不管用,接不回来。”蒙云赫挠挠头。 “若重楼在就好了,她伶牙俐齿,比你这个闷葫芦强太多。可惜她陪王妃进宫办事了。罢了,罢了。就让景天和奴婢去绾香苑接人吧。就是抢,奴婢也要将王妃的茉茉抢回来。”紫萱蹙紧了眉,不客气道。 “胡闹。”哥舒寒邃黒重瞳闪过一丝不悦,他凛声道:“十七与绰约关系一向紧张,多半就是你们这些奴婢们挑唆的。本王去接,稍候即归。此事,不许与王妃提及半分。” 他一拂袖,转身离去。蒙云赫刚要跟上,却被他呵斥住:“你去干什么?在这里等你那伶牙利嘴的娘子。给本王盯住了这几个丫头,不许胡言乱语,不然,纵有你们王妃撑腰,本王也要将你们都卖进宫去,到浣衣局刷马桶。你也一样,蒙云赫。” 蒙云赫与紫萱面面相视,后者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待哥舒寒走远,她便撅着嘴巴,回自己房间生闷气去了。如今什么情况,这宠妻狂魔的王爷怎么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这不是明摆着偏向那绾香苑,别有用心的女人吗?还不能告状! 不多时,哥舒寒已经来到绾香苑门前。还未进门,就听见一阵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眉心一蹙,推门而入。 只见屋子里,几个侍女将茉茉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叫含香的,正用双手紧紧握住小姑娘的手腕。她用一枚银筷子作势敲打茉茉的掌心,一边虎着脸吓唬她道:“你这个小东西,跟谁学的,竟然像小狗子一样咬人呢。居然咬伤了咱们家姑娘的肩膀,看我不敲掉你的狗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叫花子,怪不得没有一点教养。” 话音未落,含香已经被一道掌风击飞出去,整个人撞到墙壁上,跌断了一对门牙。她身旁的几个小丫头连带着,被掌风扫过,东倒西歪倒成一片。 茉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踉跄着跑向哥舒寒。后者展臂一捞,便将她满满抱入怀中。他用指腹轻轻擦拭着她娇嫩的小脸上晶莹的泪珠儿。 “爹爹,茉茉怕怕……”茉茉忍不住嚎啕大哭。 “好了,爹爹来接茉茉了。不哭了,一会变成花猫脸,娘亲就不喜欢你了,知道吗?”他温声哄着怀中抽泣不已的小人儿。 “奴婢只是吓唬小主子。并不敢真的伤了小主子。”含香顾不得满口是血,赶忙爬过来,毕恭毕敬叩首道:“王爷看看,小主子几乎把绾香苑都要砸遍了,还……还咬伤了姑娘。姑娘正在闺房里上药。奴婢见姑娘流了很多血,一时心疼,才一时糊涂吓唬了小主子。含香该死。” “知道该死,就到外面自裁吧……”哥舒寒轻轻拍打着茉茉的后背,冷冷道:“你并非一时糊涂,而是没想到,本王来得这么快吧……你该死,也并非因为你责打茉茉,而在……你说的话!有娘生……没娘养?本王没记错吧……再说来听听……” “阿寒,含香不过一时糊涂,你又何必和一个婢女斤斤计较呢?”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娇弱的女声:“算了吧,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这一回,好吗?” 裴绰约身穿一身银白滚着雪兔毛的蚕丝锦袍,聘聘婷婷从二楼楼梯上,缓缓而下,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哥舒寒不为所动,他冷笑一声:“你的奴婢,你说了算。既然茉茉打扰了你的清幽,本王即刻将她带回。以后,你和你的人,也不要再接近这个孩子。本王手无轻重,伤了你的人,不合适……” 他转身就要离开。 她身手敏捷,一闪身就挡在了他的面前,一脸哀怨与无奈道:“阿寒。如今见你就这么难吗?我并没想用这个孩子,算计你来我绾香苑。你又何必话中有话呢?这几日见你和月夜,日日夜夜忙着夜王府的事,人都瘦了,我便为你们炖了牛乳血燕羹。本来只想送到重楼那里,便悄悄回去了。结果根本没有找到月夜的贴身侍女。倒捡到了这个,蹲在假山边上哭的小丫头。我也一时不忍心,才将她带回来照顾。你可以不接受别人的好意,但何必要去误解呢?” 哥舒寒沉吟片刻,终归舒缓了自己的语气,清淡道:“谢谢你的好意。你身子弱,以后便在绾香苑好好休养。没事儿不用去什么湜琦苑。” “阿寒,见你就这么难?若我没有重要之事,想要跟你谈谈。也不会……贸然去打扰你。放心……我知道,你的王妃不喜欢我。我也并不想,给你们增添误会。算了,让我自生自灭吧。”裴绰约踉跄着倒退一步,她脸色苍白,一双凤目盈着清泪,摇摇欲坠。 “到底,什么事?”哥舒寒叹息一声,终归不忍心。 “你们先下去,芯桂你送茉茉回湜琦苑。我与王爷,有要事密谈。”裴绰约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芯桂。后者怯生生的,想要接过哥舒寒怀中的茉茉,但后者拼命摇着头,小胖手也紧紧抓住哥舒寒的衣衫,丝毫不肯妥协。 “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本王先送茉茉回湜琦苑。”哥舒寒轻轻拍打着茉茉的后背,不吝安慰。 “若事关我的生死,你也要明日再说?”裴绰约紧紧盯住哥舒寒邃黒重瞳,笃定而绝望。 哥舒寒微微一愣,他思忖片刻,不由自主的妥协了。他朝着屋外高声吆喝了一声左车的名字。后者便屁颠颠的跑进房间来。 “左车,送茉茉回湜琦苑。本王……一会就过去。”哥舒寒将茉茉轻轻放入左车怀抱,还好茉茉平日里也喜欢这个会讲笑话的小厮,倒也能欣然接受他怀抱。 左车抱住茉茉,不吝敌意的瞥了一眼裴绰约,和她的婢女们,不客气道:“郎君,您别忘了,娘子还在等着您用晚膳呢……” “知道了。”哥舒寒迟疑片刻,又叫住左车,近身低声叮嘱道:“回去见到十七,不许胡说。不然,小心……” “得嘞。奴才明白,您也……快去快回。”左车无奈道。 裴绰约的婢女们,也都极有眼色的悄悄散去。客厅之中,只剩下哥舒寒与裴绰约,他们两个人。 裴绰约似乎并不着急,想要说些什么。她拈起细白手指,拿起紫砂壶,轻轻为他面前的琉璃盏,倒了多半杯的玫瑰红茶。 他并不想饮茶,用颀长手指轻轻敲击着镶玉的桌面。突然之间,先发制人道:“巧了,我也有事情,正好告诉你。承都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不如下个月初,我和十七一起,送你去承都休养。那里的天气温暖,更适合你养病。长安太冷了,你有咳嗽的旧疾,难免纠缠病榻……” 裴绰约惊诧之中,不吝冷笑道:“恐怕,我并不能离开王府……” 322.谁的 哥舒寒遂黑重瞳,沉沉审视着裴绰约,音调裹挟着微寒:“为何?” “我不想离开西凉王府,不想……离开你。”裴绰约微微低垂了眼眸,唇角染起一抹苦笑:“曾经,你对我说过,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你、我、木涟,还有六娘。你都忘了吗?” “绰约……话已至此。”哥舒寒沉吟片刻,隐忍道:“你……扪心自问,滇红阁茶肆一事,真与你……无关?” 他长眉一扬,深若寒潭的双瞳,紧紧盯住了对面女子,后者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坚持抵抗。 “她跟你说了什么?”她冷笑道:“你还是信她,多过于信我,你的绰约姐姐?阿寒……我心里很难受。” 她手中的琉璃茶盏,任性的从掌心滑落,跌在桌几上,又落在青石地上。于是,一地碎片。杯中的玫瑰花,蕊瓣残破,滚落在他和她的鞋面上,留下了几滴浅红茶水,犹如泣血的眼泪。 哥舒寒从自己袖中,抽出一方银灰锦缎的丝帕,动作轻缓的塞进她掌中。 “绰约……姐姐。十七,我的妻。她从未说过怨恨你的话……她那样的女子,即便心中万千委屈,也会冷笑着转身而去,从不会把伤口晾给旁人看。滇红阁之事,我轻描淡写,一笑而过。她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不清楚其中前因后果。而我之所以袒护你,还不是顾念当年恩情。”他举起桌上已冷的残茶,轻轻吁气,淡淡无奈。 “难道你我之间,只有亲情、或恩情?”裴绰约紧逼一步,凄然道:“你……敢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喜欢过。但你爱上的是木涟。从此之后,我便把你当成……姐姐。”哥舒寒握住掌中的琉璃盏,遂黑重瞳闪烁着寒星般的冷冽。 “当年,你被裴门掠走。我不惜一切,与哥舒一族全然决裂。我不停寻找着你下落。后来,连斩汐都放弃了,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好,那我就为你复仇。我将当年把你卖到裴门的人贩子,教习和欺负过你的裴门教头,哥舒老宅的时任管家诸如人等,一并剿灭。甚至用计气死哥舒知途、压制哥舒昊。若非六娘嫁入哥舒老宅,恐怕今日哥舒一族……尽灭。绰约,我所做的一切,因为你是我的亲人。”他清浅低语。 “后来,我找到了你。”他霍然抬眸,目光审视:“你却变了……斤斤计较、患得患失,甚至颠倒黑白,急功近利。你还是以前那个白衣飘飘的若仙女子吗?你的善良、你的仁慈、你的宽容,都去了哪里……绰约,十七对你,足够手下留情。若无我袒护,你能与她抗衡吗?我在帮你,伤害我的娘子,我此生唯一爱着的女人。你还想我怎样?或者,你真想看着我,妻离子散,孑然一身?” “阿寒?你就这样想我……”她不可思议的凝视着他。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从美丽脸庞上,滑落下来,源源不断。 “如果明月夜真的足够爱你,我自然无话可说。但……她一直在欺骗你。她心里并非只有你一个男人而已。她不过仗着你的宠爱,在利用你手中的权利罢了。差一点,她就成为大燕的皇后了。温亭羽、流千树、还有汪忠嗣,这些男人就像苍蝇一样围着她,为她奋不顾身,为她飞蛾扑火。苍蝇可从来不叮无缝的蛋。” “谬论!那你就设计下毒,差点儿让她和温亭羽……出事?”哥舒寒终于重重的将手中琉璃盏,顿在桌几上。那盏在两个呼吸过后,竟然自动裂成了四瓣,整整齐齐。残茶流淌在桌子上,蜿蜒的图案仿佛阴毒的影子,迅速扩展开来。 “所幸十七平安。若她有事。绰约,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他震怒不已,一字一顿道。 “但她无事……为什么?”她几分凄凉几分冷薄的继续道:“你很清楚,有人救了她。是谁?” “明堂的长老,明西风。”他斩钉截铁。 “胡说八道。分明是汪忠嗣。她还是骗了你。为什么?你自己去查一查便知道,有什么能瞒得过暗军的细作营?她一直在悄悄帮衬着她那义父。若无暧昧,为何不能光明正大。阿寒,你不需要说服我,你自己真的相信,他们再无瓜葛吗?”她咄咄逼人。 “住口!”他暴喝一声,遂黑重瞳中旋起冉冉的妖绿火焰,他冷冰冰道:“裴绰约,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这是我和十七的事情,与你无关。” “阿寒……我只是担心你。”她的声音徒然低沉下来,不吝楚楚可怜道:“我们一同从那黑暗的日子里走过来,我们见证了牺牲与背叛,杀戮与欺骗。我们才是同一类人,我们需要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忠诚,哪怕有那么一点儿隐瞒与伎俩,我们都会敏感的察觉。没错,我们缺乏安全感……无论我们多强悍,也缺乏这东西。就像……我们怕黑夜一样的孤独,怕篝火一样的灼痛,矛盾而痛苦挣扎着。我们需要,毫无保留的爱人。当明月夜遇到比你更强大的男人,她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你不得不承认,若汪忠嗣心中再无束缚,他的强悍足以与你匹敌。他曾经是大常,三十年来的神话,不死的战神。” “谁都会死。”他抬眸望向窗外的夜色,冷冷道:“绰约,你还是去承都养病吧。有时间,我会去看你……我的事,我会处理。” “不行,阿寒,我不能离开王府,不能离开你。我会死的……”裴绰约双手撑住桌几,不吝疲惫与绝望:“我……有孕了。” 哥舒寒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什么?” “两个月了。再过些日子,便瞒不住了。”她苦笑,右手不吝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谁的?”他眉心紧蹙,缓缓道:“你不会想告诉我,这孩子是我的吧?” “当然不是。”她凝视面前,微微警惕的男人,哂笑道:“阿寒,我很希望这孩子是你的。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希望这个小生命,能够生在阳光下,好好活下去。” “裴绰约,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一把攥住她臂弯,尽量隐忍怒气。 “你跟我来……”裴绰约反手握住他温暖掌心,试图拉着他走向自己的寝室。 他迟疑了片刻,她微嘲道:“别怕,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哥舒寒半信半疑,跟着她走进房间。 他看着她,打开自己硕大的金漆楠木衣柜。他一望,纵然驰骋沙场的冥域杀神,也微微颤栗,心下一凉。 衣柜中,各种白色的衣裙之中,竖立着一尊金色人像。确切的说,是用赤金将一个男人封铸其中。 他的面孔栩栩如生,神情平和而宁静,就像安睡过去一般。这男子的身材并不高大,似乎还是少年模样,但眉清目秀十分的俊朗。他的容貌哥舒寒实在太过熟悉了,因为曾经一次一次出现在他少年记忆中,不断闪现与重合。 “木……涟?”他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近身靠近,仔仔细细打量着。终归隐忍不住激动的情绪,他迟疑的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赤金少年的面庞。 “很像,对吗?”裴绰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紧贴在他身边,古怪的笑着:“别怕,这不是木涟,只不过,他们太像了。他生了病,我找遍长安名医,都医治不了他。他死了,我舍不得他的脸。便请金匠将他封入金模。他便永远青春不老,永远陪在我身边了。” 哥舒寒的手指,不可思议的扫过赤金少年的脸颊、鼻梁和眼眸。 忽然之间,金人的眼眸睁开了,露出黑白分明的璀璨星眸。他狠狠吃了一惊,浑身寒颤不已,特别是脖颈之处,划过一阵轻微的刺痛。他顾不上太多,又仔细抚摸了下金人的眼眸,发现那是由黑曜石和白水晶精心打制的,所以熠熠生辉,栩栩如生。 “你做了什么?绰约。”他低语道,语调中划过一丝震颤与不可思议。 “他长得,太像木涟了。真的,太像了。我忍不住。”她轻轻的,把自己的脸颊贴近金人的,喃喃道:“我想要一个孩子,我和木涟的孩子。本来,我可以带着他,悄悄的逃走,隐入人世间。找一个小山村,过完平淡的后半生。可是,他得了重病,死了。我又舍不得……这个孩子……你知道,我一个人根本养不活他。” “为何,一直瞒着我?”他退后一步,蹙眉道。 “他活着,我怕你发现会杀了他。他死了,我却怕你让我拿掉这个孩子。”她轻轻亲吻了下金人的唇瓣。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衣柜。她坐在床榻上,静静的望着他。 “这不是木涟的孩子。绰约,你病了。病得不轻。”他镇静道。 “我不会再有孩子了。阿寒……你不知道,他们在黑牢里,对我做过什么……这个孩子,本身就是个奇迹。若我错失了他,我便再不会有半分机会。我是个女人,我想做个娘亲。”她比他,更加冷静。 哥舒寒突然觉得自己的头颈有些昏沉。他的脖颈之处,正延展开来一丝丝痛痒。他不禁挠了挠自己的痛处,嗫喏道:“这个季节,还有蚊虫吗?” “阿寒,求求你,帮我留住这个孩子。至少过了三个月,待脉象平稳了,再让我们离开长安。”裴绰约从床榻上起身,缓缓走过来,猝不及防的便跪倒在他身前。 她抱住他的膝盖,抬起苍白而美丽的心形脸颊,长发披散而下,无处不可怜。 “我不奢求,只要一个像木涟的孩子……陪我终老,就好了……行不行……” “绰约……”他只觉得自己脑海之中一片混沌,昏昏欲睡。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疲惫了。 “让我好好想一想。”他深深的喘息着。 “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明月夜也不行,她会笑话我。我宁愿死……阿寒,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看着你的绰约姐姐……无声无息的死了吧……”她的声音犹如迷雾中的莺鸟叫声,隐约而迷茫。 “好,我答应你……”哥舒寒勉力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无力道:“今日乏了,孩子的事……改日再说……” 他将她扶起身来,轻轻放到床榻上,让她合衣躺好,又为她盖上了锦被。 “好好休息……以后的事,我来处理……”哥舒寒尽力忍耐着头痛,他迟疑的握了下她的手指,挣扎道:“但是,绰约。不许再伤害……十七。这是我的底线。” 裴绰约的眼眸忽明忽暗一阵,终归黯然宁静了。 “好,我听你的。”她妥协道。 哥舒寒扶着自己跳痛的额角,匆匆离开了绾香苑。 明月夜在湜琦苑等着哥舒寒的归来,等到饭菜都凉了。左车才匆匆赶了过来,嗫喏道:“启禀王妃,王爷回来之际可能着了凉,刚刚回到漠琪轩,换了衣裳就躺倒了。今日怕过不来了。王妃不用再等了。” “他病了?我去看看。”明月夜微微一愣,赶忙起身。 “不用了,王爷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他睡了……”左车紧紧低着头,根本不敢抬眸。 明月夜思忖片刻,淡淡道:“好,既然如此,本宫就不打扰王爷了。” 左车刚要躬身告退,明月夜不动神色的清浅道:“王爷回府,还去了哪里?” 左车停住脚步,愣愣的站住,他如芒刺在背,一时不知所言。 “让你说,你就说,主子面前,还敢有欺瞒不成?”明月夜身边站着重楼,眼见左车犹豫,娇声呵斥着。却被聪明的明月夜打断。 “好了,下去吧。”她轻轻一笑,面不改色。 左车如释重负,灰溜溜退出了湜琦苑。 “肯定又是绾香苑那个,在暗中捣鬼。”重楼哼了一声。 “除了她还能有谁,后半晌她还拐了茉茉去绾香苑,逼得王爷亲自去接。想必又说了些主子的坏话,王爷便恼了。”紫萱也皱眉附和道。 “好了……都下去吧。”明月夜轻轻拍了一下桌几,打断了她们的牢骚与抱怨。 重楼和紫萱噘着嘴,相互一望,并不情愿的退了出去。 突然之间,这屋子里,变得清凉无比。明月夜不禁抱紧了双肩,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是担心?是怀疑?还是委屈……她也说不清楚。 323.心疾 夜王府。 夜斩汐仍旧没有苏醒。 虽然他身上的孽魂蝴蝶之毒,已完全祛除,腹部的伤口也在好转。 但,他依旧深深沉睡着,并没有醒来的一点征兆。而且,他似乎陷入了一段接着一段的梦魇中。偶尔的,他厚重的睫毛会微微颤动,苍白的脸颊会淌下挣扎的冷汗。那梦,得有多么凶恶而恐惧呢。 明月夜用尽了各种方法,不吝药石、针灸、按摩甚至小莲子的哭喊。但夜斩汐,始终不肯醒来。 她终于忍耐不住,让流千树把苗逸仙五花大绑,用麻袋悄悄驮进了夜王府。 她屏退下人,寝殿里便只留下她和流千树,还有那只鼓鼓囊囊,乱扭挣扎的大麻袋。 她朝着流千树示意,后者会心一笑,手脚麻利的打开麻袋束口。两人冷言相看,望着苗逸仙,艰难的从袋子里探出蓬头垢面的脸颊。他一脸委屈,满眼愤怒。苦于口中塞物,无法痛斥出声。 “你说斩汐服了解药,三日便会痊愈。如今已经七日,他为何迟迟不能醒来?莫非,你的解药有假!”明月夜忍不住脾气,抬脚便踢了下苗逸仙的膝盖。后者虽然被堵住了嘴,依旧闷哼一声,翻着白眼,不吝抗议。 “你堵住他的嘴干什么?”明月夜斜了一眼,正猫在一旁看热闹的流千树,蹙眉道。 “这老妖物嘴皮子太厉害了,一直不停的乱嚷乱叫,我不堵住他的嘴,怎么将他偷偷运出宫来?”流千树一摊手,丝毫没有帮忙松绑的意思。 明月夜只好蹲下身子,刚要伸手去取苗逸仙堵在口中的物件,却闻到一股恶臭味道。 她忍不住缩回手,警惕道:“你用什么堵他的嘴?怎么这么难闻。下毒也不知道找点儿正经东西用。如此龌龊恶臭!” 流千树哂笑一下,一只脚踩着另一只的靴面,褪出自己光溜溜的脚掌,得意道:“这家伙的武功也不弱呢,若不是小爷灵机一动,果断用罗袜堵住他的嘴,他哪有那么容易束手就擒呢?” 明月夜咽了咽口水,终于明白苗逸仙生无可恋的表情,因何而来。 她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个木夹,尽力捂住鼻息,远远的把那臭袜子从苗逸仙口中拽了出来,顺着窗子径直扔了出去。他们二人,都深深松了口气。 苗逸仙几乎涕泪交流,他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顾不得被捆绑起来的手脚,先蹲在墙角狠狠吐了一阵。然后靠在墙壁上,半死不活的喘着气,声音嘶哑:“快叫人……送漱口水来……本座若没了命,没人能救夜斩汐。” 明月夜微微蹙眉,她抄起桌几上的茶壶,走近苗逸仙。 “来,小美人,喂本座……喝茶……”他忍不住眉飞色舞,暂时忘记了口中令人困扰的味道。 她嫌弃的把茶壶重重顿在他身侧,呲牙道:“若让本宫喂你,便只有毒药了。” “那劳长公主大驾,行个方便,松松绑可好呢?你们这样待本座,自然也无法为夜王爷诊治……松绑吧,美人儿……本座真不爱这个调调儿。本座更喜欢掌控……主动。”他不吝努嘴做了个亲吻的暧昧动作。 “不能松,这家伙可是小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绑起来的。”流千树赶忙阻止:“再说,他就是个发情的老妖怪,松开了难免犯神经。绑着,你舒心。” “你这个千年耗子精,除了脚臭心黑可还有别的本事。竟然变成水晶的模样诱惑本座,若不是被你偷袭,本座能轻而易举被你擒获,我呸……呸……呸……”苗逸仙不吝恶心的吐着口水,一副深恶痛疾的激动状。 “行了,你脸红脖子粗的,我怎么给你松绑。割错了地方可别怪我。”明月夜蹙眉,晃着手中的斩黄泉。 “小爷来给他松绑!小爷割断这老东西的舌头,看他怎么吐口水。”流千树撸胳膊挽袖子,就抢身过来。 苗逸仙赶忙扭动着身躯,躲在明月夜身后,继续吐着口水。 “流千树,你去看小莲子。这里有我就行了。谁敢再给我添乱,试试看!”明月夜冷笑着,手中的斩黄泉一闪而过啮人的寒光。 流千树知道明月夜动了真怒,赶忙提拉着鞋子,就往外面疾奔。苗逸仙得意洋洋把被绳索缚住的手脚,娇嗔着往明月夜面前一放。后者利落划断。 苗逸仙刚刚恢复自由,便举起身边茶壶,一通疯狂漱口,甚至顾不得弄湿了自己的衣襟。明月夜忍不住暗暗好笑。 猝不及防的,他突然扔下茶壶,闪电般径直扑向了她。他将力弱不及他的女子,重重压倒在自己身下。他的双臂禁锢住她的肩膀。他居高临下望着她,一双鸳鸯眼眸,碧蓝如晴空,遂黑若幽谷。 如此靠近的打量,他确实是个俊美的男子,甚至容貌并不逊色于哥舒寒。不过,他的眼中总闪烁着一种,故作风流的情态,难免令人觉得厌气。 苗逸仙见明月夜并非一般女子,不但能与他对视,甚至根本不为所动。她黑白分明的星眸纯粹而清冷,那神态与孤傲,像极了一个故人。他心中难免一凛,心中戚戚然,一时自己竟然有些骑虎难下了。 “美人儿,你真是本座见过的,第二个称得上绝色的女子。若能得你垂怜,本座就是灰飞烟灭也愿意,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见她冷静漠然,不禁更想吓她一下,索性便将自己红艳的唇瓣,缓缓靠近她的。 “做鬼应该还不会,至少也得等你唤醒了夜斩汐。不过,恐怕你以后,很难再……风流了。”她眼波里染着一丝魅惑的冷酷。 他只觉得转瞬之间,重要部位一凉一痛,他条件反射般的弹跳起来。但她的速度显然比他更快。斩黄泉已经抵在他的腰身之上。他知道她的擒拿厉害,索性放弃了无畏的抵抗,双手自然举起,表示自己的臣服与无害。 他后退,她跟进,咄咄逼人。 “苗神医,听说男人纵然没了一个腰子,也能苟活的……”明月夜冷笑道:“或者,本宫干脆为你去势,放心。本宫是大常第一名医,这个小手术自然亲力亲为,务必……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知道吗?猫啊,狗啊,咔嚓之后,无论之前的性格,多么暴躁不听话,多么乱发情自寻烦恼。都会……心如止水,安安静静,不聒噪,不讨厌!” 刀尖划破了衣衫与肌肤,一道血线洇湿了锦袍,点点腥红。可见,她还真不会手下留情。 “长公主,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冒犯……饶我一次……可好?”苗逸仙笑得谄媚而妖艳。没了底气,他一如犯错叨扰的少年般乖巧听话。 “嗯,去诊脉。”她又用刀尖抵了他一下。他赶忙疾步走到夜斩汐床榻前,老老实实诊脉。 苗逸仙按压过夜斩汐的双手脉搏,又仔仔细细查看他腹部伤口,还轻轻翻看了他的眼底,不禁叹了口气:“本座并无办法,能让夜王苏醒。” 明月夜一听,便蹙眉拽紧他胸口衣衫,狠狠道:“敢再说一遍?” “你就算挖了本座的腰子,割了本座……是吧!本座终归也唤不醒他。夜王的毒伤确实已经好转,可他之所以醒不过来,并非身体上有损伤,而是……心疾。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本座确实没有办法。你若不信,便下刀吧……”他无奈道,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 “心病?斩汐的心疾,我知道,却解不得。难道,就让他一直睡下去……”明月夜颓然的后退一步,坐倒在床榻上。 “夜王的心病,恐怕还出在夜王妃身上。如果能找到夜王妃,或许有转机。”苗逸仙小心翼翼道。 “城门设卡,港口封锁,却根本没见踪影。燕皇赤霄也并无他们消息。你让我上哪里去找他们?”她失望的叹息一声。 “既然如此,或许他们根本没有走,还在长安城呢?”他眼眸熠熠闪亮,异想天开道。 明月夜若有所思的盯着苗逸仙,后者在她的审视下,不禁心虚嗫喏:“本座不过顺口一说,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若无米青虫上脑。有时候,神医倒挺聪明。”明月夜似笑非笑道:“看来,还是应该给你咔嚓一下!” 苗逸仙猛的跳出去几步远,认真道:“若再不能亲近美女,毋宁死。” “苗逸仙,医人病者能救命,医人心者可救世。你是个医官,难道不想……试试吗?”明月夜长眉一挑,星眸璀璨。、她的自信、清傲与明艳,仿佛一朵触不可及的绝世之花,不吝吐蕊绽放。那香气,竟然勾魂摄魄。 他一时呆住了,情不自禁的抿唇微笑,轻轻点头。这一刻情景,在心尖曾经那么熟悉而清晰。 他醉了,沉醉在回忆里,不由自主。 或者,每个人都有心病,若恰巧遇到能医自己的药,便会情不自禁沦陷其中。不问将来,是欢喜还是孽缘。 324.合谋 碧渊殿,密室中。 烛光摇弋,映射出了诡异的人影,长长短短,变幻莫测。 柳心玉、紫涵、裴冷言、裴绰约,四个人围坐在小石桌前,桌几上放着一壶武夷大红袍,和四个玉杯。 裴冷言依旧裹着紧密黑袍,蒙着面,又罩了厚重的风帽。别说容貌,恐怕连轮廓都隐匿得干干净净。他的声音嘶哑而古怪。听得出来,他应该服食了倒嗓药丸。这个谜一样存在的裴门门主,裹挟着一股阴险、腐朽和死亡之气。 紫涵躬身,为这几个面无表情,又各怀心事的人,每人面前的玉杯,都倒了半满的热茶。茶气蒸腾,却无人举杯。谨慎而小心,彼此忌惮而怀疑。 “紫涵公公,苗大通的碧血蛭,什么时候才能出蛊?”裴冷言毒蛇般的眼眸透过面纱,射出一道阴寒之光。他盯住紫涵。 后者微微一笑,望了一眼正在抚弄着自己指环的柳心玉,轻声道:“回禀门主大人,苗大通想要的六叶福寿草已在夫人手中。只要夫人一声令下,那碧血蛭随时都可出蛊。倒是您那罔心芒……不知,合用吗?” “哥舒寒已中罔心芒蛊毒,公公请放心。他的症状很快就会显现……失眠、焦躁、心中的恐惧将被无限放大,令人心神错乱,直到癫狂。”裴绰约唇畔染起一抹冷笑。 “门主,对这罔心芒如此笃定吗?”柳心玉停住摩挲碧玉指环的动作,凤目一挑,凝视裴冷言:“哥舒寒是什么人,他权谋过人,只见过他算计人,你何时见过他被人算计?他会轻易被下蛊毒!再说,明月夜乃长安第一名医。你们可真自信,这些小伎俩不被识破。咱们如今做的可是搏命的事,不可马虎半分。” “这罔心芒用巫毒细蜂的尾刺,在九种恶人泪中炼制而成,肉眼几乎难以看到。若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刺入人体无法察觉,不过犹如蚊咬一般。那罔心芒入血之后,便会顺着血脉游走,最终停留在脖颈隐匿要穴之中。随着情绪的激动便会游走入大脑,那时候的蛊人便是嗜血恶魔,神志全无。当他施暴之后,芒刺又会游回脖颈要穴,人便会冷静下来,与常人无异。反复而之,他嗜血的暴虐度就会成倍增长,直至完全失智。哥舒寒,亲手杀了明月夜,不过早晚的事。咱们便好好欣赏吧。何况,老夫手中有杀手锏,绰约一定能成功离间他们二人。”裴冷言不吝得意,娓娓道来。 “明月夜与哥舒寒,确已不再如前那边相互信任。误会这种毒,在两个心高气傲的妖孽之间,一旦潜移默化,深入人心,便无药可救。他们之间的裂痕会越来越大,很难再修复。更何况,我在,他们又如何有机会,彼此解释?我会告诉明月夜,我怀了哥舒寒的孩子……”裴绰约眸中闪过一丝妖艳而贪婪的光亮。 “你可千万别小看了那贱蹄子。她诡计多端,心肠毒辣。若她知道你有了哥舒寒的种,恐怕会先做掉你。”柳心玉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 “呵呵,夫人多虑了。绰约是老夫最看重的女人,她……从未失过手。她能活到现在,足以证明了她是裴门最强悍的杀手。您……拭目以待就好。绰约,你不会让老夫失望,对吗?”裴冷言暧昧的拉住裴绰约的细白手指,放在自己裹着面纱的鼻息下,狠狠闻香。 “门主,夫人,事成之后,绰约要成为大常的新后,你们不会反悔吧?”裴绰约似笑非笑道。 “年轻人,你想要什么殊荣,就要靠自己去夺取。若你的实力够强,自然会得到更多,甚至超乎你的想象。”柳心玉从自己的发髻中,拔下一枚沉重的牡丹碧玉簪,递到裴绰约掌中。 “这是当年本宫晋封贵妃,先皇御赐本宫之物。若你成功,它便成为你的嫁妆。若你失败,它就是你的陪葬。这算是本宫送你的小小心意,收着吧……”柳心玉语调悠长,隐匿着狠毒至极的威胁与恶毒。 “夫人放心。绰约会谨记您的教诲。”裴绰约深深藏住自己的情绪,貌似恭敬与谨慎的躬身回礼。 “既然万事俱备,那紫涵公公也尽快将碧血蛭,带给玉妃吧……老夫蛰伏已久,很想伸展一下腰身了,哈哈。”裴冷言豁然起身,他一把勾住裴绰约细弱的腰肢,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门主大人,这茶都凉了,不如咱家换了新的。大人与裴姑娘饮了再回去不迟。要知道,这武夷大红袍的母树之茶,恐怕连常皇黎珏都没有口福享用呢。”紫涵也站起身来,抱起茶壶。 “不必劳烦公公。老夫口味清淡,从来不饮红茶。既然今日诸事议定,就各安其命,尽快动手吧。告辞!”裴冷言紧紧抱住裴绰约,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狡猾的老东西,生怕这茶里下了毒。”紫涵哂笑道,他转身放下茶壶,跪在柳心玉身边。 “你确实也下了毒,也不算冤枉。”柳心玉爱怜的抚摸着紫涵如玉脸颊,笑得阴冷。 “夫人,您信他……哥舒寒真的中了罔心芒吗?”紫涵顺势依偎在柳心玉身旁,轻轻道。 “不着急,试试就知道了。”柳心玉逗弄着像猫儿一样顺从的紫涵,黑黑的眸色中,闪过稍纵即逝的一丝狐疑:“倒是那苗大通,奸诈狡猾。本宫看他对柳姣姣,也不过逢场作戏。你还得再想办法,要将他控制得更牢靠一些。特别不要让他,和明月夜有什么交往。那丫头狐媚子,莫要横出枝节。” “他心高气傲,根本看不起明月夜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医官。听柳姣姣说。明月夜更以长公主之势,借故将苗大通的脑袋打了个鲜血淋漓,在府里躺了好几日才能爬起炕来。他睚眦必报,若恨明月夜,恐怕不用再撺掇。不过,奴才一定会适时再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夫人放心。”紫涵微笑道。 “但愿这次,能够为本宫的兄长,得报血海深仇。”柳心玉咬紧嘴唇,眼眸如同淬了剧毒般,猩红而冷辣。 与此同时,长焱宫外的乱坟岗中。有一座被挖掘开的古墓。棺椁之中并无死尸,锦被之上却有一对疯狂交缠的男女,激烈的冲刺与回应着。男的黑衣裹着面纱和风帽,女的银白衫裙,发髻散落,一枚沉重的碧玉簪摇摇欲坠。 “事成……之后。你会……还给我……我的……孩子?你发誓!你……保证!”裴绰约回头,艰难而隐忍的低吟着。 裴冷言狠狠拽住她的长发,尽量拉向自己的方向。他换了个最屈辱的姿势,如同动物般狂暴发泄。 他气喘吁吁,低吼着:“好……老夫答应你。他就在长安。只要你杀了哥舒寒,我就把他还给你。你还能成为大常新后。你会……如愿以偿。只要……你乖乖听话,不叛主!” 裴绰约双手撑地,她低垂下自己面颊,紧紧咬住唇瓣,控制自己不呕吐出来。她的汗水与眼泪交流在一起。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寒的杀气。 “我一定会,杀了……他。” 325.晚了 长安终于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虽然不大,但为长安城犹如披上了轻薄暖白的面纱,显得格外脉脉温情起来。 十日前,夜王夜斩汐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无论朝中还是民间,都传闻纷纷。甚至有人说,夜王妃已经遇害身亡,而夜王爷也危在旦夕,恐怕也会不久于人世,这夜王府怕要跨了。于是,亲者痛仇者快,江湖恩怨的快意情仇,反而更加沸沸扬扬起来。各路人马,都悄悄聚集在长安附近,期待着可以捞些便宜。 第十一日,却从夜王府突然传出一个惊人消息。夜王遭吐波刺客毒害,命悬一线之际,所幸念媺长公主成功为夜王祛毒。夜王奇迹般痊愈,如今已与常人无异。遂而,他要在夜王府为嫡子夜瀮归举办满月宴,大宴宾客,邀请大常福寿双全的一千位贵客,共享烧尾宴。 还有,侧妃莲弱尘被常皇黎珏晋封为韩国夫人,位居二品,自此将与正妃宇文慧平起平坐。夜王与尘王妃的第一个儿子,被封为夜王府世子,将会世袭夜斩汐的夜王之位。于是,夜王府双喜临门,锦绣满堂。 一大早,常皇黎珏的赏赐与诰命封诏、国夫人二品八钿的钿钗礼衣都被总管太监,浩浩荡荡的送到了夜王府。一时间,王府热闹非凡,道贺与送礼的宾客络绎不绝。而夜王府的人,都忙着准备着傍晚的千人夜宴。这下,关于夜王府一蹶不振的谣言不攻自破。 小世子夜瀮归,暂时由夜王正妃宇文慧照顾。夜斩汐则在前厅接待着重要宾客,哥舒寒在其左右帮忙。看上去,夜斩汐恢复得十分迅速,他面色红润,春风满面,哪里再有半分伤后衰弱。而侧妃莲弱尘浓妆艳抹,端庄大方,她坐在正厅的主妇之位,接受着皇亲国戚各府女眷的祝贺与拜见。 夜宴的时辰差不多快到了,夜斩汐挥挥手,招呼一个侍女过来轻声吩咐:“去看看小世子,若慧王妃为他换好了衣衫,便抱出来交给尘王妃吧。千人福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莫要耽误了吉时。” 小侍女恭敬的躬身点点头,转身就疾步而去。夜斩汐与哥舒寒,继续招呼着各位贵客,前往大厅落座。 恰在此时,突然一声唿哨之声。大厅正中,被人投掷了若干枚大如拳头的弹丸。圆溜溜的乌黑丸子滚在宾客之中。 大家正在诧异之时。那黑丸猝不及然的爆裂了,喷射出大团大团黄褐色呛人烟雾。众人惊呼一片,都咳嗽着四散逃窜。突然之间,现场猝然混乱,近乎失控。 哥舒寒厉声喝令着暗卫疏散人群。恰时从房顶上、古松中,突然跳出若干黑衣人,他们手持匕首,目标明确直奔夜斩汐。 刀光剑影中,一片呼救哭喊,哥舒寒尽力保护着夜斩汐,厮杀着往后厅的一个房间撤去。 黑衣人首领嘶哑着嗓门,喝道:“追,杀夜斩汐者赏百万金!” 黑衣人们都是一群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更何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眼眸冒着贪婪而冷酷的寒光,从四面八方向着夜斩汐与哥舒寒包围而去。两位王爷终于无路可退,被逼进了后厅。 哥舒寒簇拥着夜斩汐背靠墙壁,严阵以待。而几十个黑衣人形成了包围圈,渐渐收紧。他们一步一步逼近。 哥舒寒邃黒重瞳,不吝燃烧起幽绿火焰,仿若冥域妖孽,魅惑而妖艳。他红若山茶花的唇瓣微微染笑,冰冷沁骨,杀意寒狂。 “谁派你来的?”他突然浅笑低语,剑眉微挑,语调悠长道:“此时不说,片刻之后,你便想说……也无机会了。” “什么意思?”为首的黑衣人阴森森道:“你们只有两个人,我们可不止这几十个兄弟。传说你乃大常战神,今日一见,实在虚张声势,也不过如此……交出夜斩汐来,饶你一条狗命。我们只要,夜斩汐。” 黑衣人们哄笑着,手中的兵器明晃晃的,闪着阴毒的幽光。 “这便是你的遗言?”哥舒寒松开夜斩汐,将他猛的推到自己身后。后者听话的藏在他身影中。 “最后一次机会,夜王府中,何人接应。说出他名字,换你等……全尸!”哥舒寒似笑非笑扫视着一众黑衣人。 “不知死活的蠢货。兄弟们,上。先宰了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再杀夜斩汐!”黑衣首领耐心终于耗尽,他举起手中的短刀,一马当先,以凌厉之风,径直劈向哥舒寒。 哥舒寒轻轻叹息一声,只见后厅之中的所有门窗,瞬间撂下沉重的铁门铁窗,将整个大厅包了个严严实实。一阵阴风吹过,厅中所有宫灯尽数熄灭。 黑衣首领一袭失手,哥舒寒像一阵妖风般消失不见,隐匿如啮人黑暗中,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众人突然都徘徊在沉重如死亡的黑夜之中,不禁毛骨悚然。他们不由自主的后退着,彼此靠近壮胆。 “老大,怎么办?”一个黑衣人颤声嘀咕道。 但首领尚未出声,只听一阵掌风如风暴般,徒然席卷而过。 黑衣首领听见物体破碎的声音、水溅大理石地板的声响,如潮水般一波滑过,尽在十个呼吸之内,其后便又陷入了更深的宁静之中。他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手背上有灼热的液体滴落。 他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壮胆道:“老三,点火折!” 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黑衣首领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开始淌下了滑腻的冷汗。他本能后退着,仿佛察觉到黑暗之中,藏着一头冷笑的食人怪兽。而死亡无声无息的靠近,正用湿漉漉的舌头,轻轻舔着他的喉咙。 没有人说话,以及呼吸,简直是没有一点儿生命的声音。黑衣首领胆战心惊的倒退着,直到靠在墙壁上,自己也再无退路。 突然之间,他身边的一盏夜明珠宫灯徒然亮起。映亮了不远处,哥舒寒艳若冥王的脸颊,他的眼眸染着笑,那笑仿佛淬了又甜又烈的毒。 随之,第二盏,第三盏……越来越多的夜明珠,终于照亮了整个房间。 黑衣首领环顾一圈,不吝魂飞魄散,面若死灰。他忍不住扶着墙壁,喷射状的狂吐起来。 他的身边,再没有一个完整的同伴。他们都变成了七零八落的肉块与残肢,像雪花一般飘落在大厅中的每个角落。大理石地板已经成为染血的河流,流淌着碎骨、头发与牙齿。而他自己肩头上,正悬挂着不知是谁的肠子,散发着温热的腥气。 夜斩汐此时已经不在大厅之中,不知所踪。只剩下一身暗黑锦袍的哥舒寒,身无纤尘。他的手和脸颊,都很整洁。他慵懒的缓步走近,乌底靴下散发出层层寒冷之风,将石地板上的污秽吹得干干净净。于是,他走着一条干净的路,似笑非笑的,悄然无声而来。 黑衣首领肝胆俱裂,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来。他涕泪交流瘫倒在同伴的血肉之中,嚎啕大哭。 原来这哥舒寒真的并非人类,他就是传说中的嗜血恶魔。若地狱真有十八层,他便定为末层鬼王。恐怕死亡也难逃他的屠灭,唯一的结果只有,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他们,实在不该来送死。他后悔了,可惜回头无路。 “饶了……饶了……饶了……我……”黑衣首领哆哆嗦嗦的,狠狠磕着头,乞求的口水与眼泪流在一起,冲淡了衣襟上同伴的血。求一条活路,能不能得到怜悯?他心怀侥幸。 “谁……接应你……”哥舒寒微微躬身,风淡云轻。 黑衣首领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有了一线转机。他嗫喏着说了几个名字。但话音未落,他已经被一阵掌风笼罩,顷刻间化为各种细碎的血块,犹如一阵艳美的红雨,落英缤纷。 “本王信守承诺,晚半刻,便不留全尸……”哥舒寒微微蹙眉,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额上的痛痒之处,重瞳之中凛然一片。 326.瓮中 夜王府的芙蕖榭,是夜王夜斩汐为迎娶王妃莲弱尘,特别督造的爱巢。 一池碧波之上,由紫檀和沉香构造的三层楼阁布局巧妙。雕梁画栋,楹联匾额,无一处不精致和玲珑。 芙蕖榭被从红叶心湖引流过来的清澈湖水,包围其中。水面之上,一年四季都盛开着各色莲花。如今绽放的叫魅冰莲,此花有着近乎透明的白色花瓣,与璀蓝的花蕊。硕大的荷叶上,娇弱的花瓣上,都沾染了轻薄的雪花。一池花朵,仿若坠入人间的精灵,有着弹指欲破的绝美。 芙蕖榭的寝殿并不奢华,却十分雅致与舒适。月白与水绿的床幔,绣着银色的水纹。青玉石桌石凳,都有触手温暖与细腻。桌几上成套的冰玉茶壶与茶杯,玉璧若纸薄,清澈透亮,上面雕刻着八仙过海的图案,栩栩如生,可见其价值连城。 窗几前放着楠木台,上面摆着那把传说中的绿绮古琴。据说乃夜斩汐曾以百万金,历经三年千辛万苦才换得。后赠予莲弱尘做了定情之物。 这绿绮,本为汉诗人司马相如的心爱之物,当年他家徒四壁,却视这把传世名琴为性命。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是溪水之畔的桐木、锌木,吸取千年日月精华而炼成,此琴有心魂亦有灵性。 司马相如曾用此琴弹奏《凤求凰》,赢得到了绝世佳人卓文君的芳心。她倾心相如的文才,为酬“知音之遇”,便夜奔相如书斋,从此缔结良缘,白首偕老,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 如今,这绿绮之畔,却无公子佳人相依相伴,显得几多冷清,几多寂寞。 夜王正妃宇文慧,正站在床榻之旁,和被夜斩汐遣来的小侍女,为小世子夜瀮归换着红色喜庆衣衫,以及金色绣着麒麟的襁褓金锦被。如烟似水般的水绿床幔垂挂下来,隐约遮挡住了安睡在床榻里面的一个人。 闻听王府后厅传来一阵嘈杂,守在门外的府兵统领匆匆忙忙禀报:“启禀王妃,王府夜宴有变。王爷请您和小世子暂到密室歇息,以防万一。” 宇文慧看了一眼小侍女,后者机灵的跑过去开门。可刚刚推开屋门,就见到了一幕恐怖情景。 走廊里东倒西歪着,十几具府兵的尸体,都是脖颈被利器割喉而死。站在她面前的府兵统领,正大张着嘴,瞪目哆口状。而一把短匕首直接从他后脑刺入,又从口中刺出。 他满口鲜血,舌头已经被割断落在地面上,只能颤动着脸颊而说不出半句话来。他徒劳的想要用手,去拔掉喉咙中的利刃。但刚刚摸到刀尖,后面偷袭他的人已豁然抬手。 匕首从府兵统领的后脑再次抽离出来。浓稠的鲜血混杂着灰白浆汁从他喉咙的伤口,奔涌而出。他绝望的挣扎着双手,呜咽着求救,气力不支颓然倒在青石地上,气绝身亡。他倒下的瞬间,显露出来藏在他身后的凶手。 那人一身黑衣,他蒙着面,露出一双好看的凤眼,眸中却泛着兴奋的腥红,恍如恶魔入世。 他盯住面前已经吓傻的小侍女。刚刚扬起手中染血匕首,后者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直蹦蹦就栽倒一旁,嘴角还吐出了一大汪鲜血。看来已经活生生被吓破了心胆,惊惧而亡。 黑衣人鄙视的踢了一脚小侍女尸身,一步跨过,直接进入了房间,他直奔床榻旁的宇文慧与小世子而来。 宇文慧影影绰绰看见了这黑衣人的暴行,又见身边活口均已被灭口。不禁紧紧将哇哇大哭的小世子抱在怀中,她一步一步后退着,厉声呵斥着:“你是何人,竟然如此大胆!你想要干什么?来人啊,有刺客!” “宇文慧,我不想为难你,把孩子交给我。我便留你一条性命。”黑衣人步步紧逼,手中的匕首滴着血,异常狰狞。 忽然之间,黑衣人看见了床榻中躺着的人,不由一愣,遂而惊喜冷笑道:“我就说吗,中了孽魂蝴蝶的毒,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怎么可能逃出生天。后厅的夜斩汐果然为人假扮。还有那莲弱尘,多半就是明月夜那小妮子,故作聪明易容了吧。死要面子活受罪……夜王府怕丢人,便这般欺瞒世人吗?我便将计就计,用调虎离山之计,便轻易找出了你们的藏身之处。有了夜斩汐,这小孽畜,活不活着,也无所谓了……哈哈。” 黑衣人举起匕首,就奔床榻而去。宇文慧急红了眼,顾不得害怕,抢先跳上床榻,一手护住襁褓,一手挡在那人面前。她张开瘦弱的手臂,瑟瑟道:“本妃不许你伤人!” “就凭你?”黑衣人冷笑道,调侃般的打量着那脸色惊白的女人,她的冷汗已经洇湿了衣衫和发脚。 “你要什么,宇文家都能给你。请你放过我男人和我的孩子。”宇文慧迅速将孩子放到那人身侧,自己横着怀抱,一副誓死同归的强硬态势,紧紧挡住了面前的歹徒。 “你男人?你的孩子?他们哪个会认你。笑话……让开……别等我后悔了,连你一并宰了。”黑衣人似笑非笑,似乎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玩得很开心。 “不,你……可以从本妃尸身上踏过去,但本妃会誓死保护王爷和小世子……”宇文慧从自己袖中抽出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哆哆嗦嗦横在面前。 “陪嫁金匕?看来王妃真要拼命了。也罢,我没时间跟你玩,那你就去同下黄泉去陪这小崽子吧……”黑衣人刀起刀落,宇文慧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只听叮当一声,黑衣人的匕首被长剑挡住。床榻之前,又多了一个人,正是失踪多日的莲弱尘。她衣衫染尘,容貌憔悴,可见颠沛流离了数日。 “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我的小莲子。”莲弱尘满目含泪,狠狠盯住面前的人:“惘之,你答应过我……” “姐姐?你回来了。”宇文慧惊喜的努力挪到莲弱尘身边,但她很快明白过来,又本能退后几步,警惕道:“你们……认识?莲……弱尘,你和这个刺客到底……什么关系?是不是他,是不是他,伤了王爷。” “弱尘,你闪开!”纯钧微微蹙眉,冷冷道:“我答应你,夜斩汐和这小孽障,两个之中,只能活一个。” 他劈手就想先斩杀,打算偷袭他的宇文慧。但他的匕首再次被莲弱尘生生挡住。他便抬脚,将挣扎的宇文慧踢昏了过去。 “你骗了我……你说,你只趁机把小莲子偷出来,让我们母子团聚。我才让我的侍女接应了你。你却……利用了我。”莲弱尘颤抖着嘴唇,嗫喏道:“后厅的黑衣人都是你带来的杀手,你想斩草除根。你杀了王府多少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谁让夜王府非要逞强,不肯示弱。弱尘,夜斩汐和这孩子,只能活一个。有了其中一个作为胁迫,明月夜和哥舒寒便会放我们离开长安。但,我们带不走两个累赘,太危险!所以,你选……不然,两个我都杀掉。不如,你亲手杀了夜斩汐吧,反正你已经杀了他一回,他命大……没死……那你再杀一回,又如何,莫非你舍不得?”纯钧的眼眸中,迸发出疯狂的阴冷与狠绝。 “惘之,你变了。变得不像个人。你的心,究竟丢在了哪里?”莲弱尘嗫喏道:“他放过了你,放过了我,你却不放过我们。” “惘之早就死了,我是慕容纯钧。纯钧,世间最犀利的勇士之剑!无坚不摧!”纯钧笑得狂妄而激动。 “你……杀了我吧!”莲弱尘凝视住纯钧的眼眸,一字一顿道:“小莲子是我儿,我宁愿自己死,换他一命!夜斩汐,我已经欠了他一命,不想再有相欠。惘之,你要想清楚,无论你杀了哪一个,哥舒寒和明月夜都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让你死的,弱尘,你知道。你强不过我。无碍,只要我手里还有一个活的,他们便不敢对我动手。弱尘,夜斩汐不是你的仇人吗?这孽障,是你和仇人生下来的,若你还想与我在一起,他会时时刻刻刺痛我的心。你愿意吗?”纯钧压低声音,刻意劝服道。 他趁她心神恍惚,劈手便夺过她手中长剑,将她辖制在自己铁臂之中,顺便点住了她穴位。 于是,莲弱尘连挣扎都无半分力气,只能瘫软在纯钧怀中。她乞求的望着他,却说不出半分言语。 “我想过了,还是杀了这个小崽子。用夜斩汐做人质,这样对我来说,最好!毕竟,夜斩汐乃大常夜王爷。这小崽子恐怕对哥舒寒来说,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他也未必会拼力相救。关键,夜斩汐还是明月夜的亲哥哥,折磨他更能让小贱人痛彻心扉,想想也爽快。哈哈……你猜,我会怎么折磨他……”纯钧仰天哈哈大笑,笑得淋漓畅快。 莲弱尘望着疯狂而毒辣的心上人,一副狰狞的面容,她终于落下了一行眼泪,绝望而痛苦。 纯钧用另一只手,拿起莲弱尘跌落的长剑,轻轻挑开襁褓中的婴儿衣衫。露出了小莲子细嫩而光滑的小小胸膛。孩子因为寒冷与恐惧,手舞足蹈,尽力发出哭喊,眼泪都流进了耳朵里。 “我要当着夜斩汐的面儿,挖出他儿子的心来。再亲手放进他的嘴巴里,让他尝尝味道。我要让他吃了自己孩子的肉,让他一辈子生不如死。如果没有他,我怎么会……弱尘,你别怪我心狠。我见不得你和他的孩子,若你和我生不了。若你就是喜欢孩子,可以再和别的男人,生七个八个,我帮你养啊。但唯独不能让,你和他的孩子,活在这世上。你恨我吧,没关系,就算让我杀了自己老子,我也要报了这血海深仇。夜斩汐,我要毁了你!”纯钧又哭又笑着,他举起长剑,狠狠就戳向小莲子的身体。 那一刻,莲弱尘只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吧。她的心被撕裂的七零八落,鲜血淋漓,痛到了麻木。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在床榻中一直安睡的男人突然勉力起身,一道掌风就击中了,毫无防备的纯钧。他与莲弱尘被猛烈的力量直接从床上击落到青石地上。他微微蹙眉,喉头腥甜,吐出一口鲜血来。遮面的面纱也被掌风击碎,飘落在地上。 夜斩汐艰难的支起上半身,他小心翼翼抱起了小莲子,用自己的锦被裹住孩子。他的长发披散在月蓝色寝衣上,玉白的脸颊上,一双桃花眼眸闪烁着愤怒、犀利的冷冽之光。 “纯钧?你敢伤本王女人,和孩子。本王将你碎尸万段。”他清冷道。手中却不吝轻轻抚慰着啼哭的孩子,温柔至极。 纯钧推开莲弱尘,他转身寻剑,却猝不及防的,被一把犀利匕首,冰凉的横在脖颈上。那人稍微用力,一道血线,顺流而下。他眸光凝聚,原来竟然是那个,刚刚被吓死的小侍女,完全在意料之外。 “你……没死?”纯钧悔不当初,未曾补刀。 “你死了化成灰,本宫都还没死呢。”小侍女冷笑道,那犀利语调分明太熟悉不过。 莲弱尘惊愣的盯住那姑娘,只见她一把抹下自己的人皮面具,一张花容月貌明艳非凡。 “弱尘姐姐,别来无恙……”明月夜用斩黄泉,狠狠抵住纯钧的喉咙,笑得寒凉冷漠:“纯钧?你自诩聪明,竟然不知道瓮中捉鳖的典故吗?本宫,就在谋划要活捉你这个大王八,拆了你的壳,再挖出你黑心来,喂狗。别动……千万别动,不然,我就得当着你的心上人,把你的脖子割断了……” 明月夜手中再次用力,刀锋已入肉半寸,有鲜艳的血水,源源不断滑落,纯钧真的不敢,再轻举妄动。 “怎么不动了?看来你装疯卖傻啊……大将军,你也怕死?还是怕壮志难酬?”她奚落道。 一时间,夜斩汐、纯钧和莲弱尘,还有那刚刚醒转过来的宇文慧,都神情复杂的盯住了明月夜,岂止始料未及那么简单。 “抱歉,为了能医治兄长心疾,本宫只好自作主张,用特别的方式,来……邀请你们这对情深……伉俪。”她咬着牙,冷笑道。 327.断弦 明月夜用斩黄泉抵住纯钧喉咙。刀锋入肉半寸,已经鲜血长流,他本能的后退几步,她紧跟咄咄逼人。他被迫贴在墙壁上,无路可退。 “把你的手贴墙上,放在本宫能看见的地方。不然,本宫就砍下来。”明月夜用空着的左手,从身后抽出摘星揽月剑,用剑尖挑穿纯钧右手衣袖,微微上提。 纯钧与明月夜四目相对,他们的目光都凛寒清冷。但后者的显然更加强悍与傲慢。不知为何,他对她,有着本能的畏惧。毕竟见过她手段。思忖斗争了几个呼吸间,他微微吞了吞口水,不得不妥协,缓缓举高两手,贴在墙壁上。 明月夜红艳唇瓣上,旋起一抹嘲讽的冷笑。风驰电掣间,她手腕一转,狠狠用斩黄泉的刀柄,砸击到他的太阳穴上。猝不及防,纯钧还未出声便眼前一黑,直直昏死过去。 她一点不马虎,生怕他也学着自己装死,赶忙从怀里抽出捆仙绳,把昏过去的纯钧绑了个结结实实。这才收起刀剑,走到床榻上,扶住夜斩汐。她接过他怀中的小莲子,裹紧了襁褓,又交给一旁怒瞪口呆的宇文慧。 “看不出来,王妃的胆子还真不小。”明月夜不吝赞叹,今日她还真对这瘦弱的宇文慧刮目相看。 “长公主何时扮成了小侍女,臣妾竟然没有发现……”宇文慧小心翼翼抱过小莲子。也奇怪了。一直哭闹不休的孩子,刚刚贴住她怀抱,竟然停止了挣扎,还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张着两只小手,安静了许多。 见明月夜惊诧,夜斩汐艰难挪动了下身体,苦笑道:“这孩子生下来,就喜欢慧儿,大概……缘分吧……” “也好,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娘亲疼爱,又怎么活下去呢?”明月夜微微蹙眉,她清冷的扫了一眼,依旧瘫倒在青石地上的莲弱尘。后者满脸愧疚,清泪长流,眼眸之中不吝乞求。 明月夜狠心别过头去,轻声对宇文慧说:“王妃带着小莲子先回去。今天这里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宇文慧察言观色的望向夜斩汐,见他轻轻点头。她便抱紧怀中襁褓,蹑手蹑脚向门外走去。 “慧儿……”夜斩汐原本宁静的桃花眸中,泛起一丝微澜。他突然叫住她,她受惊般转身。与刚才奋力保护心爱之人和小莲子的义无反顾,简直判若两人。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宇文慧怯怯问。 看着她迷惑不解的模样,他心下微微酸涩,唇畔努力旋起一抹温熙笑容:“谢谢你……” 他轻描淡写,她却意料之外。她强忍着积蓄在眼眸里的热泪,狠狠摇摇头,颤抖道:“王爷,臣妾只是尽了本分。” 夜斩汐点点头,不再多言。宇文慧抱着小莲子,把自己滚烫的脸颊贴在孩子襁褓上,终归忍不住感动笑意,一路小跑出了房间。 明月夜在心中不吝叹息,暗暗但愿这姑娘,痴情终有归处。 她转身,扶住夜斩汐手臂,顺便为他诊脉。她低低问:“兄长,你的腿没有感觉吗?” 夜斩汐迟疑摇摇头。他任凭她,轻轻按捏着自己藏锦被下的一双长腿,神色黯然:“算了,月夜。能醒过来,我已庆幸。这腿,便慢慢来吧……刚才,我隐约听到……纯钧,带人袭击了王府。” “放心,前面有哥舒寒。云光郡主和驸马都安置在后院歇息,不会有危险。兄长莫要怪十七,今日在王府掀起了这般轩然大波。兄长身中孽魂蝴蝶蛊毒,长睡不醒。需要特别的刺激才能祛除心疾。我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有效果,便……想到了纯钧和……弱尘姐姐。” 夜斩汐闻言抬眸,他遥遥凝视着莲弱尘。她却颤栗着垂下眼眸,似乎不敢,也不愿回视。两人之间,不过七步距离,却又似隔着万水千山,咫尺天涯般遥远。 “自从兄长遇刺,城门和港口都有重兵镇守,却一直未有纯钧踪迹。我猜想他应该还在城中,伺机动作。于是,便想出了这瓮中捉鳖的计谋。他若得知兄长痊愈必会心生怀疑。我们更故意制造假象,以兄长和姐姐之名,让他觉得夜王府为权衡利弊,会故意作假。他这么精明的人,自然看得出来夜王有伪。哥舒寒也故意露出破绽,让后厅乱成一团。才能给他潜入芙蕖榭的机会。我假扮侍女,为他引路。又假装吓死,给他机会逼迫姐姐和小莲子,好刺激兄长出手。兄长放心,十七并不会让他真伤到小莲子。况且,十七也在心底赌了一把,赌姐姐会不会出现?会不会……出手相救。” 明月夜让夜斩汐靠坐在床榻上,又在他身后放了柔软的垫子,顶住他的身体。 “月夜,谢谢你。本该兄长照顾你,保护你,可夜王府却给你添了各种麻烦,对不住了……如今看来,阿寒能娶到你,真的很幸运。我的妹妹,果然能干……”夜斩汐伸出颀长手指,轻轻握住明月夜的,微微用力,不吝赞赏。 “兄长,我一直想不明白。以你的功力,纯钧根本伤不了你。你究竟如何受的伤……”明月夜安顿好夜斩汐,她又转身走近莲弱尘,为她解开穴位,又将瑟瑟发抖的女人扶坐在不远处的座椅上。 “弱尘姐姐,或者,你能帮我解开这个谜底吧?”明月夜拿起冰玉壶,和一枚玉茶盏,放在莲弱尘面前,为她斟了半杯温热的清茶。 茶香清幽而绵长。莲弱尘却死死盯着身旁楠木台上的绿绮古琴,一言不发,满目苍凉。 “几个月前,我从汴京回到长安。纯钧的人便和姐姐,见过面了吧。你在我兄长的日常饮食中,下了一种叫红鼎的药草,它无色无味,极难发现,久服却能让习武之人疲惫无力……”明月夜坐到莲弱尘的身边,似乎不经意道。 “月夜……对不起……我……”莲弱尘低垂下了头,嗫喏道:“是我……骗了你……” “我知道,兄长也知道。想当初,我救惘之,他猜到了,却没有点破。他知道自己中了慢性毒,却不肯让我为他诊脉,为何?因为……怕我查出来,是谁下毒!莲弱尘啊,你利用了我们兄妹二人,对你的情意。就为了一个乌龟王八蛋,你连自己尚未满月的孩子,都舍得下……你的心,真狠。姐姐啊……你让我如何不怨恨你……”明月夜一把攥住莲弱尘的手腕。 “对不起,月夜。我……身不由己……”莲弱尘颓然的趴倒在桌几上,撞翻了玉茶盏。一桌几的茶水淋漓,她的脸也湿漉漉的,分不清她脸颊上的,是茶是泪。 明月夜从袖中的药匣中,取出一枚赤红药丸。她作势要放进莲弱尘的口中:“这是一颗鹤顶红,你吃了它,我便原谅你。” “月夜,不可!”夜斩汐闻言,挣扎着爬向床边。但莲弱尘却毅然决然咕嘟一下,咽下了丸药。微甜,有着腥气。 “此生相欠,来世再还……好好照顾,小莲子……还有他……”莲弱尘释然的一笑,反而洒脱了许多。 “姐姐,这纯钧果然不怜惜你身体。月子里你便跟着他颠沛流离,终归做下了固疾,日后要好好调理才行。刚刚,喂你服下了血灵芝。每日一颗,吃过半年,便会调理得当。”明月夜望着惊诧万分的莲弱尘,她默默的把小木匣推了过去。 “月夜……“莲弱尘终归又泣不成声,泪眼滂沱:“还不如,你就让我解脱了吧……” “兄长的伤,第一刀并不深,只划了浅浅伤口。第二刀却深入腹腔,伤了脾脏。那一刀,非常狠。”明月夜站起身来,继续道。 “是我做的,我愿意血债血偿。”莲弱尘劈手去夺明月夜放在桌上的斩黄泉,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再次点穴固身。 “不是她,月夜。放他们……走吧……”夜斩汐颓然的靠回床榻,大力的喘息着,仿佛内心剧烈的挣扎过。 “确实并非姐姐。是兄长扶着姐姐拿匕首的手,猛力刺入自己身体的。对吗?哥哥,你为何如此愚蠢,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去死,值得吗?”明月夜目光灼灼,直直盯住夜斩汐。 他们四目相对。夜斩汐的桃花眸,泛过沉重的苍凉与宁静。他默默的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莲弱尘,又望向了明月夜。突然之间,他温熙一笑,仿佛阴雨中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曙光。 他淡淡道:“放了他们,月夜。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懂……” “斩汐,你又心软了……”屋门轻响,披着乌金斗篷的哥舒寒,悄然而入,裹挟着一阵阴寒冷风。 他瞥了一眼明月夜和她身边的莲弱尘,缓缓走到昏迷中的纯钧身畔。手中重剑举起,剑光犀利冷酷。 “你若下不了手,我来。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哥舒寒斜眼看住了莲弱尘:“你是夜斩汐的女人,便是本王的姐姐。若你是纯钧的女人,便是本王的敌人。十七,为她解穴。让她自己选,未来的路。” 明月夜微微惊愣,她蓦然觉得眼前这冷酷无情的剽悍男子,令自己有着莫名其妙的陌生与困惑。 她迟疑,他敏锐的察觉,冷冷道:“怎么,同情她?一个背叛自己夫君的女人!” “阿寒!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这事与你和月夜无关。放他们出城!”夜斩汐重重拍击了一下床榻。他眸色凛然,紧紧逼视哥舒寒,威慑而强硬。 两个男人对视了几个呼吸。哥舒寒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重剑,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到窗几旁,冷淡道:“斩汐,放虎归山,你会后悔的。” “我的事,自己承担。”夜斩汐长眉一展,他转头望向莲弱尘,面无表情道:“弱尘,小莲子我不会让你带走。从今以后,你也不会再见到他。你和慕容纯钧走吧。夜王府会向世人昭告,韩国夫人、夜王尘妃,病故……以前的事,究竟谁欠谁,谁救谁,谁爱谁,又是谁负谁,都算了吧。恩爱情仇,从此一笔勾销……此生不再相见!” 莲弱尘一愣,明月夜也一愣。她们都呆住了。哥舒寒微微蹙眉,一拂衣袖,转身而去。 “月夜,你帮她解穴。拿着我的金牌,悄悄送他们出城。还有……那把绿绮,给她带上。”夜斩汐漠然道,他疲惫的躺回床榻,喃喃道:“本王累了,不必……告别。出去……” 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却也终归听了夜斩汐的话。她解开莲弱尘穴位,把药匣和绿绮,缓缓递向脸色苍白的女人。她迟迟不接,眼眸中一片茫然、挣扎与痛不欲生。 “姐姐,事已至此……十七便愿你,顺遂……欢喜。”明月夜硬生生把药匣和琴塞进莲弱尘的怀抱。 明月夜打开屋门,招招手。流千树与阿九都奔了过来。 “把他们,悄悄送出城。不要惊动任何人,给他们一艘船,干净的水和食物。上了船,再给这混蛋吃一丸药,他会醒的……”明月夜轻轻交代着流千树。后者虽然有诸多不解,但见她沉重而坚决,便点头应诺。 只听一声异响。众人惊诧转身。 只见,莲弱尘一掌拿琴,一掌却生生拔断了所有的琴弦。 她掌心伤口纵横,血流不止。她退后一步,将绿绮举过头顶,又躬身跪了下来。她将染血断弦的绿绮,轻轻放落在青石地上。又毅然决然的起身,艰难的扶起了昏迷中的纯钧,把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蹒跚着离开了芙蕖榭。他们的背影终于影影绰绰,只剩下一路淋淋漓漓的血滴,触目惊心。 明月夜没有拦,亦然没有帮。只默默看着他们远去。 明月夜听道床榻里,幽幽的一声叹息,还有一声无奈的冷笑,便悄无声息了。 她迟疑片刻,转身离开,轻轻将屋门反锁。她没有听到恸哭的声音,但嗅到了绝望的眼泪,悲伤的味道。 知音情绝琴断弦,此恨绵绵不相见…… 328.放逐 流千树按照明月夜的吩咐,悄悄将莲弱尘与昏迷中的纯钧,送上了前往汴京的商船。 趁着明月夜为夜斩汐煎药时间,夜斩汐与哥舒寒密谈了一个时辰。 明月夜不便打扰,就在花园中的木亭中,点燃各种树木的枝条,蒸煮着一种用以治疗腿部的草药。因为药材复杂,过程繁复,她便亲力亲为,一点不马虎。只是一颗心,总七上八下的,觉得不妥帖。 药材的木香气,盈盈绕绕,从亭子里飘逸而出。明月夜一边耐心的往药锅里添加药草,一边就着篝火烤着冰冷的手指。今天的冬天,寒得早,而且烈。或者,更冷冽的日子,恐怕还在后面吧。 恰在此时,明月夜遥遥望见,从后厅过来一队人马。他们两人一组,一前一后都抬着大只麻包,步履沉重的一路而来。 这蜿蜒绵长的队伍,恐怕抬着有百余只麻包吧。这些麻包十分蹊跷,形状怪异,染着大片血迹和污秽,裹挟着很重的血腥气。蒙云赫走在最后押队,他脸色惊白,深深蹙眉,心不在焉。 “蒙云赫,怎么回事?”明月夜招招手,蒙云赫疾步跑进亭子,大口的呼吸着木香味。 他还未来得及答话,走在队尾的一对士兵,因为脚下打滑,猝然摔倒。一堆破碎的肢体从跌破的麻袋中滚落。细碎的宫装,残缺的手指,还有沾着血肉的大块头皮,黑长的发络中藏着廉价的珠。一股脑的撒了一地,在轻薄白雪中显得益发触目惊心。 明月夜被强烈的血腥气,冲得脑门一阵发懵。她忍不住用衣袖紧紧捂住口鼻,抑制住自己强烈的呕吐欲。 蒙云赫被惊变也吓愣了,他跑过去踹了一脚,摔得晕头转向的士兵,呵斥道:“赶紧收拾干净,别让王妃看着闹心。” 两个士兵也吓懵了,他们没办法,只好用手胡噜着雪地上的残肢,再次塞进麻包中,慌慌张张抬走。于是,有灰白的浆状物掺杂在晦暗的黑血中,顺着麻布的角落,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砸出了触目惊心的朵朵“红梅花”。 明月夜再也忍不住,她扶着柱子,搜肠刮肚的吐了起来。蒙云赫围在她身边,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一阵冷寒的劲风,一肩冷硬的臂膀,将她及时辖制与包围。 遂而,有人伸出颀长而骨节秀美的手掌,轻轻用指腹擦拭着她嘴角的污物。他的身上,掌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冷郁黑沉香,竟然也隐匿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她再次失控的呕吐起来,却连胆汁都吐不出来了。 哥舒寒轻轻拍打着明月夜的后背,不吝清冷微嘲:“军医的胃口,倒清浅了许多。莫非,太久不入军营,对刀尖舔血的日子,已经陌生了?” 明月夜微微蹙眉,一把推开他的搀扶。她狠狠的用自己衣袖抹了抹嘴巴,剧烈的喘息着:“是你做的?为什么!” “不过几个刺客,何必大惊小怪。”哥舒寒冷冷道,他瞥了一眼蒙云赫。 后者十分识趣的跑走了,尽量想跟上队伍。因为心急,他在雪地上摔了个狠狠的跟头,便连滚带爬的逃走了。这几日,主子的心情沉郁。今日大开杀戒,双掌染血,吓人得很,恐怕在跟随他的军旅生涯中,也不多见。那么,可不能惹着小祖宗。不然,那麻包里装着的,就说不定是谁了。 “刺客?不是黑衣人吗……怎么还有侍女……”明月夜不信任的盯住哥舒寒。 “夜王府有纯钧内应,或许就为裴门余孽。本王斩草除根,以除后患。”他从自己袖中,抽出一方银灰方帕,轻柔的擦拭着她冒着冷汗的额头。 然而那帕上,有种清甜的桂花香,隐隐的刺激了明月夜敏感的鼻息。她星眸微寒,本能的侧了头,躲过那方染了旁人味道的帕子。帕子跌落,一人蹙眉,一人扬眉,两人都心生疑惑与不满。 “你把弱尘姐姐的侍女,也都一并屠灭了?几十个人,就这样全都……死了,还用这般残忍的手段。王爷,您是否有滥杀无辜之嫌?”明月夜不吝指责。 “十七,无论为妃、为臣,你不觉得自己的态度,亦有不敬之罪的嫌疑?”哥舒寒一拂袖,遂黑重瞳中幽绿冰火裹挟怒气,跃跃欲试。 “这些人,叛主,死不足惜。况且,本王就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若这夜王府中还有余孽。本王也要他们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军医,省省你的妇人之仁,难道你想看着自己兄长背后,还隐匿着伺机而动的刺客吗。” 他缓步走到冒着热气的药锅前,声音益发清冷:“刚刚,本王与夜王议定。王府与朝中之事,本王暂且代他全权处置。他的腿伤,恐怕要去青州疗养一段时间。长安太冷了。青州的温泉与暖沙,或许对他腿伤有益。慧王妃和小世子亦然同行。” 明月夜长眉一挑,眸色凛然:“哦?那王爷的意思……” “你乃长安第一名医,又是斩汐的亲妹妹。本王希望十七能一路同行,治疗夜王腿伤,也保护他们的安全。重楼、景天、雪见、紫萱还有阿九,都随你同行。本王还会派蒙云赫带领三千暗卫,一路保护。明早就出发……”哥舒寒望着远方的古松树,淡淡道。 “夜王同意了?”明月夜似笑非笑,她俯下身子,用木勺舀着药锅里的药汁。 “他尊重你。本王为十七做主,应允了。这段时间,你在长安也闹够了吧,去青州,收收心也好……”哥舒寒背着的身影,颀长而彪悍,却也冷寒至极。 “听起来,倒更像是让我,放逐到青州好好反省。那么敢问王爷,我做错了什么?”明月夜轻轻嗅闻着木勺中的药汁,她好看的星眸似乎被热腾腾的药水,熏得视线模糊,不自然的眨动着。 “十七,你可以不去青州。那么如实告诉本王,那日滇红阁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救了你……不许说半分谎话……想好再讲……”他侧身,冷峻的侧影俊美而清迥。 明月夜冷笑出声,扔下手中的木勺。她站直了身体,背对着他,言语之间竟然比蹿进亭子里的寒风,更冷:“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那我何必要说?便去青州好了。若王爷再无吩咐,我去为夜王爷送药。稍后,还要回媺园收拾行装。告辞……” “不回湜琦苑?”哥舒寒剑眉紧蹙,他一转身,猝然拽住她单薄的肩膀。 “西凉王府,还有十七的容身之处吗?”明月夜歪着头,斜着凤眸,盯住自己肩上的颀长手指。 他用了力,所以很痛。 “胡言乱语。”他不耐烦道:“跟本王回府,我们要谈一谈。” “谈什么?”她任由他抓着自己肩头,尽量挺直了自己腰背,孤傲清凉道:“想必,王爷的承都之行,也遥遥无期了吧?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讨人厌弃,主动消失好了。其他的事,便等夜王爷伤愈回来,再议吧……” “你如今,怎么如此任性,不讲道理?难道本王宠了你,纵了你,你便可以肆无忌惮!”哥舒寒遂黑重瞳中的幽绿火焰,风暴欲来。 他不吝加重掌中力量,想要用强将她拽得更靠近自己:“现在就回府,有什么回去讲。” 明月夜只觉得肩头沉痛不已,骨头几乎要被他捏碎了。但她咬着牙硬生生抵抗着。她凝视着他,强硬与坚决,丝毫不让。 “本来,我想和你好好谈谈。但如今看来,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我去青州,心甘情愿。王爷放心吧。” 明月夜长长的睫毛上,凝聚着浅浅水滴,似乎是飘进来的雪花融化之后的水气,益发衬出她星眸明亮,熠熠生寒。 “好啊,翅膀长硬,还有了逆骨。信不信,本王能让你飞上天,亦可掰断你双翼,让你重回泥泞之地。”哥舒寒终归用蛮力,将她拽到面面相觑的距离。他的声音低沉隐郁,威慑之中不容丝毫反抗。 “你试试!”她咬紧牙缝,却笑得惊艳无比。身体里催动战龙诀,竟然要全力反击。 她的公然反抗更让他怒极,右掌已经凌厉扬起。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蒙云赫,战战兢兢的禀报:“王爷息怒,宫里的总管太监来传皇上口谕,急召您进宫商议要事。” 哥舒寒猝然冷静下来。他一把就推开了明月夜,紧了紧自己的乌金色披风,转身而去,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十七,别逼本王,灭了你的明堂!” 明月夜倒退了几步,勉强扶住柱子,才让自己没有摔倒。她望着他遥遥而去的背影,心中不吝一片寒凉。 那块银灰锦缎的方帕,落在亭中的碎石地上。甜腻的折桂香,像鬼魂一般,无处不在,络绎不绝,狞笑不已。 她叹了一口气,无助的靠在亭栏上,却笑得又冷又烈。 329.送别 自从哥舒寒被常皇黎珏急召入宫,一夜未归。他与明月夜,未曾来得及告别。 翌日清晨,明月夜便跟随夜斩汐的车队,从长安城门驶出,浩浩荡荡,一路朝着青州的方向,出发了。 夜王妃宇文慧与小世子夜瀮归,还有两个乳母,乘坐最大的一辆马车。车中用紫铜炉盛着天然沸石,还准备了柔软的羊毛垫子,厢内又舒适又温暖。 夜斩汐和明月夜乘坐稍小的马车。也同样放了暖几,还有一壶温好的陈酿女儿红。 夜斩汐用颀长手指挑开窗帘,遥遥望见长焱宫最高的角楼,隐隐的人影,他唇角轻轻染笑。谁说,那狼崽子无情无义,没心没肺? 他刚想拿起面前的酒杯,却被明月夜劈手夺过。 “兄长,你腿伤未愈,不可饮酒。”她斜了一眼他,不客气道。自己却将夺过的酒杯,顺着唇角一扬首,畅快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月夜,你不让我饮酒,却当着我的面,想要灌醉自己。若阿寒知道,会与我拼命。”他似笑非笑道。 明月夜翻了个白眼,刚想抢白,但辛辣的酒液入胃,她不吝一阵颤抖与恶心。 她赶忙用衣袖捂住口鼻,蹙紧了眉忍了一阵。又从袖中寻出一个圆形的玉盒,打开找了一粒酸甜药丸,压入舌下。几个呼吸间,自己才缓过神来。 她抬眸,面前已经多了一盏热水,正徐徐冒着热气。 “多久了?”夜斩汐微微蹙眉,他刻意把酒壶挪到,她够不到的地方。他停顿片刻,迟疑道:“阿寒……还不知道?” 明月夜犹豫着,缓缓摇头,语气中裹挟着酸涩与无奈:“一个半月了。我想告诉他,但一直就没有机会。再说了,他……心思并不在我身上,不说也罢。我想,他也不会稀罕这个孩子吧。” “胡闹,有了身孕这么大的事情,作为夫君怎么能不知道?我们速速调转车头,回长安。”夜斩汐神色凝重。但他刚刚挑开窗帘,要呼唤手下,就被明月夜手疾眼快的拦住了。 “不要,兄长。我没打算……要这个孩子……他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她冲口而出。他眉心蹙得更紧,迅速的夺过她掌中的药盒,放在自己鼻息下轻嗅。 “不过是抑制恶心的药丸……并无其他。”明月夜心知肚明,淡淡解释:“我是医官,不会胡乱给自己吃药,伤损身体的。” “你和阿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夜斩汐坐直身体,神情严肃。手中却拽过一件羊毛毯子,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 “我不知道。也不想深究。”她倔强的扭转了脸颊,紧抿双唇,沉默片刻道:“我们各自都有越来越多的秘密,却不想再与对方分享。他疑我,心中还有汪忠嗣。可我却觉得,他偏袒裴绰约,也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如今,他再没有耐心,听我的解释与心事。只会一味的逼迫我,服从他的意志,乖乖好做贤淑的西凉王妃。最好,无条件接受他的一切,甚至裴绰约这个初恋情人。兄长,我不会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一个夫君的。若哥舒寒不能一心一意真心对我,我不会和他在一起。宁缺毋滥,一如既往。” “月夜,你知道阿寒为何要你,同我一起去青州疗伤?你认为他放逐你,让你闭门思过……”夜斩汐遂黑的桃花眸,微微低垂。他耐心而平和的凝视着情绪激动的小女人,他的妹妹。 “难道不是吗?本来他答应我,这几天便会送裴绰约去承都养病。结果……”明月夜戛然而止。 “结果夜王府出了这般变故,把大家的计划全部打乱了。抱歉……”夜斩汐眸色黯然,不吝抱歉。 “哥哥,我没有半分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心疼你,不想再惹你烦心……和伤心。”她急忙解释,生怕他会联想更多。 夜斩汐轻轻拍拍明月夜的手背,浅笑:“放心,兄长没事。” 他轻轻敲击厢壁,高声道:“告诉前面的车夫,前进速度慢下来,务必选不颠簸的路,本王乏了,需要歇息。” 骑马的随从应声答诺,一阵马蹄声后,车速明显缓慢而平缓起来。 夜斩汐压低声音,低语道:“前不久,阿寒和我得到消息,裴门余孽恐怕已经潜入长焱宫,意图不轨。他执意让你随我一同前往青州,不过担心你的安危。我不在长安,他就必须独自承担,更多的压力与风险。你在我身边,他多少才能放心……你懂吗?听话,孩子的事,尽快告诉他。他会……很开心。你若不想自己说,到了青州我便飞鸽传书,告诉他。你们两个,分明很在乎对方,却都死鸭子嘴硬,非要纠结所谓的骄傲与自尊,你们还是小孩子吗?” 明月夜沉默不语,她垂下眼眸,思忖了些时间,不情愿道:“兄长,孩子的事情不许你告诉他。待时机成熟,我自然会亲口告诉他……我也知道长安城暗流涌动,所以才会悄悄做下很多事情,想要助力你们拨乱反正。可那裴绰约分明与裴门藕断丝连,哥舒寒那么精明的家伙,怎么看不出来她有异端。他自己公私不分,也好意思斥责我。无耻!” “好,你自己告诉他。放心吧,若阿寒知道你有孕,恐怕你让他喝苦药汤、挨金针,他都会甘之若饴。他比我,更喜欢孩子……你看他宠茉茉都要上天了,若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狼崽子怕要做梦都能乐出声来。”夜斩汐忍不住笑了,遂而又正色道:“至于那裴绰约,不过无关紧要的人。我相信,阿寒能够处理妥当,给他时间。月夜,有兄长在,自然不能让你受委屈……女子头胎,都比较辛苦,万事都要小心呵护,特别不可怄气伤身。” “我自己的事儿,就不用兄长再烦心了。我能照顾好自己。”明月夜犹豫了片刻,她鼓起勇气,凝视着对面俊朗的男人,嗫喏道:“可为什么,你放走了弱尘姐姐。我想不通。让她和纯钧走,根本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个混蛋,并没有兄长待姐姐的真心。他不爱她,他又自私又自卑,他在利用姐姐的善良与同情。小莲子还这么小,怎么能没有娘亲呢……” 夜斩汐沉吟片刻,他的眼眸瞬息万变,情绪万千,又终归归于宁静无波澜。他清浅说:“我曾经,把她强留在自己身边。用我的爱囚禁了她……可结果呢?我能紧紧拥抱住她的人,却依旧无法得到她的真心相爱。是你的,终归眷恋。不是你的,强求无果。我只能……把一切都交给老天。瀮归,瀮归!我知道她早晚要离开我们父子,却但愿她心有眷恋,终将归来……” “兄长……你对姐姐一片痴情,她却对你层层误解,甚至心生怀恨。你为何不将纯钧的真面目,揭露给姐姐看呢?他分明别有用心。我早调查过了,他唆使弱尘接近你,什么都在他计划之中。他可没有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他被净身是因为他贪污了宫中的银子,被时任总管大太监抓了现行,为何赖在兄长头上?还有,他进宫教习琴乐,他暗中结交皇亲贵戚,都为了自己能再回大燕,恢复旭王府昔日殊荣。甚至,他和尚膳女官,亦然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他就是个烂成渣滓的小人!兄长为何不解释!”明月夜皱着眉,字字诛心。 “情深不言……月夜,当你爱一个人时。宁愿自己痛,也不愿她委屈。宁愿自己苦,也不肯她愁肠。惘之,是弱尘心里最在乎的人。我实在不忍心,让她洞悉真相,心中难过。你知道吗,当初与弱尘邂逅,我也并未一见倾心。开始,我确实惊艳于她的美貌与才华。天下美丽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我想将她收入内院,成为百花丛中的一抹嫣红。直到有一天,她为了救我,替我挡住了刺客的毒剑。差一点儿,她就死了……震撼之余,我发现自己,竟然不顾一切的爱上了她……”夜斩汐的眸色弥漫着轻薄忧伤,仿佛陷入了又喜欢又无奈的回忆中。 “你知道。我的生母碧雪宫宫主莫雪歧,她一生深爱父皇,甚至不惜以命换命。那段情事,父皇每每说起,都会老泪纵横,唏嘘不已。若曾有一个女人死心塌的爱你,甚至敢用生命去保护你,这样的感情至真至纯,也是斩汐一心所向。我以为,弱尘心里一定爱我,只是她不明白,还看不透。爱,这种东西,实在奢侈而诱惑,让人欲罢不能。我以为,只要自己用心,她终归会想清楚,谁才是珍爱她的那个人。或者,我天真的认定,有了孩子,她的心就彻底会安稳下来……饮鸩止渴,痴人说梦。”他长长叹息着,余音幽远而微凉。 “兄长……我会修书给燕皇赤霄,让他把弱尘姐姐,平安送归。你们一家,就能团聚了。”明月夜轻轻握住了夜斩汐冰凉的手掌,安慰道。 “不必。我,选择放手……”夜斩汐将后背抵在厢壁上,凄然浅笑:“让她和喜欢的人,去过喜欢的生活吧……算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明月夜愣住了。她有些困惑,又有些伤感的望着自己的兄长。他闭上了双眸,神情宁静而平和。 爱,究竟是什么?为何如此折磨人,却又让人奋不顾身,飞蛾扑火。或者,爱才是这世间,最毒的药吧。任何中招的人,根本无药可解。 那么,哥舒寒,他爱的人,是谁呢?是自己吗…… 孩子,他们有了孩子。这个消息,该如何告诉他? 330.断舍 一艘中等大小的商船,在碧波荡漾的大海上,缓缓行驶着。从长安前往汴京。 这是光熙商会的商船。几日前,流千树与温亭羽打好了招呼,亲自将昏迷中的纯钧和莲弱尘送上了船,又跟商队掌柜的交代好。最后,他把一颗丸药,和一个仔细打包好的小包袱交给了莲弱尘,便悄悄回宫了。他嘱咐莲弱尘,那包裹务必要在独自一人时,再打开。有明月夜特意留给她的念想。 莲弱尘喂纯钧吃了丸药,不多时他悠悠醒转。见自己已经在回汴京的商船上,他又惊又怒,但发了一阵脾气后,自己也乏了。他喝着烈酒,站在凭栏处,望着渐渐消逝的长安城,唇瓣旋起一抹阴狠而笃定的笑。 莲弱尘独自一人坐在船舱里,默默发着呆。 她手指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还结了薄薄的一层血痂。但如今,她只能微微弯曲手掌。因为,稍微伸直便会让伤口再次开裂。那些伤,有着淅淅沥沥的痛,不致命,却揪心。 手上的伤她本来就无动于衷,而是心里有个角落,像被生生割掉般,正空落落的滞痛着。仿佛有个无底的黑洞,正让自己迅速坠落下去,落地之时怕会遥遥无期吧。 今生今世,或许再也见不到小莲子了。还有他……夜斩汐,自己曾经最恨的男人。却不知道为何,在离开他的日子里,她的心并未快乐起来,而更加戚戚然,充满了恐慌和日益沉重的失落。 莲弱尘愣了片刻的神,终于打开了那青色描花的小包袱。 里面除了有明月夜特意为她准备的,调理身体的一匣子补身药丸、一些大额银票,还有一封密封好的书信,上面也并未署名。她犹豫的打开信封,从里面掉落出来,一缕用宝蓝丝绦整齐束着的青丝。细细看上去,有的发丝略粗,有的却更细密,像是两个人的。丝绦上,还打了个笨拙的同心结,卷住了一张有些陈旧的洒金笺。 她迟疑的打开,一首诗词,却是自己当年的笔迹。她咬住嘴唇,隐忍住夺眶欲出的眼泪。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第一次,在夜舒楼。她与夜斩汐初见之时。她为他,随手写下的一首情诗。那时,她别有用心,千方百计接近他,虽然并非为了喜欢。不过为了苟活下去,为了摆脱泥足深陷的狼狈生活。她曾经很用心,为了讨他喜欢。 多年之前的夜斩汐,多好看的如玉公子啊。一双遂黑的桃花眸,清浅一笑便收服了万千少女懵懂的春心。知道他喜欢诗人李商隐的词。她背下那些瑰丽却晦涩难懂的古诗,更练就一笔清隽的小篆体。 那日他生辰,她穿着青色莲花绮罗舞衣,犹若出水芙蓉,惊艳四座。她一边翩翩起舞,一边徐徐泼墨,成就了这一首《锦瑟》,终归得他瞩目与青睐。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他却一直留着这写了词的洒金笺。反复的折痕,大约来自很多次不由自主的翻看。信笺却又并未损失丝毫,可见主人珍重保护得很妥帖。夜斩汐,莫非你也曾用过真心?她不敢深想下去,更不看多看几眼那洒金笺。仿佛烫手般,她把那缕青丝和洒金笺,丢在桌几上。她深情古怪,若有所思。 恰在此时,舱门一响,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径直闯了进来。一个酒瓮被他重重的扔到桌几上。 纯钧的衣衫沾着尘土,染着血迹,头发也有些蓬乱。一双好看的狭长凤眸,在烛火之下显得迷茫而恍惚。他喝了不少烈酒,浑身酒气,眼神涣散。 “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纯钧哼了一声,靠着在舱壁上。即便酒醉,他依旧不吝为俊朗的男人。 他被酒水滋润的红唇艳丽无比,旋起一个魅惑的讥哨:“莫非,刚刚离开长安,便想念他了……后悔了?韩国夫人,二品诰命,可惜啊。” “你身上还有伤,却喝这么多酒。疯了吗……”莲弱尘微微蹙眉,她转身为他倒了一碗热茶,轻轻吹散了热气,递到他面前。 纯钧醉眼朦胧的凝视着莲弱尘,看她苍白的脸颊上,还沾染着汗渍与污痕。心中终归不忍心。他舔舔嘴唇,就着她捧到自己嘴边的热茶,勉力喝了几口。遂而,他捻着自己的衣袖,沾了沾残茶,轻轻擦拭着她的脸颊。 “放心,弱尘。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慕容纯钧,注定了要比夜斩汐强大一千倍,一万倍。韩国夫人算什么,我要你成为摄政王妃,成为大燕最有权势的女人。”他嗫喏着,带着一丝宠溺。 莲弱尘扶住摇摇欲坠的纯钧,淡淡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国夫人,或者摄政王妃。惘之,好不容易我们离开了长安,就过几天踏踏实实的安生日子吧,好吗?” “什么意思?”纯钧紧紧蹙眉,他一把推开莲弱尘,冷笑道:“你以为,我怕夜斩汐和明月夜吗?他们太轻敌了。放虎归山,兵家大忌。待我回到汴京,便会说服燕皇赤霄,举兵攻打大常!我会率领三十万赤焰光军,踏平常焱宫。我要将夜斩汐的头颅挂在长安城上,一雪前耻。” “你疯了?夜斩汐和明月夜才刚刚放了你,你便翻脸不认人。再说,赤霄凭什么要相信你,燕常已经缔结盟约,怎么可能为了你的一己之仇,赤霄便支持你率兵进犯长安?”莲弱尘脸色惊白,不可思议道。 “因为他想要明月夜啊。我能帮他搞到手。你猜,他会不会支持我?”纯钧哈哈大笑,笑得阴毒与狂妄:“更何况,常焱宫马上就会天翻地覆,血雨腥风。大常后宫之内,也有我的盟友,我们可以里应外合,发动宫倾。” “你,简直卑鄙无耻!”莲弱尘狠狠推了一下纯钧,厉声道:“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是不是,真的和裴门余孽狼狈为奸,要陷害明月夜?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能恩将仇报?” 纯钧退后了几步,勉强站稳脚步,他似笑非笑盯着莲弱尘,怪声怪气道:“你是担心明月夜呢,还是担心夜斩汐和你们生的那个儿子?弱尘,实话告诉你,我不会让夜斩汐和那孽种苟活于世的。别挡在我复仇之路的前面,你……会受伤的。” 莲弱尘简直被气得浑身颤抖不已,她咬着牙就要狠狠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几分。但他敏捷的闪过,反而把她推倒在软塌上。 “行了,弱尘。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做好纯钧夫人就好。其他的,不要插手。我跟夜斩汐不同,不会纵着自己的女人,去做什么夜舒楼这种乱七八糟的事。”纯钧摇摇晃晃,走向桌几继续拿起酒瓮,打算再淋漓的灌上几口。突然之间,他发现了被莲弱尘,遗忘在桌几上的洒金笺,和一缕拴着同心结的青丝缕。 莲弱尘惊愣,刚想伸手去抢夺。但桌几上的物件已经被纯钧捞在手上。他仔细看了看,不禁冷笑出声:“哎呦,弱尘。你还留着这些玩意儿干什么?结发同心,见鬼去吧。真让人倒足了胃口。恶心……” 纯钧手掌一扬,便将那缕青丝和洒金笺,扔到了烛火上。一股焦糊味道飘来,情诗与同心结都被烧毁了,化作一片片灰烬,犹如烧毁的黑色蝴蝶,落了一桌一地。 莲弱尘没有抢夺,也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望着纯钧,有些怀疑,又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是,结发之情,永缔同心。她今日才明白,当年他沉默中的情愫与心愿。 “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回你的房间去歇息吧。我累了……”她冷冷道。 “好……反正我现在也没法……讨你欢心……”纯钧有些受伤般的扭过头去,手中紧紧攥着酒瓮,笑得恶毒而自卑。 他摇摇晃晃走到舱门,突然又扭过头来,笑得疯狂而歹毒道:“看不出来,这夜斩汐莫非对你动了真情。那……我不用一兵一卒,是不是也能让他,弃械投降呢?弱尘,你还真乃稀世珍宝啊。怎么在长安时,我就没想这一点呢……我就应该用你,逼他自绝。至少可以自废武功……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如此麻烦……” “惘之,你不要再错下去了。”莲弱尘低垂着眼眸,不再看着他,低语道。宁静的语调中,却隐匿着巨大的绝望与悲哀。 “我说了,惘之死了,我是纯钧!”纯钧转身忿忿离开,跌跌撞撞。 “纯钧,你好自为之……”莲弱尘站在他身后,凝视他颓废的背影,轻轻道。 她猛的张开双掌,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被爆裂,又开始潺潺流血。她看着自己掌心,被血水模糊的纹路,不吝长长叹息,幽幽道:“老天爷啊,我到底做了什么……” 331.血蛭 一场初雪之后,长焱宫也益发的萧条起来。太液湖畔,开始结出了薄薄的冰层,连平日里在湖里嬉戏的水鸭子,都已再不见了踪影。 自从锦华皇贵妃与玉妃双双有孕,本来就不喜热闹的常皇黎珏,索性关闭了太液湖畔的梨园大戏楼。于是,每年入冬之后,会延绵月余的大戏串演,繁华盛景终归不再。 常皇黎珏,一直暗自觉得自己,亏待了夜涟漪。于是,他去坤宁殿陪伴她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甚至他经常还会宿在那里,可见对其恩宠深重。虽然隔三差五,黎珏也会去玉妃的寝殿玉甄殿,陪她用用膳,聊聊天,却从来不再留宿。 玉妃柳姣姣暗中焦虑,她本能的觉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正在步步紧逼。苗逸仙为她请脉的时间,也由每日一次,改为了三日一次。其他时间,都由他的首席弟子代劳。 据说,只因念媺长公主陪同夜王夜斩汐前往青州养伤。临行前,长公主指定锦华皇贵妃的御医官,由苗逸仙和董怀义共同担任,若有纰漏,定无轻饶。 众所周知,董怀义本自明堂出身,现任御医局的医官统领。这长焱宫中,除了长公主殿下的医术高超,便是鬼眼神医苗大通医术超群。如今,让董怀义盯着苗逸仙,还真一箭双雕。苗逸仙自然不敢在暗中做什么手脚,反而还要兢兢业业,尽心照顾锦华皇贵妃,不敢怠慢半分。想及此处,柳姣姣是真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适夜,柳姣姣悄悄来到樾瑰苑宫门口。她换了一身暗黑色的紧身衣衫,把平日束在腹部的假肚子扔到了密室,一身轻松的潜了进来。 只见苗逸仙正用手掌支住脸颊,望着桌几上的烛光,愣愣出神。他的侧影俊秀清隽,颇有几分魅惑之感。 她暗自好笑,调皮的伸手就蒙住了他双眼。又把自己温热的唇瓣凑到他的耳畔,轻轻啜吻着。 苗逸仙惊愣一下,情不自禁拉住她的双手,微微用力。于是,她整个人就跌落在他怀抱之中。 “你这小妖精,胆子可越来越大了,竟敢明目张胆来会本座。就不怕有人撞见你这……别有玄机的肚子……”苗逸仙借势抚摸着,她细腻平坦的玉白小腹,低低调侃道。 “有好几日,都没见到你了,想念得紧。还好,你还知道约我来这樾瑰苑,我以为你有了那水晶和琉璃,心中就再没有我的位置了呢。”柳姣姣故作生气。她捉住他颀长手指,一口咬住。用滑腻的舌尖轻轻掠过他的指腹,她娇娆的笑魅惑妖艳。 苗逸仙却着实一愣,他抽出手指,将她扶住,正色道:“本座并未约你,此话怎讲?” “我收到了你的飞鸽传书啊,不会错。是雨花石送来的消息,让我子时樾瑰苑相见。除了你,还能有何人?”柳姣姣也愣住了,她审视着苗逸仙阴晴不定的神情。 “娘娘恕罪,咱家借用了苗神医的飞鸽。毕竟,想要同时见到二位,确实太难,这才不吝捷径。早些时候,夫人交代了要紧事,务必要咱家与二位面授机宜,实在不敢耽误,冒犯,冒犯……” 门声轻响,太监紫涵推门而入。他一脸刻意的抱歉神情,眼眸之中却眸光闪烁,流淌着一股阴冷微嘲。 柳姣姣惊叫一声,赶忙从苗逸仙怀中跳将起来,一脸惊怒与怀疑,斥责道:“紫涵,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用苗逸仙的雨花石,给本宫传递假消息。你该当何罪!” “娘娘这话便差了。怎么夫人的命令,就是假消息了呢?”紫涵唇角一扬,似笑非笑道。 “公公冒着被侍卫发现的危险,夜探樾瑰苑月桂园,想必也并非为了与玉妃娘娘,一逞口舌之快吧?请说夫人的正事,此乃大事,耽误不得,对吗?”苗逸仙掸掸衣袖,站起身来。他为紫涵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几上。 紫涵拿起茶盏,打量了一番,不吝夸张赞叹道:“神医果然精致,连喝茶的茶盏,都是御赐之物。可见玉妃娘娘,对神医的……医术,推崇至极。” “你!”柳姣姣气急败坏,指住紫涵的鼻子,厉声道:“话中有话,是何居心?” “咱家只是好心提醒,娘娘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才好。”紫涵并不畏惧,反而轻蔑的逼视着她。黑眸之中,不吝嘲讽与威胁,他意犹未尽道:“至于神医这茶,咱家心领了。最近睡得不好,近夜便不饮茶了。” 苗逸仙淡淡一笑,知道对方忌惮自己的擅毒之术。他拿起自己面前茶盏,从茶壶中倒了半杯茶,悠闲的喝了起来。 “神医,夫人想知道,碧血蛭可成?”紫涵低语。 苗逸仙放下茶杯,转身从身后的木匣中,取出一方更精致的银匣。打开,里面装着小小的金瓶。 “已成!公公可要查验一番?”他似笑非笑。 “不必了。”紫涵反而倒退了一步,走到窗前,遥遥望着面前一对容貌艳丽的男女,浅笑道:“之所以要请玉妃前来,咱家不过想省道手罢了。夫人意思,这碧血蛭自然由娘娘来送,最适宜。皇上每过几日,都会到玉甄殿陪娘娘用膳,机会难得。再说,玉妃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这碧血蛭的轻重。一旦得手,六叶福寿草咱家便会双手奉上。夫人交代的事情,咱家转达了,夜色已深,咱家告辞……” 紫涵言罢,不待苗逸仙与柳姣姣回应,转身就要离开。但走到门口,他又阴森森回头一笑道:“不知玉妃娘娘的龙裔,可还安好和顺遂……听说,锦华皇贵妃的龙凤胎可做得极稳,但愿……娘娘也能如愿以偿。” “你!卑鄙小人!”柳姣姣眼见房门一关,那人已经消失。她怒不可遏的抓起他面前那杯,未动半分的热茶,狠狠掷向木门。一声脆响,碎片四溅,茶水淋漓。却依旧难以平息她心中波澜壮阔的怒气。 “姣姣,你又何必要得罪小人。”苗逸仙递过一方浅蓝色的丝帕,让她擦拭手中的茶水。 “我就是看不过,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恶心德行。他居然算计我们……”柳姣姣狠狠道。 “他今日用雨花石假传消息,也不过想暗示咱们。柳心玉早就知道你我关系,她在警告你,要乖乖听话。”苗逸仙淡淡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知道我肚子里,根本没有什么龙胎。就凭这一点,他就能弄死我们……”她焦躁的不停踱步着:“可是,这碧血蛭。她们逼着我们下手,恐怕也会设下圈套,万一失手,那替罪羊也是你我。反正,他们怎么都不会亏。卑鄙至极。” “既来之,则安之。”他拿起小金瓶,放进她的掌心,不吝柔声安慰道:“不用怕,这碧血蛭万无一失。你想办法,放进他的汤羹之中,即可。剩下的,本座来做。还有,你肚子这个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柳姣姣狐疑的接过小金瓶,困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肚子里,本来也没有什么孩子……你最清楚。” “既然他们都巴不得看一出好戏,这个孩子至少能助力你,好好出一口恶气。”苗逸仙居高临下,抚摸着柳姣姣的发髻,宠溺道。 “逸仙,你不会打着夜涟漪的主意吧?我可不想,你为了给我出气,再把自己算计进去……你知道,在这后宫之中,我唯独在乎的,只有你。”柳姣姣焦虑扑入苗逸仙的怀中,死死抱住他的腰间,一刻不肯放松。 “别怕,一切有我……”苗逸仙轻轻亲吻了,怀中女子的发顶。一双鸳鸯眼,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亮,流光溢彩。 332.晚水 腊月初一,是玉妃的十八岁生辰。恰好狮子国进贡了数十棵重瓣玉梅。其中有一株百年老树,被称作别角晚水的宫粉梅花,被园艺师移栽在巨大的白玉盆中,特意献给酷爱粉色的玉妃恭贺寿辰。据说,这株别角晚水,简直就是旷世奇花,榻梅香沁人,花朵绝美,即便在隆冬盛开,都能招蜂引蝶,实为罕见。 自从别角晚水被宫人们抬入了玉甄殿。名为看望玉妃,实为观看稀世珍花,各宫去看新鲜的宫妃络绎不绝,她们在一观之后都不吝惊叹,甚至惊动了常皇黎珏。于是,玉妃便顺势请旨,决定初一那日,在玉甄殿举办赏梅夜宴。恭请皇上、皇贵妃、贵妃,以及各宫娘娘、皇子与公主,前来饮酒、赏花,以及共啖梅花糕。 为了打理好这几株奇梅,玉妃又特意从尚艺局,调遣来数位园艺太监,日夜轮班照顾着,放置在暖房中的别角晚水。 初一这日,刚刚华灯初上。玉甄殿里便歌舞升平,繁华尽显了。 玉妃柳姣姣,身穿一袭桃粉绣着银色桃花图案的蚕丝锦袍。外套着宽松款式的桃红坎肩,领口和袖口都缀着玉白狐狸毛,恰到好处遮挡住了略显臃肿的腹部。她头戴八宝赤金衩头凤,凤嘴里衔着几缕水滴般的金流苏,摇摇晃晃着珠粉色的圆润东珠。益发映出了一张花容月貌,妖娆姿态。 前来祝贺的皇亲国戚,源源不断。各种奇珍异宝几乎堆满了偏厅。柳姣姣不禁眼冒光亮,笑得甚为开心得意。连贵妃郭氏,都亲自送来珍藏多年的红珊瑚摆件,可见其重视之度。玉妃,毕竟是黎珏宠妃,恩宠仅在皇贵妃之下。 常皇黎珏与锦华皇贵妃夜涟漪,姗姗来迟。正当玉妃与各宫嫔妃聊得热火朝天之时,闻听殿外一阵通传之声,由外而内,阵仗极大。 常皇黎珏,英姿飒爽,他身穿明黄色的绣龙衮服,温柔体贴的扶着夜涟漪,小心翼翼一路而来。 夜涟漪则身穿一袭绢紫纯色锦袍,外面披着一条乌油油的豹皮披风。长长的黑发挽着简单的云髻,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只在发髻中斜插着一枚白玉凤簪。一张素面未施粉黛,却肌肤胜雪,晶莹剔透,哪有一点儿有孕的晦暗与疲惫。除了微微隆起的腹部,这分明就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纯美少女,无处不令人心生爱怜。 自从她有了身孕,反而生的更美了。加之夜涟漪与后宫女子,格格不入的单纯与清冷性格,反倒让黎珏耳目一新,甚至深陷其中,神魂颠倒,恩宠隆重。 各宫嫔妃,闻得皇帝驾到,纷纷俯身跪倒行礼。玉妃柳姣姣再不情愿,也只好扭扭捏捏的向夜涟漪叩礼。 “皇上,既然玉妃妹妹也有身孕,以后这见礼就免了吧……”夜涟漪抬首,望了望黎珏,轻柔道。 “好,涟儿说得对。姣姣起身吧。”黎珏紧紧扶住夜涟漪的臂弯,温柔轻笑道:“今日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谨,姣姣、芙蓉你们都落座吧。姣姣,有什么好东西,还不赶紧拿出来,难道还让寡人,翘首以盼?” 黎珏与夜涟漪入座主位,柳姣姣在左首做下,贵妃郭氏于右首入座。 柳姣姣轻轻拍手,一队身穿绿色绮罗宫装的宫女,用纤纤玉手抬着玉盘,款款而上。每个玉托盘中,都放着月白的瓷碟,瓷盏。里面放置着精致的糕点与羹汤。独有黎珏面前的,赤金龙纹的金盏与金匙。 “启禀皇上,这些点心都是臣妾宫里的御厨,用新鲜梅花所制。这是团圆梅花糕、婵娟梅花糖、合欢梅花饼,这羹汤,也是用晚水之梅的花蕊与初开的嫩瓣,加入燕窝、牛乳、冰糖,炖煮而成百年好合美人汤。”柳姣姣一边说,一边亲自把糕点和羹汤,一一放在黎珏与夜涟漪的面前。 黎珏微笑着,拿起自己面前的金盏,他用金汤匙舀了一勺美人汤,轻轻啜饮了一口,不吝赞叹:“果然味道清甜,回味无穷。涟漪,寡人喂你尝一些。” 夜涟漪微笑的轻轻点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了半盏黎珏亲自,一勺一勺喂过来的梅花羹。玉妃面上堆笑,其实心里恨得牙痒。她轻轻击掌,一阵琴乐声起。十数个年轻太监,聚力抬着几盆梅花,摆到堂上来。 一盆玉白花瓣的白梅、两盆艳若火焰的红梅。而在其中巨大白玉盆中的,想必就是传说的别角晚水了。 这别角晚水,名字古典雅致,花状也与人们平时看到的梅花完全不同。花是淡玫瑰红,浅碗状,花瓣层层叠叠,内有碎瓣婆娑飞舞,十分漂亮。细细看去,一朵小小的花朵上竟然会有几十片花瓣,微风拂过,花朵在枝头微微颤动,格外的婆娑多姿。梅香清甜悠长。也不知从何处,引来了一群莹白蝴蝶,围绕着别角晚水,翩翩起舞,飘飘欲仙。 当众人看得正不吝惊叹之时,突然从殿顶上,用雪白丝带缓缓放下几位月白纱裙的舞女。她们足尖点地,徘徊在几株梅树之间,边舞边吟诗。这些美人们长袖善舞,鸾回凤翥,羽衣蹁跹。为首女子,体态轻盈,一身雪肌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她细细的长眉入鬓,一双幽黑眼眸灿烂如星,十分引人注目。 她的声音亦然清脆委婉。只见她渐渐舞近常皇黎珏。口中轻轻吟诵一首梅花词赋。 五福初开,占百花之魁首;三弄弹罢,呵纤指于徵商。苦寒砺志,澹泊明心,餐霞饮露,友雪侣霜。素颜苾茀,俨窃香之韩寿;玉瓣弥脂,赛傅粉之何郎。别角晚水,恍江妃之丽姿;绿萼宫粉,适林逋之罗帐。沐月色而摇曳,率群卉于众香。缀妍姝于紫金;兆世事之祯祥。 夜涟漪敏感的觉察到,黎珏握住自己手指的掌心,微微有汗。她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也别有用心凝视着黎珏的玉妃。面对后者刻意的挑衅,她的眼眸之中,划过一丝微嘲的清冷,不置可否。 出乎意料的,夜涟漪率先鼓掌,带动着一片目瞪口呆的宫妃。众人便如惊醒般,纷纷为这白衣女子的舞姿与歌喉,不吝赞美与夸奖。 “这位妹妹的舞姿与声音,都是极好的。可惜本宫不曾见过,你是哪一宫的妃嫔?有赏。”夜涟漪起身,轻轻拉起白衣女子的手腕。她微微示意,后面的小太监便捧了一对金玉如意出来,白衣女子受宠若惊,战战兢兢收下。 “奴婢是玉妃娘娘的宫女水晶。”水晶羞红了脸颊,微微福身。 “原来玉妃妹妹的宫女,倒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妹妹好眼光。这样的可人儿,若能陪在皇上身边该有多好呢?你说是不是……”夜涟漪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一边拉着水晶朝着黎珏缓缓走去:“今天是妹妹的寿诞,本不该向妹妹讨什么礼物,但本宫一见水晶这孩子,还真打心眼里喜欢。很想向妹妹讨了来,放在皇上身边照顾。自从妹妹与本宫分别有孕,这照顾皇上的细心事儿,还真需要一个放心的妹妹。本宫看来,这水晶就不错,皇上可喜欢?众位妹妹,可有异议?” 玉妃眉心微蹙,不承想这看上去真诚无害的夜涟漪,不知何时也如此能察言观色,心机颇深了呢。她强作笑意道:“水晶也是皇上从碧渊殿为臣妾调过来的宫人,您自己倒忘了?若皇上不嫌弃,便让水晶侍奉左右吧……臣妾并无异议。” “皇上,这到底是本宫夺人所爱了。玉妃妹妹的玉甄殿里,如今也正缺人手的时候,本宫会从坤宁殿调几个合心的大宫女,调配给妹妹。您看妥否?还有,今日是妹妹生辰,皇上的赏赐恐怕也要加倍呢……”夜涟漪将水晶的娇弱小手放入黎珏的大掌之中。 “涟漪,你为寡人想得很周到。但……朕不想辜负了你……”黎珏微愣,他轻轻推开水晶的手腕。他附身贴耳,在夜涟漪耳畔轻轻低语。 后者却温熙一笑,也附耳在他耳畔轻语:“知道三郎疼涟漪,但你身边没有可心的人照顾,涟漪又如何能安心养胎呢……” 夜涟漪坚持将水晶的小手,再次放入黎珏手中,这一次他并没有拒绝。 “涟漪,拥有你,是黎珏之幸……放心吧,寡人绝不辜负你……”黎珏轻轻低语。他温柔的拥住夜涟漪,笑望着跪在面前的水晶:“你叫水晶?水晶,再为皇贵妃跳一支舞吧……” 水晶应诺,转身又翩翩飞入别角晚水之畔,那一群妖娆的莹白蝴蝶,莺莺燕燕的围绕着这个青春美丽的水晶姑娘。她的舞姿美妙绝伦,绝世无双。但一众看客们,却与刚才的心情,大相径庭。 玉甄殿的一众女人,有的喜,有的忧,有的嫉恨,有的暗自欢喜…… 那别角晚水,吐艳芬芳,玫瑰红色的重重花瓣微微颤动着,仿佛藏匿着不可言说的心事,欲说还羞…… 333.水晶 玉妃的寿辰之宴,百年奇梅别角晚水,一鸣惊人。 常皇黎珏赏了奇花,又得了美人,自然心生欢喜。龙颜大悦的他,将狮子国进献的碧玉菘菜玉雕,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她。这件稀世珍宝独一无二,据说价值连城。 玉甄殿的宫女水晶,当夜便得到了黎珏的宠幸。次日到了日上三竿,黎珏第一次没有早朝。于是,长焱宫暗自一片唏嘘之声。随之,常皇旨意传入宫中。宫女水晶深得君王宠爱,被直接晋封为晶贵人,入住琉璃殿。 皇贵妃夜涟漪与玉妃柳姣姣,几乎同时将赏赐送到了琉璃殿。于是,本来默默无闻的宫女水晶,一时间成为后宫之中,炙手可热的红人,直接被推上了风尖浪头,风雨飘摇,不知福祸将至。 紧接着,玉妃又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便是将别角晚水,令人抬进了坤宁殿,将这旷世奇花敬献给了皇贵妃,甚至连从尚艺局调来的四名园艺太监,也一同送了过去。后宫的嫔妃们都暗中思忖,看来这玉妃到底是极为伶俐的人。虽然晶贵人乃玉甄殿所荐,但眼见自己殿里的人如此盛宠,眼看着就要失控,心中到底不妥帖。还是先放低了身段,融洽与皇贵妃的关系,进退才更有余地。 制衡,从来都是后宫之中,不可或缺的手段。在这里,不会有永远的伙伴,亦不会存在永远的敌人。为了活下去,为了争得雨露均沾的一块小小天地,这里的女人,都会费尽心力,不放过每一个机会。这般的示弱与讨好,她们早已见怪不怪,习惯了。 晶贵人性子温婉柔和,又擅长音律与歌舞,让黎珏不吝耳目一新,不知不觉便厚宠了好几日。一时间,连坤宁殿与玉甄殿都忘记亲往,不过派了身边总管太监,几次带着各种赏赐,前去代为看望。夜涟漪倒没什么怨言,依旧静静的歇在自己宫里,每日看书,或给即将出生的龙凤胎,亲手做些小帽子、小衣衫之类。 倒是玉妃柳姣姣,被水晶被隆宠气得咬牙切齿的。自从她升了贵人,便再没来过她的玉甄殿,即使自己遣人送去了诸多奇珍异宝作为贺礼,她也没有亲自前来谢恩。只不过派来个小太监,匆匆来谢了,不咸不淡的说起皇上恩宠厚重,这晶贵人实在难以脱身,前来伺候玉妃娘娘。 水晶本就是碧渊殿,紫涵派过来的两个大宫女之一。平常就不怎么得柳姣姣的待见,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择了高枝。巴不得赶紧和玉甄殿扯开些关系呢。柳姣姣的如意算盘一下落空,心中自然十分郁闷。就盼着黎珏对水晶的新鲜劲儿一过,她便再献出新的美人,言听计从的。可惜,她并没等来水晶失宠的消息,而是晶贵人晋升了晶嫔,还成为了九嫔之首。柳姣姣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却也无可奈何。 晶嫔虽然对旧主子玉妃,并没什么好感。但她却尽力讨好着皇贵妃夜涟漪。每日都要带着自己,亲手制作的精致点心,前往坤宁殿请安问候,态度恭敬,谨慎小心。夜涟漪面上也并不拒绝她,只是也不与她太亲近,勉强应承而已。而且,晶嫔送过来的点心,流千树命人全部倒掉,虽然他用银针试了毒并无龌龊,但他谨记明月夜临行前的吩咐,一切务必万事小心。 这一日,晶嫔又带着自己精心炖煮着牛乳血燕羹,前来坤宁宫问安。 夜涟漪这两日精神不大好,夜里睡得不安稳,所以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娘娘的脸色不太好,可是夜里睡得不香?不如叫了苗御医和董御医,过来给您诊诊脉?”水晶望着夜涟漪,怯生生道。她躬身走到夜涟漪身前,半跪着,用一双细白的小手轻轻按捏着,夜涟漪长裙下肿胀的小腿,动作娴熟而舒适。 夜涟漪只见这晶嫔,穿了一身浅蓝绣着月白梨花的锦袍,黑密的长发束着最简单的云髻,两个发髻上各系着白水晶穿成的花串儿。她不怎么打粉,一张小脸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仿佛很像一个邻家小姑娘的样貌。她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似乎流露出真心的担忧与关爱。 夜涟漪心里微微一暖。她微微抬起身来,温熙道:“晶嫔不必如此拘谨,赶紧起身吧,这些事情,让宫女做就好了……” “娘娘忘了,水晶本来就是宫女出身,这些事情,奴婢做起来很顺手。”水晶不经意的浅笑一下:“娘娘的小腿和脚掌都肿胀了,难怪睡不好,奴婢的母亲曾经教过一些按摩手法。水晶便为娘娘解解乏也是好的。” “晶嫔,你已贵为九嫔之首,不用再自称奴婢了,可自称臣妾……若让旁人听见,难免会想得太多,与你无益。”夜涟漪只觉得自己酸胀的小腿果然轻松了许多,心中暗自对这柔弱的小姑娘,刮目相看。 “水晶自称奴婢,已经习惯了。刚刚进宫的时候,因为总忘记了规矩,不知道挨了掌事嬷嬷多少个嘴巴子。如今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其实,水晶和娘娘不同,您是金枝玉叶,生来尊贵无比,奴婢却是被卖到柳府,穷人家的女儿。娘娘和玉甄殿里的那位,也不同。您宽厚仁慈,真心待人,水晶是打心眼里尊敬娘娘,喜欢娘娘。虽然,奴婢的这份儿心,会让很多人觉得是刻意讨好,但奴婢相信日久见人心……奴婢是真心伺候娘娘……”水晶低垂着眼眸,有些结巴的嗫喏道。 “水晶?本宫不管你是不是真心。或者你接近本宫是图自保,或者别有用心。本宫只是希望,在这后宫之中,你能安分守己,不去害人。只要你心存良善,本宫自然会多护着你些。在这长焱宫中,活路有很多,但你的活路若建筑在别人的死路上,恶因终有恶果。冷宫里的冤魂已经足够多了,谁也救不了你。懂了吗……”夜涟漪突然眸色一凛,正色道。 水晶脸色惊白,但眼眸中的笃定却并未动摇。她重重的点点头,小声道:“水晶明白。娘娘放心。” 忽然之间,夜涟漪只觉得腹中一阵惊痛,她脸色骤然灰白,额上泛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吝呻吟道:“啊……本宫腹痛……好痛……流千树……” 水晶惊吓不已,她赶忙弹跳开来,大声的喊着人:“快来人啊,传御医。娘娘不舒服呢……” 334.御医 坤宁殿内,一片嘈杂。 本来,晶嫔前来请安。流千树觉得自己留在正殿中不太方便。他便在正殿中留下两个大宫女一旁侍候。自己则亲自来到偏殿,督促宫女与太监煎药与准备膳食。 明月夜出行前,已经留下了相应的药方,与药膳菜谱。流千树每日一丝不苟,全程看护制作过程,生怕被人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索性他的谨慎小心,有好几次确实算惊无险,顺利过关。 闻听正殿里一阵失了人声惊呼,流千树第一时间带着太监与侍卫,径直冲进了屋门。只见夜涟漪捂住腹部,几乎瘫倒在贵妃榻上。两个宫女脸都吓白了,不知所措。而水晶更被惊得腿都软了,与自己的宫女跌坐在青石地上,双目涕泪,浑身颤抖不已。 情急之下,流千树一把环抱住夜涟漪,低声问道,音调急切却冷静道:“涟漪,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本宫突然腹痛,犹如刀绞,浑身冷汗,好难过……千树大人……是不是,是不是本宫的孩子……”夜涟漪惊惧的紧紧拽住流千树衣襟,急切道:“快救本宫的孩子,孩子万万不能有碍。” “别害怕,我在。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流千树笃定的安慰着夜涟漪,他扭头冷冷盯住水晶,厉声道:“你对娘娘做了什么?” “没……没有……奴婢完全……不……不知情……”水晶吓得几乎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双膝酸软,终于被吓得跪倒在青石地板上。她随行而来的宫女也赶忙跪倒,拼命磕头。被这飞来横祸吓得魂飞魄散。 “启禀大人,晶嫔带了牛乳血燕羹,但娘娘并未食用。”其中一个大宫女,终于缓过神来。赶忙把食盒端了过来。 “来人,先看住她们。若娘娘有事,她们自然脱不了干系。”流千树长眉一挑,眸光冷寒:“紧闭宫门,没我口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侍卫们利落应诺,迅速跑出正殿,不多时便将坤宁殿从内向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人,董御医和苗御医已经赶到了,在外面候着。”小太监在殿外禀报。 “带进来。”流千树将夜涟漪轻轻放倒在贵妃榻上,又为她盖上了薄薄的锦被。 “大人别走,别离开本宫。”夜涟漪深深蹙眉,挣扎着想要拉住流千树的手臂。 流千树躬身,单膝跪地。他昂首凝视着夜涟漪,金色的眼眸沉静而笃定:“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董怀义与苗逸仙,一前一后已经疾步走进正殿,身后各跟着一位弟子,提着各自的药箱。 董怀义虽自然首当其冲,他走近贵妃榻,迅速跪地行礼后,便轻轻按住了夜涟漪,覆盖着薄薄丝帕的玉腕。几个呼吸过后,他眉心微蹙,倒吸一口冷气。赶忙从袖中的药匣里,取出一丸赤红的药丸,示意宫女为夜涟漪服下。 “娘娘请安心服下,这是微臣祖传的白凤保胎丸,宁神固气十分要紧。权且缓解腹痛。”董怀义停顿了下:“苗医官,在下已经为娘娘把脉,心中已有思量。为了万全之策,请您诊脉。毕竟,长公主再三嘱咐,咱们两人需要共同商议,方可出药方金单。” 随后,他赶忙退后,又对苗逸仙做了个请的动作。 苗逸仙一拂衣袖,同样跪倒行礼,亦然小心翼翼诊脉。不过,他的神色波澜不惊,若有所思。 “苗医官怎么看?”董怀义谨慎问道。他身材瘦高,是个规规矩矩的中年男子,一眼看去,书生气十足。这位师出明堂的医官虽然年轻,医术却超群了得,为明月夜赏识并亲自提拔。 “董医官,娘娘的脉象,滑脉本不明显,却又突转弦滑,依在下拙见,娘娘恐怕误食了……滑胎之物,有落胎可能。所幸,尚有缓解之策。您看呢?不如在下起方,您看妥否。” 苗逸仙起身,走到桌几前,迅速写下了一方药方,然后递给董医官:“您看看,这方子,可算对症下药。” 董怀义拿起药方,仔细看过,沉吟片刻道:“阿胶再加三分,用蛤粉炒过。杜仲再减两分,用盐水轻炒,药引增加西域血枣三枚,留核同入……漱蓝,你去煎药。” “是,师父。”董怀义的弟子漱蓝放下药箱,赶忙疾步跑向偏厅。 “两位医官,都确诊娘娘食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流千树目光灼灼,盯住了水晶。 后者吃了一惊,赶忙辩解道:“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再说……娘娘并没有食用奴婢带来的羹汤。” “那边请两位医官,仔细查验一番吧。这坤宁殿的人和膳食,我心中有数。一定是有人混进了什么落胎之物,才会出纰漏。”流千树淡淡道,语气却十分冷硬。 “千树大人,不会是水晶,本宫确实尚未食用那羹汤,莫要冤枉人……”夜涟漪不忍心,挣扎着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娘娘,一切务必小心才对。若不能找到落胎之物的根源,会让什么恶人得了机会混过去,必有后患。”流千树低声道:“查,请二位医官,务必尽责值守。” 董怀义与苗逸仙对视了一眼,都从药箱里取出了银碗和银针。将桌几上的食物一一查验。 “这些膳食、茶水和娘娘日常之物,都没有被暗中增添了什么落胎之物。”苗逸仙放下银针和银碗,淡淡道。 董怀义拿起水晶携带过来的食盒,也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柱香的时间,他点点头:“苗医官,所言甚是。晶嫔娘娘带过来的牛乳血燕羹与青瓷盏、以及楠木食盒,确实没有问题。” “算了吧,既然无碍。快扶晶嫔起身,青石地板甚凉,女子跪久了,对身子不大好。”夜涟漪自从服食了董怀义的保胎丸,果然立竿见影,腹痛缓解了不少。 她努力的坐直身体,轻轻叹息道:“或许就是本宫贪嘴,昨日多吃了几盏美人汤。吃坏了肚子也有可能。” 晶嫔的宫女,暗中舒了口气,赶忙将自己身体瘫软的主子,轻轻扶起来。 苗逸仙缓步走近,他顺手为水晶搬过来一把座椅,客客气气道:“晶嫔娘娘的脸色如此冷白,可因受到了突然惊吓,心悸不已?那万万不好留下固疾,不如微臣为您诊诊脉,可好?” “不用!”水晶几乎差点惊跳起来,飞快的藏好了自己的手臂,紧张道:“水晶没病。不需要医官诊脉。” 苗逸仙并不尴尬,而是深深呼吸了几下,不吝赞赏道:“娘娘的熏香好特别啊,似乎是金羽牡丹、葡萄花、绯红子……还有一点儿麝香,炼制而成的。似乎,这最后一样香引子的分量,有点……足啊。” 335.麝香 水晶大惊失色,几乎就从座椅上直直跌倒下来。她条件反射般,迅速将腰间的七彩璎珞一把拽了下来,恐惧的扔到青石地板上。 “你说……你说,奴婢的熏香中……竟然有麝香?”水晶好看的大眼睛登时蒙上了一层泪雾,她抽泣着:“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不会有麝香……这种东西。” 晶嫔的两个宫女,眼见大事不妙,赶忙扑身跪倒。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哀求道:“启禀娘娘,和各位大人。晶嫔娘娘所有的香膏、脂粉、香囊,都是宫里的掌事嬷嬷送过来的,没有一件物件属咱们小主私有。奴婢们不敢说谎,还请娘娘与大人详查。这香珮确为旧主赏赐,今日早间小主才戴上的。” “你的意思,若有金贵之物,想必就是玉妃赏赐了?比如这七宝璎珞香珮。”流千树手疾眼快的,将水晶扔到地上的璎珞捡起来,递给身旁两位御医官。 董怀义狐疑的接过,放在鼻息之下,仔细闻着。又将璎珞下面系着的玲珑香包解开,把里面的香料撒在桌几上,一样一样的细细盘查着。 良久之后,他低沉道:“确实有麝香成分,但并不足以闻之便令孕妇落胎。除非久而久之佩戴,才会润物细无声。” “既然确实有麝香成分,那这物件又从何而来。你原为玉妃的大宫女,莫非是她指使你带这毒物进来,要慢慢谋害皇贵妃和龙裔吗?好大的胆子!”流千树冷笑一声,金色眼眸凛然一片,声音都是从牙缝里呲出来的。 他审视着不停颤抖中的水晶,又阴冷打量着不动声色的苗逸仙。 后者长眉一扬,不客气道:“你看我干什么?我是御医局的御医官,又不是玉甄殿的御医官。玉甄殿的事情,与我何干?你个老鼠眼,瞪什么瞪!” “你若不做贼心虚,又何必脸红脖子粗的,忙不迭辩解?此地无银三百两。小人矫情!”流千树鄙夷道。 “你敢再说一遍,试试?本座扒了你的耗子皮……脚臭,嘴更臭!”苗逸仙紧逼几步,阴森森道。 一双鸳鸯眼,一对金色眸,几乎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天雷勾地火般,眼瞅着就要天崩地裂,打个昏天黑地才痛快。 “好了,两位大人就不要吵了。娘娘还在这边坐着,此间不易嘈杂。先问清楚这香囊事情,才好定论。”董怀义赶忙将二个冤家对头,远远拉开距离。 “总算有个明白人。”苗逸仙冷哼一声,退了几步。他毫不客气的坐在座椅上,冷冷盯住水晶和两个宫女。 “那劳烦晶嫔,这香囊从何而来?可是玉妃赏赐?”他不客气的咄咄逼人道。 “启禀大人,这香囊是晶嫔在碧渊殿当差时的旧主赏赐。也就是今日向娘娘来请安,我们小主才舍得取出来戴上一戴。”其中一个宫女不顾同伴的拉扯,焦急争辩道:“我们小主是个可怜人,从玉甄殿里搬出来时,只带走了一个小包袱,不过几件换洗衣衫而已,若非旧主赏了几件首饰,恐怕一无所有。玉妃的赏赐,是从殿前送进琉璃殿,又从殿后抬回了玉甄殿,不过做个样子罢了。这些事情,小主都藏在心里,隐忍了所有的委屈。娘娘和大人们若不信,可即刻去查验便是,奴婢不敢说谎。” “原来是,碧渊殿的赏赐……”流千树深深蹙眉,他与董怀义相视,眸色阴沉。 “大事不好,苗御医,快快前往玉甄殿。玉妃娘娘……玉妃娘娘她……小产了……”一个宫女从殿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头就跌倒在众人面前。只见她一头汗水,气喘吁吁,可见是牟足了劲儿,一路狂奔而来。 “什么?小产!”苗逸仙大惊失色的从座椅上弹跳起来,他迅速躬身向夜涟漪行礼,急迫道:“娘娘,此事事关重大,在下……” “不必赘言,苗御医速速前往玉甄殿便是。这里,本宫有董御医和千树大人照顾,不碍事。”夜涟漪坐直身体,冷静的打断苗逸仙。 后者微微一愣,但还是再次躬身行礼,转身就一阵风般跑向了玉甄殿。丢下了还跪在青石地上的小宫女,她正咳嗽着半天依旧说不出话来。 董怀义十分震惊,他转身倒了一杯温热茶水,躬身递给小宫女,淡淡道:“不用怕,娘娘赏你的。喝了水喘匀了气,再慢慢回禀。” 小宫女翻着眼睛,顾不得许多,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她又喘了好几口粗气,结结巴巴道:“启禀贵妃娘娘,玉妃娘娘用了午膳……便歇息了。不知,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就流了……很多血,腹痛不已。娘娘她,一直在床榻上……打滚,到处是血,太吓人了。” 董怀义略一思忖,温声温气问道:“方才用了午膳?那玉妃娘娘用了什么……菜肴。” “娘娘的胃口最近不好,喜欢酸酸甜甜的……口味。所以……小厨房便做了青梅粥、酸渍小嫩瓜、菊花奶糕……对了还有美人汤……就是用别角晚水的梅花瓣做的……甜汤。”小宫女怯生生道。 “那别角晚水,玉妃娘娘不是送于皇贵妃了吗?”董怀义楞了一下,突然打断她。 “我家……我家娘娘也很喜欢那美人汤。所以……小厨房特意折断了些别角晚水的梅花枝,养在……清水中……”小宫女不好意思道。 “雁过拔毛,还真行。”流千树鄙视的撇撇嘴:“那梅花有什么稀罕,玉妃喜欢,拿回去便是……” “等等!”董怀义突然眼眸一亮,璀璨如星:“千树大人,可否教人把那别角晚水,抬过来让在下见识一下?” 夜涟漪与流千树狐疑的相视了片刻,后者挥挥手。不多时,十数个小太监便将那旷世奇梅抬了过来。 董怀义围着那梅花树转了好几圈,他又拈起一小搓泥土放入口中,咀嚼几下吐出。又摘了几片花瓣,在鼻息之间细细嗅闻。甚至,还伸手捉了一只围绕着梅花的莹白小蝴蝶,仔细端详着。不但夜涟漪与流千树,连跪在青石地上的水晶与宫女都齐齐愣住了,不知所措。 不多时,董怀义的脸色划过一丝阴沉。他信步走到流千树面前,在其耳畔轻轻细语几句。后者脸色不吝惊白,犹豫片刻才点点头。 “启禀娘娘,微臣身为御医局统领,恐怕玉妃小产,虽然有苗御医亲自前往医治,但微臣也不得不例行公事,要前往玉甄殿查看一番。千树大人放心,请稍后伺候娘娘服药,随后卧床歇息半日,应该便无大碍了。微臣稍后再为娘娘请脉。”董怀义恭敬跪地叩礼。 “快快请起,董御医。本宫并无大碍,你速速前往玉甄殿吧。或可,祝苗御医一臂之力。”夜涟漪凝视着面前神情宁静,眼眸遂黑的年轻御医,轻轻点点头。 董怀义朝着漱蓝招招手,师徒二人疾步而去。 “好了,千树大人。为晶嫔赐座吧……本宫相信,这麝香一事,她确实不知情。”夜涟漪温和道。 “娘娘,如今还尚未水落石出,不可大意,亦然不可轻信。”流千树低低道。 夜涟漪摇摇手,她叹息一声,凝视着青石地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三个可怜姑娘。 “本宫相信,水晶无罪。不过……被人利用了。本宫知道这种感觉,起来吧,委屈你了。” 水晶闻言,不禁泪流满面,她膝行着,爬到夜涟漪面前。 她紧紧抱住其华丽紫裙下的双腿,泣不成声道:“娘娘圣明,知道奴婢的冤屈……奴婢……奴婢……差一点就被人……害死了。这香囊,真的不是……奴婢故意要害娘娘的。奴婢不知道,这里面有麝香。如果知道有……奴婢也是万万不敢佩戴的……这种阴损之事,奴婢宁死也不会……做下。谁……都会有孩子,为人娘亲……怎么会不给自己的孩子……积德呢……呜呜呜……奴婢真的心里苦啊……奴婢被冤枉了,可谁会在意一个小小宫嫔的生死呢……奴婢就像水中的浮萍一般……任人践踏,微不足道……就是被冤死了……也不会有半个人……在意。” “好了,起来吧。地上凉,小心跪久了寒凉了身子,落下固疾。”夜涟漪手中微微用力,想要拉起跪在面前,情绪激动的女人。 “娘娘是这后宫之中,唯一真正心地善良之人。奴婢知道,待奴婢好的这些人里,只有您不是因为皇上宠幸了奴婢,才不得不拉拢贿赂,其中心怀鬼胎的大有人在。奴婢虽然卑贱,但这些道理都懂。只有娘娘,是真心可怜水晶无依无靠,无根无蒂。奴婢对娘娘的好,也是发自内心,感激涕零。奴婢绝不会陷害娘娘的……若有半点谎言,便叫奴婢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水晶的一双杏核眼眸,哭得红肿不堪,连声音都嘶哑了。 “好了,本宫相信你便是。”夜涟漪示意身边的宫女,将水晶拉拽起来,送入座椅。 “水晶,本宫还是当初那句话。在这后宫之中,只要你不害人,本宫就会保你、护你……明白吗……”她淡淡道。 “晶嫔娘娘,这香囊到底是碧渊殿何人相赠?”流千树脸色阴沉,继续追问道。 水晶抿紧双唇,神情之间犹豫不决,似乎有惊惧,似乎亦有困惑。良久间她无言以对。 “算了,既然晶嫔尚有难言之隐,千树大人就不要逼她了。记着不要,助纣为孽就好。送你家娘娘,回琉璃殿歇息吧。想必晚些时候,皇上还要和晶嫔共用晚膳,你们也好早些回去准备。本宫……也乏了。”夜涟漪扶住自己的额头,淡淡道。 “是。”众人应诺。水晶犹豫片刻,欲言又止,终归无法开口,不得不沮丧着哭得狼狈的脸。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坤宁殿。 夜涟漪望着面前灿烂绽放的梅花,若有所思。 “来人,将玉甄殿送过来的四个园艺太监,悄悄绑到这里来,不可惊动任何人。”流千树扭头,对黑暗之中的侍卫命令道。 “看来,真是这别角晚水?只不过,怎么玉妃与我……都中了招?千树哥哥……董御医去玉甄殿,不会有危险吧?“夜涟漪见众人都被屏退,终于松了口气。一副小女儿的娇态,也原形毕露。 “没事儿。放心吧。夜丫头……你先回去歇息,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置。好吗?”流千树凝视着那颗梅树,神色并不轻松,却故意温和道。 “好,我听你的话。”夜涟漪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甜甜一笑。 待夜涟漪离开,流千树轻轻拍手。几个黑衣侍卫便将四个太监抬进了房间。 “怎么……都死了?不是让你们抓活的吗。”流千树惊诧道。 “大人,属下与这四人交过手,他们虽为太监,却身怀武功。被生擒之后,都咬了藏在牙根中的剧毒之药。很快就断了气……是鹤顶红。”一个侍卫低低道。 “应该不是玉甄殿的人。”流千树喃喃道,他蹲下身体,细细查看这躺在地上的四具尸体。 “属下查过了,是碧渊殿。他们都是紫渊引荐给玉甄殿的园艺太监。”侍卫谨慎道。 “又是碧渊殿,又是……紫渊……莫非,他们这次本对着皇贵妃来的,却不小心误伤了柳姣姣?若此,还真是天网恢恢,自作孽不可活!”流千树冷哼一声,他站起身来。 “大人,那这几个人怎么处置?”侍卫小心翼翼道。 “等董御医回来,再商量吧。你们几人……悄悄潜入玉甄殿,保护好董怀义。他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娘娘的身体还要靠他调理。”流千树若有所思。 “是!属下遵命。”侍卫躬身行礼。犹豫片刻又道:“还有,夜王爷飞鸽传书,他们已经到了青州,一切平安。请您适时禀告娘娘,请娘娘放心。” 流千树点点头。侍卫们静悄悄的,又一次无声隐入殿外的花丛中,不见踪影了。 “明丫头,不知道你过得还好吗?”流千树微微低垂了眼眸,在心底暗暗叹息道:“这种时候,谁能比你更诡计多端,应付眼下这些事呢……哎……如果你在,就好了。” 336.聚红 玉甄殿内,气氛十分沉重和紧张。 常皇黎珏闻讯赶来,苗逸仙和稳婆都已在玉妃寝殿内室里忙碌着。只听里面一阵紧似一阵的女人痛呼,接着一个个面无人色的宫女,用金盆托着染血的白布单,疾跑出来。然后再拿着干净的盆与布巾跑进去,周而复始。 黎珏终归坐不住了,他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来回来去的踱步着。他身边,站着御医局统领董怀义。 “董医官,怎么苗医官进去这么久,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莫非,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唉,若念媺长公主在常焱宫就好了,她的医术必然能保玉妃与孩子周全。”他垂头丧气道。 董怀义赶忙跪倒,谨慎道:“皇上不必忧虑。苗御医的医术,并不在长公主之下。况且,他一直为娘娘请脉,深知娘娘的体质与用药情况。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微臣不中用,并不能助力苗御医,为皇上分忧,请皇上恕罪。” “董卿,快快请起。还好有你在坤宁殿照顾皇贵妃,寡人方才能放心一些。哎,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好端端的,玉妃怎么就有滑胎之像了呢?可见尔等照顾不周,若玉妃和龙裔有损,寡人就重重罚了你们。”黎珏紧蹙眉头,怒气冲冲指着台下,跪成一排的宫女与太监。 “皇上饶命,饶命啊,奴婢们一直尽力伺候娘娘,丝毫不敢马虎。不知今日……不知今日,究竟为何娘娘竟然突然腹痛。一定是有人陷害,娘娘才会身遭此难,奴婢们死不足惜,但请皇上为玉妃娘娘做主,找出藏在背后的毒手。”大宫女婵儿毅然决然,狠狠磕头道。 “请皇上为娘娘做主。”余下的太监和宫女们都不吝磕头,并嘶声呼喊着。 “好了,好了。苗御医还在为玉妃医治,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难道在诅咒她必定小产不成?拉出去,拉出去,统统给寡人叉出去。还有你们这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女人,滚出去……”黎珏焦虑的暴喝着。 他大手一挥,指点着跪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嫔妃们。其中亦然有哭不出来心生恐惧的,只好用口水沾在眼皮儿上扮假的人。 一群侍卫赶忙就把这些抽泣求饶的太监与宫女,忙不迭的都拖出了偏殿。郭贵妃也叹了口气,挥挥手,作势让其余的嫔妃们悄悄退下,免得令黎珏见了心烦,火上浇油,更加生气。 一时间,殿中只剩下黎珏、郭贵妃、董怀义和总管太监李公公。 “李公公,你去跟晶嫔知会一声,这边待玉妃无碍了,寡人稍晚再去琉璃殿看她。让她先用晚膳吧,不必等寡人。”黎珏朝着李公公挥挥手,郁闷道。后者躬身应诺,悄悄退出。 “董卿,此间已经并无外人。寡人见你刚才欲言又止,莫非可知道什么内情?”黎珏坐回龙椅,喝了一口热茶。 “启禀皇上。今日皇贵妃亦然有落胎脉象,所幸已经服了药,目前转危为安。”董怀义不敢怠慢,赶忙躬身恭恭敬敬低声道。 黎珏却被口中那热茶,差点呛得背过气去。他狠狠咳嗽了好久,郭贵妃帮忙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来。他重重把茶盏扔到青石地上,怒喝道:“怎么回事?” “有人在皇贵妃饮食中,悄悄加入聚红花,此物本来只是活血化瘀的圣药,但若遇酸味食物,就会加大数十倍的药效。”董怀义战战兢兢道:“成为落胎之物。” “聚红花?”黎珏与郭贵妃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此花乃红花中的一种。因为十分少见,在医家里也非常珍稀。此花不但艳丽夺目,还带有一种奇异的清香。”董怀义眸色微沉:“若将聚红花烘干,研磨成粉,擦入鲜艳的花瓣中,无论吸食或者将花瓣煮食,都会具有聚红花的药效。若……再遇酸味之物,比如青梅、柠果、海棠之类,孕妇喜食,用以压制孕吐的点心、羹汤中……药效就会倍增。” “别角晚水?!”黎珏的眸中凝聚起一股戾气:“原来……这花……难道狮子国竟然包藏如此祸心?” 董怀义还未来得及回答。苗逸仙和稳婆已经走出了内殿。 稳婆噗通一声跪倒在青石地上,大力磕着头,惶恐道:“皇上饶命。玉妃娘娘的皇儿,没有保住。奴婢们尽力了,可是大出血实在厉害,堵都堵不住……幸亏苗御医出手及时,用金针止住了血崩。娘娘还在昏睡中,可小皇子……没保住。” “请皇上降罪!”苗逸仙忘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董怀义,也缓缓躬身跪倒。 “小皇子?是个……男胎……”黎珏颓然的坐倒在龙椅中,喃喃道。 “是个男胎,已经成形。但聚红花的药力实在太猛烈,微臣无能无力。”苗逸仙淡淡道。 “聚红花,又是聚红花……起来吧,你们都起来回话。”黎珏深深吸气,不吝犀利道:“狮子国这是要造反,竟敢包藏祸心,谋害寡人龙裔。寡人要发兵,灭了它!宣西凉王速速进宫觐见,寡人有要事相商。” “皇上,这聚红花极有可能,就被人附在那别角晚水的花瓣上。普通人食用,并无异状。除非有孕的妇人……”苗逸仙望了一眼董怀义,只见后者微微点头,心里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的声音因坚定而抬高了几分音量:“不过微臣斗胆揣测,狮子国未必罪魁祸首。因为这别角晚水的花瓣十分娇嫩,若想将聚红花的粉末沾染其上,还得人不知鬼不觉的,也是极为细致的活计。一般人,极难成功。而且,必须日日重复,才能让花粉与梅花瓣相融相润,一般人无法察觉。能想出这阴毒之计的人,也一定通晓药理与园艺之术。” 听了苗逸仙的话,黎珏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坐回龙椅,微微蹙眉,细细思忖,突然眼眸一亮:“那别角晚水呢?还有……照料此花的园艺太监……何在?” “皇上。昨日,那别角晚水被玉妃赠给了皇贵妃。因为怕照顾不好那奇花,便将四个园艺太监一同送去了。应该都在坤宁殿。”郭贵妃赶忙回应。她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总管太监,后者识趣的赶忙退出玉甄殿,小跑着前往坤宁殿了。 “既然玉妃已经将别角晚水送给了涟漪,怎么……”黎珏有些困惑道。 “刚才微臣也询问了玉妃的宫女。玉妃正在怀胎中旬,嗜食酸甜之物。因为那日寿宴,用梅花制作的美人汤口感甚佳。虽然把别角晚水送给了皇贵妃。小厨房的太监偷偷将其花枝,剪下了许多,养在清水中。药效虽然经过一日之后已经减弱……但玉妃食用美人汤的数量,实在有些过大。所以,虽比皇贵妃发作晚,却更严重……”苗逸仙微微叹息。 “因为贪嘴,贪嘴惹的祸……寡人……也……”黎珏一跺脚,无奈道。 不多时,那别角晚水已经被十几个太监抬了过来。 李公公气喘吁吁道:“启禀皇上,奴才已经查验过。那四个园艺太监在侍卫追捕之际,服毒自尽。这线索,恐怕一时也断了。” 玉甄殿的御厨,也把养在清水之中的别角晚水抬了过来。只见清水中,果然有隐隐浮着的红色花粉。不仔细看,也会让人误会是梅花蕊心弹落的粉末。 李公公察言观色,黎珏阴晴不定的脸色,便迅速挥挥手,自己的徒弟小太监跑出去,不久就抱进一只怀孕的母兔子。 苗逸仙与董怀义对视一眼。前者便抓了许多花瓣,喂食白兔。待那白兔吃了花瓣,他又从食盒里取出半碗喝剩下的青梅粥,给兔子灌了下去。 这白兔子的身体比人小的多,吃得花瓣与青梅的数量又巨大。所以半盏茶的功夫,它便症状尽露。兔子不断的抽搐着身体,不多时身下便汪起了一滩鲜血,刚刚成形的兔胎已经被药物击落,惨不忍睹。 黎珏倒吸一口冷气。郭贵妃脸色苍白,强忍住恶心,她作势让太监们,赶忙收拾兔子与尚有蠕动的兔胎。 董怀义眸中闪过一丝怜悯,淡淡道:“漱蓝,你把母兔和兔胎收起来,留着确认聚红花药效,用的上。” 漱蓝点点头,手脚麻利的将兔子接过,装进了随身的木箱。 “死了?自尽了……”黎珏低声嗫喏着,遂而又强打精神,问道:“那这四个太监,总能查出来,是哪一宫的人吧?” “启禀皇上,属碧渊殿紫渊推荐。他原本御花园的太监,最擅长种植药草药花。这别角晚水,连尚艺局的总管太监都不认识,更不知如何打理,问了整个常焱宫,才找到他……这四个太监也出自他亲手调教,并举荐给玉妃娘娘的。”李公公微微躬身。跟在皇帝身边多年,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必然超群。 “碧渊殿?紫渊……什么人……好,很好。既然西凉王也来了,寡人就请他好好查一查,这紫渊可包藏了什么祸心!”黎珏用手掌重重击了桌几一下,尽量隐忍怒气道。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西凉王必会不负众望,将这幕后黑手绳之以法。”苗逸仙退后一步,适时煽风点火。 董怀义不咸不淡的,瞥了一眼狗腿的鬼眼神医,终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鄙视。苗逸仙显然心知肚明,他却咧嘴一笑,一双鸳鸯眼中的哂笑,意味深长。 “董卿,寡人随你去看看皇贵妃吧……芙蓉,你在这里照顾玉妃,等她醒来,就说寡人来过,让她好好休养吧。毕竟……涟漪还怀着龙凤胎,更辛苦一些。寡人放心不下。今日之事,在场之人,不可泄露,违者……斩!”黎珏站起身来,清淡道。 337.无辜 适夜,御医局。 御医统领董怀义,和他的小徒弟,正在烛火下,小心翼翼为落胎的白兔止血,治病。 董怀义用棉花与软布,给落胎的母兔子做了个暖和的窝。又给它用金针针灸,再灌了汤药。那白兔便昏昏沉沉睡去,流血的伤口渐渐凝固,总算捡回了半条命来。它身下藏着几个近乎透明的小肉球,是那几个还没有睁眼的兔崽子。因为还没有足月,这些小家伙被强行推到这个世界上来,茫然失措,奄奄一息。幸运的是,活着…… 董怀义蹑手蹑脚的用极细的芦苇杆儿,沾了一点点儿羊初乳,又小心翼翼轻轻滴进每个兔崽小嘴中。纵然仔细,他也忙出了一头一脸的热汗。 “师父,您这方法能行吗?”漱蓝不太信任的打量着师父。 “不行,那你来?你行,你来喂奶!”董怀义不满意的翻白了一眼小徒弟,用衣袖擦擦额头的汗水。 “我是男的,怎么喂奶?”漱蓝撇撇嘴。 “你师父难道是个娘们吗?”董怀义伸手就擂了下小徒弟的脑袋瓜子,不客气道:“这些都是生命。跟你我一样,都是活着喘气的生命。作为医者,救死扶伤乃天性。没有一点儿同情心,早晚跟那鬼眼庸医一般,草菅人命,心肠毒辣。漱蓝,你会讨不到娘子的,打一辈子光棍儿,孤老一生!” “董医官,这在人背后议论长短,恐怕也非正人君子之所为吧?”门外轻轻一响,苗逸仙已经慵懒的靠在门框上,手中提着一葫芦酒香四溢的老酒,笑得颠倒众生般魅惑:“那不知,董医官可已成家,有娇妻美眷在身侧呢?” “这么晚了,苗医官来这里做什么?不应该去看护玉妃吗……擅离职守,不好吧。”董怀义用棉花盖住了那些蠕动着的小兔崽,看了看漱蓝道:“你先回去歇息,咱们明天一早还要去给皇贵妃请脉。师父和苗医官说说话,也就回去了。” 漱蓝有些不放心的,盯着苗逸仙看了一会。后者唇角微扬,露出细白牙尖儿。 “小子,信不信,本座分分钟能把你变成,能喂奶的娘们儿……”他邪魅的笑着。 被那一双阴森森的鸳鸯眼儿死死凝视着,实在让人头皮发麻。漱蓝的眼角抽了几抽,赶忙就逃走了。 “还没有回答本座呢,董医官。你有娘子吗?”苗逸仙又走近了几步,自来熟的坐在董怀义身边。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斜着眼审视着,忙着照顾小兔崽的医官。 “关你屁事!”董怀义不客气道:“没事儿就滚出去。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还能打破本座的头不行?”苗逸仙无赖般的舔舔红艳嘴唇,挑衅道。 董怀义平淡无奇的面孔,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只那一双遂黑的眸子,划过一丝狡黠的闪亮。 “苗医官,在下诚恳的奉劝你,回玉甄殿照顾玉妃。否则……” “本座,好奇……”苗逸仙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把自己的脸颊靠近董怀义的肩头,轻轻嗅闻着,似乎意犹未尽。 电光雷石间,苗逸仙毫无预料的,高挺鼻梁正中一掌,不吝鲜血长流,狼狈不堪。 “明月夜,你也太狠了吧?”他咬牙切齿低声道:“信不信,本座嚷起来,揭穿你的真面目!” 易容成董怀义的明月夜若无其事,拿起一方月白丝巾。她擦擦手指,唇角染笑,清冷无比道:”试试看,恐怕你还没喊起来,本宫就先割了你舌头。不过,本宫纳闷,老妖怪,你怎么发现我的?“ “你这手可真够黑。本座得鼻骨必定被你打断了。”苗逸仙低吟一声。他抢过她手中的丝巾,赶忙捂在鼻下,没好气道。 他又恶狠狠低语:“本座经历过的女人没有上万也有八千。想逃过本座的火眼金睛,怎么可能?那个……你的裹胸布用不用那么厚啊,对身体不好……” 只见明月夜微眯双眸,扬手又要劈过来。他赶忙闪开,嗫喏道:“别打,长公主的易容已经天衣无缝,本座是猜到的,放心你没什么破绽。只不过,你刚刚喂小兔崽子的眼神,实在太女人了。那种充满了母爱的光芒,男人,男人不会出现的。再说了,你本来早已发现别角晚水有问题,却处处让本座出头,牵着皇帝的鼻子,一路往你期望的方向大步狂奔,如此奸诈狡猾,除了长公主可还有何人敢比肩?” “苗逸仙,就算你不来找本宫,本宫也不会放过你。好大的胆子,你爪子居然敢伸到坤宁殿来,若非本宫恰好赶到。皇贵妃岂不会真的被你们陷害落胎?”明月夜言语未央,已经从袖中抽出斩黄泉,一刀就横在苗逸仙的喉咙上。 “小美人儿,你我心知肚明。若想彻底铲除柳氏一族,只有铤而走险。玉妃在黎珏心目中的分量,太轻了。若加上皇贵妃,自然不一样。”苗逸仙并未闪躲,而笑吟吟道:“放心吧,玉妃和皇贵妃都不会有事。” “柳姣姣本来就无孕,不过演了出戏罢了。再过几个月,她根本生不出什么皇子来,自然得找个替罪羊来帮她,甩掉这个大麻烦。”明月夜淡淡道:“若非本宫及时出现,难免你们想将这落胎的罪名,推给坤宁殿。” “你和夜涟漪,还有那死耗子,难道不是演戏吗?若本座猜得不错,别角晚水的异端一早你就发现了。夜涟漪根本不可能中毒。不过,本座好奇,你竟然悄悄潜回长安,却不回西凉王府,而易容成了董怀义,莫非也心怀鬼胎,别有他求?若……西凉王哥舒寒知道此事,不知作何感想……王妃殿下,放下刀……咱们才是……一伙儿的。”苗逸仙用颀长手指,弹弹斩黄泉的刃身,浅笑道。 “水晶,是否无辜?还是被你利用和陷害了。无耻小人!”明月夜星眸微眯,凝视着对面,若无其事的男人。 “无辜?在这后宫之中……谁敢说自己无辜。即便长公主你,你帮助夜涟漪,欺君罔上,瞒天过海,你敢说自己无辜?至于利用和陷害,最擅长这种游戏的,也是公主殿下吧。你的恻隐之心,只能留给那头倒霉的母兔子。其他人,你敢怜悯谁……谁的掌心并无别人鲜血。这里的冤魂,并不比那些凶狠乞怜,期待雨露均沾的女人,少多少。你觉得本座卑鄙无耻,其实本座不过实话实说,一语道破天机。这鬼地方,谁的原罪,都不会少。”他冷哼一声,鸳鸯眼中寒光闪烁。 “本宫与你不同。”她持刀的手臂,微微震颤了一下。 “你想说自己,慈悲心肠,金刚手段?”他幽幽叹息长声:“何必自欺欺人。我们,都不过为了所爱之人,力博一线生机。不同之处,你在意的人多。而本座最爱的,只有自己……水晶可怜,但那是她自己选的这条路。荣华富贵,过眼云烟,不付出代价,又如何领悟……怪得了谁?” “若你让水晶,帮你下毒,就是将她送上死路的杀人凶手!”明月夜垂下手臂,她不再看着他,而扭头望着那一团棉布之中的兔子。她的眸色幽深,竟然隐匿了,几乎藏不住的悲凉与无奈。或许,他确实太犀利,一针见血。 “水晶愿意为谁,心甘情愿牺牲,跟本座有何关系……换言之,本座还算助人为乐的侠义之士呢。水晶心里的人,不是本座。”苗逸仙狠狠灌了一口冷掉的酒,自嘲道:“正如,本座也从未得过长公主青睐。无所谓了……” “苗逸仙,你到底选择帮谁?”她语调寒凉,不吝威胁。 “谁能帮本座活着,本座就帮谁……当然,目前看来,这常焱宫中,实力最强的,自然非长公主殿下您莫属了。”他谄媚道。 “你的意思,若本宫失势,你就会倒戈。”她长眉一挑。 “小美人,你那么聪明,为何要问本座……这样愚蠢的问题。”他舔舔嘴唇上,残留的酒液。 “你会一直效忠本宫,因为……本宫失手之前,一定先将你灭口。这是下个月的伤药,六叶福寿草已经提纯了,药效倍增。不过,吃多了,容易不举。”她冷冷的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药丸,扔给他。 “哈哈,明月夜,你真是本座见过,第二个迷人的女人……哥舒寒有什么好,他处处掣肘你,还背着你红杏出墙以前的情人。自从你离开西凉王府,那个叫裴绰约的女人,已经完全取代了你在王府中的地位。搞不好,他们已经睡到一起了。你不懂,对男人来说,情人总是老的好。何必与他纠缠,男人这东西,不多比较几个,很难甄选出合用的……”苗逸仙恶毒道。 “柳姣姣不也是你的老情人吗?”明月夜不客气奚落道:“你背着她,又做了多少缺德事儿,她都知道吗?还是,你就不是个男人,自然另当别论。” “她?她和水晶对本座来说,并无不同啊。”他把酒葫芦撇到桌几的一角,让它骨碌碌乱转着,一如他不耐烦的口吻:“别琢磨本座了,除非你喜欢我……” “你还真恶心到本宫了。少废话!接下来你想怎么引出,藏在碧渊殿的幕后黑手?”她皱皱鼻子,神情厌恶。 “只有先把紫涵这爪牙断掉,碧渊殿的人才会慌……才能露出破绽。”他笃定道:“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本座掌握之中。” “我记得你说过那碧血蛭,难道碧渊殿要对黎珏下手,他们……想要宫倾?”明月夜凝视住苗逸仙,沉重道:“想过吗?若不能阻止他们的阴谋,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我在乎……我是医官,医者救死扶伤,再没有第二种选择。若你……也成为阴谋中的推波助澜,我只好杀了你。苗逸仙,问问自己的心,你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和无情。别忘了,你是医官,做了一百几十年的医官。” 苗逸仙微微一愣,遂而红唇染笑,有些不自然的清浅道:“好久……没有听到这种话了。难道明堂堂主,连说话都这么像……明月夜,如果哥舒寒是阴谋中的至关重要,你……也会杀了他吗?不要着急回答我,我愿意等,等这个答案的水落石出……你啊,终归太年轻了,根本不懂……人心……叵测。”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焦急叩门,口中慌乱道:“师父,师父,了不得了,晶嫔……晶嫔……弑君。李公公到处寻您和苗医官,皇上……可能受伤了……宣两位医官,即刻前往长生殿。”漱蓝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扶墙大喊道。 “弑君?”明月夜扭头瞪住苗逸仙,后者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 “这跟本座,可没半点关系啊……本座发誓!”他吞了吞口水,举手盟誓。 “那还废什么话,进宫。”明月夜蹙眉,一把薅住苗逸仙的衣领,低声道:“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最好别在本宫面前显摆,否则……” “董医官,若外人见到,你我此番情状,恐怕……董医官以后就真的娶不到娘子了……”苗逸仙长眉一挑,笑得十分无赖。 338.疯了 琉璃殿。 自从晶嫔盛宠,琉璃殿就被装饰一新。短短几日,常皇黎珏赏赐下来的各种奇珍异宝,玲珑满目,让这栋本来十分普通的寝殿,也不乏流光溢彩起来。 每每入夜,因为大殿之中,放了许多透白的水晶宫灯,房间中更显晶莹剔透,璀璨迷幻。 这一日,气氛却十分肃杀和紧迫。因为琉璃殿里里外外,都被侍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明月夜易容后的董怀义与苗逸仙,带着各自的药童,急冲冲的赶了过来。 远远的,就看见李公公正翘首以盼,眼巴巴的望着这边。一看见他们,就赶忙小跑着迎了过来,嘴里念叨着:“总算来了,两位御医大人快请吧,皇上正在内殿里发脾气,西凉王到了一段时间了,只等两位大人。” 董怀义长眉微蹙,脚步略有迟疑。苗逸仙一把拽住他臂膀,猛力往前推了他下。 “放心,无碍。”苗逸仙低头,在董怀义耳畔低低道:“董御医看护皇贵妃十分辛苦,一会便由我来主持诊脉。就算大人给我一个邀宠的机会呗。” 董怀义撇撇嘴,拐了下自己手臂,挣开苗逸仙的搀扶,冷冷道:“看情况,苗御医为玉妃也忙了多半日了……很辛苦!” 两人话中有话,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但在外人看来,这两位平日里不怎么亲近的御医官,最近可能因为别角晚水一案,相识、相知、相敬,已经成为惺惺相惜的知己了。 “李公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董怀义凑近李公公,压低声音问道:“听说,晶嫔弑君?是真是假,皇上龙体可受到损伤。” “老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皇上要宿在琉璃殿的。这大半夜的突然嚷了起来有刺客。侍卫冲进去一看,晶嫔疯了。披头散发的,拿着短匕首,正和皇上纠缠在一起。老奴也冲了进去,见着一地血迹也慌张了。侍卫们很快就把晶嫔绑了起来。老奴立刻叫了当值的御医官过来,所幸皇上只受了轻伤。这不,皇上龙颜大怒,要立刻请两位御医官前来。怕是和别角晚水的事有关联吧……”李公公气喘吁吁道。 “今夜当值的是索源,他以前曾在暗军军营担任医官,医术十分过硬,应该应付得来。”董怀义微微舒了一口气。 “哎,听索御医说,晶嫔可能中了幻术才会发疯的。所以,西凉王请了位高人同来,据说对于幻术十分精通,不知能否解开迷局啊……” “幻术?这么玄乎!”苗逸仙别有趣味的眨眨鸳鸯眼,问道:“那位高人是何方人士?” “好像是西凉王的故交,名唤裴绰约。”李公公努力思索片刻,回答道。 “哦?那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喽?比西凉王妃如何……”苗逸仙故意调侃。 “若论美貌贤淑,怎么会有人能和念媺长公主比肩!”李公公不客气的瞪了一眼苗逸仙:“苗御医可不要胡言乱语。” “李公公,不用理会苗御医。他为玉妃连夜煎药,累糊涂了……”董怀义假意搀扶苗逸仙,顺势就用一枚金针,不经意间狠狠扎了下他腰间。后者惊呼一声中招,愁眉苦脸的揉着腰。 “苗御医啊,不是老奴唠叨,你刚这个年纪,腰肾就不好,可得好好调理。”李公公老眼昏花,摇摇头道。 苗逸仙哈哈大笑:“好,我记下了。回头便请董御医,帮我仔细调理。想必对于呵护男人腰肾,他……比较有经验。” 董怀义眼角抽了几抽,阴森森道:“嗯,千万别忘了,来御医局找我。我必让苗御医一辈子都无……后顾之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琉璃殿门前。李公公先前一步进入通报,随后苗逸仙在前,董怀义随后,两人也先后走进大殿。 只见殿中一片狼藉,青石地上遍布水晶灯盏碎片。黎珏高高坐在龙椅上,气呼呼的捧一盏压惊茶,脸色阴沉的如乌云一般,似乎皱眉在沉思状。他的身旁坐着哥舒寒与裴绰约。 裴绰约身穿一身银白蜀锦裙袍,外面罩着孔雀蓝的丝羽披风,对她来说有些宽大。这披风显然来自她身旁的人。 一如既往,哥舒寒一袭暗黑织银线的宽松衫袍。浓密的黑发自然垂散着,额上戴着熠熠闪亮的三眼狼金冠。黎珏和苗逸仙都算得上俊朗的男人,但在他的面前却黯然失色。或者,在常焱宫中,唯一能与他站在一起不会成为陪衬的,也只有夜王夜斩汐了。 董怀义不动声色的瞄着哥舒寒清迥侧影。他低垂的狭长眼眸,遂黑重瞳中晕染着寒澈与威慑。裴绰约唇瓣染笑,也痴痴的凝视着他,他们仿佛心有灵犀般对视了几个呼吸。他红艳若茶花般的薄唇,轻轻扬起优美的弧度,带着一丝温暖与宠溺。 董怀义却像突然被针扎了般,慌忙颔首,不再多看。而哥舒寒敏锐察觉,不经意间冷冷打量着主动退到一旁的董怀义。 “皇上,微臣为您请脉。”苗逸仙微微一笑,率先打破了尴尬。 黎珏蓦然惊醒,他放下手中的雕龙茶盏,心不在焉道:“不必。索源已经给寡人诊脉,伤口也包扎过了。叫你们来,是要你们给西凉王,说说关于别角晚水的事儿。可否与……水晶有关。” “是……”苗逸仙恭敬鞠礼,他看了一眼董怀义,谨慎道:“这别角晚水本在玉妃的玉甄殿中,微臣与董御医首次见到,是在皇贵妃的坤宁殿。当时,晶嫔……水晶正向皇贵妃请安之际,娘娘突然腹痛。便急召微臣与董御医为娘娘诊脉。臣等发现娘娘,因为食用了别角晚水花瓣制作的美人汤,才会腹痛难忍。经过查验,那梅花瓣上,被人为的沾染了大量鼎红花粉,正是促使落胎之物。与此同时,玉妃也因贪食了过量的美人汤,不幸滑胎。至于……这别角晚水与水晶的关联,臣等只知道。她曾作为舞女,在玉妃寿宴上,伴着梅花翩翩起舞。至于其他,臣等不敢揣测。具体事宜,想必流千树大人,更清楚。” “苗大通,有人看见水晶双眼红肿,从坤宁殿归来。适夜,她便狂性大发,先用白凌偷袭皇上未遂,又用断刃刺伤了皇上手腕。东窗事发后她还想自尽,所幸被擒。本王想知道,在坤宁殿发生了什么,刺激水晶癫狂。”哥舒寒缓缓抬眸,凝视着苗逸仙。 “这……王爷的意思。水晶发疯与皇贵妃有关吗?可她们在殿中交谈了什么,臣等并不知晓。微臣只负责皇贵妃与玉妃的日常平安脉,琉璃殿的水晶是……哪位御医请脉……微臣得想想……”苗逸仙狡猾道。 “启禀皇上、王爷……微臣为御医局统领医官,至今尚未安排医官为水晶请脉。毕竟,她晋位不过几日时间,又尚未到需御医局配置每日平安脉的位分。况且她身体又一直康健,所以不曾安排御医过来琉璃殿。”董怀义小心翼翼道:“是微臣疏忽了,皇上恕罪。” 眼见黎珏却暗暗舒了口气,明显阴沉的脸色也缓解了几分,他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董怀义与苗逸仙微微一愣,相视不吝疑惑。 “好了,你们下去吧。寡人还有要事与王爷商议。”黎珏如释重负,又拿起茶盏来,轻轻啜饮几口。 董怀义与苗逸仙刚刚躬身,尚未行礼。只听裴绰约轻轻道:“王爷,董医官是王妃最看重的医官,他的话必然可信,不如请他稍留片刻?” 董怀义心里咯噔一下,他迅速的望了一眼苗逸仙。 后者也正蹙眉,接言道:“这位姑娘,所言差矣。医官医术高低才是评判其能力的依据,而不是何人引荐吧。况且,微臣比董医官更擅长精研癔症与疯魔症,若有需要不如让微臣留下。况且,董医官还要前往坤宁殿为皇贵妃娘娘请脉、针灸。这个……可耽误不得。” 黎珏犹豫不决,看了看哥舒寒。后者长眉一扬,清冷直接道:“本王问话,不会耽误董医官前往坤宁殿。至于你,苗大通。本王知道鬼眼神医的声名在外。不过,本王用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玉妃举荐的医官,本王……不信你!” 苗逸仙微眯双眸,他还要辩驳,却被董怀义挡在身后。 “微臣遵命就是。还要烦请苗医官,告之坤宁殿的流千树大人一声,免得他心中焦急。”董怀义回身,深深看了一眼苗逸仙。后者了然。 李公公带着苗逸仙,以及剩下的宫女与太监们,静悄悄的退出了琉璃殿。董怀义微微抿紧嘴唇,他觉得似乎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 一个侍卫将五花大绑,蓬头垢面的水晶从后殿押解过来,推倒在青石地上。然后,他也在哥舒寒的示意下,悄然离去。 水晶本穿着一身洁白的丝质寝衣,如今却被血痕、尘土与一些奇怪的药水,弄脏了衣服和脸颊。她衣不掩体的身上,有剑伤、鞭痕和各种青紫红肿,原本美丽的脸颊已经再无人样了。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不过一个时辰,她便从高高在上的娘娘,成为了遍体鳞伤的阶下囚。董怀义心中,默默黯然。 “董怀义,你是西凉王妃,从明堂鼎力提拔举荐到御医局。据说,你的医术不但高超,为人也忠诚正直。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你需明白自己一言一行,务必公正无虞。你……明白吗?”裴绰约在哥舒寒的眼神授意下,似笑非笑道。 “是。微臣……明白。”董怀义恭敬颔首。 黎珏颓然坐倒在龙椅上,指指瘫倒在青石地上的水晶,无奈道:“西凉王,这件事,还是你来问吧。寡人……问不出口。若非事关残害龙裔之事。这贱人就该直接拉出去凌迟处死。寡人实在寒心……” “董怀义,你去为她诊脉。”哥舒寒淡淡道。 董怀义犹豫瞬间,他缓步上前,在水晶身边蹲下身体。他居高临下望着她,他们四目相对。 水晶虽然受伤沉重,但她尚为清醒。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依旧透亮而清澈,并没有疯魔的一点儿痕迹。她静静的望着他,眼睛眨了眨,无声的用唇语一字一顿:“杀了我,求求你!” 董怀义抿紧双唇,他一边凝视着水晶的眼睛,一边伸手按在她的手腕上。 几个呼吸间,他的脸颊惊白不已。他猛的收回了手指,犹豫了瞬间。不得已再次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另一只手腕。终于确凿了自己的判断。 董怀义的神情瞬息万变,心中也思绪万千,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禀告自己的诊断。这,说错了半个字,也会招致杀身之祸。 “如何……董医官。”裴绰约起身,走到董怀义面前,轻轻道:“没错,她有孕了,而且快两个月了。索源已经诊过脉,你不用怕,照实说就好了。” 339.牺牲 琉璃殿内,烛火摇弋。 黎珏坐在龙椅上,用手指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无奈至极。 哥舒寒面无表情,他遂黑重瞳幽深冰冷,表面上看不出一丝半毫的情绪。 只有裴绰约,她披着哥舒寒的雀蓝披风,缓缓走近董怀义与水晶。她似笑非笑道:“董御医,今日之事,即便对长公主,也不可透露半句。你若敢说出去半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不用怕,你是御医局最出色的医官,只要今天做好皇上吩咐的事情,你日后的仕途必然也会风生水起,一路坦途。” 董怀义凝视着正默默祈求他,杀死自己的水晶。他呆滞的躬身跪倒:“微臣愚钝,不知皇上要微臣……做些什么。” “就按裴……裴姑娘说的做吧。寡人头痛。”黎珏叹息一声,有些厌烦。 “董御医不必慌张,其实下面的事对你来说,也并不难。只要你保证这个女人,在招供之前,不会死掉就好了。”裴绰约轻松道:“还有,暂时保证她……不会落胎。同样,在她招供之前。” “微臣不明白……”董怀义的身体僵硬住了。 “索源已经喂她服食过保胎药和安神药,不过效果不佳。我担心她抗不过刑讯,或因落胎而丧命。她可以死,但必须招供谁给了她鼎红花粉。这孩子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藏匿于常焱宫中的背后黑手,究竟是谁……”裴绰约也躬下身子,靠近董怀义和水晶。后者因为她的靠近,本能的瑟瑟发抖,牙齿相互撞击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刑讯逼供这个,身怀有孕的女人。让她在承认你需要她招认的罪行之前,不可以死。”董怀义的黑眸之中隐忍不住的寒凉:“裴姑娘,你有何证据,证明水晶就是下毒之人?” 裴绰约微微一愣,遂而哂笑:“听起来,董御医对这谋害皇上的钦犯,尚有同情呢……” “董卿,裴姑娘所言可属实?”黎珏一展长眉,死死盯住董怀义。 董怀义倒吸一口冷气,他倒退一步,深深鞠礼,貌似忐忑道:“微臣不敢。不过,微臣虽为医官,对查案刑讯并不擅长。但曾听长公主赞誉刑部侍郎温亭羽,清明公正,屡破奇案。这刑讯逼供往往会造成冤假错案,实在有失皇室体面,不如……” “董怀义,难道你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让更多的人知晓吗?”哥舒寒唇角泛起一丝阴寒冷笑,淡淡道。 董怀义还未来得及反驳,只见黎珏的眼角又狠狠抽了几下,厉声道:“董怀义,寡人命你,按照裴姑娘所言行事,莫非……你要抗旨不遵!” 董怀义重重跪地,沉声道:“微臣遵命。微臣尽力而为……“ “并非尽力就可以,务必不得有失!”黎珏不耐烦的站起身来,蹙眉道:“寡人累了,先在偏殿里歇息片刻。你们……尽快给寡人一个满意的答案就好。” “皇上放心,绰约必会全力配合王爷,找出谋害皇上与皇贵妃的凶手。”裴绰约乖巧一笑。哥舒寒却依旧面无表情。黎珏点点头,转身就走出了正殿。 “董怀义,本王知道,你心有不甘。认定本王严刑逼供,诬陷好人。绰约,给董大人看看从琉璃殿里搜出的证据。”哥舒寒一拂袖,坐在主座上,清冷道。 裴绰约拍拍手,她的贴身宫女白杞,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有一盏药材,几张小纸条。 “这是从她寝殿里搜出来鼎红花粉,和如何使用的密笺。”裴绰约笑得十分妖娆:“还有她的宫女青萝、紫藤都已招供。那四个自绝的园艺太监,用的鼎红花粉,都是她们受水晶之命,前后三次悄悄送到玉甄殿和坤宁殿的。” “想必,那青萝、紫藤也被严刑逼供了吧。”董怀义冷笑道,他盯住哥舒寒:“那谁是幕后黑手呢?” “董医官,你以为暗军的细营可浪得虚名?那两个小贱人,一个死了,一个眼瞎。不过,都在供词上签字画押了。她们都指认,水晶就是指示下毒之人。”裴绰约伸出细白手指,玩弄着自己耳畔的一缕秀发,得意道。 “你是十七一手提拔的御医统领,难道不知为了追查裴门孽,本王与她费尽心力,绞竭脑汁,苦不堪言?不必本王再给你讲,其中利害关系了吧。诚然,医官的职责是救人。但本王如今所做的也是为了揭露阴谋,避免一场血雨腥风的屠杀。你可明白!”哥舒寒语调低沉,铿锵有力。董怀义无法反驳,只得静默。他知道,哥舒寒说的确为事实。 “好了,多说无益。董医官,你先站到一旁,我要继续审问了。”裴绰约手中亮出一枚尺余的银针,走到水晶面前。 董怀义半眯眼眸,迟疑道:“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听闻细营有吐真水。” “吐真水,致幻术。对她和那两个侍女都不起作用。有高人术士曾训练过这些女人。她们,可都不是一般的女人。”哥舒寒冷哼了一声,他望向董怀义,遂黑重瞳仿佛要将对方心思尽力洞穿一般。 他的声音寒冷啮人:“你还坚持,她无辜吗?她们的后牙根里,都藏着鹤顶红。若非本王早有后手,她们早就和那四个园艺太监一般了。” “她本来有机会自绝,可舍不得腹中的孩子。”董怀义微微叹息,他望着水晶,语气低沉道:“你熬不过去的。你也……救不了这个孩子。不如……还是说了吧,让自己少受些折磨。” 水晶绝望的凝视着董怀义,犹豫片刻,她战战兢兢道:“董御医,我真的没有陷害皇贵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没有骗你,从来没有……鼎红花粉之事,我并不知情。我自己也有孩子,怎么会……想去伤害另一个母亲。我自己……下不了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作孽啊……” “董医官还真厉害呢,这水晶熬过了诸多刑罚,骨头很硬。一直一言不发。你在,还尚未用刑,她便肯说话了。”裴绰约揶揄道。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忘了自己从哪里来……我很清楚,无论我招供与否,你都……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水晶朝着裴绰约,狠狠吐了口染血的口水:“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天,可惜啊……我却看不到了。” 董怀义看了一眼水晶绝望的黑眸,终归还是无奈的退了一步。 “水晶,你还真是我见过,最顽冥不化的女人。直到如今,还能咬紧牙关,不肯招供。不过,熬得住前面那些手段,也不过开胃菜。真正的恐惧还在后面呢……你看我手中这根银针,我会用它,一一洞穿你的手臂、肩膀、眼睛、还有这里……”裴绰约用又粗又长的银针,轻轻碰了碰水晶的小腹。后者脸色苍白着,尽力躲避着。 但裴绰约动作迅速凶狠的,第一针便刺穿了水晶的手腕。后者疯狂的痛呼着,眼泪又一次奔涌而下。但她紧咬牙关,依旧不肯多说半句话。 “怎么,你不就想诬陷我,和你一样,同样出自裴门余孽吗?那就来吧……王爷知我清白,他会保我。”裴绰约扭头,温柔的朝着哥舒寒一笑。后者唇畔,轻轻旋起回应的宠溺。董怀义侧了头,不愿再看。 “反正,我早晚都是死……但能和这孩子……多待一些时间,总归我和他的缘分。裴绰约,你也有自己的孩子……你会遭报应的。”水晶冷笑着,诅咒着对面得意的女人。 “我的孩子,怎么能和你肚子里的孽种,相提并论。他可是尊贵的世子,是王爷未来的王位继承人……”裴绰约动作又猛又狠,将手中巨针又扎穿了水晶的右手手腕。后者惨叫着,尽力挣扎着。但更根本无法躲过,裴绰约又准又猛的一下一下痛击。顷刻间,水晶便成了个血人,惨不忍睹。 “住手!你要杀死她了!”董怀义手疾眼快,突然隔住裴绰约的银针。他迅速握住水晶手腕,赶忙往她口中硬塞了一丸伤药,不客气道:“你若这样硬来,她死得可会很快。我可救不了……” “绰约,等一下。”哥舒寒长眉一扬,厉声道:“董怀义,她若死了,你便陪葬。” 董怀义冷笑道:“若裴姑娘这般下狠手,王爷便活剐了我,我也救不得。”他迅速取出金针,为已经昏过去的水晶施针。 “裴姑娘,你是希望水晶招供呢,还是……担心她说出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董怀义低着头,似笑非笑道。 “大胆!竟敢诬陷本姑娘。”裴绰约阴狠一笑,她挥手就一针,瞬间就洞穿了董怀义的右手掌心,豁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后者闷哼一声,摔倒在青石地上,却不吝冷笑道:“裴姑娘若想置我于死地,好杀人灭口,又何必如此费事。不过……长公主一定会追查此事,直到水落石出。夜王府和明堂,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是吗?我倒要看看,若错手杀了一个医官,会有什么下场。”裴绰约眸中滑过一丝狰狞,她手中长针照着董怀义的眼睛就招呼过去。董怀义左手中的金针已隐匿待发,就在风驰电掣间,哥舒寒一闪身,猛的攥住了裴绰约手腕。 “董怀义乃御医局统领,不可擅动!”他紧蹙剑眉,沉声提示道。 董怀义冷笑着,用牙齿撕下自己的衣袖,又嚼碎一颗伤药吐到伤口上,胡乱包扎起来。 他靠着水晶,淡淡道:“水晶,你被紫涵骗了……” 水晶闻听这个名字,猛的睁开眼睛,她决绝道:“紫涵是谁?我不认识他……” “他是碧渊殿的首领太监,你给玉妃做贴身侍女之前,就是碧渊殿的粗使宫女吧。怎么会不认识他……想想那个香珮中的麝香。你心知肚明。那邪物并非你用来陷害皇贵妃的,对吗?而是,有人知道你身怀有孕,却不想要这个孩子,陷害你落胎……他不会来救你的。你身边的那两个宫女,分明也是他安排好的死士,咬死了也要陷害你。总之,不会牵连到他……你仔细想想,究竟是谁在骗你。”董怀义笑得十分凄凉。 哥舒寒与裴绰约面面相觑。前者半信半疑的紧紧盯住董怀义,心里不禁涌上来一股奇异感觉。 “其实,不必如此麻烦。将紫涵带过来验身,他若并无净身,便已死罪难赎。若你还不肯承认,我能取你腹中胎血,与紫涵……滴血认亲……他更加百死莫赎。水晶,别傻了……你保不住他。而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和你们的孩子……”董怀义侧头,盯住满眼蕴含眼泪的水晶。后者满是伤口的唇瓣,不停的抖动着,仿佛内心剧烈的情绪,也要喷薄欲出。 “哈哈,好一个神医,竟然还是深不可测的捕快,来人啊,将董医官的话迅速呈禀皇上,迅速缉拿紫涵归案!”裴绰约兴奋的靠近水晶,用手中长针抵在她抽搐的小腹上,来回的徘徊恐吓着:“果然,你怕了……竟让董怀义猜中了……这回,紫涵这混蛋,是真死定了!我定将他碎尸万段,灰飞烟灭!” “住手!”董怀义捂着受伤的手掌,惊呼着撞向水晶。但毕竟晚了一步。只见水晶用尽了全身力气,猛的将自己的腹部狠狠撞向裴绰约手中的长针,瞬间滑出了巨大不可挽回的伤口,登时血肉模糊。董怀义只抓到了一把滑腻的鲜血。 “如今,你还如何……滴血验亲?”水晶充满怨恨的眼眸,死死盯住面前的几个人,她的口中不断滑落着鲜血,口齿已经愈加含糊不清:“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我不认识……紫涵。孩子……娘亲对不住你……我保不住你的命……便到黄泉之中……陪你……轮回转世……记住这些恶人的脸,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他们!” “不要……”董怀义疯狂的抱住水晶,慌张的拿起伤药送到她口中。但她腹部巨大的伤口已经流出了内脏,根本回天无力。 裴绰约似乎被这惊变吓到,她退后了好几步,小鸟依人般钻进了哥舒寒的怀中,嗫喏道:“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好吓人啊,阿寒。” 董怀义狠狠咬牙,他用染血手掌,轻轻阖上水晶死不瞑目的双眸。又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在她尸身上。他勉力站起身来,眼神犀利而凄凉的瞪着,面前拥抱着的一对男女。 “裴绰约,你是不是故意,老天知道。你……会遭报应的。”董怀义冷笑着,他摇摇欲坠道:“西凉王,我只想问问你,若……你的王妃也怀了你的子嗣,你……还能看着……一个母亲如此惨死吗……” 裴绰约从哥舒寒的怀抱中,探出自己苍白的脸颊,她尖叫着:“他诅咒我,阿寒……他诅咒我们的孩子……” 董怀义尚未听清哥舒寒的回答,只觉得眼前一黑,猝然倒地。 “哥舒寒……你会后悔的……”他轻轻嗫喏道,可惜抱着裴绰约的男人,并未听见。 340.报应 常焱宫,掖庭局牢房。 昏暗的地牢中,明月夜幽幽醒转,她本能的摸了下脸颊。只听坐在草垛前的人,低低道:“不用担心,你还是董怀义。” 她艰难的睁开双眸,只见苗逸仙正小心翼翼的,包扎着她受伤的右手。在她昏迷之际,他已经为她缝合了伤口,也敷好了伤药,此时正在缠绑绷带。 明月夜一赌气,猛的从他手中拽出自己伤手。左掌却使足了力气,扇了他一记耳光,声音清脆。 “水晶死了,你知不知道,她杀了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她绝望的低声斥责:“好惨啊。” 这一掌很重,他却没有躲,瞬间半边脸颊就红肿起来。他低垂着眼眸,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解气了吗?要不要再来一下!”他把另一边脸颊,仰到她面前,有些任性道。 明月夜侧过头,眼泪却忍不住淌落下来,淋淋漓漓落在伤手的布巾上。 “她不可能活着走出琉璃殿。你我都清楚这个事实。”他轻语,继续包扎起她的伤口,动作小心而轻柔。 “我们都是凶手,是我们逼死了她……”她一下子颓然了,整个人都疲惫无力的靠在墙壁上:“你早就知道,她的孩子是紫涵的?你拿这个孩子的安危,威胁她,去刺杀皇帝吗?实在愚蠢至极。” “本座在玉甄殿之时,便识破她有孕。不过,本座一直以来,帮她暗中掩饰,是想为玉妃留个后手。柳姣姣生不出孩子来,她的孩子便能助我们瞒天过海。所以,本座才尽力诱惑她,她可是个贞洁烈女。但……偶然的机会,得知孩子的父亲竟然为紫涵,本座便只好改变计划。”苗逸仙嘴角抖动了几下,仿佛牵动了伤口,他黯然捂住脸颊,轻轻揉着。 “你想拿这个孩子,换六叶福寿草?”明月夜紧紧盯住面前的男人,又咬牙切齿道。 “没错。可……紫涵竟然悄悄下了麝香,设计水晶落胎。所以,本座在坤宁殿才会点破其中玄机。这女人实在太傻了,紫涵那混蛋摆明了一直骗她,利用她,可她还义无反顾相信他,依旧愿意为他拼死搏命。” “不对啊,紫涵为何要让水晶刺杀皇上呢?他完全可以选择下毒控制对方,或者干脆让水晶的孩子,假冒龙裔,他们的获利才会更巨大。刺杀皇帝,简直就是以卵击石的愚蠢行径,他会选择自投罗网的方式?他疯了……”明月夜摇摇头,不信任道。 “别角晚水,确实是紫涵之所为。这个,绿萝和紫藤早就告诉本座了……” 苗逸仙只见明月夜鄙视的撇撇嘴,他不禁哼了一声:“本座风流倜傥,董兄莫非嫉妒?” “捡重点说,趁我还没想宰了你之前。”她冷冷道。 “就这么对治疗你的医官?简直毫无人性。”他哂笑道:“董兄息怒,本座继续,还请手下留情。看看,包扎好的布巾都散了。” 苗逸仙轻轻拽过明月夜的伤手,细心的再次整理着散乱的绷带。 “水晶这个人,虽然是裴门的杀手,但其实很简单,也心存良善。她有了孩子,自然不肯去算计皇贵妃。紫涵多次催促无果,便放弃了这个棋子。但他心里也很清楚,水晶对他的感情很深,绝对不会出卖他。本座在想,会不会有人想除掉紫涵呢。当然,本座揭露别角晚水之事,也出于这个目的,属一丘之貉。但……或许还有别人,比本座更想除掉紫涵吧。”他眯起鸳鸯眼,若有所思道。 “裴绰约!”明月夜凛声道:“水晶一定知道她的底细。她想一箭双雕,既除了紫涵,又能杀人灭口。若她……令皇帝在宠幸水晶之时,说了什么要处置紫涵的想法。你猜,情急之下的水晶,会不会痛下杀手呢?老妖怪,你那控人心智的碧血蛭,不会给了不该给的人吧……”她星眸眸光紧缩,直直盯住了他。 “嗯,柳心玉手中确实有本座给她的,碧血蛭。”他沉吟片刻:“但那是假的。本座又不傻,给她真的,将来闹出人命来,他们还不给本座强加上弑君的罪名。他们倒是鸡贼,杀了人,总得有个替罪羊吧……” “你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裴绰约擅长幻术与控蛊。若她有其他控制人心智的方法,将来再把罪责推倒你的碧血蛭上,也很顺手啊。弑君,苗神医,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据说会被凌迟处死。若您老人家被割成了一块儿一块儿的,还能青春不老吗?”她微笑,露出细白的牙尖儿。 “最毒妇人心,你和裴绰约,还真旗鼓相当。”苗逸仙吞了口口水,不吝赞叹。后者狠狠瞪了他一眼。 “水晶果然中计了。看来,裴门之中也不太平。各为其主,各有所图。若此,我们也能对症下药,逐个击破。”明月夜思忖着。 “难。”苗逸仙叹息一声,犹豫道:“你不觉得,不但皇帝的情绪暴躁易怒,连哥舒寒……都怪怪的。他……好像变了个人一般。” “是的,他不像哥舒寒。若我的易容术能瞒过旁人,但想完全瞒过他,简直难若登天。而且……裴绰约当着我的面说,她有了哥舒寒的孩子……他没有反驳……他分明知道,董怀义是明堂的人,是明月夜的心腹。这件天大事情,董怀义一定会告诉长公主。不符合常理。”她倒吸一口冷气道。 “你都被关在这里了,明月夜还在青州呢。担心个屁。”他撇撇嘴,阴险笑道:“这件事恐怕你多想了。裴绰约确实有孕,应该在一个月左右。本座故意趁机摸了一把她手腕。嗯,和你……差不多时间……那时候,她还在西凉王府吧。这哥舒寒,可真厉害啊。” “你知道我……”她面色惊白,下意识的望了望远处的狱卒。 “放心,他们都中了本座的碧血蛭。不会告密。”苗逸仙认真的凝视着明月夜,轻声道:“这是本座唯一自责的。若知道你已经有孕,绝不会留你一人,和裴绰约他们周旋。还有……水晶的事情,终归本座欠了你。不该瞒着你,关于紫涵与水晶的关系。本座也没想到,你如此聪明,竟然……猜到了。结果,一切……都失控了。” “我早晚会知道,而且,裴绰约也在尽力暗示了……水晶的孩子,要么是你的,要么就是碧渊殿最有权力之人。我一直觉得,紫涵,不像太监……他们放走了你,那说明孩子……不是你的。哎,如果是你的就好了……你一定会救水晶和她的孩子,对吗……”明月夜低下头,眼眸中又开始涩痛。 “不管你相不相信,本座,给过她逃走的机会。但她为了紫涵,放弃了……我们都清楚,在她选择进入裴门之时,便会料到有这样的结果。唯一的异数,是那个孩子……本座以为,紫涵会对那孩子心存不忍。可是,他并没有救她。算了,她遇人不淑,或许命中注定。放心吧,她的尸身,本座派人收敛好,会厚葬的。”苗逸仙把她包扎好的伤手,轻轻放在她的怀中。 “裴绰约还真下了死手,你的手已经伤到了筋络。虽然本座已尽力接好,但这几日你千万不要乱动。你是医官,右手若废了,便无法再使用针灸和施刀。从医生涯基本也就结束了。”他认真叮嘱她。她微微的,愣住了。 “裴绰约和哥舒寒呢?他们为何要将你我,都关在这里?”明月夜冷冷的瞥了一眼,远远在牢房外面站着的狱卒。 苗逸仙一摊手,故作无奈道:“你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关起来,他们怎能放心去缉拿紫涵呢?本座是柳氏举荐的御医官,而你……同情柳氏的杀手。何况,本座还送上门来,要为你疗伤。索性就关在一起好了。不过,不用担心。董怀义是念媺长公主重视的御医统领,又照顾着皇贵妃与龙裔安危。他们并不敢怎样苛待你。想必紫涵落网,我们就会被放出去。” “这种地方,怎么能困住你鬼眼神医呢?何况你的内伤已好了过半。若我并未受伤,恐怕与你不过势均力敌。可如今,我伤了手。恐怕你留在这地牢里,也别有用心。”明月夜冷冷道。 “不错,本座确实别有用心。”苗逸仙长眉一扬,鸳鸯眼眸熠熠发光:“实不相瞒,本座的功力已经恢复到八成。之所以只身冒险,陪董兄在这地牢里打发时间。不过……为了保护你。董怀义,你不知道,本宫是男女通吃的吗?” “变态!”明月夜忍不住恶心,又想掌扇他几巴掌。却被他稳稳握住手腕。 他焦急道:“跟你说了,别乱动。再不听话,本座就点住你的穴位。本座逗你的……本座不放心,你独自犯险。毕竟在你身上押了重金,你要完蛋了,本座岂不血本无归。只能硬着头皮来治你的手。董兄啊,你可要知恩图报。这些药膏、饭菜,都是本座买通了大贪官送进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到这里来陪我……等死。”明月夜缓缓站起身来,笑得无奈而凄凉:“苗逸仙,你的血是热的,你的心是暖的,却为何总要装出一副无赖的模样。很好玩吗?这样子……” “本座在,你不会死。”苗逸仙也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凝视着她:“这世间,怎么会有牢狱,能困住你?广阔天地,任你遨游,只要你愿意……水晶傻,你也要和她一样傻到黄泉去吗?” “你相信报应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水晶临死之前说,即便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逼死她的人……苗逸仙,或许,我的报应……就要到了。”明月夜将受伤的右掌,放在自己面前,细细端详着,苦笑着。 “胡说!即便有报应,本座也会将其……碎尸万段。”苗逸仙蹙眉:“放心吧,本座会帮助哥舒寒,恢复心智。” 341.威胁 苗逸仙为明月夜易容的董怀义,包扎好了右掌的伤口。他顺手拿起一壶酒,抬头望着墙壁上小小的气孔,幽幽道:“转眼又快过年了……今年的除夕团圆饭,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只要不在……这里就好。” 董怀义走近他,夺过他酒壶,一仰头,一线琥珀色的酒液入喉。他不吝赞叹道:“好酒。” 董怀义一口气喝了半壶葡萄酒,便又将酒壶扔回给苗逸仙,又带着几分苦笑道:“你哪里像个医官?看到自己的病人喝酒,也不管的吗?” “敢问董医官,你被自己的病人揍过吗?本座觉得自己的花容月貌都要尽毁了。”苗逸仙揉了揉依旧肿痛的脸颊,呲牙道:“本座时常想,难道本座前世欠了明家,为何每次遇到都会当牛做马,任劳任怨,苦命啊。哎……” “哦?莫非你也被明堂前任堂主,揍过吗?”董怀义唇角一扬,揶揄道:“这个故事,倒挺令人期待啊。” “呵呵,本座说过,何时觉得自己即将入土之时,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苗逸仙剑眉一挑,似笑非笑道:“也或者,董兄愿意用什么……来换这个秘密,譬如一夕之欢。本座也并非不可考虑。” 董怀义眼角抖了几下,翻了个白眼道:“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依我之见,你和裴绰约倒天生一对,不但没人性,连人味儿都没有。” “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那情敌可气势汹汹的杀回来了。本座与你打个赌,他们没抓到紫涵,恐怕得放咱们走了。不过,放人之前,她一定得好好恶心恶心你。这个热闹,本座也很期待。”苗逸仙透过栏杆,望着由远而近的裴绰约和一队暗卫风尘仆仆而来。 董怀义微微蹙眉:“你怎么知道,紫涵逃之夭夭。” “本座太了解女人了……”苗逸仙退后几步,将酒壶扔到黑暗角落里,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他笑吟吟的看着狱卒把牢门打开。 “裴姑娘,我和董医官,可以走了吧。”苗逸仙客客气气道。 “紫涵逃走了……”裴绰约冷冷道:“柳心玉被禁足在碧渊殿,正在接受王爷的讯问。相信很快就会有紫涵下落。苗医官可以走了,但董怀义有通敌嫌疑。恐怕不能放。你想离开这里,便要说清自己与水晶的关系。为何要袒护她……” 董怀义清淡一笑:“敢问裴姑娘,以什么身份来讯问在下呢?御医局统领虽然官职不大,却也位居四品。裴姑娘可有皇上的圣旨,来提审董怀义?” “西凉王派我来的,我是他未婚妻,我有他三眼狼腰牌。”裴绰约气势汹汹,把一块雕刻着三眼狼的赤金牌擎在掌中。 只见那熠熠闪亮的狼眼,有着熟悉的寒冷与威慑。苗逸仙明显感觉到,身边的董怀义身体绷直了片刻,他邃黒眼眸微微眯起,声调悠长:“未婚妻?西凉王正妃尚在青州未回长安,若念媺长公主不曾答允这门婚事,王爷如何,纳妾?” “我知道,你是明月夜的人。那又如何?如今,我有了王爷的骨肉,即便她回来,王爷为了我们母子,大不了休妻再娶。别害怕,我不会在这里杀了你。我还需要你,给你主子带话回去呢……原原本本的,最好。”裴绰约盯住董怀义的眼眸,她的声音妩媚而又阴毒。 “好,裴姑娘放心。你的话我会禀告长公主殿下,并且一字不漏。”董怀义似笑非笑道:“不过,至于问讯一事,恐怕裴姑娘即便有这三眼狼腰牌,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东西只能辖制暗军,御医局不归王爷管理。若王爷十分看重此事,可以亲自到牢中来审……不过,天要亮了,我还要去为皇贵妃娘娘请脉。若裴姑娘并无拘捕本人的圣旨,恐怕……要先放行。毕竟,因你一介草民,耽误了娘娘的贵体金安,可是大罪。即便皇上仁慈,夜王爷这边,也会让裴姑娘……吃不了兜着走的。再耽误了,西凉王纳妾,就不好了……” 这个看上去木讷的年轻御医,他的伶牙俐齿出乎裴绰约预料,却又无言以对。她眼见苗逸仙都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掩住嘴巴轻笑。她心中不禁怒火中烧。 “董怀义,你以为我不敢对你如何吗?”裴绰约恶狠狠道。 “裴姑娘已经误伤了在下右掌,我当然了解您的彪悍与……蛮不讲理。”董怀义伸出自己的右手,冷冷一笑:“这诊疗费、误工费还有压惊钱,都要花银子。回头在下会给西凉王送帖子,不用太多,三十万金够了。” “你!胡搅蛮缠,卑鄙无耻。”裴绰约掌风犀利袭过,就要直击董怀义面门,却被身手更快的苗逸仙,一把抓住了手腕。 “裴姑娘,万万不可动手。回头动了胎气,王爷怪罪下来,我这旁观者都没法再清下去了。”苗逸仙假意笑吟吟道。 董怀义手疾眼快,用没有受伤的手掌,直接攥住了裴绰约的另一只手腕。他冷笑:“姑娘小心,这里地滑,莫要跌倒再落了胎。” 暗卫们紧张的将三人团团围住,却不敢轻易妄动。董怀义与苗逸仙对视一眼,前者脸色愈加阴沉。是的,不过几个呼吸,他已经切准了她脉搏。确实有孕,一月有余。 “放手!”三人纠缠之时,身后从传来一声冷寒低喝。 眼见一袭暗黑身影,悄然无声却威慑十足的袭来。董怀义虽然躲过了掌风,却被猛烈的掌力扫到,差点儿撞到墙壁上。幸得苗逸仙,及时拽住了他的臂膀。两人都稳稳的站住。 裴绰约已被哥舒寒成功解困。她紧紧依靠着他,有些抱歉道:“阿寒,对不起。没能帮到你。董御医,似乎对我误会颇深,希望他能如实向长公主转达我诚恳的解释。而不至于误会我们……” “用不着他,本王会自己对十七讲。”哥舒寒冷冷道,他扫视了下脸色苍白的董怀义:“行了,这里没你事,滚吧。” “好一个滚字!西凉王虽贵为摄政王,却也目中无人,蛮不讲理吗?在下乃御医局四品统领。您的……未婚妻,误伤了我的手。若在下因伤以后不能再行医。这损失……请问……”董怀义挣脱苗逸仙的拉扯,直接挡到哥舒寒面前。后者暗暗吃惊,这御医官的胆量。 “好,本王承担。你要多少银子,本王照付。不过……你最好不要让本王,找到你与裴门余孽相通的证据。不然,这银子……就只能烧给你了……董医官。” 董怀义微笑着,缓缓靠近哥舒寒,细细打量着他俊朗面容。他低声道:“恕在下直言,王爷的面色看上去,似乎有些肾虚……这对男人来说,实在至关重要。您不是马上要纳妾了吗,不如在下帮您,切切脉吧……” 他话未说完,已经伸出左手,径直去抓哥舒寒手腕。但刚刚触及他冰凉肌肤,已被其凌厉甩开。 哥舒寒邃黒重瞳闪过一抹阴寒的犀利,他伸手便扼住了董怀义的喉咙,微微用力,低而缓道:“本王,与苗医官不同。并无龙阳之癖。不喜欢男人太靠近……董怀义,若你再敢无礼,你要的银子,本王立刻烧给你,路上用。” 苗逸仙倒吸一口冷气,恭敬鞠礼道:“还请王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董医官也是一时出自医者仁心。我们这些做医官的,最看不得旁人有病……” 哥舒寒侧身,似笑非笑道:“谁……有病?” “我有病,我和他……我们有病。”苗逸仙哂笑着,指了指呼吸不畅,正径自挣扎的董怀义,嗫喏道:“放手吧,王爷。医官不是军医,不会武功,再掐一会就可以直接埋了。您打算……让个鬼御医,给皇贵妃娘娘请平安脉吗?” 哥舒寒蓦然松手,看都未看一眼靠在墙壁上,努力顺吸的董怀义。他轻轻揽住裴绰约的肩膀,淡淡道:“走。” “董怀义,别让本王再看见你!”远远的,传来哥舒寒威胁的低语,冷彻心扉。 “喂,你傻啊。他若中蛊,裴绰约又如何能让你切到哥舒寒的脉?你太心急了……欲速则不达。”苗逸仙轻轻拍着董怀义的后背,安慰道:“好点儿没,你看,脖子都给掐出淤青了。” “滚开。”董怀义声音嘶哑:“我男人,被别的女人控蛊了,我必须尽快救他。” “你自己都这样子了,如何救他?”苗逸仙不屑道:“不如,我们趁乱逃走吧……” 董怀义愣了一下,他似乎冷静下来。思忖了片刻,他点点头道:“说的没错,我们得设法逃出去。” “终于开窍了!”苗逸仙兴高采烈道。 “只有董怀义出宫,明月夜才能回府。”董怀义淡淡道:“既然御医官不能力挽狂澜。那么,念媺长公主与夜王回长安,总能打破僵局吧。” “什么?还要回来……”苗逸仙瞪圆了眼睛:“你傻吗?你看不出来吗,这常焱宫危机四伏,不知道要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乱子。你还怀着身孕,折腾得起吗?” “莫寒在这里,十七拼死也得救他……”董怀义笃定道。 “即便,他背着你,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苗逸仙捂住自己的额头,不可思议道。 “他被裴绰约控制了心智。我……不会怪他。救人要紧。”董怀义冷冷道。 “依本座看,你就是傻!要救人,你自己去。本座可不想为了别的男人冒生命危险。后会无期!”苗逸仙狠狠道。 342.疫情 坤宁殿。 明月夜缓缓的,将面孔上维俏维妙的人皮面具,小心撕扯下来。于是,董怀义变回了念媺长公主。 惊讶之下,夜涟漪的嘴巴张得越来越大。流千树却盯着面前的苗逸仙,十分不满的模样。 苗逸仙的脸此时,简直就臭到了极点。 “看什么看?本座疯了,一定是疯了,居然陪这不要命的女人,来帮你们这群笨蛋。”他狠狠道。 “谁让你这老妖怪帮?恐怕也只会越帮越忙……”流千树怒目而视:“明丫头,你居然和这种人渣混在一起?你就不怕老天爷一万个晴空霹雳下来,本想劈死这老妖物,若一时劈歪了……怎么办!” “住口,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斗嘴?我已经让真正的董怀义,从宫中密道从明堂悄悄到坤宁殿。以后,他会照顾涟漪和腹中的孩子。他的医术虽然高超,但为人处世过于简单,所以……我不放心将他独自留在宫中。苗医官,请你暗中助力董怀义,保护涟漪与孩子的安危。只要你尽心尽力,六叶福寿草药丸,本宫也会按时提供的。”明月夜将掌中的人皮面具放在烛火上,燃烧殆尽。 “你这样胡闹下去,本座觉得自己,恐怕都再没命消受长公主殿下的伤药了。”苗逸仙苦着一张脸道。 “苗逸仙。本宫可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告之此事。若你不肯,本宫就会很不小心透露给裴绰约,你我已经结盟的事情。本宫一向器重苗神医,因为一路走来,您对本宫可谓鼎力相助。”明月夜淡淡道,明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苗逸仙点点头,冷哼着:“又来这一套?长公主不必总暗示本座,咱们是一根线上拴着的两个蚂蚱。哎……上了你的这条贼船,本座的肠子都要悔青了。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可本座不在你身边,你的掌伤怎么换药?你不想要自己的右手了吗。” 流千树闻言,方才注意到明月夜一直悄悄隐匿在右袖之中的手臂。她微微蹙眉,狠狠瞪了一眼苗逸仙。但她还想闪身躲过,已经被流千树拽住右臂,轻轻撸开她衣袖。掌中虽然包着布巾,但隐约又有鲜血渗出,可见不清。 “明丫头,你的手怎么受伤的。”流千树金色眼眸中,隐现冷冷杀机,他瞄着苗逸仙。 夜涟漪也惊叫一声,脸色苍白。 苗逸仙撇撇嘴:“跟本座可没什么关系。是裴绰约误伤的……” “本宫是医官,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苗逸仙,你若敢再多言,本宫就把你的嘴缝起来。”明月夜猛的将手臂从流千树手中抽出来,淡淡一笑:“放心吧,皮肉伤并无大碍,你们不用担心。流千树,你如今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好涟漪。你不会让她和孩子出任何事情,对吗?” 流千树深深的凝视着明月夜,他的神情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忧伤。但他终归垂下眼眸,艰难放弃了自己,不由自主的关心与继续探究。 “坤宁宫的事,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接下来,你想怎么做?”他尽量放松语气道。 “苗逸仙,本宫需要你,继续和紫涵殿周旋,本宫要知道躲在柳心玉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明月夜盯住苗逸仙,后者只觉得脑袋顶上一道凉气,油然而生。 “你让本座深入虎穴?你还真舍得下血本啊。”苗逸仙咬牙切齿。 “紫涵是柳心玉的左膀右臂,此次他的失踪,柳心玉身边一定缺人调遣。你又……很能拿捏老女人的心思……这件事,你做起来定然游刃有余。本宫需要拿到,裴绰约与裴门相联的证据。还有那裴门门主,他到底是谁呢?为何如此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本宫有种预感,他一定就在我们身边。苗逸仙,如果你不想成为最终的替罪羊,也只好与本宫合作,并无他路,不是吗?”明月夜拿起桌上的一盏清茶,轻啜了小口,似笑非笑。 “我就知道,就知道。明月夜你若不算计够了我,自然不会放过我。”苗逸仙情急之下,焦躁的跺跺脚:“待这件事圆满解决,我发誓再也不回长安来。这见鬼的常焱宫。” 见苗逸仙无可奈何终归应承,明月夜暗自得意,她轻描淡写的,为苗逸仙斟了一盏茶,温柔道:“苗神医,以茶代酒,合作愉快。” 眼见面前佳人明眸皓齿,熠熠生辉。苗逸仙不禁眼睛一亮,喜滋滋的接过茶盏,不吝风流倜傥道:“好,好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明月夜,本座认了。” 流千树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刚要狠狠奚落苗逸仙。恰在此时,真正的董怀义急冲冲从房间中的密道,跟着景天走出来。只见他一脸沉重与焦急,不停地擦着额上的热汗。 一看到明月夜,董怀义深深吁气,赶忙疾步跑过来,一边躬身行礼,一边急切道:“启禀堂主,明堂不妙。” 明月夜示意流千树将董怀义赶忙拉起身来,让他在桌旁坐下。在苗逸仙不够善良的注视下,明月夜又为董怀义倒了一盏茶,低声道:“别着急,先喝口水,慢慢说。景天,你送涟漪先回房间,务必贴身保护。我们商议好事情,稍候再去看你们。” 景天微微躬身,并不多言,她转身搀扶住夜涟漪。后者在流千树的默许下,悄悄离开了房间。 董怀义不太友好的望了几眼苗逸仙,疑惑的望向明月夜。 “需要本座回避吗?那不如,本座就先回玉甄殿了。”苗逸仙敏感的意识到危险气息,刚要溜之大吉,被明月夜敏捷挡住。他只好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把玩着茶盏。 “怀义,不必担心。如今苗医官与明堂交情匪浅,有什么,他都可以知道。”明月夜斜了一眼低头喝茶的苗逸仙,笑得十分惬意。后者闻言,差点被茶噎死过去,咳嗽不已。 “堂主,十几日前。长安的民巷有人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起黑斑,高热之后人事不省。西风长老亲自坐堂,诊脉,开了药方。结果,没过几日,前来看病的病人反而骤增。因为担心是时疫,西风长老不敢大意,将收治的病人隔离治疗。本来吃了几日药,已经见好。结果前日突然就有一老一小的病人,昏厥后不停抽搐,浑身疼痛,咳出血痰,身上的黑斑一直在蔓延,长老与我都束手无策。结果,到了傍晚他们就去世了。长老心焦,又联络不上堂主,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药石、针灸、泡浴,能试过的我们都试了,但到了昨日,已经有十数个病人病逝。”董怀义一脸沉痛,他一边擦汗,一边叹气道。 明月夜放下茶盏,不禁蹙眉:“你们确定是时疫?” “此病十分蹊跷,病情变化急如星火,我与西方长老从未见过。即便查阅所有的医书,也不见相同的病症。我们正在商议药方的改良之际,病患的家属便带了很多人来,不由分说就围住了明堂的各家分馆,叫嚣着要明堂给个交代。今日清晨,明堂的琦阁与其他分馆都被官府查封了。说是有人举报,明堂贩卖假药,草菅人命。西风长老也被叫到官府里去问话。若非景天将我及时从琦阁接出来,恐怕也一时难以脱身。”董怀义一脸困惑与纠结。 “满脸黑斑,高热,浑身疼痛,传染迅速,难道是黑鼠疫?”苗逸仙本来一直无聊的弹着桌面的手指,突然停止了动作。他猛然抬头,望向明月夜:“大约在一百年前,有一个欧罗斯卡国,就是通过一种黑褐鼠身上的跳蚤,将这种瘟疫带到了人身之上。短短一个月时间,十几万人口的国家便覆灭了。至今,那些古城仍然被称为死城。” “黑鼠疫?怎么可能,现在是冬天,哪有什么跳蚤。”流千树张口结舌道:“再说,怎么就是老鼠带来的。也许是贪嘴的人,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动物呢?见鬼的,不要有了事情就全都赖在动物身上,欺负它们不会说话是吗。” “本座说的是耗子,千树大人何必心急?”苗逸仙不吝嘲讽。 “苗医官。你说的这种黑鼠疫,还有欧罗……什么卡的古国,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恐怕也道听途说吧。”董怀义挠挠头,不太信任道。 “一百年前的事儿,你们知道个屁。再说,一个月内,一个国家所有的人都死了。谁还能记录这件事。那几座死城被称为幽灵城,据说那些冤死的灵魂都被困在那里,日日夜夜痛苦挣扎与徘徊。算了,跟你们说这些有个屁用。”苗逸仙摇摇头,冷笑一声。 “那可有医治之法?”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月夜突然盯住苗逸仙:“既然你说得出缘由,想必也有治疫药方?” “如果能够治愈,又如何会举国覆灭,不留活口?据说,若罹患这种瘟疫,只能将生病的人处死,然后用火烧成灰,再深埋地下。”苗逸仙打了个寒颤道:“这次,本座可不希望,被本座猜中了。若如此,大家还是赶紧逃命吧。” “小爷怎么想起了那个铜血尸和瘴母之疫。差不多也是这种处理方式。但至少还有解救之药,可以治疗七日之内被咬伤的病人。这黑鼠疫,听起来就像末日之灾。”流千树叹息着:“说不怕,那是假话。瘴母之疫还能有所防疫,这黑鼠疫简直就像看不见的敌人。猝然一击,亦然足以至死。” “先不要慌!我觉得这黑鼠疫来的有些太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等我悄悄出宫,去探究一下,再做打算吧。”明月夜起身,从自己的背囊中寻找着新的人皮面具。 “不行!”流千树与苗逸仙几乎异口同声道,董怀义愣愣的瞪着两个急赤白脸的大男人。 “太危险了,你不能去。要去我去。”流千树抢先道。 “你去?你是医官吗。你会看病还是诊脉?”明月夜瞪了一眼流千树,不客气道。 “那本座去。”苗逸仙站起身来,难得正经低声道:“你手上有伤,你还……你不能去。本座的医术并不比你差,还是本座去探一探,最合适。” “小爷十分同意,苗神医侠肝义胆,佩服!”流千树吃惊之后,不吝眉开眼笑。 “怎么,你不怕死吗?”明月夜瞥了一眼苗逸仙,后者的眼角情不自禁抽动着。 “怕,自然怕。但男人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冒险呢?”苗逸仙眨眨自己的鸳鸯眼,始料未及的邪魅笑道:“大不了,让你再欠本座一个人情罢了。一夕不够,一个月或者更多些,本座也就心满意足了。” “滚!”明月夜本来还尚有些感动,待闻听此言,手中的斩黄泉情不自禁就要撩了过去。 “若本座,能解黑鼠疫呢?”苗逸仙闪身一躲,又笑吟吟道。 “流千树,给本宫看住了这老东西。苗逸仙,本宫限你三日内,研制出解药来。不然……你懂的。”明月夜拍拍苗逸仙的肩膀。她将斩黄泉收好,郑重而威慑的凝视着面前三个人。 “你们都给本宫,好好留在宫中,各司其职。依本宫之见,这未必是时疫,更像被人暗中下毒,企图扰乱视听。目的是什么,想必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当务之急,本宫要先将明堂解困。宫中之事,就拜托各位大人了。” 343.机关 明堂,琦阁。 明月夜微微蹙眉,她望着病患满员的医舍,多少有些惊讶。 她换好一身深蓝与月白相间的医官医服,绾了发戴着一顶靛蓝医帽。她和其他医官装扮一样,也都在口鼻上蒙了,用药液煮沸消毒后,再晒干的白纱。 “西风长老,还没回来吗?”明月夜用药液净了手,转身问年轻的医官郑飞鱼。 “还没,已经整整一天了,连同几个资格最老的医官。如今,琦阁不许闲杂人等自由出入。病人已经人满为患,但医官却明显人手不够,属下们应付起来十分吃力。”郑飞鱼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热汗。 “无碍,你去把所有医官都集合到议事厅,我要重新分配大家手头上的事情。”明月夜一边说,一边为一个满脸黑斑,已经昏迷的老者诊了脉。她沉吟片刻,取出金针,为老人针灸。因为右手有伤,她的手腕轻轻颤抖,要犹豫一两个呼吸,才能稳定落针。 明月夜小心检看了老者脸上的黑斑,与眼睑,以及手心的热度和出汗情况。又仔细阅读了老者床头挂着的病案与药方。最后她轻轻嗅闻了下药碗里,残存的药液。她思考了片刻,不尽微微蹙眉。 一盏茶时间后,三十多名医官与十几个药童,都来到了琦阁的议事厅。只见堂主明月夜端坐在主位之上,她神情淡定,泰然自若。他们都不由得舒了口气,赶忙凑近过来,纷纷给堂主施礼。 “好了,救人要紧,长话短说。郑飞鱼,你是西风长老的大弟子,他不在,你要全权保障琦阁的正常运转。”明月夜宁静而笃定的,望住了郑飞鱼。后者微微颔首,双手鞠礼,恭敬称是。 “刚才我看过了所有的病人,以及你们记录的病案,各位记得都十分详细。你们对此病,有何看法?”明月夜拍了拍手,一对药童把众位医官与其他药童面前的茶杯,都斟了茶。一时间茶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 “这青柑松叶茶是我从青州带回来的上等好茶,知道各位近日辛苦,聊表心意吧,请……”明月夜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啜几口。那些医馆和药童们忙了半日,本来就口渴,见堂主带头,便不再拘束,都把自己面前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飞鱼,你来讲讲医馆里的病患情况。”明月夜见大家的情绪明显放松了些许,便放下茶盏,唇角染笑道。 “启禀堂主,开始属下和西风长老都认为,此病乃时疫。但一般疫病都可追根溯源。比如从动物、植物甚至空气中,或可能找到疫源,方可对症下药。但这病实在蹊跷,初时发作,与一般风寒并无区别。但三日之后,病情就会迅速恶化。病人开始高热,咳血痰,浑身疼痛,脸上从两颊之处,长出对称黑斑,其后不停扩大。直到整个人身都成为黑色,浑身肿痛节结,然后溃烂流出黑色脓水。往往七日内就会暴毙。家中只要有一人染病,其他人便无幸免。”郑飞鱼低垂着眼眸,不吝沉重道。 “此时正值隆冬,植物凋零,动物或迁移或冬眠。空气寒冷彻骨,流动甚难。属下们总结了所有收治病人的口录,想找到一些共同点,比如食物。但这些病人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年龄与环境都千差万别。属下们实在无从下手,只能用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权且缓解。这些病人的病情也好一时,坏一时。”另一个年轻医官忧心忡忡道。 “你们就没想过,他们可能中毒了?”明月夜淡淡道。 “想过,也试过毒,这些病人的血液、排泄物属下们都用银针试过,并没有变黑。而且,如此数量的病人,若是被下毒的,这可是长安啊。不太可能吧。”郑飞鱼抬头道。 “堂主,城里百姓,谣言四起。都说……妖孽临世,天下大乱。老天爷大约发怒了,要收够了十万人的性命,方才拨云见日,重见光明。”一个胖乎乎的医官,不由咽了咽口水,嗫喏道。 “而且,还有一些医馆,开始贩卖一些神符,神水之类。确实有效果,很是发了一笔横财。”郑飞鱼又道,他看了看明月夜的脸色,放低声音说:“那些医馆,和……和……” “都是裴绰约,暗中拉拢的那些医馆吧。”明月夜冷冷一笑:“意料之中。神符、神水之类,你们可能弄来一些。” 年轻医官颠颠跑过来,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他不好意思道:“飞鱼兄长说,堂主一定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所以……属下便装病,花了一千两银子买来两个。属下们也查验过,就是一些普通的神符,神水,并无异端。” 明月夜接过神符和一小瓶神水,细细端详着,又闻了闻。她招了招手,一个药童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个乘着液体的小碗。他小心的把托盘放在明月夜面前的桌几上。 “这分别是刚刚收治的病人,与病重者的血液与唾液。我也用银针验查过……”明月夜接过药童递过来的银针,一一探视,确实没有变黑。 明月夜见众人困惑不解,便又接过药童递过来的小炉,用烧酒点燃炉子下的方盒,并将血液与唾液分别放在小炉中。又倒入了一些刺鼻的暗色液体,不多时,炉上的小碗沸腾起来,病重者那碗开始散发出清淡的臭味。 明月夜拿起一小碗清水,缓缓倒入,臭味越来越明显,到后来几乎令人头痛不已。明月夜见时间已到,又用银针分别相探,只见病重者那一碗中的,两枚银针迅速变黑了。众人不吝惊呼。 明月夜又将神水倒入这只沸腾着的小锅,恶臭很快便消散了。众人惊讶之际,明月夜换了新的银针,探入锅中液体。众人目瞪口呆,银针再次洁净如初。 “我放入小锅的是醋、白茶和盐巴。这些东西蒸煮白骨,甚至能验出沉年之毒。所以可以断定,他们确实中毒了。刚刚来到医馆,因为毒性不深,所以根本查验不出来。但在医馆里住了一段时间,病情突然恶化,因为他们都喝了医馆的药。药材或许不同,相同的只有水源。而我,刚刚加入锅子的水,就是咱们医馆水井之中,打上来的新鲜清水。你们虽然是医官,却并非军医出身,所以不懂投毒制敌,可大面积打击敌军的思路。若我没有猜错,这一切的关键,都在于——水。”明月夜把银针扔到托盘上,目光灼灼道。 “堂主,属下们还是不明白。您的意思,这些病人之所以发病,是因为中了毒,但这毒本来清浅,查验不出。但进了咱们医馆,喝了咱们的药,反而加深了毒性。因为医馆的水源有毒?可是,之前咱们医馆的水井,可一直都吃着水呢,也并没有人中毒啊。属下们,确实都在食用水井中的清水,似乎并无中毒迹象?”郑飞鱼挠挠头道,依旧困惑不堪。 “问得好!举个例子。比如说……有人刻意在民巷或者食肆里投毒,此毒清浅便无色无味,只有逐渐饮用过量的人,就出现风寒的症状。所以,一家人中,会陆陆续续显现症状,仿佛被传染了。然后,病人来到医馆看病,被当做时疫暂时隔离。于是,他开始吃医馆每日的煎药。恰巧,有人在医馆的水井中,加入了这种毒药相生相克的,另一种药引。这种药引若常人食用,自然看不出症状。但却可勾发出已经中毒的人,积存在体内的毒性。喝的药越多,便会加快死亡的速度。而你们,这段时间因为照顾病人,都宿在了医馆内,几乎与外面世界与世隔绝。你们一直只饮用医馆的水源,所以并不会中毒。如果我猜的没错,医馆中采买物品,或者每日往返家中的杂役,也有染病之人,对吗?“明月夜邃黒的星眸熠熠闪亮。 “堂主,确实如此。厨子李四和杂役刘东,都染了病,也住在医馆呢。”郑飞鱼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好歹毒的计谋啊。简直天衣无缝。是谁,在咱们医馆下毒呢?若被咱们找出来,非打断这人的狗腿不成。” 众位医官都义愤填膺,小胖子医官却发愁道:“堂主说的有理,但这下毒之人,怎么找啊?此前,医馆里的病人来来往往的,根本无法查探,到底是哪个人在水井中投了毒。再说,就算知道中了毒,也不知道是什么毒……” “这个你不用担心。本来,我也不能太容易就能破解这毒,可惜……下毒之人太贪心,非想趁机赚取一笔庞大的黑心钱。这神符与神水,应该都用解毒药材熏制而成……就是所谓解药,所以买了的病人,只要将其放入普通的水中,服下便能药到病除。我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可试验出……这是什么毒,而解药是什么……”明月夜似笑非笑道。 随后,她又别有深意的扫视了房间里的人,唇角旋起一朵冷酷笑容:“至于下毒之人。因为投放在水井中的毒,水源是流动的,必然需要不断投放,才能维持效果。这人一定可以自由出入医馆。或许,他就是众位当中的某个人吧……” “来人,把房门都关起来。没有堂主命令,谁都不能离开这里。”郑飞鱼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声命令着。转瞬之间,房门与窗都轰然紧闭。房间中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而肃杀起来,众人们面面相觑,沉默不语,他们互相猜测着,也怀疑着。 “飞鱼,不用紧张。这个人,很容易就会被找出来……因为……他怕自己不小心中毒,一定会时常服用解药。刚刚给各位饮用的青柑松叶茶中,已经被我提前,放了若干种试毒药粉。不多时便会显现药效。众位医官可以伸出双手,颜色与他人不同的那人,便是下毒之人……”明月夜浅浅一笑。 郑飞鱼半信半疑,但率先举手放在头顶上,他看见自己的双掌,在烛火照射下,竟然染着浅浅的一层绿色。剩余的医官们在诧异中纷纷举起手来,无一例外都有浅绿。唯独那小胖子医官汗如雨下,他把自己双手紧紧藏在身后,并不敢举手。 “宋喆……怎么,你有些心虚?”明月夜笑意更浓。 宋喆一时间冷汗涔涔,他犹豫着想要举手,但他迟疑的伸出手掌,眼见自己的双手已经漆黑如墨,十分瘆人。他根本不敢再举到头上,咕咚一声跪倒在明月夜面前,拼命的磕头道:“堂主饶命,堂主饶命,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小人的家人性命都在对方手中,小人不敢不从啊。” 郑飞鱼等人一下子包围过来,却看见宋喆的一双手掌也是浅绿灿然的,不禁大惊失色。他大张着嘴巴,指着宋喆的手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飞鱼,你们不要害怕。其实,这么短时间,我怎么拿得出来什么试毒剂,只不过在各位的茶水中,加了一点致幻药,而已。放心吧,不会对人身有损伤,最多就是看什么,都有点变色……比如绿……”明月夜一把薅住宋喆的脖领子,迅速一掌便击落了他的后牙。 眼看着猝不及防的宋喆,狂吐了几口血,地上咕噜乱转的有几颗大牙,隐约藏着小小药包,她不吝有些小得意:“他看到的,本该和你们一样,不过他心中有鬼啊,于是……心乱则乱……看见没,他的后牙里藏着毒药,就是用来自尽的。所幸,这家伙是个怕死的。” “堂主,您实在……太奸诈狡猾了!”郑飞鱼狠狠踹了一脚宋喆的小腿,终归忍不住心中万千情绪,伸出大拇指,又气又佩服的赞叹着。 “行了。救人,你们都内行。但下毒,我比较擅长。”明月夜凝视着满嘴是血的宋喆,笑得阴森诡异:“胖子,落到我手里,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堂主饶命……堂主饶命……”宋哲浑身筛糠般哆嗦着,整个人像被抽了筋一般软榻榻的。 “来人,把他锁了,待我配出解药,便将他押送刑部,交给温大人审理。”明月夜命令道:“各位医官,不必担心。丑时之前,我一定会配出解药。天亮之后,你们便大量制药,救人!” “堂主,恐怕明堂其他几个分堂也遇到了,同样的困境。”郑飞鱼焦急道。 “照猫画虎,你会不会?”明月夜一脚踏在宋喆身上,笑望着面前的青年医官,朝着一直隐匿在自己身后阴影里的人,低声道:“景天,他不会,你总行的。你陪他去。务必把每个分馆的奸细,统统给我拿下!” 344.蛰伏 东方初染鱼肚之白,明月夜苦苦研究大半夜,终于找出了解毒之法。 郑飞鱼为明月夜亲自端上来,用红枣熬煮的小米粥,与精致的酸瓜咸菜。眼见堂主本来就苍白的脸颊上,又因为熬夜,增添了几分憔悴与晦暗。这个直肠子的年轻医官,心里充满了焦灼与心疼。 “飞鱼,这毒药果然十分精妙。你肯定想不到,他们竟然提纯了赤眼黑硕鼠的口涎水,这种东西无色无味,只要一滴就能污染整个水井的水源。久而久之,能让人产生伤寒或者腹泻的病状。至于药引,却来自这黑老鼠的亲戚,一种白翳黑蝙蝠的便溺。“明月夜从身后掏出两个水晶药瓶,里面放着两个黑乎乎的小兽标本,都龇牙咧嘴的乌漆嘛黑,只不过其中一个比另一个多了双翅膀,一个红眼眶,一个白眼仁。 反正,都十分难看。郑飞鱼情不自禁撇撇嘴。 ”这黑蝙蝠虽然长得磕碜,本身却没什么毒性,最多只会让男人……肾虚无力。但若这两样药材放在一起,就糟了。会合成类似鼠疫的剧毒之药。使用同样很简单,一滴毒药,在水源中连续七日放置,足以杀人于无形,可谓阴险至极。”明月夜又得意洋洋的举起手中的玉白托盘,上面骨碌碌滚动着金褐色的丸药,兴奋道:“还好,不是绝活毒药。” “这又是耗子的哈喇子,又是蝙蝠的小便水。这……实在太恶心了……”郑飞鱼放下食盒,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差点儿就吐了出来。 他不开心道:“也就是说,属下们已经喝了很久的蝙蝠尿了,难怪……难怪……对家中娘子都懒得搭理。她还以为属下有了金屋藏娇的想法,差点儿把属下头发揪下来泄愤。原来如此……宋喆这个王八蛋,真该打断他的膝盖骨。堂主,那您解药……这黄了吧唧的,不会也来自什么东西的排泄物吧……” “好聪明的年轻人,有前途!天下万物,本就相生相克。无论耗子还是蝙蝠,你觉得它们都怕什么?”明月夜把放着解药的托盘放在郑飞鱼面前,让他细细打量。 她转身净了手,端起小米粥,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赞叹道:“在外面呆了那么久,最想咱们琦阁的红枣粥了。” “堂主,您慢点儿喝,看您这狼虎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去做了丐帮帮主呢……粥还有很多,您慢点儿喝。”郑飞鱼赶忙把装着小菜的碟子,往她面前挪了挪。 看堂主用得很香甜,宋飞鱼开心的笑了。接着他拿起解药来,仔细端详着,又闻了闻,纳闷道:“怎么,怎么有股子猫……猫屎味儿?” “飞鱼,你绝对是可造之材。这就是大耳狞猫拉出来的……”明月夜哈哈一笑。 叮当一声,郑飞鱼手中的丸药落回了托盘。他嘴角抽动了几下,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的拇指和食指。这位堂主的古怪精灵,他五体投地拜服了。 眼见明月夜自己可没什么胃口不好,她开心吃完了碗中的小米粥,反而又兴高采烈的盛了一碗。他咽了咽口水,嗫喏着,实在不知该对这位特立独行的堂主,说些什么了。 “别担心,这大耳狞猫是狮子国特有的一种灵兽,长得很可爱,又是十分爱干净的动物,一点儿也不龌龊。它平时最喜欢吃新鲜浆果,当然碰见耗子之类的小动物也会打打牙祭。不过它很挑剔,只食用赤眼黑硕鼠的眼睛,和白翳黑蝙蝠的心脏。“明月夜又从身后拿出一个精铁铸成的笼子,撕开罩布。露出里面正睡着的一对土黄色大猫。 大耳狞猫比普通的猫要大很多,特别是一双黑色的耳朵,几乎跟头颅一般大小。耳朵尖上还长着一缕竖着的毛发。即便在睡梦中,也摇来摆去的十分警醒。但这两个臭乎乎的货色,根本与堂主口中的可爱,千差万别。郑飞鱼嫌弃的捂住口鼻。 “这家伙可浑身都是宝物。毛发能够延缓衰老,促进肌肤修复。骨头泡酒则能够治愈严重的内伤。所以很多灵兽猎人,专门前往狮子国狞猫聚集地,趋之若鹜,只为狩猎。还好,如今解毒并不用伤害这些小家伙,只用它们的粪便就可以了……庆幸吧,媺园养着六只成年大耳狞猫,相信不用太久,这解药就都配置好了。不必特别服用,以免打草惊蛇。你们偷偷将药丸,放入出现症状的百姓,各自家中的水井中,就可以了。”明月夜一边说,一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堂主,长老他们不会有事吧?咱们明堂……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您为何要悄悄从青州回来,而不回王府呢?”郑飞鱼小心翼翼的问。 明月夜正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伤药。不由得,还是被这话触动了心事,神色流露出几分无奈与忧虑。 她一边解开右掌的布巾,一边垂着眸,刻意轻松道:“飞鱼,西风长老不会有事。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他们接回来。实不相瞒,并非明堂有难,而是整个长安城,或许都将面临着一场浩劫。念媺长公主的身份,并不能助力我去解困,反而会被掣肘。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计划好了,尽快找到温大人,通过光熙商会的渠道,把你们先送出城去,暂时躲避一下。” “那可不行,堂主在长安,属下们决计不能离开。虽然飞鱼只是个普通医官,没多少能耐。但帮助堂主和长老,治病救人总可以啊。若长安有难,想必也需要医官吧。飞鱼是这个心思,相信其他医官也都一样。咱们生是明堂的人,死是明堂的鬼。明堂救人,咱们怎么能置身事外,就这么简单。”郑飞鱼眼见明月夜用左手处理右掌的伤口,并不灵巧。他便上前一步,主动帮助她处置起伤口来。 闻言,明月夜心中一暖,调侃道:“那可不行,你若不回家去,你娘子岂不要把你揪成个秃头了……难不成,还要我再给你配置什么生发膏?我的诊疗费可很贵。哎呦……” 当郑飞鱼把她伤掌上的布巾揭下来时,她不由痛呼一声。 郑飞鱼眼见伤口边缘已经发黑开裂,也不断流出鲜血来,甚至隐约可见瘆人的白骨。他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不由自主锐声道:“别动,堂主。你的掌伤怎么如此厉害,万万不可再擅用这只手掌了。” 郑飞鱼因为心慌,几乎打翻了消毒的药液。他咬着牙,小心翼翼用沾了药水的白布巾,轻轻擦拭着明月夜掌心伤口。又敷上新鲜的金疮药。他动作尽量轻巧,最后用干净的布巾再次包扎了伤口。 望着自己被包扎得厚重如粽子般的右掌,明月夜又气又笑道:“要不要这么夸张?飞鱼,这……” “堂主,您的手已经伤到了筋络与骨头。还好为您初次处置的医官,他医术高超,已将断筋断骨重新接好。但接下来几天,万万不可让这伤掌受力。您自己也明白,会……废了的。医官,不能没有灵巧的双手。”郑飞鱼正色道:“若王爷知道您,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得多担心呢。” “会吗……”明月夜悄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但愿吧……” “月夜,你的手怎么受伤了?”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十分熟悉。 明月夜转身,只见温亭羽与雪莲,正赫然站在自己身后。温亭羽穿了一身天蓝色的蚕丝锦袍,外面罩着雪白的狐皮披风。网冠上缀着一片碧绿通透的美玉,依旧那个温润俊朗的翩翩少年。 而他身边的雪莲,一袭绣着白色芍药花的杏黄衫裙,同样披着雪色狐皮披风。显然比以往小丫头的打扮,庄重而华贵了许多。大约刚刚过了及笄之礼,她齐齐的刘海儿已经养长了,束成了简单的云髻,斜插着东珠花衩。雪莲,也长成了花容月貌的大姑娘了。 “才说要过去找兄长帮忙。没想到,兄长和雪莲妹妹,倒先过来琦阁了。”明月夜刻意将自己的手掌隐入袖中,迎着他们二人,笑吟吟走过来。 她热情道:“这么早,可用了早膳。琦阁的红枣粥最好吃,不如一起用一些吧。飞鱼,让他们再添两双碗筷来。” 温亭羽顾不得许多,他紧紧盯着明月夜的右掌。他终归一个没忍不住,颤颤巍巍的轻握住她的手腕,想要从衣袖中拽出来查看。明月夜不忍心拒绝,便只好让他看着。他轻轻摩挲着包覆在伤口的布巾,眼看着眼泪便要落下来。 “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不是跟着夜王去青州了吗……何时回来的?这伤,这伤……又如何而来……”温亭羽急切道。 “亭羽哥哥,你小心点儿,别攥痛了姐姐的手。”雪莲焦急喊道,忍不住提醒着温亭羽。后者便赶忙松开明月夜,又搀扶着她坐到座椅上。 “雪莲,你赶快回府,取了我父亲留下来的那盒金玉断续膏来,治疗外伤最好了。”温亭羽目不转睛的,盯着明月夜的伤口,仿佛眼中已经再难容下其他。 他溢于言表的关注与心痛,多少让身旁的雪莲,心里微微滞痛了一下,但她很快回答:“好,我马上回去取来。” “不用!你们忘了,我可是明堂堂主,这里的伤药都是大常最好的……你们看,飞鱼已经帮我换好了药,无碍了。”明月夜轻轻拦住雪莲,让她坐到温亭羽身畔。 她则坐到了他们的对面。郑飞鱼把新加的碗筷放在桌几上,自己则退到了一旁,默契的为这几个人,守住了房门入口。 明月夜刚要为两位客人盛粥,雪莲赶紧接过她手中的白瓷碗和汤匙。她为三个人,每人盛了半碗温热清甜的小米粥。但温亭羽怎么可能咽的下去呢。 他痴痴的,打量着明月夜的脸颊,长眉紧蹙:“月夜,不许再独自去面对什么危险了。” 明月夜点点头,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我才刚刚要去温府寻兄长呢。” “明堂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心里放不下。尽快赶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已经从青州回来了。夜王呢……他若一同回来,这事情便好办了。”温亭羽忧心忡忡。 “斩汐兄长还在青州。而且,这两日从明堂发出去的飞鸽传书,无一回应。恐怕……长安与青州之间的联络,已经被切断了。有一只巨大的黑手,正蛰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也无法想象!长安,怕有大事要发生了。” 345.对策 温亭羽推开自己面前的小米粥,神色益发凝重起来。 “我听坊间传言,有人说时下就是鼠疫,如今已经死了百余人,疫情一发不可收拾。前日,有病患家属联合一些平民百姓集结成群,甚至闹到了京兆府前。京兆尹黄栋大惊失色,不敢再刻意隐瞒,只好上报朝廷,请求治疫。皇上令越王黎熹负责具体督查。”他蹙眉道。 “黎熹,又是那个酒囊饭袋?他能做什么,不过营私舞弊,中饱私囊而已。”明月夜眸色阴沉道:“兄长,西风长老怎么被带到京兆府问话,至今没有被放回来。” “因为有医患家属,状告明堂贩卖假药,非但没有治好病,反而令人送了命。据查,在琦阁和明堂其他分馆去世的病人,竟然占了死亡人数的大半儿。虽然,西风长老与其他老医官,都据理力争,足以证明医馆此次乃义诊,不存在任何赚取黑心钱的可能性。可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轻易擅自放人,只等越王发话。黎熹却说自己,日日在长安城外加固设防,无法脱身……听说,他还下令要将所有明堂的医官,一并收押到大理寺的牢房。依我之见,明堂的医官们,得尽快疏散。” “而且很巧,有好几家医馆,都在趁机大发国难财。他们重金兜售一种神符和神水。一般的老百姓可买不起。但患病的达官贵人,用了却真的有奇效。说起来十分蹊跷。这些医馆的大股东,姐姐可猜出来自何人了?是个熟人呢。”雪莲插话道。 “裴绰约!”明月夜冷哼了一声:“她早有预谋,先前大量拉拢长安城中的大医馆,恐怕就为今日收买人心和狼狈为奸,做足了准备。” “随着患病的人越来越多,去世的病患数量也在与日俱增。民间已隐现各种传言,比如,曾经有个古国在一月之内,就被这种黑鼠疫灭族了,都城也成为了幽灵城。所以……老百姓现今人心惶惶,都恐怕到了末日之像。京城里的有钱人,也开始暗中操办,时刻准备举家携口,外逃避祸。黎熹下令,城门大关,港口封锁。都城之中,内外交通,一律切断。不但城内物资开始紧缺。在这关键时刻,皇上称病……也和朝臣们几日未见。朝局之中的微妙权衡,更加蹊跷。”温亭羽轻轻搓手,似乎十分棘手。 “这根本不是黑鼠疫,这些谣言都是别有用心,故意混淆视听,以便制造混乱。”明月夜用未受伤的手掌,按摩着自己涨痛的脑门,若有所思道:“兄长,我已经查清了。如今长安城内,并非流行时疫,而是被别有用心的阴谋家,大量下毒了。” “下毒!”温亭羽与雪莲异口同声惊呼,诧异非常。 “好大的胆子,莫非裴绰约久是罪魁祸首,那她的胆子实在胆大包天。哥舒寒不知情?他可是当今摄政王啊,肩负着辅佐新皇的重任,难道可以徇私枉法,置身事外?”雪莲急切道,一脸的义愤填膺。 “他似乎被人控蛊,迷失了心智。虽暂无性命之忧,但却无法助力我解明堂之困。如今,他好像一个陌生人,听不进去,除了裴绰约之外的人,任何言语。” 明月夜疲惫苦笑道:“斩汐被搁置在青州,哥舒寒又被困长焱宫。即便我拿出念媺长公主的身份,皇帝恐怕也不会完全信任我,非但不能解困,恐怕还会被人利用。如今,黎熹手中,五万人马的兵权在握,完全可以……围困长安,逼宫退位。恐怕,他们也只就是如此谋划着。不然,黎熹何必在城门和港口设下重重关卡。我猜,他们也在暗中调兵遣将,近日就会集结于长安城外。说不好,吐波也会前来凑这个热闹。” “看来,这是早有计划。两位摄政王,双双被困,皇上本就摇摆不定,优柔寡断。若此时被别有用心之人胁迫……常焱宫随时有发生宫倾的可能。柳心玉一定是背后主谋之一。但如今柳氏败落,她除了可以勾结越王。还有谁,能帮她出谋划策,计划又如此谨慎毒辣,天衣无缝呢?”温亭羽凝视着明月夜,缓缓接言。 “裴绰约虽擅长幻术,也算得上诡计多端。但她应该也仅仅诸多棋子中的一枚。幕后有黑手,用她来牵制哥舒寒,用哥舒寒来牵制我,用我来牵制你们,这是连环计。再大胆揣测,此人恐怕就是当年暗夜山庄屠灭裴门,逃脱的门主裴冷言。明堂与暗军一直追查他的下落至今,总在线索初现之时,便戛然而止。或者,这老狐狸就藏在常焱宫,一直蛰伏东山再起……但愿苗逸仙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明月夜叹息一声,幽幽道:“如今,明堂受阻,在长安的网络已经无法,再形成有效的联动。而且,他们也不过一群热血沸腾的医官而已,他们不是战士,不会打仗,更不会擅长阴谋诡计。对常焱宫中的幕后黑手来说,明堂毁于一旦,会在顷刻之间。我也只能为中毒的病患,解毒。是明堂如今力所能及的。” “月夜,如今情况紧急,我们不能孤立无援。光熙商会在长安尚有一些人手,但也需要一位富有战场经验的将军,来统领指挥这场硬仗。我不行,你又受了伤。恐怕,也只有一个人选,堪当重任。”温亭羽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道。 “不可以。我不许你们,再把汪忠嗣牵扯到这场权力争斗中来。”明月夜猜到,但斩钉截铁拒绝。 “姐姐,事关重大,恐怕请汪帅出山,目前就是最好的选择。亭羽哥哥思虑多时,权衡利弊,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这个方法。汪帅是大常的战神,大常的百姓最信服他的话。”雪莲急切道。 “汪伯父久经沙场,他的领导力卓越,且雷厉风行。而且,黎熹如今的兵马中,副将潘多达曾为铁魂军旧部……” 温亭羽迟疑片刻后,又缓言道:“这么多年来,据我所知,唯一能与哥舒寒战力抗衡的,除了夜王就是汪帅,再无他人。若哥舒寒真的已经被裴绰约控制心智。月夜,你身边连保护你周全的人,都没有!我绝不会同意,让你只身犯险,除非你踏着我的尸身走出去。你也不用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不请汪伯父也可以,你必须听我的,让我保护你和雪莲,连夜从光熙商会的渠道,撤出长安,前往承都寻找父亲,再议定今后事情。只有这一条路。” “亭羽,我不能离开长安。”明月夜眸色深沉,神情笃定:“他在常焱宫被困,他是我的夫君,我不会弃之不顾。汪忠嗣亦然是我的亲人,正如你和雪莲,对于我都至关重要。我不希望,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可能遭遇不测。况且,他好不容易才从权力斗争中,怅然而退。却也满身伤痕,无可奈何。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了。或许,只有远离我,远离宫廷,他才能平安快乐。” “若你有事,我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置身安乐………”屋门之外,传来低沉而铿锵的男声。 明月夜浑身一颤,未受伤的左掌,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她惊怒的瞪住了温亭羽,低声呵斥道:“亭羽,你怎么能背着我,把他带到明堂来?你们疯了吗?” 门声一响,一个身穿青衣的高大身影,由外而内缓缓走近。阳光披撒在他的肩膀与长发上。仿佛描绘了一道清浅的金色光芒。他沉稳而又充满了力量,温熙却隐匿着巨大的能量。汪忠嗣,这高山一般的昔日战神,屹立在他们面前。他居高临下,泰山压顶般,带了一波又一波的震慑。 “你来做什么?明堂不需要你。汪帅,请回吧。”明月夜本能的绷直了脊背,刻意冷冰冰道。 “我逼着亭羽,把我带进明堂。他拗不过我,你别怪他。”汪忠嗣身上披着厚重的清灰色披风,却裹挟着新鲜薄荷清冽。在这隆冬之中,多少带着几分孤寂与苍凉。 “常焱宫风雨飘摇,皇朝危在旦夕,身为大常男儿,我不会置身事外。月夜,长安城里,也有我的家。”他清浅道:“我会誓死保卫我的家……和家人。” “姐姐,汪帅一直很关心你安危。如果没有他,我和亭羽哥哥,也没那么容易能进到明堂来。说实话,琦阁已被明里暗里的侍卫、暗军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层层包围起来。”雪莲忍不住,直言不讳。 “月夜,如果你不想再见我,那我就在暗中保护你。先皇驾崩之前,曾让我在妤婳灵位前盟誓。当你孤立无援,我要护你余生平安,无论你愿意与否。”汪忠嗣平淡道,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都有身负的责任,与生俱来,从来不由自己。”他眸光深邃,而又坚定不移。 明月夜愣住,她望着面前神情宁静而平淡的男人。这昔日的无敌战神。她觉得他变了许多,却又一时讲不清楚是什么。但毫无疑问,他的血依旧滚烫,令人充满了信服与力量。 她不得不承认,他谁的话是事实。此时此刻,她无言以对,甚至不知所措。只是,他们的心,第一次靠得如此亲近。 四个人,相互凝视着,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最终,汪忠嗣打破了尴尬的无言。 他率先走到桌几前,从怀中掏出一份羊皮地图,摊在桌面上。明月夜定睛一看,竟然是长安城的驻守地图,清晰的一目了然。 “如今,长安城的城门、港口、交通要道,都被黎熹的兵马设置了层层关卡。常焱宫内有廷卫,外有暗军。民巷的制高点,都有不明身份的人驻守。这里、这里还有那里,有人埋置了黑火药。近日城内流传黑鼠疫的谣言,已经让百姓们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若……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整个长安城的安防,恐怕不费吹灰之力,就会全线崩溃。”汪忠嗣目光炯炯道。 “汪伯父,我们都需要做什么,您就直言吧……”温亭羽信服的盯住了汪忠嗣,认真道。这一次,明月夜没有反驳与拒绝。 “刚才在外面,隐约听到月夜对所谓的黑鼠疫,有了解决之道。”汪忠嗣盯住明月夜,低声道:“但不要明目张胆去救人,让明堂的医官,先救各自医馆的病人。然后由光熙商会的人,悄悄替换成病人,送出城去。” “明白,我会遣人,悄悄找到被下毒的水源源头,分批放置解药。这样不易引人注目,不会打草惊蛇。”明月夜目不转睛,汪忠嗣微笑点头。 “亭羽,你和月夜,找到单独与哥舒寒见面的机会,想办法为他解毒。若不成功,就要……想办法将他控制住。你们,可有把握?”他继续道。明月夜与温亭羽对视一眼,点点头。 “我会带领光熙商会的镖师,解决掉黑炸药的据点。然后,潜入黎熹的兵营,策反潘多达。月夜,你还要想办法,将这里的消息送到青州,夜王一旦知晓这里的异动,他可以调遣青州、云州和易县的重兵,解困长安外的驻兵。” “飞鸽传书已经失效了。恐怕只能靠一位武功高强,且夜王信任之人,亲自前去方可。我可在城门之处故意制造混乱,让其乔装打扮趁乱出城。” “景天!”明月夜低声呼唤道。转瞬间,从阴影里闪现一身夜行衣打扮的景天。 “主子,分馆奸细尽除……景天,不离开主子半步。”景天冷冷道,死死盯着明月夜受伤的手掌。 “这是命令。关系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死攸关。”明月夜长眉一挑,声音凛然。 景天一愣,遂单膝跪礼:“是,景天,宁死不辱使命。” “放心,等我将你送出城,联系上潘多达,便会即刻返回常焱宫。时机一到,我们里应外合,清君侧。”汪忠嗣望着面无表情的景天,浅浅一笑:“我会保护好你的主子,放心……” 景天深深凝视着高大彪悍的汪忠嗣,终于微微颔首,恭敬道:“多谢,汪帅。” “那好,雪莲留在明堂等待西风长老归来,再将汪伯父交代的事,与他一一布置。我和月夜,即刻前往京兆尹,想办法让他们放人。然后,我们便入宫,去见哥舒寒……”温亭羽一想起那心狠手辣的艳丽妖孽,多少有些头痛不已。 “宫里还有流千树、苗逸仙和阿九。我们会尽力撑到,汪帅带援兵到来。”明月夜神情紧迫,咬牙道。 “不要硬撑,玉石俱焚是最傻的选择。”汪忠嗣将手中的几枚信号烟火,递给温亭羽,似乎轻描淡写道。 “你放心,我早就不是鲁莽行事,一无是处的明月夜了。”明月夜几乎冲口而出。 汪忠嗣温和浅笑,唇角的弧度刚刚好。他点点头,她心里却涌起一股想要流泪的冲动。她硬生生忍住眼泪,双手在胸前,帅气的鞠礼,遂而转身,刻意洒脱离去。温亭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夜儿,你在我心中,是最美的女子,值得用生命来守护……”汪忠嗣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在心中默念道。 346.强势 京兆府府邸。 大堂之上,主位上坐着京兆尹黄栋。他手中摩挲着,一盏已经冷透了的茶,却仿佛拿着一只烫手山芋。整个人,坐卧不安,愁眉不展。 黄栋右手位,分别坐着京兆少尹孟东离与何又山。虽然为左右副手,前者是武将出身,与夜王交情匪浅。后者乃文官入仕,是越王鼎力举荐。两人平日里便政见不同,彼此都没有太多好感。黄栋只能在两者之间,尽力权衡调和,谁也不能得罪,小心翼翼和稀泥。 两位京兆少尹,各自身后都站着麾下数名参军,功曹、司录、司户、司法、司兵、司仓、司士等。双方各有阵营,看上去也势均力敌。 客位上,则坐着刑部侍郎温亭羽,他身后跟随着人高马大的刑部黑衣卫。 大堂之上,气氛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紧张关头,却又异常沉默无声。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般,风暴前的瞬间宁静。 黄栋本是中规中矩的老官员。三个月前,他终于兢兢业业坐到了京兆尹的位置,也到了致仕的年纪。若无意外,过了年便可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如今却突然遭遇天灾人祸,不过几日时间,长安城里竟然闹起时疫。他不敢耽搁,立时上报朝廷。皇上派了越王黎熹前来督查治理。这位王爷的蛮不讲理,专横跋扈却令他苦不堪言。 今天,凑热闹般,京兆府又杀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程咬金更加非同凡响。 温亭羽虽然只是刑部侍郎,却年轻有为,屡破奇案。年后就要晋升刑部尚书令,正二品。他将是大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尚书令。他不但与夜王、长公主交情甚好。这位光熙商会的三公子,家族财力匪浅。连当今圣上都不敢小觑,光熙商会存在于各国之间,庞大的商业网络。他的父亲温熙虽无官职,恐怕也是呼风唤雨,力挽狂澜的客观存在。 温亭羽今日前来,主要为释放明堂明西风等各位长老之事。 虽然,明堂售卖假药之事已被澄清,但越王任性至极,下了死命令。非但不可释放各位老医官,还要彻底查封明堂在长安的大小分馆。就在温亭羽上门之前,京兆少尹孟东离与何又山,已经争论得热窑一般,就放与不放,争辩不休。 黄栋的冷汗从额上,一滴一滴滑落。落在茶盏的盖子上,又顺流而下。他在心里向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神灵,都祷告乞求个遍。希望自己这最后一个月的仕途,能平安度过。 但该怎么对付,这前来要人的温亭羽呢,哎,愁死了。 “黄大人,亭羽今日前来,务必要带走明堂的几位医官。”温亭羽微微扬眉,终于再次打破了宁静。 “温大人,如今长安治疫之事,皇上已经交给了越王殿下督查,恐怕与您并无关系吧……”京兆少尹何又山,不阴不阳道。 “何大人,皇上只命越王及时治疫,并没有让他查案啊。这长安的刑事案件,恐怕刑部最有话语权。”温亭羽淡淡一笑,温文尔雅。 “时逢黑鼠疫猖獗,明堂居然贩卖假药,致人殒命。难道,与治疫无关?说得轻巧……温大人可不能因为,明堂与长公主关系匪浅,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吧。”何又山说话可一点儿不客气,刻意的尖酸刻薄。 “这长安城里查案,跟救灾有个屁关系!知道什么叫狗拿耗子吗,先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吧。你们不及时去赈灾,安置灾民,却这里兴风作雨,胡搅蛮缠,恐怕居心不良……”京兆少尹孟东离是个火爆脾气,说话十分直率,丝毫不留情。 “你说谁是狗,你居然敢蔑视越王殿下威严,简直要反了天了。”何又山一拍桌子,跳起来怒喝。 “谁接茬儿,谁就是狗。谁心虚了,谁就有鬼!”孟东离哼了一声,重重的把佩刀顿在桌几上,怒目圆瞪道:“你少跟老子来这套狐假虎威的臭德行。敢再污蔑老子半句,就揍得你亲娘都不认识你。” 一言未尽,两边阵营剑拔弩张,显然就要动手。温亭羽一掸衣袖,起身和缓道:“两位大人稍安勿躁,万万不要动怒……” 他从自己袖间,双手捧出一块金牌,呈向黄栋。 他不紧不慢道:“黄大人,刑部、户部、礼部一直都由夜王,作为摄政王来辖制与督导。如今,刑部尚书令段大人身体抱恙,在府中养病。刑部事宜暂交由下官处理。昨日,下官接到夜王从青州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金牌。今日特意前来提人。” 温亭羽顿了一下,又道:“此前,刑部配合大理寺,已经查明所谓明堂造假一案,纯属诬陷,人证物证俱全,口供记录在案,并无破绽。那么,事实证明,此案已经与治疫无关。自然应该转入刑部,另案调查造谣之事。夜王虽在青州,却对此案十分关注,连夜派人携金牌前来传令。” 黄栋一听有夜王金牌与授命,自然在座位上坐不住了,赶忙起身,刚要行礼应命。 只听何又山尖声嚷道:“温大人此言差矣。夜王远在青州,如何得知长安消息。更何况如今城门紧闭,道路封锁。若有夜王传令兵,可敢带上堂来,待越王归来,细细问之,再做打算不迟。” “何大人的意思?夜王的金牌有……假?还是……夜王辖制刑部等各部的圣命,有……假!”温亭羽低垂星眸,声音却在温婉中,不吝隐隐的寒意。 “你的意思,摆明了这长安的事,应该越王做主。而不必遵从摄政王的令行禁止?”孟东离嘿嘿一笑。 他脸一黑,瞪住了何又山,怒斥道:“你的意思,是夜王应该听你那主子,越王的话,对吧!还是,连当今皇上,也该听越王的话呢?” 何又山脸色一白,却依旧霸道坚持:“本官并无此意,尔等不可曲解。越王已在回途之中,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天黑之前,便有定论。来人啊,关上府门,为各位大人上茶。” 他身后的参军,立马躬身亮声应诺。但孟东离身后的参军可不干了,他们唰的一下,都把腰间佩剑亮出。 “何又山,怎么着?你想把老子也关起来不成,试试看。太岁头上动土,老子揍出你的屎来。”孟东离大喝一声,就要直擒何又山。 两个阵营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黄栋赶紧退到温亭羽身边,刑部的士兵迅速将自家大人和京兆尹,紧紧围在保护圈中。 一时间,大厅之上,眼瞅着就要刀兵相向,血染当场。 何又山虽然为文官,但仗着黎熹留给他在京兆府的几百个精兵。他狰狞着嘴脸,镇臂高呼:“反了,反了。孟东离要反,温亭羽要反,黄栋要反,统统拿下,给本宫统统拿下!” 黄栋一边气得哆哆嗦嗦的指向何又山,一边剧烈的咳嗽着脸都青了。 温亭羽多少有些紧张,毕竟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紧张场面。孟东离则带着十几个参军,严阵以待,缓缓靠近温亭羽的队伍。于是,三个阵营,瞬间又成为了对峙清晰的两方。 “温大人,黄大人。对方人多势众,待会儿,由本官保护两位大人,先冲出京兆府再说。”孟东离低声道。 “孟大人,不可硬来。”温亭羽攥住孟东离的胳膊,关切道:“咱们不占优势。伤亡会很惨重。” “算你识相,温亭羽。只要你弃械投降,越王殿下必然会给光熙商会几分薄面……”何又山冷笑一声,阴森森道。 但他话音未落,一阵冷风袭来。他的面门突然就中了暗器。一时间,他鲜血长流,鬼哭狼嚎,尽情在青石地上打着滚。 何又山的参军们都惊呼不已,手中拿着刀剑,齐齐指向门口方向:“是谁,竟敢偷袭何大人。” 又一阵阴风掠过,十几个参军手腕齐齐中了箭弩,瞬间刀剑脱手。惨呼声此起彼伏,也自然而然,为外围玉身而立的红衣女子,让开了一条宽广道路。 “长公主?您怎么回来了……”孟东离眼尖,脱口而出道。 “本宫再不出现,这些逆贼恐怕就要把几位大人,生吞活剥了。”明月夜长眉一挑,英气十足。 她一袭胭脂红蚕丝锦袍,外罩金色孔雀羽披风。长长的发辫高高束起,盘着一圈一圈璀璨的赤金珠。整个人看上去有着惊人的明艳动人。 她左手之中,擎着一把小巧的六弩连发双排弓弩。她身后,则跟着铠甲加身的一队兵士,威猛强悍。 明月夜掌中的弓弩轻轻晃动一下,十二枝小巧犀利的弩箭,稳稳上膛,再次蓄势待发。 她将弩箭指向正在地上打滚的何又山,浅笑道:“何又山竟敢行刺本宫,本宫出于自卫,射杀这些逆贼,温大人,本宫可犯法了?” “刺杀长公主殿下,其罪当诛。”温亭羽见到明月夜,唇边旋起兴奋笑容。 “明月夜,本官可是从四品,你敢杀本宫?越王不会放过你。”何又山捂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恶狠狠叫嚣着。 “何大人说笑了。”明月夜笑得颇有几分凛然:“你以为,还能活着见到黎熹?” “大人,您的脸,脸……黑了……”何又山手下参军,大惊失色的扶住何又山,惊恐不已。 何又山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伤口剧痛,胸口憋闷,口中腥咸不已。 他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吐出了大滩血痰。他下意识的用双手去接自己血腥的呕吐物。赫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乌黑如炭。 他立时明白,仿佛像见到鬼一般的惊惧大叫:“中毒了,本宫中毒了,快拿解药来。” “怎么就中毒了,你这就是黑鼠疫,何大人。”明月夜眼角一弯,似笑非笑:“不是你告诉老百姓的,长安城内流行黑鼠疫,染病就会被冤魂纠缠,七日内暴毙身亡。” 一个参军,顾不得自己流血的手腕,从腰间取出一瓶解药,慌慌张张灌进何又山口中。然而,药未入腹,何又山便开始狂喷黑血,洋洋洒洒溅了那参军满头满脸,十分恐怖摄人。 何又山嗫喏着嘴唇,根本说不出话来。苟延残喘几个呼吸后,便蹬了蹬腿,倒在青石地上,一动不动了。 满头黑血的参军,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手中解药,哆嗦道:“我给大人,服了……服了解药的……” “你傻是吗?”明月夜鄙视的瞪了一眼参军,不客气道:“都说是黑鼠疫了。你还敢乱给何大人吃药,看。吃死人了吧。来人,把杀人凶手绑了。” “你,你这个妖女……一定是你搞的鬼。暗器有毒!”参军扔掉自己手中的药瓶,勉力拿起地上的长剑,就要跟明月夜拼命。 明月夜后退一步,她身旁的黑衣侍卫,将她严密围在保护圈内。 “本宫奉劝你们……省省力气……不然,这黑鼠疫通过血液流动的爆发,速度惊人。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明月夜缓步走到主位前,姿势优美的坐下:“难道你们会下毒,本宫不会?但本宫下毒,你们解得了?” 那参军惶恐的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从指尖,有黑色正迅速的蔓延着。而他喉头痒痛,正努力的克制着咳嗽。 “长公主饶命,长公主饶命……”同样几个已经黑了手脸的参军,魂飞魄散的扔下武器,跪倒成一排,向着高高在上的明月夜,重重磕头求饶。 “想活,就别乱动。平躺屏息,可以让血流得慢一些……待本宫办完正事,若你们还健在,偏巧本宫心情也不错,便给你医治一下,这黑鼠疫吧。”明月夜唇角泛起傲慢清冷。 何又山的参军们,都十分怕死,听话的七横八竖平躺在青石地上,一动不敢动。包括刚才想要救治何又山的那一个。于是,京兆府的兵困,尽解。 “月夜,你怎么来了。”温亭羽眼见形势扭转,高兴的奔到明月夜面前,轻声道:“你不是说,先去看一位朋友,然后在京兆府外面等我吗?你不是说,尽量不会用长公主的身份出现吗?” “嗯,我怕再等下去,你就要被人活生生,涮了火锅了,小绵羊。”明月夜轻叹,却笃定:“既然对方已出手,我便以长公主的身份强势回归。鱼死网破也罢,也只有打过这一场,才知道……鹿死谁手。” “长公主,您回长安了。太好了。夜王也同回了吗?”孟东离兴奋道,左顾右盼。 “孟大人。本宫先行一步,夜王……随后会到。黄大人受了惊吓,需要静养。京兆府这里你来把守,可有问题?”明月夜微笑着注视着孟东离。后者只觉得这红衣的美丽公主,竟然有着同夜斩汐一般,深藏不漏的强悍与威慑。 他后退一步,恭敬鞠礼,响亮道:“公主殿下放心,东离宁死不负使命。” 黄栋闻听自己可以回家了,也感激的差点儿涕泪交流。他颤颤巍巍鞠礼着,嗫喏道:“多谢……多谢长公主救命之恩。老朽……老朽无能……” “兄长,你刑部士兵,先送黄大人……出城吧,与亲人团聚。”明月夜望着黄栋花白的须发,终归动了恻隐之心。 “好……”温亭羽与孟东离分头行事。 不多时,孟东离已经清理了京兆府内外的叛兵,并重新布防。 温亭羽看着府内府外,清一色黑衣红腰带,训练有数的兵士们。他讶异道:“月夜,你到底见了什么朋友?古来有诸葛亮借东风,你这是借兵了?” “可能我运气好。本来想借些人手……谁想到,遇到了他。”明月夜晃了晃手中的赤焰令牌,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眉开眼笑的高大男人。 “温大人,久仰了。在下赤焰军焰二,请多关照,嘿嘿。”焰二挠挠头道:“皇上让属下送承影公主入长安,前来与夜王成婚。今天早上刚刚到的,属下先将公主送入宫,本想再找我们的人,问问长安鼠疫情况。偏巧……就碰到长公主。” “大燕新皇赤霄?”温亭羽不可思议,脱口而出。 明月夜盯着焰二,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说实话,焰二。为何承影公主与夜王成亲的事,本宫不知道。还有,你为什么来送亲……” “这个,这个事发突然,想给长公主一个惊喜吗。”焰二咽了口口水:“皇上还让属下,给您带了许多新奇的礼物。” 明月夜倒吸一口冷气,按住了自己的额间,无奈道:“焰二,若你敢骗本宫,可知道后果?他……是不是也来了……” 347.谋反 媺园。 明月夜透过窗格,望着漆黑一片的院落,心里难免凄凉。 据流千树的暗探报,哥舒寒与裴绰约如今也宿在长生殿,日夜陪伴着常皇黎珏。 她回宫,手眼通天如他,如何不知?却依旧不声不响,难道那控人心智的蛊毒,竟如此厉害吗?明月夜心中,万千情绪,纠结与困惑,还有苦涩与冷冷的孤寂,时刻折磨着她疲惫的心。 恰在此时,焰二带着他的赤焰光军,彻底打破了媺园的宁静。 明月夜望着院落之中,那堆如小山般的各种礼物匣子,只觉得额角跳痛不已。 焰二笑吟吟的指挥着赤焰光军,一队队由外而内,继续搬着琳琅满目的新奇物件。甚至还有人拉过来一对羊驼。那两个家伙正毫不客气的,四处喷着口水。 “焰二,你到底说不说实话?究竟怎么回事,如何好端端的,赤霄就决定送承影公主来长安,与夜王成亲?这是何时之事……”明月夜屏退宫女与小太监,目光灼灼盯住焰二。后者也收起笑容,神色郑重。 “启禀长公主,半个月前,皇上接见了长安派来的信使。他说为夜王向承影公主求亲而来。还说,夜王妃因病过世,所以求娶新妃。虽然信使带来的诏书不假,但此前皇上并没有接到长公主书信,所以也心生怀疑。随后,皇上又得知吐波、狮子国、扶桑都相继派出了信使,暗中前往长安。各国的大队人马,都集结在大常接壤之处。皇上多次用飞鸽传书,想预警长公主,却杳无回信。他便只好将计就计,让属下带着赤焰光军,伪做送亲队伍,送承影公主前来和亲。右卫将军慕容纯钧,则带着五千精兵,作为送亲的护送军队,在城外驻扎。” “他来干什么?还带着大队人马!”明月夜深深蹙眉,眸光紧聚。 焰二恭敬道:“为了保护承影公主安危,毕竟如今长安城不太平。其实,皇上最不放心的,还是长公主如今处境。以防万一,所以也集结了三十万赤焰光军,大军压境。” “哼哼,不是虎视眈眈,想趁乱分一杯羹就好。恐怕本宫最要防备就是纯钧这混蛋。算他识相,若他敢再踏进长安城半步,本宫一定会杀了他。”明月夜冷声道:“他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他的夫人。” “长公主,纯钧什么时候得罪您了?夫人,纯钧又何时成亲了。”焰二一头雾水,困惑道:“他一直和旭亲王,住在王府。没见娶什么夫人啊。” 明月夜一愣,蹙眉道:“几个月前,他突然离开汴京。回去时,没带什么女人吗?” 焰二摇摇头,满头雾水道:“没有啊。他说是去拜祭生身母亲,皇上才准他离开汴京。回来,也是一个人回来的啊。” 明月夜心里徒然一惊,却又泛起几分暗喜,便不再追问。 “对了,长公主。入城之际,属下见到城门内外,都有重兵把守,严阵以待。这常焱宫也有军队驻守,似乎不同寻常。大常可有什么变故?”焰二小心翼翼试探道。 “若有变故,焰二将军又打算何去何从呢?”明月夜盯住焰二。 后者被明月夜冰冷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他赶忙屈身跪倒,恭敬道:“长公主,于情于理,焰二都会对您唯命是从,忠心无二。” “好一个于情于理。你还是如此鸡贼啊。”明月夜调侃道:“你若真的对本宫坦诚相待,如何不肯说实话。他……到底来没来长安。” “真的没有。皇上如今是一国之君,轻易怎敢擅离都城。”焰二咽了口口水道:“虽然,皇上对长公主朝思暮想,夜夜思念。” “滚!说些正事。本宫的师父火暴长老,他老人家身子可硬朗?”明月夜瞥了一眼焰二,终归也被他油嘴滑舌逗笑了。 “那老头子,自从成功祛毒。便回老戈壁闭关修行去了。幸好啊,不然这次若知道属下前来长安,他一定得跟来。嘿!”焰二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焰二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黑影从窗子,动作敏捷的闪了进来。 焰二手疾眼快,抽出佩剑就要直击这个黑衣人,却被对方更快的用短刃硬生生抵挡住。他与那人对视了几个呼吸,甚为对方一蓝一黑的鸳鸯眼,惊诧不已。 “住手,自己人!”明月夜断喝道。 苗逸仙上下打量了一下焰二高大彪悍的身材,刻意嘬着牙花子,揶揄道:“小美人,你如今的口味可够重的。虽然这厮肌肉发达,貌似强劲有力,但长得也太不讲究了吧。” 焰二闻言眼角猛的抽了几抽,不吝鄙视道:“长公主,这花眼珠子的小白脸,是您新进的小太监吗?舌头有点儿毒,不如属下帮您给他修剪修剪。” 明月夜刚想笑,却蓦然发现苗逸仙的一条手臂,正顺着手指不断的滴着鲜血。她蹙眉,赶忙拽过他的伤臂,惊呼:“老妖怪,你怎么受伤了?” 苗逸仙刚想呲牙调侃一番,无奈身体已经竭尽力气,刚翻了半个白眼,便瘫软在地板上。幸好焰二手疾眼快,且人高马大,赶紧将他抱上了床榻。 明月夜情急之下,捡起苗逸仙的短刃,三下五除二便撕掉了他衣袖,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伤口很深,四个乌黑的血洞,甚至可见白森森的臂骨。 “五毒穿心爪!”焰二惊叫出声:“他遇到了裴门门主裴冷言?” 明月夜的心咯噔一下沉下去。她手指颤抖着,打开药箱取出金色丸药,迅速塞入苗逸仙舌下。只见他脸色苍白,已经不省人事。 “焰二,帮本宫务必守住房门,谁都不要放进来。本宫必须立刻为他剔除爪毒,否则他有性命之忧。”明月夜一边说,一边抽出斩黄泉,放在烛火上炙烤着。她用没有受伤的手,在药箱里,胡乱翻找着外伤药。 焰二看得出来,这人的伤势很重,而明月夜确实担忧了。他带着几分疑惑,却并未多问,而是迅速挡在房门前,远远望着忙碌起来的明月夜。 一个时辰后,明月夜终于成功为苗逸仙伤臂,剔除了所有坏死的肌肉,也刮去了骨上的爪毒。她在他伤口上,细心敷好去腐生肌的上好伤药,又轻柔的包扎好伤口。眼见着他的脸色终于泛现一些血色,她终于放松吁了口气。 “长公主,你自己的伤口,好像也流血了。”焰二看见明月夜的右掌,掌心的布巾隐隐浮现血迹,惊呼道。 “无碍,过一会本宫自己处理下就行。还要麻烦焰二将军,帮本宫按照这张方子,看着小太监把药煎好。辛苦了……” 明月夜为苗逸仙盖上锦被。她走到桌几前,奋笔疾书写下了一张药方。 焰二接过,终于忍不住自己各种纠结与困惑,焦虑道:“公主殿下,长焱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西凉王都不能保您周全。您不但受了如此重伤,竟然……还要时刻防备自己宫里的人吗?莫非……大常有人谋反?” 明月夜被焰二犀利的言语,也深深刺痛了,日渐敏感的神经。 她低垂下了美丽的星眸,语气苦涩而苍凉:“你都看到了,若不是悄悄隐藏在你的送亲队伍中,本宫连回到常焱宫都要费尽心思。本宫亦然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对了,将军,如何知道裴门门主裴冷言?” “裴门,实在太有名了。虽然是恶名昭彰。当初大燕先皇龙源,曾经被裴冷言刺杀过,受了极重的伤。就是这个五毒穿心爪。所幸思凰皇后拼力相救。只是最后,还是让裴冷言跑了。据说,没有人见过他真面目。甚至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近五十年来,各国骇人听闻的暗杀事件,多与裴门有关。他们为了银子,连亲生儿子都会不眨眼的杀掉。”焰二想起血腥往事,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个大魔头竟然藏在长焱宫,太好了。本宫定要将其一举歼灭。”明月夜眸光凛然,寒凉若冰。 “长公主,恕在下直言。别说您,就算有西凉王,再加上夜王,恐怕也不是他对手。裴冷言不但武功高强诡异,他十分擅长阴谋诡计,往往令人防不胜防。不如,您尽快与属下离宫。属下可以送您前往青州。若您担心锦华皇贵妃的安危,属下想办法,将她也偷偷送出去。请您万万不要再冒险了。裴冷言发动谋反,您凭一己之力,无法抗衡。甚至,死路一条。”焰二单膝跪地,诚恳道。 “焰二将军,本宫乃大常的念媺长公主。如今大常遇险,本宫如何能撇下母国,自寻生路?”明月夜扶起焰二,又淡淡道:“我的命是命,那些长安城里老百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若……我的命可以换来城内百姓的平安,明月夜死不足惜。” “焰二恳请长公主,万万不可有此念头。皇上早就知道,公主殿下断然不会抛下大常,自己逃生。所以,他让属下告诉您。您身后,还有整个大燕帝国,作为强大后盾。皇上早有准备,必然会鼎力相助,请您务必珍重自己,千万不要……任性行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焰二紧张的冒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明月夜怆然一笑,凄凉道:“大燕并没在大常危难之时,落井下石,本宫十分感恩。若得燕皇相助,本宫实在不知如何言谢。只是,本宫心里有些难受,为何如今护住本宫身边的,却不是最应该在的那个人……或者,怪本宫做人太失败了吧。让将军见笑。” “公主殿下,西凉王究竟在何处?”焰二忍无可忍道:“属下心直口快,若说了长公主不爱听的话,还请您降罪。属下就想说,这样的夫君,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不要也罢……” 348.门主 夜已深,明月夜与焰二密谈了一个时辰后。他有些忧心忡忡的,离开了媺园。 明月夜则端着一碗热气袅袅的汤药,回到苗逸仙安歇的侧殿。 苗逸仙依旧在昏睡中,他脸色苍白,黑发披散着。好看的唇瓣,因为干涸起了一层薄薄的爆皮,唇角还有血渍。 明月夜把汤药放在一旁的桌几上。她用一块温水浸湿的手帕,轻轻擦拭着他脸颊上的灰烬与血痕。 不得不承认,当这老妖物安安静静,舌头不分叉荼毒人心时,他算得上俊秀的美男子。特别是他长长的睫毛,有着婴儿般的厚重与漆黑。一瞬之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人。那人,也有着相似的美好睡颜,深炯而魅惑的曲线。她的心微微滞痛着,手中的动作终归用力不均匀。 苗逸仙痛哼了一声,几乎龇牙咧嘴的睁开眼睛,叹息道:“小美人,本座知道你喜欢安静的美男子,但也不要这般粗鲁,差点戳瞎本座的眼睛吧。” 他哼唧着,艰难的爬起身,靠在床头上,仿佛丢了半条命般。他微微蹙眉,揶揄道:“喂,本座还没死呢,你这不是就要哭丧的架势吧?还拿个手帕,作甚……” “本宫想堵住你口鼻,让你从此长眠,彻底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永远不醒,就美到骨髓里去吧。”明月夜冷哼一声。 她把温热的汤药端起来,递向苗逸仙,不客气道:“老妖怪,不想死就赶紧喝了吧。” 苗逸仙挣扎着想要接过药碗,但牵动肩上伤口,他闷哼一声,又靠倒在床头上,无奈道:“那就让本座死了吧。好痛。这死老头儿的毒爪子,可真厉害。” 明月夜翻白他一眼,鄙视道:“一个大男人,一点儿轻伤就叽叽歪歪的,丢人至极。” 话虽刻薄,她却还是端过药碗,用药匙舀了一勺药液,缓缓递到他的唇畔。甚至,没有忘记轻轻吹掉,浮在汤药上的滚烫热气。 苗逸仙唇角微微染笑,竟然像个孩子般听话的,一勺一勺喝起来药。难得没有再刻薄毒舌。 “你猜,本座遇到了谁?”苗逸仙忽闪着鸳鸯眼,不吝兴奋道。 “裴门门主裴冷言呗,还被人家打成了狗?按说,你的功力已经恢复了八成,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这德行吧。”明月夜不动声色道。 “本座还不是受您所托。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夜探碧渊殿密室。本座发现那密室,连着一条秘道,直通宫外的乱坟岗,乱风岗里居然有个很大的废院落,却烛火摇弋,有人居住,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苗逸仙盯着明月夜的眼睛,故意卖着关子。 “从来没有人,见过裴冷言的真面目,原来他躲在乱坟岗里藏身。你运气蛮好啊,也难怪他下死手,分明想杀人灭口。说说看,那老混蛋长的什么样子?”明月夜按耐不住好奇心,心跳也突然加速起来。 “他裹得跟个端午节的粽子一般。本座就是为了解开他面纱,才被他打伤。谁想到,这老东西面纱之中还裹着玄铁面具。”苗逸仙呲牙叹息,不吝遗憾道:“但本座很肯定,他是一个十分健壮的男人,而且有一定年纪了。” “本宫一直以为,你对女人的观察力卓越。没想到,男人也难逃您的法眼……”明月夜揶揄道。 “那必然,本座不但有好看的皮囊,更有才华横溢的灵魂……”苗逸仙呲牙,哂笑道:“不过,小美人,为何你夸赞别人的话,听起来也如此刺耳冷硬呢?一点儿没有女人味儿。” 明月夜一记犀利的眼神劈过,举掌就要掌扇过去。苗逸仙咬牙忍住伤痛,一手接住翻落的药碗,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焦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掌伤未愈……” 待他看清,她的伤掌已经有血水浸透了包扎的布巾。他眉心紧蹙,一把就将她的手掌拽到自己面前,恶狠狠道:“本座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想要这只手了吗?” 因为动作激烈,他盖在身上的锦被滑落到床榻上。一身雪白的寝衣,衬着长长披散下来的黑发,他光着脚踝站在冰冷的石地板上。一双鸳鸯眼眸中,有情不自禁的心疼与怒气。 “松开!”明月夜微微蹙眉,她反手挣脱他的把握,顺势将他推回了床榻中。 他闷哼一声,痛苦道:“好心不得好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赶紧说正事!”明月夜不耐烦的把被子扔给苗逸仙。后者却倔强的像个小孩子,不肯轻易低头。 “你先把手伸出来,让本座给你重新包扎下。不然,不讲!” “你!”明月夜牙痒,心里却轻轻泛起一丝暖意。 她冷着面孔,把伤手递到他面前。他得意洋洋,开始小心翼翼解开布巾,重新冲洗伤口,再敷药包扎。 “你肯定好奇,为何本座说那裴冷言,是个老年的男子吧。本座一路跟踪那黑衣人到了坟场,在那边废院里,见到了紫涵和一个小男孩。紫涵喊那蒙面人……父亲……结果,本座被他们发现了。本座打伤了紫涵,还从那蒙面人身上,拽下了这个东西。”苗逸仙伸出手掌,掌心赫然一枚漆黑的玄铁令牌,一个狰狞的裴字,仿佛奇怪的图腾,令人观之胆战心惊。 “他要夺牌,心急之下才使了杀招。本座足以确认,他就是裴门门主裴冷言。若非……裴绰约突然出现,本座差点就挂了。那女人趁乱要夺取紫涵身后的小孩子。裴冷言顾不得对付本座,本座才能趁乱而逃。”苗逸仙倒吸一口冷气。 “裴绰约果然,确为裴门奸细。她与裴冷言狼狈为奸。”明月夜蹙眉,艰难道:“可惜,除了你这个人证,本宫没有证据。而你的口碑,哎……难以为信。” “小美人,这些还不是本座想说的重点。本座逃命之际,听到那孩子,呼唤裴冷言,爹爹莫要……杀我娘亲!”苗逸仙凝视着,不吝惊诧的明月夜。 “本座知道,实在太狗血了。紫涵是裴冷言的种,怎么……裴绰约和他,也生下了孽种?”苗逸仙苦恼的抓抓头发,无奈道:“这裴冷言,真够厉害的!这么大岁数了……啧啧。” 明月夜仿佛醍醐灌顶般,她豁然开朗,思忖了几个呼吸后,浅笑道:“今日还真要多谢苗神医。本宫……有些事情,似乎想明白了。或者,咱们也能绝地反击,只要找到那个孩子……” “这个,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孩子长得……长得不但像裴绰约,还有几分神似哥舒寒!”苗逸仙赶忙捂住自己的脸颊,生怕对方生气出手。 他嗫喏着:“本座发誓,绝不是趁火打劫。是真……像!你不信,等看到就明白了。” “滚!”明月夜冷冷瞥了苗逸仙一眼,却并未出手。 苗逸仙舒了口气,忍不住凑到她面前,在她耳畔又低声道:“还有,本座打探到裴绰约曾重金购买了……罔心芒。你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吧。不过,对你而言,这罔心芒刺虽然难解,却并非无解。这份情报,可值得重金购买?” “原来是……罔心芒。”明月夜冷哼一声:“成交!苗逸仙,你恐怕是这当今世上,最适合做细作的人了。至于报酬,先欠着吧……” “哎,用命换的,你可不能赖账啊。”苗逸仙对着明月夜遥遥而去的背景,咬牙切齿道。 349.脱身 近日,常皇黎珏龙体微恙,已经多日不曾上朝。他传下懿旨,令越王黎熹暂时监国。所有的皇命都从越王处,下达三省六部。对此,作为摄政王的哥舒寒却并无异议。 大燕的承影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大常的常焱宫。夜王尚在青州疗伤,所以接待公主一事,暂由西凉王哥舒寒负责。他便留在长生殿伴驾,其阴晴不定的性格令宫人们,叫苦连天。所幸还有一位绰约姑娘,人长得好性子又温柔,做起事来八面玲珑,甚为讨人喜欢。 宫中传闻,西凉王已沉迷于温柔乡,乐不思蜀了。他找回了初恋情人,便时刻将其带在身边,择日便要迎娶过府。至于被发配到青州的西凉王妃明月夜,宫中的女人们几乎快忘记她的名字。长公主又能如何,若无夫君宠爱,再滔天的权贵,也抵不过漫漫长夜的孤单与寂寞。 甚至,有人悄悄说,其实这西凉王妃,已经被西凉王休妻,恐怕没日子再回常焱宫。 如此一来,媺园便几乎无人再来了。这对隐居其中的明月夜来讲,反倒省去了很多麻烦。 蒙云赫倒悄悄来过一次,涕泪交流恳求明月夜回西凉王府。未果,这一日,便又来哭求,甚为伤心。 “王妃,这宫中水深火热,您就听听劝,跟属下回王府去吧。”蒙云赫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你哭什么哭?本宫又没有死……为何回去,是你主子让你来的不成。”明月夜喝着一盏酸梅茶,低垂着眼眸。 “王爷最近……在皇上身边伴驾,日日夜夜操劳,根本没有时间回府去。属下是担心,万一王爷知道了,王妃自行决断,悄悄从青州回宫,必会勃然大怒。这离开的时候,两位主子本来就闹得不开心。您这回了长安,却不肯回府,躲在媺园也不是事儿啊。” 蒙云赫抹了抹眼睛,委屈道:“再说,重楼在青州都快担心死了。她说,属下若不能劝您回府,她便要嫁给旁人了。就嫁给青州知府,再也不回长安来。王妃,属下的终身幸福,可都在您老人家一念之间了。” “少来这一套。你先把指甲缝里的辣椒末,擦拭干净吧。重楼想教会你这头笨熊,赚取本宫的同情心。恐怕,比登天还难。滚回王府不要再来了,本宫的事情,本宫自己决定。”明月夜斜眼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蒙云赫,淡淡道。 “王妃,你再不回王府,就不怕回去时,多了旁的人,指手画脚?”蒙云赫一咬牙道:“管家左云可在张罗着,迎娶新妃的仪式和物件,忙的不亦乐乎。再不回去,恐怕……也回不去了。” “王爷一直在宫里?他知道……本宫回来了吗?”明月夜眉心微蹙,语气寒凉。 “属下有半个月没见到王爷了。听说……他和裴姑娘都在长生殿伴圣驾。”蒙云赫叹了口气道:“王妃,您和王爷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就……闹翻了呢。让裴绰约那个歹毒婆娘,得了亲近王爷的机会。” “云赫,若你还认本宫这个主子,便听本宫号令。你即刻回府,保护好茉茉和府里的人。万一,长安有异动,你们便去光熙商会找这个人,他会送你们秘密出长安。你们一旦出了城,便立刻前往青州。这样可好了,你终于不必再担心自己打光棍了。”明月夜刻意调侃,但语气难掩苦涩与无奈。 蒙云赫豁然起身,顾不得鼻子流出来的冗长鼻涕,毅然决然道:“王妃,莫非长安有变!那……属下绝对不会丢下王爷和您。属下的职责就是保护王爷和王妃。难道,王爷被困在长生殿了?那……属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救他出来。” “蒙云赫,哥舒寒本宫自然会救。若你不想给本宫添麻烦,就按本宫的命令去做好这件事。” 明月夜冷静的把掌中令牌递给蒙云赫,表情凝重道:“茉茉,就拜托给你了……云赫,整个王府,这一大家子的人,需要你安全无虞的送到青州。本宫保证,也会把一个完好无缺的王爷,带到你们面前,可好?” 蒙云赫小心翼翼的凝视着明月夜眼眸,她笃定而镇静。他犹豫片刻,终于接过令牌,单膝跪倒行了郑重的军礼:“蒙云赫必不辱使命。也垦请王妃,务必……保重!” “见过本宫的事,和本宫交代给你的事,都不可再告之旁人,也不要飞鸽传书给重楼。总之,这长安城内气氛微妙,一触即发。不要轻信任何人。”明月夜长眉一挑:“还有那个管家左云,本宫听说他时常出入烟花柳巷,赌坊酒肆,实为隐患……让左车接替他好了,至于怎么做,好好用用你这狗熊脑袋,想一想!” 蒙云赫吞了吞口水,带着几分委屈的应诺。 蒙云赫刚刚走出去,从门外走进了一行人等。都是宫中侍卫打扮,并不引人注目。 这几个身材高大的人,纷纷摘掉风帽,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流千树、焰二,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明眸皓齿,熠熠生辉,这佳人正是明月夜曾经救出的萧燕燕。 “焰二,怎么是燕燕?”明月夜看见萧燕燕,不禁吃了一惊。 “皇上并没有命燕燕姑娘前来,是……”焰二挠挠头,不知从何说起。 “长公主,是我自己非要来。要找到和皇贵妃相像,还熟悉宫廷生活的女子,实在太难了。皇上为此忧思不已,茶饭不思。您当时说过,我的容貌很像您的一位妹妹,我看了焰二寻来的皇贵妃画像,原来我们之间,竟会有如此缘分。”萧燕燕微微福身,浅浅微笑。 “你的伤……都好了吗?”明月夜关心道,她低语:“燕燕,我希望你永远不再和大燕皇宫再有关系,你……” “身上的伤都好了,只是这里。”萧燕燕伸出细长手指,指指自己的心,低头沉吟:“这里有放不下的人,忘不掉的事。所以,纵然隔着千里万里,也会百感交集,心有挂牵。” 明月夜百感交集,她扶起萧燕燕,艰难道:“燕燕,我救你出虎口,可不想再将你推入火坑。焰二,此法不可行。” “属下就说不行不行。皇上本来也坚决不同意。是姑娘拼死觐见,说服了皇上。其实,燕燕姑娘说的没错,长得相像,熟悉宫廷,而且还如此侠肝义胆的女子,一时间实在难以寻找。姑娘,是最好的人选。”焰二嗫喏着。 “长公主,燕燕不仅仅为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虽在承都,但心却在赤霄身边。他的忧思就是我的忧思,他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我愿意为他一解燃眉之急。他欢喜,我心里便也欢喜了。” 萧燕燕眼睛亮晶晶道:“更何况,又不是让我去替人替死受难。反而让我代人享福。皇贵妃啊,这可是泼天富贵。就当公主殿下是抬举燕燕吧。” 明月夜凝视着萧燕燕认真而笃定的神情,不由轻轻低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她扶住对面明艳女子的双肩,郑重道:“谢谢你,燕燕。我不会让你一直冒险下去,会尽快为你解困。但在这后宫之中,陷阱重重,你务必要好好保护自己。” 萧燕燕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公主殿下放心,我为宫廷而生,从我在萧家降生开始……宫里的事,宫里女人,从来不会难到我,放心……” 明月夜沉吟片刻,她又望向流千树,微笑道:“我最担心的难题,已经解决了。燕燕的容貌与身量,都与涟漪酷似。我再为其针灸改容,想必可以骗过黎珏。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涟漪需要立刻得一场大病,或者一次意外。你们趁机逃出常焱宫,去找你父王吧。他一定能保涟漪母子平安。这边,待长安之困一解,我便想办法让锦华皇贵妃重病不治,命丧黄泉,你们便彻底自由了。然后,就全部都结束了,各自欢喜。” 流千树看了看明月夜,又望了望萧燕燕,终于露出了明朗笑容。他双手鞠礼,客气道:“多谢燕燕姑娘,义薄云天。流千树拜谢。” 萧燕燕赶忙阻拦住流千树,她明媚一笑的样子,确实与夜涟漪有八、九分相似。 流千树又朝着焰二深深拜去,恭敬道:“请焰二将军,代向燕皇致谢。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拜托将军帮我将夜涟漪送到檀香山我父王处。这里有我的吞云珠,它能带着您找到我父王。父王定会重谢将军与燕皇。” “没问题,大人放心。”焰二刚想接过流千树递过来的锦囊,却被明月夜劈手夺过。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送?”明月夜深深蹙眉,不客气道。 “我离开常焱宫,谁保护你?”流千树金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坚决:“我的使命是保护你,不离左右。除非,我死了。” 焰二和萧燕燕,眼见这两人突然之间,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他们自觉的后退一步,免得误伤。 “我命令你,护送夜涟漪平安到达檀香山。”明月夜斩钉截铁。 “我的职责只有保护你,而不是听命于你。明丫头……我的事,我自己说的算。”流千树坚决反驳。 “没有你,夜涟漪如何平安出宫?” “没有我,你就无法带锦华皇贵妃出宫?”流千树不理睬明月夜的咄咄逼人,他扭头瞪住了看热闹的焰二。 后者哂笑道:“大人放心,赤焰光军可以保护皇贵妃的安全。” “是吗?焰二!”明月夜拉长音调,斜眼瞪住焰二,不吝威胁。 焰二吞了吞口水,眼角抽了几下,慌忙退后一步,低头谨慎道:“不能,不能。焰二无能。” 萧燕燕忍不住惊诧的,望了望人高马大的焰二。后者撇撇嘴,表示千万不能惹怒真正的大主子。嗯,连皇帝主子都不敢惹这长公主,自己没事儿老虎嘴里拔牙?认栽,认怂,反正也是人生的必修课,他乐于学习。 明月夜阴森森的扭头,又盯住流千树,似笑非笑道:“流千树,你若不能如我所愿,我必然也有手段如愿以偿。不过,还是你心甘情愿,我们都会比较开心,你说对吗?” “长安这一站,是从未有过的硬仗。”流千树冷静下来,他淡淡道:“你以为,把我支到檀香山,我和涟漪就安全了?你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吧,想必也报了必死之心,要来拼这场战斗。不成人则成仁!” 焰二与萧燕燕同时惊愣,他们盯住了明月夜。她有些郁闷,有些无奈,却并不想反驳。因为,他确实说中她心事。 “明月夜,大常念媺长公主,我的使命,与生俱来。天命,从来无法选择。”明月夜浅浅一笑,胭脂红长长裙裾艳光四射。 “你有你的天命,我也有我的。明月夜,我会把夜涟漪平安送到檀香山。”流千树抿紧双唇,金色眼眸流淌出璀璨如钻石般的光芒来,竟然带着稍纵即逝的……忧伤。 350.诬陷 为了迎接大燕的承影公主前来和亲,常皇黎珏带病,决定在麟趾殿举办夜宴庆典。 承影公主一身盛装,面无表情的端坐在客座首位,身边坐着送亲将军焰二。 黎珏一脸病容,面黄肌瘦,羸弱的坐在龙椅之上。他的身侧站着一位白衣佳人,贴身侍奉。 “常皇陛下,请问夜王为何还未赶回长安。这……和亲一事,还要殿下亲自首肯才好吧。”焰二故意打量了下黎珏右手侧,一前一后的越王黎熹和西凉王哥舒寒,他话中有话道。 “焰二将军,夜王尚在青州养伤,即便返回长安,也需要至少半个月的路程。不过,他已将夜王府事宜交由本王代理,和亲之事本王会亲自安排。还请公主与将军,在常焱宫多留几日罢。”哥舒寒面无表情,淡漠道。 “连和亲,都要西凉王代为安排?那不如,本公主与西凉王和亲,岂不是要省事许多?”承影性格直率泼辣。 自从她听说夜王双腿残疾,已经生出了反悔婚事的念头。先前,她便暗中仰慕西凉王哥舒寒,如今见他益发俊美挺拔,艳若冥王。如今,便多了旁的心思,想趁火打劫,俘获这一代英雄。 “皇上,若承影公主……对夜王无意,不如越王风流倜傥。如今殿下亦无正妃,与公主倒珠联璧合。”站在黎珏身边的裴绰约,伏在他耳畔低低轻语。 如今,她地位非同一般,即便依旧一袭银白衫裙,也换了昂贵的上等绮罗与蜀锦制成。高高的惊鹄髻,斜插着镶翠赤金芍药花插。连云履上都缀着拇指大小,璀璨生辉的玉白东珠。 “本公主,一直听闻大常有后宫不得干政的传统。不知这位白衣娘娘,如何打破旧规,标新立异呢?”承影对裴绰约可没什么好感。就凭她要把自己推给那个酒囊饭袋的黎熹,承影就恨不得将其痛打五十大板。 “公主误会了,这位是皇上新封的鹄国夫人,她照料圣驾有功,深得皇上欣赏。”黎熹对这明艳的燕国公主,倒颇为垂涎,不吝热情洋溢,刻意奉承。 “这么说,不是皇上的女人了?”承影柳眉一挑,冷哼了一声。 “绰约姑娘,是西凉王未过门的王妃。”黎熹刻意解释。他身侧的哥舒寒依旧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哥舒寒,一直以为,你拒绝本公主的理由,会是已有念媺长公主这位娇妻美眷。说实话,明月夜本公主是服气的,至少她配得起你。可是,你竟然要娶这样的老女人……看来,你也并没有本公主心目中的完美无缺。至少,你的眼睛不太好使。”承影瞥了一眼裴绰约,一点没客气。 “承影公主,你如此出口伤人,实在过分。”裴绰约气白了一张脸,眸色阴冷。 “哦?本公主一向就是这般的脾气。若常皇觉得本公主,不够资格嫁入大常皇室,本公主即刻返回大燕便是。不过,两国缔结的盟约,只好作罢了。还有本公主的陪嫁,十万赤焰光军和四万匹战马,一并收回。”承影歪了头,笑着望着黎珏。 “公主此言差矣,承影公主花容月貌、兰心蕙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常的王爷又不是只有夜王和西凉王。”黎熹忍不住上前一步,喜形于色。若能求娶大燕公主,她的陪嫁实在丰厚得诱人啊。 “越王本来也不错,不过本公主听说,您似乎克妻呢。听说……您把汪忠嗣的女儿,都克死了?”承影故作紧张道。 “胡说八道,她不过疯了。被本王休掉而已。”黎熹毫不犹豫反驳道。 宫人们不禁为这王爷的薄情,暗自唏嘘。 “好了,咳咳……不要吵了。一切都等夜王回城吧。咳咳……”黎珏有些疲惫的,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皇上,您该用补膳了……”裴绰约瞥了一眼越王,柔声道。后者识趣的退回来自己的座位。 黎珏下首的总管太监李公公,十分有眼色的轻轻拍手,细声细气道:“皇上有旨,赐宴……” 一时间,美味佳肴被盛在金盘之上,由一群盛装宫女,双手举过头顶,姿势优美的放在各位贵客面前的桌几上。 “启禀皇上,锦华皇贵妃、念媺长公主殿外候宣。”小太监疾跑了几步,跪倒禀报。 众人都一愣,手中举着的酒杯,几乎都停滞住了。念媺长公主,不是在青州吗?怎么突然回宫了呢……莫非,知道西凉王要迎娶新人?他们都偷偷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哥舒寒,暗自揣测。 黎珏微微有些吃惊,他望了一下哥舒寒,见对方波澜不惊的神情,暗自舒了口气,嗫喏道:“快宣……” 随着太监们的一声接上一声的通传,一道晶紫,一袭绯红,两个身影相映成辉,翩翩而至。 夜涟漪依旧雍容华贵,但明月夜又岂止明艳动人。 绯红的蜀锦裙袍,长长的裙裾,绣着精致银色羽毛。云髻上戴着镶嵌着琥珀宝石的三眼狼金冠,两侧插着金合欢花衩,衔着细细的金流苏。金珠摇晃,仿佛魅惑的妖精之眸,益发映出了红艳若玫瑰的唇瓣,与一双遂黑若夜的星眸。或者,这才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吧。 众人一边打量裴绰约,一边凝视明月夜。这一时间的针锋相对,却亦然高下已分。 裴绰约也为明月夜的惊艳与芳华,始料未及。她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回来了,还如此招摇过市,难道故意的?摆明了,目中无人,我行我素。 她悄悄瞄了一眼哥舒寒,虽然他神情冷淡,但遂黑重瞳终归有蠢蠢欲动的幽绿火焰,星星点点。她的心,多少沉下去几分。 黎珏慌忙从龙椅上走下来,他扶住夜涟漪的胳膊。后者温柔的挽住他掌心,顺势倾斜向他的肩膀。她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他受宠若惊。他赶忙挽着她温热的小手,走到自己的龙椅前。 察言观色的李公公早就命人,在龙椅右侧,加了舒适的座椅。夜涟漪坐下,却依旧握着黎珏的手指不肯松开。 “爱妃啊,你的手以前总冰凉冰凉着,如今倒也温暖起来。可是长公主为你药膳调理得好啊。皇妹,你也快坐啊。”黎珏的病容之中,也泛现了几丝兴奋与欣喜。 “有了三郎,和这两个小的,怎么不暖心呢?”夜涟漪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撒娇道。 黎珏可相当受用。 明月夜在夜涟漪的右手位置,大方落座。李公公赶忙使眼色,让等在哥舒寒身后的小太监,把早已准备好的座椅,悄悄抬了下去。众人再次一一落座。 “皇贵妃的体质一向偏寒,不过自从有了身孕,便慢慢好转起来。看来,这对龙凤胎也是一对福星啊。”明月夜淡淡道。 夜涟漪有些委屈的靠着黎珏,轻轻道:“如此盛大的宴会,皇上怎么不唤涟漪相陪呢?” 黎珏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宠溺道:“爱妃有孕在身,又一向不喜热闹。寡人不是怕你和孩子被惊扰吗?” “可是,人家……想念三郎啊。”她嘤嘤耳语,带着一点儿委屈的妩媚:“都好几日了,三郎都不来见臣妾。” 黎珏总觉得,夜涟漪似乎哪里改变了一些。难道因为怀了龙裔,性子都柔和温婉起来。但是,他喜欢,更喜欢现在的夜涟漪。他握住她滑腻的小手,轻轻摩挲着,顺心至极。 “好,以后三郎会一直陪着你和孩子……放心吧。”黎珏温声低语。 裴绰约却微微蹙眉,她亲手端着一盏药膳,奉向黎珏。她恭敬道:“启禀皇上,臣妾为您炖制的雪蛤赤燕芙蓉羹,请用吧。” “什么药膳,闻起来如此香甜?长公主,雪蛤赤燕芙蓉羹可是男人才能吃的补膳呢?”夜涟漪闻见那金盏中的药膳,清甜味道,不禁食指大动,眸光闪烁。 “这个,本宫不太清楚。恐怕……只有……鹄国夫人,知道吧?”明月夜似笑非笑。 裴绰约的动作迟滞了一下,微笑道:“雪蛤、赤燕、芙蓉,毒乃温润滋补之物,自然食得。若皇贵妃娘娘喜欢,臣妾令人再去做一盏。” “三郎,涟漪等得及,他们可等不及啊……”夜涟漪一边撒娇,一边拉起黎珏的手掌,轻轻抚摸了下自己隆起的腹部。 “好了,绰约姑娘。这一盏,你就先端与娘娘吧。今日,寡人不吃也罢。”黎珏已经完全沉溺在夜涟漪突如其来的温柔甜蜜中。 “皇上,这补膳您每日都要用。今日……”裴绰约端着药膳,多少有些尴尬。 “算了,涟漪就不夺人之美了。哎……宝宝啊,药膳是给父皇吃的。等回到坤宁殿,母妃再求人家,给你们做些吃吧。难为你们这对小馋小子,小馋丫头了。”夜涟漪低下头,有些赌气的推开黎珏的手掌。一副小女儿娇嗔的媚态,让黎珏情不自禁。 “鹄国夫人,寡人说得还不够清楚?快将补膳送到娘娘面前。”黎珏不禁提高了几分音量。裴绰约咬着嘴唇,小心翼翼把金盏放到夜涟漪面前。 “涟漪叩谢皇恩浩荡。”夜涟漪眉开眼笑的,依靠着黎珏,伸出芊芊素手。用金汤匙一勺一勺舀着清甜美味的羹汤,细细品味着。 裴绰约与明月夜双眸相对。前者眸中不吝凶狠,后者却闪过一丝傲慢的清冷。 “三郎,你也吃一些。”夜涟漪举着一匙羹汤,递到黎珏唇边。 后者轻轻推到她的唇畔,亲昵道:“这一小盏汤,能有多少。寡人见爱妃用的香甜,爱妃就独享了吧。” 眼见皇帝与皇贵妃恩爱有加,大殿之上的臣子们,多少心生欣慰。本来尴尬紧张的气氛,也温馨了许多。 黎珏举起酒杯,朗声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寡人便籍此夜宴,愿大常与大燕两国,永结同好、风调雨顺、普天同乐……” 他祝酒贺词未毕,只听一声巨响。他身畔的夜涟漪已经扔下了喝到一半的药膳,倒在龙椅上。 夜涟漪的口鼻开始流出紫黑的血。她一边捂住腹部,一边向黎珏伸出求援的手指。 她痛苦的低声呻吟:“救我,三郎……药膳有毒!” 哐当一声,黎珏手中的酒杯落地。他疯狂的抱住夜涟漪,尖叫道:“来人啊,有刺客。救人,救人!长公主,御医!” 明月夜眸色阴沉,一把推开疾步过来,想要查看的裴绰约。她沉稳而犀利道:“董怀义,苗逸仙。速速将皇贵妃娘娘抬到后殿,救人要紧。” 董怀义与苗逸仙从殿下连滚带爬跑上来。跟着黎珏直奔后殿。丢下一群目瞪口呆的臣子们。 明月夜一拂绯色长袖,长眉一挑。细白的手指,直直指住惊慌不已的裴绰约,寒声道:“来人啊,把刺客给本宫拿下!” 裴绰约动作也很快,她几步便躲到哥舒寒身后,颤抖凛声道:“不是我,不是我下毒。与我无关。阿寒救我!” “本宫又没说你下毒,你……慌什么?”明月夜缓缓走到哥舒寒面前。 两人双目相对,同样遂黑若夜的眸子,一瞬之间,风云变幻,情绪万千。 “十七,你过分了!”哥舒寒缓缓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寒凉。墨染般的重瞳,冉冉欲烈的幽绿火焰,仿若冥府鬼火,阴冷啮人。 “长公主,西凉王。今日夜宴,常焱宫出了如此大事,想必咱们外人,不好参于其中。不如……末将先请承影公主回去歇息。这和亲之事,再议。”焰二微微躬身,承影也站了起来,一副没有兴趣看热闹的模样。 “好,本王送公主回宫。这里,便交由西凉王与长公主了。”黎熹暗暗心喜,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倒成就了他的好事。就让这两个妖孽相互残杀吧,反正死了哪一个,他黎熹都值当。 燕国使团在黎熹等人的陪伴下,纷纷离殿。剩下不多的臣子与太监们,都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怎么?西凉王要与本宫,三堂会审!刑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明月夜冷冷一笑,傲视群臣。凡是被点到名的大臣们都暗呼不妙。 “不必。本王与你,即可。其余闲杂人等……滚!”哥舒寒紧紧盯住明月夜,后者的咄咄逼人,令他隐忍暴怒。 被解放的大臣与太监们,如获特赦般鸟兽散状。顷刻之间,大殿之上冷冷清清。 裴绰约忍不住指住明月夜,凄声尖叫着:“明月夜,你诬陷我!” 明月夜似笑非笑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不屑回答。 “十七,流千树呢?”哥舒寒清冷道。 “王爷,温亭羽呢?”明月夜扬眉,更冷道。 351.交换 长生殿。 明月夜与哥舒寒对峙而立,他身后却藏着战战兢兢的裴绰约。 他们各自背后一方,都站着一队精明强干的侍卫。只不过,哥舒寒这边的,身穿暗黑战袍,胸前绣着三眼狼头,属于暗军。而明月夜身后的,则清一色赤红战袍,与她的衣衫相应成趣。 “十七,你何时招募了这些死士?面生。”哥舒寒掌中端了一盏普洱茶,茶很热,他的语气却冷得很。 “按照大常律法,长公主可有府兵三千护卫。这些人不过沧海一粟。就像下毒弑君,会被凌迟处死一般。这些,都有律典可查。”明月夜盯住他身后的裴绰约,后者眼眸几乎冒火,却又无法发作,憋屈得十分难受。 “为何回来?”哥舒寒终归按捺不住,他欺身上前,裹挟着一阵阴寒的劲风。 “本宫的家……在长安城,为何不回?”明月夜早有准备,她闪身而过,语气却隐匿着悲伤。 “那为何不回王府?偏要……入宫!”他几乎咬牙切齿。 “本宫的家,在媺园!”她微微闭合双眸,长长的睫毛覆盖出沉重的阴影。 哥舒寒伸掌,突然握住明月夜的肩。 这一次,他动作更迅速,这一次,她刻意微躲。她的温暖与紫樱草馨香,从他掌心,蜿蜒到他的心尖。他似乎动摇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十七,听话。回府,等本王。”哥舒寒微微蹙眉,语气复而清冷。 站在一旁的裴绰约,流露出几分紧张与焦躁。 “好,那我们一同回去……”明月夜抬眸,遂黑的星眸紧紧锁住他的。 “本王,还有事情没做完。”他抬首,望着殿门的方向。殿外一丛丛的红叶枫树,枝叶落尽,风景凄然。 “你病了吗?莫寒……”她敏捷的伸出左手,迅速握住他扶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想要诊脉。 裴绰约蹙眉,她闪身出手袭击。却轻而易举被明月夜用掌风击倒,狼狈的瘫倒在青石地上。 “够了!明月夜,你闹够了吗。”哥舒寒重瞳深凛,他反手逼迫她,放弃了对裴绰约的继续追击。情急之中,竟然攥住她受伤的右掌,狠狠推贴在墙壁上。 明月夜闷哼一声,咬紧银牙,把剧烈的惊痛咽到肚腹中。她狠狠盯住他,更猛烈的用自己的伤掌,袭向他。他惊愣,若硬接她的伤掌恐怕就会立时断掉,他不得不闪身躲开。 就在这转瞬之间,她已经成功挣脱他的辖制。她右臂紧紧扼住裴绰约的喉咙,左手亮出斩黄泉,刀尖则直指裴绰约的心脏位置。 暗军不吝惊呼,都不承想王妃的战力,竟然增长得如此迅速惊人。哥舒寒的脸瞬间阴沉若寒冰,他伸指指向她鼻尖,却没能说出半句话。 “王爷,别指了。本宫掌伤未愈,手抖半分。这刺杀皇上的女贼子,便要被本宫就地正法。”她戏谑,语调甚至带着几分妩媚。 “放了绰约!”哥舒寒终于抽出玄铁重剑,严阵以待。 剑光闪烁,差点刺痛了明月夜的眼眸。她微微眯眼,苦笑道:“怎么,王爷为了求娶新妻,竟然忍不住先杀旧人吗?” “王爷,王妃有伤,切莫动手!”暗军之中,有胆大的兵士,高声提示。 “阿寒,救我……我……我腹中,可还有你的骨肉啊……”裴绰约惊恐万分,却不敢挣扎。因为明月夜的刀尖已经挑破了她的衣衫与肌肤,刺痛不已。 “她没下毒,她不是刺客!”哥舒寒凛声道:“你心知肚明!” “那温亭羽也没有谋逆,你们为何要将他收押大理寺天牢?”她不动声色,咄咄逼人。 “证据确凿,温亭羽与汪忠嗣,共商谋反之事。” “本宫也有人证物证,证明裴绰约弑君,下毒未遂。” “你究竟想如何?”哥舒寒怒吼。 “王爷放人,本宫放人。”明月夜清冷一笑,目不转睛。 “好,本王……放人!”哥舒寒把自己腰间的令牌扔给一个暗军统领,低低道:“放人。” 一队暗军兵士,拿着令牌疾跑出去。 明月夜望着哥舒寒,唇角旋起一抹魅惑笑容:“她说,她有了你的孩子……本宫刚刚切到了她的脉,确实有孕不到三个月……敢问这孩子,是王爷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哥舒寒声音低缓,他重瞳妖异,已若幽绿鬼眼一般。 “莫寒,我要亲口听你说,裴绰约腹中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你?”她一字一顿,认真的凝视着他双瞳。 “本王已经放了温亭羽,你……不该也放了绰约吗?”他悄然无声,步步逼近。 “不敢承认?”明月夜璀璨一笑,她猛的把裴绰约推向他的方向,自己怆然后退,撞在墙壁上。 哥舒寒展臂抱住裴绰约,却看见明月夜举起斩黄泉,狠狠就要插向自己心窝。他本能的推开裴绰约,飞身就扑向了明月夜。他用右掌攥住斩黄泉的刀刃,却始料未及她松开匕首,扑身紧紧抱住他肩膀。 惊愣之中,她已经重重吻住了他,并将舌下一枚药丸迅速度到他口中,涩苦渲染开来。他眉心微蹙,却本能的狠狠回吻住她的唇瓣。明月夜微微惊愣,她迅速拉住他手腕,又更迅速的大力丢来。 明月夜猛的推开哥舒寒,她眸色犹如蒙上了轻薄水雾,不可思议的嗫喏道:“原来,你……” 哥舒寒也愣住,他口腔中的苦涩尚未祛除,他刚要说话,却被不顾一切的裴绰约,扑过来紧紧抱住。 她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话,他便紧紧拥住了她。 “明月夜,裴绰约的孩子,确实本王血脉。既然你已知情,便省了本王写下休妻文书。本王可不想背上逼死发妻的恶名。希望长公主成全。”哥舒寒横抱着裴绰约,淡淡道。 众人皆愣。一时间,大殿之中,寂静无声。 明月夜低垂了眼眸,笑得又犀利,又潇洒:“本宫早就应该想到了。原来本宫如此可笑……罢了,罢了……” 她转身,轻轻捡起自己的斩黄泉,匕首入鞘。上面还有哥舒寒的血,微微的炙手。 恰在此时,御医官董怀义和苗逸仙,跟着垂头丧气的黎珏身后,从外面走进来。两人神情忐忑,偷瞄着情绪激烈的黎珏。 明月夜微微躬身福礼,关切道:“皇上,皇贵妃娘娘的身体可安好?” 黎珏茫然的抬头,看了看明月夜,一双眸子雾蒙蒙的,嘴角颤抖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苗逸仙长眉一挑,恭恭敬敬行礼道:“启禀长公主,启禀王爷,虽然娘娘凤体无大碍,但……因那盏补膳,被人下毒的分量有些重,恕微臣等医术不精,并无回天之力,一对小皇子与小公主都胎死腹中了。” “苗逸仙,你凭什么说补膳有毒?”哥舒寒斜着眼眸,阴森森瞪住苗逸仙。 后者仿佛十分畏惧的后退一步跪倒,战战兢兢道:“微臣与董大人,已经将补膳剩余羹汤及金盏,请李公公一同验视过。里面有一味碧天蚕的蚕茧。男人喝多了会昏沉无力,女人则会断绝月信。只有孕妇喝了最危险,会损伤五脏六腑,特别是摧胎毁宫。所以……所以……娘娘的身体,恐再不能承载龙裔了……” “苗大人所言据实。若皇上、长公主和西凉王,对微臣验视有疑,可请御医官多位医官,共同会审。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为娘娘压惊,治愈损伤,温补元气。”董怀义也拂袖跪倒,恭敬道。 “皇上,不如本宫再为娘娘诊断下,或许还有转机。”明月夜叹息一声,十分扼腕:“只是,这下毒一事,事关皇室颜面。又将西凉王新妃牵扯其中,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权且,算了吧。” “算了?一对好孩儿,本来都成了人形。就这么……就这么……没了。”黎珏缓缓抬起头来,他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狠狠瞪住裴绰约,神情悲愤,厉声道:“你……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 黎珏左右环视,他一把抢过侍卫的佩剑,亮闪闪就要劈杀过去。 叮当一声,黎珏手中的长剑被哥舒寒用玄铁重剑隔挡开来。 “皇上,下毒之事,与绰约无关。本王敢用性命担保!”哥舒寒清冷道,他斜了一眼惊愣的黎珏,又凝视住明月夜,缓缓而语:“这大常最擅毒的,恐怕当属念媺长公主。” “皇上,臣妾冤枉,是明月夜诬陷臣妾,是她诬陷臣妾,要置臣妾于死地啊。请皇上明查。”裴绰约哀婉哭道,跪倒在青石地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楚楚动人。 “莫非,王爷的意思,本宫谋害锦华皇贵妃?她可是皇上的爱妃,夜王的亲妹妹。这……怎么可能?您……可有证据?”明月夜凤目微眯,她重重跪倒,语气沉痛道:“哎,你我已经缘尽,当着皇上的面。本宫愿与西凉王和离,自古言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西凉王何必要诬陷发妻,斩尽杀绝呢……皇兄,先皇不在了,请您为念媺做主。从此之后,念媺愿青灯古佛,出家为尼。” “胡闹,胡闹!”黎珏扔掉手中的佩剑,情急之中只好亲手拉起明月夜。 他沉吟了片刻,转身望向哥舒寒与裴绰约,隐含怒气道:“罢了,你们也不必再解释。其中缘由,寡人心中明白。裴绰约,你做下的好事,自己心里清楚。下毒一事,暂由李公公继续调查。裴绰约暂押长生殿的耳房,不得擅动。至于王爷和寡人皇妹之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好合好散吧……” “本王不和离。”哥舒寒也收起自己的玄铁重剑,微微躬礼,语气并不友好道:“既然是西凉王府的家事,皇上就不必操心了。明月夜,你若要与本王和离,便先回王府,再说。湜琦苑里,还有茉茉和你的东西。” “不必。”明月夜遂黑星眸,寒凉一片。 她不再看着哥舒寒,清浅微笑:“湜琦苑的物,都乃身外物。湜琦苑的人,不过无缘人。王爷若珍重,便留下,若薄情,便统统丢掉吧。西凉王府,明月夜不会再回。你和不和离,不过形式而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有了你的孩子……而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夫妻情尽,此生无需再见,珍重吧。” “十七,你敢再说一遍!”哥舒寒振臂掷剑,那重剑剑尖入地三分,火花四溅。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波又一波的寒凉杀气,一双遂黑重瞳已经完全被幽绿火焰占据,连蜜色的脸颊都因震怒泛起沉重铁青。 “西凉王,你大胆!寡人面前,你还敢恐吓长公主吗?”黎珏简直要被气炸了肺,他将明月夜护在身后,厉声喝道:“来人啊,来人,给寡人把这疯子叉出去,叉出去!” 裴绰约眼见形势越来越难以控制,赶忙一个纵身,从身后紧紧抱住哥舒寒,轻声嗫喏着,不知所言。但他的怒气似乎戛然而止了。重瞳中的幽绿火焰渐渐黯然,只余浅浅边缘。他的眼,又恢复了千年寒冰般的冷。 哥舒寒悄然无声的,踱步到深入青石地中的玄铁剑前。轻轻一拔,长剑再次入手。 黎珏愣了一下,本能后退几步,防备至极。但哥舒寒只是将长剑入鞘,遂而,他温柔的拉住裴绰约的手腕,淡淡道:“走……本王送你去耳房。不用担心,本王会一直陪着你。” “十七,若要和离,便等绰约清白之后,再议吧。”他头也不回的,撂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旁若无人的拉着裴绰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大胆,反了。寡人做这傀儡皇帝,可还有什么意思?八百里金牌,给寡人急召夜王,让他回宫救驾。”黎珏精疲力竭的倒在龙椅上,气喘吁吁,嗫喏道。 明月夜微微蹙眉,半俯下身,轻轻握住黎珏的右手手腕,按压了片刻,她暗自舒了口气。 “董怀义,皇上累了。让李公公安排皇上歇息吧。你们再去煎一盏八宝安神汤,伺候皇上服下。”她镇静道。 御医官与太监们,都应诺退了出去。 夕阳西下,一抹并无温暖的阳光,从窗格透过来,投射在瘫坐在龙椅上的黎珏,他明黄色的龙袍之上。 他深深叹气,无力道:“皇妹,皇兄是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皇帝?若父皇还在,也一定对寡人失望至极吧。好端端的一个大常,怎么就被寡人,弄成了这样?难道老天在惩罚寡人的无能?所以夺走了姣姣的孩子,也夺走了涟漪的一双儿女……或者,寡人根本就不该坐上这龙椅,寡人永远也不会成为像父皇一般,伟大的君王!” 残阳若血,连龙袍上的威严孔武的虬龙,都头角染红。黎珏用手指捂住自己的眼睛,肩膀不停的颤抖着。原来,他竟然痛哭失声。 明月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羸弱而疲惫的中年男人。虽然,他们血管中,流着来自同一个父亲的血。黎珏,从来不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最优秀的那个。只不过因为皇长子身份,勉强登上了皇位。或许,从一开始,他的心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惶惑与迟疑。 “皇上,一切都会好起来。”明月夜犹豫不决的,把一块干净的月白丝帕,轻轻放在黎珏的掌中。然后,她静悄悄退了出来。 走出长生殿,枝叶萧条的枫树下,一袭青衣的苗逸仙,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她。 “累了吧?”苗逸仙见到她,赶忙上前。 明月夜摇摇头,却难以再抑制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扶住她,低声关切道:“怎么,解不了?” 她愣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艰难的摇摇头:“他……并未中蛊。” 他眸光紧缩,惊与愣溢于言表。思忖片刻:“那他的话,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 “不知道……”她觉得整个人都疲惫无力,仿佛耗尽了元气般:“他被我激怒了。我确信他并未被人控制心智。但,裴绰约确是他的心锚……他们有事,瞒着我。” “你同样有事,瞒着他。”苗逸仙忍不住打量了下她的腹部,他眸光闪烁,看不出情绪道:“那你说的话,又有多少真,多少假?” “若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我只能选择放手,这是真。”明月夜深深一笑,艰难道:“说不在乎,是假……” “好了,三十六计,都要被你用干净了。什么时候,为自己打算打算呢,本座依旧劝你,走为上策。”苗逸仙哼了一声,他从自己的锦囊中取出一枚药丸,硬塞进她口中。她只觉得清甜甘美,回味无穷。 “走得了才见鬼。老妖怪,你给本宫吃的什么?不会是毒药吧。”明月夜勉力振作:“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若怕随时可以逃。你又不欠本宫什么……” “怕,本座最怕的就是你,翻脸无情。哼!”苗逸仙差点儿被气歪了鼻子,他把自己的厚重外袍脱下来,搭在她身上。 “保胎的,祖传秘方。”他低声哼唧了一声,似乎不情愿的,为她整理着外袍。 明月夜望着他,微微抿紧,充满了认真与紧张的唇角,情不自禁,浅笑安然。 “苗逸仙,你对所有女人都这么好吗……” 苗逸仙手中动作一滞,鸳鸯眼眸狠狠剜了她一眼,不客气道:“还能胡说八道,看来伤就是不痛。少来打探本座的私事,你又不喜欢本座。烦人……” 352.玉殁 坤宁殿中,烛火摇弋。 明月夜、夜涟漪和苗逸仙,三人坐在桌几前,喝着一坛陈年女儿红。三人面前有四碟精致的点心,青提子奶酥、黑芝麻麻团、蜂蜜酿花生和红艳艳的糖葫芦。 明月夜拿起一串糖葫芦,眼神中竟有些动容。她喃喃道:“原来宫里也有,白记的糖葫芦……” 她只觉得心头堵着憋屈的一点生痛,上不来下不去,硬生生的难受。她丢下手中糖葫芦,劈手抢过苗逸仙面前的酒杯。 明月夜刚要将杯中女儿红,仰头而尽。却被手疾眼快的苗逸仙一把夺过。 “当着你的医官,你还敢作死喝酒。你当本座是个死人吗。要喝就喝这个……”苗逸仙呲牙道。 他把一盏温热的牛乳推到她面前,自己却把抢过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神情意犹未尽。 “长公主,您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不能饮酒,太伤身了。”夜涟漪端过一碟青提奶酥,放在明月夜面前,关切道:“吃些点心吧,您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会垮掉的。如今,常焱宫里乱成一团麻,您若倒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涟漪,总叫我姐姐的。记得……”明月夜淡淡一笑。她听话的拿起一块奶酥,小口的咬食着。 “姐姐,放心。涟漪记住了。”夜涟漪会心一笑。 “流千树他们,已经出宫了吧?若从长安到檀香山,需要七日路程。希望他们一切顺利。”明月夜看了看苗逸仙。 “放心,那耗子机灵的很,他们已经出宫有两日了。没坏消息,就是好消息。”苗逸仙沉溺在美酒的鲜香中。 他饮酒又畅快,又尽兴。让明月夜又嫉妒,又郁闷。她忍不住狠狠推了他一把,狠狠道:“不许喝了。知道我不能喝酒,你还故意馋我,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揪出来,再打个蝴蝶结。” “喂,你肚子怀着的不是个辣椒吧?怎么越来越火爆,动不动就打人、骂人呢。”苗逸仙翻了个白眼,抱着酒瓮躲了躲。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被她抢走。 夜涟漪忍不住偷笑。这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情不自禁相互奚落,却又说不出的默契。 “滚。”明月夜怒目,兜头就是一巴掌。 她遂而又想起了什么般,沉默了片刻,苦涩道:“我在想,这个孩子,是不是来得特别不是时候呢?” “姐姐,你莫非动了什么念头?万万不可,这可是老天爷赐给你最珍贵的礼物。”夜涟漪吓得惊跳起来,她紧紧攥住明月夜的双手,一瞬间眼泪都盈满了双眸。 “虽然,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哥舒寒,那脸比屁股都冷的家伙。但看在这小家伙是你的孩子。他若与你和离,我帮你养大他。我能让他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男人,就像我一样玉树临风、人见人爱,哈哈……”苗逸仙眯着鸳鸯眼,盯着明月夜的腹部。 蓦然的,苗逸仙只觉得气氛十分尴尬。 因为两个女人之间本来弥漫着淡淡的哀伤,一下子就被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冲散了。她们都轻蔑的望着他一言不发。只不过明月夜眼中的蔑视,可要比夜涟漪的犀利百倍。 “哎,你们这些年轻的丫头啊,懂什么?想当年,我意气风发之时,可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投怀送抱的人,比比皆是。”苗逸仙不满的抽了抽嘴角。 “若小骨头敢有半点像你,我便让他出家做和尚去。眼不见……心不烦!”明月夜冷冷道。 “小骨头?小骨头,有趣的名字。明月夜,既然名字都起好了,可见你心里也极舍不得这孩子。你不过担心,长安之乱,恐怕你会无法照顾他周全?”苗逸仙正色道,遂而温柔一笑:“放心,我会保护你和他。说到做到!” 他向她举杯,一饮而尽。 明月夜终归愣了一下。正如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亦然用“你我”这般的称呼,越来越娴熟。或许,在共同经历过越来越多的危难之后,他们之间的友谊也深厚起来。 其实,这苗逸仙不同于温亭羽或者流千树。他很聪明,又很世故,会把自己最真切的情感,藏在嬉皮笑脸的最深处。可是,他的血并不凉,心也有温暖。她明白他的无奈与自嘲,是历经岁月变迁的脆弱抵抗。厚重的油彩之下,也藏着一个纯粹不屈就的灵魂。他一直在挣扎,可惜遇不到懂他的人。 明月夜微微一笑,她从夜涟漪手中,抽出自己的掌心。她端起女儿红的酒瓮,手腕一扬,一道琥珀色的弧线,优美的落入自己、苗逸仙与夜涟漪面前的酒盏中,朗声道:“谢谢你们,人生若能得一二知己,足矣。” “也请为了我们的友谊,好好活着。我,不要你们的任何牺牲……无论发生什么,请好好活下去,谢谢。”她躲过苗逸仙的阻拦,用酒盏轻轻碰了下他们的,饮了一口,轻笑道:“今天只喝一口,下一次,我们再不醉不归。” “那就是小骨头的百日酒。”夜涟漪咧嘴一笑,眼眸闪亮。 苗逸仙温熙而笑,不语,一饮而尽。 “启禀长公主,大事不好。玉妃被人谋害。据说是流千树大人做下的。如今,侍卫们正在殿外,要求搜宫,抓人。”殿外,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禀报道。 苗逸仙脸色微微苍白,他与明月夜对视一眼。两人心头都不由咯噔一下,若沉深渊。果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明月夜与苗逸仙一前一后,走出了正殿。花园之中,站着一队暗军士兵,剑拔弩张,神情紧张。 “启禀王妃,玉妃遇害。属下们在现场找到了凶器,经过比对,发现是流千树的随身匕首。属下是受王爷之命,前来坤宁殿搜捕罪犯,还望王妃给予方便。”副统领林英恭敬鞠礼道。 “判定流千树杀人,可有旁的证据?”明月夜淡淡道。 林英示意手下,他接过兵士递过来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一把血迹淋漓的赤金匕首。正是流千树随身携带的流云刃。 “仅凭一把刀,就判定流千树杀人?过于草率吧!”明月夜绯红色长袖一拂,态度强硬。 “是,但流千树难逃嫌疑。王爷的意思是先将人带去长生殿问话。可流千树并不在典药局,想必在皇贵妃娘娘殿前伺候,所以……”林英小心翼翼道。 “回去告诉西凉王。流千树前日便被本宫派往衮州寻紫背人参,好为娘娘入药补身,他不在坤宁殿。若林统领不信,娘娘正在殿中安寝,若你有足够的胆子,不怕惊扰了娘娘凤体,就闯进去搜吧。”明月夜轻描淡写,让开一条路。 林英冷汗涔涔,他迅速跪倒叩首,恭敬道:“属下不敢,王妃恕罪。属下即刻回去向王爷禀传。” “若王爷还想搜搜本宫的媺园,也悉听尊便。”明月夜明眸一凛:“这后宫发生的命案,摄政王处理起来,似乎名不正言不顺。本宫乃大常念媺长公主,自然有职责过问此案。人……玉妃现在何处?案发又在何处?” “启禀王妃,尚未尸检,玉妃遗体只能先停到了掖庭。案发现场在御花园的玫霞角楼下,枯草中。”林英不敢怠慢。 “好了,本宫也不难为你,下去吧。”明月夜回望了一下,正在苦苦思索的苗逸仙,清淡道:“苗医官,你便随同本宫,前往一探吧。坤宁殿有董怀义,够了。” “王妃……”林英忍不住膝行了几步,低声道:“这十几日来,王爷与裴姑娘虽然同居长生殿,但……他们分房而居。王妃莫要误会王爷。他……” “他让你跟我说的?”明月夜唇边划过一丝冷笑。 “没有,若王爷知晓属下与您说这些,恐怕会斩落属下的头颅。”林英低下头,嗫喏道:“但……属下们,不愿王爷与王妃心生缝隙。王爷……心里还是在乎王妃的。属下多嘴了,王妃恕罪。属下告退。” 林英不敢等明月夜的半句回答,赶忙带着手下,一阵风般的逃离了坤宁殿。 “怎样,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吗?若你不忍心……”明月夜打量着苗逸仙阴晴不定的神色,迟疑道:“你不会也在怀疑流千树?” “不。不会是耗子。我虽与姣姣,是露水姻缘。但此次她遇害,多半与我有关。她对我,一直真心实意。虽然我没想过与她天长地久,但我一直都希望,和我有关的女人,结果不会太凄惨。但……或许,我才是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注定孤家寡人。”苗逸仙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我有个办法,倒能改变你的命运。”明月夜轻轻挽了挽衣袖,似笑非笑。 “怎么,你还能改命不成?”苗逸仙愣了一下,狐疑道。 “很简单,割了……一了百了!再不会祸害旁的女人!你自己,也就心如止水了……”明月夜刻意瞄了瞄他的重要部位。他只觉得自己脊梁上划过一丝冷气,身手敏捷的跳出去好几步。 他咬牙切齿道:“明月夜,你这女人实在歹毒。跟你交心,就是自寻死路,实在太虐心!” 353.线索 掖庭的一间荒废房间中。 这是一间几近荒废的旧殿,破旧、阴冷、到处散发着一股霉味。 唯一还能看得过眼的,是一盏青色宫灯,映着一张斑斑驳驳的木台。上面垫着白布单子,依稀盖出了一个人的轮廓。触目惊心的,却是白布单子上侵染出来,令人吃惊的大滩鲜血。 木台旁边站了两个哆哆嗦嗦的小太监,根本不想再靠近一些。 暗军虽然把掖庭围住,但殿内却只留了两个值夜的小太监。没有人,愿意沾这样的晦气,都快过年了,血光之灾大凶之兆。 “玉妃,毕竟曾为皇帝嫔妃,怎么惨死之后,要停放在这种地方。”明月夜斜了一眼小太监,微微蹙眉道。 玉妃虽然尖酸刻薄,在宫中没有什么人缘。但身后事如此凄凉悲惨,也令人扼腕。 小太监用袖子捂住鼻子,跪倒在土地上,低头嗫喏道:“启禀长公主,这宫妃横死百年来都没有遇到过,连李公公都不知道该按什么规矩来操办这事情。西凉王又说要验尸……可宫里没有仵作啊,也得从大理寺另外调来。只能……只能先把人放这儿了。” “好了,下去吧,本宫自行查看就是。”明月夜微微蹙眉,挥挥手。两个小太监如释重负的逃出房间,躲在殿外守候。暗军的副统领林英虽然心生狐疑,但毕竟明月夜是西凉王妃。她要验视尸体,他自然不敢阻拦的。 苗逸仙却按住了,明月夜想掀开尸布的手掌,淡淡道:“你胃口尚浅,看不得这种伤口。还是我来吧。你……歇息一会,后面等我。” 她盯住他的眼睛,低低问:“你……行吗?” “别问一个男人,如此愚蠢的问题。”苗逸仙故意调侃。他推开明月夜,自己轻轻掀开尸布。但灯影下的血肉模糊的人体,让他一时也难以接受。他举着纱幔宫灯的手腕,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曾经温香暖玉,花香满抱,如今死无全尸,满目疮痍。他,受不得。 明月夜微微蹙眉,不动神色接过宫灯,又举高。她不动声色握住他的臂弯,淡淡道:“我不看,只帮你掌灯。” 苗逸仙点点头,他从自己的背囊里拽出一副白布手套,戴好。张起双手,从尸体的头部开始检看。 眼见玉妃柳姣姣身穿粉色锦袍,披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大部分首饰都跌落了,只余一枚紫水晶的华钗,因为紧紧勾住了头发,也摇摇欲坠。 她的身体在草地中滚得,沾满了尘土与枯草,娇媚的玫瑰粉早已斑驳不清。她的脸、脖颈与双手,都被利刃划得血肉模糊、十个指甲也被人剥落,甚至露出了白骨茬子。整个尸身看起来面目全非,异常恐怖。 苗逸仙迟疑了一下,叹息道:“她这一生,最为珍重自己的容颜,却又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离世。哎……冤孽。”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的在尸体头部、颈部、手部,腹部等处,轻轻摩挲并细细查验伤口。 “她并非被人用利刃刺伤,失血过多而死。而是备受折磨后,最后被绳索窒息而亡。颈部本来该有深深的淤痕,却被这些故意做出来的伤口掩盖了。”苗逸仙淡淡道。 他复而靠近玉妃刀伤交错的脸颊,嗅闻着她的口鼻之处:“她也是有些功夫的,被人下了药,失去了反抗能力。” “你懂得验尸?如何确定,不是失血而死,比如肋下这个巨大伤口。就是被匕首刺伤出来的吧。”明月夜强忍住自己翻滚的呕吐感,遥遥一望,冷静问。 “很多年前,我做过仵作。后来我师父病死了,我才做了医官。你看,通过伤口流出血液的分布和颜色,可以判断尸体是死前受伤,还是死后。死前造成的伤口呈深红,伤口周围有散点血。死后的伤口周围相对干净,肉外翻度不高。所以,致命伤不再这里。姣姣的颈骨,却受到了重创。第三、四节椎骨,尽断。刀伤不止于此。这是被一个惯用左手,年轻有力的男人,用白绫一类的东西,扼颈而亡。根据现场泥土中的脚印,可以推算出他的身高,体重。” “那这些指甲,是她活着的时候,生生被拔脱的?为了严刑逼供!”明月夜倒一口冷气:“他们想从玉妃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的前生今世。想必,早就有人怀疑我了。”苗逸仙似乎在柳姣姣被划得稀烂的嘴巴里,发现了一些异端。他伸手轻轻探入其中,摸索着。 “那么,她可知道你的事?”明月夜也在尸体蜷曲的手指中,亦然发现了一丝线索。她提灯靠近,从尸体掌心拎出来一条,细细的枯草环。她不吝诧异:“这……是什么?” “线索。她不会出卖我。尽管她确实也不知道我的事情。但她一定会竭尽全力,给我留下,为她报仇的线索。”他冷冰冰说:“而我,也一定会让杀了姣姣的人,付出代价!” 他手指用力,终于从尸体口中,取出了一颗圆溜溜的物件。她举着灯笼凑过去。发现是一枚从柳姣姣紫水晶花衩上,硬生生扯下来的一枚水晶珠。 “莫非,柳姣姣不堪折磨,想要吞珠自绝?”明月夜与苗逸仙相视,狐疑道。 他略一思忖,喃喃自语道:“紫水晶……吞珠。左撇子,年轻男人。这个人,她还认识。” 忽然之间,两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道:“是紫涵!抓住她的人,是紫涵。他还在常焱宫!” “那这个草绳,又什么意思?救命稻草……”明月夜继续追问,她将尸体掌中细细的草环递给苗逸仙:“这个,她一直攥在掌中,似乎是仓促之中,栓了这么个草环。临死之际,才攥在手中的……因为细弱,凶手并没有发现。” “看这草色,却是青黄,并非玫霞角楼的枯草。那么,她被杀害的现场,一定有这种青草。我们得去找一找,这草的来源,便会真相大白。”苗逸仙接过草环,轻轻放入一枚雨布制成的布袋中。 “好,那咱们去找一找。”明月夜登时振奋起来。 “嗯,你到那边等我一下。”苗逸仙似乎还有心事,长眉微蹙。 她想了想,便将灯笼留在旁边。自己则靠在门边,静静望着他。 苗逸仙脱下了自己的青蓝色长袍,轻轻盖在柳姣姣的尸身上。他又从自己怀中取出香包,在地上点绕了三枚塔香。淡淡的桃花清甜,随着细白的轻烟,摇摇而上,又缓缓散去。他面向木台,双掌合十,轻声咏诵着一段经文,似乎在超度亡魂。 一时间,明月夜愣住了。她的心底涌上一股酸涩与苦痛。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恰在此时,有一滴血珠,犹如眼泪般,从柳姣姣血肉模糊的脸颊上,滑落在土地上,溅起了薄薄的一小团尘烟。 塔香燃尽,宫灯中的蜡烛,也被一阵寒风吹灭了。 苗逸仙掏出一支玉笛,吹着一首熟悉的乐曲。明月夜知道这首曲子,是柳姣姣入宫之时跳的艳若惊鸿用的曲,她自此一鸣惊人,成为皇上的宠妃。曲音哀婉,后调悠长。仿佛要送那依依不舍的孤魂,最后一段黄泉路。 笛曲悄悄低沉,没入黑夜。明月夜暗自唏嘘,只觉得有人,缓缓走过来,紧紧揽住自己的肩膀。 苗逸仙低低道:“走吧,看着路。别跌倒。” 他的声音宁静而平和,连一点哭过的鼻音,都没有残留。但他一定,流过泪。因为她闻到了微咸的悲伤。 苗逸仙的步伐又大又快,若不是他及时揽住了明月夜,她几乎跟不上他。 “去哪儿?”她惶惑问。 “常焱宫中,有这种青黄之草的,不过两三处,比如碧渊殿。看看就知道了。不过,明月夜,我们不可深入,暗中观察即可。若要深入虎穴,我一个人去。你在外面等我。”他轻松道。 “好,先去碧渊殿。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明月夜抿紧唇瓣。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对她,缘分已尽……不必太哀伤……”她想要安慰他,却词不达意。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我已经一百五十岁了,看透了……”他苦笑。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能青春永驻,容颜不改?”明月夜忍不住问。 “我偷了时间,时间也惩罚了我。虽然可以一辈子不老,却也永远不会得到我想要的……真心。”苗逸仙古怪道:“如果说,我后悔了,你信吗?可……回不去了。” 354.捡的 碧渊殿。 今年冬天,格外的寒冷。有水的地方早已结了冰,更何况这临湖的碧渊殿,简直比冷宫还清寒、寂寥。 衬着月色,明月夜与苗逸仙悄悄潜入了碧渊殿。原以为,殿外会有侍卫与暗军的重兵把守,如今看来实在多虑了。偌大的废宫周围,也不过偶尔一队士兵,松松散散,提着灯笼走过,算敷衍了事。 “副统领,您说这大冷天的,咱们怎么摊上这么个倒霉差事,在这冷清地方守卫。那紫涵,不是已经逃出长安城了吗?剩下一个老太婆和几个老掉牙的太监在里面,可还能有什么折腾。还非要人手日夜守卫这里,这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一个看上去带着几分痞气的侍卫,哆哆嗦嗦郁闷道。 侍卫统领本来也不满意这巡夜的苦差事,他不高兴的狠狠踹了一脚那发牢骚的侍卫,狠狠骂道:“就他妈你事儿多,啰嗦个半天有啥用?你敢当着那冷脸阎王的面,多说一句?西凉王就能在那湖面上凿个洞,把你小子大头朝下扔进去,你信不信?” “信,信,自然信。谁不知道那杀神王爷的手段?听说,前日,他将从混进宫来的奸细,用绳子绑了脚,扔进冰窟窿半柱香的功夫,再把人拽上来。若不招供,便再扔进去,来回几次。冻死两个,憋死了两个,吓疯了一个。剩下一个便招了。结果把冰棍儿一样的人刚抬到火炉边,那人的鼻子、耳朵和手指头就像煮熟了的猪爪子一样,都掉下来呢。恶心……”侍卫仿佛见到了此情此景,浑身上下忍不住又大大寒颤一番。 侍卫统领本来还在自己怀中藏了小半葫芦烧酒,和两个卤猪蹄子。闻听此言,只觉得胃口上下一阵翻腾。他恶心的把装着卤肉的油纸包掏出来,狠狠砸在侍卫头上,厌恶道:“真他妈晦气。去那边看看。别说人了,这么冷的天,恐怕连耗子都不会有一只。咱们是宫里的人,不是人家嫡系暗军,还敢挑三拣四不成?还有,你少胡说八道,若被西凉王的人听见,你我还想活?赶紧的,巡完了回营房睡觉去。” 眼见这一队兵士,打着灯笼哆哆嗦嗦消失在夜色中。苗逸仙提起扔到自己身边的油纸包,晃了晃,貌似已经冻成了冰蹄子。他顺手又扔进了黑暗中的湖面,只听一声脆响。想必在冻成冰的湖面上,滑行了许久。可见天真的冷透了。 又等了一会,终于再无人声。苗逸仙在前,明月夜押后。两人蹑手蹑脚翻进了宫墙。老旧破败的碧渊殿就像模糊的黑影子一般,影影绰绰,连灯火都没有。满院子的野草与枯树,风一吹发出哗啦啦的怪声。 “柳心玉被哥舒寒拘押在长生殿讯问。这里只剩下几个侍女和太监。密室却在内殿的墙壁里……咱们去看看。”苗逸仙小心翼翼拨开枯枝和野草,开辟出一条路来。 明月夜掌中拿着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照亮去路。忽然,她拉了下苗逸仙的衣袖,低声道:“你看,是不是这里的草?” 苗逸仙循声望去,只见殿门前有个黄土洼,长着很高的茅草。他伸手拔下一拔,只见那些草根的底部,还洇着小半截的青绿。 他将茅草放在珠光下仔细打量。遂而又大力翻看着茅草堆。终于找到了一枚染血的赤金钗。他迟疑片刻,小心翼翼拨开附近草丛,又发现一个小小的洞口。洞口附近的黄土被抓得纷乱,甚至留下些许血迹。 “这是一个气孔。连着这碧渊殿地下密室的地牢。如果我没有猜错,姣姣曾经被关押在地牢里。金钗是她的,她曾经想要逃离,可惜没成功。” “这草上面是黄的,底下却有绿意,说明碧渊殿的地下一定有暖龙之类。这气孔深不见底,却透着隐隐温意,想必里面的空间很大。可玉妃煞费苦心的从气孔里,抓了一把草。还编了个草环藏在自己掌心中,却是何意?”明月夜狐疑道。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探探。若……一个时辰我还不回来。你便赶紧回媺园。毕竟,这密室有暗道直接通到宫外。我也误打误撞迷了路走进去的。找不找得到,还得看运气。就怕他们已有所惊觉,早把秘道关闭了。”苗逸仙跃上台阶,轻轻推开殿门,隐约看到里面暗黑一片。 “不行。既然你已经打草惊蛇。就不怕他们在秘道那边来个瓮中捉鳖。”明月夜轻轻阻止住他。 “说话能中听些吗?瓮中捉鳖,谁是王八?”他一呲牙,不高兴道。 “守株待兔行了吧?“她翻个白眼,斩钉截铁道:“要下,就一起走。好歹互相有个照应。” “哼,我怕你扯后腿。你留下,我一个人去。”他坚持。 “省省吧,不定谁扯谁后腿呢。我不过怕你被捉住了,再投敌叛变。”她亦然坚持。 “有人!”苗逸仙眼疾手快,突然拉住明月夜,复而又跃入草丛中。 两个人都静静趴在草丛中,看着由远而近的一盏青色宫灯,晃晃悠悠而来。 “娘,你在哪里啊……娘……呜呜……”一个年幼的孩子,惊慌失措的哭泣声,越来越近。 只见一个穿着天蓝锦袍的小男孩,打着灯笼,正跌跌撞撞跑着。一边哭一边喊,声音十分凄厉,显然受了惊吓。 待那孩子走近了,原来是个甚为白净漂亮的孩子,不过五六岁模样,有些瘦弱。他黑黑的额发柔软而服帖,有着挺秀的鼻梁和粉润的唇瓣。以及,一双邃黒的大眼睛。 “不会吧,这么巧?看来老天庇佑啊。”苗逸仙咧嘴一笑,他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瞥了一眼明月夜,坏笑道:“震惊吧,这小子长得像不像哥舒寒?八成就是裴绰约和哥舒寒早年生的私生子。” 明月夜细细盯着那孩子,想看得更清晰一些,但苦于夜太黑,灯光又微弱,并不能看仔细。 “你不觉得诡异吗?这都深夜了,在这废宫里,居然有个孩子,跑来跑去?”她谨慎的打量着四周,死亡一般的静夜。 “上次,这孩子也是从秘道跑出来的,他好像脑袋有些问题,是个傻子。依我之见,他可能迷路了。”他微微一笑:“这送上门来的夜宵,不吃白不吃啊。反正,他管裴绰约叫娘!抓了这小崽子,我帮你问问,他爹是不是哥舒寒哈。” 两人正在言语间,那孩子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溜。竟然把手中的灯笼扔出去老远,自己却摔倒在草丛里,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 “算了,多少是个小孩子,先救起来再说。”明月夜微微蹙眉,她从草丛里跃出来,跑了过去。 跑近,她还未说话,那小男孩便一把抱住她脖颈,把冰凉的小脸贴到她衣襟上,哭得都要断了气般:“娘,抱抱……娘……腿痛……” 苗逸仙一把就从明月夜怀里,把那小男孩薅了出来。他攥住小男孩的脖领子,拽到自己面前,斥责道:“小崽子,你看清楚她是不是你娘?手摸哪儿呢?小小年纪不学好。” 小男孩愣愣的看了一眼苗逸仙,再次哭泣起来。这次,他紧紧抱住了苗逸仙的脖子,还不放心的用两只小脚缠住了苗逸仙的腰,简直不折不扣的树熊一般黏贴。 “爹……抱抱……爹……腿痛……”小男孩哭得更伤心了,鼻涕眼泪流了苗逸仙一脖子。后者欲哭无泪,只想把这小崽子拉下身来,再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你……你叫谁爹?小王八蛋。让你乱叫……”苗逸仙气急败坏道:“明月夜,你看什么热闹,先把这小王八蛋给弄下来再说,快点儿。” 明月夜掏出自己的夜明珠,照亮了小男孩受伤的膝盖和苗逸仙濡湿的衣襟。 “他的腿摔破了。我先给他处理下。”明月夜忍住笑,故意不理他。她取出药巾将小男孩的膝盖伤口包扎好。 “先把他给弄下来。快点儿!”苗逸仙咬牙切齿的挣扎着,又不敢大力去生掰孩子的手脚,模样十分狼狈。 “恭喜你,苗医官。捡了个儿子。哈哈……”明月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王八蛋,你想吃奶吗?我带你去找你娘啊……”苗逸仙擦擦额上热汗,露出了不怀好意之笑。 明月夜眼疾手快,抱紧双肩,跃后了好几步,警惕道:“你捡的儿子,跟我可没半点关系!” 小男孩突然眼睛发亮,双手伸向明月夜索抱。苗逸仙趁此机会把他拽了下来,扔进草堆里。待那孩子刚要再扑过来,他敏捷的从自己怀中拎出一个口袋。他从里面拿了一块麦芽糖出来扔给小男孩。后者兴高采烈的把糖放在口中,津津有味吃着,眼睛却盯着苗逸仙晃来晃去的糖袋子。 “小崽子,那房子里面有条很长的路,你知道吗?能通到外面去的。你若带路,我便把整袋糖都给你。”苗逸仙狡黠一笑,信誓旦旦。 “爹……吃糖……”小男孩眼巴巴瞪着糖袋子,跳了几次都没有够到。 “带……路……懂吗?”苗逸仙指指黑暗的宫殿大门。 小男孩看看糖袋,又望了望明月夜,终于犹豫不决的点点头。 “看见没?只要给男人一点甜头儿,就没什么不能搞定的。”苗逸仙朝着明月夜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 “苗神医。我有件事情不甚明了,还想请教一二。”明月夜似笑非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王八蛋的爹自然是王八,但王八的夫人,就是这小崽子口口声声喊的娘,恐怕也得是个王八吧。半斤八两,壳大壳小而已。我不吃亏。”苗逸仙咧嘴,露出细白的牙尖儿。 “少说废话,让你捡到的儿子。带路吧!”明月夜无趣的翻了个白眼。 苗逸仙又扔给小男孩两块糖,顺便推开了殿门。 355.圈套 苗逸仙用一袋子糖果,哄骗那小男孩将他们带进了碧渊殿的秘道。 他把小男孩背在身后,明月夜则用夜明珠,为他们照亮前路。 碧渊殿本来就没有几个守卫太监与宫女。此时又值夜深人静之时,他们也都熟睡入梦。众人根本想象不到,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偷偷潜入了墙壁之中隐匿的地下世界。 “小崽子,你叫什么名字?”苗逸仙低声问道,似乎想和小男孩套套近乎。 “阿晔……”小男孩一边吃糖,一边摇头晃脑道。 “阿爷?哼哼,老子还是你祖宗呢!”苗逸仙翻了个白眼,故意颠了一下阿晔的小屁股。始料未及的,小男孩口中的糖果便带着口水,径直掉入了他的后脖领子。 他倒吸一口冷气,伸臂从衣衫里,掏出一块不知沾着口水,还是汗水的糖块,狠狠扔到墙壁上。又一把薅住阿晔的脖领子,将其拽到自己面前。 他用一双鸳鸯眼恶狠狠盯住阿晔,阴森森道:“小崽子,你可知道太岁头上动土的后果?本座会将你做成一物三吃。肋下的嫩肉切片,沾了酱料生吃。四肢卸下,与芋头红烧成菜。剩下的便风干成腊肉,和腌萝卜爆炒下酒。” “喂,你别吓唬小孩子,他还这么小,禁不起恐吓。”明月夜伸手想要抢过阿晔,却被苗逸仙灵巧躲过。 “好吃,阿晔,也要吃……”阿晔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眼眸发亮,一串串口水从嘴角落了下来,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我早跟你说了,这小崽子就是个傻子。”苗逸仙叹了口气,把阿晔扔给明月夜。他望了望蜿蜒的,且隐藏在暗夜中的秘道,无奈道:“我都怀疑,他真的认识路吗?既然他是裴绰约的崽子,不如掳走了事。当人质总比做向导,靠谱些。” “娘……”阿晔亲昵的紧紧抱住明月夜的脖颈,冰凉的小脸滑腻而细嫩。 明月夜不知不觉的,被这幼童勾起了心中莫名的母爱。她抱住孩子,转身瞪了苗逸仙一眼,不客气道:“阿晔还管你叫爹呢?莫非,他是你和裴绰约生下的?” “见鬼,想想和那老女人睡一个床榻上,我都要鸡皮疙瘩掉一地。若再要生出这么个玩意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若是和你生一个,我倒可以考虑看看……”苗逸仙魅惑一笑。 遂而他眼珠一转,恶狠狠将手中的匕首带着刀鞘,抵在明月夜喉咙上。 他作势吓唬阿晔道:“小王八蛋,本座告诉你,若你不能将我带到有光的地方去,本座便宰了你这娘亲。信不信?” 阿晔被吓得眼泪汪汪的,更加贴紧的抱住了明月夜,抽噎着:“不要杀……娘亲。阿晔,阿晔……认路。阿晔……经常……跑出来找娘……往那边走。” 他小手一指岔路正中的那条小路。 苗逸仙得意的朝着明月夜笑笑,耸耸肩一马当先走到了前面。明月夜长眉一扬,抱着阿晔紧紧跟上。 就这样,他们在密道中足足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正当苗逸仙耐心即将耗尽之际。一豆光亮蓦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就说嘛,这小崽子就得靠吓唬。”苗逸仙得意洋洋的,顺着那闪现着烛光的一掌小窗,疾步而去。 原来那是一道木门,门上有扇小窗,顺着窗外可以看到宽阔而颓败的院落,正是那日他误打误撞找到的守墓人石屋。 “就是这里,今日的运气出奇的好,这石屋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苗逸仙兴奋道。 他试了试想要打开木门,发现门栓上锁,不禁冷哼一声。他一道凌厉掌风掠过,粗重的铁链应声落地。 “开玩笑,就这样一把破锁,还想困住我?明……”苗逸仙大力推开门,便要冲出密道。但他呼唤明月夜的名字还未过半,只觉得脚下一空,心中暗呼不妙。整个人已经迅速跌落翻滚下去。 原来这木门之外紧紧相连的,竟然是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他惊出一身冷汗,在惊人的下坠速度中,他拼力想要抓住石壁。但这陷阱的四壁光滑不已,甚至还撒了桐油,异常滑溜,根本借不上半分力气。他便在跌跌撞撞中,一路翻滚下去。 明月夜始料未及,眼见苗逸仙已经跌落陷阱。她本能的将阿晔推倒安全地带,自己则小心翼翼顺着陷阱边缘,想用夜明珠照亮下面。她以掌做扇,朝着陷阱底部,轻轻呼唤着:“苗逸仙,你有没有事?” “这老王八,死没死透,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明月夜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歹毒笑声。 明月夜在惊诧中,被身后之人,大力推下了陷阱。夜明珠骨碌碌的坠落下去。明月夜费尽心力,在洒满桐油的石壁上,勉强滑行。 终于,她看见了夜明珠落在陷阱的最底部。然后,她重重的跌落在一个人的身体上。后者闷声一声,有气无力道:“明月夜,你踩到什么不该踩的……地方了吧。” 明月夜脸颊微微一热,她飞身闪开,捡起夜明珠。趁着珠光,她与苗逸仙面面相视。只见两人的衣衫与头脸都被沾满了油污与尘土,还有细碎的划伤。各自都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喂,不是叫你不要跟那么紧吗?莫非,你为了救我竟然以身犯险?这还真令人感动啊……难道,你终于被我的真情感动了,不顾一切要与我同赴黄泉?哈哈……”苗逸仙一边龇牙咧嘴调侃,一边从自己怀中拽出灰色的绸缎方巾,递给她擦拭脸上的污物。 “滚,你掉下陷阱来是因为你笨。我掉下来,才不是为了救你这个扫把星。我……我……被人推下来的。”明月夜火冒三丈,她一把抢过方巾,用力抹着脸颊。 “被那小崽子?开玩笑,若说是被鬼推下来,我倒能信你几分。”苗逸仙举起夜明珠,靠近她,关切道:“活动下身体,可有什么痛的地方?别摔坏了哪里,比如手……” “还好,反正比你强。多亏出来前,我带了这个。”她抬起自己的伤掌,只见上面多了一只暗黑的玄铁掌套,手背上绣着一团小小的赤红火焰。 “你没事就好。玄铁掌套,呵呵。火暴是你什么人……竟然舍得为你制作这种宝物。”他暗暗舒了口气。 “火暴长老是我师父。” “明月夜啊,明月夜。你比明媚更令我惊奇。”他不吝感叹。 明月夜眼见苗逸仙肩膀上的旧伤已经爆裂,流出了新的鲜血,甚至染红了衣衫。她摸索出自己的锦囊,找出伤药和布巾,小心翼翼为他拉开衣衫,重新包扎伤口。 “我现在,终于明白玉妃在掌心中,藏着草环的意思了。”她喃喃道。 “如何?”他似乎也有一定预感。 “圈套!”两人异口同声道。 “她拼死想要警示你,碧渊殿的地下有圈套。”明月夜深深吸气:“我大概也猜到,她恐怕同样上了那孩子,不……应该是侏童的圈套。如今,他故技重施,又蒙骗你我。他们,果然有备而来。” “侏童,有着孩子的面孔与肢体,其实修炼了一种邪恶的方术。他心机叵测,诡计多端,十分邪乎。”苗逸仙也愣住了,嗫喏道。 “我……是被侏童,推下来的。我想,上一次你在密道里并非误打误撞,你遇到他们,就是他们的计划之一。他们用这侏童做饵,设下了个这个陷阱。”她垂下头,心中的忐忑一波一波的延展开来。 “明月夜,你果然聪明过人,难怪哥舒寒对你如此痴迷。连我……都忍不住,要喜欢你了……哈哈……”陷阱之上,传来侏童的声音,如今那分明就是一个成年男人之声。 “小王八蛋,有种你下来,我扒了你的皮。”苗逸仙指着洞口,狠狠嚷道。 遂而,噗通一声,从洞口掉下个物件。并非是人,而是一个圆溜溜的铁球。 明月夜惊呼一声:“不好,是药球,屏息。” 话音未落,那铁球突然炸裂开来,迸发出无数浓臭的粉末。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顿时充斥了陷阱。 “明月夜,苗逸仙。我知道你们都是医官。不过,我的药球可没那么简单。只要皮肤甚至发丝沾染一丁点儿,也会……中毒……”洞口隐隐约约传来恶毒的笑声。 苗逸仙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紧紧扑倒了明月夜,将她护在自己身下。 “有机会,自己逃。不要管我……我也会尽力逃……” 她听见他影影绰绰的话,终归心头一窒,晕了过去。 356.谜底 明月夜幽幽醒转,发现自己和苗逸仙被囚禁在一个石屋之中。两个人的手脚都被玄铁镣铐束缚,粗粗的锁链又被一个铁环穿过,直接楔进石壁。 这个石屋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腐败味道。除了巴掌大的一个气孔,还可以看见隐隐的天空,石屋内黑漆漆的。连身边的苗逸仙都是模模糊糊的影子。 明月夜小心翼翼拖着锁链,摸索着附近石壁。她发现这间屋子坚固非常,并无越狱的半分可能。 苗逸仙轻哼了一声,也醒了过来,他伸了个懒腰,低声道:“明月夜,活着吧。” “嗯。”她摸索了下周身。意料之中,自己的兵器与锦囊,甚至连掌套都被人拿走了。她便暗中吐纳气息,心中不禁更慌。自己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看来穴位也被暂时封住,难以运息排毒。 “喂,你不会第一次被擒获吧,我还真幸运啊,第一次哦。哈哈……”苗逸仙活动活动手脚,调侃道。 “滚!”明月夜狠狠拽了下铁索。 因为两个人被一根铁链拴住,她一拽自己这一边的,铁索便从铁环中往她的方向迅速坠落,将毫无防备的苗逸仙拉拖了个趔趄,狼狈不堪。 “怎么办?”她蹙着眉,居高临下望着偷笑的他,窝火道:“你很开心,掉进裴门的陷阱吗?” “既来之则安之,他们若想杀了我们。只要在陷阱里布置枪刺,此时恐怕你我已经变成了母刺猬和公刺猬。如今,你我还好端端躺在这里,说明咱们奇货可居。本座说得没错吧,小侏儒。”苗逸仙盯住石屋中黑暗的角落,冷笑道。 笑声未落,石屋里突然被一盏烛光染亮,侏童阿晔换了一身碧蓝绣金纹的成人款式,但缩小版的衣衫。他一双孩子的眼眸,却笑出了比成人更狠辣的诡异。 “果然老江湖,老辣的很。金征汗国的最后一位大汗,别海脱脱。”侏童阿晔拍掌道。 石门打开,石屋中瞬间明亮如白昼。几个满脸横肉的黑衣男子,抬进了一盆火炭。还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摆了两碗烧肉饭,和一壶烧酒。 明月夜瞥了一眼苗逸仙,暗暗吃惊他的身份。金征汗国在一百多年前,可是雄霸西方草原的战斗民族,彪悍而强大。却不知道为何突然灭国,消声灭迹。难怪他有一双鸳鸯眼,原来本身亦有鞑靼血统。 后者却悠然自得拿起酒壶,惬意喝了半壶。他又开始津津有味吃起来面前的烧肉饭。 “怎么,大汗不怕下毒?”侏童缓步走近,笑眯眯问道。 “怕……你们就不下毒了?本座想开了,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苗逸仙一展眉,挑衅道:“哥舒晔,你这小王八蛋竟然暗算本座,你爹那个老王八呢?叫他出来,本座非要好好问候你们的祖宗十八代。” 侏童着实吃了一惊,他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谨慎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你傻啊?他本来不知道,但现在他很肯定,你就是他说的哥舒晔。”明月夜在一旁摇摇头:“你身体不再长大,智商怎么也……倒和哥舒家那几头笨蛋,不分上下。” “明月夜,你也是哥舒家的儿媳,竟然也目无尊长吗?”侏童不高兴的瞪着眼睛。 “你都摸了侄子媳妇的脸蛋儿,还想吃人家的奶……整个一个老混蛋。还好意思讲什么仁义道德?”苗逸仙咂舌道。 “滚!闭嘴!”侏童与明月夜异口同声道。 “传闻哥舒昊的兄长哥舒晔,生下来五岁就夭折了。原来去做了侏童。”明月夜审视着哥舒晔:“你倒是个乖孩子,放着哥舒大族长不做,难道做个小孩子,很有趣吗?”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我有长生不老之身,还可调动江河之水。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会懂得这些。”哥舒晔脸色铁青,仿佛被人戳中伤心事,不由自主的辩驳着。 “侏童之术修炼起来十分残忍,修炼者将永远保持童颜,除了心智,身体所有的机能,都与幼童无异。”苗逸仙并不急于回答侏童的问题,而是别有用心的打量着他的身材,犀利的目光故意停留在侏童的重要部位,哂笑:“对一个男人来说,想吃又咽不下去,那感觉一定酸爽至极吧。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 “你……胡说八道!”侏童脸色由青转白,咬牙切齿道。 “你既然知道本座乃金征汗未亡人。如何却不知,这侏童术乃我金征汗发源,本为历代大汗修鬼洞之术,护阵的侏童侏女。侏童可呼风唤雨,侏女能白昼颠倒。本座,毕竟一百五十九岁了……” 苗逸仙笑吟吟凝视着侏童,一双鸳鸯眼别有深意:“你以为侏童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吗?用你的脑袋使劲儿撞撞石壁,看看你会不会死翘翘!有人告诉你修炼之术,但长生不老的却未必是你。侏童,不过护法而已。不知那人可曾告诉过你,侏童也可以长大……想哪里长大,哪里就能长大!” 哥舒晔如同着魔般的,在苗逸仙蛊惑的声音中,紧紧盯住他的眼眸。 “阿晔,别看他的眼睛,你会被他蛊惑。鬼眼神医苗大通,他用眼睛,都能杀人。”屋外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是,门主。”哥舒晔突然醒转般。他恼怒的甩甩头,退后几步。 苗逸仙蹙眉,想要躬身站起,却被明月夜手疾眼快拉住。她瞥了他一眼,他明白她的暗示。他们对那侏童的攻心术已经被识破,暂时不管用了。只能稍安勿躁,另辟蹊径。 明月夜作势拿起自己面前那一碗烧肉饭,可惜胃口不佳。她强忍住恶心,用筷子翻着碗中的粟米和烧羊肉,不客气道:“这就是裴门的待客之道吗?难怪颓败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来人,给长公主换一些清淡的饭菜。”从屋外走进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他蒙着面纱,身后跟着一个白衣女子。 前者正是裴冷言,后者却是裴绰约。哥舒晔见到两人出现,更加毕恭毕敬。 “阿晔,你被这两个善于攻心之人,蒙骗了。”裴冷言淡淡道。 “门主,既然您也知道他们的厉害,留着必成祸害,不如早点斩草除根。”裴绰约低垂着眼眸,清淡道。 “好主意,这样……你背着裴门做的事情,便死无对证了。”明月夜长眉一挑,唇角染笑。 “门主,休要信这妖孽信口胡说,她分明在离间。”裴绰约恶狠狠反驳。 “你算什么东西?未免太高估自己。本宫若要除你,还需离间?就说一件,背着你的主子,你卖给那些富人神水神符治疫,赚了多少黑心银子?”明月夜一扬手腕,将那一整碗烧肉饭扔向裴绰约。 裴绰约虽然闪身夺过,但忍耐不住怒意。拔出自己的长剑,就要狠狠刺向明月夜。但长剑还未送近,就被裴冷言一道掌风震落,她仓皇倒地,狼狈不堪,却丝毫不敢再擅动。 “绰约,本座说过,不许动明月夜。她的腹中,有哥舒寒的孩子,这小东西可比你和你肚子里的货,值钱多了。”裴冷言阴冷的眼神,犹如毒蛇般,纠缠着明月夜。后者不由自主护住自己腹部,心生忐忑。 “你想什么,本座心里清楚的很。再有下次,你就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无论是肚子里那个,还是本座手中这个。”裴冷言轻描淡写,却杀意凛然:“如今裴门生死攸关,需要你们毫无保留的忠心,你可懂得?” “是,属下明白。属下……会将新近筹得的一百万金,即刻送来供门主调配用度。”裴绰约用眼角余光,冷冷扫视着明月夜。她的一句话,便让自己损失过半。 “本座记得,你说的是……两百万金。”裴冷言冰冷的眸光,透过面纱,劈杀向手无寸铁的裴绰约。后者浑身震颤了一下,遂而妥协。 她跪地叩首,恭敬道:“是,属下遵命。” “哥舒知途,你这个老狐狸还真狠毒。”苗逸仙忍不住哈哈大笑:“连自己孙子的女人,都不肯放过。简直……惨绝人寰!” 众人皆惊,包括明月夜在内。 “苗逸仙,你没被毒昏头吧?”明月夜靠近他,低低问道:“哥舒知途,已经死了很久了。” “苗逸仙,本来你还能活命,只是你实在自作聪明。”裴冷言哈哈大笑:“本座知道,你是猜出来的。但猜对了,也猜掉了自己一条本来可以活得很长的命。” 裴冷言轻缓的,摘掉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老年男人的脸庞。他虽然有着皱纹与银发,但眉目之间,与哥舒寒竟然有八分相似的英气与俊秀。 “你是哥舒知途?哥舒知途就是裴门门主?”明月夜犹如被雷电劈到一般惊诧不已。她转向笑吟吟的苗逸仙:“你真是猜到的?” 苗逸仙点点头,意味深长:“他故意露出破绽,让本座猜到。” “本座甚为喜欢……你的聪明。苗逸仙,若你愿与本座携手。本座可助你复国,还有……这个女人也可以归你。本座只要她腹中孩儿,毕竟是我哥舒一族的血脉。如何?成交吗。”哥舒知途眸中精光四射,唇角旋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若你给本座换一桌好酒好菜,可以……考虑。”苗逸仙掸掸衣袖,意犹未尽。 明月夜震惊不已,这裴门门主的谜底,揭开得太过容易,仿佛更深藏着言说不尽的诡异与杀机。她愣愣的,也是冷冷的望着面前两个都活成了人精的老男人。第一次,她内心之中,充满了一种恐惧的无力感。 357.赌注 一桌丰盛的菜肴,摆在明月夜与苗逸仙面前。精致的小菜、点心和装在琉璃酒瓮中的美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哥舒知途遣尽众人,自己潇洒坐在他们对面。他挽起袖子为两人与自己面前的酒杯,各斟满了一杯波斯葡萄酒。 苗逸仙悠然自得,他用银筷夹着菜,自己细细品味,赞叹道:“门主厨子的手艺,确实比宫中御厨更胜一筹。明月夜,你可得尝尝看,千万不要错过这人间美味。” 明月夜哪里有胃口吃得下。她微微蹙眉,打量着哥舒知途,心中思量不禁万千风云,一齐涌过。 哥舒知途貌似已近古稀,他的须发银白,脸上的皱纹犹如沟壑。但他身材高大,依旧不失彪悍与精壮,可见保养得甚好。他看上去精力旺盛,特别一双棕黑细长的凤目,眼神犀利,眸光凝聚。长而密的睫毛依稀,想必年轻时也必然俊美无双。他浑身上下,裹挟着一股阴冷之气,寒凉迫人。说实话,他与哥舒寒有着惊人的相似。明月夜不禁心下徒生恶心。 “如你所见,那重瞳妖孽,确实哥舒子孙中,最像本座的。无论容貌、心肠与智谋。”哥舒知途喝着自己手中的酒,他目不转睛盯住明月夜:“若非他桀骜不驯,本座曾十分看好他。他比阿晔、阿昊、阿旼……都聪明得多,可惜了。哥舒一族将后继无人。” “还真庆幸,他一点不像你。”明月夜鄙视的侧了头,嘲讽道:“哥舒晔,一个侏儒。哥舒昊,一个智障。至于哥舒旼,就是那个紫涵吧,心肠狠毒连怀着自己孩子的女人,都不肯放过,不过一个畜生而已。门主大人,你的这些儿子们,可还真给您长脸呢。” “小丫头,激怒对手,找到破绽。是哥舒寒教你的吧?你可知道,谁又将他训练成顶尖杀手?你的套路,都是本座年少轻狂时,便玩剩下的。本座既然没有向你隐瞒自己的身份,就想开诚布公,说说咱们之间的事。若你们二人肯助力本座成事。不但可以活命,甚至还可以得到想要的生活。”哥舒知途淡淡一笑:“不必在刀尖上舔血,不必身处漩涡不由自主,大可归隐山林,悠闲余生。不过,你腹中的孩儿必须由本座抚养。他是哥舒一族的血脉,他身上有哥舒、莫、明三家的强者之血,占尽天机。只有这样天生的霸王,才能成为本座的接班人。” “做梦!”明月夜冷笑:“即便本宫死了,你也休想得逞。” 苗逸仙却兴趣盎然,意味深长:“门主倒雄心壮志。也说说看,你想做什么,要这大常的天下吗?你想做皇帝!” 哥舒知途朗声大笑,摇头道:“你也太小看本座了。若本座看重大常江山,数十年前便已经做了这大常皇帝。本座要的是……雄霸三界,主宰苍生。本座要成为命运之主,与日月同辉,不死不灭。” 苗逸仙噗的一声,把口中酒液喷洒出去,自己咳嗽不已。他一边咳一边笑着揶揄:“疯了吧,还雄霸三界?你先搞清楚如何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凭什么,就靠你那一两个侏童侏女?求个雨骗骗老百姓的银子也就罢了。不作死才不会死!亏你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哥舒知途凝视着面前的一对男女,眸中迸发出贪婪光芒:“自古以来,乱世出英豪。更何况如今,烛龙、白泽、重明、梼杌纷纷现世,这世界的秩序将会被重新梳理和确立。只要能得到你们这天凤与真凰合体,便可控制这些转世的上古神兽,为本座所用。且不要说长生不老,就算本座被尊为三界之王,也指日可待。” “老头儿,你病得不轻啊。如此胡言乱语,莫非被烧坏了脑袋?”明月夜心下咯噔一下。她面上却若无其事,不吝奚落:“哪里来的神兽转世,若我和苗医官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还能被你陷害,任你宰割?见鬼。” “明月夜,你知道的东西还太少……你以为苗逸仙,不,应该称呼您……别海脱脱大汗,他貌似一心一意维护你,就真的别无所图?你又以为,哥舒寒费尽心机与你成亲,又真是一见倾心,琴瑟和谐?幼稚!你若不是真凰转世,他们哪有时间敷衍你。唯利是图的,不止本座。”哥舒知途一边喝酒,一边微眯双眸。 “哥舒知途,你也以为这天下所有人,都和你这老王八,以及你那些子子孙孙的龟蛋们一般,贪得无厌,包藏祸心吗?”苗逸仙冷笑,反唇相讥:“逆天而为,死不悔改。门主自称修道之人,如何不懂其中孽障与恶果?” “人之初,性本恶。所有生命中,人就是最利己的,这就是天性。本座,不过比你们都要坦白直率,眼光自然更加长远。”哥舒知途站起身来,缓缓踱步:“本座才是独一无二的救世主。” “明月夜,你是真凰转世,而别海脱脱则为天凤再生。他之所以能够容颜不老,因为在一百多年前,他身上的封印就被打开了。而你的,却至今不曾开启。上古神兽中的凤凰,从来不止一个,而是一对。雄鸟为凤、雌鸟为凰。他们只有合二为一,才能完全打开凤凰封印。这九天神鸟不但能号令天下灵鸟,还能冲破轮回,斩妖伏魔。它的战力甚至在白泽之上。谁掌控了凤凰,便能冲破六道轮回。”他娓娓道来,眼神贪婪不已。 明月夜沉默着,不动声色审视着苗逸仙。那人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呼吸清浅,波澜无惊。 “至于哥舒寒,他是哥舒一族千年来,唯一忤逆出世的妖孽之身。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本为重明转世,所以他的血有再生之力,神奇非凡。但他体内,还隐匿着转生的梼杌。当他出生,本座便夜观星象算到了这个异相。本座尝试用月魄魂降来控制他体内凶兽,但无奈梼杌战力蛮横,几乎无法控制。如今,也到了最后关头。明月夜,枉你一心想帮助他冲破魂降之术,你根本助纣为孽。因为梼杌一旦现世,它杀心不灭,就会屠灭整个人间。”哥舒知途继续道。 “这个,他说的倒是实话。梼杌是上古凶兽,恐怕白泽都无力封印它。”苗逸仙抬眸,一双鸳鸯眼清澈如水:“只有我们合力,才能封印它。” “本座穷极一生,就为了能控制梼杌的莽荒之力。趁他尚未完全觉醒之际,先将其剿灭。这不是造福天下苍生之举吗?”哥舒知途捋着胡须,怅然道:“无奈世人愚钝,不懂本座的仁慈之心。杀生取义,真乃大慈悲。明月夜,你可懂本座的心意呢?如今,这众生需要的,是一个拥有大智慧额统治者。” “呵呵,门主的疯癫之症,本宫已无药可医。你为自己滔天贪欲,欲盖弥彰,甚至自欺欺人,简直可悲可笑。奉劝门主一句,无事不要出外行走,晴天霹雳不断,会死得十分难看。你掌中的人命已经枚不胜数,恐怕地狱阎君都不敢收你。至于本宫,连看到你都会恶心呢……”明月夜猛的推开桌几,酒菜一片狼藉。污染了她和苗逸仙的衣衫。 “你的话,我很赞同!”苗逸仙劈手抢救了最后一坛葡萄酒,仰头一口喝净,哈哈大笑:“老王八,不要枉费心机了。你不过肉身凡胎,就不要异想天开,也算给自己的龟子龟孙们,留下一条生路。” “你们这一唱一和,倒也夫唱妇随。不愧凤凰转世。明月夜,凤凰与梼杌,是天生宿敌。你与哥舒寒,终归你死我活,并无他果。好好想想吧……本座等你们想通了。不过,本座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若你们在本座除去哥舒寒之前,想不通利害,你们也便没有利用价值。本座会告诉哥舒寒,你和你们的孩子,都在本座手中。想救你们,就用他体内梼杌来换。你若不成本座的属下,至少还能物尽其用,做个贵重的人质。哈哈……至于别海脱脱,你与她不同,你想活,拼命的想要活下去,对吗?劝劝她……对你们都好。”哥舒知途意味深长,拂袖而去。 他走至门口,转身一道毒辣的掌风扫过,眼见明月夜就要中招。苗逸仙一咬牙,迅速护住她,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掌。他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硬把口中咸腥咽了回去。 “这是本座送你们的见面礼。敬请笑纳……哈哈。”石门哐当一声紧闭。石屋内又陷入了沉静。 “何必呢?”明月夜终归不忍,她扶住他,让他坐在稻草堆里。 “明月夜,如今,这老王八跟我们在打心理战。你若不信我,我们便会输……”苗逸仙用袖子擦拭下自己的唇瓣,哂笑道:“他在赌,我……也在赌。” “你怕输吗?”明月夜在他身边坐下,淡淡问道。 “何为输,何为赢?”苗逸仙反问,他自己衣袖中抖落出来一盘劫后余生的点心,微笑:“先吃点东西吧。哥舒寒没有教过你,保存实力,才有机会反败为胜。” “我吃不下。”明月夜微微蹙眉。 “你吃不下,小骨头总要吃的。”苗逸仙出乎意料的,突然伸出了手掌,轻轻抚摸着明月夜的腹部。她吃了一惊,尚未来得及躲闪,他的手指已经拿开。 “你吃些点心,还不知道,我们在这石屋会被困住多久。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算作佐餐的笑话……”苗逸仙尽量让自己依靠着墙壁的姿势更舒服一些。 明月夜心中微微一动:“不会讲你和明媚的事情吧,我记得你说过,不到升天之时,不会告诉我这个秘密。若这般,你还是别说了。怪晦气的。” “嘿嘿,你担心我?怕我会死吗……”他心中感动,声音温柔。 明月夜哼了一声:“祸害活千年,你自然长命百岁。” “不说明媚,讲讲金征汗国的别海脱脱。我们之间,不要有半分怀疑才好。讲了,也打破你的猜测。你这丫头,口上不说,心里犯嘀咕。我可怕你一个不开心,背后捅我一刀。”他把点心硬塞到她手中,耐心道:“吃吧,我赌咱们不会被困在这里太久。机会若来了,你得有体力,咱们好一起冲出去。” 明月夜终于听话的接过点心,小口小口的吃着。 苗逸仙抬头,从气孔中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长长叹息一声,娓娓道来。 358.前世 “哥舒知途说的没错。”苗逸仙唇角染笑,语气清浅:“在我成为鬼眼神医之前,曾是金征汗国的最后一位大汗。确切的说,是即将举办继位典礼的大汗。不知道是可惜还是庆幸。那一年,金征汗国覆灭了,我十八岁,离开了黄金城,再没有回去过。” “金征汗国的前身,是生于草原的游牧民族,后来我们的祖先在莫古都草原建造黄金城作为都城。从开国大汗突兀儿到最后一代灭国储君,也就是我的时代。也有八百多年的历史。金征汗一向骁勇善战,不断将草原十八部的部落一一收服。黄金城,就是用纯金融入模具铸成金砖,搭建而成的巍峨宫殿。远远望去,金碧辉煌,犹如神境。”他微微一笑,眸光神往,似乎陷入了美好回忆。 “以前你竟然如此有钱,那如今怎么又会如此贪财呢?”明月夜忍不住揶揄。 “曾经挥金如土,后来食不果腹,被饿昏过数次,便心生恐惧,总觉得家中余粮丰沛,心里才会踏实。这个,你怎么会不懂呢?”他哂笑。 “也对,穷怕了,饿怕了,伤怕了……”她点点头,狐疑道:“我看过史书,据说金征汗因为最后一位大汗病逝,且并无子嗣,才引发了逆臣叛乱,最终自相残杀因此覆灭。可别海脱脱,你并没有死啊……反而长生不老了,难道你遇到了什么神仙,让你起死回生?” “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有死,也没有什么长生之术,和金刚不坏之身。只是衰老的速度比一般人慢许多,而已。”苗逸仙咳嗽几声,没好气道:“再有三个月时间,我的功力就可以恢复到十成。你我联手弄死那个老王八,也会轻松容易得多。不过,他恐怕也算好了时机,不会给我们那么久的时间。不管你信不信命,我们总归挣扎不出。” “你……真乃天凤转世?那你和我……”明月夜犹豫不决,心怀忐忑。 “别害怕,即便我是天凤你是真凰。我们合作也是珠联璧合,并不会损伤各自的功力。而且,所谓合二为一,不是你想的那种方式。”他暗自好笑:“虽然,我对你认为的方式,也十分擅长。” “滚,我才没有想到那么龌龊的方法。”她在黑暗中,脸颊炽热。被他说中心事,她有些恼羞成怒。 “我又没说,你想到什么,你怎知龌龊?心中有鬼啊,小美人。”他哂笑:“不过,也许你想到的方式,或许真的能助力我们各自的修行。不如趁此良机,咱们切磋一番?” 只听锁链淅沥沥滑动,她知道他故意取笑吓唬他。她便狠狠用脚踢了他的膝盖,后者痛呼一声,锁链声消失了。 “赶紧说正经事儿。金征汗为何遭此大劫。可与哥舒知途有什么关系?”她追问。 “哥舒知途不过七十几岁,怎么可能有关系。说起来话长,我的父汗与母妃只有我一个孩子。当我出生之际,大巫师便告诉母妃,我乃丙火之命,万万要远离名字中带水的女子。不然,就会夭折。母妃大惊之下,把汗宫中所有名字中有水的女子,都赶出了宫。可我的身体依旧一直羸弱,且既不喜欢骑射,更不爱读书。我只喜欢……查案验尸。”他苦笑。 “你的喜好倒奇怪。”她着实愣了一下:“难怪你的师父是仵作。你父汗任你率性而为,我也拜服了。” “我师父是个汉人,他叫天青,他的身世十分神秘。听父汗说他当年在沙漠里被牧民救起,满身伤痕只剩下半条命。当时他怀里还护了一个不到周岁的女婴,他说是自己的女儿,叫珞灵。天青师傅是黄金城里最棒的仵作,也是唯一能通过剖尸检验,推算出凶手的神人,屡破奇案,深得父汗敬重。后来,父汗拗不过我,十四岁时许我跟随天青师傅学习查案验尸。珞灵比我小两岁,时常跟着我们帮忙。” “看来,你父汗还真宠爱你,竟然同意让未来的大汗,去学习验尸。”明月夜感叹道,遂而又微微一笑:“但重点一定不在验尸上,天青师傅的女儿珞灵,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吧。” “你若问我,珞灵自然是天下最好看,也最聪明的女子,或许旁人看来,她桀骜不驯,古灵精怪。所以,虽然长公主艳冠长安,且诡计多端,我也只认你,是这世上第二个好看和聪明的女子。”苗逸仙浅浅一笑,似乎神往。 “她也极喜胭脂红的衣衫,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不待你挣扎明白,已将你整个人都燃烧殆尽。那么烈,又那么纯粹而魅惑。年少轻狂如我,也深深痴迷于她的石榴裙下。我们自然无悬念的相爱了,爱的百转千回,淋漓尽致。在我们金征汗,远没有你们大常皇室那么多规矩与讲究。只要真心喜欢便能成婚。所以,母妃在我十六岁时,便将珞灵指给我做未来的大汗妃。只待我十八岁接任汗位,便会迎娶佳人。珞灵,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决。还是她,教我的。” “听起来极好啊。那你们,可成亲了?”她认真的听着,问着。 “临近我十八岁生辰,我突然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紧接着,黄金城附近的草原,燃烧起百年不遇的天火,烧毁帐篷上万,牧民和牛羊也死伤无数。于是,时任大巫师断言,身为天凤转世的我,身边一定有暗水相克。然后,我父汗的兄弟银鼎王骨古尔,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我的师父天青,本姓池。他的女儿珞灵便是破我命格的天劫之数。” “天凤怕水?还有这等传说吗。”明月夜困惑道:“听起来,更像个阴谋。这银鼎王骨古尔,莫非有异心?” “猜对了。骨古尔为了汗位,一直在密谋反叛。他策动了草原十八部的部落首领,只待逼宫谋反。他与大巫师密谋,先是毒杀了天青师傅,又制造了我母妃意外坠马,在草原纵起了大火。我所谓的病,也是被他们悄悄下了慢性毒药,以至于昏迷不醒。我父汗一怒之下,竟然相信了他们的说辞,要将池珞灵活活烧死。”苗逸仙唇角颤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珞灵为了救我,不肯离开黄金城。她为我喂下了千辛万苦寻来的解药,便被骨古尔的人擒获了。待我醒来,想带人去阻止火刑。可珞灵已经奄奄一息,面目全非。我不惜与父王反目,带着我的士兵将珞灵抢出了黄金城。父汗暴怒,对外宣称储汗病逝。对于汗位,我从未看重。只是,父汗终归被叛军所杀,却是因为不孝而起。天凤转世又如何,还不是无能为力逆天。”他苦笑道。 “不过七日,黄金城便覆灭了。我带着重伤昏迷的珞灵,一路向东。因为听说,汉人中有医术奇高者,可以起死回生。我们便前往大崇皇城,可在半路上,珞灵便支撑不住了。她满身焦黑,伤口恶化。根本无法再赶路。”他深深叹息一声,有些抽泣之声。 “这也是你后日学医的原因吧……”她唏嘘道:“那……珞灵姑娘可得救了?” “珞灵已经昏迷多日,近乎气息全无。但我们遇到了一个叫晴童的法师,他的药能缓解珞灵的痛苦,却无法救她的命。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命数,珞灵的人身已经无法再救治,但她体内的魂魄却可以存放在一颗混元珠中,若将来能找到合适的身体,她便能投胎转世,重新为人。她也会记得所有,关于我们的记忆。我欣喜若狂,却又担忧不已,人的寿命有限,若我不能等到为她找到合适的身体,便老死了。那么我们,便会在轮回中,再次错过。晴童法师说,若你非要逆天改命,便要付出一颗眼睛的代价。你可以再见到珞灵,但你们原有的姻缘将不再。你还会一世凄苦,不得善终。” “值吗?”明月夜望着他一黑一碧的鸳鸯眼,沉重道:“那你为她找到了合适的身体?” 苗逸仙迟疑了下,摇摇头:“所以,我还不想死。我要等着她回来,哪怕再见一面也好。值吗?如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即便用一双眼睛,三世凄苦来交换,她的回归。我也心甘情愿。我想再见她,哪怕一面也好。我舍不得忘记她。” “等等,你不会相中我的身体了吧?”她蓦然警觉,防备的盯着他。 “小美人,虽然你已经很美了,但和珞灵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他不怀好意笑了:“你太瘦了,珞灵可是身材极好的女神呢。” “混蛋,本来还对你有点儿同情心。如此看来,实在是我多虑。”明月夜冷哼一声,眨巴眨巴眼睛,又怀疑道:“难道,你曾经觊觎我外祖母明媚之身?莫非你这一身伤,是被我外祖父莫千问打的吧?鬼眼神医这么通天的人物,也只有他老人家能如此伤你。” “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苗逸仙倒吸一口凉气:“我和莫千问可是好哥们,论辈分你得喊我一声爷爷才是,还能让你如此没大没小,不成体统?” “你敢再说一遍?”她威胁道。 “明媚曾为我疗伤,但根本无法根治我的心疾。她便和莫千问,想骗我喝下一种她亲手酿的酒,聊以忘忧。” “孟婆汤……”她喃喃道:“那为何,你还能记得……珞灵。” “我和珞灵,本有三世尘缘。她早已刻在我心里,如何忘得掉?”他苦笑。 “你敢骗我?我便打断你的腿。我会飞鸽传书外祖父,看你说的有几分真。”明月夜刻意活动手腕,不客气道。 “我骗你有我什么好处。我只不过想告诉你,老子不能死,也不想死。咱们得尽快想个办法,逃出这里。”他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废话,难道我不想逃吗?”她狠狠道:“还真没想到,你这玩世不恭之人,居然也有一颗真心。放心吧,若咱们能逃之夭夭,我帮你找到适合珞灵的肉身。不过,你保证不能因此谋财害命。苗逸仙,我很佩服你的执着。但,我也不赞美你的沉沦。若爱一个人,如何再与旁的女子暧昧不清?” “岁月,实在太久了。一百多年,即便天煞孤星,也惧怕漫漫长夜的孤单啊。我付出银两,换片刻的暖身。就像你饥饿之时,需要吃胡饼一般。我总归要活下去,即便艰难万分。明月夜,即便如此,我并不希望你懂我的苦衷。因为,我不想你有此经历。我希望……你一世安稳,平安欢喜……”他喃喃道,鸳鸯眼中,流光溢彩。 她愣住,心里却涌生一股温暖与感动。她低下头,轻语:“对不起,我不该妄下揣测。一百几十年的等待,想一想也会恐惧。我一定会帮你再见到珞灵,但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心的……” “谢谢……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逃出生天,你帮我寻回珞灵。”苗逸仙耳尖转动,突然得意道:“说曹操,曹操到,看来救星要来了。” “我就知道,你在打那小侏儒的主意。”明月夜一挑眉:“还有,苗逸仙,天凤和真凰联手,真的威力无穷吗?那如何,才能打开我的封印呢……” “我怎么知道?不然,先试试颠龙倒凤的方法?”苗逸仙站起身来,似乎跃跃欲试。遂而,他沉吟片刻,低声道:“明月夜,有机会逃就别放过,我也一样。只有先逃了一个,才能救另一个。懂吗?” “苗逸仙,小心些,千万……别死。我也一样。”明月夜目光灼灼,轻轻道:“活着,才会有希望。” 苗逸仙长眉微展,他的一双鸳鸯眼眸,仿佛装着碧空与星尘,深邃而幽深。他点点头,犹豫的用纤长手指,轻轻将明月夜耳畔,杂乱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弄服帖。那动作娴熟浑然,仿佛已经如此,温暖了一世。 360.蓝莲 果不其然,那侏童哥舒晔,趁着夜深人静之际,独自一人悄悄来到石屋前。两方隔着石门,各自居心叵测。 “怎么,小矮子,背着你那王八老子前来拜见本座。可有事相求?”苗逸仙笑吟吟低声道,一双眸子仿若抹了油般狡黠。 “老子奉命来察看,你们可有密谋逃跑。”哥舒晔刻意解释。他转了转眼珠,对石门前的守卫道:“打开石门,我要夜审两个犯人。” “少主,门主有命,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犯人。”守卫谨慎小心回答。 哥舒晔跳起脚来,狠狠踢打了守卫们几脚,恶狠狠道:“老子就是奉门主之命,前来夜审。还不快开门!戳在这里讨打是吧!” 门卫实在对这个性格暴躁的少主,一直心生畏惧。他们对视一眼,赶忙合力推开石门。哥舒晔则大摇大摆走进石屋,身后石门复而合拢。 他手中提了一盏青纱宫灯,若不开口说话,依旧一个可爱的小男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他心有忌惮,并不敢走到苗逸仙与明月夜面前。只远远站着,上下打量着他们。 “别海脱脱,你说侏童侏女之术,都是从金征汗国发源到汉土的,可有什么证据?”哥舒晔的眼眸中闪烁着希翼,他尽量压低声音。 “爱信不信,你以为本座如何一百五十九岁,还可保留着十八岁时的容颜?这都来自金征汗的巫术,你们汉人之中可有此例?”苗逸仙眨眨眼睛,遂而信口开河:“我金征汗的大巫师,可比你们汉人的法师,法力高强得多。为了保证草原水草肥美,日照充足。历代大汗都令大巫师挑选品貌端正的幼童,修炼侏童侏女之术。十年炼成,其后每十年将增加一成功力。虽然侏童侏女的法力将不断增加,但残忍的是,他们的身体却要永远停留在修炼之初。虽然他们的心智亦然会随着时间而成长。想想看,一个孩子的身体里,长着男人的心……” “你看起来眉清目秀,想必若成年之后,也是多少姑娘喜欢的英俊男子。本宫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修炼侏童之术。”明月夜抬眸,淡淡道。 “你以为,我有选择吗?”哥舒晔的唇角不由自主的颤动了几下,他低下头思忖了片刻:“金征汗已经覆灭,除了你,可还有大巫师健在?” “本座的师父就是最后一代大巫师,不过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游了。”苗逸仙挤挤眼眼睛:“怎么,你想得侏童破解之术?那可会散掉你的功力啊,若你那老王八爹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打死你?” “苗逸仙,你说的轻巧,你左拥右抱,享尽人间欢乐。自然明白,这世间又有什么能比得上,与心爱的姑娘,看尽天下繁花簇景,更美妙的呢?但……又如何会有一个女子,能爱上一个孩童……”明月夜拂袖,惋惜道。 “如此说来,谈感情未必太劳神。小王八蛋,但作为一个男人,没有享受过男女欢爱,那可亏大了。食髓知味,怎一个爽字了得。丰满的女人与苗条的姑娘,那风情自然不同。本座活了一百几十年,睡过的女人枚不胜数。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罢了罢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你那里那么小,啧啧。”苗逸仙故意瞟了一眼哥舒晔,夸张道。 “住口,你住口!”哥舒晔被激怒了,他摔下灯笼。冲过来狠狠踢着苗逸仙,妒恨道:“凭什么你可以享尽人间欢乐,老子却要固身在这小小皮囊之中。不公平,老子要杀了你。” “你就算踢死他,又如何?还不是要一辈子到死,被拘束在这个孩童的身体里?还不如找到破解之术,更实际。”明月夜并未阻拦,却煽风点火道。 “别打了,再打坏了本座的花容月貌。本座都说了。本座的师父是大巫师。本座自然深得真传。”苗逸仙一边狼狈抱头,一边笑喊着。 “老子才不信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就想尽情讥讽老子。老子早已受够了旁人的白眼与讥笑,即便你们不说,心里自然也如此想,这个残废,可怜可悲的残废!”哥舒晔咬着牙,踢打的动作更加激烈。所幸他人小力微,苗逸仙不过也就是皮肉之伤。 待哥舒晔打骂累了,扶着墙壁喘着粗气。苗逸仙却双掌合十,摩擦,再分开。转瞬之间,他的掌心竟然盛开了一朵晶莹的璀璨蓝莲花,若烟若影,飘摇绰约,令人心生惊叹。 哥舒晔与明月夜都震惊住,目不转睛盯着他颀长细白的手指间,花朵妖娆。 “本座青春不老,是因为修习了师父密授心莲巫术。哥舒晔,你想不想突破侏童之身,重新发育,长成一个如本座般的男子……”苗逸仙故作神秘道。他掌中的蓝莲花摇摇长长,十分魅惑。 “你,你骗人……”哥舒晔贪婪的盯着他掌中的莲花,嗫喏道:“你不过是想骗我,把你放出石屋。老子才不会上当呢。” “本座确实修炼了心莲之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莲花于掌,便是证明。本座如今并不能运息调气,如何做出方法来蒙骗你。再说,本座不过想要几瓮好酒而已,那心法就在本座身上。你可以自己拿去修炼,真假一试既知。”苗逸仙淡淡道。 哥舒晔半信半疑,他犹豫了半天,复而走到苗逸仙面前。他抑制不住自己的贪婪道:“好,若你心法当真有用,老子便放你们出去又如何?心法在哪里……待我取来一看。不对,差点儿就被你骗了。你所有的东西都被守卫拿走了,哪有什么心法。” “谁告诉你心法是本书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藏在本座身上。”苗逸仙不齿道:“本座已经命人将秘术,用特殊的药水刺青于后背之上,只有涂抹了显现的药液,方能展现。哎,这本要传给本座的不肖子孙的,如今却要用来换酒……可惜可惜。” “哦?那用什么药液才能让你后背上的秘术尽显?”哥舒晔思索片刻,继续追问。 苗逸仙伸伸手,招呼哥舒晔走到更近,后者谨慎靠近。 苗逸仙在哥舒晔耳畔轻语数句,又故意瞪了一眼明月夜,嘱咐道:“小王八蛋,这可是本座最大的秘密了。连这女人都不敢让她知道。这些药材,你可记住了。要浓浓的煮上一砂锅。再带些炭火,用药水洇湿肌肤后,需轻轻炙烤,秘术方现。” 哥舒晔挑挑眉:“老子马上去寻,稍后即回。若你敢骗人,便将你的皮子剥下来,掌灯!” “速去,速去,记得带上最好的酒。”苗逸仙狡黠的挥挥手,顺便把掌心的莲火熄灭。 “哥舒晔,你背着哥舒知途,偷偷夜审。就不怕他知道了,先剥了你的皮!”明月夜冷冷道。 “宫中将有大事发生,他哪里顾得上这边。他忙着,去取哥舒寒的狗命了。明月夜,你如此貌美如花,何必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待我练成心莲秘术。不如你便跟了我罢。总比与这老色狼相处好上许多。我可没他那么滥情。”哥舒晔不失认真道。 “看来,你与你那门主父亲,也并非一心啊……”明月夜明艳一笑,明眸皓齿。 哥舒晔惊艳非凡,他咽了咽口水,狠狠道:“他从来不过利用老子。这侏童,老子做够了。” 他转身敲动石壁,大声道:“开门。犯人审完了。” 明月夜与苗逸仙看着哥舒晔兴奋离开。待石门再次紧紧关闭,两人对视一眼,笑意了然。 “老色狼,你就不怕他找人识破你的药方?”明月夜一扬长眉,刻意点破。 “我的药方,江湖游医如何识得?再说,这小王八蛋看见您这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恨不得立时吃个干净。哪里还顾得上仔细思忖。我们打赌,不出一个时辰,他便会携药前来。”苗逸仙得意道,他闭目养神。 “还有,你那莲花……到底怎么弄出来的?”明月夜略带几分困惑。 “出门在外,想骗取姑娘芳心,随时得能做些惊喜出来,自然得准备些拿手的伎俩。一点磷粉,再加点儿料,可速成。”苗逸仙闭着眼睛,唇角旋起一抹调皮的笑颜。 “老色狼这尊称,倒还真的衬你。”明月夜感叹不已。 361.放火 不过一个时辰。哥舒晔果然便遣人抬着一个铜制炭炉,又提着玉石药锅,再次回到石屋。 本来,他也忧心忡忡,生怕中了苗逸仙的诡计。便悄悄先让裴门医官,帮他仔细看了药方。 那医官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蹊跷,只觉得这药方若是常人喝下去,必死无疑。于是,哥舒晔终归放下了戒心,高高兴兴回到了石屋。当然,他没忘记让属下抬了十几坛的上等好酒。 哥舒晔依旧将不明就里的仆从们遣散,自己独自与牢中二人相处。 “你们给老子躲远点,若敢偷看,若敢告密,当心老子宰了你们。”他恶狠狠训斥着仆从。 待那些人鸟兽散状。他赶忙疾步跑到苗逸仙面前,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催着:“你看,我可是守约之人,这酒是裴门最好的葡萄酒。酒香四溢,色如琥珀。劳烦大汗赶紧的,把心法教给我吧。” “嗯。”苗逸仙先打开一坛酒,灌了好几口。他意犹未尽的长眉一扬,兴致盎然的宽衣解带,露出光洁白皙的后背。 哥舒晔贪婪、嫉妒的望着对面颀长身材的男人。彪悍的腹肌,与流畅的人鱼线。明月夜却脸颊微红,别过头去,并不好意思关注。 苗逸仙伸出细白手指,双掌浸入温热的药液,小心的涂抹在自己的后背上。他笑吟吟道:“长公主,劳您大驾,帮本座擦拭后背。有的地方若涂抹的药液不均匀,稍候也难显现字迹的。” “我帮你!”哥舒晔见明月夜犹豫不决,心下不觉着急,便拿起一块布巾。 “喂,本座这么高,你这么矮,怎么够得到?再说,一个大男人给另一个大男人擦身,你不恶心,本座还恶心呢。”苗逸仙呲牙道。 “小美人,你快去。我若修习了心法,必然会长成比他,比哥舒寒更俊秀的男人,毋庸置疑。”哥舒晔心急火燎的催促着。 明月夜无奈,只好接过布巾,浸入药液中,轻轻擦拭着苗逸仙的后背。待布巾上的药液干涸,她便复而浸入新的药液,反复多次。不多时,她的双掌也被药液泡的微微泛红。 “小美人,我会一直……记着你为我擦背的……”苗逸仙扭头一笑,一双鸳鸯眼情深意切。 明月夜狠狠剜了他一眼,扔掉布巾,转身离开。 “洗干净了,就赶紧烤吧,烤熟就可以直接吃了,肯定外焦里嫩。”她冷哼一声,退到一边翘首以待。 苗逸仙提着半坛酒,背靠着火炭盆,惬意的伸展着右臂。他昂首,抬臂,琥珀色的酒液,若曲线优美的长弧,落入他红艳艳的唇瓣中。有晶莹的液体,顺着唇角滑落在挺括的胸膛上,顺流而下,美艳非凡。 明月夜微微愣着,此情此景,似乎有一点点熟悉。 哥舒晔紧张的凑在苗逸仙的后背前,焦急的踱步着。一边不时问:“好了吗?为何还未有显现?” “不急,不急……万事都需酝酿,不可急躁。”苗逸仙慵懒的继续喝着酒,烤着火,貌似很受用。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哥舒晔的额角已经热汗遍布。眼看他不耐烦了,就要爆发脾气。恰在此时,苗逸仙扔掉掌中的酒坛子,微笑道:“成了!” 哥舒晔大喜过望,他赶忙凑近火炭,却看到洁白细腻的肌肤一闪。他整个人已经被苗逸仙用铁链紧紧拴住了喉咙。他惊恐的望着镣铐尽脱的苗逸仙,不明白他为何能突然能提息运气了。这不可思议,这匪夷所思。 更令人诧异的,不知何时,明月夜也挣脱了铁索,一边摩挲着手腕,一边走到他面前,冷笑着望着自己。 哥舒晔的喉咙发出低沉的呻吟,他的手脚尽力挣扎着。无奈脖颈之处的铁索越收越紧。他的冷汗、眼泪、口水以及排泄物,滴滴答答从孩童般的身体上滑落下来。不过几个呼吸间,他便吐出紫红色的小舌头,眼珠暴凸,魂飞魄散了。 苗逸仙厌弃的把哥舒晔的尸体扔到枯草堆里,又用酒水冲刷着双掌,低低道:“小王八蛋,本座不会让你死不瞑目。实话告诉你,你找来的并非显现药水,而是我们中毒之后的解药。你以为,你们裴门的小小医官,能看懂鬼眼神医的药方?这侏童之术,唯一解脱的方式,就是驾鹤西游好再次投胎。本座也不算骗你,终归为你做到了。好好去投胎吧……” “你掐死了他,我们又如何开启石门?”明月夜叹息一声:“你下手也太快了,多少也让他先命令外面那些人,开门再说。接下来怎么办,你打算挖个地洞逃出去?这么厚的石壁,估计大约挖个十年八年,总能挖透了。” 苗逸仙嘿嘿一笑,他把几个酒坛子都扔到枯草堆里。然后又把炭火盆一脚踹倒。 明月夜目瞪口呆之际,只见他按住喉咙处,用模仿得维俏维妙的哥舒晔之声,尖叫道:“混蛋,快给老子开门,失火了……失火了……” 石门之外的守卫闻声赶来,从气孔中看到浓烟滚滚,手忙脚乱合力推开石门,想要冲进去救火救人。但石门开启的转瞬之间,守卫们已在一道道犀利掌风之下,声都来不及吭一声,便倒地毙命了。 苗逸仙掸掸衣袖,向着倒吸冷气的明月夜,优雅做了个请的动作:“出门在外,若无一些伎俩傍身,如何讨得姑娘芳心呢?” 明月夜不得不赞叹的拍拍双掌,揶揄道:“若论奸诈狡猾,苗神医天地第一!” “长公主客气,彼此彼此。”苗逸仙四下张望,调皮一笑:“为了报答哥舒知途这老王八,如此款待你我。这把火,似乎可以再烧得更旺些。你觉得呢?” “难得同意你一次。”明月夜同样畅快一笑。 两人在守卫的隔间里,找到了各自的背囊与兵器。各自穿戴好,又左右寻来更多的酒坛,肆意在石屋附近燃起了熊熊大火。不多时,引来了更多救火的裴门兵士。可惜这些虾兵蟹将又如何是两大高手的对手,不多时便被尽数剿灭。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明月夜与苗逸仙站在山坡上,望着烧成火红一片的石屋。冲天的火焰映亮了两张绝世容颜。 “接下来,怎么办?”苗逸仙侧身,望着思忖中的明月夜。 “你去找汪忠嗣,让他带光熙商会的人,集结到宫外尽量解困。我进宫去寻焰二,率领赤焰光军救皇上和他……”她淡淡道。 “他并未中蛊,却如此待你。如此薄情寡义,你还要救他?傻不傻!”苗逸仙深深蹙眉,一把攥住她伤掌的手腕:“我不能让你再去冒险,若再让这手受力,便要废了。你以后,还怎么做医官?” “苗逸仙,谢谢你多次救我于危难。但我相信我的夫君,一定是有隐衷才会如此待我。他一向是情深意切之人。或许,他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才会不得已而之。如今他深陷危难之中,我如何不救他?我们是结发夫妻,彼此发过誓言,同上天堂,同下地狱。我必须救他!”明月夜目光炯炯,言语坚决。她轻轻从他掌中,挣脱自己的伤手。 苗逸仙踉跄着后退一步,苦笑道:“命,这就是命。罢了,明月夜,我陪你去便是。但愿有一日,你不会后悔。” “你并不用为我冒险。”她一扭头,拒绝道。 “你还要帮我找到珞灵的肉身,你忘了?你若死了,你让我找谁讨这笔账去……”他笑得艰涩。 “苗逸仙……”明月夜深深凝视住对面俊秀高大的男子,看他一双若星若晨的鸳鸯眼眸,影影绰绰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终归心下暖和。 她璀璨一笑,认真道:“谢谢你……” 他愣住,瞬间失神。 命,这就命数,终归难以逃脱。 362.上当 明月夜与苗逸仙从石屋逃出来,又燃了一把大火将乱坟岗中的裴门秘密据点,烧了个干干净净,不亦乐乎。 天色微亮,他们费尽心力,方才从重兵包围下,从媺园的秘道再次潜入了长焱宫。如今,宫内宫外已经乱得一塌糊涂。好在,媺园的医官和灵兽,早在之前,已经被明月夜通过光熙商会,暗中将他们送到了城外安全之处。如今,媺园已经近乎荒废。 明月夜又将坤宁殿的守卫,交给了焰二,自然也放心萧燕燕的安危。接下来,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解宫倾之困。但目前宫中情况甚为复杂与棘手。 黎熹在柳心玉的暗中帮助下,联络了多个心怀叵测的柳氏旧部。他在朝堂上当众发难,黎珏气到昏厥吐了血,更加一病不起。如今,各宫嫔妃想要觐见也被黎熹阻拦。 据焰二说,长生殿已经被暗军和黎熹的卫军,分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常皇黎珏已经完全与外界,断绝了联系,甚至不知生死。城外更聚集了连夜赶来的各方兵马,却根本无法辨别是来救驾解困,还是要趁火打劫。总之,如今的局面就是水火不容,千钧一发。 “黎熹带人围宫,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实为造反逼宫。探子报,哥舒寒与裴绰约探望黎珏,被黎熹成功设计拿下,以其蛊惑君王之名关押在碧渊殿。如今暗军群龙无首,副将蒙云赫便率军围了长生殿,与黎熹对峙。但属下觉得不太对劲,西凉王乃大常战神,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黎熹俘获?莫非其中可有隐情!”焰二蹙着眉,困惑道。 “哦?那宫里的情况如何,为何你和承影公主并无受到影响……”明月夜淡淡道。 “属下估计,一则黎熹贪恋公主美貌,心心相念与大燕联姻以获得更多的支持。还有,纯钧带领的赤焰光军大军压境,即便是常皇与暗军都要忌惮三分,何况黎熹这仓促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所以,黎熹并不敢与大燕为敌。甚至,他悄悄约见属下,希望此次宫倾属下能助他一臂之力。”焰二谨慎道。 “那你便助他,岂不是很好?”明月夜微微一笑。 “长公主可是想将计就计?但黎熹奸诈,他一向知道殿下与燕皇陛下交好,即便属下答应了他,他也未必会相信。”焰二挠挠头。 “那你就狠狠要一个价,狠到让他痛心疾首便好。趁此机会,给你的赤焰光军积攒些私房银子,不好吗?放心,本宫又不会与赤霄言及此事的。”她眨眨眼睛。 “属下不敢。属下对陛下与长公主绝无二心。”焰二被明月夜望得发毛,不由得膝下一软,赶忙单膝跪倒,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焰二,你还真是你家皇帝的心腹,榆木脑袋也如出一辙。谁让你真合作了?不过让你做戏逼真一些,赢取些信任。好送我入碧渊殿,一探究竟。”明月夜拽起焰二,没好气道。 “那更不行了,若皇上知道,属下任由长公主以身犯险……陛下必然会宰了属下。还有您那师父,火暴长老……”焰二脸色惊白,咽了咽口水道:“他……他老人家一定会把属下的脑袋瓜子揪下来,当球踢打到茅厕里,属下不干。” “你跟本宫一同进碧渊殿,不就行了。有你的赤焰光军一旁保护,你怕什么?”明月夜笑吟吟道:“你便对黎熹说,你家皇帝最不喜欢西凉王,若他想迎娶承影公主,便让你亲手取了逆臣哥舒寒的首级,带回汴京献与赤霄。你看……黎熹愿不愿意?” “歹毒啊,实在歹毒。”苗逸仙扭头拍手称赞,不吝狡黠。 明月夜斜了一眼苗逸仙,不客气道:“最近怎么没有柳心玉的消息,苗长老难道不应该发挥下自己的优势吗?” “我对老女人可不感兴趣。”苗逸仙翻了个白眼。 当三人再次相见,已经是后半日。明月夜与苗逸仙藏身于赤焰光军的队伍中。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悄被黎熹的守卫放进了碧渊殿。 大殿之中,破败而寂寥。蛛网连连,灰尘呛人。 焰二在黎熹的副统领李守义的带领下,前往重兵守卫的一间偏殿前。 “李将军倒是厉害,哥舒寒乃大常的新任战神,武力彪悍,据说至今并无败绩。您居然能将其擒获,必然天生神力,佩服佩服。”焰二作势向李守义微微行礼,言语间挡不住的赞美与佩服。 “算了吧,焰二将军,您就别笑话末将了。一个哥舒寒打趴下一百个末将都不稀奇。若不是越王殿下足智多谋,以越王妃做饵,下了足足分量的迷药。又怎么能拿得住他?”李守义甚为坦率。 “越王妃?莫非大常长公主,她不是失踪了吗?”焰二微微挑眉,有些不信任。 “是新妃裴绰约。她已经身怀有孕,是哥舒寒的种。不然他能这么在乎她,轻而易举就弃械投降?嘿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哥舒寒也不过如此。”李守义得意洋洋。 “哦?如此看来,这越王新妃必然美貌超群啊。”焰二停住脚步,兴趣盎然。 李守义见状,不禁灵机一动,谄媚道:“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身材确实够味儿。长得也算貌美清纯。若将军喜欢,便送给您好了。不过,她现在还怀着哥舒寒的种。送给将军实在过于唐突。” “老子是个粗人,不在乎这些。只要脸盘儿好看,都好说,哈哈……”焰二笑得十分夸张,就差口水横流了。 “将军放心,将军想要的那些,越王殿下都已经备齐了,今天稍晚便将这女人,也一并送到您歇息的寝殿去。联盟一事,还请将军在燕皇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多多美言。”李守义陪笑。 “我看这家伙,就是天生的戏精,演个色狼比我可到位得多……还榆木脑袋,你低估他了。”苗逸仙靠近明月夜耳畔,窃窃私语。 两人都穿着赤焰光军的黑色战服,面庞上又贴了人皮面具,打眼看上去与一般的兵士并无两样。 李守义带着众人来到关押犯人的房间。焰二看了看玄铁锁链铸成的锁头,与手持重剑身披铠甲的守卫,似乎有些心虚,反而止步不前了。 “这个,若药效已过,本将可不是哥舒寒的对手。李将军不会想让本将去送死吧?”他直截了当,不客气道。 “药力强劲,将军放心。这些守卫,不过防患于未然,以防同犯来劫狱。小心为妙,您懂得。”李守义信誓旦旦。 “哦,那本将就放心了。你,还有你,那个傻大个。你们先进去,探视一番。”焰二不经意的,点了点人群中的明月夜和苗逸仙。两人应诺,大大咧咧走到门前。 苗逸仙故意拿捏着嗓音,粗野道:“赶紧开门,咱们将军着急要去砍哥舒寒的脑袋呢。” “是,是,是。开门!”李守义指挥守卫们打开房门。 明月夜只见黑漆漆的房间里,一豆烛火如线。 影影绰绰的,一个身材颀长,身穿摄政王朝服的男人。他披散着满头长发,脸孔朝里躺在床榻上。仿佛深受重伤。而他旁边坐着一身白衣衫裙的裴绰约,正在用纤纤素手,擦着眼角滑落的泪水。 明月夜不禁心头一阵滞痛,她疾步走向床榻,手指刚刚触摸到哥舒寒的衣服,便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那是一种陌生的男人味道,并无半分黑沉香的冷郁。她慌忙撤手,目光凛然。 裴绰约微微扬起头,细长的眼眸中,射出一道毒辣而残忍的冷光。她阴森森道:“若不如此,如何能骗到你?” 苗逸仙暗呼不妙。他抢身拉住明月夜的手臂,但为时已晚。床榻前的青石地板突然裂开了一道大缝。两个人惊呼未及,已经双双滚落到了黑洞洞的陷阱中,一路跌跌撞撞到底,不知生死。 焰二虽在房外,眼见情势不对,他转身便用暗藏在袖中的匕首,径直插入了李守义的心窝。他又振臂一呼:“救人!” 赤焰光军呼啦啦便要涌进房间,但从房门之上,突然从天而降坚硬而冰冷的铁栅栏,哐当一声砸地。将殿内殿外一时区隔成两个空间。外面的人一时无法冲进房间救人。 房间之外的守卫,哪里是赤焰光军的对手,不多时便被剿灭干净。焰二紧紧攥住铁栅栏,疯狂的摇晃着,他怒喝着:“裴绰约,放人!不然老子烧了这个碧渊殿。你也活不了。” “有胆儿你就烧吧,反正有明月夜与我陪葬。有本事你就冲进来!我等着你。”裴绰约恶毒而魅惑的笑了。 白色的身影一闪,她终于消失不见了。 焰二大惊失色,他猛力的撞击着铁栏杆,嘶吼着:“来人啊,上撞木,给老子撞开这鬼笼子。” 赤焰光军迅速拖出来一根坚硬的撞木。以焰二为首,带领十几个人合力用撞木撞击着栅栏。一时间,灰尘四溅,人声嘶喊。焰二的冷汗像流水一般,从脸颊上淌下来。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 363.甬道 仓皇之间,明月夜落入了暗黑陷阱之中。连带着,闪身去搭救她的苗逸仙。两人都重重的跌入了碧渊殿的地下密室。 这陷阱十分歹毒,石壁之上安插了大量的暗器机关。毒箭、铁刺、弓弩等等,在机关被人体碰触之后,便铺天盖地袭来。 陷阱之中又十分狭小,躲避起来极为困难。苗逸仙一咬牙,便扑身紧紧裹住明月夜,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住了大多数暗器。 两人仓皇落地,落入了一间十分寒冷的密室之中。 苗逸仙点燃火折,发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只有一道狭窄的半人高石门,隐隐裹挟着淡淡的水银与血腥味,交杂在一起,让这间密室益发显得诡异恐怖。 明月夜紧紧护住腹部,从苗逸仙的怀中缓缓抬起头。 两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庆幸各自还活着。但他们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脸上、胳膊和腿脚上,都难以避免的被暗器击中。特别是苗逸仙,整个后背,都遍体鳞伤。虽然这些暗器并不足以致命,但毒性蔓延上来,也极为痛苦不堪。 “你的手没事吧?”苗逸仙顾不得自己后背上的伤,情急之下,他捉住了明月夜的手腕,仔细查看后方才舒了口气。 他有点慌张的,迅速拔出了明月夜身中的铁刺,又从自己锦囊中寻了解毒药丸,小心翼翼喂进她口中。遂而又搭住她的脉搏,喃喃道:“这小骨头还真硬朗。所幸无碍。上苍护佑。吓死我了……” 明月夜惊魂未定,她愣愣的望着苗逸仙:“好歹毒的陷阱,看来裴绰约早有准备。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苗逸仙冷哼一声:“若非你救哥舒寒心切,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蛛丝马迹。依我之见,哥舒寒未必在碧渊殿。一切都是裴绰约暗中设计,要陷害你我性命。我的伤不碍事,一会儿我自己弄一下就行了。” 明月夜冷静了几个呼吸,她蓦然发现苗逸仙身上的伤口,可比自己多了许多。她蹙眉拽过他,又推开他的遮遮挡挡,查看着他后背的伤势,不禁倒吸冷气。 “你疯了,内伤还没好,就敢为我挡了如此多的暗器?会死人的……”她声音微微颤抖,战栗着手腕,尽量轻柔的拔除他身上的弓弩头,与带着倒钩的铁刺。 “放心吧,我命贱,一时半会都死不了。哈哈。”苗逸仙把几颗药丸一把扔进喉咙,尽力吞咽下去:“这点儿小伤,我自己处理。别弄脏了你的手。” “你给我坐好。”明月夜厉声道。她推搡了下他,狠狠拔下他背上,最大的一支弓弩箭头。随着箭头离肉,噗嗤一声,一股黑血便顺流而下。 苗逸仙闷哼一声,呻吟道:“堂主大人,您轻点儿可好?本来这伤并不会要了我的命,但您这虎狼之势,我心里害怕啊。” 明月夜强忍住眼眶中,即将喷薄而出的眼泪。她咬牙道:“闭嘴,若你敢再开口说话,我便打晕你,再为你疗伤。” 她取出一整瓶的药粉,忙不迭的洒在他后背上的数十个创口上。眼见黑血渐渐转成鲜红,她才心中安安松了口气。她蹙着眉将自己的内裙撕下了大半,手法娴熟的为他包扎着。 因为紧张与认真,她并没有看到。他本来因为疼痛已经冷白的脸颊上,竟然划过一丝贪恋的温柔。 待两个人都处理好了伤口,已是一盏茶的时间之后。 苗逸仙小心的摸索着石门与墙壁的缝隙。明月夜则用斩黄泉,轻轻戳动着石门上的繁琐石纹。他们都想要找出开启石门的蛛丝马迹。 忽然之间,明月夜的匕首尖刃碰到了石纹中的一角,石门嗤啦一声,缓缓开启,显露出一条半人高,却不见尽头的狭窄小路。她刚要探身进入,被苗逸仙一把拦住,他轻轻道:“中了一次招,你还敢这么冒失?站到我身后去。” “裴绰约若想在这小小石室里弄死你我,只要封闭气孔,释放毒气即可。既然能找到开启石门的方法,她一定就是想引诱我们前往,她想要我们去的地方。那又何必费事,再中途下狠手?”她谨慎的打量着漆黑一片的隧道。 “哼哼,那也不一定。她恨你入骨。再说,只有弄死了正房,小妾才能登堂入室啊。你们之间,恐怕不止对手那么简单。”他眨眨眼睛,调侃道:“对了,你说,裴绰约不会想让你我去捉奸在床吧,顺着这条路,会不会看到什么让人流鼻血的情景?我倒很期待……” “滚,都到了生死攸关时候,你还这么贫嘴?”她咬牙道。 “放松……这场面我见多了,早习惯了。”他咧嘴一笑,脱下自己的外袍,团了个衣服卷子,又用自己的腰带拴住布卷。 他聚精会神,用掌心凝聚一股真气,将布卷投掷到黝黑的甬道中。果不其然,布卷掠过之处,再次引发了一段密集的金针袭击。 苗逸仙掌心一握,那滚满了金针的布卷被他用真气吸回到面前。他笑吟吟的看着她,故意朝着甬道,痛苦的大喊道:“啊呀,痛死老子了。明月夜,你醒醒啊,你怎么中了这么多金针,有毒,居然有毒,是哪个心肠毒辣的寡妇玩意儿,干出这么缺德的事儿?” 明月夜长眉一展,无奈的捂住了自己跳痛的额角。 他谨慎的让她,跟在自己身后。而自己每走过一小段安全的小路,便会将布卷扔进甬道中往复几次,以便触动各种隐藏在黑暗中的机关。然后便配合度极高的,发出各种痛呼与诅咒。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听着他,卖力夸张的表演,强忍住不笑出声来。 不多时,他手中就抱住了一个叹为惊止的暗器之球。除了金针,也有铁棘、毒钉之类。走到最后,果然也有毒气机关。不过,他们提前服用了辟毒之药,并无大碍。 他们便这样,一路突破各种机关,终于走到了甬道尽头。隐隐的,已经能看到一豆光亮。他们便停住了脚步。 苗逸仙撕了一小块衣袖,将暗器大刺球上的暗器一一拔下,不禁眼睛发亮:“好东西,都是好东西啊。” 他将各类暗器装在两个包裹中,也递给明月夜一个,唇角染笑:“拿着吧,一会就能还回去了。” “嗯,您这草船借箭,倒得心应手。”明月夜拎住包裹,依样画葫芦般系在自己身上。 苗逸仙与明月夜对视一眼,二人会心一笑,同时将手中的火折吹灭,悄悄向着洞口光亮处,悄然无声靠近。 黑暗之中,他不由自主的拉住了她未受伤的小手。她的肌肤冰冷而滑腻,隐约着清浅的紫樱草与白芍药馨香。他情不自禁,掌中微微用力,似乎想要更紧的握住。 她心里微微惊愣,却并没有挣脱,而是回握住他的手指,用极清浅的声音,在他耳畔一字一顿道:“苗逸仙,不许你为了救我,牺牲自己性命。我们,一定要一起活着出去。” 苗逸仙的心锐痛了几个呼吸。她依旧如此冰雪聪明,哪怕自己调侃伪装,也终归骗不了她。而她,毕竟还是在乎自己的。他微微颔首,让一滴冰凉的眼泪流到衣领里,故作玩世不恭道:“好。若你心疼我,就休了那双瞳鬼吧……我比他帅多了,你不觉得吗?” 恰在此时,他们听到洞口光亮处,传来守卫的谈话声。两人停住脚步,蛰伏在洞口角落的黑暗中。 洞外同样安放着玄铁栅栏,又锁着几道暗锁。十几个重甲长剑的守卫虎视眈眈,不敢怠慢。 “喂,刚才听见里面,鬼哭狼嚎了一炷香的时间,如今连声响都没有了。是不是死透了?要不,咱们进去看看吧。”其中一个兵士,疑惑的问着另一个。 “都说长公主诡计多端,还是再等等吧……”年岁更大的兵士,谨慎道:“听说,这两个人都是很厉害的人物,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死了吧?” “大哥,你还不知道,这甬道里到底安放了多少机关暗器。你我若不小心误去,恐怕早死几个来回了。只要不是神仙,有三头六臂。哪个活人能毫发无伤从这鬼地方走出来?” 明月夜与苗逸仙对视一眼。她灵机一动,从自己背囊里掏出一个牛皮水袋。她解开塞口,扔进去一颗赤红药丸。遂而,她手腕一抖。那水袋中貌似鲜血的液体便滑落在地面上,形成蜿蜒的血迹,渐渐流向了洞口。 苗逸仙伸出大拇指,一副“这样也成”的揶揄神情。 “大哥,你看,好多血迹。看来他们果然中了暗器,血都流到洞外来了。还等什么,赶紧把尸体拖出来,给裴姑娘送过去吧。她要的,可是新鲜的人血。那姑奶奶,谁能惹得起啊,你说呢?”其中一个兵士探头靠近洞口。 “也罢,那甬道里也有毒气。想必不死也昏了。兄弟们吃下解毒药,便与我一同去抬人吧。”守卫的小头目终于下定决心。 他将钥匙扔给年轻的兵士,那人赶忙接住,一道一道将暗锁解开。众人合力拉开铁栅栏。小头目接过火把,与那兵士一前一后就往甬道里走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的脚掌还未落在甬道地面上。一阵铺天盖地裹挟着铁锈味道的冷风袭来。 众人还未明白,已经各自被暗器击中面门和要害。一时间,这一队兵士龇牙咧嘴摔倒在洞外,鬼哭狼嚎。 小头目还未来得及拔出肩膀上的金针,就被一只男人的乌底靴踏住了面门。而他身边年轻的兵士,被那彪悍的男人一掌击毙,七窍流血,死样十分难看。 “还想抬本座的尸身去领赏?”苗逸仙阴森森道:“就你们在甬道里放的那点儿毒气,还不够给本座吹风……” 明月夜从苗逸仙身后闪出来,迅速解决了剩下几个尚未晕厥的兵士。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头目艰难的求着饶。 “裴绰约在哪儿?还有哥舒寒!”明月夜用斩黄泉抵住小头目的咽喉,厉声道。 “裴……裴姑娘在冰室。西……西凉王没有……没有来碧渊殿。听说,听说……他疯了,关在长生殿。”小头目惊恐万状,嗫喏道。 “想活吗?本座给你一个机会,顺着这个甬道逃。本座数十下,便会将这些你们送给本座的礼物,尽数奉还……”苗逸仙将小头目一脚踢入甬道,笑吟吟道:“一、二、六……” 小头目来不及诅咒这人的不识数或者心狠手辣,只能拼尽全力往前跑去。 “九……十!”苗逸仙咧嘴一笑,将手中一把暗器径直扔进了甬道。 他朝着明月夜魅惑一笑:“别急,让金针飞一会儿……” 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只听甬道内沉重的倒地声,此后便寂静无声了。 “走吧,去捉奸!”苗逸仙眨眨鸳鸯眼,意味深长道。 364.今生 明月夜与苗逸仙一路厮杀,直至冰室之前。 这是一个巨大的玄铁密闭下的空间,散发着阴冷的寒气。 明月夜轻轻用手指触摸黝黑光滑的墙壁,又迅速弹开。她惊道:“好冷……” 苗逸仙扼紧裴门守卫的喉咙,不吝威胁道:“快说,入口在哪里?” “绕过去,那边有个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只要大爷能饶小的一条性命。小的愿意帮您喊守卫开门。”守卫凄惨低声道:“小的是副统领,里面的人认得小人的脸。若小的死了,便没人能为大爷开门了。真的,小的并不敢欺瞒大爷。” 苗逸仙唇角扬起一丝冷笑:“裴门鼠辈,无不狡猾毒辣。你的心思本座明白,恐怕你一时喊起来,招呼咱们的就是里面的各种机关了。你这么不乖,该如何罚你?” 守卫一阵心寒恐惧,挣扎道:“大爷饶命……小的不敢……不敢说谎。” “说没说谎,稍候便知。如今,本座先要跟你借样东西。”苗逸仙颔首,一双鸳鸯眼眸里凛然一片。 片刻之后,明月夜与苗逸仙果然找到了冰室的唯一入口。 一阵敲击墙壁的声音响起,里面传出谨慎的男人声:“谁?” “我!” 虽然含糊不清,但门里的守卫确信听到了熟悉的人声,又打开了密闭铁门上的气孔,看到了一张苍白惊吓的脸。 他不禁放下了戒备,一边开门,一边抱怨道:“老李,不是我说你。至于吗?吓成这个样子……不就两个人吗?怂不怂啊!赶紧进来吧,裴姑娘在里面等着呢。这次送来的血人可别又是那些血统低贱的贱民了。你我吃罪不起。” 铁门刚刚拉开缝隙,就被一股巨大的外力,径直撞开。门里的守卫猝不及防的跌倒在石砖上。 他目瞪口呆着,瞪着自己怀中刚刚不由自主接住的一个物件。他心胆俱裂的,抱着老李血淋淋的人头。四目相对,他发出了恐怖的惊呼声,一时间竟然被吓得晕厥过去,头一歪便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不过借了颗人头给你,至于吗?怂不怂!”苗逸仙呲牙一笑,齿尖冷白。他转身望着眼前的巨大冰室,不禁惊叹道:“娘的,简直不可思议。” 明月夜从他身后缓缓走进。望着眼前此情此景,她亦然愣住。 这是一个异常宽阔的地下宫殿。 墙壁都是用透明而硕大的冰块堆砌而成。空中吊起了数不尽的铁笼,笼中关着腐烂的尸体和赫然的白骨,也有奄奄一息,又极度恐惧的年轻男女。 有的笼子,正蜿蜒而下,从天而降,雨水一般的鲜血。喷淋在大殿中央的琉璃金棺中。那些笼子在不停的移动着位置。当其中一个笼子中的男女血液流尽。那笼子便会缓缓滑向一旁。又有新鲜的再补上,周而复始。 笼中的少男少女们,即便看到有生人闯进,也无力挣扎与嘶喊出声。他们只能尽力从笼子缝隙伸出苍白的手,眼睛迸发出求生的光芒。 明月夜被这血腥的场景惊到止步不前。苗逸仙则眉心紧蹙,哑声道:“血阵,竟然是血阵。太歹毒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若不进这冰室,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大概就是命!”裴绰约从大殿的角落里,缓缓走出,她身后跟着一众彪悍的守卫。 裴绰约身穿银白绮罗的袍服,上面绣着精致而硕大的金色罂粟花。她长发披散,戴着沉重的赤金冠。手腕,胳膊和脚踝,都带着镶嵌着各种宝石的赤金环,整个人珠光宝气,咄咄烁目。 “我以为你们来不了这里的。在甬道就会丢了小命儿。看来,我小看了你们。特别是你,鬼眼神医。冲冠一怒为红颜,你这护花使者倒也尽职尽责。也罢,黄泉路上,想来你们二人相伴,便不会孤单。”裴绰约笑吟吟道。她纤纤玉指一挥,身后涌出了无数铁甲守卫,持着重兵器,包围过来。 裴绰约后退几步,聘聘婷婷走上高处的黄金宝座,居高临下观看着这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苗逸仙下意识的将明月夜拉到自己身后,他们背靠背,几乎能听到对方狂奔不已的心跳。 明月夜抽出自己的摘星揽月双剑。苗逸仙则将玉笛横在身前,他掌中微微用力,笛身前后都飞出银刃,看起来犀利非常。 “明月夜,他们都穿了玄铁重甲,难以攻破。要害是眼睛以及……”苗逸仙先发制人,话音未落,掌中的淬毒暗器已经飞出,正中三个守卫的脖颈。那三人倒地,痛苦挣扎抽搐着,片刻间殒命。 “我知道,在咽喉!”明月夜的剑尖犹如毒蛇的舌芯,紧紧舔在敌人的脖颈薄弱之处。 两人的配合珠联璧合,游刃有余,威力非凡。一众铁甲守卫倒下去了,另一众又围了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血光四溅。 “明月夜,小心手!”苗逸仙处处维护,时刻奋不顾身,为其化险为夷。 “既然是血阵,琉璃金棺是阵心。咱们杀过去再说。”明月夜的剑尖直指大殿中央的金棺。 两人一路厮杀,终于冲到了金棺面前。他们身后七横八歪的倒满了尸体,两人的衣衫、脸颊都沾染了热血,显得益发孔武威慑,一时间竟然无人再敢靠近。任由他们跳上了金棺,居高临下。 只见巨大琉璃内盒,外面包着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赤金外盒。透过琉璃,清晰可见其中用暖玉床,上面躺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男童。他白皙的身体浸泡在鲜血之中,栩栩如生的面容依旧鲜活如依。只不过双目紧闭,似乎在沉睡之中。 令人惊奇的是,从空中滴落的人血从琉璃上滑落,流进了暖玉底座中。那暖玉竟如活的一般,不断吸食着源源不断的血液,再输送到琉璃内盒中。 明月夜取出斩黄泉,猛击琉璃数次,却不能击破。苗逸仙用银刃在暖玉与琉璃接缝之处,迅速划了一圈,遂而放弃。他低声道:“别浪费力气了,这琉璃与金棺天衣无缝。” “明月夜,这里便是你生命的尽头了……”裴绰约从赤金宝座上站起来,与他们二人凌空相视。 “裴绰约,你布下这血阵,究竟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你还是人吗?”明月夜用剑尖直指裴绰约,怒喝道。 “加上这里所有的,如今,已有九百九十八个。如果你是真正的凤凰转世。那你是第九百九十九个……也是最后一个。当然,如果用你的血,能救活了我的孩儿,就不会再有其他无辜的人,再奉献自己的鲜血。明月夜,你功德无量啊。”裴绰约妩媚笑着。 “疯女人。你为了救自己的孩儿,竟然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明月夜震惊道,她环视着头顶上,不断移动着的囚笼。 “苗逸仙,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活命的机会。若你帮我擒获了明月夜,我可以让你成为大常国师,永享荣华富贵。再不用做什么游医了,好不好?”裴绰约诱惑道。 “做梦!”苗逸仙竭尽全力,用手掌凝聚真气,再次重击琉璃金棺,但依旧纹丝未动。他气喘吁吁,心中暗暗沉重。 “好吧,明月夜。那我们谈谈。我知道你是个医官,救死扶伤是你的天职。如果你肯将自己的鲜血主动洒在我儿的还魂暖玉上,我便给苗逸仙和这里所有的血人,一条活路!”裴绰约微微一笑,她掷出一枚赤金钱币,弹击到墙壁上的某个机关。 忽然之间,明月夜头顶正中的囚笼里,突然闪过一道银色疾风。瞬间过后,笼中的一对男女已被锋利的暗器割断了头颅。他们绝望的看着自己潺潺冒血的脖颈,嘴巴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只有大量的鲜血涌出来,像一片缤纷的血雨。 明月夜与苗逸仙猝不及防,他们的脸上,手指上,都被滴落了那对血人的鲜血,微微的腥味,灼热的触感。 明月夜仗剑,直指裴绰约,她双眼猩红,厉声道:“疯子,我杀了你!” 裴绰约阴险的笑了笑,手中再次投掷出数枚金币。机关再次被开启。又有两对血人,被瞬间斩首。而苗逸仙则手疾眼快,挡住了袭向他和明月夜的利刃。 “别动,明月夜!还有你,苗逸仙。你们不乖乖听话……便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你们的鲁莽,而无辜死去……我说过了,不许动!”裴绰约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嬉笑间,再次有四对血人被杀。 明月夜只得停住攻击的步伐,苗逸仙也因为犹豫不决,被飞过来的利刃滑破了脸颊。一道血线,从他美艳的脸颊上,顺流而下。 “很好,你们都很聪明。我喜欢……”裴绰约见局势已经完全被自己控制,她满意的退回赤金宝座,稳稳的坐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明月夜咬牙切齿道:“哥舒寒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他在哪里?” “明月夜,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再见哥舒寒吗?你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又如何能配得上他这个冥域杀神?好了,不要再异想天开了。如今,我怀着他的孩子,他会一切以我为重。即便他在这里,也不会救你。我和他,才是同一类人。他才不需要你……”裴绰约嘲讽的一挑长眉,意犹未尽。 她微微颔首,掌中一翻,瞬间又有若干个血人,被机关斩首。裴门守卫毫不在乎的抹着,洒在自己头脸上的热血,哈哈大笑着。仿佛这是一群来自地狱的啮人恶魔。 “住手!我叫你住手!”明月夜声嘶力竭喊道,她颓然扑倒在金棺上:“你住手,你不就是想要我的鲜血吗?我给你……放了这些人。” “明月夜,不要中计!”苗逸仙咬牙拉扯住几近崩溃的女人,他的后背转瞬之间又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扑倒在明月夜身旁,闷哼一声,倒地前尽力把手中一把暗器,直接飞向哈哈大笑的守卫。几个铁甲卫应声扑地而亡。 “苗逸仙,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吗?这个女人,她根本不爱你,她不过利用你。你却心甘情愿,为她送掉自己活了一百多岁的性命?你一直那么小心翼翼的活着,却要为了她去送死吗?值得吗,你傻了吗……” 裴绰约眨眨眼睛,故意风情万种又道:“明月夜,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肯自尽,我便把所有的机关,都用来对付这个……鬼眼神医!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个暗恋你的笨蛋,变成一堆肉酱吗?” “够了!”明月夜站起身来,她扔掉摘星揽月剑。她用受伤的手掌举起斩黄泉,冷笑道:“裴绰约,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逞?即便我死了,哥舒寒也会查明一切真相,定会为我报仇雪恨!你逃不了!” “好啊,那就去死吧,和你肚子里的小杂种一起去死!”裴绰约狰狞着面容,忍不住嘶吼着。 明月夜嘲讽冷笑,她毅然决然用斩黄泉在自己的左腕上,割开了一个伤口,让源源不断的鲜血淋撒在金棺之上。 “傻瓜,她骗你的。”苗逸仙咬牙切齿道,无力阻止。 “骗又如何?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裴绰约得意的哈哈大笑着。 “未必!”苗逸仙艰难的爬起身来,他扭头望向脸色苍白的明月夜,璀然一笑:“明月夜,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他尽力嘶吼一声,从丹田之处,油然而生一枚裹挟着蓝色火焰的丹丸。 那丹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宫殿中所有的物件都在这丹丸的光芒下,震颤着,战栗着。连那些守卫们都摇摇欲坠,东倒西歪,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所挟持。 “苗逸仙,你竟然用自己的混元丹来救她?你疯了,你会灰飞烟灭!”裴绰约惊慌失措,她跌倒在赤金宝座里,不可思议的惊叫着。她紧紧扒住扶手,努力不让自己跌落下来。 苗逸仙冷笑着,双掌相对,中间凝聚着一股巨大的荧蓝光珠。他猛力用双掌砸向琉璃金棺。一声巨响琉璃棺面被撞击出一道巨大的裂纹。裂纹在瞬间延伸,一整块坚不可摧的琉璃,便碎成了万千块细小的碎片,四散开来。 苗逸仙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明月夜,将她紧紧护在自己身下。他们身后,整个大殿之中,蓝光爆裂,与琉璃碎片一起迸裂开来,犹如坚不可摧的暗器之雨,铺天盖地的涌向了裴绰约与守卫们。 裴绰约眼见金棺中的孩童尸体,已被炸裂成了一摊血水。她悲痛欲绝的发出绝望的嘶吼,又狠狠按住了宝座上扶手的机关。她一下子便掉入了宝座下的甬道中。 淋漓的琉璃光雨中,裴绰约恶毒的声音从地下传来:“你们去死吧。永远埋在地下,永世不得翻身。” 巨大的气流冲击着大殿内的一切。关押着血人的囚笼,哗啦哗啦的摇晃着。地上布满了被光波杀死的守卫。 苗逸仙缓缓抬起身来,他的整个周身开始发出晶莹的蓝色微光。 他望着自己怀中抱着的,已经昏过去的女子,温柔的笑着。 他艰难的,为她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他伸出纤长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温柔至极。 “明月夜,你就是珞灵的转世。你前世的记忆都在这颗赤魂里……”苗逸仙的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滴落在明月夜脖颈上的赤魂珠上,那珠子便开始燃起赤红色的光芒,仿佛有羽翼在其中游动。 “万年之前,我乃天凤,你是真凰,本该长久相守,却因三界大战,你真神分离。我不愿看你坠入混沌,便逆天改命救你结果触怒上苍。白泽说,你我将有百世尘缘,但每一生都会有缘无分,而我会记得每一世的生离死别,这就是惩罚。珞灵,本来已经是最后一世。我以为,今生你便能想起来一切……终归……我等不到了……” “白泽不愿我纠结苦痛,便教明媚酿那孟婆汤,骗我喝下。可……我却忘不了你。白泽早就算到了这个结局。他把封印着你记忆的混元珠,变成赤魂送给莫千问。更让他们远走他乡。我一直在找他们……我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只为再见你一面,一面就好……” “天凤唯一爱过的,只有凰儿啊……若我不能与你生生世世相爱相守,我愿永远藏在你身后,悄悄的佑护你……即便每个轮回,都不会再遇到你……然而……你若安好,我便晴天!” “别了,凰儿……永永远远,不再相见……”他幸福的微笑着,流着透明的眼泪。 苗逸仙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终于化成了一尾荧蓝色的鸟儿,游弋在明月夜身畔,终于恋恋不舍飞入了赤魂之中。当那荧蓝与赤红相润相融,遂而散发出七彩的光圈,紧紧将明月夜包裹住,缓缓向上推移着。 大殿之中的各种残骸与碎片,都无法靠近这闪烁温和光芒的凤尾光环。它便一路保护着明月夜,向空中飞去。 一曲悠扬的笛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着。仿佛,那鸳鸯眼的男子,唇角染起慵懒的笑颜,他朝着空中远去的光圈,轻轻挥挥手。 一切终于淹没在尘埃与废墟之下。或许,这就是终结。 只为再见你一面,我的爱人。即便万劫不复,我愿意…… 好吧,今生,不再见。 365.逼宫 一连十数天,常皇黎珏病重无法上朝。据说他罹患头疾,突然之间就数度晕厥,还好锦华皇贵妃不离不弃陪伴左右。西凉王命御医官索源寸步不离,照拂龙体安康。皇上的病却一直没有起色。宫人们暗中议论纷纷,觉得皇上多半是被什么妖孽诅咒了。 如今,宫内宫外水深火热,朝政也几乎到了满目疮痍的地步。长焱宫已经不许任意任何人等随意进出。 西凉王的暗军与越王的羽卫,都在长安城外集结了大批兵马。城外气氛异常紧张,似乎一触即发。而城内的贵族商贾中,有很多人散尽家财,只为保全家人能平安逃出长安。老百姓们被沸沸扬扬的鼠疫,闹得人心涣散,甚至出现了哄抢与盗窃事件。总之,如今形容大常帝国内忧外患,已经一点不夸张了。 这一日,越王黎熹终于不再有耐心等待,便联合各位大臣,集体上书要求皇上尽快立储事宜。黎珏无奈,便令小太监们将自己抬上大殿,勉强议事。 “夜王还有几日才能返程?”黎珏抚住额头,气喘吁吁道:“为何不见西凉王?” “启禀皇上,再有五日,夜王爷便能抵达长安了。”李公公谨慎回禀,他又迟疑道:“西凉王……这两日似乎身子也不大爽快,听说……听说这几日是回府歇息了。” “听说?居然是听说。来人啊,去给寡人请西凉王上殿议事。”黎珏剧烈的咳嗽着,震怒不已。 “皇上,臣弟听说,哥舒寒已经罹患了疯症。这般不宜上朝议事,若他狂性大发,再误伤了皇上或者各位臣工,就不好了。”黎珏上前一步,心怀叵测道。 “怎么,越王有什么事很急吗?都等不及西凉王上殿。他和夜王都乃先皇御封的摄政王,莫非……殿下对先皇有大不敬之心?”一个年轻的大臣,不客气道。 “哎呦,陈星歌。你不过小小的从三品秘书监,也敢在本王面前,以下犯上?”黎熹不高兴的叉腰而立。 他身后跟着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透过面纱,低声提醒他:“殿下不必心急,等待西凉王上殿就好。” “越王还真越来越懂规矩了,竟然带着侍卫上殿议事!”陈星歌仔细瞥了一眼黑衣人,犀利道:“头一次听说,大殿之上,还可允许蒙面之人,面圣的道理。莫非,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怕我等看穿?” “大胆,此人乃本王为皇上特意请来的世外高人,旨在为陛下驱邪疗疾。来人,给本王将逆臣陈星歌拉出去,杖责五十,以儆效尤。”黎熹高声厉喊。 “住手!你们……你们……当寡人死了是吗?”黎珏重重的拍了拍龙座的赤金把手,他病容铁青,双眉紧锁。 “西凉王上殿。”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大声禀传。 众人噤声,眼看着哥舒寒在裴绰约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上了殿堂之中。 几日不见,他清简了许多,原本蜜色的肌肤,也泛着不健康的酡红。一双邃黑重瞳似乎空洞了几分,流离着瘾君子般的迷茫与寒颤。 黎珏一见,不禁大惊失色,他勉强从龙椅上站起来,关切道:“爱卿啊,你病了不成?” “启禀皇上,本王无碍,昨夜感染了风寒,一时体力不支。只好唐突让绰约搀扶本王面圣,还请皇上赎罪。”哥舒寒微微颔首,作势要行礼,却被黎珏挥手拦住。 “算了,算了,非常时期,繁缛礼节就免了吧。你也好,越王也罢。各位臣工尽快议事吧。咳咳……”黎珏长叹一声,瘫倒坐回龙椅。他喃喃道:“你们,谁能告诉寡人,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兄,长安城里发生了鼠疫。老百姓死伤众多,逃难的人快将城门堵严了。臣弟只好派兵将城门紧紧把守,并且封锁港口要道,以免疫情蔓延。自从得知长安发生时疫,附近藩王与邻邦如今都虎视眈眈,大军压境,不怀好意。而且,臣弟刚刚得到最新情报。汪忠嗣联手温亭羽,他们意欲反叛,已经集结了铁魂军旧部人马,纠结在城外,不日就会攻城。还请皇上定夺。”黎熹微微颔首,眸中划过一丝冷笑,阴沉沉道。 “反了,反了!杀无赦,给寡人杀了这群逆贼。西凉王!”黎珏被气得连连咳嗽,他用衣袖捂住口鼻,看上去十分难受。 “是,皇上不必担忧,本王一定铲除这些心怀叵测的逆臣!”哥舒寒努力支撑,但他似乎头痛欲裂,几乎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了裴绰约肩上,令她吃力不已。 “皇上,这还有一事,要请您定夺。燕皇陛下意欲与大常联姻。若陛下准许,那他愿意派遣赤焰光军助力大常平定叛乱。”黎熹与身旁的黑衣人对视一下,不由自主又走近了龙椅几步。 “准了,将承影公主嫁于夜王为正妃便是。”黎珏似乎振奋了几分。 “不过,承影公主对夜王无意,她说,她皇兄的意思,希望她能成为大常的皇后。”黎熹直截了当。 “这……”黎珏紧紧蹙眉,思忖了许久,可见其内心的纠结。 终于,他叹息一声,嗫喏道:“罢了,那就告之燕皇,寡人愿意迎娶承影公主为皇后……如此这般,他便可发兵解困了吧。” “这个,皇上。还是不大好办啊……承影公主对皇上,似乎无意。”黎熹微微躬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还能怎么办?”黎珏烦躁的拍着龙椅上的扶手,不高兴道。 “臣弟愿为皇上分忧。臣弟不才,深得公主青睐。若皇上愿立臣弟为储君,让位于臣弟。这一切危难,将迎刃而解!皇上将被尊为太上皇,从此被优养起来,自在快活。”黎熹抬眸,一双狭长的凤眸,不吝贪婪与欲望。 “大胆,大胆!黎熹,你要造反!”黎珏瞪圆了眼睛,狠狠指住黎熹,他震怒之中肩头都颤抖不已。 “殿前侍卫何在,还不快将逆贼拿下!”满腔热血的年轻臣子陈星歌忍耐不住,他率先站出来,振臂一呼。 但他话音未落,他的喉咙便被一道暗黑身影,用利刃闪电般割断。于是,他瞪着困惑的眼睛,口中咕嘟咕嘟吐出源源不断的鲜血。他的手盲目的在空中抓挠了几下,便颓然倒在黑衣人的乌底靴畔,这年轻热血的臣子,死不瞑目! “护驾,护驾!哥舒寒,杀刺客!”黎珏惊恐的缩进宽阔的龙椅中,他声嘶力竭。 他身边的大臣们,都惊恐万状,东倒西歪的躲藏着。只有哥舒寒,他猛的推开身边的裴绰约,一把拔出自己的玄铁重剑。他摇摇晃晃便朝着黎熹与黎珏走去。眸光充满了猩红色的寒冷杀意。 “哥……哥舒寒,你想干什么?”黎熹惊惧,后退了几步。他战栗道。 “阿寒,不要犹豫,做你想做的事情……”裴绰约轻柔的声音,在哥舒寒身后响起。 于是,哥舒寒不再犹豫,他长剑一挥,血光四溅。大臣们呆若木鸡,鸦雀无声。 黑衣人站在所有人的身后,他挑开自己的面纱,露出自己意料之中的得意之笑。 黎珏捂住自己胸上的伤口,却堵不住犹如小溪般,涓涓细流的鲜血。他不可思议的凝视着满脸痛苦神情的哥舒寒。终于颓然的坐回了龙椅,将头颅低垂在胸前,自此了无生息。 “哥舒寒弑君,杀无赦!”黑衣人从腰间抽出冰冷的佩剑,他厉声高喝着,一剑狠狠就插入了哥舒寒的胸膛。 哥舒寒的重瞳之中,还纠结着迷茫与癫狂。但他丝毫没有反抗,直瞪瞪就倒在了玉石地上。 黑衣人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他一不做二不休转身就将哥舒寒的头颅割了下来,拎在手中,低低道:“阿寒,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哈哈……” 366.现身 大殿之上,血光四溅后,却又万籁俱静。 年轻的臣子陈星歌被黑衣人斩断喉咙。哥舒寒出其不意弑君,黑衣人又将哥舒寒瞬间斩杀。大臣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风云变幻,惊得岂止魂飞魄散。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动,更无人敢言。 黑衣人霸气的环视四周,他将哥舒寒的头颅扔向中书令宇文冕。 那须发花白的老臣情不自禁接住,又颤颤巍巍后退了几步,瘫坐在金龙盘旋的殿中大柱下。他身边的臣子们,动作敏捷一致的闪开一条道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哥舒寒弑君,各位大臣们,可亲眼所见。是老夫在危难之际,将其斩杀。你们可都是证人啊。如今,皇上驾崩,遵从皇上遗诏,由越王黎熹接任皇位,各位可有异议?”黑衣人狞笑着,手中的长剑还染着血,顺着刃尖淋漓而下,落地如雨。 宇文冕将掌中的头颅轻轻放在身侧,他勉力站起身来,瞪着黑衣人:“敢问,尊驾又是何人?” “这位就是先皇遗诏册封的大国师,哥舒知途,哥舒寒就是他的亲孙儿。哥舒老大人大义灭亲,刚正不阿,实在令我等敬佩。”越王黎熹用袖子擦了擦额上被惊吓出来的冷汗,终于眉开眼笑起来。 哥舒知途缓步走近宇文冕,他身材彪悍,居高临下,唇角上扬,威胁道:“宇文大人,您对皇上宾天前留下的口谕,可有异议?” “哥舒知途,不是年前就病逝了吗?”宇文冕勉强打起精神,质问道:“何时又成为了大常的国师?” “那是老夫与先皇之间的约定。不巧的很,先皇走得太急,若中书令想要一探究竟,非要问个明白,老夫便送您一程,你亲自去问先皇,可好?”哥舒知途手中之剑微微提起。 “宇文大人三思……莫要与……国师争言语上的一时高下。”宇文冕身边的一个年迈文臣,赶忙拉住他的衣袖,使着眼色低低道。 “夜王很快就会回城,还有城外的暗军……越王没有考虑过吗?”宇文冕的眼神有些游离,似乎也在暗中激烈的斗争。 “陈大人倒是极有眼色。宇文大人,看来您确实老眼昏花,精力不足难以再继续担任中书令。夜王受了重伤,如今已经残疾,还能有什么作为?至于暗军,虽然哥舒寒已死,但他的遗孀与遗腹子在本王手中,暗军还敢反了不成。再说,本王的羽卫联合赤焰光军与突波游骑兵,几日内便可攻陷长安。夜斩汐也罢,或者那个老战神汪忠嗣,他们还有什么回天之力?”黎熹掸掸衣袖,他走近龙椅,满目贪婪。 黎熹厌恶的打量着龙椅上的尸体,不由掩住口鼻,不满道:“来人啊,快将先皇的遗体收敛吧。龙椅上沾了这么多血,简直晦气。” 吓傻了的李公公愣愣的望着黎熹,脚步确实一动也动不了。至于其他臣子与太监们,没有人愿意触这个霉头,或者根本没有胆量去触碰黎珏依旧潺潺流血的遗体。 “国师大人……”黎熹自然不敢自己动手,他求助的望向哥舒知途。 后者略一思忖,他暂时丢下宇文冕,转身缓步而来。 宇文冕暗中倒吸一口冷气,他的几个谋臣情不自禁的靠近他,窃窃私语着,似乎也在商量对策。 哥舒知途蔑视的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大臣,他傲慢而粗鲁的拽过裴绰约胳膊,生硬的拉着她,往高高在上的龙椅走去。 裴绰约反抗了几下,未遂。便只能面无表情,任由他拽着自己,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你做得很好。罔心芒果然有效!放心吧,你的儿子寡人会救的……”哥舒知途低低道,不吝奸诈。 “寡人?你还没登上皇位,便要自称寡人?”裴绰约嘲讽道,阴毒的眼神盯住了惊愣的黎熹。 “难道你没有听到吗?刚刚储君越王殿下,已将皇位禅让给寡人了?哈哈……”哥舒知途扭头,盯住不停后退的黎熹,声音寒凉。 “国……国师大人……这……这和咱们当初说好的……不太一样。”黎熹只觉得冷汗如雨,心跳狂飙。 他紧紧盯着哥舒知途手中的长剑,一步一步向龙椅靠近。终于,他发出恐怖的尖叫与呼救,响彻大殿:“护驾,护驾……羽卫军,铁甲卫!” “黎熹,既然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去陪你的皇兄吧……”哥舒知途唇角扬起一丝残酷的笑容。他话音未落,手中长剑一掠,一道银色的疾风划过。黎熹的首级口中还尚在呼救,但脑袋已经从脖颈上飞扬而出。满腔子的热血划出了一道好看的艳红色弧线。一时间,别说文臣,就是经历过沙场的武将,都被血腥一幕惊呆,不敢轻举妄动。 黎熹双目圆瞪的脑袋,骨碌碌落在宇文冕脚下,与哥舒寒的滚落在一起。宇文冕惶恐之下,仍旧忍不住朝着黎熹的眼睛,吐了一口口水,深恶痛绝道:“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门主,恭喜您,终于得到大常的皇位了。”裴绰约阴阳怪气道。她在哥舒知途的挟持下,不情愿的与他一同走向龙椅。 “哎,这一步,寡人走了几十年。不过……接下来便会快许多。寡人不仅要做人中之王。还要统领三界,长生不老。放心吧,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们的儿子。寡人会让他来做大常的皇位。而你,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太后……” 哥舒知途狠狠拽了一下裴绰约,反讽道:“哥舒寒这个蠢货,难道他一直以为,你肚子里种真是他的不成?裴绰约,你还真贱啊,人尽可夫。” “不然,如何配得上您呢?”裴绰约明显嫌弃的回应着。 “把龙椅给寡人擦干净!”哥舒知途狠狠的将裴绰约推倒在龙椅旁,命令道。 后者也听话的,用自己的衣袖擦着龙椅上的血渍。但她根本奈何不得黎珏高大冰冷的尸体,她扬眉不客气道:“我拖不动他……你叫侍卫上殿。” “贱人事多。麻烦!”哥舒知途哪里等得及再呼唤侍卫上殿,他恶从胆边生,伸出双手,攥住黎珏明黄色的衣襟。他使出一股蛮力来,只想一下就将这碍事的尸体扔到龙椅之后。 猝不及然的,本来没有了呼吸多时的黎珏,突然睁开双眼,紧紧凝视住哥舒知途。他双掌擒住对方肋下要穴,将一股凌厉的真气径直贯穿了那人的双肋。 一阵钻心的剧痛,哥舒知途惨叫一声。他不可思议的盯着黎珏双眸,只见其中隐约重瞳,一股冰冷的极地之寒油然而生。 “是你!竟然是你!哥舒寒,你没死!”哥舒知途暴烈的嘶吼着,无奈死穴已经在猝不及防中,被对方攻破。他不禁使出浑身蛮力,只想将面前的人一击毙命。防不胜防,背后却突然被插进了两枚玄铁钢叉,深深入肉,重伤了脊骨。 “啊!贱人,找死!”哥舒知途痛苦的嚎叫着,右手化爪,狠狠想偷袭他的裴绰约袭去。 后者始料未及,如此重伤之下的他竟然还有如此爆发力,她终归躲闪不及,肩膀中招。黑青的五个血洞,在肩上昭然若揭,深可见骨。 裴绰约闷哼一声,倒在龙椅一侧。 与此同时,哥舒寒提起真气,瞬间脸上的人皮面具便破碎成块,四溅纷飞。 哥舒知途望着面前,紧紧将自己辖制住的高大男子。他一身明黄色的虬龙锦袍,长发飞扬,重瞳冷寒,仿佛从地狱归来的王者,攻无不破,势不可挡。 他唇角微微旋起一抹清浅的冷笑,艳若红色茶花的薄唇轻启,音调悠缓而绵长:“好久不见,门主……” “你果然没死。贱人害我!我要杀了你们……”哥舒知途怒不可遏,他将全身真力尽数爆发。面孔犹如饿鬼,狰狞恐怖。 话音未落,两个武力惊人的男人,同时在对方的凌厉掌风袭击下,闪身飞出了大殿。两个人在半空中激烈的厮杀着。 裴绰约咬着牙,捂住自己的伤口,挣扎着跑到大殿门口。宇文冕等人恍然大悟,纷纷也追到殿门。殿外虽然站着侍卫,但他们望着这一双精绝武功的对手激战,哪敢靠前一步去送死。 哥舒知途与哥舒寒,双方在半空之中追逐厮杀,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前者开始气喘吁吁,后者却悠然自得,仿佛猫捉老鼠,饶有趣味。 “哥舒寒,即便今天你杀了我,老夫也赚够了本钱。你的娘子和孩子,都会陪着老夫一起陪葬。明月夜,她在老夫手中!哈哈……”哥舒知途明知不敌,便找了个空子,闪身站到宫殿的飞檐上,剧烈的喘着气,伺机突围。 “别听他的,他骗你。明月夜根本不可能在他手中。”裴绰约努力的喊着。 哥舒寒眸中凛然。他飞身跃上对面的飞檐,与哥舒知途遥遥相对。 “哥舒知途,若还想活,便投降,本王……留你全尸……”哥舒寒邃黒重瞳,尽力隐忍着幽绿色的怒气与杀意。 “她怀了你的孩子……若老夫死了,便无人知道她的下落。”哥舒知途恶毒的笑着,他用长剑指向对方,阴笑道:“若你自绝,老夫便留明月夜与孩子,一条活路。毕竟……那孩子也是哥舒一族的血脉……如何。” “阿寒,他骗你,不要上当!”裴绰约指着哥舒知途,奋力大喊。 “裴绰约,明月夜能落在老夫手中,还不拜你所赐。”哥舒知途恶狠狠道。 “阿寒,明月夜已经死了。就是被这老东西,活活折磨致死。我怕你伤心,不敢告诉你。一切是我亲眼所见……”裴绰约忍无可忍,她从自己怀中抽出一把赤金匕首,赫然就是明月夜的斩黄泉。遥遥望去,刀鞘染血,赫赫在目。 “明月夜去碧渊殿救你,中了哥舒知途的埋伏,遍体鳞伤最后活活被埋在地下密室中。我暗中派人挖掘了许久,只找到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和这个……明月夜死了,她死了。被哥舒知途杀死了。”裴绰约拼尽全力嘶喊着。 “贱人,你这个贱人,老夫就算死也要先杀了你。”哥舒知途咆哮着,他飞身从飞檐上跃下,他浑身裹挟着激烈的暗色光波,径直劈向了脸色惊白的裴绰约。后者已经在气流压迫下,摔倒在青石地上,动弹不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更加猛烈的金色光波,形成了巨大的光圈,无数赤红色的经文,游离在光圈之外,迅速的移动着。光波袭来,强大的力量让殿门口观望的众人,都在压迫之下扑倒在地,无法动弹,甚至眨一下眼睛。 哥舒知途从未如此恐惧,他盯住那巨大光圈包裹着的妖孽。 是的,那银白色的冰冷妖孽,正缓缓睁开双眼,完完全全已经遂绿的眼眸,爆发出诡异的残忍与冷酷。他额上亦然有眼,比常人的眼睛更大更细长的绿色之眸,犹如硕大而瘆人的狼眼,瞳孔中游弋着血红的戾气与杀戮。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游移着血红色的迷雾,身体上的红色封印由红转金,烁烁闪亮,那些金色的光,犹如万箭穿心。 “你,你竟然能够突破魂降,控制梼杌灵力!”哥舒知途恐惧的尖叫着,但他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等着,任由那妖孽伸出尖锐的厉爪,直接洞穿了他的身体。他整个人犹如被放在烈焰之上,狠狠炙烤,痛不欲生,求死不能。这一切,只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于他却像被屠灭了一千年,死过了一万遍般那么疼,那么怕。 哥舒知途从空中重重落地,身上却并无狰狞的伤口。但他奄奄一息,精神崩溃,甚至便溺了一身。他微弱的抽搐着,七窍流血。 那金色光环缓缓落地,恢复正常状态的哥舒寒长发飞扬,重瞳凛冽,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已经破碎淋漓。他犹如来自冥府的杀神,追至此地,势必要将哥舒知途的魂魄尽数毁灭。 哥舒寒一步一步走近哥舒知途,他未启唇,寒潭之声却步步紧逼:“你杀了……十七?” “对,是他杀了明月夜。阿寒,杀了这老畜生,为明月夜报仇!”裴绰约握紧拳头,暗中兴奋道。 “我……没……没……”哥舒知途嗫喏着,黑裤子上的便溺之痕越来越大。 哥舒寒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眼看就要发出致命一击。裴绰约不禁露出惊喜笑容。 恰在此时,一个身影闪过,霸气的用臂膀挡住了哥舒寒的掌袭。掌风倾斜,竟然击中了殿前的石狮,瞬间分崩离析,碎石成粉。 “哥舒寒,明月夜没有死。”夜斩汐斩钉截铁道。他望了望微微发愣的哥舒寒,一咬牙,狠狠一掌耳光便抽了过去。 哥舒寒并未闪躲,半边脸颊瞬间肿胀起来。但他却浑然不知,反而咧嘴笑道,如释重负:“斩汐,你回来了。我就知道,十七不会有事。” 裴绰约犹如雷劈,颓然瘫倒。她望着殿前一片狼狈之像,望着夜斩汐将自己身上的孔雀蓝丝羽披风,默默解下披在哥舒寒身上,她望着第一次露出孩子气般惊喜的哥舒寒,心中一片凄凉与压迫。不由自主的,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掌心,自己都没有知觉。 367.转折 局势急转直下,仅仅一天,风云突变。 宇文冕眼见夜斩汐回宫,而且矫健如飞,再无半点伤重迹象,不禁老泪纵横。他颤颤巍巍率领众臣,簇拥到夜斩汐和哥舒寒面前。 “王爷,您总算赶回来了。皇上,皇上他……”宇文冕情绪激动,几乎无法措辞。 “放心吧,宇文大人,皇上无碍。今日之局,是本王与西凉王早已设计好的,只为一举剿灭裴门余孽。众位臣工,受惊了,对不住。”夜斩汐微微一躬礼,不惊不澜道。 他身穿一袭湛蓝蜀绣蚕丝锦袍,戴着暗黑绣着金边的网冠,腰间系着金丝绦与御赐的暖白玉牌。整个人看上去,虽然容貌清隽了些许,但温润如玉的脸颊曲线更加清晰,流露出成熟男人的沉稳和气度。特别是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眸,仿若潺潺溪水,深藏不露,宁静而幽远。 “斩汐,十七呢?”哥舒寒可顾不了许多,他打断宇文冕与夜斩汐的对话,急切道。 “亏你还记着月夜?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狼崽子……你让本王如何说你才好?她怀着你的孩子,你却如此待她……不用再找她了,本王已将她接回王府将养,以后我这个兄长来照顾她便好,你这夫君,有没有都一样!”夜斩汐双眉紧蹙,不客气道。 “兄长,我并不知道十七有孕,还以为她回来与我斗气。三番五次,我想将她困在王府,好暗中保护。可她……若她肯告诉我已经有喜。我……“哥舒寒懊恼道。他身边的宇文冕尴尬的轻轻咳嗽。 “你让她怎么说?你身边日日伴着这个女人……”夜斩汐蹙眉,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捂住自己伤口,脸色阴晴不定的裴绰约。 “她并不在你我计划之中。阿寒,我如今也看不懂你的心了……听说,她的孩子和你有关系?”夜斩汐桃花眸中闪过一丝寒冷。 “兄长不要误会,一切都是将计就计。我心里只有十七。不过,这次剿灭裴门余孽,绰约确实冒了生命危险助我一臂之力。至于孩子的事,与我并无关系。但……绰约亦然是我的亲人,我会妥善安排她和孩子的去处。我现在只想去见十七,你不要拦我。”哥舒寒一把拽住夜斩汐的胳膊,顾不得尴尬的宇文冕还在身旁,轻轻摇头。 “好了,解释的话,你自己去跟月夜说吧。也怪我,在青州时便该将真相讲与月夜。关心则乱,她跟我说回到长安,是想将有孕的喜讯,亲口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谁能料到,回了长安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夜斩汐叹息一声,无奈道:“阿寒,你做了父亲,以后做事不能再率性而为,明白吗?若你对月夜不好,别怪兄长收拾你。”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认打认罚由兄长来。我先去接十七回家……宫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哥舒寒按耐不住喜出望外的心情,心里早已心花怒放。 他忍不住唇边染笑,孩子气的喜悦:“兄长,我也要当爹了。” 夜斩汐见他情真意切,心中怒火终归消了大半。他叹息一声,面上却依旧蹙眉道:“好了,赶紧回去吧,既然做了父亲,就要承担起为父为夫的责任,两个人不许再闹气。大男人,有什么脾气自己忍着,不许薄待了娘子,滚吧。 哥舒寒拢紧了身上的披风,亲昵的用肩膀撞了一下夜斩汐的,便疾步奔向宫门。 “阿寒,我怎么办?”裴绰约惶恐的想要站起身来,但哥舒寒已经走远。她想追,却被夜斩汐稳稳的拦住去路。 “绰约姑娘,听说此次围剿裴门余孽,你和柳心玉也都倾力参与。不过,还有一些未尽之事,需要你们解释。来人,为绰约姑娘疗伤。稍候,请各位臣工,长生殿相见。皇上在那里,等候各位多时了。至于哥舒知途,先押进长生殿侧殿的牢房里。待与各位议事之后,再审他不迟。”夜斩汐一挥手,一队铁甲卫便威风凛凛走过来。 其实,根本不用再擒拿,那哥舒知途已在身心崩溃的边缘。他犹如一摊软泥般,被卫兵们拖死狗一般,拖走了。 宇文冕见众臣恭敬离开,终于吁了口气。他忍不住摸索着夜斩汐的臂膀,低声道:“爱婿啊,你的腿伤可完全好了?还有……慧儿她……” “感谢岳父大人关心,腿疾已经无碍。慧儿她很好,待宫中一切平稳下来,我会即刻接她们从青州回来。”夜斩汐不卑不亢道。 宇文冕点点头,沉吟道:“你回来便好了。西凉王虽战力惊人,但做事桀骜不驯,剑走偏锋,令人担忧啊。斩汐,你轻易不要再离开长安了。虽然此次宫难已解,但内忧外患,朝局之中的压力,危机四伏。如今,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我们这些老头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哎……若皇上能有你的杀伐决断,高瞻远瞩,就好了……” “宇文大人,这种话……不要再讲了。”夜斩汐挥手打断宇文冕的絮叨,他清浅微笑:“斩汐时刻牢记先皇遗命,为保大常安稳,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哎……算了。都是命。”宇文冕把自己欲说还休的话,硬生生咽回了肚子。他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转身离去。 夜斩汐望着大殿前,染血的白玉甬路,桃花眼眸氤氲着淡而清凉的波光,有一些孤寂,也有几分凄凉。 随即,他指挥各部,清扫长安城内外叛军余党,杀伐决断,立竿见影。 几个时辰后,长焱宫又恢复了往日宁静的秩序。城门开启,危机解除。老百姓们终于舒了口气,仿若突见晴天朗日,大难不死,终归安好。 长生殿内,灯火通明。 常皇黎珏,坐在龙椅上,望着一众跪倒请安的臣子们,他若有所思。凝重的黑眼圈,昭示着这位年轻的君王,这几日的时光并不轻松。 锦华皇贵妃夜涟漪,轻轻的将一件绣着锦绣九龙的蚕丝披风,搭在他的肩上。又用纤纤素手,在桌几下,悄悄按住他颤抖的手指。连日的动荡不安,实在把这位年轻的君王吓得不轻。 夜斩汐坐在黎珏左手下侧。宇文冕坐在右手下侧,其他文臣武官,依次类之。 李公公指挥小太监们,为皇上和众臣端上了压惊茶。宇文冕望了望身后惴惴不安的臣子们,他轻轻叹息一声,率先带领他们从座位上走出,跪倒在黎珏面前。 “皇上恕罪,老臣无能,非但不能平叛逆贼,还险些令皇上龙体受损,臣等有罪,请皇上责罚。”宇文冕惭愧道。 “启禀皇上,裴门余孽长久以来,一直蛰伏在朝内宫外,贿赂大臣,勾结番邦,暗中伺机发动叛乱。宇文大人一直洁身自好,并不同流合污,已为忠臣。刚才,他亦然敢与哥舒知途殿前争辩,不畏威胁。所以,本王认为,宇文大人无罪。”夜斩汐淡淡道。 “皇弟,寡人懂你的意思。宇文大人与陈星歌,都是忠臣,应该嘉奖。至于其他的臣子们,你们爱惜自己的生命,并无过错。寡人自问,若遇到生死攸关之处,可有勇气维护皇家威严?”黎珏哂笑一声,凄凉道:“寡人亦然怕死,又如何能要求你们,为贪生怕死的皇帝,牺牲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皇上……”夜斩汐微微蹙眉,想要打断情绪激动的黎珏。但后者摆摆手,长叹一声。 “斩汐,你不必刻意维护寡人的颜面。如果没有你和西凉王,寡人早已身首异处,做了冤死鬼了。经此生死一劫,寡人也明白了很多道理,世态炎凉与人间冷暖。六宫嫔妃,大难当头,还能陪在寡人身边的,只有皇贵妃与贵妃。寡人心中总留些安慰。皇家不过如此凉薄无情,寡人实在不能去强求,臣子与百姓们的效忠与维护。所以,此次除了余孽与残党,自当获罪。其余的,不必追究。”黎珏无奈的说完,他扭头看看身侧的夜涟漪。她点点头,鼓励的微笑。 “谢皇上隆恩浩荡。臣等感恩不尽,感恩不尽。”众位大臣,这一次是真心跪倒谢恩,有些愧不敢当的,暗中涕泪交流,尴尬不已。 “都起来吧。夜王爷,长安的情况,如今可彻底安稳?”黎珏面前振奋心情,提高语调道。 “启禀皇上。本王已经查明,城内讹传鼠疫一事,纯属裴门故意下毒。数日前,明堂已经开始在制作解药,治病救人。如今,病情已经被控制,染毒的百姓,数日内便可痊愈。”夜斩汐谨慎道:“不日便可重新开市,解除宵禁,恢复商往。再有几日便过年了,皇上尽可放心。长安,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复繁华。” “至于逼宫的羽卫军及裴门余孽,本王连夜调遣三万铁魂军,与城中暗军里应外合,已全数剿灭。至于大兵压境的邻邦藩王,本王已命悍然回击,他们自然成不了气候。此次平叛逆贼,幸亏刑部侍郎温亭羽与汪忠嗣将军,及时联络光熙商会,暗中助力。还有燕皇派遣而来的焰二将军,及其赤焰光军,合力围剿,方能让叛党无一漏网。” “好,有功的自然要赏。晋升温亭羽正二品刑部尚书,晋封汪忠嗣为从一品忠国公,犒赏铁魂军与暗军,论功行赏。明堂与光熙商会,夜王爷便看着办吧,和念媺长公主商量赏赐即可。至于燕皇那边,着礼部准备黄金一百万两、锦缎十万匹,聊表心意吧。至于承影公主,夜王爷可愿迎娶其为正妃?”黎珏小心翼翼望向夜斩汐。 “启禀皇上,本王已有正妃,侧妃各一。从今往后,不会再纳娶新妃。”夜斩汐站起身来,斩钉截铁。 “也罢,姻缘这种事,寡人无法强求。”黎珏了然的看了看夜涟漪,微笑道:“那便劳烦爱妃,在适龄的皇子中,寻一位可靠的,给承影公主做驸马吧。” 夜涟漪微微颔首,款款应诺。 “至于罪臣黎熹,他与逆贼勾结,贪心不足蛇吞象。得此结果,确实是恶有恶报,自作孽不可活。不过,他到底与寡人是兄弟,就好好葬了吧。他府里的嫔妃与子女,不必苛待,优养起来。至于绰约姑娘和宫人柳氏,她们助力围剿,亦然有功,赏赐之类都由夜王一并夺定。寡人经此一事,实在乏了。这后面的事,寡人口谕,一切都以夜王之意为准。”黎珏缓缓道。 “皇上,不可。本王惶恐。”夜斩汐微微蹙眉,谨慎躬礼。 黎珏颓唐的摆摆手,疲惫道:“皇弟,寡人真的已经疲惫不堪。一切就有劳你了。”他不待夜斩汐回答,便站起身来,他拉住夜涟漪的手。两人相互搀扶着,往内殿走去。 在一片臣子与太监的恭送声中,夜斩汐有些怅然,他凝视着黎珏渐渐远去的背景,突然有些可怜这位年轻的君王。经历生死一线的挣扎后,他的心境肯定大不相同了。还好,如今他身边还有佳人相伴,不离不弃,自然比自己还要强几分吧。他暗自苦笑。 夜斩汐从长生殿里走出来,看见柳心玉跪在侧殿,等候懿旨。远远看上去,白发苍苍的她益发显得苍老而落魄了。 “本王实在没想到,这一次你会站在皇上这一边。”他不咸不淡道:“裴绰约选择这一边,大可因为哥舒寒,而你呢?不是一直在支持黎熹吗?” “黎熹是他的孩子,黎珏也是……纵然我恨他薄情,但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断子绝孙,让大常改朝换代……”柳心玉冷冰冰道:“柳心玉,毕竟是大常皇帝的女人,不对吗?你可以不信,即便趁此机会赐死我也罢,弱肉强食,我也只能认命。只是,若我还活着,依旧不会放弃对明月夜的仇恨。她毁了我的一切。” “柳宫人倒也直率。”夜斩汐浅笑,意味深长:“你是他的女人,我自然不会杀你。但你务必要好自为之,本王不会让自己的亲人,受到丁点儿伤害。柳宫人要知道,这世上有诸多手段,能让人……生不如死。愿你……长命百岁。” 柳心玉艰难的站起身来,她仔细打量着面前意气风发的俊朗男人,嘲讽道:“你是最像他的儿子,不仅容貌,还有脾气。夜斩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但愿你的姻缘,没有他的那般不如意。还有。夜王经此一役,成功翻盘,风声鹤唳,声望超群。其实,那皇位亦然在您股掌之间。您……又为何不顺水推舟,取而代之呢?最聪明的人,当属夜王殿下,明月夜和哥舒寒,也不过您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她的话犀利尖酸,却又一针见血。他并未反驳,只不过暗中思忖片刻,不禁又浅笑释然。 “但愿,裴绰约的想法,和你一样简单。”他垂眸,轻轻威胁:“安心修行吧,柳宫人。” “哼哼,你觉得呢?”柳心玉反问:“其实,我和裴绰约一样,我们存在自然有存在的理由。因为,有一些肮脏之事,王爷这样身份的人是不能堂而皇之去做的。裴绰约,现在大概在审问哥舒知途吧……” “心里别总装着太多怨恨。余生很长,何必作践自己。”夜斩汐掸掸衣袖,望着殿外的风景,淡然道。他转身离开,衣裾飘飞,风淡云轻。 368.真相 大牢之中,黑暗而肮脏。稻草地上,潮虫和老鼠,做贼心虚般的逃来逃去。 哥舒知途,一个人被关在昏暗的独立牢房中。他筋脉俱断,身体软塌塌的躺在土堆上,孤独而体面尽失。 趁着夜深人静之际,裴绰约带着一个表情木讷的随从,来到牢房门口。 她取出哥舒寒的赤金腰牌,阴沉着一张脸,并不多言。两个守卫对视一眼,眼神心知肚明。他们打开牢房后,便闪身到一旁等候。 “夫人,有什么事都请您尽快解决。再有一个时辰,夜王便要提审哥舒知途。”其中一个守卫刻意提醒。 “知道了,守住门口,不要任何人打扰我们。这也是西凉王的意思。你们明白就好。”裴绰约眸色犀利,她转身走进牢房。 沉重的牢门,在他们身后再次重重关闭。那个表情木讷的侍卫,用手中的火把,点燃牢房中的烛火。 他面无表情,一把拽起哥舒知途,将他狠狠掼在刑床上,又用锁链将他的手脚与脖颈,锁个严实。 哥舒知途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他勉力睁开双眸,扫视着裴绰约与侍卫。 “裴绰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望本座。”他勉强直起身子,咧嘴一笑。口中的淤血沾满了牙齿。一头乱如枯草般的灰白发,沾着草棍儿和虫尸。 “多年以来,承蒙门主对绰约厚爱有加,我又如何敢不来,亲自送您一程呢?”裴绰约用纤细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笑吟吟道。 “哥舒寒让你来的?”哥舒知途转了转眼球,奸笑道:“他知道,你肚子里是我的种吗?你居然,还留着这个孩子,看来你对本座的情意着实不浅。将来他长大了,你打算怎么告诉他,你杀了他的亲生父亲?” 侍卫微微蹙眉,他情不自禁狠狠用手肘,袭击了哥舒知途的腹部。后者闷哼一声,毫无招架之力,口中又开始吐出淤血。星星点点的血沫子,喷溅到了侍卫的靴面上,他嫌弃的抬脚,在哥舒知途的裤子上肆意擦拭。 “阿寒并不知道我来看你。”裴绰约围绕着哥舒知途,缓步走了一圈。 她略带甜蜜道:“忘记告诉门主了,皇上晋封我为鹄国夫人,即将赐婚于西凉王。无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他都会成为大常皇室一族,尊贵无比。总之,与您这卑贱逆贼,必然无关。” “哈哈,裴绰约,这种话也就你自己哄骗自己吧?哥舒寒那小混蛋这时候,哪里顾得上你。他心里只有明月夜。她才是他的举头望明月,你不过是残花败柳的贱人而已。赐婚,待明月夜将你的勾当一五一十告诉了哥舒寒,赐你的恐怕不是鹤顶红,就是三尺白绫吧?”哥舒知途鄙视道。 “走着瞧吧,老不死的。您如此雄韬伟略,计谋过人,还不落在我这贱人手中?恐怕如今你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明不白吧?我好心,可不能让你当个糊涂鬼,去见那个倒霉的皇子。他被你骗惨了,可你不也被我骗惨了吗?”裴绰约温柔一笑,意犹未尽。 “你不过和重瞳妖孽联手,他是我哥舒一族的叛逆,若他敢杀害自己的祖父,必然会天打雷劈。裴绰约,我可是你第一个男人。还是你第一个孩子的父亲。你不口口声声说,这辈子我就是你最爱的男人吗?”哥舒知途朝着地面,吐了口带血的口涎,阴险道。 “哈哈……哈哈……”裴绰约笑得花枝乱颤,不亦乐乎。 “本座知道,有你在,就不会让本座活下去,本座知道你太多秘密了。但贱人,你真的以为自己赢了吗?你的儿子已经化为灰烬了。肚子里这个,还不知道生不生得出来。而本座,还有两个儿子尚在人世,即便他们救不了本座,也会为哥舒知途报仇雪恨。哥舒旼,本座最疼爱的儿子,他并没有被哥舒寒擒获,他将继承本座优秀的血统,将哥舒一族发扬光大。你和哥舒寒,都将永无宁日。”哥舒知途恶毒道:“杀了本座,来吧!来个痛快的。” “不管你是否刻意激怒我,你都得死,不得好死。不过送你上西天的可不是我……如你所愿……”裴绰约挽住侍卫的胳膊,亲昵道:“紫涵,我觉得真相,应该由你来揭晓……” 紫涵扮成的侍卫,在哥舒知途惊骇的神情下,缓缓走近他。 “没错,你之所以不敌哥舒寒,因为我一直在你饮食中,下了慢性毒。你不信任何人,甚至睡在你身边的女人。你自然也不会信我,所以每次都会让我试食。好吧,我也只好与你一起服食毒药。你总归中计了。不亏。”紫涵冷笑着,眸色阴冷。 “阿旼,你疯了吗?你是我最心爱的儿子,你是裴门未来的继承人。”哥舒知途不可思议的嗫喏着,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备受打击。 “哦?是吗……”紫涵错愕般哂笑着:“你明明知道,水晶是我的女人,你却威逼利诱她,让她成为黎珏的玩物。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你却活生生逼死了她。她的孩子,我的儿子,难道不是你的血脉吗?虎毒不食子。你就是个畜生。” “是裴绰约逼死了水晶。你可是我的亲生儿子,阿旼啊!裴门的一切都将是你的。你怎么能相信一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哥舒知途咬牙切齿道。 “绰约的孩子,是我的。”紫涵从袖子中取出一个细白玉瓶,冷冷道。 他靠近哥舒知途:“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人,你还记得我的娘亲是谁?我们,你的这些所谓的儿子们,不过都是满足你无穷无尽欲望的工具罢了。我清清楚楚记得,是你杀了我娘亲,因为她打碎了你的一个古董花瓶。你让人把她的尸体扔到了乱坟岗,还骗我说她不要我了。哥舒知途,我就藏在床底下,亲眼看见你砍下了她的头颅。我们对你来说,是什么?不过蝼蚁而已吧。” 哥舒知途愣愣的望着紫涵和他手中的玉瓶,嗫喏道:“阿旼,爹爹最喜欢你。你不要信这个贱人的鬼话,她肚子的孩子不可能是你的……” “紫涵,若你相信他的话,便立时杀了我和腹中的孩子吧……”裴绰约唇角旋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紫涵毫不犹豫的,把玉瓶中的黑色药丸,硬生生灌入哥舒知途口中。后者根本无力挣扎,被药丸噎得连连咳嗽。 “哥舒知途,这药丸中是啮魂噬虫的虫卵。你教我的。这种虫子极喜人的热血,它会一边吸血,一边尽力繁殖。它会将你全身的血液喝完,在由内而外,吃掉你的五脏六腑、骨骼和肌肉。仿若千万次的万箭穿心。你便为水晶和孩子,偿命吧……”紫涵聚精会神,笑意凶狠。 “你被骗了……阿旼……”哥舒知途剧烈的喘息着。 “绰约不会骗我!”紫涵嘶吼着。 猝不及防的,他听到扑哧一声。他低头,怀疑的望着胸前,贯穿而过的利刃,血轻而易举的便流淌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衫。剧痛瞬间蔓延开来,他大力呼吸着,扭头望向神情平静的裴绰约。 “绰约……你?” “朝廷钦犯哥舒旼,伪装为侍卫前来劫狱,想要搭救逆贼哥舒知途,被正巧前来提审犯人的鹄国夫人,一举击毙。这何尝不是大功一件呢?紫涵,谢谢你,为咱们的孩子,做了这么多事。将来,我一定会告诉他,他爹爹为了他,杀了自己的爹爹。你们一家子,都是孽障。”裴绰约仿若轻描淡写,她望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清浅笑着。 紫涵拼命想要站住脚步,却脚滑般一下子就摔倒在自己的一汪热血中。哥舒知途望着他,徒劳的抽搐着,喘尽了最后一口气。他的头颅与四肢,同时涌来蚂蚁啮人,五内俱焚般的疼痛。他惊骇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浅笑安然的裴绰约,再也说不出半句话,甚至一点儿呻吟了。 他嫉恨的盯着她美丽脸颊,任由自己陷入了黑暗的绝望中,再也无法自拔。 369.颤抖 西凉王府,湜琦苑。 重楼、景天、雪见和紫萱,都守护在明月夜身边。 她躺在厚厚的锦被中,正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她本来就瘦弱的身体,益发显得羸弱。一张白皙近乎透明的小脸,下巴尖尖的,只剩下了巴掌大。 她似乎正做着恐惧的噩梦,披散着的黑发,一缕一缕的被不停冒出来的冷汗浸湿,黏在脸上和脖颈上。 她遍体鳞伤,能看到的肌肤上,都留下了或轻或浅的擦伤。当然,最厉害的要属右掌的贯穿伤,即便裹了厚厚的布巾,也有隐隐鲜血洇透出来。 哥舒寒坐在床榻边上,盯着御医官索源为明月夜诊脉以及包扎。他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左手。他的神情凝重,双唇微抿,唇角微微颤抖,心疼不已。 “本王没有想到,十七的伤会这么重。是谁伤了她,本王必要血债血偿。”他冷冷道。 “启禀王爷,王妃的伤势虽重,但……总会好起来的。”索源写好了药方,站在哥舒寒身侧,小心翼翼道。 “索源,十七至今还未苏醒?除了董怀义,御医馆数你的医术最高。难道,你都束手无策?嗯……”哥舒寒音调缓慢而寒冷,仿佛隐匿着怒气。 “王爷,属下无能。”索源眼见哥舒寒眼底,氤氲起山雨欲来的风暴,赶忙跪倒。 他脸色苍白:“王妃已经服用了千年老山参做药引的还魂汤,很快就会醒来,您……稍安勿躁。王妃的伤……伤……还请王爷移步外厅。有些医嘱,属下还是交代给王爷,别让病人听了,增加……不安。” “重楼,照顾十七。”哥舒寒俯身,他轻轻在明月夜的额上啜吻一下。他依依不舍松开了她的手指。恰在此时,他听见她嘤咛着挣扎般,呼唤了一个名字:“苗逸仙,别死……苗逸仙。” 哥舒寒微微愣了片刻。他隐忍着怀疑,将她身上的锦被轻柔的往上拉了拉,又掖好了被角。这才恋恋不舍,跟着索源出了寝殿,走进外厅。 “王爷,属下无能,并不能完全治愈好王妃的右掌。因为已经伤及筋脉,又多次受到剧烈的外力撞击。有三分之二的筋络已断,即便华佗在世也再难接续。”索源战战兢兢的跪倒,他被哥舒寒阴晴不定的神情,着实吓得不轻。 “你的意思,十七的右手……废了?”哥舒寒脸色惊白,终于颓然坐倒在座椅中。 “残废倒也不完全。日常起居不会太影响,但天阴下雨会骨痛。只是,王妃是医官,这么重的掌伤,即便痊愈之后也不能再施针或者手术了。恐怕,拿剑也会不稳。”索源嗫喏道。 “不能施针,不能拿剑,这对十七来说,跟残废又有何不同。索源,本王命令你,必须治好十七的手,不然本王便将你索性一族的双掌,尽数斩断。”哥舒寒冷冷道,遂黑重瞳闪过一丝阴翳。 “王爷,属下十六岁就在暗军担任末等医官,如今已经十年了。若斩断属下的双掌便能治愈王妃的掌伤,别说手,就算砍了属下的脑袋,属下也心甘情愿。但……王妃的掌伤,实在太严重了,属下实在不敢冒险。除非找到最初为她接骨续筋的医官,他的医术实在不在王妃之下。更在属下和董怀义之上。多半,多半就是鬼眼神医苗大通。”索源战战兢兢道。 “苗逸仙,又是苗逸仙。蒙云赫,挖地三尺,把这个鬼眼神医给本王带回王府来。”哥舒寒朝着窗外厉声道。 蒙云赫利落应诺。一阵疾步声远去,可见离去者的焦虑与迫切。 “王爷,无论如何,还是要恭喜您,即将要迎来小世子了。”索源悄悄偷瞄着哥舒寒,后者正微微蹙眉。 哥舒寒叹息一声,眉目之间多少闪现一丝喜悦:“索源,十七受了这么重的伤,可对孩子会有什么影响?” “放心吧,王爷。即便深受重伤,但王妃的胎相却还算平稳,实在算幸运至极。看来这一胎,深得上天佑护,必能保佑王妃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索源不吝马屁道。这下小祖宗一高兴,就不会再惦记自己一大家子人的手了吧。 “保胎固然重要,但你务必先要保证十七的身体无碍。什么千年人参,便是万年成精的人参娃娃,只要十七需要,本王也会为她寻来。”哥舒寒重瞳之中,泛现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唇角染笑:“索源,你可能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启禀王爷,这……这……属下可不知道。如今王妃有孕不过一个半月,都未显怀,又如何得知胎儿性别。不过,王爷一定喜欢世子吧!”索源不禁偷笑,谄媚道。 哥舒寒犹如被雷电突然击中一般,他的笑凝固在唇边,一双重瞳风云变幻,蓦然的就阴晴不定了。 索源畏惧,赶忙低头,实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突然激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 “再说一遍,王妃身孕,已有多久?”哥舒寒垂下眼眸,低语。 “一个半月,千真万确。”索源眼珠骨碌碌转着,忐忑不安:“若王爷不信,可请来御医官的董怀义,他更擅长女科。” 哥舒寒沉吟片刻,他一掸衣袖,面无表情,声音不波不澜:“索源,你乃暗军出身,本王信你。如今长安城内局势并不安稳,为了安全起见,防止小人陷害,王妃有孕之事不得声张。特别脉象以及月份之事,若敢与其他医官议论,当心本王让你不能再说话。懂了吗?” 索源略一思忖,心中不禁大惊失色,却只能表面上强作镇定。只能重重叩头,口中惶恐:“属下明白。王爷,放心。” “下去吧。”哥舒寒有些疲惫的坐回座椅,他用颀长手指抚住自己的额角。长长的黑发垂散下来,他的侧影有些阴冷而寂寥。 “一个半月,一个……半月。怎么可能?”哥舒寒用眼角余光,看到索源提着药箱,灰溜溜离开。他凝视着桌几上摆着的石绿色花瓶中,正在争艳怒放的白色芍药花。 “十七,十七。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些什么事……你……还是我认识的十七吗……”哥舒寒遂黑重瞳闪过稍纵即逝的杀意,他一掌便扫落了花瓶。一声脆响,满地碎片与淋漓的清水,花朵也被摔烂了,残缺不已。 哥舒寒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他的眸中纠结着难以言述的情绪。 这一边,索源抱着药箱,匆匆忙忙从湜琦苑出门。他趁人不备,悄悄溜进了绾香馆。 “怎么,该办的,都按照我的吩咐……办好了?”裴绰约喝着一盏热气淼淼的桂圆红枣茶,她细长的凤眸闪现犀利之光,上下打量着索源。 “夫人,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王妃有孕的月份少说了一个月。但是,若王爷不信,再找董怀义来诊脉,这纸可是包不住火的。王爷,王爷会杀了属下。”索源扑身便跪,重重磕着头,他迫切道:“索源死了就死了,请夫人放过属下的家人吧,他们是无辜的。” “好了,好了。怕什么……”裴绰约不耐烦道,她重重的把茶盏顿在桌几上。 她冷笑道:“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戴上绿帽子这件事,弄得天下皆知的。你是他的人,他一定信你。就不会再找旁的医官,来验视。一个半月,就是和汪忠嗣夜不归宿的那几日。至于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时机到了,我自会放回你的家人。如今,你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索源深知自己已经闯下大祸,他颓然坐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一颗心备受煎熬。 “还有,我要你准备的药,都备下了?我肚子里这块肉,反正也不可能足月落地,是时候让他为我,做些事情了。也算他对得起,我们这一场母子缘分。”裴绰约爱怜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阴狠:“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哥舒一族,断子绝孙。” “夫人,您已经落胎多次。这一次,若再强行落胎,恐怕以后再难生育。”索源哆哆嗦嗦提醒道。 “我知道。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索源,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吗?”裴绰约斜着眼睛,盯住索源。 后者不禁觉得凉气逼人,仿若被一条巨大的毒蛇盘绕在首尾之中,她伸出长长的舌芯,不怀好意的舔着他的脸颊。 “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您……还是给自己,积些善缘吧……”索源哀叹道。 “索源,你又能比我好多少?”裴绰约一掌扬了过去,她的赤金甲套锋利的指尖,将索源的喉咙划出了深深的伤口。 索源任由鲜血淋淋漓漓滑落,叹息道:“自作孽,不可活。索源已是死人。若有一日,王爷知道真相,他能绕得了我吗?” “那你就烧香拜佛,求他永远不知情。”裴绰约不屑道。 “夫人,王妃到底如何得罪您了,您非要置她于死地?”索源忍不住悲切问。 “如果没有她,阿寒会一直爱我如初。我想要的人,财富或者权势,就一定要到手。敢挡住我的人,就该死!”裴绰约的脸狰狞不堪。 370.猜忌 虽然正值隆冬,漠琪轩的雪松依旧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哥舒寒身穿一袭暗黑色蜀锦蚕丝锦袍。颀长的身影映衬在浓绿的松叶下,多少有些清冷的忧郁。寒风将他的长发吹得纷纷扰扰,遮住了他美艳的脸颊,让他的表情也变得影影绰绰,不清不楚。 他站在溯台上,辗转的长廊尽头就是湜琦苑的二层汐台。他和他的十七不过咫尺距离,心里却空落落的,憋闷得难受。佳人的音容笑貌,犹在脑海里盘旋不去,可自己的脚步却异常沉重,无法轻松迈向对面的湜琦苑。 雪狼王阿九蹲在他身畔,除了一狼一人,便再无其他。 “阿九,我该怎么办?”哥舒寒遂黑重瞳,游离着忐忑不安的焦虑与迟疑:“刀山火海,我不曾畏惧过,却对这个女人没有办法。” 雪狼王冷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仿佛对他亦然有着十分不满的情绪。 “我知道,你觉得十七的手,因为我没保护好她。”哥舒寒深深叹息着:“我承认,没想到绰约下手这么重。十七,再不能做医官了,她一定很伤心。可在我内心也有私念。若,她只是平平凡凡的娘子,或许更好吧。那样,她会依靠着我,让我照顾她,保护她……如今,她太耀眼了,耀眼到让我会害怕失去她……我不想看到,那些喜欢她的男人,像苍蝇一般围绕在她身边。她明明知道我很爱他,为何还要接受其他男人的好感?” 雪狼王不高兴的用巨大狼爪,狠狠拍了拍哥舒寒的腿。 “我知道,索源心中有鬼。我也明白,此事必定与绰约有关。可是,听到这些话我依旧……心如刀绞。她心里,根本没有忘记汪忠嗣,才会刻意隐瞒他们联手解救温亭羽的,夜不归宿的缘由。昏迷中,她喊着的,不是我的名字。阿九,我也怕,怕她心里有了旁人。怕她的人留在我身边,心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哥舒寒双拳紧握,唇瓣微微颤抖:“因为我在乎,所以才会嫉妒。因为我爱她,所以容不得她逃离与背叛。想一想,也不行!” “十七是我的,我需要她毫无保留爱我,我们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哪怕是个影子,是个回忆,是个赌气的念头。我利用了绰约,想用她逼迫十七……更在乎我。可傲慢如她,宁死不低头。她违背我做的事情,总能让我咬牙切齿。若换了旁的女人,我一定会杀了她。”他眉心紧蹙,声音冷硬:“如果她爱我,会心甘情愿顺着我,相信我……不对吗?我是她的夫君啊。” “如今,你任由裴绰约毁了她的手,比杀了她更狠毒吧?你还要她信你顺着你,难道等着裴绰约再背着你,要了她的命?是她蠢还是你无耻呢?”一个嘲讽的声音,从雪松树上传来。 哥舒寒眸光微凛,手掌一扬,数枚金扣子凌厉的削掉了一棵雪松的大半树冠。一身银白袍服的流千树飞身落在他的对面,眼神犀利瞪着他。 “耗子,你还敢回来?”哥舒寒冷冷道。 雪狼王惊喜的咧嘴看了看流千树,它纵身一跳,挡在两人中间,满身狼毫都因激动咋呼了起来。 “我不回来,明丫头便会被你那初恋情人,活活折磨死了。重瞳鬼,纵然你有暗军又如何?我不怕!”流千树第一次敢直视哥舒寒,他金色的眼眸闪烁着笃定的决绝:“我是明月夜的护灵兽,伤她的人必须死。哪怕我打不过你,但我会尽力保护她。还有,我父王率雪貂灵族就集结在长安城外的清水镇。我一定要见明丫头,我能治疗她的掌伤。” 话音未落,哥舒寒一道掌风扫过。但这一次流千树并未被击中,如同往常一般狼狈不堪。他的周身闪烁着金色的波光,仿若艳丽的铠甲,密密实实抵挡住了凌厉的袭击。 “你老子倒厚待你,连兽魂珠都给了你。难怪你自觉有底气。”哥舒寒毫不客气奚落。 但他并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接连几下袭击更加迅速而凶狠。流千树虽有兽魂珠保护,却也被他压制得无法还手,不禁倒退了几步,十分吃力。 雪狼王怒吼一声,跃到两人之间,硬生生把两个愤怒的男人撞开,格挡住。阿九用幽绿的狼眼狠狠瞪着他们,呲牙威胁着。 “老狗,你虽然不会人语。但你明白道理。这重瞳鬼怎么对明丫头,你都看到了。不心疼吗?”流千树忍无可忍喊道。 阿九扭头盯着哥舒寒,逼近几步,再次怒吼,仿佛情不自禁的呵斥。 哥舒寒听完雪狼王的责问,他反而停止了攻击,冷冷道:“阿九说,兽魂珠能治十七的手?把珠子留下,本王饶你一死。” “兽魂珠认主,除了我和我父王,无人能用。哥舒寒,就算你强夺了兽魂珠,你知道怎么使用吗?”流千树唇角旋起嘲讽的冷笑。 “好,本王先打断你的耗子腿,再押你去治十七的手。”哥舒寒冷笑,遂黑重瞳燃起幽绿的火焰,蠢蠢欲动。 雪狼王终于忍耐不住了,狠狠撞了一下哥舒寒的肩头,猝不及防的他被阿九紧紧辖制住。 “启禀王爷,王妃醒了。”重楼气喘吁吁跑过来,尖声喊着。 三个年轻的雄性动物,不约而同收住攻击动作,齐刷刷望向备受瞩目的重楼。后者看着打成一团的他们,也目瞪口呆。 哥舒寒略一思忖,率先收手:“看在阿九面上,耗子暂可留着腿子。速速与本王去医治十七。若你能治愈十七掌伤,本王可考虑饶你一命。” 流千树警惕的瞪着对面彪悍强大的对手,悻悻然:“你以为小爷怕你。为明丫头的疗伤更重要。” 雪狼王对两个傲慢而臭屁的男人,不屑一顾,用后腿分别踹了两人各一脚。率先跟住了重楼的步伐。 湜琦苑内,床榻上。明月夜带着些困惑的,望着面前簇拥而来的侍女。 “主子醒了,终于醒了。”雪见高兴的擦了擦眼泪,喃喃道:“您睡了三天三夜了。可吓死奴婢们了。王爷一直守着您,刚刚去见了个重要的客人,重楼去报喜了。” 明月夜还有些晕眩,她努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雪见见状,赶忙扶着身体无力的明月夜微微起身,让她斜靠在床几上。 紫萱贴心的为明月夜背后垫了柔软的靠垫。又取了温暖的兔毛披风,搭在明月夜的肩头。景天虽然在一旁沉默而立。但双眸之中,已经隐含热泪。 “你们哭什么,我并无大碍……孩子也还好。”明月夜微微抚摸住自己的腹部,淡淡道:“苗逸仙救了我,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我又怎么会有事呢。宫里……” “夜王回宫,与王爷合力,剿灭裴门余党三千人。紫涵劫狱失败,与哥舒知途,双双毙命在天牢。主子放心。”景天轻轻道。 “城里的百姓呢?明堂……”明月夜体力不支,眩晕的靠在床几上。 “城里已经恢复秩序,商户重新开市,城内城外交通顺畅,中毒的百姓在明堂各部的惊心医治下。大多数已经痊愈。主子,这次宫难已解。您放心养伤。”景天继续道。 “景天,你如今倒爱讲话了。”明月夜微笑着,她伸出双手,想要接过雪见手中的参汤。 “裴绰约呢?”她貌似漫不经心。 景天犹豫片刻:“人在绾香馆,好好的。” 明月夜的右手不能抑制的颤抖着,尽管她努力控制着,却根本无法接住雪见手中,那小小一碗汤。 明月夜望着自己包扎着布巾的伤手,落寞一笑,终归放弃了:“不喝了。” “主子,您的伤会好起来的,奴婢喂您喝汤,这是千年老山参吊的还魂汤。索医官嘱咐过,每两个时辰便要进一碗。对您和孩子,都好。”雪见急忙用小金匙,舀着汤想要喂她。 明月夜低了头,有些不自然道:“算了,我是医官,这种东西,也不过安慰而已。” 一道身影悄然无声走过,接过雪见手中的参汤,又坐在床榻上。 他用金汤匙舀了一勺汤,吹了汤水上的热气,轻轻送到她唇边。 她抬首,他低头。双眸相对,万千情绪都在一瞬间,纠结闪过。 然而,他们看上去,却又都平静得无声无息。 他以为,她会抱住他,痛哭失声,诉说自己的委屈。她没有,他心中微微刺痛,酸涩不已。 她以为,他会拥住她,轻声道歉,告诉她不必忧心。他没有,她心中浅浅失望,困惑不堪。 相爱的男女之间,一旦有了猜忌,那道裂痕起源于不信任,又会蔓延在各种误会之中,慢慢在各自的骄傲中发酵,终归难以再愈合。红了眼,伤了心,咬碎了银牙,难以避免。 哥舒寒凝视着明月夜,消瘦的脸颊,刻意躲藏的伤手,他遂黑的重瞳忍不住氤氲起心疼与内疚。他坚持的把汤匙放在她唇边,低语道:“十七,喝汤……什么事情,都等身体好了再说,听话……” 明月夜拼力眨着眼睛,硬生生把眼泪憋回了眼眶,她一字一顿道:“苗逸仙为了救我,被裴绰约所害,这笔账我一定血债血偿。谁拦着我,我便……杀谁!” 哥舒寒的动作停滞了一个呼吸,他蹙眉将装着参汤的小碗递给了雪见。 “这事,以后再说。耗子……为十七疗伤。”他冷冷道。 明月夜这才看见,等在门口的流千树和阿九。两人已经望眼欲穿,可惜被重楼拦着。 流千树焦急的推开翻着白眼的重楼,疾步到明月夜身边,他情不自禁轻轻捉起她的伤掌,狠狠道:“明丫头,小爷才离开长安几天的时间,你就伤成这个样子。放心,等你伤好,不用你操心。有流千树在,那伤你之人,小爷为你报仇。别怕,我父王也来了。” 话音未落,阿九已经把硕大的狼头,放在了明月夜的膝盖上,伸出红色舌头,龇牙咧嘴眉开眼笑着。差点儿就把流千树拱了个跟头。 “阿九……我好想你。”明月夜呜咽一声,抱住了雪狼王的脖颈。温暖而熟悉的味道,冲入鼻息。明月夜此刻才觉得自己还魂而来。 眼前的情景,更让哥舒寒尴尬而无奈。他只好退后一步,沉声道:“耗子,疗伤吧。既然,你们许久未见,叙叙旧。十七的心情或许欢喜。阿九,本王不在,你盯着耗子。重楼,你们和本王去看看十七的药吧。这里,不需要你我。” 哥舒寒转身悄然离去,冷郁的黑沉香忽然之间,淡而无味。明月夜心里空落落的,却咬牙没有挽留,她抱着阿九毛茸茸的脑袋,把眼泪落在了雪狼王厚重的皮毛里。 流千树耐心的等待着明月夜,把委屈的眼泪流淌干净。 许久之后,他方才淡淡道:“找不到遗体,只好做了个衣冠冢。放心,厚葬在城外的清水镇,四面环山,桃花林下。来年春天,落英缤纷,美不胜收,他一定喜欢。” 明月夜愣愣的抬起头,眼神悲伤而迷茫:“我好像做了个梦,却记不住很多事情。只是,想起他,我心里便会痛,情不自禁流泪。流千树,我一定要杀了裴绰约,为苗逸仙报仇。” “如果,哥舒寒挡在裴绰约面前呢,你……也会杀了他吗?”流千树把兽魂珠取出来,那是一颗暖白色的水晶球。球中仿佛装着日月星辰,璀璨缤纷。 “我……不知道……”明月夜丧失了力气般,颓然道:“他并不信我,对吗?裴绰约,居然好好的呆在绾香馆。” “他甚至怀疑你的孩子,是汪忠嗣的。”流千树不客气道:“我偷听了他和索源的对话。索源,也是裴绰约的人。” 明月夜本就悲痛欲绝,闻听此言更如五雷轰顶。良久时间,她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不应该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些事。但裴绰约也在紧锣密鼓算计你。若方才哥舒寒低头,我便什么也不会讲。但他分明袒护那坏女人,你和孩子在这里并不安全。汪忠嗣让我来救你,带你离开王府,远走一方。如果没有他,我父王也不会亲自出马。” 明月夜愣愣的出神着,嗫喏道:“斩汐……怎么办?” 流千树拿起兽魂珠,放在明月夜丹田之处,那水晶球发出温暖和煦的光波,她觉得身心舒畅,渐渐有了力量。 “夜王那边,我去解释。汪忠嗣的意思也不是让你一生一世不回长安,先去我父王那里。和……夜丫头住段时间,我父王能完全治愈你的掌伤。但麻烦的是,哥舒寒不会放你离开湜琦苑。你没发现,外面守了很多暗军的兵士吗?” 流千树迟疑片刻,继续道:“哥舒寒下令屠灭裴门余孽,将汪家老宅也顺手一把火烧了,除了一匹马逃了出来,柳江云和苏全都死了。他怀疑,孩子是汪忠嗣的。” 明月夜喉头一阵腥甜,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几口黑血。 流千树慌忙用手帕帮她擦拭,安慰道:“就知道你会着急,但憋屈这东西就跟淤血一样,不吐不快。兽魂珠只能帮你固元精气,让你有力气跟我一起离开。掌伤,恐怕还要回檀香山。老狗,这些事情,小爷都没瞒着你,你若去重瞳鬼那里告密,我和明丫头都会死,你看着办吧。” 流千树转身盯住一脸茫然的雪狼王,后者嗅了嗅明月夜冰冷的手指,长长叹息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卧了下来,一副老子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 明月夜低垂着眼眸,她面无表情。只有微微颤动的伤掌,透露着内心的绝望与焦灼。 “我……还有选择吗?”她苦笑着,遂而眼神冷冽,凛声道:“只是,我走之前,也要先杀了裴绰约。” 371.屁盒 一个时辰后。 流千树从湜琦苑里走出来,只见哥舒寒正站在药草园中,望着一丛黄金薄荷,沉着眼眸,有些出神。 “十七的手,何时可完好如初?”他虽未转身,却耳力非凡。他的声音清冷,甚至带着几分威胁。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有的东西,一旦被击破,如何修补还能再完好如初?我又不是神仙,难道你是神仙?”流千树一点不客气说。 “无碍,若十七掌伤难愈,本王愿做她右手。”哥舒寒淡淡道:“流千树,既然你和夜涟漪有了孩子,又何必再停留在十七身边徘徊。不必惊讶,没有事情能逃过本王耳目。不言破,有斩汐的原因,还有……本王感念你在十七身边照顾,自然不会对你斩尽杀绝。别说你,即便雪貂灵兽之王,本王也不会放在眼中。十七是本王之妻,生死不变。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哥舒寒,打不过你,我承认。但从,我心里还是敬重你,不畏强权,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你比我强悍得多,能够保护明丫头。而且,她……喜欢你。只要她开心,她嫁什么人都好。但你又怎么对待她呢?你得到了她的人,也得到了她的心,却不肯好好珍惜,还让她身心遍体鳞伤,备受欺侮。流千树是明月夜的护灵兽,保护她是我唯一的存在价值。可如今,你又什么能力让我相信,你会好好待她?” “难道,非要本王杀了裴绰约,才是厚爱明月夜的明证吗?我自小在狼群中长大,性子孤僻,斩汐叫我狼崽子。狼这种动物,心思简单,杀死敌人,保护狼群。公狼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至死不渝。它会为了亲人与伙伴,不顾一切生死搏命。对你们而言,裴绰约是坏人。但她和阿九,却是本王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本王可以为了十七去死,也会拼死保护阿九和绰约。如果十七爱莫寒,为何一定要将他,置于亲情与爱情中苦苦煎熬。流千树,你又不是人,真的懂得人的感情吗?” 哥舒寒冷笑一声,带着孤寂道:“除了斩汐,本王没别的朋友。除了十七,本王没旁的女人。本王和裴绰约,只有亲情,并无其他。本王的态度十分明确。可是,十七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无聊的男人,你、温亭羽、赤霄、苗逸仙,还有那个汪忠嗣,你们和十七的距离,已经近到让本王这个夫君难堪的地步。” “你和那贱女人之间有无奸情,你自己心知肚明。至于我,我是喜欢明月夜。因为她是个值得喜欢的女子。可我们之间从未越矩。换句话说,你们有亲情,我们就没有友谊了吗?你可以不杀裴绰约,但不能让她再伤到明丫头。不过,我一定要杀了裴绰约,不惜代价。很简单,这就是护灵兽的职责。明月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你打猎来一块大骨头,只要藏起来不让人看见,就独独属于你。哥舒寒,爱不能自私。自私会让你狭隘,让你弱小,让你失去相信。” 流千树忍不住抢白:“苗逸仙为了救明月夜,以命换命。她感激他,又有什么不对?她可是为了救你,才冒险去碧渊殿。她怀着你的孩子,却一而再为你的安危去冒险。这样的好女人,是你不懂珍惜,她离开你,又有什么不对!” 话音未落,哥舒寒阴沉着遂黑重瞳,转身就用手掌狠狠扼住流千树的脖颈,将他推到假山上。他的瞳孔中,幽绿火焰蠢蠢欲动。 “别逼本王现在就杀了你。流千树,别让明月夜为了你的死伤心。好好治疗她的掌伤。不该说的话,闭嘴!”他阴冷道。 “哥舒寒,忘记告诉你了。汪忠嗣和父王在一起。还有……赤霄,他也在长安。你以为夜斩汐调来的,全部都是铁魂军吗?你以为现在宫中,守护皇帝和夜斩汐的,都是你的暗军吗?你以为,长焱宫中的危难真的解困了吗?”流千树哂笑道。 哥舒寒眸色凛然:“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明月夜吗!。” “别老纠结着,你叼在嘴里的骨头棒子。”流千树鄙夷的眨巴着金色眼眸:“小爷要是你,现在就进宫去救夜斩汐,还来得及。一个皇帝加上一个夜王。就算用来换小爷和十七。这买卖你不亏。” “耗子,弥天大谎要说得再圆满些,才可信。”哥舒寒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微扬,鄙视道:“激怒本王,你在为谁……拖延时间?怎么,兽魂珠没带在身边……怂了?” 流千树嘿嘿一笑:“重瞳鬼确实聪明,罢了。小爷功德圆满,该就此一别了。不过,小爷这次可没说谎啊。” 说时迟那时快,他掌中突然浮现一个暗黄色的圆盒,咔哒一声盒子开启机关,一股赤黄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在两人之间。巨臭无比的味道,直冲哥舒寒的脑门儿。他猝不及防的松开流千树,用袖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眼睛却被辛辣的烟雾,刺激着眼泪长流,视线模糊。 “见鬼,本王杀了你。”哥舒寒胡乱挥掌,却只听见流千树得意洋洋的笑声,人已在一丈之外。 “这黄鼠狼的屁,还真不是小爷的东西,明丫头新研制出来的屁盒,小爷一直没舍得用。今天总算物尽其用。西凉王还请尽情享受。小爷去也。” 哥舒寒闪身跃到附近的莲花缸旁,忙不迭的取水清洗眼睛。始料未及,清水入眼竟然更加灼痛。 “十七,你竟然暗算我。”他顾不得涩痛的双眸,疾步便跑进湜琦苑,径直就撞开了端着药膳而来的重楼与雪见。 两个姑娘惊呼一声,托盘上的砂锅和描金菜碟,连同清粥与小菜,摔到地上粉碎,淋漓不堪。 哥舒寒不但满眼涩痛,还被撒了一身热粥与菜汤,心情益发郁闷不已。他推开大惊失色,慌忙为他擦拭衣襟的两个婢女,凛声道:“十七呢?” “王爷莫急,有景天在里面陪着主子,正睡着。奴婢和雪见去给主子取晚膳了。紫萱还在小厨房做水晶团子,主子点名要吃的。”重楼深知哥舒寒素来有洁癖,如今被撞了一身热汤,必然不会有好脸色。 她慌慌张张喊着左车:“左车,快给王爷取换洗的衣衫来。” “王爷,您的眼睛怎么了?”雪见只见哥舒寒,原本明亮的一双重瞳,如今眼眶红肿,泪眼滂沱,狼狈不堪。而且,还浑身上下裹挟着一股子奇臭无比的怪味。她心里大约也猜到了几分,这世上能成功算计西凉王的,恐怕也就自家主子了。嗯,若换了旁人,那人且不说能不能得手,恐怕刚有了暗算的念头,都要这精明而强悍的王爷,斩成沫沫了。 哥舒寒蹙眉,他大力踹开外门,眼见屋中地板上横躺一只,睡得正香的巨狼,打着山响的呼噜,自然是阿九。却并没有看见景天的半分踪迹。不过遥遥望去,床榻上倒躺着人,似乎在安睡,不曾被惊醒。 他悄悄松了口气,动作自然放轻松了几分。他挥挥手,左车和重楼赶忙端金盆,里面有放了玫瑰花的温水。 哥舒寒忍住气,净了手脸,换了衣衫。却依旧总觉得鼻息之间,萦绕着不和谐的臭气。再加之眼睛依旧模糊不清,他无奈的叹气,走到床榻边上,尽量压抑怒气道:“十七,闹够了吧……如今,你也算出气了。起来用膳吧。” 只是床榻上,盖着锦被的小人似乎还在怄气,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重楼她们已经在桌几上,安置好了新的清粥小菜。她们面面相觑,迷惑不已。 哥舒寒又等了一会,只见明月夜依旧不肯起身。便俯下身子,轻柔的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明月夜的脸颊。 触手之感,完全不对。他眸光紧缩,一把就将锦被拽将起来,只见床榻里哪有明月夜的人影。不过是个制作得惟肖惟妙的羊皮假人罢了。 “你们这群废物。”哥舒寒掌风一扬,整个床榻连同假人都被粉碎殆尽,洋洋洒洒的木屑与布料铺天盖地,到处都是。 “王爷恕罪。奴婢该死。”重楼等人,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青石地上,拼命叩首。 “好一个景天。十七,你和你的好奴才。”哥舒寒长眉一扬,略微思忖:“蒙云赫,让你的人把绾香馆围起来。谁也不能放出去。” 蒙云赫在门外跪着,他愣呼呼道:“王爷,属下是不是先把耗子逮起来?这定是他安排了一切,故意戏弄您。该死,属下帮您把他宰了晒成肉干吧。” “他,他有这个脑子?还等你去抓,他早跑得踪迹全无了。”哥舒寒郁闷的哼了一声:“黄鼠狼的屁,十七,这一次你实在过分。” “黄鼠狼的屁,有趣,难怪这么臭。王妃,还真会玩呢……”蒙云赫不由自主就冒出了一句话。把屋内的重楼听得心惊胆战。 话音未落,蒙云赫的脑袋上便中了一枚暗黄色的圆盒,他痛呼一声扑倒在地。 “启禀王爷,绾香馆着火了。”门外一个暗卫,疾呼道。 哥舒寒并未理会,但黑色的身影闪电般划过,湜琦苑里再无他的踪迹。 重楼见他走远,赶忙去看被暗器击中的蒙云赫。 后者一边捂住头,一边厌恶的看着地上的圆盒子,嗫喏道:“这是啥,王妃发明的屁盒吗?怎么这么臭啊。哎,难怪王爷生气,他这辈子只中过两次暗器,上一次王妃给他画了臭眼睛。这次真心更狠毒,不但眼睛臭,浑身都臭了。王妃真了解王爷,知道他老人家最气的两件事,让他弄脏衣衫,让他当众出丑!冤家路窄啊。” “你就是个傻子,还不赶紧跟去绾香馆。”重楼不高兴的踹了一脚蒙云赫。 “有王爷在,不用咱拉架。这种家事,少管为妙!容易挨打。” 重楼又狠狠踢了蒙云赫一脚,厉声道:“你懂什么,谁让你拉架,是让你去帮主子打人!主子的手,就是她弄伤的。” 蒙云赫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怒气冲冲道:“救什么火,再给老子从外面浇些火油。来人啊,抄家伙,老子要帮王妃去打架!” 372.胁迫 绾香馆。 裴绰约斜躺在金丝楠木的贵妃榻上,慵懒而悠然自得。 侍女桂圆正耐心的,挑开鎏金玲珑香炉的一角,放进去一小撮奇香扑鼻的沉香屑。点燃后,再将飘逸着一线玉白烟线的小巧香炉,放在裴绰约面前的小几上。一时间,满室梨香幽幽,令人微醺微醉。 裴绰约虽然还保持着白衣衫裙的习惯,但她早已看不上平常稀松的布料。银色织着牡丹的蜀锦和玉白的九越绮罗,如今才是她的最爱。硕大的镶翠金搔头,与沉甸甸的东珠项链,让她看起来更加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她惬意的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红珊瑚佛珠,唇角染笑。 桂圆心知肚明,不禁走到裴绰约面前,跪下身子,轻轻为她敲打着小腿,谄媚道:“主子,这哥舒知途一死,那几千万两的银子便落入了您的口袋。以后,便再不用过着抠抠缩缩的日子了,简直大快人心。” “傻丫头,那些都是小钱,瞧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裴绰约嘲讽的瞥了一眼桂圆,眼神突然犀利:“我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难道,您还想做皇后娘娘不成?”桂圆忍不住调侃道:“皇上又怎么比得上,咱们家王爷的风姿呢?” “如果阿寒做了皇帝,就让我做了皇后之位,又有何不可?反正哥舒寒已将明月夜幽禁在湜琦苑。索源的话,即便不能伤筋动骨,也足以让哥舒寒心生怀疑。他那么傲慢不羁的人,怎么受得了众人议论。既然受不住,我便再给他耳畔吹些,念媺长公主与汪忠嗣情深意切的流言蜚语,即便他不休妻,只要心怀不满抱怨几句,那心高气傲的长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男人与女人之间,一旦有了裂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势不可挡。”裴绰约仔细欣赏着,手中的珍贵珊瑚珠,笑吟吟道。 “可不是呢,若您再将滑胎一事,推给湜琦苑这边,一定会更加热闹的。”桂圆狡黠的眨眨眼睛。 “宜早不宜迟,趁着明月夜还在西凉王府,她若回宫之后,有夜斩汐在身边庇护,我们便不好下手了。所以……我要赶紧去湜琦苑为王妃奉汤。湜琦苑那边,可有消息了?”裴绰约眼光一亮。 “听说又吵起来了。明月夜把王爷撵出去。因为他刻意维护主子您。两人正闹着脾气呢。”桂圆坏笑着:“王爷还真宠爱主子,也难怪那边的这么窝火。都说情人还是老的好,您和王爷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更加深厚些,湜琦苑怎么能比得上。” “他爱不爱我,我心知肚明,也不在乎。但他念旧,这就足够了。桂圆,你知道吗。有时候,亲情比爱情,可靠得住多了。我了解他,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他的弱点,他的心结,都在我股掌之间。还有,男女之情,哪有什么海枯石烂,那都是骗人的。女人若不能把金钱与地位紧紧抓在自己手里,就不得不依附男人,受其辖制与折辱。男人这种动物,最不是东西。”裴绰约似乎触动心事,眼眸闪过一丝受伤的寒冷。 “主子的话,奴婢听不懂。”桂圆多少有些困惑。 “不懂也罢。总之,明月夜在,我们就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你明白这个就行了。”裴绰约冷笑:“如果,她不是先皇的私生女,又如何能得到如此风光无限。我恨她,总能心安理得享受别人,捧到她面前的尊崇与珍爱。不过,那些人,就真的喜欢她吗?还不是别有所图。早晚她会明白这个道理。说起来,我这也在做善事,教她如何做人呢……” “主子说的是,主子是奴婢见过最美丽、最聪慧、最有风范的主子娘娘。就是宫里的皇贵妃,也不如主子更有气度。”桂圆谄媚道。 “行了,少说这些好听的话来敷衍我。反正,早晚有一天,我要将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听他们哭泣求饶。”裴绰约阴狠道:“索源呢?怎么还没到!” 桂圆被裴绰约阴森森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她小心翼翼望了望门外的人影晃动,讨好道:“怕是已经到了,在外面候着,没有您的吩咐,不敢擅进。” “都是没用的东西!索源,滚进来吧。”裴绰约没好气的提高声音。 索源灰头土脸的,蹑手蹑脚推门而进。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药童。 “我让你准备的药,可准备好了?”裴绰约在桂圆的搀扶下,坐直身体。 “夫人,您当真要服用此药?”索源示意药童,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盖碗,他轻轻掀开。一股浓郁的药气撞入鼻息,辛辣而酸涩。 “服下几时便可发作?”裴绰约厌恶的捂住口鼻,明显并不喜欢这药汁的味道。 “一个时辰后,腹中胎儿便会化为血水,滑落母体。”索源哆哆嗦嗦道:“夫人三思,这可是作孽的事情。” “反正也根本生不下来,怜惜他做什么?少说些无用之话,闪开。”裴绰约蹙眉,劈手抢过那碗药汁,一饮而下。 药汁极苦,她只觉得整个口腔里都是古怪苦臭味,赶忙强忍恶心,接过桂圆递过来茶水,仔细漱口。反复几次,才好了些许。 “行了,索源。和我同去湜琦苑,看望念媺长公主吧……那药膳,便是你为她准备的。”裴绰约挥挥手,桂圆赶紧将一只放在沸石之上的砂锅端了过来。 药童极有眼色的接过来,递给自己的师父。索源狐疑的打开砂锅盖子,只见是一锅紫灵芝煲竹丝鸡汤,倒也无异。他身边的药童,眸色中却划过一抹凛色,稍纵即逝。药童接过砂锅,放回食盒。 “夫人下定心思要用落胎之事,陷害长公主?但属下不敢同去。”索源迟疑道:“夫人不要忘了,长公主可是大常第一医官。您在药物上动的心思,不可能瞒过她的眼睛。” “那就要看,王爷是不是相信她了……总之,你照我交代你做的就好了。事成之后,我便将你的家人,送回府上,完好如初。如何……”裴绰约站起身来,让桂圆将一袭名贵的雪白狐皮披风,为她穿戴整齐。 索源犹豫不决,他身边的药童提着食盒,后退着想跟在师父身边,却一个趔趄撞到了桂圆身上,把一整盒鸡汤完完整整的,泼到了裴绰约的狐皮披风上。各种食材挂在白莹莹的狐狸毛上,又狼狈又可笑。 书童和桂圆都滚倒在青石地上。裴绰约眼见此景,怒不可遏,她不假思索抬脚就去踩书童的胸肋,用足了十分力气。谁知猝不及防的,自己一脚跺下去,却踢到了桂圆脸颊。侍女发出凄惨的尖叫,捂住一双眼眸,在地上滚爬着。 裴绰约愣了一下,她眸中凛然一片,手中闪现一把淬毒的匕首,风驰电掣间便袭向药童的喉咙。 惊慌失措的药童尖叫一声,胡乱挥舞着手掌。裴绰约如何能放过这坏事的家伙,乘胜追击,就要一击毙命。 索源畏惧的保护住自己的头脸,蹲在一旁,吓得颤颤巍巍。 裴绰约逼近药童,却在四目相对之际,暗呼不好。 那双眸子,清亮邃黒,灿若星辰,实在太熟悉。那若有若无的清冷孤傲,直透人心。 药童一个翻身,在一瞬之间便将裴绰约擒获在自己怀中。他用胳膊紧紧扼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中赫然锋利的黄玉簪,隐藏其中的锐利暗刃赫然出鞘,抵在她的死穴之上。 裴绰约浑身无力,酸软不堪。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被对方用诡异的手法,同时封住了几大要穴。 “明月夜,是你!”她痛不欲生道。 “小点儿声,本宫怕吵。”明月夜手臂用力,裴绰约的声音被迫嘶哑而中断。 “你想说,本宫此刻是不是应该躺在湜琦苑,正奄奄一息,等着你送落胎汤药。不对,等着索源送来这十足分量的……落胎药。”明月夜冷哼一声,笑得冰冷寒凉。 索源愣了一下,他赶忙走近裴绰约,寻找了半天,终于用手指从她的狐裘上,拈下来一根及其细弱的红色花蕊。 “落栖红?居然放了这歹毒之物。裴绰约,你好毒辣的心肠。原来,让我与你同去湜琦苑,是为了给你做替罪羊。我送的药膳,若王妃喝下落胎,你便一石二鸟。即便诬陷王妃不成,也能将她陷入死地。你……”索源一边跺脚,一边哭喊道:“简直不是人,你是毒蛇,你是畜生!” “景天,进来。”明月夜将失去反抗力的裴绰约扔到座椅上。她顺势又一脚踢晕了在一旁呼痛的桂圆。 “主子,外面的守卫,都解决掉了。”景天微微躬身,淡淡道。 “行了,索源。如果还想知道你家人的下落,便给本宫闭嘴。”明月夜冷冷瞪了一眼情绪激动的索源。后者心中忐忑,膝头一软,便跪倒在青石地上。 “明月夜,你还真厉害。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恢复如此迅速。怪我小看了你。可是,你又能对我如何?阿寒发现你的秘密,很快就会猜到你的去处。他应该,已经在来绾香馆的路上了。你打算,让他亲眼看到我因你落胎的事实吗?”裴绰约虽然无力,嘴上却不肯示弱。 “那就试试看……你觉得自己刚刚喝了什么?索源的落胎药吗……”明月夜浅浅嘲笑,意味深长:“就不觉得味道古怪了些?” 裴绰约脸色惊白,突然意识到刚刚喝的药,肯定有问题,她结巴道:“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苍蝇眼泪和蚊子血,蟾蜍的口涎水,还有臭虫的腿毛……都是双份的。很合胃口吧。”明月夜欺身逼近,使足了气力狠狠掌扇了裴绰约一个耳光。后者呻吟着一歪头,脸颊肿胀,口鼻流血。可见明月夜这一掌用足了气力。 “主子,小心手痛。”景天低声提示。 她话音未落,明月夜反手第二掌,又扇了过去。裴绰约已经脸颊肿若猪头,更加滑稽不已。 “明月夜,你除了会打人耳光泄愤,还能做什么?你才不敢杀了我,你杀了我,你和阿寒之间,便再无和好的可能。”裴绰约嘲笑道。 “谁说本宫只会打人耳光?”明月夜抬起自己的左掌,细心看着自己手指间,薄薄的一层青褐色。 裴绰约这才感觉到自己双颊不禁炙热,还钻心酸痒,仿佛万只蚂蚁一起啮咬着着她娇嫩的肌肤。 明月夜用食指托起裴绰约的下巴,欣赏着她脸颊上突如其来的变化,赞赏道:“好看……以后,绰约姑娘就不用再敷胭脂花粉了。最后都烂成窟窿了,自然用不上。得剩多少银子呢……” “你下毒?毁我容颜!”裴绰约紧张道。 “做了那么多没脸的事,留着脸又有何用。”明月夜嫌恶的松开手指。她退了几步,似笑非笑道:“让我想想,怎么折磨你,会更有趣些。” “你住手,想要什么,便开口说吧。”裴绰约难忍面颊伤口的迅速恶化,她浑身颤抖着。 “我要你,为苗逸仙……偿命……”明月夜贴近裴绰约的耳畔,轻轻道:“你杀了那么多人,就不怕报应吗?如今,你还能安眠吗,不怕每每夜深人静,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便来与你索命?” “我宁愿死,也不愿被人踩在脚下。”裴绰约呻吟着:“是我大意失荆州,中了你的招。我可以告诉你,索源家人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明堂失踪的医官,被关押的地点。我也可以告诉你,哥舒知途的赃银,埋藏的位置。但,让我死得好看一些……” “明丫头,没时间玩耍了。先把她绑起来,一起带走。哥舒寒,已经赶过来了。”门外一个白影闪过。流千树背着背囊,出现在房间里,他多少有些紧张。 “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明月夜横了一眼流千树,只见他手中抱着一坛东西。 流千树狡黠一笑,把坛中的液体撒满了房间。 “火油?又放火!”景天捂住额角,不吝叹息道:“流千树大人。您是典药局统领,还是御膳房的伙夫?您还真想害死我吗?居然想烧了王府!” “景天,你会讲笑话了。”明月夜闻言,忍不住一笑。 “省省吧,亏你们还笑得出来。绑了裴绰约,扯呼吧。兽魂珠只能帮你维持几个时辰的体力。尽快离开长安,先到清水镇再做打算!” “主子,您不能走。您这一走,王爷就真的会误会了。”景天沉声说,伸手阻拦。 “我们之间,不怕再多些什么误会。你帮我转告他,我们都冷静冷静,把以后的事情想好,再见吧……”明月夜望着流千树,手脚麻利的将裴绰约绑好,堵住嘴巴,又装进一个麻袋里,扛在肩上。 “景天,对不起。”明月夜突然袭击了景天,后者直愣愣被敲晕在青石地上。 流千树点燃火折,他静静的望着明月夜:“你若不想走,还来得及后悔。” 明月夜将火折扔到火油上,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还有选择吗?我欠了苗逸仙一条命,总要帮他讨个公道吧……”她淡淡道。 373.祭奠 绾香馆的大火,一发不可收拾的烧了起来。 明月夜把景天抱到屋外高处的暖亭里。她冷冷的望着熊熊大火,明艳的脸颊被火光映衬得益发绝美无双。 流千树扛着麻袋,站在她身边,他默默的望着她,心痛不已。 她的眼神纠结,心绪万千,困惑与凄然,此起彼伏。 “走吧……或者,你舍不得茉茉,过几日我想办法把她偷出来,还有你那几个侍女。”流千树微微蹙眉。 他扭头盯住跪在地上,抱着头,哆哆嗦嗦的索源,威胁道:“索源,小爷想,该怎么送你上西天呢?是剜出你的心脏喂狗,还是把你大卸八块喂血雕?你这个卑鄙小人,放了你小爷心里实在不爽快。你自己选个上路的方式吧。” “小人该死,小人不该与裴绰约一同陷害王妃,可小人身不由己。小人的家人在那恶女人手中啊。小人知罪……小人愿意以死谢罪,但请王妃高抬贵手,放过小人的家人。”索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十分伤心:“小人也曾是暗军军医营的军医,王妃做军医统领时,对小人不薄。小人不该背叛旧主。百死莫赎。” “好了,索源。本宫不怪你。”明月夜淡淡道:“你的家人,你拿着本宫的腰牌去找夜王,他一定会帮你找到他们。本宫不杀你,虽然你背叛旧主,却是身不由己。舔犊情深,本宫理解。不过,本宫要你给西凉王带句话。本宫从未想要与他为敌,但裴绰约一定要死。本宫要用她的心来祭奠苗逸仙。若他应允,我们还是夫妻。若他不肯,我们缘分已尽。再见,便是敌人。所以,最好不见了……” “王妃,请您千万不要误会王爷,他与裴绰约并无暧昧。在长生殿那段日子,小人一直跟在王爷身边伺候,王爷洁身自好。都是……都是裴绰约故意捕风捉影,让您误会王爷。还有……还有,王爷最近不太对劲,他……”索源一时也无法措辞,却尽力想要解释清楚。 “索源,你还敢为哥舒寒求情?裴绰约害死多少人,他置若罔闻。即便他不为同谋,但他刻意包庇。同样罪不可赦。”流千树狠狠踹了一脚索源,打断他的话。 “本宫知道,裴绰约曾用罔心芒暗算他,但他……知情,并且并未中蛊。如此说来,他是清醒的。本宫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或者什么目的。裴绰约必须以死谢罪。他若拦我,便与我为敌。”明月夜阻拦住流千树。 她退了两步,跳上宫墙。流千树紧跟其后。两人站在墙头上,遥遥可以望见,一队暗军正飞速包围而来。一袭暗黑身影,首当其冲。 “王妃,并非罔心芒,而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索源的话音未落。 明月夜一掌扫过,掌风将火焰裹挟到那些干枯的桂花树上,瞬间便将所有的桂树蔓延遍及。浓烈的桂香,萦绕着鼻息,呛人不已。索源无奈,只得退后了好几步,也躲到高处的暖亭里。他满眼无奈的望着一闪而去的两个人,终于消失在茫茫月夜中。他无奈的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跪倒在景天身畔,忍不住嚎啕大哭。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方才扑尽。 没有找到任何尸体。只有打晕的侍卫和宫女。以及被困在暖亭里的景天和索源。哥舒寒暗暗舒了口气。 恰好夜王夜斩汐得知消息也深夜来访。眼见绾香馆被烧得面目全非,断壁残垣。他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笑明月夜的任性而为,更气她的不管不顾。这两个冤家啊,一个比一个脾气更暴躁。这样僵持下去,又如何能有机会化解心结呢? 哥舒寒遣人寻遍王府与媺园,都不见明月夜与裴绰约的踪影。他阴沉着脸色,听索源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反正,景天醒转也依旧一言不发,被暴怒的哥舒寒关进了地牢。也只有他,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夜斩汐坐在哥舒寒身畔,听着索源的话,他的剑眉不禁越蹙越紧。待听到裴绰约企图以落胎的方式陷害明月夜,不禁怒气拍桌而起。 “过分,此女该死!月夜无错。”他厉声道:“阿寒,并非本王偏袒自己的妹妹,你对裴绰约太过迁就。” 哥舒寒微微颔首,他冰冷寒凉的重瞳之中,转瞬之间流淌过万千情绪。 夜斩汐的话他似乎并未听到。只是听到明月夜要与自己分道扬镳之际,眸中阴翳一片。他毫不犹豫一掌击过,所幸夜斩汐也手疾眼快,扬掌阻击。但索源依旧被掌风扫中,翻滚着撞到墙壁上,吐血不已,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寒,你怎么了?”夜斩汐明显察觉哥舒寒的情绪不对。他的眼神痛苦而迷茫,幽绿火焰几乎侵染了双眸,妖气诡异的杀意凛然。 他不假思索,强硬拉住哥舒寒的手腕,诊脉不过几个呼吸,他大惊失色。他赶忙将哥舒寒强硬拉倒在青石地上。强迫他与自己席地而坐,面面相向。他们二人双掌相对,夜斩汐竭尽全力,运营内力,镇压住哥舒寒体内蠢蠢欲动的不安力量。 足足一盏茶时间,夜斩汐大汗淋漓,衣衫浸透。终于哥舒寒的重瞳渐渐恢复了清明与邃黒。他微微蹙眉,呼吸依旧紊乱不堪。 “斩汐,你重伤初愈,不宜勉力运息,我……无碍。”哥舒寒奋力推开夜斩汐。两人都依靠在座椅上,气喘吁吁。 “阿寒,你体内的梼杌已经觉醒了。它激发月魄魂降,在反噬你的身体与神志。你给兄长老老实实待在王府,哪儿也不准去。月夜,兄长去寻。”夜斩汐焦急道。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他,如今杀伐决断,斩钉截铁,可见事态严重,令他也不敢轻敌。 “我没事,歇息一会就好了。十七一定带着绰约去了清水镇,她要祭奠苗逸仙。”哥舒寒重重叹息了一声。 “恕兄长直言,虽然绰约曾在寒潭救过你的命,你视她为亲人。但不该黑白不分,刻意庇护。梼杌是上古凶兽,它能放大你负面情绪,你若有心结,必然会加速它的觉醒。如果梼杌将你体内的重明吞噬,你便会坠入魔道,后果不堪设想。”夜斩汐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描金小盒,取出数枚绿色药丸,塞入他的口中。 “幸亏月夜留了蓝色曼陀罗提纯的解药。可暂时压制魂降反噬。”夜斩汐恨恨道:“这个裴绰约,即便月夜不杀她,她也不能留在你身边。隐患不除,必有恶果。” “兄长,若……阿寒坠入魔道,你……会杀了我吗?”哥舒寒邃黒重瞳,深不可测。他又淡淡道:“若十七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你……也会大义灭亲吗?亦或者,你为何放走了纯钧与弱尘?” 夜斩汐紧紧盯住哥舒寒,他的桃花眸闪过一丝惊痛,遂而又毅然决然:“阿寒,若我不能救你,也不会放任你成魔危害人间。月夜也一样。虽然她是我至亲至爱之人,但天下大义重过儿女私情。不过,杀了她,安顿好身后事,我也会陪她同去黄泉,兄妹情深,再走轮回。至于弱尘……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所谓爱,亦是成全……” “斩汐,我不是你,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承认绰约做了太多坏事,但……我下不了手。木涟为了救我和绰约,死得那么惨。他临死前,把绰约交到我手中。他的血热的烫人……他要我保证,要照顾绰约一生一世。寒潭之中,绰约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我。她差一点就死了,咳血咳了那么多年。她变成这样,都是哥舒知途折磨而至……她曾经也是个善良的女人。难道一定要杀了她才能解决问题?我可以把她关起来,废了她的武功,让她不再害人……” 情绪激动的哥舒寒,眸中的幽绿火焰再次燃烧。他凛声道:“至于十七,我不放她走。只要她在我身边,我会让她明白,我对她的爱从未改变过。我不能没有十七……她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难道还要离开我吗?” 夜斩汐无奈,只能把剩余的药丸,全部喂入哥舒寒口中。 “阿寒,控制自己的情绪。梼杌一直在不断扩大你的负面能量,你不要中计。尽力挣脱它,让你体内的重明之力压制住梼杌。”夜斩汐在哥舒寒耳畔,有力低语。 “启禀王爷,细作报。大批来路不明的人马,都聚集在城外的清水镇。至少有几万人……”门外暗军士兵高声禀报。 “大燕的焰二不过带了三千赤焰光军,从宫中离开暂时驻扎在清水镇。何来如此众多的不明人马。莫非,还有心怀不轨的藩王,意图不轨?来人,速调铁魂军,将清水镇包围。本王要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夜斩汐站起身来,他的神色凝重。 “莫调铁魂军,汪忠嗣也在清水镇。还有雪貂灵兽王和他的亲兵。让暗军来处理此事。”哥舒寒长眉一扬,眸色深沉而凛然。 “阿寒,,月夜也在清水镇。你们两个如今误会重重,又都在气头上,还是本王来处理。你留在王府,好好休息。放心,本王会照顾好月夜和孩子。你都要当爹的人了,做事不要再率性而为……听兄长的劝……” 夜斩汐将哥舒寒按坐在座椅中,他疾步走到门前,刚要交代出发事宜,却猝不及防的背后遭到一击,径直倒在贵妃榻里,昏了过去。 哥舒寒将自己的裘皮披风,轻轻搭在夜斩汐的身上,歉意道:“兄长,阿寒对不住你。但此事,我和十七,必须自己解决。十七不能离开我,哪怕……要让我亲手折断她的羽翼……” 哥舒寒扶住自己惊痛不已的太阳穴,闷声道:“蒙云赫,备马。发兵……清水镇。” 374.百潭 天色未亮,明月夜与流千树已日夜兼程,赶到了清水镇。 这个小镇距离长安城不过两百里。群山环绕,走过几座山路,便有最快出境的隐蔽路线,是各国走私客的首选之处。 清水镇最著名的,就是桃花山上桃花林,桃花林里桃花庵。焰二的赤焰光军就驻扎在桃花山下。 小小的桃花庵,聚集了很多熟人。除了明堂的明西风、郑飞鱼,还有大燕的将军焰二与纯钧,以及雪貂灵兽王流百潭。 他们围在桌几前,对着一张牛皮地图指指点点,并未察觉明月夜与流千树的到来。 明月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门卫心知肚明。便让开路来,让她与流千树径直走进房间去。 郑飞鱼最先看见了自己家的堂主,不禁兴奋的喊了一声:“堂主。” 围在桌前的几个人迅速回头,明西风和郑飞鱼则疾步走到明月面前,跪倒行礼,十分激动。 两旁的将士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显露出房间中的领导者。在桌几正中,布置指挥的人却不是焰二,而是汪忠嗣。 他一袭青色的粗布衣衫,同色的丝绦简简单单绾发。然而剑眉入鬓,凤目狭长,他的温朗与明亮,亦如当年的无敌战神。是什么让他突然还了魂,不再颓废与落魄。他在人群中显得高大而瞩目,自然而然就成为众人之中的中心与光源,散发着令人折服的威慑力。 “月夜,你回来了。”汪忠嗣不紧不慢,宁静道。他的目光从她脸颊划过,停留在她受伤的右掌上。他微微蹙眉,她情不自禁将伤掌藏在袖中,不动神色走到桌前。 众人又惊又喜,纷纷想要张口问候。明月夜却出其不意,一剑袭向微微颔首,想要藏进人群的纯钧。 剑气袭来,力道之猛让纯钧大惊失色,许久未见,他根本没想到明月夜的武功竟然突飞猛进到如此境地。他瞪圆了眼眸,吓出一身冷汗来。所幸汪忠嗣手疾眼快,将他一掌推到了旁边。但剑气依旧斩断了纯钧的半幅衣袖。 “你还敢再来大常?莫非想趁火打劫,图谋不轨!”明月夜不甘心,长剑一指,凛然道。 “长公主息怒。纯钧率领三万赤焰军,一直隐藏在清水镇的山林中。他受燕皇陛下之御命,前来保护您的安危。”焰二赶忙躬身行礼,挡在明月夜与纯钧之间。 纯钧迫于形势,也迅速跪倒,微微颔首,低声道:“纯钧知罪,不敢再僭越公主殿下。此次率军前来,确实受皇兄御命。皇上他……十分惦念您的安危……” “难道赤霄也来了?”明月夜微微蹙眉。 “皇上还在汴京。朝中政事繁多,陛下难以脱身。”纯钧赶忙回答。 明月夜舒了口气,庆幸道:“还好没来。本宫就担心他那直脾气,万一率性而为。堂堂大燕皇帝若亲临长安,实在危机四伏,所幸他还算明白自己身为国君的责任与担当。” 纯钧和焰二忍不住对视一眼,都默默的低下头去,不敢回视。 “月夜,大敌当前。不必拘泥曾经之事。来,先见过貂灵王流百潭……伯伯。”汪忠嗣语调沉稳,他伸手向明月夜引荐自己身边一位银袍男子。 那人和流千树一般,有着惊为天人的容貌,一头银发和一双金色眼眸。但他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最多也就像流千树的哥哥。这伯父,实在不像。 “父王,儿臣回来了。”流千树早将麻袋扔到一边,赶忙向流百潭行礼,态度毕恭毕敬,显然十分敬重与畏惧。 “流……伯……”明月夜望着那青春俊朗的流百潭,实在很难叫出伯伯的称呼。 “明月夜,怕没见过如此年轻帅气的伯伯吧?无碍,叫百潭哥哥即可。本王听起来,也顺耳。”流百潭微微一笑,金色眼眸透出,风流才子见到芬芳佳人特有的光彩。 明月夜暗自暴汗,心想这流千树的父王果然……与众不同。一定绝非凡夫俗子。 “父王,差辈分了。”流千树小心翼翼拽了拽流百潭的衣袖,不好意思道。 “滚。本王看见你这不肖子,就来气。”流百潭一甩衣袖,眼睛却闪闪发亮,并没有从明月夜身上移开。 汪忠嗣微挑长眉,无可奈何笑了,低声道:“貂灵王,多年不见,你这性格依旧青春不老。” “行了,老汪。明月夜比明妤婳,更像明媚。简直如出一辙……本王还记得当年,在大雪山与莫千问和明媚把酒问青天的乐事。罢了,罢了。本来是为了收拾本王那王八蛋儿子搞出来的烂摊子。但今日得见佳人,本王开心……哈哈,开心!”流百潭顺便踹了一脚,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流千树。 他风度翩翩走到明月夜面前,围着她走了一圈。众人各自悄悄抹了抹冷汗,为这性格率真至极的雪貂兽王,赞叹不已,惊诧不已。 “明月夜,本王很喜欢你。本王的家就在檀香山上,那里风景十分秀丽,你可愿去做客?不用担心本王那王八蛋儿子叨扰你,有本王在,他若烦你。本王便将他打回原形,关进笼子里,给你当松鼠养着玩,可好?”流百潭从宽大的衣袖中,迅速变出一束红艳艳的海棠花束。他笑吟吟将鲜花递到明月夜面前。 明月夜有些尴尬,这接也不是,不接不也不是。她客气的躬身鞠礼,微笑道:“多谢貂灵王厚爱,明月夜不敢叨扰。” “父王,我会告诉母妃的!”流千树忍无可忍,坐在地上,翻了个白眼。 转瞬之间,流百潭愣了一下。他掌中的海上花束化成一声香风,飘入空气中。他眨眨眼睛,舔舔嘴唇,笑得十分夸张:“本王的王妃,不但长得美,性格温柔,还煮得一手好菜。正好,老汪也很久没吃浅浅做的拿手菜了。一同回去,一同回去。不必客气!” 流百潭退后一步,回到汪忠嗣身边,话语间收敛了许多。但他童心未泯的,在经过流千树身边,一不小心狠狠踩到了自己儿子的脚。后者痛呼一声,敢怒不敢言。 本来紧张尴尬的气氛,被这对有趣的父子,恰到好处的化解了。 “各位都落座吧。”汪忠嗣一挥手,身后的侍卫迅速多加了几把椅子。 明月夜经过纯钧身畔,她刻意停留,低声逼问:“弱尘呢?” “她离开我,我以为她回了长安……”纯钧身体一颤,语调难掩苦涩。 “好。若你敢骗本宫……”明月夜邃黒星眸,从纯钧的脸庞上冰冷扫过。眼神比声音更寒凛。 “纯钧,不敢。”纯钧毕恭毕敬为明月夜让开路。望着她翩翩红衣,从眼前耀眼闪过。不知为何,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和以前不同的气场,更加压迫而强悍。让他心生畏惧。 明月夜在汪忠嗣身旁的座椅上,安稳坐下。 “难为各位前辈,辛苦各位将军。为了明月夜一己之私,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对不住了!”明月夜举起面前的茶杯,认真的向众人表示谢意。 “也不全为了你一个人。”汪忠嗣眸色闪过一丝凝重:“之所以我们相约清水镇。因为这里尚有裴门余孽未清。还记得商郁臣吗?他有个弟弟,叫商天亮。为了给他兄长报仇,勾结扶桑浪人,与裴门余孽,聚集了两万人马,想要围困长安城。” “商天亮?扶桑浪人与裴门余孽。汪帅可曾将此事告之夜王夜斩汐?”明月夜愣住了。 “就是想告诉夜斩汐,也见不到他的人。哥舒寒派人一直在追杀汪忠嗣。”流千树忍不住插嘴道。 “来不及了,我与貂灵王和赤焰光军的焰二、纯钧两位将军商定,借助他们的力量先解长安之困。”汪忠嗣淡淡一笑:“不过,流千树先要护送明月夜回檀香山。剩下的事,就有劳各位和汪之训,共同作战。可惜,汪某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各位,只有光熙商会温熙会长,许下百万金愿做酬谢。” “本宫愿再加百万金。”明月夜略一思忖,调侃道:“还有琦阁的医官和药材,都可以送与赤霄。他不一直都惦记着本宫的明堂吗?” “长公主殿下,若属下敢收您和汪帅的百万金,恐怕会被皇上用这些金子活埋了的。属下出发前,皇上叮嘱过。长公主的事,就是大燕的事,属下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您,并听从您的命令。至于明堂琦阁,属下会安排赤焰光军,明日就组成车队,偷偷送他们去港口乘船回汴京。至于解长安之困,只要长公主一声令下,大燕与大常接壤之处。皇上命二十万赤焰光军,严阵以待。陛下说,若公主在长安有难,他便会率军一路厮杀,攻陷长焱宫。原话,这都是原话。对吧,纯钧。”焰二瞥了一眼纯钧,挤挤眼睛。 “启禀公主殿下。焰二说的一字不差。您聪慧过人,自然知道陛下对您的真心。他并非想要霸占明堂,他只想与您同苦同乐。末将以为,长公主与其前往檀香山避难,不如与明堂同去汴京。如今,纵观天下大事,也唯有我大燕的赤霄陛下,能与西凉王哥舒寒匹敌。只有他才能保护您和明堂。”纯钧斟字酌句,语调缓慢。 “此事不妥。”汪忠嗣打断纯钧,他认真的凝视着明月夜:“我让你去檀香山休养一段时间,只是想让貂灵王帮你治愈掌伤。你是医官,不能没有灵巧的手指。待伤好了,我送你回王府。若哥舒寒对……你我有什么误会。我来解释。你毕竟是大常的西凉王妃。前往大燕汴京,不是道理。月夜,万万不可任性而为。” “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明月夜蹙眉,她站起身来,望着窗外隐约的山景:“无论如何,我要先用裴绰约的心血,祭奠苗逸仙。流千树,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给你一盏茶时间,我要你从裴绰约嘴里,挖出被她关押的明堂医官,拘身之处。” “月夜,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为这些事伤神。”汪忠嗣愁眉不展,却又无法当着众人的面,说得更清楚与明白。关切之情,却溢于言表。 “再没有解决裴门余孽之前,本宫不会离开长安。如果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斗,本宫还是大常的念媺长公主,长焱宫里还有本宫的家。本宫绝不会袖手旁观。”明月夜不等众人回答,已经拂袖而去。 “不但长得像,性子更像。貌似柔弱,其实骨子里的傲气,比男人都强硬。”流百潭叹息一声,他望着满脸忧思的汪忠嗣,不吝调侃:“你拦不住她。你跟莫千问差远了,降不住这头小凤凰。” 流百潭又嘲笑的瞥了瞥暗自伤神的儿子,摇头道:“小王八蛋,你更没戏。” 他别有意味的望了望焰二和纯钧,揶揄道:“你们那皇帝,倒有点儿意思,冲冠一怒为红颜。抢女人,都跑到人家门口来了。哥舒寒那野狼崽子,可不好惹。说真的,那个叫什么……赤霄……他应该早就来了吧。” “本王觉得,剿灭余孽易如反掌。不过,这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热闹,恐怕场面会很有趣!”流百潭意犹未尽。 “都什么时候了,父王还能说如此的风凉话。”流千树无奈的背起地上的麻袋。 “你这小混蛋,若有本王半分真传,也不至于……算了,继续做你的傻子,去痴心妄想吧。”流百潭狠狠踹了一脚流千树的后腿。 “老汪,咱们继续商量退敌之事。本王已经很多年没伸展过拳脚了,好好打一架也算不白下山来玩一趟。”他一耸肩,一脸哂笑。 焰二的眼角不由自主抽了几下。纯钧则暗暗摇头。这传说中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雪貂灵兽王,小王八蛋的老子应该就是老王八吧?这,自黑的勇气,实在太……令人刮目相看了! 375.桃花 桃花山的桃花林。 光秃秃的桃树林,树木荒芜,枯枝萧条。再过几个月,桃花盛开,蜂蝶萦绕,想必风景一定极美。但此时此景,寒风凛冽,桃枝被吹得哗啦啦乱响。寂静无人的山坡上,空无一人。在这寒冷的冬季,连过路的过客都没有踪迹。 最大的那棵老桃树下,有一座孤零零的新坟,还有无名的石头墓碑。除了凄凉,就剩下凄凉吧。 明月夜换了一身清灰衣衫,披着银灰的兔毛披风。她把长长的黑发绾成简单的马尾辫,用银色的丝绦系住。除了颈子上的赤魂,她浑身上下再无装饰。于是,整个人裹挟着清冷而肃静的味道。 她用干净的布巾擦拭着石碑上的灰尘。又用双手在坟茔上,增添了些许新土。 她从随身携带的竹篮里,取出四样精致的点心与果品,还有香烛与纸钱之类。 她将祭品小心翼翼的放在白色瓷盘中,又放在石碑前。遂而,点燃了蜡烛与香火。她跪下身子,用没有受伤的手,一张一张将浅黄的纸钱,放入铜盆里燃烧着。 明月夜一边放着纸钱,一边苦笑着道:“苗逸仙,我来看你了。你忘了吧,你还差……我一个故事呢,对吗?” “为什么,你跑得那样快呢?我还要帮你找到珞灵的肉身,你忘了咱们说好的……这几夜,我睡得很沉,做了各种奇怪的梦,却没有梦到你。原以为,你会托梦给我,说下面太冷清,太无聊。没有好喝的酒,没有好吃的点心,更没有好看的姑娘……你没来,难道你又喝醉了吗?” “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因缘巧合。第一次看到你,我觉得你的脸好熟悉,可总也想不起来,我们在哪里遇见过。我故意讨厌你,捉弄你,陷害你,其实因为很不喜欢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有时候竟然暖的吓人。你在我身边,我会觉得心里很宁静,就像现在。我总觉得,你并没有离开我……从来没有过。”明月夜喃喃自语着。 她苦笑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燃烧殆尽的纸钱灰烬上。 “你托付我的事情,明月夜一定会为你做好。我会为你找到珞灵的肉身,但……混元珠在哪里呢?你等等我吧,待我处理好清水镇的事情,便回大雪山找外公。他能帮我找到混元珠。可是,你走了,即便我找到了珞灵的肉身与混元珠,将她唤醒。不见了你,她也会伤心欲绝吧?如果真的有阴曹地府就好了,我就可以把你的魂魄抢回人间,可好?苗逸仙,你再跟我说说话吧,好不好?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一阵风吹过,纸钱的残骸犹如黑色的蝴蝶,从明月夜眼前飘扬而过,飞走了很远,仅留下一片寂静无声的沉默。 “我知道了,你不说话。因为没有喝到酒,你心里不高兴,对不对?”明月夜用衣袖擦擦自己的眼泪,强做欢笑:“没关系,我给你带酒来了。五十年的女儿红,喝完了你就不许不理我……” 明月夜把一整坛美酒,围绕着墓碑,轻轻环绕着洒落。 “我们还没一起大醉过,看黄昏之后的下雪天。我们还没一起吹笛子,合奏一首桃花树下的清夜吟。我们还没一起守岁,同吃一碗除夕的平安饺子。这些,都是那日在地牢里,你喃喃自语说的话。你以为,我睡着了。我都记在心里。可是,你这老妖怪,老混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逃走了。明天……就是除夕了……你会悄悄回来,陪我一起守岁吗?我会亲手给你包饺子。”明月夜强做欢笑,眼泪却如断线的珍珠,源源不断。 “为什么,想起你的名字,我便会忍不住流眼泪。你对我下了什么蛊?苗逸仙!你听见没有!”她颓然的跪倒在墓碑前,她双手撑地,撕心裂肺的嘶喊着:“你给我出来,出来!我要和你算账,算账!” 忽然之间,她脖颈上的赤魂,开始发光发热,一股莹蓝色的火焰从珠子里飞出,落入了坟茔的新土中。 明月夜惊讶的望着那蠢蠢欲动的光芒,在转瞬之间从坟茔中托起了一只玉笛,拖着长长的精致流苏,悠悠荡漾。那玉笛被蓝色的火焰托付到明月夜面前,她不可思议的接住。定睛一看,这笛子,正是苗逸仙的贴身之物。 明月夜仿佛被一道隐约的朦胧人影,轻轻的环抱在自己怀中。他扶住她手臂,把玉笛放在她唇畔。随之而来,一曲幽幽婉转的清夜吟,在老桃树下笛音袅袅。 “苗逸仙,是你吗……”明月夜又惊又喜,轻轻追问。 虽然没有人回答,那笛音却一波一波更加清亮而起伏跌宕。 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转瞬之间,发生了。 玉笛的声音,仿佛看不见的神奇雨露,沐浴了这片桃花林的每一棵桃花树。树枝上开始迅速生长出鲜艳的粉红花苞,一从一从的璀璨怒放。 整个树林像被粉色的锦缎重重包裹,桃花香气萦入鼻息,清甜而又温柔。轻轻的一阵微风,娇嫩的桃花瓣从枝头滑落,形成了一阵又一阵的粉红色花雨。花瓣落在明月夜的长发上,衣衫上,晶莹闪亮。随着金尘弥漫,那花瓣又化成了大大小小的琉璃色蝴蝶,紧紧围绕着她,久久不肯散去。 “苗逸仙,你回来了?苗逸仙,你在哪里?”明月夜拼力呼喊着,惊喜不已。 “凰儿,好好活下去。我会一直守护你……”耳畔依稀传来,那熟悉的男子声音,有着宠溺的温柔,却终归随风而逝。 一首清夜吟终于等到收尾处。笛音渐渐低落,桃花悄无声息的落地化为尘土。荧蓝的身影最后也消失了。蓝色的火焰又一次飞回了赤魂当中。只剩下一枚冰冷的玉笛,还躺在明月夜掌中。 “天凤,我会找到你。”明月夜不知不觉,从口中突然吐了这样一句话,把自己也惊愣了。 万物俱静,一切迷茫幻象终又归于黄土之中。 明月夜再次扑倒在冰冷的石碑前,痛哭失声。这一次,她的心却不再那么如前般窒息的痛。 不知何时,明月夜身后多了一道高大而挺立的身影。他捡起她掉落在地上的披风,仔细的抖落上面的灰尘。 他沉默的走近她,把披风搭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她红肿着眼睛,惊喜的回头。又让失望晕染了泪眸。 “昨日之日不可留,你放不下他,又让他如何安心离去……”汪忠嗣退后一步,淡淡道。 “我心里难受,是我害了他……”明月夜抽泣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苗逸仙。” “可他却从来没有怪过你。爱是牺牲,他心甘情愿……我相信,他希望你快乐……明月夜,你是大常念媺长公主,如此就被打败了?如果你已经站不起来,就找个没人看见的洞穴,慢慢舔伤吧。没有人能救赎你,除了你自己……”汪忠嗣强忍心痛,压抑着自己想要扶住她的心疼。 明月夜努力的挣扎着,她扶住自己酸痛无力的腿脚,咬着牙勉强站起来。摔倒再坚持,往复好几次。她终于勉强站立。 她望着清冷的苍天白日,咬牙嘶喊:“我发誓,一定会为苗逸仙报仇。我会好好活下去。什么都不会再打倒我。苗逸仙,你放心。” “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汪忠嗣终于叹息一声,他朝着她,伸开有力的臂膀。 他的声音温熙明朗:“月夜,我是你的亲人,我在你身边……我们回家了。” 明月夜咬着嘴唇,望着面前如金光战神一般的男人。她鼻息之间一酸,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骄傲与强硬。像个孩子般,投入了他的怀抱。清冽的薄荷香气,混杂着马革的味道,微微的暖意令人心生宁静。 “别哭,明月夜……”汪忠嗣轻轻拍着怀中,瘦弱的少女单薄的肩背。他安慰着她,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天,那一刻。 “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明月夜抽噎着,不吝恐惧。 “不会。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月夜,只要你坚持相信善良。”汪忠嗣低低道。 376.渡劫 暗军的反应十分迅速。 不过几个时辰,哥舒寒竟然调遣了四万暗军,将清水镇围了个水泄不通。三方兵马,混战在一起,一时间竟然难解难分。 “这重瞳鬼实在过分,就算我们绑了他的老情人,可也帮他堵住了商天亮的叛军团。他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伙着扶桑人来进攻我们的人。”流千树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因为你绑了他老情人的同时,还拐走了他的娘子。他若不把你碎尸万段才怪。”流百潭笑吟吟道。他饶有趣味的打量着牛皮地图,称赞道:“哥舒寒倒算个带兵打仗的天才,排兵布阵不按常规出牌,有趣。” “父王,您若再跟他打一架,就更有趣了。”流千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浑身打了个寒战:“那家伙的战力简直吓人。不,他根本就不是人。” “那是因为你怂!”流百潭不客气道:“被一个人类揍得屁滚尿流,好意思活到现在吗?” “那您老人家还不是被母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管教得服服帖帖?”流千树捂住自己的头,蹲在角落里,冷哼一声。 明月夜和汪忠嗣对视一眼,都暗自低下头,把偷笑吞到肚子里。这对长生不老的灵兽父子啊,简直就是一对相爱相杀的大小活宝。为紧张的刀枪剑影,增加了诙谐趣味,让将士们放松了不少。 “商天亮是什么人,为何要与大常为敌?”流百潭瞥了一眼汪忠嗣,低低道:“那些扶桑浪人确实烦人。投毒、土遁、挖陷阱这些阴狠的招数,样样精通。实在也让焰二的赤焰光军吃足了苦头。” “我不清楚他目的何在。如果他的兄长是商郁臣,这人曾是峨眉山逃逸的逆徒,十分擅长阴损法术。曾经与黎熹勾结,利用铜血尸危害百姓,从而发动宫倾也差点儿得逞。后来被……我们收服,他的师傅碧元天尊将其押回了峨眉山,镇压在七宝玲珑净瓶中。商天亮可能想为兄长报仇,卷土重来。至于扶桑浪人,我倒有一些妙法对付他们,还有一些暗器和陷阱,可以将计就计。我已经画好了图纸,汪帅尽快派人落实。”明月夜将手中的图纸,递给汪忠嗣。后者不禁唇角染笑,默默点头。 “至于暗军,从来不安常理出牌,既喜欢剑走偏锋,险中取胜。不过咱们可以诱敌深入,以人质将哥舒寒引入腹地。割断他与暗军的联系。那暗军群龙无首,至少会乱上一阵子。我们趁机先收拾了商天亮才好。”明月夜继续道。说到哥舒寒,她的语气平淡,眼神不波不澜。 汪忠嗣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却又无话可说。 流百潭也走过来,他仔细看着图纸,不由自主赞叹道:“你这丫头,天生聪慧。难怪本王这混蛋儿子,对你死心塌地。这陷阱,确实精妙。对了,你为何要留下焰二,而让纯钧送明堂医官撤离大常呢?依本王之见,焰二的治军之术,比纯钧差得并非一星半点。” “纯钧若留在清水镇,再与夜斩汐见了面。会被对方砍成肉酱做包子的。”流千树冷哼了一声,自作聪明。 “纯钧心思不纯,性格偏激。勉强留在这里,还要对他多加防备。”汪忠嗣淡淡道:“为何,没看到夜斩汐和铁魂军的图腾军旗,莫非长安发生了什么变数?若斩汐亲自前来,反倒于我们有利。他并非刚愎自用之人,了解商天亮的阴谋后,应该能与我们同仇敌忾,携手抗敌。” “斩汐恐怕被哥舒寒困住了。如我所料,他这么心急火燎的前来围攻,一定是为了来解救裴绰约。既然如此,多制造几个假象,让他疲于奔命,待他人马困顿,我们在适时偷袭。”明月夜低低道,她的眸色阴晴不定:“流千树,审问裴绰约你可有结果?” “小爷懒得审她,直接灌下吐真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说了。明丫头,小爷讶异,她竟然如此狠毒了你,她的心和手段,同样阴狠毒辣。这个女人是祸害,万万不能留。”流千树一拳砸在桌几上,愤愤道。 “月夜,我倒觉得,先用裴绰约与哥舒寒周旋一阵。咱们尽量化干戈为玉帛,若解释清楚诸多误会,或许能避免更多的流血事件。若哥舒寒需要我赔礼道歉,我愿意。若他希望我远走他乡,不再出现在长安,我应允。我不希望你们两个因为我,闹得不愉快。毕竟,他是腹中孩儿的生身父亲,孩子出世不能没有爹爹。月夜,不要凭着一时之气,率性而为。”汪忠嗣略一沉吟,缓缓低语。 “汪忠嗣,哥舒寒可不仅仅想让你赔礼道歉这么简单。他要你彻底消失,他想杀了你。老宅的一把火,烧死了柳江云与苏全,你还看不明白吗?至于明丫头的孩子,我也能养大他,我甚至能给他世上最好的生活。为什么要明丫头向哥舒寒低头,做错事情的是他,他对不起明丫头在先……你不能轻易原谅他。”流千树犀利道。但他尚未说完,已经挨了流百潭重重一个耳光。 “胡闹,人家夫妻的事情,你非要挤进来胡搅蛮缠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滚!”流百潭似乎动了真怒,他金色眼眸掠过一道威慑的杀气。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就算父王打死我,我也要这般说。”流千树抱住自己的头,又生生挨了流百潭一记巴掌。他不甘心的嗫喏道:“我没错。明丫头和汪忠嗣也没错,错的是重瞳鬼。” “流千树,把裴绰约带过来。”明月夜平静道,她制止住他剩下滔滔不绝想说的话:“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理。” 流千树望了望明月夜面无表情的神色,终于无奈妥协了。他蹙着眉走出了房间,心不甘情不愿。 流百潭眯着金色眼眸,眸光闪烁,似乎陷入了往昔的回忆。 他迟疑道:“明月夜,我只想告诉你。你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相,你相信的也未必都是真理。时间,总会给你答案的。但人的寿命并不长,不过百年而已。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有的事情用余生来后悔,绝对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汪忠嗣若有所思,他满腹心事,却未多言。 “想不明白没关系,本王希望你去檀香山小住,老汪也同去。一为你诊治掌伤,二为与老汪叙旧。若本王那小王八蛋儿子敢骚扰你,本王便将他打回原形。檀香山是个世外桃源,你们都有足够的空间与时间,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至于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打算。”流百潭正色道。 “多谢貂灵王……只怕这里会有一场恶仗,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谜。”明月夜凄然而笑,她抚摸住自己的腹部,冷寒道:“小骨头,但愿你够硬气,也够运气……你和娘亲,并肩作战吧。” “月夜!”汪忠嗣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决绝与苦涩。他蹙眉,刚想安慰她。她却一拂袖,身影挺直的,潇洒转身,义无反顾离开了议事厅。 “今日除夕,我亲手包了饺子,待会让流千树送过来。但,明月夜便不与大家一起守岁了。我约了人,要和他一起吃平安饺子。不可爽约。”明月夜冷冷道:“流千树,把裴绰约给本宫绑了过来。她也是今日夜宴的……主菜。” 望着明月夜离去的清冷背影,汪忠嗣担忧不已。他想追上去拦住她。却被流百潭一把拽住。 “老汪,你们都争不过命。顺其自然吧……”流百潭淡淡道:“这孩子,骨头很硬,心里更苦。但若能度过此劫,她的未来不可估量。” “可是……我不放心!”汪忠嗣的眼神紧紧跟随着明月夜远去,他的心备受煎熬。他嗫喏道:“我以为,我已经度了。可见到她难过,依旧心神不安。” “老汪,这亦然也是你的劫难。各自心结,各自度。”流百潭的眼神宁静而笃定:“还有流千树,他何尝不也再……渡劫。” “可惜,白泽至今杳无音信。或许,只有他才能化解这前世夙缘……如今,他们的命运都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没有人知道,这场动荡不安他们是否能够平安度过。或者,真正的天劫还在后面……”他金色眼眸,流光飞舞,欲言又止。 377.决裂 这一年的除夕,异常寒冷,山中的温度比城里还要低很多。 从晌午开始,天空便下起了鹅毛大雪。雪片纷飞,寒风凛冽,交战的兵士们破天荒的停了战,都窝在各自阵营,紧紧挨在一起烤着火。 毕竟今天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本该和家人一起度过,守岁吃平安饺子,拜神迎接新春。如今,战火连绵,硝烟未了。从将帅到士兵,都沉浸在萧索的心绪中,便不约而同选择了默默等待,或者也在期望奇迹的发生。 明月夜换了一身胭脂红的战袍,披上银色铠甲,身后背负着乾坤重剑。她独自一人,用锁仙绳拉着踉踉跄跄的裴绰约,缓缓走到苗逸仙的衣冠冢前。她将裴绰约推倒在一旁。自己旁若无人的将葡萄酒和晶莹剔透的饺子,摆好放在墓碑前。 “我用小鹿的后腿肉,掺入新鲜的菘菜嫩叶做馅儿,用牛乳合着麦粉做成面皮。包了这些平安饺子。其中一个按照习俗也放了金币,不知道你我谁有这个运气。来,我陪你守岁吃平安饺子。苗逸仙……”明月夜微微一笑,她将酒坛中的美酒撒了半坛。又一仰头,自己喝了好几口。 “老妖怪,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定会一一实现。所以,你也放心去投胎吧。不过,来世千万不要生在帝王家,因为那里最无情。做个普通的农夫或者渔人,简单开心就好……但愿来世相逢,你我亦为好友,再痛饮一壶浊酒,笑看风云变幻吧。我欠你的,这辈子自然还不清了,抱歉!”明月夜吃了一个小巧的平安饺子后,她霍然起身。 她抽出背后的乾坤剑,缓缓走向倒在桃花树下的裴绰约,唇角浮现一抹清冷微笑。 “明月夜,你想干什么?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情报,我活着对你们更有用。”裴绰约挣扎着,她扶住树干,勉强起身。 她望着明月夜腥红星眸,不由自主的异常恐惧起来,她从没有见过这个傲慢而清冷的女人,像今日这般杀意重重。 “你是医官,救死扶伤是你的天性。我腹中还有孩子,你杀了我便要一尸两命。你也要成为娘亲了,你下得了手吗?”裴绰约一边后退,一边嗫喏道。 明月夜的浅笑越来越深重,她一言不发,只举着剑一步一步逼近。 裴绰约已经无路可退,她的身体紧紧贴在树干上。她举起自己被锁仙绳缚住的双手,孤注一掷喊道:“你还是爱哥舒寒的对吗?如果你杀了我,他不会原谅你。我救过他的命,是他最亲的家人。如果你杀了我,你们便无法在一起了。你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你一定不想有这样的结果吧……放了我……放了我,你就还有退路。” 明月夜长眉一挑,她双手握住乾坤剑,剑尖指住裴绰约的胸口。 “怎么,你……也会怕吗?”她似笑非笑。 “不要杀我!求求你。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裴绰约眼见不妙,她膝头一软,双膝跪倒,举起自己双手作揖状重重求饶。她的冷汗洇湿了额发,胭脂也被眼泪弄得花里胡哨,十分滑稽可笑。 她猝不及然嚎啕大哭道:“求求你,不要杀了我。就算为……为你……腹中的孩子积积德吧。如果……你一定要杀了我,也……等我的孩子生下来……行吗?” “生的……下来吗?”明月夜冷笑:“一直以来,想杀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裴绰约,死到临头,你依旧自私自利,不思悔改。如果你从容赴死,至少我还会尊重你……” “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得到今天的一切。明月夜,你知道……为了这些,我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人……我不过想要自己过得好一些。我可以离开哥舒寒……永远……永远不再出现在你们的面前。求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是我错了!”裴绰约尽力躲着,那阴森森的重剑锋芒。 她魂飞魄散,惊恐万分。她知道,这一次明月夜是铁了心要杀她。 明月夜歪着头,审视着哭得快断了气的裴绰约:“后悔了?那便到地狱,去继续忏悔吧……” “救命啊,救命!”裴绰约躲过了第一道劈杀,但她很快就发现。明月夜在用剑风逼迫她靠近墓碑的位置,而她根本无力反抗。 裴绰约终于摔倒在墓碑之前,她双脚酸软,再无力挣扎。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哭喊道:“明月夜,杀了我,你也会下地狱的……你不是慈悲为怀吗?你要……犯了杀孽。我们……我们在地狱还会再见!” “慈悲心肠,金刚手段!”明月夜扬起重重的乾坤剑,冷冷道:“如果……能杀了你这恶人,下地狱又如何?相见又如何,不过让我再杀你一次!” “十七,住手!“ 身后一声寒若深潭的男声,仿若从深深的地下传来。明月夜微微侧首,隐约看到一个暗黑身影,就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他亦然举着寒气逼人的玄铁重剑,直指自己的后心。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赶来,哥舒寒。”明月夜清淡道。 “十七,放下剑。跟我回家……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哥舒寒低低道。他的声音若一枚轻飘飘的羽毛,划过人的肌肤,轻柔却令人不寒而栗。 “阿寒,救我!阿寒……”裴绰约挣扎了几下,又被明月夜的乾坤剑紧紧逼住。 “闹够了吗?为了你,整个大常、大燕都被牵扯其中,人仰马翻!这也不是你想要的结局。十七,我们都累了,跟我回家吧……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会补偿你。重建明堂,厚葬苗逸仙,我还会送绰约去承都修行,不让她再回长安。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哥舒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温和和有耐心。 “哦?为了救裴绰约,西凉王还真大方。明月夜……什么都可以不要,明堂、西凉王妃或者长公主的封号。但我一定要杀了裴绰约。别再叫我十七,当你决定不惜一切来救这个贱人时,我便不再是你的十七。西凉王……恕难从命!”明月夜微微侧首,她星眸微眯,唇角展现一个迷人的微笑。 明月夜剑起剑落,毫不犹豫,直接插入了裴绰约的胸膛。后者凄惨的尖叫一声,扑身倒地。她的一腔热血,洒在无字墓碑上。整个人仰天倒下来,摔在雪地中。 明月夜满意的微笑着,眼眶却微微温热酸涩。 “苗逸仙,明月夜为你报仇了。”她笑着嗫喏道。 哥舒寒没想到明月夜真的会当着他的面,斩杀了裴绰约。他更没想到,她立身于此,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他意欲解救裴绰约的重剑。剑锋划破了她身后的铠甲,战袍,和肌肤,她背上狰狞的伤口血流不止,深可见骨。 “十七!”哥舒寒心痛不已,他匆忙收剑,退后了几步,不可思议惊呼,多少有些茫然失措。 但明月夜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她已经踢开裴绰约的尸身,转身握住乾坤剑,全力回击。 明月夜抿紧双唇,眼神绝望而寒冷。她杀意凛然,出手狠绝。 哥舒寒不敢硬生生接招,生怕再伤了她和腹中的孩子,只能步步后退。 但不过几招过后,明月夜的体力已经明显不支。她气喘吁吁,用重剑拄地。长发凌乱,战袍染血。哥舒寒刚想伸手去搀扶她,却被身后一道深厚的掌风袭击。他转身生接,两人都被对方强大的内力,逼迫着后退了十几步的距离。 汪忠嗣却紧紧护住明月夜,他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她的背伤。他手臂一展,把自己的披风裹紧她。后者忍不住晕眩与激动情绪,身子一软瘫倒在他怀中。 “汪忠嗣,放开十七。”哥舒寒眼见此景,心中的暴怒犹如熊熊火焰,一发不可收拾。 “是你,伤了月夜?”汪忠嗣手握长剑,痛心疾首指着他,厉声道:“她怀着你的孩子,你竟然如此伤她!” “我并非故意。”哥舒寒的重瞳,已经被幽绿火焰满满占据。他又怒又痛,仿若即将失控的恶狼,浑身裹挟着冰冷而狂烈的杀气。 “都怪你!汪忠嗣,如果没有你。本王和十七,何至于此?今天你必须死!”哥舒寒剑势一改,由防守转向进攻。 汪忠嗣望了一眼明月夜,他来不及细细思忖,顺手将明月夜背负在自己身后。 他低低道:“月夜,抓紧,我带你回家。” 明月夜昏昏沉沉,却努力抱住他的脖颈。这让哥舒寒的怒气更加难以控制。他不再迟疑,重剑直指汪忠嗣。两人便激烈的厮杀起来。 百招之内,汪忠嗣还可抗敌。但他身后背着明月夜,只能处处小心,攻击也力不从心。终于在百招之后,被哥舒寒力压与牵制。 哥舒寒一心想要抢回明月夜,并刻意斩杀汪忠嗣。他出招凌厉,步步紧逼。终于将汪忠嗣逼得步步后退。眼见一队暗军遥遥而来,哥舒寒微微一笑,心中更加把握十足。 汪忠嗣眼见暗军的援军已经上山,心中一紧,只能虚晃一招,背着明月夜顺着山路,向山上狂奔而去。但这桃花山,山路复杂,他又不认路。没跑一炷香的时间,鬼使神差两人竟然上了断崖。 山崖这一边,荆棘遍布。与对面的高山,隔着几十丈的距离。不要说身上负着一个大活人,即便是他自己独自一人,恐怕仅凭轻功,也难于逾越这道天然沟壑。而断崖之下,便是万丈深渊。黑暗之中,隐隐能听到惊涛拍浪的水声。没路了,再往前一步便是无底深渊。 雪下得越来越大。汪忠嗣徘徊在断崖边上,想要找出一条生路来。不过多时,他和明月夜便身染银白,仿若雪人。 “没路了,放我下来。”明月夜苦笑着,挣扎着从背后他滑落。他手疾眼快扶住她的双肩。让她无力的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不会杀了我,你自己走吧……”明月夜试图推了下汪忠嗣。 “不行。哥舒寒不太对劲。他竟然真的伤了你。我不能把你留在他身边。”汪忠嗣担忧道。 两人话语之间,身后一片嘈杂。大队人马的暗军与铁魂军一前一后,相隔不远,疾行而来。 明月夜认出了铁魂军中,夜斩汐的金麒麟图腾旗。她如释重负一笑:“太好了,斩汐也来了。哥舒寒杀不了你。” “十七,我从来没想杀你。”明月夜话音未落,一个阴寒的声音从天而降,犹如鬼魅。 哥舒寒犹仿佛冥域而来的杀神,从半空中飞落到他们面前。他的幽黑长发已经尽数银白。一双重瞳充盈着幽绿鬼影,阴森森的瘆人。他面无表情,一步一步靠近断崖上的男女。 “夜斩汐也救不了你,汪忠嗣。你必须死。”哥舒寒举起玄铁重剑,剑身闪烁着一股冰寒的金色光波。 明月夜不假思索,挡在汪忠嗣身前。她伤口不断涌出来的鲜血,点点滴滴撒在雪地上,犹如踏雪红梅,触目惊心。 哥舒寒与明月夜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神情之中,都充满了绝望与痛苦挣扎。 “十七,终归你背叛了我。你选择和他一起走!”哥舒寒声音嘶哑,带着无奈的苦涩与愤怒。 “我说过,我不再是你的十七。你也背叛了我。哥舒寒……你爱过我吗?你真的爱过我吗?”明月夜的眼泪匆匆滑落,凝聚在脸颊上,被瞬间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冰珠。 “我爱你,即便你选择和他走,我依旧爱你。我也痛恨自己,为何要如此卑贱的爱你。这一切都因为有他,他还在你心里。汪忠嗣,所以你必须死。你死了,我和十七便可以从新开始……”哥舒寒一掌便想将明月夜从汪忠嗣身边冲开。 明月夜咬牙,拼力挡住汪忠嗣,却被哥舒寒的掌风直直冲向了悬崖的侧面。汪忠嗣未及思考,已经闪身扑向明月夜,想要拉住她的跌势。哥舒寒也于此同时飞身而去,想要抢夺明月夜。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哥舒寒拉住明月夜这一面的衣袖戛然断裂,她与汪忠嗣同时狠狠跌向了另一面的断崖。眼看两人都要坠入深渊。汪忠嗣情急之中,双掌用力,一道犀利的掌风,将明月夜推上了断崖边缘,但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在强大的反作用力下,迅速摔向了黑暗之中。 明月夜尖叫着伸手,徒劳的想要拽住他的身体。但他面向着她,唇角染笑,伸开双臂,悄然无声坠入断崖之下的河水中。 她绝望的望着暗黑无底的深渊,撕心裂肺的尖叫着。 “十七,回来!”哥舒寒伸出自己的手臂,他一步一步靠近她。他的眼眸犹如来自极寒之地的恶狼之眼,惨绿而冰冷。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 “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明月夜悲痛欲绝的瞪着他,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冻结在脸颊与衣衫上。她长长的的睫毛也结下了薄薄的冰花。 “十七,回来!”哥舒寒加重了威胁的语调,他的指尖几乎就要碰到她的衣衫。 明月夜挣扎着闪躲开,她背对着断崖,一步一步后退着。她深深凝视着他,眼神陌生而沉痛。 “哥舒寒,放我走!”她一字一顿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你这个凶手。” “十七,回来!你怀着我的孩子,我不会放你离开……”哥舒寒依旧步步紧逼:“你,没有退路了。汪忠嗣已死,我们之间,可以重新开始……” “为了这个孩子?你这么想要这个孩子?”明月夜惨笑着,语气狠绝:“我杀了裴绰约,所以你杀了汪忠嗣。你是故意的,为了报复我……哥舒寒,你记住,明月夜的生死永远在她自己掌中。你休想……如愿以偿。” “月夜,不要做傻事……哥哥来了。”夜斩汐厉声呼喊着,一路疾步狂奔而来。他看到断崖上对决的男女,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十七,哪怕你上天入地,也逃不开我。”哥舒寒的妖绿眼眸目不转睛,他红艳如茶花般的薄唇,旋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是吗?”她手掌一扬,掌中浮现斩黄泉犀利光芒。 “你想杀了我?如果你可以,便来吧……”他仰天狂笑着。 “我不能杀了你,但我可以……杀了你的娘子和孩子……”她笑得风华绝代,手臂挥力坚决而狠辣。 哥舒寒惊愣的望着对面,明艳如花的女人,将斩黄泉直接插入了自己胸膛。她的银色铠甲上盛开出了一朵又一朵鲜艳的血色冰花,犹如红莲,咄咄逼人。 “哥舒寒,有本事,就追到地狱来……但愿你我,死生不复相见。我恨你……我恨你……”明月夜用尽最后的力量,纵身一跃,跳入了悬崖。 “十七……”哥舒寒惨烈的扑身过去,但只抓住了悬崖边上的一捧黄土。 “就算到了地狱,我也把你追回来。”疯狂的他纵身就要往悬崖跳下,却猝不及防被赶来的夜斩汐狠狠一击,晕厥过去。 “月夜,月夜……”夜斩汐扒住断崖边缘,绝望的朝着黑暗的深渊,大声狂吼着。 但除了隐隐的回音,并没有任何回应。他身后的士兵们打着火把靠近过来。但也只能模糊的看到银光点点的湖水。 “听说这下面就是死水河,深过百尺,水流湍急,落水者从未有过生还……汪帅和王妃,怕……没了……”一个兵士怯生生道。 “闭嘴,闭嘴!月夜不会有事,给本王去找,立刻去找!”夜斩汐扭头厉声喝道:“找不到长公主,本王一定活埋了你们。” 胆子大一些的士兵,手拉手走到悬崖边缘,他们望着暗黑恐怖的悬崖深处,面面相觑。 夜斩汐从雪地上,拾起来一枚黄玉簪。他呆呆的望着簪子,半天才颓然的叹了口气,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两行清泪,不由自主的滑落。 他望着躺在大雪之中,依旧昏迷着的哥舒寒,眼神又痛又恨又无奈。 “莫非,这就是你们的命……”夜斩汐仰望着漫天雪花,哀叹道。 378.苏醒 两年后。 大燕,汴京,逴明殿。 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外,种满了同一种奇花,花朵犹如鸢尾,婉约而妖异。这些花有两种颜色,种在东南面的红似火,种在西北面的银白如雪。两种至纯至净的明艳相映相辉,美得咄咄烁目。 淡淡的花香萦绕着人的鼻息,缠绵悱恻。吸引着碧蓝羽毛的蜂鸟,盈盈绕绕。 高高的露台上,竖起了巨大的伞盖。伞下铺着金色绣着凤凰的锦被,上面躺着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 她一身胭脂红的绮罗寝衣,长长的黑发披散着身体两侧,映衬出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她闭着眼眸,似乎睡得沉而香甜。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身材颀长而彪悍的男人。火红的蜀锦袍衫,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烈焰。他浓密的黑发用一条金色七宝丝绦绾住,棱角分明的脸部曲线有着性感的清隽。他的掌中,轻轻握住她的滑腻小手。他的薄唇情不自禁扬起宠溺微笑,犹如孩子般纯净与执着。 “幺幺,你快醒了吧……前日,你的手指可以轻轻抖动。昨日,你的睫毛也晃了几下。我觉得,你一定听得见每日赤霄在唤你的声音……你已经睡了整整两年,还睡不够吗?”赤霄轻声调侃道。 “你看,这彼岸花昨夜全部盛开了。你……还记得……咱们的曼珠沙华之约吗?”他伸出温暖的指腹,轻轻抚摸着明月夜的眉毛。他把一束火红的曼珠沙华放在她的手中,又从其中挑选了一枝最明艳的,簪在她的耳畔。 “你走以后,这些花虽然发了芽,也长了枝叶,却一直不曾开花。我遇到不二法师,给我讲了这花的前生今世。只有缘分到了,彼岸花才会绽放。我给你讲讲彼岸花的故事吧。你一定喜欢的……“ “这花的前世本是一对修仙的恋人,因为不顾天条私会,天庭便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并在他们身上种下诅咒。这花奇特,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 “数度轮回,有一天佛见到了这花。感慨,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数度轮回相爱又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虽不能帮你解来诅咒,却能带你去彼岸,让你在那里花开遍野。” “佛去彼岸途中,路过地府里的三途河,因为不小心打湿了衣衫,红花被河水尽洗为纯白。佛说,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清,不如忘记。佛将这花种在彼岸,取名曼陀罗华。” “白花终日哀号不止,地藏菩萨神通,得知曼陀罗华已生。便来到河边,将一粒种子丢进。于是,一株红艳更胜从前的奇花从水中复生。地藏叹,你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海要把这无边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我让你做个接引使者,指引灵魂走向轮回,他们也会记住你的颜色。彼岸已有曼陀罗华,你便是曼珠沙华。” “从此,天下间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三途河边。生生世世,永远相望。如今,我将这两种花都种在寝殿之外。它们同时盛开,想必再不会有忧伤与分离。幺幺,赤霄生生世世也不会再离开你……”赤霄温柔浅笑着,痴痴的望着明月夜沉睡的面容。 睡梦之中,明月夜还徘徊在桃花山的断崖上,不断重复,不断回转。 汪忠嗣从悬崖上坠落,他棕黑色的眼眸平静如水,蕴含着阳光般的温熙。他轻轻启动双唇,无声道:“月夜,好好活下去……” 他伸出手掌,轻轻挥动,似乎告别,更似乎永世不再见。 “不,不要丢下我……”明月夜拼力的嘶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忽然之间,汪忠嗣身后的深渊不复存在,一片辉煌灿烂的光明,就在他身后盛开绽放。他身上的伤口也一一在愈合,他站在一朵七彩祥云之上,身边伴着温柔浅笑的明妤婳。他们亲密的依偎着双肩,向她轻轻挥舞着双手。一对美丽的仙鹤,围绕在他们身边,轻轻扇动着翅膀。悠扬的乐曲声,若隐若现。阳光如万线金光,披撒在世间的每个角落。 “月夜,你该回去了。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明妤婳轻轻道:“我会带走阿训,带他去一个没有烦恼、没有战争的地方。放心吧……待到缘分到了,我们一家人亦然会再相见。不要悲伤,不要流泪,这是宿命……” “娘亲……我该怎么办?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要怎么活下去?好累好苦……我要跟你们一起走。”明月夜挣扎,拼命想要拽住母亲的手臂。无奈身体酸软无力,她什么都没有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妤婳与汪忠嗣,在仙鹤的佑护下,乘坐着七彩祥云,渐渐远去。 “月夜,朝着光亮的地方,走下去。只要你相信善良,相信慈悲,相信真心,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往前走……”云朵之中,传来明妤婳温柔的声音。 “幺幺,不要怕。赤霄带你回家……”一个有力而威慑的声音犹如霹雳。 苍穹之中,一条金红色巨龙从太阳正中,飞舞而出。它浑身裹挟着温暖的力量,亦如一团明亮的火焰。 明月夜毫不犹豫,抱住了巨龙的脖颈。它便带着她,腾空而起。他们穿过云朵、雷电与风暴,勇往直前,披荆斩棘。 忽然之间,一个蓝色的巨大闪电劈过,明月夜惊惧的从巨龙身上滑落,她一路直坠,惊心动魄的呼喊着。 明月夜尖叫着,挣扎着,忽然之间,她被一个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了手腕。有力而坚决。 “幺幺,别怕,我在你身边。”熟悉的声音与龙涎香的味道,登时包裹住了她的寒冷身体。 明月夜猛的睁开眼睛,刺眼的光亮让她皱眉不已。眼前出现一只大手,体贴的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幺幺,你总算醒了。”赤霄惊喜不已,情不自禁抱住羸弱的女人。 “松开,笨蛋,你要勒死我了。”明月夜无奈的嗫喏道,她挣扎着。 “御医官,快叫御医官。”赤霄手忙脚乱,放松臂力,让明月夜舒服的靠在自己怀中。 明月夜顾不得许多,她下意识的抚摸了下自己平坦的小腹。一时间,泪如雨下:“小骨头,小骨头……” “在,在。窈娘,窈娘,快……让奶娘把小骨头带过来,让幺幺看。”赤霄兴高采烈的,都有些手舞足蹈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怎么……在汴京?”明月夜惊诧不已,她认出了逴明殿。 “两年,两年啊。多亏火爷爷在,一直为你输入元力,让你在昏迷中,平平安安生下了小骨头。他一岁多了,壮实得很,已经会叫爹和娘了。窈娘一直照顾他。他长得很好看,很像你。”赤霄不吝得意,也有些不知如何表达。 “别晃我,头晕。”明月夜微微蹙眉:“赤霄,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和汪忠嗣都跌下了桃花山的断崖。” “别着急,先让御医官给你诊脉。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慢慢给你讲,这两年来发生的事情。”赤霄站起身来,他娴熟的将明月夜横抱在怀中,大步向着寝殿走去。 “恭喜皇上,昨夜彼岸花同时盛开,果然是吉兆。如今皇后大病痊愈,更乃大燕盛世之像。小皇子又聪明伶俐,皇上终于可以尽享齐人之福了。大燕的臣民也会十分开心的。”一个身穿太监统领衣衫的老太监,极有眼色的带领一众宫女,太监,齐齐朗声跪地祝贺。 “好了,赏,统统有赏。寡人还要大赦天下,金公公,传寡人口谕吧。”赤霄眉开眼笑。 “皇后!小皇子!赤霄……这是怎么回事?”明月夜轻轻抚住自己跳痛的额角,虚弱问道。 “幺幺……如今这世上再无念媺长公主和……西凉王妃。你是幺离凰,大燕皇帝赤霄的结发凰后。我们的儿子,慕容湛泸,就是小骨头,是寡人的唯一继承人。没有人,再敢伤害你或者小骨头半分。否则,寡人会亲率赤焰光军,用铁蹄踏平他的一切!寡人也不会再让人抢走你,寡人对天盟誓……赤霄要给幺离凰一生一世的幸福。”赤霄的脸颊,突然旋起性感的漩涡,唇角上扬的弧度优美无虞。 “你……”明月夜又惊又怒又尴尬,指着赤霄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急,别气。寡人不曾逼婚,不会趁人之危。目前凰后还是名义上的。不然,你们母子以后如何在大燕安居?寡人要名正言顺的保护你们。”赤霄哂笑道:“当然,寡人心里自然也是极欢喜的。” “这么多的曼珠沙华,既然真的……开花了……”明月夜惊讶的望着满园火红奇花,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她迟疑了几个呼吸,淡淡道:“谢谢你,赤霄,救了我和小骨头。” “幺幺,赤霄感谢上天,让你终于回到了我身边。这一次,我打死也会再放手了。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小骨头,让遍体鳞伤的你,忘记曾经所有的伤与痛。放心,我在你身边……”赤霄忍不住,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了贴明月夜的发顶。 他的力量,温暖与明亮,源源不断涌入了她荒芜的心。 好吧,一切重新开始…… 十七已死,明月夜已去,如今重生的就是幺离凰。 379.归者 适夜,逴明殿,灯火通明,热闹非常。 巨大的金漆圆形桌几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好酒佳肴。赤霄坐在主位,旁边依次是火暴、窈娘和焰二。赤霄右手侧还留着一把雕凤的金丝楠木椅,目前空空如已。 “幺丫头呢,怎么还没过来?小骨头呢……怎么也没见?老头儿最喜欢的两个宝贝儿不在,这好酒也没味道啊。”一身七彩花衣的火暴一边喝酒,一边忍不住抱怨道。他实在翘首以盼,望眼欲穿。 “凰后尚在梳洗打扮,小皇子一个时辰前就送到内殿了,现在正陪着凰后呢。”窈娘笑嘻嘻道:“娘俩儿刚见面,许有许多体己话,这当娘亲的总要多说几句。你们男人怎么懂得,当娘亲的心啊……” “火爷爷,您急什么?幺幺是寡人的凰后,寡人都不急,您急个什么劲儿啊。”赤霄一咧嘴,不客气的打趣火暴。话音未落,头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记爆栗。 “混小子,幺丫头先是老头儿心爱的弟子,才是你的凰后。再说,你这一厢情愿的,别再剃头挑子一头热,空欢喜一场。”火暴呲牙,他摇晃摇晃自己的手掌,后悔刚才劲头儿太大,弄得自己手指痛。 “哎呦,我的火长老啊,您能别这么咒小元宵吗?”窈娘忍不住翻个白眼给火暴,低声道:“他若空欢喜,你那亲亲的重孙孙,什么时候才能抱到怀里啊?如今这天赐良机,姻缘巧合,您还不推波助澜,帮着咱们家这笨小子一把,赶紧把娘子讨到手里?您啊,还真老糊涂了。” “对对对,老头儿就是老糊涂了。混小子,爷爷的建议就是先下手为强,今夜,就在今夜,一定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啊……你说老头儿说的有道理吗?老二……”火暴顺手又敲了一下焰二的脑袋。 “焰二,焰二!”焰二一头冷汗,赶忙纠正。遂而,他又狗腿的拍着马屁,哂笑道:“火长老说的对。煮饭,先煮饭。这煮熟了的鸭子啊,一准儿飞不了。” 火暴和焰二满意的对视,笑着碰杯。赤霄挑挑眼眉,嗤之以鼻:“你们两个,一个老光棍儿,一个大光棍儿。别说娘子,就是连女子的手都没有拉到过,你们支招实在没有说服力。寡人一点儿也不心急,幺幺什么时候爱上寡人,自然会接受寡人。其实,只要能呆在幺幺身畔,总能看到她,寡人就就欢喜呢。” “没出息,没出息!”火暴啧啧咂嘴,焰二强烈点头称赞。 “小骨头……跟幺幺可熟络?”赤霄犹豫着望着窈娘,心里十分担心怕生的小骨头,能不能马上接受,这突然醒转的娘亲。 “要不怎么说,这娘俩儿有命定的母子缘分。当初,小骨头落地,只有放到凰后的怀抱里,才能停止哭泣。虽然凰后奶水不足,他吃乳娘的奶长大。可是,他每天都要见凰后,才能安睡。” 窈娘说至此处,不禁有些感伤,微微啜泣:“这母子一打眼儿,凰后还没言语,小骨头就已经叫了娘亲,伸手要抱。凰后啊,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能抱着孩子哭,哭够了又笑,笑完了又哭,她亲着小骨头的脸蛋儿,小手儿和脚丫儿。哪有你想得生疏,简直就是蜜里调油的一对儿,再也分不开了。” 众人闻言都深深感慨这对命运多舛的母子,各自沉默了些许。但愿雨过天晴,但愿时来运转。 火暴率先打破了尴尬,喃喃道:“这样就好,就好。幺丫头受了这么多苦,赤霄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们母子。当然,尽快给小骨头生一群弟弟妹妹,才是最重要的事儿,爷爷更喜欢。这大燕江山才能后继有人。小骨头虽然可爱,毕竟身上流着哥舒寒的血脉,哎……这将来……” “火爷爷,您又忘了。小骨头就是慕容湛泸,他是寡人与凰后的嫡长子,未来的大燕皇帝。”赤霄音调不高,但铿锵有力。 众人皆愣。火暴欲言又止。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人群的脚步声,夹杂着孩子兴高采烈的嬉闹声,由远而近。 一个身穿红衣的窈窕女子,怀中抱着一个雪团儿般的俊俏小男孩,说说笑笑正走过来。他们身后跟着,同样笑容满面的宫女与太监。 虽然这女子,有着和明月夜十分相似的容貌,但看上去似乎又有很大的不同。 幺离凰身穿着火红蜀锦衫裙,和赤霄身上的红衣,是一模一样的颜色,像极了一团燃烧正烈的火焰。只不过,她的袖口和衣领,都绣着金黑色的曼珠沙华花朵纹路。 她束着简单发髻,是大燕贵族女眷的样式。就是从侧面编出一路发辫,从侧面盘高在头顶绾成圆发髻,又别致又利落。她的发髻上插着三枚赤金凤尾簪,一根比一根更长更伸展,像极了凤凰华丽的尾羽,英气中却不失妩媚诱惑。 她不再淡妆净容,如今妆容精致,浓艳迤逦。她长长的黛眉飞扬挺拔,淡淡的大地色眼妆,让她秀气的眼眸显得曲线精美,凤眸含威。白皙高挺的鼻梁下,形状美好的唇瓣也涂上了正红的玫瑰胭脂,裹挟着浓郁的女人味。她在额头正中,还用金粉描了一枚小巧逼真的凤凰鸟。 她看上去明艳得惊心动魄,咄咄逼人。当她的一双凤眸刻意凝视对方,就会点燃令人窒息般的心脏狂跳,让观者心生臣服。 少女浴火,死而复生;凤凰涅槃,女主霸世。 绝代风华的一代凰后,就这样明艳动人的,出现在众人的吃惊与瞩目中。 她怀中抱着一个身穿粉蓝衣衫的小男孩,不过一岁多模样,也是玉琢粉雕的秀气。特别一双眸子大大的很好看,仔细看上去,竟然隐匿着重瞳蛊惑。他欢喜的抱住娘亲脖颈,贪婪的闻着她身上的香气,一刻也不肯撒手。 在众人赞美目光中,小骨头第一眼便看见了,已经站起身迎接过来的赤霄。他不禁伸手拥抱,笑得更欢乐了:“父皇,抱抱……” 赤霄唇角染笑,酒窝隐现。他自然的走到幺离凰身边,从她怀中抱过小骨头,亲昵道:“小骨头,娘亲的病刚刚好,你不能总让她抱着你,还是父皇抱着你好不好?让娘亲坐下来,歇一歇。乖……” “你叫他叫我娘亲?却叫自己父皇……倒也有趣。”幺离凰长眉一挑,笑得蛊惑众生。 “你是小骨头的亲娘,寡人希望这孩子,虽然生在皇家,却能像普通人一般长大,不会错过应拥有的亲情。我当然希望,你也能允许他叫寡人一声爹爹。”赤霄抱着小骨头,笑着低语。他的话音温暖,让幺离凰情不自禁唇角染笑。 “师父、夫人、焰二将军在上,离凰在此拜谢各位,照顾我和小骨头这么久时间。离凰感激不尽。”幺离凰退后一步,郑重的跪倒行礼。 火暴抢先一步,一把就把幺离凰拉起身来,心疼道:“乖徒儿啊,你这样便要用刀子,狠狠戳师父的心。总算醒了,总算好了。师父一直怪自己,当初咋就让你离开羿乾宫了呢。欺负徒儿的坏人,还没有被师父手刃。说到底,是师父对不住你啊……呜呜……“ 火暴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幺离凰紧紧握住他苍老而粗糙的手掌,不禁心中唏嘘。两年不见,火暴确实苍老了许多。一张脸更像被霜打过的老核桃了。 “长老啊,咱们能不能,别一见面就说不开心的事?”窈娘狠狠剜了一眼哭哭啼啼的火暴。她扶住幺离凰的胳膊,把她送到座位上,又按着她的肩膀,亲昵的抚摸着她的发髻。 “真好看。这才是咱们大燕凰后的风范。小元宵说,今天是家宴,直为凰后洗尘。既然团圆了,谁都不许再讲不开心的事儿,只能说开心的,欢喜的……”窈娘笑吟吟道。 她使了个眼色给焰二。后者心领神会,赶紧给大家面前的空酒杯,一一倒满了波斯葡萄酒。 “对对对,不说丧气话。一家人团圆了,只说开心的。今天咱们就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火暴转瞬之间,又高兴起来。他举杯,众人都微笑的符合,金杯轻轻撞击的声音,带着好听的清脆。这一刻,心事暂时不表,只有团聚的喜悦。 火暴率先,他豪爽的将酒杯里的美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眼睛发亮道:“两年了,老头儿今天最痛快。” 幺离凰也举起自己面前的金杯,她望着身边鲜活而熟悉的面孔。她转眸,又在酒液上看到了自己小小而清晰的艳丽倒影。一时间,她百感交集,若有所思。但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下,唇角终归旋起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回家了……真好……”幺离凰喃喃道,遂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的脸颊微醺,星眸闪亮。 赤霄瞅准机会,握着小骨头的手,拿着酒杯,轻轻碰撞了幺离凰手中的酒杯。 “幺幺,欢迎回家。”他笑吟吟的,脸颊上的小漩涡,有着刚好的弧度,性感而又温暖。 380.回忆 热闹的洗尘夜宴,一直闹到了二更天才收尾。 窈娘抱着已经熟睡的小骨头,悄悄回到内殿歇息。焰二则有眼色的背着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火暴,摇摇晃晃出了逴明殿。 “幺幺,天色已晚,歇息吧。”赤霄浅浅一笑,自然道:“别担心,寡人已命人在逴明殿,将最大的寝殿乐凰阁修缮一新,你先暂住。寡人居在龙临阁,没有你的邀请,自然不会打扰你。早些安歇,可好?” 幺离凰肤色沱红,她眼眸晶莹闪亮,流露出几分感激,又有几分真诚。 “小元宵。经年已过,不知如今梧桐苑的露台,可还有碧玉梧桐的清风席席,七彩鸾鸟的轻吟低唱……”她答非所问。 “俱在……明日再看,今天你累了。”赤霄扶住摇摇晃晃的幺离凰,体贴道。 “今日就好,我尚有太多疑问,等你解开谜团。我不喜欢等,你懂……”她任性坚持。 “好……就如幺幺所愿。”他无奈的用指腹挠挠头,却在她惊呼中将她横抱在怀中,大步走去。 “放下,我自己可以走。”她多少有些尴尬,情不自禁挣扎。 “幺幺,你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弱。再说了,这两年来,日日都是寡人抱你去露台看曼珠沙华,我都习惯了。而且,让臣子们看到帝后琴瑟和谐,心里总归欢喜。凰后啊,如今你可是大燕闻名遐迩的吉祥贵人。哈哈……寡人都要沾你的光彩呢。”赤霄大笑着,脚下步伐稳健如飞。 太监与宫人们见到二人旖旎情景,都不禁遮袖轻笑,为这位张狂的爱妻狂魔燕皇陛下,暗暗加油助威。凰后病愈,燕皇的笑容初现,仿佛一缕珍贵的晨阳,乌云拨日般带来神奇的光亮。这位杀伐决断,不苟言笑的暴烈帝王,终于又如明朗少年一般,快乐和明朗。 赤霄抱着幺离凰,一路走到梧桐苑的露台。两人便席地而坐。 汴京的春天,温暖而湿润。空气里弥漫着清甜与爽快。碧玉梧桐长了许多新叶,而七彩鸾鸟也比前几年,多了许多。想必如今它们也携妻带子,和乐也融融呢。那些伶俐的鸟儿站在新枝上,嘤嘤而唱,音调委婉,余音绕梁。 幺离凰望着漫天星辰,长长的舒了口气,又伸了个猫儿般的懒腰。她复而坐定,深深凝视着对面的男人。 几年不见,他的身材更魁梧了些。黑眸依稀深炯,剑眉更加浓密英挺。唇畔却少了些年轻时的戾气与孤傲。 “贱人,你肥了,也黑了……”幺离凰不客气,出口便奚落。 “分明更有型,更有男人味儿吧。”赤霄挑眉,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一个月前,寡人带领赤焰光军平叛了老戈壁的土觉叛乱,确实晒黑了些。幺幺,你我之间,早已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睡了那么久,可还记得什么?” 幺离凰迟疑了几个呼吸,终于摇摇头:“坠下断崖,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你……如何救的我?不对,你什么时候去的大常……我很好奇,难道是从大燕飞过去的不成?你是猴精,会腾云驾雾?” “说来话长,寡人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赤霄故意慨叹一声,遂而认真道:“你确定现在要听?还是……等你身体再好些,我慢慢讲给你听……” “就从你何时到清水镇,说起!敢有隐瞒,当心陛下一身溜光水滑的好皮子!”幺离凰长眉一扬,冷笑道:“还有,今夜说过,以后便从此不提,可好?” “遵命。”他故作臣服,双手鞠礼。遂而又不好意思道:“其实,寡人和焰二确实一起到达长安,只不过寡人怕见你不便,便留在纯钧的队伍里。不许任何人走漏消息。” “我就知道,你果然来了。赤霄,你乃大燕皇帝,怎能凭着自己一时兴起轻易离朝,至大燕江山与百姓安危而不顾,简直任性至极。”幺离凰震怒,脸色阴沉。 “寡人就知道,你见了寡人也会如此不高兴。所以才悄悄隐匿在护亲队中,只想远远的看你一眼,就好。幺幺,自从你离开汴京,寡人十分挂念你,夜不能寐,食如嚼蜡。窈娘说,寡人就像没了魂儿一般,心神不安。寡人也无可奈何。加之,又听说你在长安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儿,便恨不得一时三刻就飞到你面前……幺幺啊,寡人若是猴精,你便是寡人头上的金箍咒。” “懒得与你计较,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幺离凰的双颊微微泛红发热,偏了头,冷声道:“说重点。” “寡人一直在暗中隐匿。见你不开心,心里虽然难受,却不敢轻易现身。本来有个汪忠嗣,你和哥舒寒之间就说不清楚。寡人在横空出世,你的麻烦会更多。那日除夕,你用裴绰约去生祭苗逸仙。我见汪忠嗣悄悄跟着你,暗中保护。便没放在心上。谁想到却传来你坠入死水河的消息。”赤霄停顿片刻,仿佛不愿回忆当初令他肝肠寸断的情景。 “夜斩汐派人寻你未果,本王也心焦如焚,仗着自小水性极好,便三天三夜潜入死水河,心想哪怕救不了你,寡人也要找到你的尸身……”他声音微微哽咽。 幺离凰心知肚明,那种风雪天气,这傻子水性再好,日日夜夜潜入寒冷湍急的河水中,不死已为万幸。他必然付出了九死一生的艰辛与勇气。 她握起他的双掌,看着他掌心与手背,依旧斑驳的伤痕,想必就是当时被冰河中尖利的河底岩石所伤。她的心不由自主颤抖了几下。她低声问:“痛吗?傻子。” 赤霄摇摇头,眼眸中有些羞涩。他任由她轻轻握着他颀长的手指。 “第四天清晨,寡人终于找到了你。你被一根腐木挂住了衣襟。而你的这颗珠子一直冒着红蓝相间的光芒,笼罩着你的人,似乎在保护着你。十分神奇,也足够幸运。”赤霄孩子气的笑了。 “寡人立刻将你带回军营,但军医官对你昏迷不醒别无他策。连貂灵王也无计可施。听探子报,夜斩汐没有找到你的尸体,悲痛欲绝。但当时哥舒寒也深受重伤,昏迷不醒。长安又出现了新的叛乱。他只好带着哥舒寒先回长安平乱。至于裴绰约,她的尸身不见了,多半被山中野兽给吃了,这下场也算对得起她诸般恶行。”赤霄仔细观察着幺离凰的表情,见她宁静如常,心里终归落下一块大石头。 “流千树坚持要将你带回檀香山,寡人自然不同意。貂灵王最后硬押着自己的儿子,回去了。寡人也在一念之间,决定悄悄带你回汴京。便在死水河畔,安置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换了你的衣衫,只想糊弄过精明的夜斩汐。寡人隐隐觉得,你未必还会愿意,再用明月夜的身份活下去。所以自作主张,帮你做了这样的安排。”他淡淡道。 “你做得很好……比我自己筹谋的……更好……”她苦笑:“斩汐相信了?大常……也相信明月夜……身死?” 赤霄点点头:“他们把那假扮的尸身,运回长安,以长公主及王妃之礼厚葬。夜斩汐确实极有领导才华,一年间,他平叛内乱,重整朝纲。深得大臣与百姓的爱戴与尊崇。半年前,常皇黎珏病重,执意将皇位禅让给了夜斩汐。如今,夜斩汐已经是大常新皇了。不过后位中空。只有一位贤妃宇文慧和一个小皇子,再无其他嫔妾。” “西凉王哥舒寒,整个人都废了。不知他受了什么伤。反正大常并无医官可以根治。据说,他除了整日饮酒,昏昏沉沉的,便无事可做。这大常战神的威名,荡然无存。”他停顿片刻,有些尴尬。 “倒是那温亭羽,实属后起之秀,他屡获奇功,已经成为刑部尚书,常皇夜斩汐的左膀右臂。他的夫人雪莲,医术高超,在长安城里继续开设药馆,每月定期进行义诊,夫妇二人深得民间赞誉。” 幺离凰终于淡淡一笑,释然道:“亭羽终于娶了雪莲,太好了……” “寡人把你带回了汴京。火爷爷与寡人,每日分别为你输送元力,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苏醒。小骨头是个极坚强的孩子,虽然你身受重创,他却在你腹中平安长大,直到呱呱落地。为了给孩子一个明正言顺的身份。寡人便在一年半前,迎娶李国公幺栖然之女幺离凰为大燕凰后。世人只知,小骨头是燕皇与凰后的嫡长子,今年不到一岁。”他狡黠的眨眨眼睛。 “你昏迷期间,流千树悄悄来过多次。他也想尽了办法,想要唤醒你。对了,他如今也有了个儿子叫毛团儿。” “流千树当爹了?毛团儿?难道……”她微微一愣,心中忐忑。 “别误会,虽然叫毛团儿,却与常人无异。流百潭破天荒的为他输入了千年灵力,这小家伙有福气。放心吧……”他看出她的担心,赶忙解释道。 “如此说来,大家过的都还如意……”幺离凰轻轻松了口气。 “托凰后之福,自从寡人迎娶离凰,大燕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人物康阜,真是升平世界。如今,若大燕想雄霸天下,也绝无对手。”赤霄笑得甚为得意。 “贱人,看来你还挺适合做皇帝啊……”她调侃道。 “幺幺,寡人把你昏迷之后的事情,源源本本都讲给你听了。你……会留在汴京吗?如果你还是想回长安……”他小心翼翼却又认真道:“寡人……也会尊重你的选择。虽然,寡人会伤心,会担心。而且,寡人决计不允许任何人,再伤你。” 幺离凰抽出手指,轻轻放在赤霄的唇瓣上,让他噤声。 她似笑非笑:“明月夜已入土为安,在你眼前的就是幺离凰。燕皇的凰后,皇子慕容湛泸的母后……赤霄,我无法保证什么,但我会努力适应这些角色。我也会试着……爱上你……只是,现在,我还不能……” “寡人又没有逼婚。”赤霄兴高采烈道:“幺幺,你有很多的时间,慢慢来爱上寡人。对了……寡人为你准备了一份惊喜的礼物……” 幺离凰不由自主想起媺园的百鸟朝凤,又回忆起港口的群猫祝寿……她只觉得后背上涌起一股冷气。她的唇角微微抖动,豁然起身,不客气道:“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赤霄不明就里,自己却兴趣盎然:“幺幺,真的是一个惊喜,寡人准备了很久,很赞的。” 381.漓宫 翌日清晨,幺离凰还在睡梦中,就被小骨头给吵起来。 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摸着她的脸颊。他的口水就滴在她的额头上,痒痒的。她睁开双眼,望着儿子黑漆漆的眼眸,与红润的唇瓣,忍不住双手拥住他,轻轻啜吻着他的脸蛋。小骨头咯咯笑着,他身上散发着奶香味,闻起来微甜宜人。 “凰后,小骨头一睁眼就闹着要找您呢……”窈娘忍不住喜悦,在一旁咧嘴笑着。 “娘亲很想念小骨头呢,小骨头有没有想娘亲啊……”幺离凰披散着一头黑发,将小骨头高高举起,摇晃了几下,又将他藏入自己怀中。他并不惧怕,反而兴奋的欢叫着,把脸颊紧紧贴在她胸前,似乎在听着她的心跳。 “想……娘亲……”小骨头的童音依旧奶声奶气。幺离凰的一颗心都被融化了。想想自己已经错过了,和小骨头最初相处的一年多时间,她难免有些悲伤和无奈。一双星眸悄然盈泪,摇摇欲坠。 窈娘见了,赶忙递过一块柔软的丝帕,装作擦拭小骨头的口水,却顺手轻轻擦拭了幺离凰的泪目。 她低低道:“凰后不必伤心,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如今母子相聚,可尽享天伦之乐。不开心的事儿,和对您不好的人,就都忘了吧。小元宵在外面等着和你们一起用早膳,稍候他还要和您一起上朝,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凰后大病初愈,这对大燕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皇上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小骨头,你可不能老霸着凰后。殿下该吃奶了,凰后也需立刻梳洗打扮,殿下的父皇可还等着凰后呢。” 窈娘招招手,站在一旁微笑的乳娘款款走了过来。她身量不高,但慈眉善目,皮肤细白,看上去脾气十分温柔贤淑。 “乳娘余氏扣见凰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余氏赶忙叩首行礼。 小骨头看见了余氏,咧嘴一笑,伸手索抱。后者眼眸中流露出宠爱目光,显然舔犊情深,是真心喜欢这孩子。 幺离凰虽然不舍得,却又怕耽误了小骨头喝奶的时间,便不甘心的把孩子递给了余氏。余氏便抱着小骨头,退后几步,坐在座椅上,小心翼翼的为小骨头喂奶。孩子吃得香甜而又惬意。幺离凰看得认真而又贪婪。 “皇上也知道凰后离不开小骨头,可这内宫之中,亦有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毕竟小主子是大燕第一位嫡皇子。所以暂时还得住在未泱殿由乳娘照顾,不能养在娘娘的殿上。”窈娘有些抱歉道。 “我知道,赤霄想得周到。虽然我欢喜这孩子,毕竟许久时间没有照顾他,未必了解他的饮食起居。有乳娘和窈娘精心照顾,我自然放心。反正未泱殿离这里很近。来去也方便。”幺离凰叹息一声,不依不舍。 窈娘犹豫片刻,复而又跪地行礼,恳切道:“还有一事,请恕臣妾多言,还请凰后谅解。如今,您已贵为大燕凰后,六宫之中,唯您独尊。还请凰后不必顾忌旧情,凤掌后宫发号施令,臣妾以及一应奴婢、奴才等自将遵从凰后旨意。” 幺离凰微微一愣,她凤眸神色划过一丝纠结,遂而恢复清冷。她轻轻搀扶起窈娘,淡淡道:“兜兜转转,本宫……还得栖身后宫之中……总归再难得采菊东篱下的清闲。或者,这就是命,本宫自然要顺应天命。” 窈娘暗自松了口气,她起身挥挥手,一众翠衣宫女捧着金盆。盆里盛着用玫瑰花泡制的温水,还有雕刻精巧的金口杯,里面装着漱口用的竹盐水。 幺离凰似乎想起了重楼、景天她们几个旧人,神情有稍纵即逝的恍惚。 “启禀凰后,这几个宫女是皇上特意选出来贴身伺候您的,池鹭和知更武功高强,归飞和蓝鹇心思细腻。她们都从小便在宫里长大,对羿乾宫十分了解。” 窈娘指挥着四个领头的大宫女,一一拜见。幺离凰定睛一看,果然各个容貌秀丽,出类拔萃,可见挑选者用心。 “皇上和夫人费心了。本宫领情。”幺离凰微微一笑。 归飞和蓝鹇便率先走过来,服侍她净面漱口,更衣梳妆。 幺离凰看看了衣架上的各色衣衫,精致烁目。 她轻描淡写:“以后,本宫只穿红衫,就是皇上喜欢的那种赤红色。其他的,便赏了你们。” 宫女们偷看窈娘,后者微笑微微点头。她们赶忙叩首谢恩。 窈娘见宫女们,伺候幺离凰梳妆得当,便上前挽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凰后请随臣妾前去外殿,皇上在等您用膳。稍后,陛下和娘娘便要一同接受朝贺。得知凰后病愈,这前来觐见的帖子都排到后日了,礼物都堆到了殿外。可见,凰后在臣子们的心目中,备受爱戴。” “又何必劳师动众,本宫也头痛这些应酬的事情。看来大燕皇宫亦然不能免俗。夫人,可否能免则免?”幺离凰眨眨眼睛,有些调侃道。 “其他人的都可免,独独皇上为凰后准备的礼物,不能免。”窈娘咧嘴一笑。 幺离凰却神色一滞,皮笑肉不笑的问:“怎么,他还真准备了礼物?这次又有什么稀奇?上回百鸟朝凤和什么劳什子的群猫献寿,本宫早受够了。若他不知悔改,变本加厉,还存着捉弄之心。本宫绝饶不了他!” “怎么会呢?幺幺,这次你必定喜欢。”说话间,赤霄已经等不及,从外面挑帘而进。他兴高采烈道。 幺离凰看了看一身赤红衮服的赤霄,发现他袍身上绣着九条威严的真龙图案,头上赤金冕冠更金碧辉煌。一副盛年天子的居高临下与浩气凛然。 “原来大燕的龙袍竟然也是赤红而非明黄,倒也稀罕。”幺离凰轻声感慨。 “正是,凰后的礼服亦然。”赤霄咧嘴一笑,欣赏的打量着精心装饰的红衣幺离凰:“大燕尚明,自称天火后裔,所以帝后衮服均为赤色。” “看来,本宫歪打正着。凰后离凰向燕皇陛下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幺离凰一挑眉,便要躬身向赤霄行礼,却被他双手及时扶住。 “幺幺,逴明殿里没旁人,你我不必生分。”赤霄哂笑:“再说,寡人可不敢轻易受你一拜,实在怕太贵付不起!” “陛下如何猜到,离凰有事相求?”她红唇蛊惑:“那些王公大臣的朝贺,就饶了离凰吧。不过,那些礼物陛下倒可以帮咱们暂且收下,回头本宫让知更细细整理,造册入库。” “看来,你贪财本色,倒分毫未改。”赤霄哈哈大笑,带着几分促狭:“幺幺,寡人恐怕是这东华九州中,最有钱的帝王。而你,寡人的凰后,你现在可是天下最富有的女人……以后便会知道。不用再算计寡人,因为离凰的是离凰的,但寡人的,亦然是离凰的。凰后的凤印与宝册都在你殿里放着,千万别丢了。很值钱的……” 幺离凰不禁星眸闪烁,颇有几分眉开眼笑:“知道你有钱,不知道你这么有钱。贱人,真有你的。” “好了,别贫嘴了,跟寡人去看你的礼物吧……小骨头和乳娘留下。他刚喝了奶,吃了风会吐奶。”赤霄用指腹轻轻抚摸着小骨头,低声哄骗道:“皇儿啊,你可要帮衬父皇。听话。” 小骨头虽然并不明白赤霄的用意,却也并未哭闹。反而咧嘴一笑,将口水肆无忌惮流到了赤霄的龙袍上。 “礼物?是什么……你不说清楚,我可不去。”幺离凰心有余悸,退后一步,严阵以待。 “去了就知道……你们不许跟着!”赤霄情不自禁握住幺离凰的手腕,拉着她兴高采烈跑出了乐凰阁。扔下了一众目瞪口呆的宫女与太监。 刚刚走出乐凰阁,赤霄又一把将幺离凰横抱在怀中。 后者不满意道:“喂。我又没有断腿,不至于你总当牛做马吧?” “火爷爷说你的元力并未恢复,要尽量静养。再说,有这么英俊帅气的皇帝,为你当牛做马,你就老老实实的感激不尽吧。”赤霄一边调侃,一边脚下生风。 他赤红色的衣袍在微风中飘展着,不多时便来到了御花园中。 赤霄抱着幺离凰,他一脚就踢开了御花园关闭的大门。一阵清风袭来,药香满怀,沁人心扉。 幺离凰望着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缤纷颜色,眼眶微微酸涩。 好大的一片药田,比野狼谷和长焱宫的都要大上很多。有种满了灵花的山坡,亦然有一泊波光粼粼的湖水。都种植着许多意想不到的药草与药花。一些小巧的灵兽,比如碧玉白兔、七彩灵鹿及黑羽天鹅,自由自在的嬉戏着,旁若无人。 赤霄抱着沉默不语的幺离凰走过山坡,又从湖上的长廊转入一片榕树林。树林深处,木屋依旧,还有那在风中摇摇弋弋的秋千。 幺离凰不禁泪眼朦胧。她被赤霄小心翼翼的放下地来,她望着秋千下站着的几个故人。 明东来、明西风、明向北、小绣球、郑飞鱼、团团和山君,还有几个年轻的医官和药童。他们无一不热泪盈眶,翘首以盼。 “贱……贱人……你把整个……整个明堂都搬来了不成?”幺离凰结结巴巴道。 “半年前,这漓园便已落成。寡人秘密的将明堂各部,从大常撤出。虽然,明堂不能再称为明堂,但它确实还存在。明堂是你的心血,寡人知道你心里非常在乎它……那么,寡人便助你,换一种形式,将明堂发扬光大。幺幺,你喜欢吗?”赤霄微笑道,小小的酒窝里,盛不下的甜与更甜。 “堂主,您终于回归了。”明东来老泪纵横,他率众齐刷刷跪倒,重重叩首。 “起来,快起来。”幺离凰赶忙将明堂众人一一拉起。她泪中带笑:“辛苦各位……让大家跟着本宫受苦了……” “启禀堂主,属下们一直在暗中恢复明堂的地下网络,如今已通畅十之八九。旧部之人,都翘首以盼,只待堂主一声令下。重振明堂!”明东来抬头,目光矍铄。 “各位长老,医官们。恐怕以后一段时间,再无明堂,只有漓宫。但本宫保证,只要本宫一息尚存,明堂终归会重新光复。希望大家相信本宫!”幺离凰眸光笃定。 “属下们全凭凰后做主。”长老与医官们再次拜倒。 他们都崇敬的望着涅槃之后的凰后,曾经的明堂堂主。他们心中百感交集,却又如释重负。堂主并没有被劫难击垮,而是浴火重生了,喜悦与期待充盈着每个人的心,曾经七上八下,如今稳若泰山。 团团终归耐不住狐狸脾气,一下子就跳上了幺离凰的肩头,却被赤霄一把捉住,扔给山君。 他不客气道:“不许闹啊,寡人的凰后元气还尚未恢复。小狐狸崽子,你若敢闹她,寡人把你和那何首乌脑袋一锅炖了。” 山君一个没有拉住,团团终于又蹦上了赤霄肩头,她双手抱住他的脖颈,眉开眼笑道:“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团团喜欢……” 山君眼见赤霄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咽着口水赶忙拽住团团的腿子,一个劲儿想要拉扯下来。 “来人,给寡人支起铁锅!”赤霄大手一挥,斩钉截铁。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山君大惊失色,求救般的望着幺离凰。 “看什么,这大喜的日子,涮肉不喜欢吗?狐狸的肉怎么下口,有狮子国新近进贡的小牛肩峰,还有黄羊的嫩肉片……你们不也种了玉菘菜,还不赶紧献上来。”赤霄笑吟吟道。 “怎么,皇上不上朝了?”幺离凰吃惊。 “还没用早膳,吃了涮肉再上朝,也未尝不可!”赤霄孩子气的咧嘴一笑。团团和山君在他身后欢呼着。众人无一不唇角染笑。 望着团团和山君,一边追逐着,一边手中抱着青翠的菘菜。几个长老和医官们也兴高采烈摆着肉菜。人间烟火冉冉升起,幺离凰只觉得丹田之上,一股热气油然升起,暖和得很,舒服的很。 “谢谢你,赤霄……”幺离凰扭头,朝着赤霄明朗一笑,明眸皓齿,熠熠生辉。 一时间,他愣住。她笑得更欢畅。她自然而然拉住他的手掌,朝着药田走去:“咱们采一些药花,带给小骨头,好不好?” 他点头,不由紧紧握住掌中滑腻微凉的手指,想用自己体温,温暖她的寒冷。 没关系,他一定会将她暖起来,日子还很久远。他们有的是……相处的时间。 382.惊闻 大常,西凉王府,湜琦苑。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长安的春天依旧没有那么暖和。 湜琦苑的药花药草已经完全荒废,丛丛野草竟然比药材长得还要茂盛。放眼望去,徒然增添了肃杀、落魄与凄凉。 哥舒寒一袭暗黑蜀锦长袍,衣衫不整,眼神涣散。 他披散着长长的黑发,歪戴着三眼狼金冠,盘腿坐在炼武台上。他望着湜琦苑里歪七扭八的忘忧草,闷闷不乐的喝着坛中酒。他身后已经胡乱扔了几十坛,空空如也的酒坛子。 比之两年前,他清瘦了许多。虽然容貌依旧艳丽如妖孽,却再无桀骜不羁的彪悍与孤傲。他的脸色阴沉,遂黑重瞳下,晕染着重重的淤青。唇瓣失去了红艳,隐匿着淡淡的苍白。他神情清冷淡漠,眸若深潭死水。 “爹爹,您不要再喝酒了。”一个身穿胭脂衣裙的小姑娘,不开心的跑过来。她容貌秀丽,黑眸闪烁,虽然不过四岁年纪,却有着超乎年龄的心思细腻。 “茉茉,谁让你来这里?”哥舒寒长眉一展,语调阴寒。他重瞳阴郁,凛然扫视了躲在树丛里的重楼与蒙云赫。一坛酒就扔了过去,所幸蒙云赫稳稳接住。 “茉茉就是不许你再喝酒!”茉茉一皱眉,径直从他手中抢走了酒坛,抱在怀中。 “蒙云赫,把茉茉送回如意阁。若再敢放什么人进湜琦苑,你便准备再接一条铁臂吧……”他并未抢夺酒坛,且尽力隐忍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怒气。 “王爷,睹物则思人,忧思则伤身。您不能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重楼挺着大肚子,从树丛里走出来,她的步伐艰难。蒙云赫则跟在自己老婆身后,小心翼翼。 “王爷,王妃已经走了,这是事实……您……节哀吧。”蒙云赫笨嘴拙舌。 “滚!”哥舒寒双瞳闪过一丝凄然。他胸口一滞,咳嗽不已。喉头一阵腥甜,竟然吐出几口鲜血来。他微微蹙眉,拿起一坛尚未开封的酒坛,粗暴的撕去封口,想要用清亮辛辣的酒液冲淡心口的郁闷。 “爹爹,您不能再喝了。医官说您再喝就会死的,茉茉没了娘亲,再不能没有爹爹啊……”茉茉人矮够不到酒坛,忍不住蹲坐在青石地上,嚎啕大哭。 哥舒寒哪里顾得身边嘈杂,他只尽情昂首,拼力将酒水灌入喉咙。瞬间,总算让火辣辣的刺痛压抑了心头的滞痛,仿佛能得片刻的轻松。 重楼与蒙云赫虽然焦急万分,却不敢伸手阻拦这位脾气益发暴烈的主子,就怕勾起了他的心魔再度癫狂。他们的唉声叹息中混杂着茉茉的哭喊,炼武台上一片嘈杂混乱。 恰在此时,一只手臂有力的劈过哥舒寒的酒坛。坛子从他掌中滑落,跌在石地上粉身碎骨。酒水淋漓,狼藉一地。 哥舒寒腥红着眼睛,下意识便挥掌还击。他低声凛然:“蒙云赫,你好大胆。” 双掌相对,哥舒寒被对方的凌厉片刻间辖制住。他们四目相对,一身明黄龙袍加身的夜斩汐,桃花眸仿佛结了一层薄冰,寒凉一片。 哥舒寒失落的撤了手,调侃道:“皇上还真清闲,竟有时间来本王王府,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喝酒吧。” 夜斩汐长眉一挑,双唇微抿,一个直拳挥过。直接将摇摇欲坠的哥舒寒击倒在地。重楼与蒙云赫惊呼一声,连茉茉都吓得停止了哭泣。 夜斩汐这一拳用了十足力,他的拳峰微微隐痛,红肿一片。想必哥舒寒也受了伤。 他深深吸气,尽量冷静道:“重楼,带茉茉回如意阁。蒙云赫,叫人打扫干净。传寡人旨意,三个月内,西凉王府禁酒。违令者,斩!” 重楼与蒙云赫赶忙叩礼应诺。不禁暗自欢喜,终于有大魔王出面来管制自家的小祖宗了。 哥舒寒躺在青石地上,他摇晃了下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定睛看住夜斩汐。他刻意揉了揉自己红肿的下巴,活动几下下颌,又吐出了一口血水。 他似笑非笑道:“陛下,若本王抗旨,您还真会斩了本王不成?” “阿寒。你还要继续自暴自弃下去吗?探子刚刚送来消息。大燕最近崛起了一个叫漓宫的组织,网络天下名医,在各国悄悄推行义诊。其中不乏消失两年之久的明堂旧部。”夜斩汐细眯着桃花眸,审视着哥舒寒。 “如何?与本王何干……”哥舒寒冷哼一声,无动于衷。 “漓宫宫主,十分神秘,从未现身。据说,他直接归属大燕凰后麾下。”夜斩汐转身,缓缓踱步,他伸手折了一只含苞欲放的桃花,淡淡道。 “凰后擅医,是燕皇赤霄一年半前迎娶的新后,一直身患恶疾养于后宫,外人不曾得见。一年前,她生下大燕嫡皇子湛泸。两个月前,凰后奇迹康复。漓宫也恰在此时,风声鹤唳。”夜斩汐轻轻嗅闻着花瓣,若有所思道:“太巧了,对吗?” “斩汐,你的意思,凰后和明堂有渊源?”哥舒寒重瞳蓦然一亮:“十七,十七或许尚在人间?” “寡人没这么说。毕竟当初在死水河畔,我们也找到了身穿红衣的尸身。”夜斩汐压低声音。 “但那尸身血肉模糊,并不能看出容貌。也无法确认,就是十七……”哥舒寒挣扎着爬起身来,他一把拽住夜斩汐的袍袖,重瞳放光,精光闪烁。 “斩汐,我觉得十七没有死,她或许就躲在什么地方,生着我的气不肯回家。我每日都到湜琦苑来喝酒,想着或许她会突然出现,像你刚才那样骂我打我……”哥舒寒的重瞳闪过一丝狂喜的期待。 “阿寒,你觉得,若月夜尚在人间,她还会再回到你身边吗?”夜斩汐叹息着,却直截了当:“你伤她那么深,即便她回来,恐怕也并非与你再续前缘,而来报仇血恨。这一点,月夜和你很像,睚眦必报。” “只要她肯回来,哪怕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能再见到十七。”哥舒寒被夜斩汐的直白击中了,他唇色苍白,微微颤抖:“斩汐,两年前,我被梼杌心魔蛊惑才会失去理智,做下那些伤害十七的事,追悔莫及。后来,当你告诉我十七为了我和我们的孩子所做出的牺牲,我无言以对,百死莫赎。斩汐,我后悔,悔不当初,但时光无法倒流,我对不起十七和孩子……” 哥舒寒郁闷的用双手,抓挠着自己的黑发,神情泛现痛不欲生的苦痛与纠结。 夜斩汐迅速握住哥舒寒的手腕,为他诊脉,又将他拉倒盘坐在自己对面。他缓缓运息,将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通过哥舒寒的掌心,输入他丹田,勉力镇压住他魂魄中蠢蠢欲动的梼杌。 “阿寒,你不要轻易惑乱心神。如今,寡人只能勉力将你体内的凶兽镇压。长远之计,还是要找到白泽,为你永久封印梼杌的狂暴之力。”夜斩汐喃喃道:“不要再胡思乱想,若寡人真气错乱,咱们就得共赴黄泉了。” 夜斩汐的冷汗涔涔落下,而哥舒寒的脸颊也苍白冰冷。他微微点头,勉力克制自己心头四处游走的狂乱真气。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夜斩汐撤掌,他扶起哥舒寒,两个人走向一旁的桌几。蒙云赫已经打扫了酒坛的碎片,并且为他们准备好了滚烫的松针云雾清茶。 “阿寒,寡人特意来告诉你凰后的消息,并非让你徒生希望,不再自暴自弃。毕竟,月夜至今生死未卜。这凰后与漓宫或许根本就和明堂没有更多联系。皇子湛泸不足周岁,时间明显不对。若凰后真的是月夜,那么她或许已经和赤霄生下了孩儿。你可能,再也无法和她再续前缘。这些,你都要想清楚……”夜斩汐轻轻啜饮着清茶,淡淡道。 “斩汐,我欠十七一颗真心。即便她不爱我了,我也得再见她一面。我爱十七,至死不渝。我做错的事,一定得还。她要什么,我都给,哪怕是我的命。我欠了她,太多太多……每每思己至此,我的心都炸裂般疼痛……我亲手伤害自己此生挚爱……你不会了解那种空落落的窒息感……”哥舒寒喃喃道,失落无奈。 “寡人……明白。”夜斩汐长眉微蹙,桃花眸闪过一丝隐痛:“阿寒……学会爱一个人,不是容易的事。甚至比治国理政,或许更难。寡人知道,你不惧死,一年前长安平叛,你受了极重的内伤,都是故意的。若非寡人以自己性命相逼,你恐怕已经陪着念媺长公主,葬在了皇陵之中。可是,阿寒,你不是个小孩子了……兄长希望你能明白,爱是适时放弃,是成全,是慈悲……兄长不想没了你这个兄弟……寡人可以放你去汴京,但你断不能率性而为,一意孤行。” “兄长……”哥舒寒重瞳一亮,却被夜斩汐挥手打断。 “不管凰后是不是月夜,也不管月夜能不能原谅你,你都得给寡人,活蹦乱跳的回来长安。大常离不开你,兄长也亦然。”夜斩汐语重心长。 哥舒寒认真的望着夜斩汐,深深鞠礼,低声道:“阿寒,谨记于心。” “最好别和赤霄起冲突,毕竟大常刚刚平定叛乱,正在休养生息之际,两国若能缔结友好,百利无一害。”夜斩汐微微一笑,继续喝茶。 “斩汐,你从来没有想过,去汴京把弱尘抢回来吗?”哥舒寒重瞳幽深,淡淡道。 “狼崽子,爱并非强求……而真心,靠掠夺也并不能拥有。寡人只愿弱尘平安顺遂,欢喜一生……”夜斩汐平静道:“于她面前,我平凡不过。我爱她,是我的事,与她无关……她若晴天我便放心。” “明白了,兄长,我速速准备启程去汴京。”哥舒寒捂住麻痛的胸口,跃跃欲试。 “不可,你如今的状况不佳,先戒酒三个月,调养生息,才准。”夜斩汐一挥衣袖,淡然道。 “三个月,我等不了。”哥舒寒微微蹙眉。 “一个月,不能再少了。”夜斩汐斩钉截铁:“你这幅鬼样子,别说月夜嫌弃,寡人见了,都倍觉磕碜。” 哥舒寒将咬牙切齿隐忍吞下,沉声道:“好,本王谨遵圣命。七日内戒酒。请皇上自行歇息吧,本王也要做些准备了。不送!” 他匆匆忙忙,捡起自己的佩剑,朝着自己的寝殿疾步而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喝道:“蒙云赫,左车,都给本王滚出来,大厅议事。” 夜斩汐长眉一展,望着远远而去的暗黑背影,调侃道:“这狼崽子,变脸比狗还快。罢了,让他折腾去吧,总比天天烂醉在王府等死,好许多……凰后啊……但愿你真是寡人猜中的那个人。” 383.九霄 汴京,逴明殿,彼岸露台。 春末夏初,正是花开烂漫的好时节。一红一白的彼岸花正是浓烈香郁之时,至纯至艳,举世无双。 幺离凰与赤霄都身穿合身的红衣劲服,在火暴的指导与监督下,继续修炼战龙诀合璧的第九重,九霄之力。 两人相对盘膝而作,双掌相接合十,眼眸紧紧闭合。他们都在心中默念着心诀,火暴微微蹙眉,看上去十分紧张和谨慎,生怕两个爱徒稍有差池,走火入魔。 忽然之间,赤霄的头顶豁然就冲出一条金红的巨龙,冲入云霄,腾飞苍天,吞云吐雾,呼风唤雨,鸣雷闪电,霸气一方。遂而,幺离凰的头顶也相应娓娓飞出一头金色的凤凰鸟,它有着璀蓝的顶羽和逸长飘动的尾翎。那灵鸟赤红的眼眸形状优美,充满了智慧与灵动。它双翅高震,盘旋在巨龙身畔,发出了悦耳的鸣叫。 一逴龙一凤凰,交相辉映,浑然忘我。逴明殿附近的灵兽与异鸟,俯身称臣,都纷纷跪地昂首,心悦诚服。 龙凤和谐,在碧空之中遨游周旋,只听“咣”的一声。顿时,他们身上的光波化成了万道金光,生生把缤纷春日化成了金光灿烂的世界。火暴的瞳孔中,凝聚出神,眼见光芒犹如烟火,盛开而绽放,他大喜若狂。那逴龙和凤凰在碧空之中飞腾盘旋了整整一圈,又各自飞回赤霄与凤凰的体内,收放自如。 “成了,终于成了!”火暴一拍大腿,高声赞喝道。 幺离凰与赤霄同时睁开双眸,他们心有灵犀会心一笑。两人伸了伸懒腰,只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又通透又顺畅。 恰在此时,一股迷人的幽香沁如赤霄鼻息,他微微一愣,耸了耸鼻尖。 “幺幺,你换了熏香吗?味道如何与以前不太相同……”他愣愣道。 “皇上果然有个狗鼻子。如今紫樱草甚为珍稀,用来入药就好,若炼香过于奢侈。”幺离凰凤眸微眯,淡淡道。 “不妨事,若你喜欢,寡人便叫焰二去各国大量采买就行了。”他呵呵一笑。 “你这小混蛋,长的猪脑袋是吧?你爹龙源恨不得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你……怎么就这么笨!”火暴正好走过来,听见他们的对话,兜头就打了赤霄的头。 他一点不客气道:“以前的香再好,还能好过如今的?小老头儿就觉得,幺丫头这香才配得上凰后的尊荣。丫头,这香是……是……白喉头菇炖赤脚竹丝鸡的味道吧,香,实在香啊……” 火暴夸张的在空气中吸着空气。这回,轮到幺离凰脸色发绿了。 “师父,此香是徒儿用红罂粟,白檀香合着紫罗兰花苞,蒸制而成的新香,起名涅槃。”她眼角微微抖动,耐心道:“之所以,您觉得有那白喉头菇炖赤脚竹丝鸡……的味道。是因为御厨为了增加汤水的鲜香,稍稍加了少许红罂粟的果壳……少量服用对人身有益,多了就会上瘾。” 赤霄与火暴面面相觑,不好意思的都红了脸。 三人走到露台一旁的凉亭里。归飞和蓝鹇早已准备好了莲子绿豆百合羹汤,与甜糯的豆沙青团,恭候着他们练功归来。他们先后净了手,坐在桌几前,一边喝汤吃点心,一边聊天。 “哎呀呀,自从幺丫头病好之后,小老儿头可真有口福。以前和这臭小子练功,能知道给咱准备一碗不算太凉的茶就不错了。好吃!”火暴狼吞虎咽吃着青团,赞不绝口。 “火长老,这些羹汤和点心,奴婢们都是按照凰后娘娘给的方子,制作的。里面还加了滋润清补的药草。对练功之人最好了。”归飞微微一笑,不吝得意。 “你们,都换了衣衫?粉的不好看吗?”赤霄一边喝着赤金盏里的百合汤,有些困惑道:“那是寡人专门为了你们伺候在幺幺身边,特意命人做的。” “奴婢如今的衣衫,也是娘娘亲选的。娘娘说……”归飞吐了吐丁香小舌,望了一眼不苟言笑的幺离凰。 归飞与蓝鹇都穿了一身青翠色衣衫,袖口与领口绣着细碎的羽毛纹路,显得这些妙龄少女益发身段玲珑,肤色剔透。 “贱人,你知道龟肉颜色如何?便是你选的那种肉粉之色。难看至极!”幺离凰微微伸展着自己的手掌,用左手轻轻按摩着伤愈的右掌,语气犀利逼人。 “龟……龟肉!”赤霄唇角微微挑动,郁闷不已。火暴却爆笑不已,直把口中的青团吐到了赤霄的袍子上。 “真是马屁拍的好,直接拍到了马蹄子上。哈哈……活该!”火暴摇头摆尾的嘲笑着,被赤霄嫌弃的推到一旁去。 “火长老,这是娘娘亲手为您缝制的新衣。您试试看?”蓝鹇托着描金盘,呈上一套松青色蜀锦,加金色腰带的精致衣衫。 “幺丫头啊,又不逢年过节,你何必辛苦为师父裁制新衣?再说,小老儿喜欢炫目的颜色,你看这七彩衣穿在师父身上多精神。不换不换!”火暴摇摇手,拒绝道。 “师父,换上吧。焰二说,那日您酒醉,在漓园里行走,被药童当做偷食的七彩锦鸡,用石头打肿了脑袋。这花里胡哨的颜色确实与锦鸡相似。”幺离凰清冷的叹息一声,杀伤力十足道。 噗的一声,这次吐出百合汤的确是赤霄。他狂笑不已,眼泪几乎要落下。他一边指着尴尬的火暴,一边拍着桌几,大笑:“野鸡,野鸡,像极了。” “滚犊子。混蛋玩意儿。”火暴恼羞成怒,一掌就劈过去。 赤霄成功躲过,他双手钳制住火暴的铁拳,咧嘴奚落:“爷爷,又不是寡人说你像野鸡,是你孙媳妇说的,有胆儿您去教训她啊。” “不换也成,以后不许喝酒,这般酒醉也不会被药童当做七彩锦鸡误伤。”幺离凰淡淡道。 火暴望了望面色沉静的幺离凰,吞了吞口水,乖乖的接过蓝鹇递过来的衣衫,嗫喏道:“换,换就是了。小老儿又没说不换。哎,人老了,管着小老儿的人,却越来越多。” 幺离凰不动神色的,眸中滑过一丝笑意。右掌掌心却突如其来一阵涩痛,她微微蹙眉。却被赤霄捕捉到。 他停住笑容,轻轻拽过她的伤掌,动作轻柔的按揉着,语调颇为紧张:“幺幺,你右掌有旧伤,不能轻易劳累。以后缝制衣衫这般事情,便要蓝鹇她们去做吧。” “给师父缝制衣衫,本就弟子的分内事。”她轻启朱唇,柔和一笑。 “丫头手痛?好好,换,换,师父马上就换。”火暴忙不迭的赶紧抓过新衫,再拽掉旧的外衫,胡乱套上新衣。 赤霄身后的焰二神色一动,似乎想起来什么,他挥挥手,让小太监赶忙托了一个沉香木匣来。他附身在赤霄耳畔低语几句。后者不禁兴高采烈,高声夸赞:“焰二,这事办得好。” 他取过匣子,打开后小心翼翼拣出一副金丝掌套。分别为幺离凰的手掌套上。这掌套十分神奇,不但样式轻盈而精致,而且贴合肌肤,熠熠升温。 “幺幺,这是用月陨石与金蛛丝合炼而成的极细金索织成的掌套,不但坚韧无比保护手掌,还能促进筋络与血脉的休养生息。你务必戴好。也许,它真的能帮你恢复右手的灵活与韧度。” “好东西,这掌套举世无双。莫非是百年之前的金掌拳皇凌家岭的心爱之物?”火暴赞不绝口。 “火爷爷好眼力。正是此物。只是之前尺寸太大了,寡人命焰二找遍汴京能工巧匠,今日刚刚修改完成,便呈献上来。”赤霄温熙笑容,亦如春日暖阳。 幺离凰望着自己金灿灿的掌心,那暖意从手掌一直延伸到了心间。 “金掌拳皇的金掌套,可有千钧神力。若再有对战,皇上就不怕被本宫打得落花流水?”她调皮调侃。 “幺幺面前,赤霄愿甘拜下风一辈子。”他想都未想,便张口而来。 幺离凰脸颊沱红,归飞和蓝鹇也掩袖而笑。火暴则看着面前的金童玉女,心里更加乐开了花。 “启禀皇上,探子来报。距汴京三百里的暗鸦山,出现了魑魅。如今已经伤了数十个猎户。竹县县衙请求汴京驰援,派赤焰光军前去剿灭邪祟。”一个赤焰光军的兵士在不远处,叩首高声禀报。 “若为一般的山贼盗匪,竹县县衙不会难以控制。这魑魅……却非同小可,竹县与汴京不过三百里,一夜之间便可到达。属下觉得可令纯钧带兵三万前往。”焰二鞠礼,低低道。 “准了。”赤霄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幺离凰将身子倾向他,放低声音:“魑魅,人面兽身四足,好惑人。这种妖祟已经百年不见,如今突然染现世,还在离汴京这么近的地方,或许隐匿什么阴谋?这魑魅,既可做珍稀的药引,也可修炼成凶猛异常的妖物,虎视眈眈者恐怕不少。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本宫同去……” “不可,凰后大病初愈,还需静养。寡人知道,你是对那魑魅有兴趣,但寡人不愿幺幺冒险。”赤霄一口拒绝。 火暴却眼前一亮:“既然如此,不如你们同去。三日之内不管是否得手,即刻回京便是。正好有机会,试试九霄之力的合璧锋芒,还可增加实战经验,很好的机会。汴京有小老头儿和焰二,不会出岔子。” “寡人同去,自然可以。”赤霄咧嘴一笑:“不过,凰后可舍得小骨头?” “去吧,去吧,不过三天三夜。小骨头跟着爷爷和窈娘,能过得差吗?”火暴狠狠瞪了一眼赤霄。 “皇上,把属下也带走吧,别……别……”焰二一脸惊恐的望了一眼火暴,双膝跪地,欲言又止。 火暴一把揪住焰二的脖领子,威胁道:“咋?老二,你不稀罕跟小老头儿作伴?” 焰二倒吸一口冷气,作揖求饶:“不敢,不敢。焰二,焰二。” 赤霄了然一笑,故意忽视了焰二求救的哀求目光。他握住幺离凰戴着金掌套的小手,轻轻道:“就当寡人,陪幺幺出去玩耍几日……” 目瞪口呆的焰二被火暴连拉带拽的拖走了。他咬牙切齿的望着那见色忘义的主子,颀长俊逸的红衣背影。 “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为了煮饭,连最忠心耿耿的部下都忘在脑后,苍天啊。和这脾气古怪的老头子要单独待上三天三夜,不死也得疯了吧……”焰二望着晴空万里,心中早已生无可恋。 384.暗查 大常,长焱宫,长生殿。 安静的御书房内,身穿明黄龙袍的夜斩汐,正倚靠在软垫中,就着浅黄宫灯下,扶额看着一本兵书。他似乎在看书,其实若有所思。 宽大的书己上除了文房四宝,就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大常的新皇,显然任重而道远。 靠窗的位置,青石地上铺着厚厚的软毯子。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男娃娃,正趴在毯子上撕着一本三字经。他尚在牙牙学语,唇红齿白,精灵可爱。 “父皇……父皇……”夜瀮归举着被自己撕成一条一条的书籍,得意炫耀。 “不喜读书,倒随了你娘亲。”夜斩汐无奈的微笑着。 他似乎回忆起,前尘往事的点点滴滴,桃花眸中滑过一瞬间的忧郁。他放下自己手中的兵书,缓步走到夜瀮归面前。 夜斩汐顺手抱起自己的儿子,望着他漂亮的眼眸,有着熟悉的弧线。他心头一紧。遂而眉目之间,染起若隐若现的思念。 “举高高……举高高……”夜涟漪拽着他的衣袖,舔着红润的唇瓣,充满期待。 夜斩汐无奈的摇摇头,只好将他不断的举高,扔向半空中,再稳稳的接住。然后往复十几次。夜瀮归被逗得咯咯笑着,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仿佛暂时吹散了清冷无声的寂寥。 “高,父皇……再高……”孩子兴奋的欢声叫着。 夜斩汐叹息一声,适时收手。他将夜瀮归抱进自己温暖的怀抱,用自己的脸颊,贴着那滑腻细嫩的小脸蛋儿,低低道:“小莲子,父皇累了。父皇……好累啊……” 夜瀮归眨巴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心疼般的抱住夜斩汐的脖颈,轻轻啜吻着他的额头。还时不时轻轻吹着气,奶声奶气道:“给……父皇……吹吹……不痛……” “傻孩子,父皇不是头痛,是累……”夜斩汐抱着儿子,缓缓走向窗己。 他们一起看着窗外那一潭碧波,荡漾着幼白莲花。景色本是极美的,可惜缺了一丝灵动的魂魄。 “父皇,痛痛……父皇……不痛。”夜瀮归用胖胖的手掌,拍拍夜斩汐的心窝,含糊不清道:“母妃,爱爱,不会痛……” “小东西,这话是贤妃教你说的,她想见父皇?”夜斩汐微微蹙眉,想起了宇文慧,心中暗暗不悦。 夜瀮归摇摇头,认真道:“母妃,痛痛,小莲子吹吹,不痛!父皇,痛痛,小莲子吹吹,也不痛。” 夜斩汐哑然失笑,他轻轻勾了下儿子的鼻梁,叹息:“你聪明若她,父皇……不知该是喜是忧……罢了。等你长大了,父皇再给你讲娘亲的故事吧。父皇却但愿你一直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只不过,父皇心里终归放不下你娘亲,不知道,她过得可好吗?” 夜斩汐的眼神幽远而深邃,仿佛轻轻刮过了一阵桃花雨,花去而风清,余韵悠长。 夜瀮归年幼无知,还不能看懂他眸中的心事,却感受到他清浅却难以隐匿的寂寞与忧郁。 “启禀皇上,温大人到了,就在外面候着。”殿外太监总管李公公恭敬道。 “亭羽,进来吧。”夜斩汐眸色一深,声音提高几分:“绯红,把小皇子送到贤妃殿上,让她们早些歇息吧。” 身穿一袭贵重紫袍的温亭羽在李公公的引领下,快步走进了御书房。时过两年,他依旧公子如玉,温文如斯,微微鞠礼,不卑不亢。 夜斩汐看着宫女和太监抱着夜瀮归走出了御书房,并悉心关闭了房门。他长眉一挑,率先坐在桌几旁的座椅上,淡淡道:“亭羽,过来坐,不必拘束。” “是,皇上。”温亭羽坐到夜斩汐的下首,低着头,暗中研究着皇帝深藏不露的情绪。 夜斩汐,有着一种冷静的威慑力。他不喜高声讲话,唇畔总会微微带笑。但这位年轻的帝王,其睿智的思维,杀伐决断的果敢,以及权谋于心的镇定,十分令臣子们心生敬畏。 温亭羽看了看茶炉上的刚刚烧滚的清泉水,便自然而然烹起茶来。 他挑选几瓣茉莉、几叶白茶,用滚水冲开撇去茶沫。用头泡水仔细烫了主人杯与客杯。他手臂姿势优美的扬起,第二泡的茶水流线般落入公道杯,手法娴熟而优雅。 夜斩汐望着温亭羽将茶水斟在闻香杯中。他唇角染笑,接过在自己鼻息下轻轻嗅香。 “看来,月夜烹茶的功夫,原来是与你这师父学的。可惜依猫画虎,只能形似,并不得茶道精髓。” “皇上谬赞。长公主擅医,却并不喜欢茶道,她若肯为皇上烹茶,便真很看重与皇上的兄妹之情了。她说过,只会为亲人烹茶酿酒,洗手作羹汤。”温亭羽不温不火。 温亭羽为夜斩汐和自己的茶盏,斟了半满的新鲜白茶。 见夜斩汐心安理得饮茶,并不多言,他隐忍不住道:“皇上早已得知汴京漓宫崛起,当初陛下要微臣守口如瓶,不可走漏风声,怎么陛下隐忍了多日,却自己先告知了西凉王,他正在风风火火准备前往汴京,微臣惶恐不知所谓。” 夜斩汐沉吟片刻,放下自己掌中茶盏,他桃花眸中闪过一丝凛然:“身为臣子,你质疑寡人?” 温亭羽暗暗吃惊,刚要躬身告罪,只见夜斩汐豪爽一挥手,低笑道:“无妨,寡人就是喜欢你这率直脾性。今日唤你过来一叙,也以兄长的身份,和小妹的知己聊聊她的事。寡人一直不肯相信,月夜已经不在人世。相信你和寡人,亦深信不疑。所以,寡人才会命你,通过光熙商会的网络,悄悄暗查大燕凰后与漓宫之谜。亭羽不负众望。凰后幺离凰十之八九,就是明月夜本人。只不过,她为何要如此隐匿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个谜。寡人琐事缠身,无法亲自前往汴京一探究竟,便只好请亭羽代劳了。寡人给你一道秘旨,就说去暗查魑魅一案,即可。” 温亭羽悄悄舒了口气,淡淡道:“长公主机智过人,擅长谋略。微臣自然不信,她已遇难。但凰后深居内宫,微臣派去的人根本没有见过凰后真面目。自然不敢完全肯定,凰后一定与明月夜有关。微臣本来也想请旨,秘密前往汴京。不过,臣不明白,若大燕凰后当真就是死里逃生的明月夜。她不愿回长安,再以长公主的身份来面对这里的人,必然有她的理由……与苦衷。西凉王人心凉薄,并非良人。燕皇痴情,或可托付终身。难道,皇上心里不明白吗……为何还要告之哥舒寒?” “亭羽的口气,似乎责怪寡人偏袒哥舒寒?你是明月夜的知己,而寡人却尴尬,一面是寡人的血缘亲妹,一面却是寡人的生死兄弟。寡人虽为天子却也难逃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寡人也甚感棘手啊。”夜斩汐苦笑道。 “两个至亲,寡人都想保,都想护。至于哥舒寒,寡人揍也揍了,罚也罚了。眼看着曾经的大常战神,如今成了什么鬼样子?他萎靡不振,浑浑噩噩,寡人看着闹心,所以得给他点刺激和念想,让他先活过来再说。这一点,寡人承认自己自私。至于月夜,寡人自然希望她能平安欢喜。寡人会看着,谁能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寡人不会做强求姻缘之事。温亭羽,其实你也喜欢明月夜,却为何半途而废?”夜斩汐长眉一挑,话锋一转,咄咄逼人。 “因为,她喜欢的人不是我……”温亭羽扭了头,眸色深沉:“我喜欢月夜,但我不能让她快乐,我会站在远远的地方,祝福她遇见对的人,白首偕老。我亦然会为了保护她,义无反顾。” “那么,你就敢肯定,明月夜喜欢的人一定就是赤霄?”夜斩汐反问:“或许,她暂居汴京,另有隐衷呢?” 温亭羽愣住,一时无言以对。 “爱一个人,并非就是把你认为最好的,都强加给对方。而要把选择的权利,顺其自然的放到她掌中。心乱如麻的,如今可不止亭羽你一个人。给他们一些空间和机会吧。或许,曲终人未散,收稍皆大欢喜呢?”夜斩汐冷静的拿起茶壶,动作娴熟优美的再次烹茶。一时间,茶香四溢,甚之刚才。 “皇上目光高远,深思远虑。微臣狭隘。”温亭羽的脸颊微微泛红。 “关心则乱。”夜斩汐轻轻啜茶,淡淡道:“你也是个用情至深的男子,可惜与月夜无缘。” “那个裴绰约,可有消息?”他追问,眸光深邃。 温亭羽摇摇头,迟疑道:“皇上为何断定,这女人一定没死?那桃花山上野狼横行。若被群狼吞咽,恐怕连骨头都不会剩下的。陛下有什么线索能判定,裴绰约仍在人间?” “因为……阿寒的态度。他避而不谈。”夜斩汐冷冷道:“这狼崽子鼻子,比狗灵多了。而他性格,寡人也太过熟悉。想必他也在暗中寻找线索。但他很清楚,若在此事不能给寡人一个交代,他甚难过关。他不说,寡人便不问。让他自己难受去吧,他必定得过这道心坎儿。” “莫非,皇上怀疑哥舒寒暗中救了裴绰约?”温亭羽愤怒道:“难道,他就这么黑白不分,善恶颠倒?” “如今他备受煎熬,哪有余力救她?他既怕寡人先找到裴绰约,但更怕他比寡人先找到那女人。毕竟裴绰约救过这狼崽子的命。狼这种动物,从来不能下手杀死自己的亲人。这就是阿寒的软弱纠结之处。亭羽,每个人的成长经历不同,道德标准也不同,你亦然不可用自己的善恶去衡量别人的生活。对错,善恶,得失都是相对的,都是幻像。”夜斩汐悠然欣赏着茶盏中的茉莉花。 “皇上的意思,如果裴绰约还活着,陛下会看在哥舒寒的面子上,放过她?”温亭羽脸色惊白。 “自然不能。裴绰约必须死。”夜斩汐唇角旋起一抹似笑非笑:“否则,寡人为何要爱卿,动用光熙商会所有的人脉去办好这件事?阿寒下不了手,寡人毫无顾忌。无论谁先找到裴绰约,她的结果都一样。亭羽啊,寡人可没说一定要活的……” “您刚才不是说,如果爱一个人,要把选择的权利放在他手中,让他自己选择?”温亭羽惊愣。 “寡人说过啊,但寡人爱……哥舒寒不成?寡人可无龙阳之癖。爱卿说笑了。”夜斩汐神秘的眯起眼眸:“再说,寡人是借刀杀人,无可厚非。” “您……这……”温亭羽哑口无言。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推波助澜,画龙点睛。作为男人,亭羽啊,你总要有点儿……手段的。何况,寡人还是大常的皇帝。国家利益不能不考虑。裴绰约或者能成为送给燕皇赤霄的一份大礼呢……哈哈。”夜斩汐桃花眸中,熠熠闪亮。 温亭羽唇角不禁抖动几下,心中暗想。若用老奸巨猾这个形容词来赞美下夜斩汐,算不算欺君罔上呢? “寡人拖住阿寒,不让他立刻启程,就是给你多争取一个月的时间。你必须先找到裴绰约。这御赐金牌,拿着吧。”夜斩汐把一块金腰牌扔给温亭羽:“你夫人那里,可需要贤妃时常召她进宫,关照一二,免得她对你心生不满?” “不必,雪莲亦视月夜为至亲好友,她会支持微臣,为月夜伸张正义。”温亭羽一脸正色。 夜斩汐无奈的摇摇头:“亭羽,你确实不懂女人的心思……不过……你也很幸运,遇到了你的夫人……” 温亭羽彻底愣住,若有所思。 “皇上,可否有什么物件或信笺,需要微臣悄悄带到汴京去?”他终于鼓起勇气,压低声音道。 “不必……亭羽,你知道得太多了。当心寡人,杀人灭口……”夜斩汐的调侃寒凉无比,他把手中的微凉的茶盏,放回桌几上。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皇上过得实在太辛苦。微臣惶恐……”温亭羽坦率而坚持。他清亮的眸子像极了一头年轻的梅花鹿,黑黝黝的,纯粹而晶莹。 “傻瓜……”夜斩汐展臂,用手指轻轻弹了下温亭羽的网冠。 “不是你的就不是,强求无用。是你的才是,终会再见……把想不通的事,忘不掉的人,都交给命运吧……”他浅笑安然,桃花眸中又飘过了一片落英缤纷。 这一次,温亭羽真的愣住了。他实在读不懂,这年轻帝王,深不可测的心思。 385.魍魉 大燕,竹县,暗鸦山。 竹县,顾名思义,因为盛产青翠毛竹而得名,它是个落户了近七万人,不大不小的县城。 这里,最出名的却是竹县的暗鸦山。因为山上种着野生的白桃树。这些白桃果肉鲜美,特别生长在山顶的悬崖上,更有一棵千年白桃树,硕果累累。单个果子比婴儿的头还要大。 这种白桃不但味道可口,对女人滋养容颜更有神奇之效,是各国王公贵族女眷们青睐之物。因此,在黑市上,一颗白桃也可以卖到百金之数。有很多当地的猎户或者竹农,也会在每年的盛夏之初会进山采桃,作为副业贴补家用,往往收入可观。 虽然山中白桃金贵,供不应求。但山路崎岖,更有一种暗鸦怪鸟会时常伤人。这鸟形似硕大的乌鸦,有着尖利的爪喙,可以成功将野兔、小鹿一类动物猎杀。它们甚至会成群结队,设计袭击落单的野豹。这些凶鸟生性嗜杀,也曾发生过多起袭击路人事件。因此,猎农们上山采摘白桃,多半会相约十几人,带着弓箭斧头一类,结伴进山。 这个时节,桃花落尽,已经有早桃挂枝。于是,陆陆续续有几拨猎户聚集进山,却一直没有出来。往往上山摘白桃不过三两天时间,久了也不会超过七天时间,但过了二十几天。前后三批猎户一直不曾有人回家。随后,上山去寻人的猎户也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猎户的家人心生忐忑,再也忍耐不住只好报了官。 竹县县衙令孙正兴,是个中规中矩的小官僚。眼见几十个猎户进山摘桃,失踪至今。便凑了几十个衙役,由一位姓木的教头带着,浩浩荡荡进山寻人。于是,又过了五日。木教头独自一人仓皇逃出了暗鸦山,带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原来这暗鸦山里,竟然出了魑魅,就是传说中的山鬼。这些妖物躲在深深的洞穴中,夜晚才会现身。木教头带领着一众兵士,通过血迹和丢落在路旁的弓箭和斧头,一路找到了那些山顶洞穴中的一个。他们点了火把,大着胆子走进去一看,几乎魂飞魄散。 洞穴之中,白骨遍地,还有吃了剩下半截子的残尸。所幸他们进入洞穴时,正是那妖物出去狩猎之时。木教头战战兢兢捡了些被害猎户的遗物,赶忙就带着众人逃离了洞穴。不幸在半路上,还是与两头魑魅遭遇。 那妖物大开杀戒,当时便啮噬了十几个士兵。剩下的人鸟兽散状,逃了个干干净净。木教头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杀出一条血路,却也被妖物撕断了一条手臂。他硬撑着一口气,血淋淋的趁夜逃回了县衙。他将此事经过来龙去脉一说,孙正兴差点儿吓得尿了裤子。 县令孙正兴本为文官出身,听得如此狠绝残忍虐杀之案,不敢耽误,更不敢亲自进山捉妖,便立时呈报朝廷,请求大燕最精锐的战队赤焰光军前来驰援。 右卫将军纯钧,率领三万赤焰光军,日夜兼程,第二日清晨便到达了竹县的暗鸦山下。 燕皇赤霄和凰后幺离凰,都换了赤焰光军的军服,除了纯钧与守卫们,其他兵士并不知情。 赤焰光军在半山腰安营扎寨。赤霄更派遣了数百个先锋卫,深入山林打探消息。 大帐之中,赤霄和幺离凰面对面坐着。赤霄伏案,正仔细看着一张牛皮地图。幺离凰却捧着一张写满金字的白绢,若有所思。 “幺幺,白泽将这鬼怪异闻录传与你,上面可有魑魅记载?”赤霄一边问,一边继续目不转睛盯着地图。他手中拿着黑碳棒,在图上描描画画,标注不已。 “说到这鬼怪,其实很复杂。据说,东华九州的祖先们,曾经将天下之鬼怪,大致分为二十四种,即魑、魅、魍、魉、鬽、魁、魃、魈、鬾、鬿、魀、魆、魊、魋、魌、魉、魐、魒、魓、魕、魖、魆、魋、魖。魑魅排在首位,是生于山泽之鬼,由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就是老百姓说的山精和木石之怪。”幺离凰淡淡道。 “啥?”赤霄茫然的抬起头,显然完全没有听懂:“简直活见鬼。这……这鬼还分这么多种类?白泽还真会玩啊。” “你懂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夏朝的有德曾经把这二十四种鬼怪画成图像,让官员们晋献青铜,铸造了一个巨大的九鼎。他让工匠把这些鬼怪,以及一些祥瑞神兽都铸在鼎上。这样,百姓们就可以从鼎上识别万物,哪些为神物,哪些为妖魔。再去打猎碰上什么奇异之物,吉祥的便拜一拜,邪祟的就赶紧逃命了。”幺离凰兴趣盎然道。 “这大鼎听起来还挺有趣啊。既然如此,说明祖先们,确实已经知晓这些妖物的模样了?”赤霄停下手中的描画,望向幺离凰:“鬼样儿,可否都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怖?” “白泽的手札上,并没有记录得如此详细。不过,比如鬽,似乎是从一些古旧器物所变的精怪,会趁着夜色趁机迷惑并裏压住人类,吸人的血。魆,是一种能使人财物虚耗的恶鬼。魈,其长得很像个“豆芽”的小男孩,头大身小,而且只有一条腿。” 幺离凰笑道,侃侃而谈:“这二十四种鬼怪中,只有魃是最厉害的,就是僵尸修成妖之后,也称飞僵。这种妖物可以杀龙吞云、行走如风。说到底,就是僵尸之王!魃修炼已久便可成旱魃,它具有引发旱灾的怪力,可以自如控制旱情。俗话说,旱魃一出,赤地千里,威力无比。据说常在湘西出没,百鬼不可近其身,也被称为百鬼之王。“ “听起来,这不就是铜血老尸吗?如此说来,并无可惧!”赤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想起,当日他与她合力共战铜血尸的往事,不由心底微微生甜,笑容神往。 “对,就是铜血尸。不过幸运的,当年咱们遇到的那头铜血尸,尚未修炼成功。还没有成为魃,所以才能被我们收服。”幺离凰拿起一段炭笔,径直扔到赤霄脸颊上。 他惊愣中闪躲,终归不够快,鼻梁上已经中招,被黑乎乎的留下了狼狈的痕迹。幺离凰忍不住笑出声来。 “幺幺,我们到底有缘啊。兜兜转转,如今咱们又一起合璧捉妖了。”赤霄不得要领的抹了抹鼻子上的污渍,笑道。 幺离凰却微微一愣。她眉目之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迷雾。她想的,似乎比他,要更多些。 “贱人,我看你在地图上也描画了半日时间了,可找出这些魑魅巢穴了?”幺离凰稍微回神,隐匿了自己微微失落的心情,强做欢笑道。 “寡人是根据木教头的描述,先将一些可疑的地点标注出来。等探子的情报归来,便可甄选出重要位置。”赤霄并未发觉幺离凰的些许失落。他将一盏温热的牛乳推倒她面前,体贴道:“趁热喝,剿灭魑魅的事情,寡人来。你的当务之急,还是调养好身体才是。” “好,谨遵圣意……”幺离凰浅浅一笑,听话的拿起金盏。她喝着牛乳,却也没忘了拿起雪白的丝帕,轻轻擦拭掉他脸上的炭渍。 门口的守卫,都悄悄偷笑着,扭了头去。燕皇与凰后,实在是一对珠联璧合的佳偶天成,简直熠熠生辉。 386.灵猿 “启禀皇上,凰后。先锋卫已经回营。”大帐外的守卫高声道。 “焰十九,进来吧。”赤霄长眉一挑,将停留在幺离凰身上的宠溺目光,暂时收回。 一个身材瘦小,看起来十分机灵的黑衣人,疾步走了进来。 他很年轻,最多不过双十年华。然而赤焰光军的排位,完全通过实力对战而来。因此,他小小年纪便能位居十九位,说明不但身手了得,也必有一技之长傍身。 “小猴儿崽子,可有什么惊喜,带回来给寡人呢?”赤霄拿起桌几上果盘里的一个白桃,亲昵的扔给焰十九。后者果然像个猴子般稳稳接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流露出熠熠光彩。 幺离凰听闻赤霄叫他小猴儿崽子,又见这家伙果然长得尖嘴猴腮,古灵精怪,与小猴儿无异。不由得用袖子掩住口鼻,偷笑起来。她并不插话,安安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皇上,十九出手,哪次让您失望过?属下不但找回了几个竹县的衙役,还顺便探了一个妖物的洞穴。抓了个小的回来。就装在铁笼里,在外面放着呢。”焰十九眉飞色舞道。 “你抓了个活的魍魉?”赤霄微微吃惊,他霍然起身:“出去看看。” 幺离凰心中暗暗心惊,也赶紧跟上。 三人来到大帐外的一个巨大囚笼前。只见十数个赤焰卫兵手握长矛,严阵以待。 笼子的角落里,蹲着一个毛乎乎的东西,正抓着铁笼瑟瑟发抖。它成年男人体量,满身长着粗黑的长毛,看不见嘴脸,只能听到它时不时,发出短促而凄厉的咆哮声,像狼又像野犬。 “这是……魍魉?”赤霄顺手从守卫手中接过长矛,从笼子的缝隙中探入,用长矛轻轻戳戳那怪物。 黑毛怪物颤抖得更加激烈了,它下意识的想要躲开矛头。无奈赤霄孜孜不倦,终于惹怒了这小魍魉。它大吼一声,张开双臂,从笼子的角落里飞身过来,紧紧抓住铁栅栏,拼命的晃动着。它口水四溅的尖叫着,龇着黄而尖锐的大牙,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类人般眼睛。 赤霄吓了一跳,他和焰十九都敏锐的退后一步。只有幺离凰,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更加靠近铁笼子。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激动万分的小魍魉,终于哑然失笑。 “焰十九,你怎么捉来了个猴子来?这分明是个黑猿啊……”幺离凰笑道。她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红艳艳的果子,轻轻靠近囚笼,从缝隙中想递给那毛乎乎的动物。 “幺幺,小心。”赤霄惊愣住,来不及阻止她。 她已经将果子递到了那黑毛怪物面前。他不敢硬生生阻拦,生怕惊吓了笼中怪物,再凶性大发一口咬掉她的手掌。他冷汗涔涔,只敢悄声靠近。他朝着焰十九使了个眼色。后者已经从袖中取出吹针,打算以备不时之需。 “小猴子,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姐姐给你吃果子,好不好?”幺离凰尽力把手中果子,更加靠近黑毛怪物。后者吃了一惊,本能的后退了几步。它蹲在笼中,小心翼翼盯着她的脸,但却不再尖厉嘶叫。 这个女人的声音轻柔温和,她的身上有种甜甜的清香,她的脸又长得那么好看。黑毛怪物愣愣的凝视着幺离凰手中的红果子,不由自主张开了嘴,流出了长串的口涎水,延绵不绝的滴落在自己的毛腿上。 “别怕,姐姐不会伤害你……”幺离凰轻声鼓励着。 黑毛怪物观察了片刻,终于它猛的从这边跃到了那边,速度极快的躲到了笼子的另一侧。只是爪子中已经多了一个红果子,可见从幺离凰手中瞬间抢过来的。 它蹲在笼子的另一侧,一边谨慎的盯着笼子外面的人,一边狼吞虎咽吃掉了抢来的果子,连果皮和果核都没有放过。它风扫残云吃完,舔着爪子上的甜甜汁水,意犹未尽而又胆怯的望向幺离凰。它湿漉漉的鼻子努力的吸嗦着,嘴巴里发出类似小狗乞食讨好的声音。 幺离凰微微一笑,她招招手,守卫便把一整盘的果子递给了她。她挑选了一个大而圆的,托在掌中,靠近笼子。 这一次,黑毛怪物不再害怕,它傻呵呵的流着口涎水,蹦到幺离凰面前,伸出毛爪子取走了果子。它似乎还咧嘴一笑,貌似心怀感激。它抱着果子,又一次囫囵吞下。吃完了,它便主动从笼子缝隙中伸爪子,向幺离凰继续讨要果子。 赤霄与焰十九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那怪物吃掉了整盘的果子。它心满意足的仰天躺在笼中央,拍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肚皮,竟然打起了饱嗝,一副心满意足的得意样子。 “见鬼,这就是你给寡人捉来的魍魉?”赤霄气急败坏的踹了一脚焰十九。 后者痛呼一声,捂着腿单脚跳着,口中不吝委屈道:“属下确实在山洞里抓到的它,里面还有各种骸骨和还没吃完的尸体啊。这怪物又凶残无比,咬伤了好几个弟兄。若不是属下用吹针将它迷倒,凶残狡诈如它,哪能逮得到呢?” “皇上,这动物恐怕就是一种灵猿,虽然它的体型不小,却还是幼兽。而且,它似乎更喜食鲜果。看来,十九将军捡到宝了。本宫从来没见过这般的灵兽,它十分聪明。”幺离凰哈哈一笑,调侃道。 “这么大个儿的猴子,还是幼兽。那他妈得多大的猴子啊。赶紧放了吧……回头再招来一窝猴子,找你讨要儿子。”赤霄扶住额头,叹息一声。 “它受了伤。待本宫为其包扎伤口,再放生吧。”幺离凰目光敏锐,她看着黑猿大腿上有个伤口,依旧在流血。所以它一直踮着脚,腿子还颤抖着不敢落地。 “等等。凰后还是小心为妙。您怎么知道,这家伙除了吃果子,还吃不吃人肉呢?”焰十九又举起吹针,谨慎道:“还是让属下先将它放倒了,再为它疗伤。属下建议再找条铁链子,拴住它脖子,以免伤人。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属下再将它放生好了。既然是猴子,还能有多可怕?” 黑猿似乎能够听懂焰十九的话,它厌恶的盯着他手中的吹针。在笼子里烦躁的不停拍着自己胸膛,并尽力展露出自己的大黄牙,以示恐吓。 “反了天了,你这小猴崽子还要跟孙大圣叫板吗?”焰十九冷哼一声,刚要吹针。却别一枚赤金羽毛暗器,打落在地。他错愕的看了眼温怒的赤霄,赶忙跪地叩首。 “皇上息怒,凰后赎罪。属下唐突了。”他战战兢兢道。 “好了,十九将军,这里的事情不如就由本宫来处理。你和皇上回大帐,继续禀报进山刺探事宜。本宫稍候便来。”幺离凰微微一笑,望了一眼赤霄。 赤霄可没那么好脾气。他居高临下,一把揪住焰十九的耳朵,尽力往大帐大步流星而去。 “皇上惜力,惜力……仔细手疼……耳朵……属下的耳朵要掉了。”焰十九哀嚎道。 笼中黑猿眼见如此,它蹲在囚笼之中,捧腹大笑。 幺离凰走近囚笼,她凝视着黑猿棕黑色的眼眸,轻柔道:“让姐姐为你疗伤,可好?” 黑猿张着嘴巴,望着她伸过来细白娇嫩的手指。它点点头,小心翼翼把毛爪子放在她的掌心上,笨拙的握住她的手指。 赤霄和焰十九,都趴在大帐帘口,看着幺离凰将黑猿放出囚笼。眼见那怪物对其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两人目瞪口呆。 “皇上,凰后……喜欢猴子?”焰十九嗫喏不解道。 “寡人原以为,她喜欢鸟儿,或者猫儿。不承想,她竟然喜欢……猴子。”赤霄低头,仔细扫视了下焰十九的猴脸儿,若有所思。 “皇上……您的目光,让属下不寒而栗啊……”焰十九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道:“要不然,属下让细作营的弟兄们,多逮几个猴子,给凰后娘娘送逴明殿去?” “寡人怎么觉得,不如把你装笼子里,给幺幺观赏与玩耍,更得劲呢?”赤霄冷笑一声。 “皇上,既然娘娘喜欢猴子,属下走遍名山大川,一定把各色各样的大小猴子,十日内凑足百只,送到娘娘面前?您看,这样妥了吗?”焰十九慌忙跪地叩首,谄媚道。 “准了……”赤霄得意点头。他又满腹狐疑的盯着,外面幺离凰身后,跟屁虫一样的黑猿,匪夷所思。 “为什么是猴子呢?寡人最不喜欢的动物,就是……猴子……满身跳蚤不说,还猴头猴脑的……哎。”他叹息一声,一把就将焰十九的脸推倒了一边去。 387.好大 适夜,赤焰光军的大营,纷纷点起篝火。 赤霄、纯钧和焰十九围坐在火堆前,都直愣愣的望着他们对面的幺离凰,与那头黑猿。 那人高马大的毛猴子,居然萌萌哒,像个听话的狗崽子一般,蹲坐在她身边。任由那馨香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它心花怒放,打着滚的索要更多的抚摸。 “纯钧,你说这猴子是公还是母的?寡人看八成就是个包藏色心的骚气大公猴。”赤霄暗咬牙齿,低低不满。 “皇上,若这毛物让您看不顺眼,末将斩了它爪子便是。”纯钧审视着硕大的黑猿,对它身上传过来令人晕眩的皮毛味道,愈加难以压抑自己的杀心。 黑猿突然察觉到对面的三个大男人,正情感复杂的盯着自己,它心中十分不爽,猛的抬起上半身来,张牙舞爪故意吓唬他们。 赤霄他们确实被吓了一跳,纯钧已经拔出金刃长刀,趁机挥刀就要劈过去。 赤霄眼尖的,看见幺离凰微微一挑眉,掌中已经闪现赤金羽毛暗器,情急之下他撞了下纯钧,生生让那一刀果断劈歪了。 纯钧踉跄着趴在火堆旁,他转身惊诧的向赤霄比划了个无奈的疑问。但后者堂而皇之,忽略不计。 赤霄咳嗽了一声,涩脸赔笑道:“幺幺,纯钧手滑,手滑。巡了一天的山,累了,累了!” 还是焰十九极有眼色的把右卫将军,又扶坐在火堆旁。他低声道:“将军,千万别打那猴子的主意,那可是凰后的新宠,惹不得……属下就因为这猴子,差点儿被凰后用羽钉,打掉门牙呢。” 黑猿眼见纯钧吃亏,便呲着大黄牙,吐着舌头对着三个男人,极尽奚落挑衅。活脱脱就是个调皮的幼兽。 赤霄狠狠盯住那皮猴子,在心中将它碎尸万段一万次之后,转身抄起果盘中的一个果子,狠狠扔过去。 黑猿纵身一跳,稳稳接住,便又蹲在幺离凰身边,津津有味吃起来。它风扫残云吃完,便又流着成串的口涎水,直愣愣盯着赤霄。 赤霄终于再无胃口吃下任何食物了。他叹口气,挥挥手,让兵士直接把一整盘果子端了过去。 纯钧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来。他摇摇头,长叹一声:“皇上,末将继续去巡营。” 他拖着刀转身离去,焰十九看看赤霄的脸色,赶忙主动跟上纯钧,高声道:“将军等等属下,一同巡营,一同巡营。” “哥,皇上会不会坐下病了吧?怎么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一见了凰后就怂成这样?您没看见刚才,凰后要再斥责一句,八成皇上就得当场跪地求饶了。”焰十九眼见两人已经走远,不吝扼腕叹息:“女人,不能这么惯着吧。” “十九,不许胡说。若让凰后听见,别说你的门牙,连同舌头你都保不住。你可没吃过这女人的亏。”纯钧压低声音,他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望,无奈道:“这就是一物降一物,看来凰后是吃定皇上了。咱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凰后,真的是兄长见过的,最心狠手辣的女人!” 突然一阵鸦鸟的惊叫声,从对面的山坡掠过。纯钧心下一惊,他停住脚步,警惕的观望。 “这暗鸦山里不太平,暗鸦和魑魅都躲在暗处里,让值夜的守卫务必小心。还有这猴子,看上去蹊跷异常,别再有什么同伴,趁夜色来骚扰。”纯钧谨慎道。 “哥,放心吧。今夜值夜的守卫增加了一倍。半个时辰便换班。再说了,按您吩咐,这大营周边都暗中设置了陷阱与铁荆棘,专防野兽偷袭。一个猴子,闹出了天也就是猴子。弟弟的诨名就是孙大圣。这天下的猴子,都得怕咱。妥妥哒!”焰十九一呲牙,笑得有几分得意。 那边,赤霄看着黑猿,一个接着一个的吃果子,自己的牙都要酸倒了。 幺离凰依旧坐在篝火旁,仔细读着白泽留下的手札。 “幺幺,你觉得不觉得,这暗鸦山突然出现魑魅,不像巧合,而似有人故意为之?”赤霄突然打破沉默,他悄悄靠近她,挪了挪自己的位置。 幺离凰思索片刻,她抬头望向他,认真道:“何以见得?” “若这魑魅,出现在魍魉山,一定也不惊奇。因为那里本身就妖物甚多。但这暗鸦山,一直盛产白桃,只有暗鸦而已,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出了魑魅,还成群结队伤人?根据焰十九带回来的情报,寡人将魑魅的洞穴在地图上标注,怎么看都像……一个诡异的阵法。”他微微蹙眉。 “就像当年林梓县的黑沼泽,有人用瘴母和人血来养铜血尸?”她冷冷道。 “正是。”他将手中的地图展开,递过去给她仔细端详,趁机又靠近了许多。 “还有这猴子,实在太过蹊跷。它不像是暗鸦山的野物,更像被人豢养的……灵兽。”他吞了吞口水,尽量离那臭烘烘的黑猿远一点儿,而更靠近她的方向。他的手臂,犹豫的伸过去想要揽住她的肩,但终归胆量不够,暗暗放弃。 幺离凰接过地图,看了片刻,若有所思道:“纯钧说起过,这暗鸦山可不止咱们这一队兵马,同时还有几方力量隐匿在暗处,伺机而动。虽然能找到他们落脚的蛛丝马迹,但对方十分警醒,更多的消息如今尚不能得。若目的光明正大,又如何会藏在黑暗之中呢?也许,咱们这次要解决的,并非是妖,还是人祸。” “其实,这世上,可怕的从来不是鬼怪,而是人心叵测。”赤霄下定决心,顺手握住她的小手,只觉得冰凉而滑腻。 “幺幺,别怕。寡人会保护你。”他轻柔道,暗自欣喜不已。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望着他黑幽幽的凤眸里,浓得化不开的宠溺与厚爱,她心头一窒,虽然有些苦涩,却并没有挣脱自己的手指。她任由他轻轻揽住她柔弱的肩膀,随着他的靠近,她几乎听到了他狂热的心跳。 她有些困惑,亦然有些尴尬。他觉察,却又进退两难。 恰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奇怪声响。他们不约而同转身,同时愣住了。 黑猿吃饱了果子,见他们聊得开心,自己闲极无聊,竟然趴在草堆上睡着了。它张着嘴巴,留着口水,发出了猪一般的呼噜声,震耳欲聋。 一只硕大的飞蝇,被它的口臭诱惑而来。绕着它飞了几圈,被不耐烦的黑猿一爪子击落,直接落进了它大张着的嘴巴中。它毫无知觉,不由自主一个吞咽,竟然把那倒霉的肥胖蝇子,咽下了肚。它满意的抓抓自己的胳肢窝,翻身又睡去了。 赤霄与幺离凰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咽下一口口水,又同时大笑不已。一时间,尴尬的氛围尽解。 笑声未落,大营之外传来山呼巨响,排山倒海,由远而近。 两人本能的都跳起来,抽出身后的长剑,严阵以待。 “纯钧,发生什么事?”赤霄断喝,他一伸手臂,将幺离凰护在自己身后。 “皇上,大事不好,妖怪,有妖怪来夜袭大营了。”一个守卫披头散发跑过来,惊恐喊叫:“已经,已经和将军激战起来。而且,十九……十九将军被对方生擒了。” “妖怪,莫非魑魅来袭?”赤霄眼见大营之外一阵兵马沸腾之声,喧嚣鼎沸,可见战况胶着。眼看着那一阵巨大的烟雾已经迅速的朝着营帐这边袭来。 “不,不……不是魑魅,是个猴子。一头很大很大的……猴子!“守卫战战兢兢,手忙脚乱比划着。 “猴子,莫非那黑猿的同伙?一个猴子,就算很大,也不至于让你们吓成这样吧!”赤霄差点气急败坏再度踹人,他不屑道。 守卫跳着脚的想要解释,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越来越近,连带着大地都在发生着剧烈的震颤,连山石都从高处滚落下来,一阵裹挟着腥味的狂风迎面袭来。 “离帐,速速离帐!不要站在山坡下。”赤霄拼力嘶喊,镇静的指挥着慌乱的兵士。 “赤霄……真的是……一只……好大的猴子!”幺离凰望着狂风之中,奔袭而来的怪物,嗫喏道。 “好大?能有多大!”赤霄傲然转身,挥剑指向那由远而近的风暴。 一见之下,他自己的下巴也差点当场惊掉了。 那不是风暴,而是一头巨猿奔跑过来,飞溅起来的尘土与树叶。黑暗之中,依稀看出它有几十个成年男人摞在一起那么高。一身雪白的毛发,更加显得那壮硕的身体像流动的雪山一般巍峨雄壮。夜色中,那巨猿的一双赤红眼眸仿若两盏巨大的灯笼,凶光四射。 更令人胆寒的,它的右爪之中,紧紧攥着一个半死的人,被它摇晃得已经晕厥过去。而这大白猿前面,还奔跑着另一个心胆俱裂的人,正是右将军纯钧。显然,这愤怒的巨猿,一路追逐的也是他。所幸他脚下功夫不弱,跑速惊人。但也眼看着就要被身后的巨猿,一脚丫子踩扁了。 “娘的,好……好大只……的猴子!”赤霄目瞪口呆,惊得张口结舌。 赤焰光军的兵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只能硬着头皮举着长矛,想要围攻,却又不知如何下手。 幺离凰拽了一把惊愣的赤霄,大喝道:“贱人,别发呆,救人要紧。” 赤霄恍然大悟,他率先飞身袭向大白猿,幺离凰紧追其后,两人在半空中,双剑合璧。剑光四射,万丈金线,直直就照亮了暗黑的夜空。 一头金红的巨大逴龙与凤凰,从两人身体中,冲天而出,它们在空中相傍相依,与大白猿紧紧逼视。 巨猿停住脚步,它朝着龙凤呈祥的方向,尽力嘶吼着,一张大嘴简直就是血盆大口。 眼看,一场激战迫在眉睫,即将爆发。 388.美艳 巨大的白猿仰天嘶吼着,发泄着滔天的怒意。 赤霄与幺离凰用强大的意念力,合璧呼唤出了逴龙与凤凰。两头神兽居高临下,将白猿辖制起来。 纯钧终归趁机得以逃脱,他气喘吁吁站在箭阵之中,声嘶力竭喝道:“放箭!” 箭卫统领一惊,迟疑道:“大将军,十九将军还在那怪兽掌中,恐为误伤。” 纯钧一边急喘着气,一边扇了那人一个耳光,咬牙切齿道:“皇上和凰后都出战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助战!就算十九为国捐躯,也死得其所。放箭!” “放箭,放箭!”箭卫统领被纯钧抽得五迷三道的,再顾不上许多,手掌一挥。登时,万箭齐飞,犹如密密匝匝的烟雨袭击而来。 那白猿一呲牙,身上的银白猴毛顿时咋呼起来,竟然如天然的盾牌一般,刀箭并不能伤其丝毫。那些羽箭像撞到了铜墙铁壁一般,铩羽而落。 “奶奶的,这猴子修成仙了吧,刀枪不入?”箭卫统领目瞪口呆。 “上火箭,老子还不信了,这猴子的毛不怕烧?”纯钧脸色惊白,嘴角颤抖。 “得令!洒火油,上火箭。”箭卫统领一个唿哨,万千火团便又铺天盖地而去。 白猿激怒不已。它瞪着猩红的眼眸,深吸一口气,再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吹去,竟然吐出了一阵强劲的旋风,将那些火箭硬生生逆转方向。顷刻间,将赤焰光军的大营就烧了起来。兵士们惊慌失措,四散逃跑,一时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了一团。 原本一直在草堆上酣睡的黑猿,被嘈杂的巨大声响惊醒了。眼见自己躺着的草窝已经被火燃烧起来,甚至已经烧到了它的屁股毛,这家伙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一边拍着屁股上的火焰,一边逃窜着。 幺离凰不得不分手,用一道剑气遥遥飞去,凌厉的将火焰熄灭。黑猿哀嚎着,用毛爪子抚摸着身上的皮毛,似乎受了伤。大营里的兵士们紧张的从溪边抬水,想要灭火。黑猿被匆忙的士兵撞倒在土地上,这人高马大的家伙居然趴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脑袋,像个狗崽般凄厉的尖叫着。 白猿听见黑猿的求救声,却一时难以在灰尘飞扬的营地中,找到来源。它不禁心中着急,恶从胆边起,它一把就将爪子中昏厥的焰十九撇了出去,然后挥舞着巨大的双掌,直接向赤霄与幺离凰扑来。 逴龙与凤凰却更加迅猛的,拖着一道火红金光袭来,紧紧缠绕住白猿,不让它动弹半步。白猿没有料到对手的力量如此强大。它拼力抵挡,却节节败退。终于被龙凤裹挟而来的巨大光波,击中了胸口。它倒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山脊上,发出了痛苦的吼叫声,可见受伤不轻。 双手抱头恨不得钻进地洞里的黑猿,听到白猿凄厉的喊声。一时间,它愣住了。它迅速的抬起脑袋,不信任的回应了几声。待听到更清晰的呼唤声。它一边大声嚎叫,一边激动的四处寻找着。 终于,黑猿看到了被击倒在山脚下的白猿。它疯狂的撞开身边的士兵,瘸着腿一口气狂奔向白猿。 “别过来,回去!”幺离凰生怕会误伤到黑猿,朝着它大声呼喊着。但那激动的黑猿置若罔闻,拖着长长的哭腔拼命奔向倒在那里,剧烈喘息的白猿。 恰在此时,白猿头顶上碎石不断坠落,原来它刚才撞击山脊的力量巨大,竟然将山顶上的岩石撞到断裂,摇摇欲坠。 白猿也敏感的察觉到了头顶上的危险,它拼力的想要站起来。但却使不出半分力量。它只能无奈而绝望的朝着奔跑过来的黑猿,凄厉的嘶吼着想要阻止它。巨大的声波动摇了更多的碎石,只见一团烟雾裹挟而下,巨石滚滚。这白猿眼看就要被山石活埋。 “贱人,救人!”幺离凰断喝一声,她与赤霄同时催动战龙决。 只见那一龙一凤锐叫着,扇动出一个火红的光圈,将白猿紧紧包裹住,及时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山石呼啸而来,撞到光圈上崩碎四散,保护住了白猿没有受到灭顶之灾。 烟尘四散,黑猿愣愣的望着金光逐渐消散的山脚下。它委屈的嘀咕了几声,又径直冲了过去。 逴龙与凤凰呼啸着相伴投入夜空,再化成两道金光,归入赤霄与幺离凰的身体之中。他们携手疾步而来。却在弥漫的烟尘中,并没有看到白猿的身影。 “幺幺,寡人眼花了?怎么看到……”赤霄不可思议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望着面前的黑猿,正投入一个美艳少妇的怀中,哼唧不已。 是的,白猿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满身伤痕的女人,她披头散发却难掩美丽的脸颊,满身伤痕却显露出丰满凹凸的身材。 “赤霄,我终于知道,他们是谁了。你运气真好,竟然碰到了灵明神猿。”幺离凰嗫喏道,颇有几分不可思议。 幺离凰解下自己的披风,缓缓走近黑猿和那美妇人。黑猿见到她,求救般的伸出毛爪子,棕黑眼眸中竟然盈着一层泪花。 “不许你……伤害……我的孩子。”美妇人硬撑着身体,紧紧护住黑猿。后者轻轻嘀咕了几声。 “傻孩子,人没有好东西,不能相信他们。”美妇人焦急的打断黑猿。 “我们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孩子。”幺离凰把披风和金创药轻轻递了过去,低声道:“你中了毒,才会狂性大发,显现真身。你的孩子,他也受了伤。相信我,我能治好你们……” “别过来!”美妇人一呲牙,表情凶狠:“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黑猿捂住美妇人依旧在流血不断的伤口,焦急的悲鸣着。它抬起自己的毛腿,让她看上面包扎好的药巾。美妇人叹了口气,终归放松了几分。 “你们是灵明神猿吧?你认识白泽吗……就是晴童子。”幺离凰缓缓靠近,柔声道。 “你也认识白泽?”美妇人狐疑道。 幺离凰点点头,微笑:“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我治好你和你孩子的伤毒。你帮我们吃掉这山上的魑魅,怎么样?” “你们……是来剿灭魑魅的?”美妇人暗暗舒了口气。 “对,我们和把魑魅带进山来的人,不是一路。我是大燕凰后,我身边那个一直张着嘴,被你吓傻的贱人,是大燕皇帝。” 赤霄赶忙把惊诧大张着的嘴巴,紧紧闭上。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 “果然,你是凤凰转世,他是逴龙再生,我选择相信你们。好吧,我愿意和你做这个交易。我叫元一一。这是我儿子,元宝。”元一一舒了口气,搂住人高马大的黑猿。 “元一一?元宝?”赤霄长眉一挑,微微点头,笑得意味深长:“好名字,果然,人若……不,猿若其名!” “还愣着干什么,她受伤了,你抱她回营。”幺离凰把披风为元一一披上,回身不客气道。 “人家才不要这个臭男人抱。”元一一鄙视的瞪着赤霄。 “寡人也不要抱母猴子。”赤霄后退一步,也不客气道。 恰在此时,纯钧带着兵士们也赶了过来,他看见黑猿与美妇人,惊讶的目瞪口呆。赤霄扭头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把嘴闭上,纯钧将军,还有把剑也收起来。幺幺说,这猴子能吃魑魅……” “我要他抱我!”元一一指住纯钧,脸颊上竟然泛起一丝红晕。 “看我做什么?”纯钧眼见赤霄和幺离凰,都不怀好意的瞪着自己,不禁后背寒凉,毛骨悚然。 “咳咳。纯钧将军,寡人命你……将元……夫人……抱回营帐。”赤霄掸掸衣袖,风度翩翩。 389.明灵 太阳升起,黑夜褪尽。暗鸦山又恢复了鸟语花香的自然美景。桃香缕缕,鸟儿嘤咛。 赤焰光军的大营里,兵士们收拾着昨夜对战遗留的残骸,以及滚落的山石,忙得不亦乐乎。 高高的山坡上,则站着纯钧与焰十九。 焰十九看上去比较狼狈。他拄了木头拐杖,脑袋上也包扎着白布巾,右眼的眼眶青紫红肿。 他看见山坡下的兵士们正偷眼望着自己,并且议论纷纷,不禁怒喝道:“看什么看?赶紧干活,不然把你们一个一个都去喂了那母猴子。” 纯钧远远望去,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走近了,才发现他的皮肤上,长出了星星点点的红疹。他心烦意乱,终归忍不住下手去挠,却越挠越痒。 “哥,你……身上怎么有股子奇怪的味道,像……皮毛放久了……发霉?”焰十九小心翼翼闻了闻。 “别闻了。就是那母猴子身上的味道。纵然换了衣衫,依旧难以祛除。”纯钧叹息一声,自己也嫌弃不已。 “你真的把那母猴子,一路抱回了营帐?”焰十九脸色发绿,难以置信:“那怪物实在太彪悍,简直就是噩梦。” “皇上都发话了,我能抗旨不遵?都怪那个恶毒的女人在一旁添油加醋。这笔账早晚得算。”纯钧恶狠狠道。 “算?算了吧……凰后天生就是皇上的克星。皇上最讨厌有毛的动物,可看在凰后的面子上,还不对那妖猴母子客客气气,有求必应?哥,你这身上的包又是咋回事?”焰十九见着纯钧不停的抓挠着身体,连自己身上都不自在起来。 “我……对猴毛……过于敏感。”纯钧叹息一声,无奈道:“找军医官看过,他并无办法祛除瘙痒。” 焰十九犹豫片刻,嗫喏道:“要不,您去求求凰后呢?听说她的医术高明,曾是不可多得的神医一位。她或许有办法。您就低低头,忍忍气,服个软儿吧。” “不去!”纯钧一偏头,阴沉道:“那恶女人,巴不得我早点去见阎王。如今,有了如此折磨我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不去,打死也不去求她。” “哥,听起来,您与凰后,曾经认识还打过交道?”焰十九狐疑:“难道,您和她……” “不该问的少问。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纯钧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隐痛,遂而又燃起浓重阴翳:“如果她不是皇上最心爱的女人,我早就杀了她。我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这世上,纯钧只忠赤霄一人,至死不渝。既然皇上爱她,我……只能把她尊为凰后。皇上信她,我可不信。只有我保护在皇上身边,我心里才踏实。焰十九,你要是纯钧的兄弟,就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也不许告诉任何人。” 焰十九被吓得脸色苍白,他赶紧捂住纯钧的嘴,惊慌失措:“哥哥啊,就算四下无人,您也别胡说八道啊。属下不问就是了。” 纯钧嫌恶的推开,焰十九并不太干净的手掌,一边继续狂挠着袖中的手臂,郁闷道:“还有那对猴子,等魑魅之事解决,你务必想办法,把它们统统剿灭。尤其是那母的,她看着我的眼神让人浑身不自在。” 焰十九浑身打了个冷战:“听士兵说,是皇上凰后联手合璧,才救了属下和您。这母猴子虽面目可憎,可也战力非凡。剿灭她?不那么容易吧!” 纯钧咬牙切齿,狠狠打了下焰十九包着布巾的脑袋,给后者疼得直跳脚。 “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猪屎吗?不会想想办法?”纯钧冷哼一声,跳下山坡,扬长而去。 赤霄的营帐中。 元一一已经梳洗干净,还换了一身白色衫裙。黑猿元宝高高兴兴蹲在她身畔,心无旁骛的吃着果子。 元一一爱怜的轻轻梳理着元宝的毛发,眼神中流露出温柔母性。 幺离凰打量着元一一,她梳妆之后更显艳丽无双。深目高鼻,肌肤胜雪,身材性感,凹凸有致。在人间也绝对算得上顶尖儿的美人一个了。 “元宝,出去玩一会儿。娘亲和你的漂亮姐姐有话要说。”元一一柔声道。 元宝迟疑了片刻,走过来拉了拉幺离凰的手指,把一个红果子放在她掌心中,自己乖乖的出了营帐。 “元宝从来不喜欢人类,你是他第一个愿意接受的女人。”元一一感慨道,她柳眉一挑:“我希望以后,你能陪在他身边,等他长大……” “大胆!”赤霄急了,他猛的站起身来:“幺幺是寡人凰后,怎么可以和猴子相提并论。我们救了你和那黑猴子,你不感恩竟然还得寸进尺?荒谬至极。” “让你的男人闭嘴。”元一一呲牙,不屑道:“元宝可不是普通的猿猴,他是驱神圣猿。比之什么人类的皇帝,或者逴龙转世,并不在一个维度之中。若这人的修为还在昆仑山下,而元宝已近山顶。和他在一起,你也能长生不老。” “哦?既然如此神勇,为何连人形都不曾修得,还被凡人一路追杀,几乎丧命?”赤霄冷笑道,一双狭长的凤目裹挟着阴郁的怒火。 幺离凰微微一笑,她轻轻按住赤霄手臂,让他再次落座。 她则拿起茶壶,为元一一和赤霄都斟了半杯梅果云雾茶。 茶香缭绕,她的神情宁静而平淡:“太元伊始,天地未开。尔后盘古开天,鸿蒙一分为二,又有鲲鹏澄清玉宇,方得天清气爽,阴阳交合,后生万物。混沌之中,造化会元,因缘巧合孕育了七大神猿。他们的祖先与盘古、鲲鹏为友。猿者,所以元也,原也。” 元一一微微一愣,唇角染笑:“你确实极为聪慧,不愧凤凰再生。眼界远胜这榆木脑袋。” 她瞪了一眼蹙眉中的赤霄,不屑一顾。 幺离凰浅笑安然,继续道:“七大灵猿,第一位便是灵明神猿,变化多端,善识天时地利,移星换斗。第二乃阴阳神猿,懂人事,晓生死,辨祸福,善避死延生。第三通臂神猿,能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颠倒乾坤。第四为聪明神猿,善远视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第五称为兴水神猿,遇水则兴,力大无穷,又称作水猿大圣。第六唤作通风神猿,变化万千,神出鬼没,飘忽不定。然而,最厉害的却是第七个,被称为驱神圣猿。为何入圣?只因超凡!他藏有通天本领,世人却不曾识得。这或许,就是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元一一眯起眼眸,似笑非笑:“白泽果然把他那本传家宝手札都给了你。看来晴童子,要你继承衣钵啊。” “你说的那黑猴子?”赤霄差点儿晕过去,他又想起那黑猿在睡梦中吃掉苍蝇的事情,哭笑不得:“幺幺,你不会发烧说胡话吧?” 他不放心的伸出手臂,用指腹轻轻碰触了下她额头,又用自己的额温比对了下,方才放心。 “你男人这么傻,不如扔掉他。”元一一呲牙一笑:“人类,如何与神猿相提并论。莫非你喜欢他的容貌?我倒觉得,他长得一般,还不如抱我的那个顺眼。” “皇上大智若愚。而且,无论如何,离凰也不会离开他。”幺离凰淡淡道,她遂而狡黠笑道:“看来,元夫人喜欢纯钧将军,那不如此后便让他,近身照顾你们吧……” 赤霄却心中不由一动,他唇角染笑,怒气全消。见他开心的傻乐着,元一一摇摇头,捂住额首,长叹一声。 幺离凰长眉一挑,继续道:“夫人即为灵明神猿,法术过人,如何被人陷害在这暗鸦山中呢?” “说来话长。我和元宝本在花果山修炼……”元一一正打算娓娓道来。 “还真的有花果山啊,那可有水帘洞?”赤霄不屑一顾,蓦然插话道。 元一一瞪了一眼赤霄,她暗中捻指念咒,一股轻薄的烟雾登时笼罩了她。几个呼吸间,轻雾散尽,她坐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赤霄。容貌,衣衫无一不相同。 赤霄大骇,他紧紧盯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赤霄则冷笑一声:“傻子,这世上你没见过的稀奇,多的……很……” 言语间,又一阵白烟笼罩了他,元一一又恢复了原貌。她拿起桌几上的茶盏,轻轻啜饮,低声威胁:“我还能把你,变成女人……如何,要试试吗?” “不要。”赤霄斩钉截铁拒绝,但依旧心生忌惮的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 “皇上不必担忧。元夫人中了狼毒草的毒,已经伤了元力。她的法术只不过能维持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她……逗您呢。”幺离凰一点不吃惊,反而风淡云轻道:“夫人别再刻意忍耐了,心脉之处想必已疼痛欲烈了吧。” 这回轮到元一一脸色惊白了。她苦笑几声,一边咳嗽,一边无奈道:“凰后眼光,确实犀利。” 幺离凰从自己流苏锦囊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她顺手打开,里面盛着三颗珍珠般的丸药。 她把木匣递给元一一,低声道:“这次出来匆忙,只带了三颗九华香珠逍遥丸。虽不能完全解毒,但暂时可压抑狼毒草之烈。” 元一一不假思索,接过木匣。迅速就把一颗丸药含在口中。她倒吸一口凉气,盯住幺离凰:“多谢凰后赐药……我……确实小觑了凰后实力。抱歉,我诚心愿与凰后合作,达成联盟。” 她躬身想要行礼,却被幺离凰拦住。 “花果山离此有万里之远。夫人如何与云宝,被人胁迫至此呢?” “凰后可知暗鸦山上的白桃之王。半个月后就要成熟了。”元一一叹气道:“白桃可不仅仅对女人的容貌有驻颜之效。那千年成熟的白桃之王更是回魂的药引。再加上用一百个魑魅练就的旱魃之躯。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赤霄与幺离凰对视一眼,各自心生忐忑与不祥预感。 “凡人是无法控制魑魅的,只有神猿才能辖制这些妖物。半年前,有一群方士在花果山设置陷阱,抓走了元宝。元宝已经修行了九百九十九年,再有一载便可炼成人形。但在此之前,他与一般的黑猿并无不同,根本没有反抗人类的能力。所以我才会片刻不离的护在他身边。那些坏人,用下了迷药的果子设计了元宝,将他虏获。我为了救他,心急之中被方士用狼毒草所伤。无奈之下,只能接受这些恶徒的胁迫,跟随他们一同来到了暗鸦山。”元一一狠狠道。 “如此说来,这暗鸦山上的魑魅果然由人为设置。用猎户之血滋养魑魅。再用魑魅修炼旱魃之躯。”赤霄喃喃道:“大功告成之后,再用白桃之王,以及特定的魂魄,将其复活,实在心怀叵测。计划周密,步步为营。这背后之人,不简单。” “是什么人,用奸计陷害了你们母子?”幺离凰心生惶惑,本能的生出了惊人念头,她迟疑道:“一个女人吗?白衣柔弱,也擅长医术。” 元一一摇摇头,她唇角微微抖动:“不是。” “那是一个又矮又胖秃头的假道士?”幺离凰心中一动,冲口而出:“难道商郁臣从昆仑山逃出来了?这更像他的手段。” 元一一叹气,再次摇头,她咬牙切齿道:“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分明是……不男不女的妖物……手段毒辣……不,根本不是人,就是怪物!” 390.阴阳 暗鸦山,白桃林。 自从赤霄得到灵明神猿元一一的鼎力相助,赤焰光军对魑魅洞穴的寻找,变得容易了许多。 加之,幺离凰与赤霄又已根据细作的情报,将整个暗鸦山的魑魅阵,逐一标画出来。两日内,纯钧带兵竟然将山脚至半山腰的妖物,剿灭了过半。 原来这些魑魅的真身,不过一些山鬼树精,虽然青面獠牙,嗜食凡人血肉。但它们却也怕极了元一一的真身。只要那巨大的白猿用腥红的眼眸直直盯住这些小妖,后者已经膝盖酸软,无力逃脱。 眼看着白猿将山鬼树精像铁蚕豆一样,扔进自己的血盆大口,并且咀嚼得嘎吱作响,津津有味。赤霄决定,这几日下来,赤焰光军的伙夫不可煮食荤菜,更不可见到野物血光。因为,一旦回想,实在太血腥太恶心了。 黑猿元宝与幺离凰几乎寸步不离。这家伙长得虽然比成年男子都高大威猛,内心里却依旧是懵懂无知的少年幼兽。除了吃果子和睡觉,就是想腻着幺离凰一起玩耍。久了,她也觉得元宝可爱好玩,便带在身旁,这黑猿竟然比狗子还忠心。 最苦不堪言的,自然还是纯钧。他被赤霄授命,专门照顾元一一。虽然这灵猿的大多时间,并不显现真身,而以貌美如花的明艳少妇的分身出现。但不知是否出于心理原因。纯钧总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子的皮毛味道,久久不能散去。而身上的红疹,也并没有好转的趋势。他甚至想用焰十九搪塞元一一,可惜后者对那个雷公嘴的少年,并无半分兴趣。 元一一稀罕的,还是纯钧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将领。她几次故意亲近于他,却差点把纯钧脸吓青了。尤其见过她的真身,翘着二郎腿坐在山坡巨石上,咯吱咯吱嚼着山鬼的大腿骨。那场景,实在太刺激了。如今,只要一看见她的妖艳红唇,他便眩晕恶心,浑身上下,无处不痒。其中苦楚,难以言表。 这一日,纯钧站在桃花树下,他望着硕果累累的树枝,竟然有些出神了。 “哥,你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伤感。”焰十九站在他身畔,煞有其事道。 “你这熊孩子,可也懂得伤感二字?”纯钧不屑一顾。 “怎么不懂?村里我这岁数的男人,都抱娃了。这不是从军被耽误了吗?我知道,哥如此风流倜傥,绝对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莫非,您想念嫂嫂了?”焰十九认真的问:“嫂嫂,如今还在老家吗?如今您都贵为右卫大将军了,为何不将嫂嫂接到汴京来居住呢?” “她……不喜欢汴京。”纯钧幽黑眼眸,滑过一丝悲伤。 “汴京这么美,怎么会不喜欢?嫂嫂一定没有来过汴京吧……”焰十九夸张道:“汴京,是这世间最美的地方。如今,大燕又是东华九州最强大的帝国,多少人梦寐以求能到这里生活。“ “呵呵……”纯钧冷笑,叹息着:“我都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我以为,她喜欢汴京……可惜,她不要。” “那不如等剿灭了魑魅之灾,属下陪着兄长再去接嫂嫂,回家团聚?女人嘛,嘴上说不愿意,其实心里还是想的。我会告诉嫂嫂,可不能让兄长独自在汴京生活,那里的少女都盯着这个英雄呢,不看好就是人家的了。您放心,嫂嫂一准儿跟咱们来汴京。”焰十九毕竟少年心性,简单率直,他跃跃欲试。 纯钧瞪着焰十九依旧青肿的眼眶,以及认真而热忱的目光。他似乎被勾起了伤心往事,不由暴躁道:“滚开,我说过,不该说的话不要讲。滚……” 纯钧突然之间的怒气,惊呆了焰十九,他赶忙灰溜溜的拄着拐杖,匆匆离开。 “弱尘啊,你在哪里呢?你过得……好不好……”纯钧蹙眉,伸手抓下一枚半熟的白桃,喃喃自语:“你最爱吃的,白桃都熟了,可是,你还会回来我身边吗?哎呦!” 纯钧一声惊叫,捡起击中自己脑袋的物件。只见是一个小木盒。他愤怒道:“焰十九,你给我滚出来。不然,我打断你的另一条腿。” 一抹赤红明艳闪现。他身后转出来一个娉婷身影。她神情清冷,眉目之间凛然寒凉。 “是你!”纯钧骇然,后退了几步:“你想干什么?” 幺离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木盒,淡淡道:“焰十九苦苦恳求本宫,赐你止痒之药。” 纯钧蹙眉,顺手将木盒扔到一旁,狠狠道:“多事,谁让他自作主张。我可不需要你的怜悯,明月夜。” “纯钧将军,本宫乃大燕凰后,希望你不要再忘记这个事实。”幺离凰冷笑着,转身离开:“还有,不该觊觎的人,不要心存侥幸。你……高攀不起。如今,本宫要弄死一个右卫将军,并非难事。而且,还会滴水不漏,毫无痕迹。本宫留你性命,是看在你对皇上的忠诚。纯钧将军,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冲撞本宫。” “本宫脾气不好,你向来知道……”幺离凰余音未了,笑声居高临下,却又妩媚妖异。 “你……”纯钧转身,却发现幺离凰早已不见踪影。如今,他与她的功力已经无法相提并论。他更知道,她说的无情无义,却是事实。惹不起她,就只能隐忍。 纯钧的黑眸中阴晴不定,情绪万千。终于,他叹息一声,乖乖的去捡起那个,被自己扔出去的木盒子。他打开盖子,一股薄荷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将盒中药膏,试探的抹在红疹上。舒适放松的感觉,居然有着出其不意的疗效,痒却不痒了。 他一狠心,双手抹了更多的药膏,擦在自己浑身上下,自言自语道:“幺离凰,我才不会感激你。” 桃树下发生的一切一切,都被一双昏黄的眼睛,看个清清楚楚。 一声暗鸦的低哑叫声滑过,纯钧并没有在意。只见,那黑漆漆的暗鸦从桃树上飞下,径直就飞上了山顶。 暗鸦飞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它落在一个荆棘遍布的隐匿洞穴前。 洞穴里突然传出模糊的唿哨声,这大鸟双脚蹦跳着,渐渐走进了阴暗的深处。 通过狭长的甬道,终于来到了一个相对宽阔的石洞中。 暗鸦突然被一只肮脏的女人手掌抓住,还未来得及挣扎,已经被掐断了脖颈。它有气无力张着鸟嘴,死不瞑目的望着黑暗中一双贪婪的眼睛。 “大哥,你怎么又杀了我的暗鸦。”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显得焦急而无奈:“它刚刚带回了重要的情报。” “老子饿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妩媚而贪婪:“反正它已经做完了该干的事,老子要吃烤鸡,这几日嘴里都淡出鸟来。吃了它,你再寻一个会飞的眼线,并不难。” “不能生火,会被发现的。”男人似乎想要阻止对方,但失败了。 “滚。这里,老子说了算。”女人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一阵嘈杂声,一豆火光燃起,不多时就点起了一堆篝火。渐渐照亮了洞内的环境。 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关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僵尸。笼子的各个角落,都连接着挂满了符咒的红线。似乎,这怪物被困在结界之中。它身材魁梧高大,披散着一头赤红的长发。它浑身沾染着鲜血,发出腥臭和腐朽的味道。它是活的,正瞪着一双昏黄的眼睛,嘴里啃着树精的脑袋。它拼力吮吸着妖物的绿色血液与灰白的脑浆,兴奋而贪婪。 铁笼旁,站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人个子不高,身材矮胖,贼眉鼠眼,发际线很高,已经快要到秃头的地步。他身穿一袭猎户的衣衫,显然是刻意伪装。 女人一身银白绣花衣裙,却被穿得肮脏龌龊。她浑身上下各种擦伤,可以说惨不忍睹。她的容貌清秀,细长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狡诈与恶毒。蓦然望去,分明就是死而复生的裴绰约。 “哥,你不能再糟蹋这具身体了。你看看,都什么样子了。”男人忍不住嗫喏道:“若这身体完蛋了,我可找不到能与你八字相合的寄身了。” “商天亮,你能不能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唧唧歪歪的。反正旱魃之躯就要练成。裴绰约的身体,再也用不上了。”裴绰约不屑一顾道。 她粗鲁的扒着暗鸦的羽毛,徒手撕开了它的肚腹,简单清理了下肚肠,便将鸟尸穿在树枝上,放在篝火上炙烤。 “你说得倒轻巧。这旱魃之躯还差十几个魑魅,才能修炼成功。那灵明神猿带着它的小崽子又逃脱了你的桎梏。哪儿还那么容易找到合适的魑魅。还有,再过几日,白桃之王就要成熟了。我们一共才剩下这么几个人,怎么和赤焰光军的大队人马去抗衡争夺。”商天亮无奈道。 “他们一时半会还找不到白桃之王。”裴绰约哼了一声:“谁让你给我找来这么个替身?娇娇弱弱的,一点儿不顶用。若是用来戏耍的女人,她倒看上去不错。只是用来做寄身,糟糕至极。” “大哥,当日我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的三魂七魄从昆仑山救出。本想在清水镇修炼魑魅魍魉,谁想到却遇到了铁魂军与暗军的人马。仓皇之下,我只能找到这具刚刚死去的身体,勉强能暂时承接你的魂魄。庆幸吧,若没有她的尸身,你早魂飞魄散了。”商天亮不吝鄙视道。 “我在昆仑,低三下四,苦苦修炼,为了什么?还不是为商家光耀门第,让你我兄弟有个滋润的生活。本以为搭上了黎熹这个奇货可居,没想到却是胆小怕事,忘恩负义的怂货。还有明月夜和赤霄这两个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坏了老子的好事。”裴绰约无可奈何的叹息 遂而她又恶狠狠道:“哎,这就是命运多舛。没想到,老子居然变成了阴阳人,不男不女,不死不生。这裴绰约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若不是她的记忆中,沉浮着太多的仇恨与贪念,也不可能支持到现在。堂堂天师,竟然屈身这么个废物的身体中。老子得尽快练成旱魃之躯,将魂魄引起金刚不坏之身中,才能报仇血恨。老子要灭了大燕,灭了大常。还要把手刃仇人,千刀万剐!” “恕我直言,即便旱魃炼成,引魂之术还不一定能成功。大哥还是请善待这具躯体吧,说实话,这倒是不错的娘们儿。长得好看,身材也够味儿。”商天亮打量了下衣不掩体的裴绰约,暗暗咽了咽口水。 “滚,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裴绰约蹙眉,她粗鲁的撕着半生不熟的烤暗鸦。 她不吝歹毒道:“看来,这幺离凰八成就是明月夜,这女人的命真大。也好,如今在这暗鸦山冤家聚首,老子不会让她再活着走出去。还有那个赤霄。就是他们两个,害的老子肉身被毁,魂魄无依。这一次,新仇旧恨,一块儿来吧。” 391.拒绝 原定三日内,赤焰光军便可班师回朝,如今看来,已经绝无可能。 但赤霄又如何放心得下,让幺离凰独自力撑暗鸦山大局。可逴明殿的奏折已堆积如山。据悉,长老火暴与三省六部的官员,因为处理政事的意见不统一,难以形成共识。相持之下,脾气暴躁的火暴,甚至暴揍了刑部尚书赵海,众官哗然。 无奈之中,百官联名上奏,要求皇上速速回朝,并已遣传令官乘快马前来催了几次。这让赤霄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皇上,暗鸦山的魑魅仅剩下三分之一不到,再有三日定可全数剿灭。不如,皇上先回朝处理政务要紧。这里有本宫和纯钧将军,不会有问题。毕竟,大燕不可一日无君。师父他老人家,您知道的,根本就不是能静下心来理政之人,您务必要以大局为重!”幺离凰淡淡道。 大帐之外的传令官接二连三,匆匆前来催报。原来,大常的使者也将即日抵达都城。大臣们不敢轻易做主缔结盟约。赤霄知道自己,恐怕必须要先回汴京一趟,解困。 “纯钧,寡人回京一两日之后,便会尽快赶回暗鸦山。凰后的安全由你全权负责,不可有丝毫差池,你可明白?”赤霄遂黑眼眸,透露出笃定与坚决:“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纯钧暗自吃惊,再傻也听明白了赤霄的言外之意。他立刻躬身鞠礼,恭恭敬敬道:“皇上放心。末将愿以性命保证,凰后的安危。您……放心。” “皇上就放心吧,纯钧将军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幺离凰眯着凤眸,意味深长。 纯钧平白无故的,暗生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就算他还没算计到她,这权谋过人的女人也不会放过自己。自求多福的可是自己啊。 “对了,元夫人对纯钧将军一见倾心,芳心暗许。不知将军家中可有婚娶,可有意与元夫人结亲?”幺离凰话风一转,单刀直入。 纯钧恨得牙都痒痒了,脖子一梗,反驳道:“启禀凰后,元夫人乃通灵神猿,如何与人类通亲,这是违反伦理纲常之事。末将无法接受。” “将军此话差矣,元夫人已修炼人身。自然可以和人类生儿育女。她容貌秀美,性格柔顺,若能娶进将军府,想必也是相夫教子的娘子典范。岁月不饶人,旭亲王颐养天年,若有儿孙膝前承欢,才算尽享天伦之乐。再说,元宝,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可惜,本宫并无胞弟,不然定会将元夫人指婚给他。将军与皇上的感情,亦如亲兄弟。元夫人神通广大,若能留在赤焰光军,为国家效力,这也算双喜临门。您说是不是,皇上……”幺离凰黑黝黝的眸子,深不可测。 幺离凰轻轻挽住赤霄的手臂,依靠在他的肩头,一副小鸟依人的亲昵。赤霄心猿意马,神情飘忽不定。 纯钧眉角跳动,脸色怒白。 他狠狠剜了一眼她,冷冷道:“末将的婚事,就不劳凰后挂牵了。事到如今末将也开诚布公,纯钧有龙阳之好,不喜女人。所以……迎娶元夫人一事,恕难从命。” “哎呦……”幺离凰故作惊讶:“怎么,将军喜欢男人……也罢也罢,既然如此。确实元夫人与将军无缘。那么,十九将军,你可喜欢女人吗?” 焰十九被吓得差点儿蹦将起来,结结巴巴道:“启禀凰后,属下……喜欢女人,但不喜欢……母……母猴子。毋宁死,也不会娶那个丧门星进门。属下还不到二十岁,属下……” “行了……纵然十九将军喜欢元夫人,她恐怕也对你无意。你喜欢女人,本宫就放心了。本宫可不喜欢,皇上身边有倾慕他的男子,成为本宫的情敌。”幺离凰樱唇轻启,一箭双雕,字字诛心。 纯钧与焰十九双双被雷得外焦里嫩,却无言以对,都求救般的望向赤霄。 赤霄暗自好笑,他轻轻揽住幺离凰的香肩,宠溺道:“幺幺啊,你伶牙俐齿,寡人的将军们却笨嘴拙舌,你就莫要再欺负他们了。给元夫人说媒的事情,别难为他们。元夫人剿灭魑魅有功,寡人可晋封她一品诰命,再赐她一处府邸,和元宝一起居住,可好?” “元夫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个夫君。纯钧将军不愿,难道皇上有心解困?”幺离凰凤眸一扬,再次将军。 “寡人有凰后,足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弈乾宫只有凰后,并无嫔妃,以前如此,此后亦然。”赤霄浅浅一笑,脸颊上隐现性感的小小漩涡,盈满清甜与宠爱。 幺离凰微微一愣,无法再继续戏谑下去,她心里泛起一层波浪,由近而远,奇妙而温暖。 “傻瓜……”她低语,遂而推开赤霄的怀抱。 她悉心的整理着他的衣领和袍袖,柔声嘱托:“天色已晚,皇上还要赶路,早些启程吧。夜路崎岖,务必小心……” 赤霄顾不得纯钧与焰十九还在身畔,他揽住她的纤腰,轻轻啜吻了她的红唇,虽然蜻蜓点水,却又温柔甜暖。 “幺幺,寡人会尽快赶回来,陪你。” 赤霄一挥衣袖,潇洒转身离开。 他的味道,他的温度,却停留在她的唇畔与指尖。没有忐忑,没有心尖狂跳,更没有毁灭般的震颤感,却有着铺天盖地的安全与踏实。当她还在愣神中,他的赤红身影已经渐渐远去。 或者,夫妻之间,便该这样的感觉吧,平淡而长长久久?幺离凰愣着神,并没有发现纯钧与焰十九已经悄悄离开。 “喂,幺离凰,你发什么呆啊?”元一一突然从背后,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从恍然中醒悟。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死我了……”幺离凰一挑眉,却没看见黑猿元宝,诧异道:“怎么不见元宝?” “在修炼啊……因为我说,他不修炼成人,就没法娶你做娘子。所以……这小混蛋终于开窍了,死心塌地的开始修炼了。而且,很用功!”元一一贼笑不已,得意非凡。 幺离凰翻了个白眼:“你这做娘亲的,可真……让我无话可说!” “不说元宝,说说我拜托你的事情。他愿意吗?”元一一眼巴巴的拉住幺离凰的袖子,眼神充满了期待。 “不愿意。”幺离凰耸肩:“他说,他喜欢男人……” “他喜欢你男人?”元一一吃惊道,遂而眼珠一转:“我喜欢他,他喜欢赤霄,赤霄喜欢你,你却喜欢别人。你们人类的感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胡说什么?赤霄是我夫君,谁说我不喜欢他?元夫人的话,放肆了。”幺离凰闻听此言,长眉微蹙,脸色阴晴不定。 “我说的喜欢,和你想的那种不一样。换句话说。我想睡纯钧,但纯钧想睡赤霄,而赤霄想睡的人是你,你想睡的人却不是他。男女之间的味道,我闻得出来。”元一一一摊手,认真道。 幺离凰差点晕过去,她按住跳痛不已的额角,叹息道:“见鬼的。除了睡,你就不能换个比喻吗?” “男女之间,其实就这么简单。食色性也,你们的老祖宗也如是说。想不想和他睡,你心知肚明。”元一一呲牙笑道:“我对你想睡的那个人,很好奇。” “我更好奇,你这么知道纯钧……想睡赤霄呢?”幺离凰不自然的岔开话题。 “他不想睡我,也不想睡你。在他身上,我闻不到任何味道,那么他还能想睡谁呢,难道焰十九那个雷公嘴?自然不会,会做噩梦的。那剩下的就是你男人了呗。”元一一一本正经道。 “元夫人的逻辑,还真令人扼腕。”幺离凰摆摆手,彻底放弃了希望:“那元宝的父亲,是你想睡的人吗?” 元一一愣住了,她一时无言以对。似乎她陷入了莫名的情绪中。 她反反复复琢磨了片刻,无奈道:“他是我今生来世,都最想睡的……可他不是人……” “自然,是你最想睡的猴子吧?”幺离凰哂笑:“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驱神圣猿吧。你们一个通灵神猿,一个驱神圣猿,相亲相爱之后生下了爱情结晶元宝。只是,他在哪儿呢?这驱神圣猿长生不老,神通广大,你背着他敢觊觎睡一个人类,就不怕他把纯钧当铁蚕豆般嚼了吗?” “如果你担心,为何还要帮我呢?”元一一呲牙道。 “你男人,不……你们家猴神,若把纯钧生吃了,对我又没什么损失。”幺离凰冷冷一笑。 “你是我见过,最无情的女人!”元一一不吝赞叹。 “承蒙夸奖。”幺离凰唇角染笑,继续追问:“你想睡的猴神呢?他在哪儿……” 元一一神情古怪,想笑却嘴角微微颤抖:“他……灰飞烟灭了。而且,尽管我费尽心机,也从来没有睡到过他……元宝是他和一个凡人的孩子……我并不是元宝的亲娘。” 幺离凰的笑登时凝固住了,她望着想哭又想笑的元一一。她抿着唇,安慰般的扶住元一一的肩膀。她的指尖,感受到了那神经大条的神猿,奔腾狂跳的心,与内里纠结不堪的事。 “对不起……”幺离凰喃喃道。 “幺离凰,你有耐心,听两只猴子的故事吗?”元一一的眼眸泛起薄薄的水雾,勉力调侃。 392.不离 幺离凰沉默无言,她拿起小巧的紫砂壶,放在茶炉上,用清泉水煮起了一品陈皮普洱茶。不多时,茶香甘醇,盈盈绕绕。 她为元一一斟了半盏红亮的茶汤。又将一碟玫瑰蝴蝶奶酥,推到那眸露失落的女人面前。 “每个人都有藏于心底的故事,像针芒一般,碰触会痛,却又忘不掉。若你愿讲,我洗耳恭听……可惜,没有酒。”她莞尔一笑,坐在桌几的一端,静静的望着元一一。 元一一也闻言,乖乖的跟着幺离凰,在桌几对面坐下来。她认真的望着幺离凰,上下打量,遂而又苦笑道:“我愿意讲给你听,因为我……没有朋友。孤单、寂寞和寒凉的时间久了,真怕自己会变成疯猴子。憋在心里,痛都会发酵。我承认,我喜欢纯钧,因为他长得与元不离,实在太像了……” “元不离,五千年前大名鼎鼎的驱神圣猿大君。那时还没有东华九州,人妖混战,魔道对峙。大君带领灵猿一族,在花果山称霸一方,我等活得如何逍遥自在,不畏岁月。当时他已经一万岁了,是六界之外的灵猿之王。我是从女娲的七彩神石中,集天地精华孕育而出。我见到的第一张脸,就是元不离。他是我的师父与大王。” “他养育我长大,带领我修行。在我一千岁之时,我吃了他摘来的太极真果,终于可以修炼成人。他让我选择幻身,因为他的幻身是男子,我便刻意选择成为他喜欢的女子模样。我以为,我便是为他而生的。”元一一眉目之间,迷离而神往。 “我喜欢他,他从来都知道。他迎娶我,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我们的结合,关系着灵猿一族的延续与壮大。其实,我们并没有太多选择。还好,我喜欢他。可是,他并不喜欢我……”元一一拿起茶盏,猛的喝了一口茶,撇嘴道:“好苦。” “心苦……”幺离凰淡淡道。她拿起一枚蝴蝶奶酥,轻轻放到元一一手中:“吃点甜的,会忘记苦的记忆。” 元一一半信半疑,她咬着那块点心,终归神情郁闷。 “我不明白,为何他就不喜欢我?我是除他之外,最强的灵猿。我有和他一样长久的寿命。我能陪着他到地老天荒……这是你们人类,只能想象而却无法做到的事情。我可以变化成他喜欢的任何模样……” 元一一蹙眉不解道:“可是,他不喜欢我……我们的婚期一拖再拖。两千年前,终于在大婚当日,他逃走了……” “那时,你一定很想杀了他。”幺离凰淡淡一笑,浅浅饮茶。 “我不顾一切,从花果山到天界,再到阎殿,找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然而完全没有他的踪迹。不得已,我又来到人间,四处寻他……”元一一长长叹了口气,却吐不出胸中的郁结。 “找到了……”幺离凰依旧浅笑:“他身边,已经伊人在抱。” “对,很老套的故事。可是,真的被自己验证,那种心痛的感觉,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为她取名不弃。不离不弃,好一个不离不弃!”元一一切齿。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温柔宠溺的神情。举手投足里的,只有在乎。他为她。”元一一唇角颤抖:“一个凡人的女子。居然是一个凡人。瘦瘦弱弱的小东西,虽然长得很美,但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弹琴、赋诗的病秧子。她不聪明,还特别爱哭,最重要的是,她只有最多不过百年的寿命,不过是他璀璨的精彩中,昙花一现的流星。” “一一,有时候,在男人眼中,柔弱亦然一种蚀骨之毒,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或者,这也是所有雄性动物的本性。元不离并不能免俗,不稀奇。”幺离凰风淡云轻:“不过百年,对你和元不离来说,不过长生不老中的沧海一粟。弹指挥间,不弃就会化成黄土之中的白骨。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弃或者不弃,便由不得元不离。” “如果你爱他,你能接受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吗?哪怕是一夕之欢!你对赤霄,是什么感觉?”元一一咄咄逼人。 “我并不反对赤霄迎娶别的女人,他是大燕皇帝,三宫六院,嫔妃萦绕十分正常。而凰后,只有我,这便足够了。”幺离凰黑眸之中,隐匿着几分犀利:“帝后之间的琴瑟和谐,不仅关系着两人的感情这么简单,甚至会影响一个皇朝的稳定。如果赤霄需要纳妃,我不会阻拦。他会有分寸的。” “那是因为你知道,他爱你,并不会再娶旁的女人。”元一一不客气道:“还有,你感激他,却并不真的爱他。不然,无论是凡人还是神兽,如何能够接受,自己深爱之人,爱的不是自己,睡的不是自己?” “元一一,你的话逾越了!”幺离凰眸中泛起寒冷的怒气,冷冷道。 “因为我一语中的,你才恼羞成怒。”元一一呲牙,撇撇嘴。 幺离凰被气笑了:“本来听你的故事,谁让你却绕到我身上。调皮。” 她走进元一一,轻轻用手指将其两鬓的乱发整理好,低低道:“你爱他,可他爱的不是你,你又能如何?纵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着你,你却飞蛾扑火,义无反顾的维护他……终有一天,你逼死自己,又何必?如果给我选择,我会杀了那个女人……” “我要去杀她,但他为了她,差点儿让我灰飞烟灭。他维护她,亦然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元一一切齿道。 “你活了这么久的岁月,怎么智商还像个小孩子?你要杀了她,为何要让元不离知道?笨……”幺离凰银牙森然,红唇蛊惑。 “可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她,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她还有了元不离的孩子,为了能让她顺利生产。元不离甚至不顾危险去偷了南极仙翁的灵芝仙草。他甚至逆天而行,要将自己的元力输入那凡人女子体内。让她也得更长久的寿命。他疯了,他爱她爱得发疯了……”元一一哽咽出声。 “然而,她还是死了。他红了眼,径直杀入阎罗殿,要讨回女子的魂魄。十万天兵,前来拿他这泼猴。他却一心赴死。她死了,他的心也死了。连元宝,他都无心照顾。一世英雄,落魄如此。我没想到,他竟然那么爱她。冤孽,这是他的天劫,终归没有度过。本来,他可以伏法认罪,获得宽恕。却豁出去自己魂飞湮灭,护着那凡人的灵魂再入轮回。背负着生生世世,爱而不得的诅咒。元不离,他消失了,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世上……” “你倒钟情厚道,将他的遗孤养大。”幺离凰暗暗动容:“原来,不离不弃的孩子就是元宝,看来,他早就过了千年之岁,却一直不曾幻化成人。他是驱神圣猿和凡人的孩子。难怪他的修炼之路,如此坎坷不顺。” “他没有托孤。是我心甘情愿。元宝……是他的孩子,更是灵猿一族崛起的最后希望。是的,元宝早已过了一千岁,但却依旧难以修炼成人。我也无能无力。” 元一一用手背,擦着自己川流不息的眼泪,哽咽道:“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总想着将来元宝长大了,会不会……有一点儿他的样子,一点儿也好啊。我是他的娘亲,或许,他便再也不会离开我身边了……” 幺离凰叹息一声,她抚住元一一颤抖的双肩:“傻子,元不离走了。纯钧不是他,虽然他们长得相像。元不离再也不会回来。你需要的是孟婆汤……” 393.夺桃 “我不要忘了元不离……”元一一痛苦难耐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她跺着脚。 “我敢肯定,这慕容纯钧与元不离,肯定并无半点联系。他不会是元不离的转生。魂飞烟灭,是不能再转生为人的。再说那纯钧,别说钟情不渝,恐怕他身上连人味儿,都没有。”幺离凰冷冰冰道:“你若要得他玩耍,随便你。不过,你若认真,结果会很惨。不信,你便去试……反正你是灵猿,长生不老,耐得住折腾……” “我当然知道,他不过长了一张和元不离相似的脸。我喜欢他……的脸。有时候,我也会变成元不离的模样,从铜镜中看着他,对着自己微笑,对着自己深情耳语。”元一一茫然的望着幺离凰,唇角颤抖:“你以为,我喜欢长生不老吗?这种思念,永无止境……是幸运还是最残忍的酷刑?你不懂的,寂寞和绝望很难咽下去。幺离凰,如果你帮我得到纯钧,我便助赤焰光军称霸东华九州。怎么样?” “我不会和你如此交易。也不会刻意拦着你,去得到那个人渣。纯钧不是元不离,他也许会爱上你的强大,因为你奇货可居,脑袋还笨,利用起来很容易。你可以继续饮鸩止渴。不过,元宝就不要再继续养在身边了。他会成为你的软肋。你会害死他。我来想办法,助力元宝的修行。他现在缺的,是一些重明之血而已。元一一,你想好……纯钧和元宝,你只能选一个留在身边。”幺离凰长眉一挑,步步紧逼:“你放不下你的,并非元不离。而是你的执念。如果爱是一种折磨,那也来自你的心魔。” “幺离凰,你不像一个女人。”元一一嗫喏道:“你很可怕。” “长生不老如你,自然不知道凤凰涅槃的虐心之痛。死而后生,就会让人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犀利的看透。再者,我与赤霄,已经冲破战龙决的九霄之力。即便对战你的真身,我们也毫无无压力。元夫人,我愿意与你合作,更多出于喜欢你率直的性格,还有元宝……我们有缘。如此而已……纯钧你喜欢,便拿去。但若你被他左右,我便会为了维护大燕,以及保护元宝。第一时间剿灭你,懂了吗?”幺离凰轻启樱唇,微眯凤眸:“到时候,恐怕就并非一坛孟婆汤,能解决了……” 元一一抹抹眼泪,又气又笑:“原以为我的故事,会让你感动,同情我,帮我。没想到……凰后如此冷酷无情。放心吧,灵猿一族的智商,比你们人类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就知道,猴精猴精这话,不委屈你。”幺离凰叹息一声:“元夫人的故事,编得倒十分精彩,引人入胜。” “不离不弃,依依不舍。都是真的……”元一一用牙齿轻轻咬着衣袖上的小巧花边儿,幽怨道:“还有,你助力元宝修行的事儿,不能反悔。我保证不再招惹那个纯钧便是。最后,偶尔撩一撩,解闷儿……” “成交。”幺离凰微微一笑:“不过,我说的孟婆汤,也当真。他日,我若得此物,便送你。” “我才不会喝。”元一一恶狠狠呲出尖厉的猿牙。 幺离凰笑得又诡异又清冷,元一一不禁一身冷汗。不知为何,她打心眼儿里,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凰后,心生惧意。 “启禀凰后,山顶桃花林。有人与魑魅混战,似乎为争夺一颗大桃。”营帐之外,有兵士高声禀报。 “白桃之王!”幺离凰与元一一,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令纯钧、焰十九召集赤焰光军,从四个方向将其包围,本宫与元夫人即刻便到。”幺离凰背起自己的长剑。 “多半就是以元宝胁迫我,操纵魑魅的那些歹人。”元一一咬牙切齿道:“这次,老娘非要将他们吃个干干净净。” “我记得,你说他们操纵魑魅,就是为了修炼旱魃?”幺离凰蹙眉,若有所思。 “没错,他们有几百人,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中年人,长得很丑。女的没看见她的脸,但从背影上看,窈窕出众。他们都通晓方士之术,特别是那女的。她作法养了一头最强壮的赤眼魑魅,每日让它食魑魅之心。” “相传百鬼一魃。她是想修炼魔力强悍的旱魃,居心叵测。不过,他们寻白桃之王,又有何用?难道也为了滋养容貌。”幺离凰困惑道:“若为争夺之势,说明不止一方,对这白桃之王虎视眈眈。还有什么人,也进了这暗鸦山吗?” “说到桃子,必然我们灵猿最有发言权。这暗鸦山的白桃,滋味鲜美,是桃子中的极品。而这白桃之王,据说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能有延年益寿之功。若是体弱多病的孩子或者老人,可以延寿。夺桃之人,大概为了治病吧。”元一一娓娓道来。 “如此说来,为了救人?”幺离凰挑开营帐的风帘,微微迟疑。 恰在此时,一个黑乎乎的毛团从账外滚进了来。他和幺离凰撞了个满怀,正是抱了一怀抱桃子的黑猿元宝。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串被击杀的暗鸦。 元宝把桃子和暗鸦,献宝一般的堆到幺离凰脚边,他又蹦又跳嘴里吱吱哇哇的兴奋喊叫着,不亦乐乎。 “元宝,你不去练功,倒跑去摘桃子抓鸟儿。你这个德行,什么时候才能修炼成人!”元一一气不打一处来,薅住元宝脖子上的皮毛,一通用力。后者痛呼着,发出狗崽般示弱乞求的声音。 “元夫人,你看元宝抓来的暗鸦,似乎有古怪。”幺离凰拎起来一只暗鸦尸体,仔细盯着暗鸦赤红的眼眸。 元一一闻言,松手放开元宝,她拿起另一只暗鸦,打量后倒吸冷气:“确实如此。似乎被下了降头。术士可以通过这些暗鸦之眼,来直接探听我们这边的情况。还好,都被元宝用石头打下来了。” “你也看出来,它们有古怪,对吗?元宝,这次你很棒!”幺离凰亲昵的抚摸着元宝的脑袋,他羞涩的低了头,扭捏的依偎在她身畔,活脱脱一头忠心耿耿的大狗。 “幺离凰。我突然想到一种恶毒的巫术。旱魃是没有魂魄的。如果有人想要为其注入人类的三魂七魄。必须用白桃之王做引……方能将人类体内的魂魄,贯入旱魃之身。这样一来,拥有旱魃金刚不坏之身的人类,恐怕就无人能敌了。”元一一喃喃道。 “并非为了救人,还是要害人。”幺离凰凛然道:“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这一次决不能让其得逞。” 394.又见 暗鸦山顶,一片混乱。红色衣衫的赤焰光军,将一队扶桑浪人装扮的人马,还有灰衫镖师装扮的一伙人,都包围其中。浪人与镖师都拼命想靠近山顶悬崖边上的老桃树。 那树足有几个成年男人合抱那般粗壮。它枝叶繁茂,硕果累累。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树顶上一个硕大的白桃。那果实已经晶莹剔透,仿若一颗精致的水晶果,挂在树冠顶端,令人烁烁瞩目。 扶桑浪人中,混杂着一些面目狰狞的魑魅,它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其中还有一个异常高大的赤眼魔物,不但伤人,也啮噬着周边的魑魅。它浑身染血,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无论魑魅或灰衣镖师,与其对战都力有不逮。 幺离凰与元一一,以及元宝站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居高临下望着悬崖之畔的混战场面。 纯钧与焰十九亦然加入混战,他们本想以人数之胜,先发夺人,将夺桃双方都及时控制。但混战之中,魑魅力大无穷,浪人的暗器刁钻毒辣,而那些灰衣镖师武艺高超,一时间竟然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元宝眼见魑魅伤人,它一身黑毛尽数咋呼起来,双掌挥舞,尽力蹦跳着。 幺离凰一把按住他的手臂,低低道:“现在不行,元宝。你伤势未愈,不能出战。” “一群凡人,不足为惧。让老娘先下去助纯钧将军一臂之力。”元一一跃跃欲试。 “你也给本宫老实呆着,时机未到。”幺离凰微微蹙眉,仔细观察着混战一团的人马。 “你们看,扶桑浪人最后面,那个蒙面吹笛之人。她在用魔音控制着那头赤眼妖物。她身后那个秃头胖子,正在用符咒与铃阵,召唤山中更多的魑魅前来。他们……在助力那妖物,捕食魑魅。元一一,你仔细看看,那伙人是不是虏获你和元宝的歹人。”幺离凰细白手指,轻轻指向那人。 “不错,就是他们。元宝,你早就认出了那群混蛋,对吗?”元一一咬牙切齿。 元宝的牙齿也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可见曾经吃过很多,这些歹人的虐待。此时已经愤怒异常。 “那些扶桑浪人在与灰衣人夺桃。灰衣人人数不多,恐怕要吃亏。”元一一惊喊。 “他们人马虽然不多,但战力不可轻视。你看见他们将那蓝衣少年围在当中,恐怕他是他们的主子,正在排兵布阵。他的阵法刁钻,扶桑浪人根本不是对手。你看,树顶已经有灰衣人接近白桃之王了。”幺离凰定睛看去。 遥遥望去,那蓝衣公子玉树临风,身影十分眼熟。他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指挥杀伐决断,却又十分老道。忽然之间,他一个手势。身后的灰衣人突然取出六箭连发的双排弩箭。一阵箭雨猝不及防,竟然射杀了十数位正欲烧树的扶桑浪人。 幺离凰暗暗心惊,却又百感交集。 “亭羽,怎么会是亭羽?他也来夺这白桃之王?那么,那个人……是不是也来了?”幺离凰长眉微蹙,心中暗道。她迅速拨下发髻上的红色绮罗面纱遮住面庞。看来,此战却要速战速决,不可恋战。 “元夫人,那些魑魅就拜托你了。我来对付那个红眼睛的。”幺离凰从身后抽出长剑,擎在左手之中。 她微眯眼眸,浅笑道:“元宝,看到树上那个大桃儿没,姐姐喜欢。你帮姐姐夺来。” 黑猿扭头,兴奋的尖叫几声,得意洋洋。他刚要跳出去,却被幺离凰拉住,她笑吟吟道:“别着急,一会你看火烧起来了,再趁乱去摘桃不迟!” 幺离凰扭头,望向传令兵,厉声喝道:“打旗语,布八卦阵。这些扶桑异人,最怕这个。令焰十九,上鬼烟火箭。不可伤灰衣人及那蓝衫公子。违令者斩!” “你怎么知道魑魅怕火?”元一一与幺离凰同时从怪石上,飞身而下。她没忘记追问道。 “猜的……”幺离凰浅浅一笑,她赤红的身影如同一道绚丽的火焰,在空中划过绝美的弧线。 蒙面的裴绰约与商天亮,正在交战正酣之处。忽见包围而来的赤焰光军化整为零,突然变阵。弹指间就将他们的人马分割成了若干部分。 一阵拉着长长的璀蓝烟尾的火箭,密不透风般铺天盖地而来。击中盔甲竟然弹射出巨大的蓝色烟雾,呛人异常。闻者登时呼吸困难,手脚抽搐,顷刻间便丧失了战力。 “不好,是毒烟。用便溺浇湿战袍,掩住口鼻,辟毒!”裴绰约断喝一声。 扶桑浪人们手忙脚乱,顾不得许多,赶忙用尿浇了战袍,堵住口鼻。裴绰约一把抢过身边商天亮的布巾,恶狠狠道:“大爷的,不知道老子现在是女人?不方便……” 商天亮翻了个白眼。他一边勉强坚持铃阵召唤更多的魑魅,一边尖叫道:“大哥,别停锁魂笛。旱魃会失控。” 裴绰约也顾不得许多,踹开瘫软在自己身旁的浪人,勉力继续吹笛。笛声突然高昂,那赤焰的妖物狂性大发,伤人无数。 “大哥,我怎么觉得……更喘不上气了……”商天亮脸色铁青,断断续续道。 “笨蛋,本宫料到你们会用人溺辟毒。这鬼烟不见便水还好,若碰了那么一丁点儿,只会……加快毒素入侵大脑的速度。”一声冰冷的女声在他们头顶掠过。 裴绰约只觉得手中一凉,笛子也被对方从空中用内力,吸入掌中。而商天亮已经右脸挨了猝不及防的一踢,他闷哼一声,倒在土地中。他们二人,都惊愣的望着烟雾之中,赤红明艳的女人,仗剑而立。 她蒙着面,一双邃黒的星眸却美得令人窒息。一身赤红的战袍,利落的盘髻,斜插着赤金凤凰钗。一双细白的手掌戴着薄薄的金掌套。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而冷冽的霸气。 “你就是凰后?”商天亮惊惧不已,他后退几步。 “商郁臣,你竟然逃得出来。”幺离凰的金掌套,轻而易举便将掌中玉笛,瞬间碾为粉末。她凝视着商天亮,遂而否定:“你不是商郁臣,看来,你是他的弟弟商天亮!” “你……你果然是明月夜?”裴绰约尖厉的嗓音,穿透力十足。 幺离凰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禁眉目之间,冷冽森然:“他竟然救了你?也罢,那你只好,再死一次了……裴绰约。” 话音未落,幺离凰已经如一道赤红的火焰,凌厉的剑风直劈向裴绰约。 裴绰约本想应招,但对方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让她大惊失色,她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活着接住这一剑。她一咬牙,尽力将身边的两个昏迷中的浪人身体做了临时盾牌。 浪人的尸体犹如粉末般,在剑风下四散炸裂。裴绰约趁乱拽住吓愣住的商天亮,用土遁之术,消失在烟雾之中。 幺离凰暗暗一惊,她刚要追袭,身后却袭过一阵腥臭之风。她本能的便用长剑回击。与那疯狂的红眼妖物直直打了个照面儿。正是那即将炼化的旱魃真身。 长剑劈入它的身体,竟然纹丝未动,不过擦出了几道火花而已。幺离凰微微一愣,心知这妖物恐怕已练就出了金刚不坏之身。她与它厮斗了几个回合,竟然势均力敌。 幺离凰想起那日降服那铜血老尸的情景。她急中生智,撩开面纱,用牙齿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到长剑之上。又催动体内战龙决。 她仗剑再次犀利攻击那旱魃的双眼与喉咙等要害。但手中长剑毕竟不是乾坤剑,虽染凤凰血,威力却并未能发挥到极致。剑锋虽然深入旱魃的身体,却并未造成致命伤害,反而激怒了它的凶性大发。 旱魃扬天嘶吼着,它发出了令人心魂震颤的尖叫,那声音犹如利剑钻入耳膜,令人头痛不已。功力尚弱的浪人与赤焰光军,竟然有人当场吐血而亡,倒地后身体爆裂成了血块。 幺离凰眼见那白马之上的蓝衣公子,也口吐鲜血,径直便从马上栽倒下来。她勉力飞身而去,及时接住了他。她从袖中迅速取出一枚金色药丸,硬生生塞进温亭羽的口中。只见他面如金纸,已经近乎昏厥。她不禁叹息一声,撕下自己的衣袖,团成一团儿,塞住他的耳朵。 温亭羽在剧烈的头痛中,影影绰绰望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惊喜的拼力想要拉住那人赤红的衣袖。他嗫喏道:“月夜,是你吗?” 幺离凰深沉蹙眉,她一甩衣袖,让昏过去的温亭羽跌落在赶过来的镖师怀中。 她冷冷道:“公子认错人了。” 旱魃已经吃足了一百个魑魅,又被幺离凰激发出狂妄妖性。它尽力嘶吼着,将面前的不管是人还是魑魅,都尽情撕裂成两半。一时间,残肢乱飞,血染泥土,甚至将树上的白嫩的桃果,都染红了。桃树叶子上,淅淅沥沥的滴答着人的鲜血和魑魅的黑血。 元一一已经显现真身白猿,她剿灭了剩余的魑魅。便疾步飞奔向,与旱魃混战中的幺离凰身畔。但即便一人一灵猿的全力对战,依旧无法辖制住疯狂的旱魃。 白猿眼见旱魃已经抓住了纯钧,并将他举过头顶,想要将其一分为二。她硬生生用肩膀将旱魃撞了个趔趄。惊愣的纯钧得以逃脱。但旱魃也随即用钢爪,重伤了白猿的肩膀。她猝然倒地,再也无力反抗。还好,恰在此时,幺离凰仗剑解围。 “你不是说,灵猿的智商比人,高得多吗?果然是骗人的猴子。”幺离凰狠狠道。她挡在白猿面前,又一次承接住了旱魃迅猛的攻击。 “老娘……”话音未落,白猿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她惨笑无语,力不从心瘫倒在地。 幺离凰与旱魃缠斗了十几个回合,她的体力也明显不支。躲闪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赤红色的衣衫上已经隐现被钢爪划伤的血渍。 无论是赤焰光军,还是灰衣人,虽然想尽力解围,但根本无法靠近一步。 这旱魃尝到了凤凰之血的鲜甜,杀心更胜。它咄咄逼人,眼瞅着就要将幺离凰生吞入肚。 它张开血盆大口,狞笑着扑向被逼退,靠在山石上,气喘吁吁的幺离凰。 “糟糕……”幺离凰暗呼不妙。她本能的闭上眼睛,等待致命的一击。 恰在此时,一声雄厚威武的吼声,从老桃树顶端由上而下劈下来。 幺离凰睁开眼睛,惊诧的望着树冠上落下万道金线。 一头浑身散发着耀眼光环的金猿,从树顶上跳下来。他身上的赤金猴毫,犹如犀利的光剑,直直都射入了旱魃体内。 接下来,却万籁俱静。 旱魃愣愣的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身体,而所有人又都盯着发呆的妖物。无人明白发生了什么。 元宝终于突破了修炼的大限。黑猿的真身是金猿。看上去,他似乎抑制住了旱魃的攻击。但又好像并没有对它造成伤害。众人匪夷所思。 金猿跳到幺离凰身边,他浑身上下被金色的光芒包裹着。他将怀中的巨大白桃之王,递到幺离凰手中。 “姐姐,你要的桃子。”金猿脆生生道。遂而,他的幻身开始显现,光芒弱去。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惶惑的看着自己的手脚。 他有一头金子般闪耀的长发,和一双璀璨如碧空之洗的蓝眼眸。幺离凰惊诧不已。 “姐姐,元宝……可是好看的男子?”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的眼眸。 幺离凰抱着白桃之王,目瞪口呆望着那俊美的男人,她吞了吞口水,扭过头去:“元宝,幻身也要穿衣衫的……” 元宝正在打量着自己身体,他身后的旱魃已经举起了钢爪,朝着他们二人扑身而来。 但就在下个瞬间,旱魃体内似乎被什么贯穿了。它痛苦的嘶吼着,身体内部迸发出万道金线,生生把它割裂成众多的碎片,化成了一阵腥气异常的黑雨,洒落在众人的衣衫上。 元宝愣了一下,手疾眼快从身上拽下一根猴毛,瞬间变成了一把纸伞,他用伞挡住了自己和怀中的人。 旱魃的污血弄脏了纸伞,但伞下的男女却纤尘不染。 “姐姐,元宝的样子,你可喜欢?”元宝红唇魅惑,却扬起一个孩子般的明净笑容。 “小混蛋,有了漂亮姐姐就忘了老娘是吧。你娘可受伤了,还不滚过来,看看……”元一一恶狠狠道,她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捡起一块石头就狠狠砍过去。 “元宝,第一,放开我。第二,穿衣裳。”幺离凰抚住跳痛不已的额角。 “这样很好啊,以前元宝也不穿衣衫的。姐姐也没嫌弃过……”元宝撇撇嘴,放开怀抱中的娇弱女子。他打量下自己匀称而健美的身材,委屈的一转身,一袭暗黑色的蜀锦衣衫落身。他又蹦蹦跳跳去扶娘亲元一一了。 这一边,焰十九愣愣的看了看元宝,又打量了下脸色惊白的纯钧,结结巴巴道:“哥,这猴子,怎么变成了你……除了眼睛和头发的眼色不像……其他的,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钻出来的。” “月夜,你没事吧……”温亭羽已经幽幽醒转,他情不自禁摆脱镖师的搀扶,跌跌撞撞走过来,欣喜非凡。 “大胆,竟敢对凰后无礼!”赤焰光军的守卫,手疾眼快,用长矛挡住温亭羽的去路。 “凰后?你是……大燕的凰后……”温亭羽望着面前蒙着面纱的红衣女人,她雍容而华贵,冰冷而霸气。 “你是何人?为何到暗鸦山来夺取,白桃之王?”幺离凰淡淡道,她的黑眸冷淡而毫无情绪。 暗鸦山顶,白桃树下。一时间,恶战才过,众人心中,却又各自酝酿着,不可言说的情绪。山雨欲来风满楼…… 395.元宝 凰后带领的赤焰光军,终于剿灭了暗鸦山所有的魑魅,圆满班师回朝。 幺离凰令焰十九将整个暗鸦山搜遍,虏获了若干扶桑浪人的残部。唯独没有找到裴绰约与商天亮。她便下令留下千余人打扫战场,和继续搜寻余孽。剩余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了弈乾宫。 元一一身受重伤,只好与幺离凰同乘金玉车舆,元宝便也趁机同坐。 幺离凰换下了战袍银甲,身穿一袭宽袍大袖的赤红蜀锦衫裙,将长发紧凑的盘成了侧髻,无妆无饰,只系了一条金色缀着羽毛纹路的丝带。难得一身清爽与简约,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妩媚与俏丽。 元一一的右肩被旱魃重创,虽然她身为灵猿,恢复能力惊人,但旱魃钢爪之毒却也着实厉害。幺离凰亲自为她刮骨疗毒,缝合了伤口,敷了药包扎了布巾。可想要完全痊愈还要相当一段时间。此时此刻,她脸色苍白,几乎媲美自己身上的白衫裙。 元宝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元一一,嘘寒问暖,她十分受用。只是,这小混蛋虽然美其名,贴身照顾自己,其实别有用心。他啊,身在曹营心在汉。比如此刻,敷衍着与自己聊天,一双碧眼却有意无意紧紧跟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红衣佳人。 “我就纳闷,你怎么就突然幻化了呢?”元一一蹙眉,她一把薅住元宝的脖领子,将他拉近自己。 他不再黑猿憨厚模样,一双碧色眼眸形状优美,瞳孔却晕染着黑金边缘。似乎一种名贵的宝石,闪烁着奇异而璀璨的光芒。这眼睛,似曾相识。只是熟悉的那一双,不曾如此清澈而明亮。元宝,容貌很像元不离,只不过气质中,没有那人的阴郁与……孤独。她的心,就突然被扎痛了一般。她扭过头,手指用力,流露出几分纠结情绪。 “娘亲,我快两千岁了。幻化已经算晚……”元宝好脾气的拍拍元一一的手背,示意她放松片刻。 “若你能那么容易自行冲开幻化大关。我何必费力周折,到处给你寻找仙草灵果助力?早不幻化,晚不幻化,你娘快被旱魃打扁时不幻化,偏偏等到人家有危险时,华丽变身……元宝,你早算计好的吧?”元一一把元宝拉近自己,在他耳畔低低道:“依我之见,你早就可以控制幻身了。小混蛋,你居心不良!” “没有,我的亲娘啊,您可不要胡说八道,不就伤了胳膊,没被打到脑袋吗?怎么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儿子就是看到母亲身陷险境,情急之下,一股真气冲破了任督二脉,因而得此升华。”元宝忧郁的凝视着元一一,顺手捂住她咄咄不休的嘴巴。 元一一不客气的咬住元宝的手指,后者蹙紧眉心,龇牙咧嘴低低谄媚道:“儿子帮您,约纯钧夜晚相会,如何?” 元一一哼了一声,松开牙齿,打落元宝的手掌:“你敢骗你老娘,有你好看。” “凰后,我没说错吧,我家元宝可是好看的男子?”元一一细眯着眼睛,不怀好意打量着幺离凰:“他可比赤霄长得好看多了……不如,做了我们元宝的娘子可好?” “元夫人,你的脑袋也被旱魃打坏了吧?本宫又不是没有见过好看的男子……”幺离凰扫了一眼有些扭捏的元宝。 这家伙活脱脱一个高配版的纯钧,身材更颀长,肌肉更紧凑。再加之金发碧眼,确实比纯钧养眼许多。但就是因为他容貌与纯钧过于相似,她见了总是手心痒痒,很想扇个巴掌过去,心里才畅快。 “元宝,听说你们灵猿可以选择幻身……性别以及容貌……你为何不选个女子,想必天生丽质,是个做宠妃的胚子。”幺离凰举着一枚羽扇,轻轻扇着风。 “我看过父王的画像,在我心目中,最帅的男人就是我父王……再说,我分明就是男儿身,为何要幻身女人?”元宝有些伤心,他不自信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姐姐不喜欢元宝的样子?莫非……你喜欢那个蓝衣公子?我也可以变成他的样子哦,可他看起来弱不禁风,一点不抗揍。” “怎么不好看?我们灵猿一族的驱神圣猿元不离,他简直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喜欢他的母猴子多了去了……都惦记着给他生小猴子,到底是老娘下手快,一掌拿下!我儿子元宝比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你太不识货!”元一一呲牙不客气道。 “本宫又不是母猴子……”幺离凰长眉一扬,眼神冰冷:“本宫看见纯钧这个人渣,就想狠狠抽他一巴掌,心里才顺畅。元宝,以后你要小心,不要突然跳到本宫面前,容易误伤。” 元宝惊悚的抱住自己脑袋,蹲在一旁,扼腕不已:“那我还是换个幻身吧……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 “姐姐?你已经两千岁了,我都能叫你猴子十八辈的老祖宗了。你还唤本宫姐姐?本宫……有那么老吗?”幺离凰叹息一声,挑开珠帘,望着窗外景色。 “莫非凰后娘娘,喜欢那个,据说是东华九州最养眼的美男子,大常西凉王……哥舒寒?”元一一眸中闪过一丝促狭。 幺离凰细白的手指停滞一刻,珠帘从她指尖滑落。她凤眸寒凉一片,冷冷道:“哥舒寒……是何人?本宫……不认识。元宝,去告诉纯钧,本宫累了,就近扎营。还有……本宫要他亲自巡营,不得有误。若再有差池,军法处置。” 元宝愣了瞬间,赶忙从车舆跳下。整个行进的队伍戛然而止。人声嘈杂,显然在安排驻扎事宜。 “幺离凰,你故意的?元宝才说要帮老娘约纯钧相会。”园一一咬牙切齿,不甘心道。 “对,本宫就是故意的。你打得过本宫吗?”幺离凰阴森森道:“本宫睚眦必报,没想刻意隐瞒。” “启禀凰后,大常特使温亭羽求见。”车外卫兵高声禀报。 “不见。”幺离凰斩钉截铁。 “凰后,大常温亭羽求见。”温亭羽不温不火的声音,犹如金玉,在窗外响起:“家母等待白桃之王救命,请娘娘慈悲为怀。” 396.元气 金玉车舆之外,温亭羽目光炯炯,充满了期待。 然而,车内一片沉静。片刻之后,里面响起寒凉清冷的声音:“这与本宫何干?白桃之王乃大燕至宝,温大人若有相求,请前往弈乾宫,面见皇帝陛下。” 温亭羽惊愣之下,失望至极,他还要上前一步,继续恳求,却被车舆旁的焰十九眼疾手快拦住。 焰十九不悦道:“温大人,凰后已经明言。您再苦苦相逼,便真心逾越了。休怪本将无礼。送客!” 温亭羽带着难以言述的落寞,被焰十九半推半扶的,请走了。 幺离凰透过珠帘,望着一步三回头的温亭羽。她低垂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眸下方形成了厚重的羽翼,隐匿着不可言说的情绪。 “凰后在想什么?你看上去有心事……”元一一狐疑的挪到幺离凰身畔,低声道:“其实,白桃之王你留着也没什么大用。若这个好看的蓝衣公子想要,给了他又如何?凰后何时是小气之人……如凰后不方便,我愿意帮您这个忙,不如今夜子时,我悄悄把桃子给他送去……” “聒噪。”幺离凰长眉一挑,眸色闪过凛然:“不许你动,温亭羽。” 元一一恍然大悟,她跳下车子,揶揄道:“好好,他是你的菜,老娘不动就是。” 遥遥相对的野草丛中,两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幺离凰的金玉车舆。满身狼狈的裴绰约与商天亮,身后还跟着几个扶桑浪人。他们都灰尘满面,身染鲜血,犹如惊弓之鸟。 “大哥,这一路之上,白桃之王便由幺离凰亲自保管。如今连温亭羽来求,都不曾拿出来。咱们就不要再痴心妄想夺取了。再说,就咱们这几个人,如果硬抢不过以卵击石。想想别的办法吧。”商天亮擦擦额上的冷汗,低低道。 裴绰约不甘心的狠狠盯着那金碧辉煌的车舆,郁闷道:“若她真的是明月夜,如何狠得下心来,枉顾温亭羽的恳求?或者,她真与明月夜并无关联。而且,这女人的战力可远远在明月夜之上,太可怕了。还有那头猴子,寸步不离的保护她,连旱魃都不是他对手。看来,也只能另想他法。” 几个人相视,都心生忐忑不安。裴绰约默默叹息一声,率先领着他们隐入黑暗之中。 不多时,他们便回到了藏身的石穴中。 裴绰约坐在一堆柴草之上,她望着匆匆忙忙正在收拾东西,打算撤退的浪人们,若有所思。 商天亮包扎好自己的伤口,便拿着药包蹑手蹑脚走过来。他小心翼翼的撕开裴绰约被剑气划伤的衣袖,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他为她清理伤口,敷药,和包扎。 “大哥,旱魃虽然练成,但也被金猿剿灭。白桃之王也被幺离凰抢走了。你恐怕还要暂时委屈自己,将魂魄寄存在裴绰约的身体中。只是这身体,被你糟蹋的差不多了。恐怕也不能维持太久时间。我先为你疗伤,想想以后怎么办。”商天亮郁闷道。 这一次,裴绰约并没有阻拦,她微微蹙眉,深深叹息:“谁能想到,几个月来的努力,功亏于溃。当初,这裴绰约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硬生生被你喂药打掉了。她本就元气大伤。老子原以为这具烂身子,不会用太久时间,所以也懒得管她……我担心,她的身体恐怕再难支撑几日了。” 商天亮低下头,思忖片刻,突然抬头阴森森低语道:“大哥,这几个扶桑浪人虽然受了伤,但他们都是练武之人。我可将他们的元力凝聚在一起,先输送到你体内。这样便能支撑几个月时间,我们便能再找到一具适合你的身体了。” “老子,看中了赤霄的身体。若能得到逴龙再生之躯,想必你我兄弟的雄心大业必成!”裴绰约抹掉唇畔的一抹鲜血,笑得阴冷毒辣。 商天亮会心的一笑。他转身离开。不多时,山洞的另一侧传来几声凄惨的呼救声,遂而又戛然而止。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商天亮捧着一盘子血淋淋的人心,急冲冲跑过来。他焦急道:“大哥,你先把这些心吃了。他们的元力都凝聚在心脉中。此刻心血尚热,效果最滋补。” 裴绰约目光笃定,她左右手各拿起一个尚有心跳的人心,不顾一切的大口咀嚼起来,血腥气登时弥漫了整个洞穴。她的嘴巴,齿间,双手以及衣裙,都沾染了大量的鲜血。她仿若一个吃人的妖怪,细长的眼眸中,燃烧着恶鬼一般的贪婪与欲望。 生吃完了人心,裴绰约忍住身体本能的恶心与颤栗。她深深舒了口气,在自己衣裙上擦了擦手。 “天亮,帮哥哥烧一锅水吧。我要洗洗这身子。再找几件干净的衣裙来。如今,你我能利用的,也就是这女人的身子了。还好,她尚还有用。”裴绰约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流露出一丝放荡之笑。 商天亮一直对商郁臣言听计从,他赶忙亲自烧了水,帮助裴绰约沐浴更衣。 不多时,装饰一新的裴绰约,犹如出水芙蓉般白润秀丽起来。偷偷打量着面前这具玲珑有致的女体,商天亮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暗暗吞了吞口水。 “怎么,天亮,你也喜欢裴绰约吗?”裴绰约饶有深意,她揽住商天亮的肩膀,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后者的脸颊。 “大哥说笑了,天亮不敢。”商天亮只觉得身体里燃烧着一团难以压抑的火焰,甚至让他有了生理反应。他赶忙躬住身体,尴尬的尽量掩饰自己的变化。 “没关系,反正也是裴绰约的身体。老子自己享受不来,便宜了自己兄弟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来吧,天亮……”裴绰约就势躺在了枯草堆上。她故意拉开了衣领的一角,露出了白皙温润的肌肤。 “真的,真的可以吗?大哥……”商天亮欲火难耐,扭扭捏捏凑了过去。 裴绰约灵巧的双手在他身体上游走,用红艳艳的唇瓣若近若离,靠近他的嘴唇。 商天亮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眩起来。却在巨大的欣喜之中,突然被人狠狠咬住了喉咙。他惊惧的挣扎着,却被裴绰约扑身压倒,动弹不得。 商天亮已经无法呼救出声了。他大张的嘴巴中猛烈的吸着空气,又从喉咙的伤口中游走出去,发出呲呲的恐惧声响。 不过半柱香时间,裴绰约便将商天亮的元气从脖颈中的热血中,吸食殆尽。 断了气的商天亮,依旧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到死他也想不清楚,为何大哥能如此待他。他们可是亲兄弟啊,一奶同胞的手足。 裴绰约用衣袖,妩媚的擦了擦自己的红唇。在吸食过商天亮的元气之后,她更加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天亮,这就算你为兄长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有了你修炼多年的元气相助,裴绰约的身体便能支撑更久的时间。兄长会为你报仇的……兄长一定会手刃幺离凰和赤霄。你要保佑哥哥哦……”裴绰约笑得妖媚艳丽。 她轻轻舔舐着手指上的残血,伸了个慵懒的懒腰。 “天意如此,如果一定非要我用裴绰约的身体,我也只能物尽其用了……哈哈……” 397.夜见 温亭羽带领一众光熙商会的镖师,不日来到汴京。他们在商会麾下的兰见会馆入驻。 大燕的都城,繁华热闹。看来,这几年来,大燕新皇赤霄文韬武略,励精图治,睥睨天下,万民景仰。如今的大燕已经进入了盛景时代,而多年来饱受战乱骚扰的大常,已落后其下。温亭羽暗自心忧,愁眉不展。 满城的碧玉梧桐,正是郁郁葱葱之际,枝叶之间,挂满了绒球一般的小小梧桐果,散发着清淡香气。月影婆娑,星空璀璨,可温亭羽哪有心情欣赏美景。他独自一人,靠着窗,喝着一壶闷酒。 夜已深,镖师们眼见温亭羽,长吁短叹,奋笔疾书,没人敢打扰这位执拗的三公子。下人们端来了温热的燕窝汤羹,放在一旁。他们不敢久留,只好溜回去房间,早早歇息。 温亭羽的酒量不大,没有一个时辰,这闷酒就把自己喝晕乎了。他用手指撑住额头,打着瞌睡,偶尔会喃喃自语,似乎呼唤着什么人的名字。 一道暗黑身影,灵敏的从窗子一跃而入。那人身穿黑色夜行衣,还用面纱遮住了头脸。 黑衣人并未偷袭酣睡中的温亭羽,而是蹑手蹑脚将身后的包袱解下来,放在他身旁的桌几上。 他被桌几上的洒金笺吸引住了目光。那是温亭羽酒醉写下的诗词,字迹隽永清秀,赏心悦目。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黑衣人心中默念着诗文,他的右手微微颤抖着,露在面纱外的黑眸,禁不住肝肠寸断的忧愁。” 黑衣人默念,暗暗无声叹息。他沉默的拿起温亭羽的外衫,轻柔的搭在其肩上。一抹熟悉的白檀香,萦绕着鼻息。黑衣人想走,却又一时舍不得。 窗外的合欢树,粉色的绒花,一朵一朵落下。一双青鸟,低婉吟唱,还有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是巡夜人的疲惫的重复与往返。黑衣人心下一狠,他转身就要从窗子飞身离开。 “既然来了,为何不肯相见……”身后响起温亭羽郎朗金玉之声,温婉而又裹挟着淡淡的忧伤。 黑衣人愣住,他没有转身,声音暗哑:“三公子,我家主人遣属下为您送来此物。任务圆满,自当告退。” “你知道瞒不了我……又何必要瞒……月夜,汴京此行,若不得见,亭羽不会铩羽而归。”温亭羽起身,身上的外衫跌落在青石地上。 温亭羽伸出颀长手指,抚摸着用黑色细布包裹着的木匣,低语道:“是白桃之王吧。你若不来,或许真是凰后。但若你来了,必定是月夜无疑。你可以易容,变声,但一颗真心,无法伪装……亭羽笃定,今夜便刻意等你前来,相会。” 黑衣人无奈的笑了一声。他转身,取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颊,正是大燕凰后幺离凰。 “温亭羽,知道瞒不过你……更明白若不见你一面,你不会死心回长安。也罢……”幺离凰樱唇轻启,眸色清凉:“但你务必要搞清楚一件事,你见的是幺离凰。明月夜,已经死在了清水镇的桃花山,那是定局。” 温亭羽不待幺离凰话音落下,便已经疾步走过,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掌。 “你……这些年,可好?”他急急道。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温暖如熙。而她的手指却冰凉不已,特别是受过伤的右掌,仿若腊月寒冰。 温亭羽愣愣的望着幺离凰眼眸,自己先禁不住热泪长流。他一脸的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点如玉公子的郎朗风度。 幺离凰仿若在心口上插了块硬生生的骨,刺痛难咽。她极力压抑,刻意浅笑:“傻子,还那么傻。” 她将手指从他掌中抽离,又从自己袖中,抖出一块丝白手帕,轻轻擦拭着他的眼泪。 “我很好,不必挂念。温伯母身体可安好?这白桃之王,速速命人用冰盒镇着,快马送回承都。”她不吝牵挂。 “我娘亲无碍,讨要白桃之王不过理由,是亭羽无奈之举。”温亭羽眼泪还没擦干净,在幺离凰微蹙长眉的灼视下,不由得又出一身热汗。 他嗫喏道:“凰……凰后娘娘恕罪。” “算了,我也猜到了。”幺离凰退后几步,她靠在窗前,背对着他:“无碍,这白桃之王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还是送回承都,为温伯母庆生吧,再有半月便是她老人家的大衍之寿。只是,亭羽,不要再来汴京寻我了,可好。” “难得……你还记得我娘亲的生辰……家父家母身体康健,只是极为想念义女月夜……”温亭羽不甘心道。 “亭羽,记住我说过的话。今日之后,我不会再认得你……”幺离凰冰冷道。 “不管你是谁,都是亭羽心里无时不刻惦记着,那个人。”他颓然道:“只要你平安,欢喜。” 幺离凰眉梢不动声色的,微微一挑。 “长安的人,一切都好。皇上日理万机,不辞辛苦,一心要为大常带了盛世太平。皇子夜瀮归聪明伶俐,心思细腻。他被贤妃云文慧照顾的很好。重楼已经成婚,不日便要诞下孩儿。景天现在雪莲身边帮忙,雪见和紫萱也都嫁了好人家。茉茉那孩子虽然在养在王府,但也无忧无虑,你不必挂心。只要亭羽有生之年,但凡月夜曾经挂心的人,我都会一一照顾。皇上赐汪帅国公之礼厚葬。每逢汪帅与苗逸仙的忌日、清明、寒食之节,我会亲自前往清水镇的衣冠冢,代你祭拜。我只说这一次,今日之后。亭羽不会再贸然打扰凰后。只是,斩汐说,你若过得不开心,或有了难处,万万要想到长安还有你的两位……哥哥。”温亭羽不看幺离凰,他一口气急急的说完。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劝你和我回长安。当年,亭羽没有保护好月夜,心中时常愧疚。我没有能力,给月夜想要的生活,只有在背后默默祝福。我永远尊重月夜的选择,我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明月夜还是幺离凰。我都希望你……平安吉祥。你若安好,亭羽晴朗……”温亭羽终于放慢了语速,难以隐匿语调中的悲哀:“你好吗?欢喜吗?我要你看着兄长的眼睛,告诉我。” 幺离凰抬起眼眸,她眉目如画,惊艳绝美。灿若星辰的黑眸,弥漫着百转千回的情绪。 她沉寂片刻,终归唇角染笑,淡淡道:“我很好,以后……也会更好。此前种种,一言难尽,我也不再想提及前尘往事。有的人,有的事,注定会两两相忘。如今,我是赤霄的凰后,他真心待我,我自然不会负他。日后,我也会尽力而为,助力大燕与大常缔结友好。亭羽哥哥,你照顾好雪莲……和自己。也请你转告斩汐,离凰永远不会和兄长为敌。只是,离凰已为燕人……大燕亦然是离凰的母国。” “那……你不恨他?”温亭羽轻轻道。 “有爱才有恨。我对他无爱,又何来恨?”幺离凰微微蹙眉。 “我又没说,他是谁……你却答得如此笃定果断……你真的……能忘了心里那人吗?”他无奈叹息,苦笑道:“皇上猜的真准,你和他果然斩不断理还乱。算了……再过几日,那人便要来汴京为皇子求亲,见不见便是你的事情。” 幺离凰冷笑:“他便为自己求亲,又关离凰何事?对了,当日与你争夺白桃之王的人,是裴绰约。你心中明白就好。可惜让她逃走了。我担心她死性不改,可能会对你和斩汐不利。你们自然要当心。” “裴绰约真的还没死?”温亭羽惊诧不已:“那亭羽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回长安了。临行前,皇上密诏与我,要带回裴绰约的首级。” “斩汐让你来做这件事?太危险了。”她亦然惊讶:“算了,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好,兄长在兰见会馆等待便好。” “作为刑部尚书,亭羽千里追凶,也是分内之事。凰后又何必小看我?即便当日并无凰后助力,亭羽也未必不能拿下白桃之王。”温亭羽稍微心虚,却语气郑重:“不过,凰后如今的战力,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他小心翼翼凝视着她,哂笑道:“如今,没有人能够辖制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这一次,凤凰鸟是真的展翅高飞了。” “温大人奉承夸赞的能力,也令人刮目相看。”她微微一笑:“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兄长……保重。” “离凰,哥舒寒体内的梼杌被唤醒,神志不清,当年伤你,实属意外。”温亭羽终于忍不住,低低道:“如今,他的魂降之蛊,已经危及性命。” “温大人的话,离凰听不明白。这……与我何干?”幺离凰面无表情,将面纱再次遮掩住自己的口鼻。她轻轻纵身,从窗子飞身而出,融入夜色,再无半分痕迹。 一片合欢花的残瓣,顺着风飘入窗内,落在桌几上。 温亭羽愣愣的捡起来,展在手中,喃喃自语:“月夜,或许,最看不懂你内心的人,却是……你自己吧……哎。” 398.试探 清晨,乐凰阁。 幺离凰从漓宫回到寝殿,已经将近晌午了。小骨头和窈娘在乐凰阁等着她一起用了午膳。 她和儿子嬉闹玩耍了一阵,奶娘便将小骨头带回窈娘的寝殿午睡。留下窈娘,陪着凰后继续聊天。 归飞拿着碧玉梳,站在幺离凰身后,动作轻柔的为其梳理着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窈娘望着幺离凰一头顺滑若绸缎般的黑发,不禁心生喜欢。她从归飞手中接过玉梳,沾着一点儿合欢花泡制的椰子油,亲手梳理着那几乎垂散到地面上的发丝。她朝着归飞温和的点点头,后者微微一笑,躬身倒退着出了寝殿。 乐凰阁有着宽阔的窗格,垂着微敛珠光的白色绮罗纱幔,拦住了各种小小的飞虫,却并不阻拦滋润的清风,和满园彼岸花的香郁。 幺离凰慵懒的,透过窗子,望着远方碧波荡漾的大海,与海天一色的晴空万里。她的心情清爽而美妙。 “窈娘,本宫真的没有见过,比汴京更美的都城……”幺离凰喃喃道。 “当年先皇龙源陛下,只为凤后思凰回眸一笑,斥巨资修建了这座城。他说,他要为娘子建造一个家……”窈娘一边为幺离凰梳着发,一边温柔浅笑:“慕容皇族的夫君,都极宠爱心爱的女子。不过,百年来,小元宵这不善言辞的家伙,最甚。毕竟,从未有过一位燕皇,为了皇后,摒弃六宫粉黛。即便龙源陛下也有萧妃等数位妃嫔。除了萧妃得过荣宠,剩下几位妃嫔都为和亲而来,虽然得到了优养,却并不成被宠幸。小元宵更厉害,连和亲的形式都拒绝。听说,吐波、狮子国甚至大常,都在试图将公主嫁过来,他们明言不敢觊觎后位,但亦然被赤霄婉拒。只留下狮子国的戴丽雅公主,打算赐婚给慎亲王。” “赤霄的心意,本宫自然明白。但……他毕竟大燕皇帝,如今也只有小骨头一个皇子。那些异邦公主或心存叵测,但大燕的皇裔不可凋零散落。还请夫人可在王公贵戚中,寻得容貌秀丽,性格温婉的大家闺秀,入宫选秀。本宫希望多甄选进宫一些妹妹们,能为皇上开枝散叶,延绵子嗣。”幺离凰目光柔和,深邃而认真。 “这话太妃们也提过,结果被小元宵当场怼回去。一点情面不留……他放下话来,今生今世,赤霄只有一位娘子,就是凰后您啊……哎,这孩子死心眼儿,打小就这般。凰后不知道吧,当年皇上还为太子时,曾有过妃嫔与侍妾,自从在长安长焱宫遇到凰后,回到汴京第一件事,便遣散了所有姬妾。他悄悄跟我说,那时凰后曾调侃,若你爱我,可愿为我遣散六宫,尊我为后,从此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女人?他信以为真。”窈娘戏谑的笑了。 “那时,本宫不过戏言。想让他知难而退。”幺离凰红唇微扬,染着一抹浅笑,竟然有些无奈。 “凰后的话,皇上从来当真。”窈娘收敛起笑容,流露出半分哀愁与半分不安:“离凰,你不会再离开他,对吗?” “幺离凰已为大燕凰后,本宫亦然承诺过,余生会守护在皇上身边。帝后协力,为大燕的百姓们带来太平盛世。”幺离凰眼神纯粹,宁静而幽远。 她伸开曾经受伤的右掌,望着金灿灿的掌套,喃喃道:“赤霄为我和小骨头,付出了太多,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他。窈娘,我在大燕除了你,没有太多的朋友,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作为凰后,您做得已经十分出色了。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都爱戴着您……”窈娘犹豫不决道:“只是感情上的事,窈娘真的无法讲得清楚。作为娘子,你不用讨夫君的欢喜,因为小元宵只要见到你,便欢喜得不得了。离凰,你能试着……爱他吗?慢慢来,不急的……” “我喜欢赤霄啊,难道你觉得,我对他不够好?”幺离凰困惑道,她勉强笑了笑:“目前,我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等身子养好了,我们便会合宫而居,我会尽力帮他再多添几位皇子与公主的。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窈娘梳发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她放下碧玉梳,用编发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忐忑。 “离凰,我不懂什么爱情。也不是逼着你,要马上为小元宵生儿育女。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这些老骨头不好指手划脚。慢慢来,慢慢来,反正你们有很多的时间……听说,听说大常的特使就要到了,不知凰后可有什么打算?还有那位温大人,有没有烦到凰后呢?”窈娘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大常的特使前来觐见,也是和皇上见面,并不需要凰后出现。至于夜宴特使之事,由夫人出面就好,若皇上问起来,就说漓宫的事务繁忙,本宫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应酬。温大人……温大人与本宫又无交情,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吧?”幺离凰望着铜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与严谨的发髻,淡淡道:“夫人,发髻编得太紧了,揪得人头皮难受。” 窈娘恍然,赶忙放松了手中的力道,抱歉道:“臣妾老眼昏花,弄痛了娘娘,还请凰后恕罪。” “夫人,言重了。在这后宫之中,皇上能得夫人,娘亲一般的照拂与牵挂,实属难得。夫人的心意,离凰明白。放心吧……幺离凰乃大燕凰后,本宫的家在弈乾宫中,做什么事自然留有分寸。一切,都会以母国大燕的利益为先。”幺离凰转身,她握住窈娘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 “窈娘,放心,我不会离开赤霄。我发誓,会一直陪着他……你和师父,要相信我,可好?”她轻柔道。 窈娘望着幺离凰遂黑晶莹的黑眸,良久之后,她终归松了口气,反手握住那双冰冷的小手:“离凰,你和小元宵都是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们都能得到幸福。对了,你知道吗?在你昏迷的两年里,每日为你梳发的人,不是宫女,也不是我,而是赤霄……” 幺离凰微微一愣。 恰在此时,一个风风火火的赤红身影,犹如一道火焰燃烧而来。 “幺幺,你可回来了。寡人为你准备了礼物,走,咱们一同去看看吧。”赤霄兴高采烈,他一把拉住幺离凰的手指,跃跃欲试。 “贱人,你哪一日不遣人送来各种礼物?你看看这乐凰阁,可还有地方,放下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幺离凰叹息一声,似乎十分头痛。 “这次不一样,很特别。焰十九准备了二十日,才凑够这些……走,一同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赤霄不由分说,拉着她便往殿外走去。 “焰十九?你让他做了什么……”幺离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无奈不忍心打击赤霄的兴头,便尽量跟上他的步伐。 窈娘望着这对小夫妻浓情蜜意的亲密无间,心头上的大石头终于完全落下。 “小元宵啊,能为你做的,我们这老骨头都为你做到了。接下来,能不能赢得佳人芳心,就看你自己了。”她暗自笑道。 赤霄拉着幺离凰,一路走向漓宫。 还未进园,便听见里面嘈杂一片,并非人声,却甚为喧嚣。 幺离凰一阵头皮发麻,脚步也迟缓下来。她质问道:“贱人,你到底做了什么?” “知道你喜欢猴子,寡人为你搬来了一座花果山……”赤霄兴奋道。他一把推开漓宫的大门。 只见映入眼帘,一座人工堆砌的巨大假山,上面怪石嶙峋,草木茂盛,郁郁葱葱,花果硕硕。山上蹲着各种猴子与猿。猕猴、雪猴、金丝猴,还有长臂猿、褐猿、狐猿、懒猿甚至是小小的笔筒灵猿。千奇百怪的猴子,在花果山上上蹿下跳。 “谁告诉你,我喜欢猴子?”幺离凰只觉得眼前发黑,猴毛乱窜:“焰十九吗?这厮……当军法处置。” 399.珊瑚 漓园之中的花果山,令人刮目相看。 一时间,喧闹的猴子吵闹声,吸引了漓宫的医官、药童和侍女。大家都跑过来看热闹。包括正在漓宫帮忙的元宝。 他虽然已经幻身为人,却依旧喜欢繁华与嬉闹。眼看着突然间,多了这么多小伙伴,乐得抓耳挠腮,差点儿就显现出真身来。 “姐姐,你是为了元宝不寂寞,才为我找了这么多小伙伴吗?”元宝惊喜的冲过来,拉住幺离凰的衣袖,摇晃了几下。 赤霄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他皮笑肉不笑道:“原来,你就是元宝!” 赤霄貌似不经意的拍拍元宝的肩膀,却硬生生把他拽到自己这一边来,低声威胁道:“猴崽子,没事儿来瞎掺和什么?” “元宝,这些小伙伴都是你皇帝哥哥为你特意寻来的。以后,你便可以和他们一起玩耍了。”幺离凰长眉一展,如释重负道。她拉住元宝,指着那些活蹦乱跳的猴子们。 “幺幺……”赤霄阻拦不住,心头冒火。 “皇上,元宝剿灭魑魅旱魃有功,不如就将这花果山赐给他吧……” “这……”赤霄望着幺离凰笑颜如花,不忍坚持。他瞥了一眼眼巴巴的元宝,笑出声来:“也罢,既然如此,便宜这猴崽子了。花果山是你的了,以后你就是他们的灵猿大王。谢谢你的凰后姐姐吧……” “多谢皇帝哥哥,多谢凰后姐姐。”元宝兴奋的跳将起来。却被赤霄一把拽住脖领子,在其耳畔低语:“小黑猴儿,以后无诏不可擅入乐凰阁,你这没大没小的,不可打扰幺幺休息。不然,寡人便将你的花果山收回来。” 元宝胳膊一甩,便挣脱了赤霄的钳制。他惊人的元力春光乍现,令赤霄也大吃了一惊。 “元宝只听姐姐的话……”元宝敏捷的跳到幺离凰身边,不客气的朝着赤霄吐了吐舌头。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你们两个,又不是小孩子……”幺离凰将元宝和赤霄用手臂分隔开来,无奈笑道。 “笑话,寡人堂堂天子,怎么会和一头小猴子呈口舌之快?元什么?元宝。花果山已经赐给你了,待会儿就不要再跟着寡人和幺幺。再敢粘着凰后,寡人便将你的猴子皮揭下来。”赤霄一把拥住幺离凰,虎视眈眈指着蠢蠢欲动的元宝。 “还有你们,谁都不许跟过来!”赤霄尽管拥着幺离凰,疾步往前跑去。他身后的一众太监宫女,面面相觑,遂而心知肚明,掩袖而笑。 几个小太监赶忙将元宝团团围住,大宫女们赶忙把盛满了水果的果篮递过来,一起合力哄住他。 一双赤红袍衫的俊男靓女,衣摆飘飞,手拉手走向碧波荡漾的大海。 赤霄脱了自己的靴袜,又躬身将幺离凰的解脱。两人赤脚走近浅浅的海浪中。清澈的海水映衬着雪白的细沙,一尾尾细幼的银鱼儿穿梭而行,蹭着人的肌肤痒痒的。 天很蓝,海水碧波无垠。微咸而滋润的海风,吹拂着面庞,让人身心舒缓,心旷神怡。 “咱们到海边做什么?”幺离凰狐疑道。 “幺幺,你会潜水吗?”赤霄呲牙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扬了扬手中的背囊。 “你知道,我水性一般。恐怕潜水也不过瞬间。怎么,你要教我潜水不成?”她看着他,从背囊中取出两件薄薄的衣衫和一个水囊一般的物件。 “身为大燕凰后,怎么能没有亲眼见过胭脂浓……”赤霄把灰色的富有弹性的短衣衫递给幺离凰。 “这是用鲨鱼皮制作的潜衫,穿在身上可以将海水中的阻力减弱到最小。这是猪皮气囊,用于储存空气,最适合你这种水性一般的人。有了它,你便能在深海中,呼吸自如至少一炷香的时间。来,你先换上潜衫。”他兴高采烈。 “好难看!”她鄙夷的拎着那丑陋的潜衣:“再说,在这里,如何更衣?” “这是皇家港口,今日除了你我,便没有第三个人。”他坏坏一笑:“再说,又不用贴身穿,你套在肚兜外面就好了。难道你怕寡人偷看你更衣不成?还是,幺幺你怕水,不敢与寡人潜水呢。” 她双颊沱红,微微蹙眉,狠狠拧了下他的手臂,娇声斥责道:“滚开,你这贱人,竟然小瞧于我。过分,转过身去。不许偷看!” 赤霄哂笑着转身,待两人都换好了衣衫,面面相对时。都不禁为对方身材,暗暗惊叹。 幺离凰肌肤雪白无暇,身姿玲珑有致。她将长长的黑发高高的盘在头顶上,露出了天鹅一般的颀长脖颈。赤霄虽然肤色若蜜糖,但肩宽腰细,一双长腿线条遒劲优美。 赤霄把收集好空气的猪皮气囊背在幺离凰身后,又将长长的软管轻柔塞入她口中,提醒道:“吸气,呼气,不要用鼻子。觉得难受,就朝寡人做这个手势。寡人就在你身边。” “这么复杂?”幺离凰犹豫不决。就在她想要打退堂鼓之际,他已经握住她的手腕,迎着一个浪头飞身入海。 在赤霄的带领下,幺离凰渐渐适应了猪皮气囊的存在。他朝着她灿烂一笑,海水之中,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柔和与梦幻。 幺离凰惊讶的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新世界。各种奇形怪状,颜色缤纷的鱼群,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将他们引到更深的海底。无数的珊瑚将这里映衬得如同神奇宫殿,金碧辉煌,又千姿百态。有金黄色的珊瑚,就像一朵硕大的莲花,静静的孤独盛开。也有翠绿色的,像极了一簇簇跳动的火焰,妖艳烁目。还有雪白成林的珊瑚群,轻舞着星星般的荧蓝色触角,如梦如幻。这海底的珊瑚景色,美得无以伦比。 幺离凰惊叹而喜悦。她不由自主的,唇角上扬,笑得欢畅。她朝着赤霄,比划着赞美的手势。 赤霄遂黑的眼眸,在水波中熠熠闪亮,犹如天边最明亮的星辰。他拉住她的手腕,游向珊瑚群中最深处。 那里生长这一块巨大的牛血红珊瑚。它晶莹透亮,仿若鲜血若滴。它散发着迷人的柔和光芒,就像一块美妙而硕大的红宝石一般璀璨夺目。 赤霄握住幺离凰的手指,让她轻轻捏住红珊瑚顶端的一个圆润的枝杈,两人合力掰下来一小段。他用双掌合握住她的,将那段最红艳最悦目的珊瑚,藏在她手心中。他宠溺的笑容,明亮如晨曦,温暖了她的整个人。她愣愣的看着他,看着细碎的小水泡从他好看的薄唇边,一串串上升。这家伙实在算得上,性感撩人的养眼呢。 忽然之间,意外发生了。一条嘴巴尖锐如鸟的奇异海鱼,突然对幺离凰的猪皮气囊产生了兴趣。它一下一下啄着猪皮,兴致盎然。赤霄眼见不妙,赶忙挥手驱赶。那鱼脾气上来,狠狠啄了几下他的手臂,竟然有鲜血缕缕晕染出来。 幺离凰心中暗惊,她想要靠近去查看赤霄的伤口,却不小心将气囊剐在尖锐的珊瑚断枝上。猪皮气囊意外的破裂了。巨大的水泡在两人之间迅速升腾。赤霄心中暗惊,他迅速解下她身上的气囊,以最快的速度往海面上游去。她恍然明白,悍然跟上。 但他们潜入海底实在太深,赤霄的水性过人,并无压力。但幺离凰肺中储存的空气并不多,很快便用尽。她艰难的隐忍着,脸被憋的惊白。终于一个颠簸,她惊呼出声。最后一丝空气被吐尽在海水中。她恐惧的挣扎着手脚,登时乱了心神。 赤霄眼见突变,他未及思考,便揽住她的细腰。重重的吻住她唇瓣,把自己的空气一点一点传送到她的口中。他拥着她,有力的游向头顶光亮之处。 幺离凰情不自禁攀援住这有力的身体,贪婪的吸吮着来自他的气息。 随着水花响动,一阵细白的浪花裹挟着两个紧紧拥抱着男女。飞鱼一般冲出了水面。 赤霄松开了幺离凰,他们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对视而笑。 幺离凰亮出手掌中的红珊瑚,气喘吁吁道:“还好,没有丢……” “这就是胭脂浓,它的红萤之光,永生不灭,就如赤霄对幺幺的真心。寡人会将它亲手镶嵌在金戒上,守护幺幺一生一世。”赤霄浅笑轻语。他蜜糖色的肌肤沾满了晶莹的水珠儿,有几滴还滑进了性感的小漩涡中。 幺离凰惊愣一下,心底涌上奇妙而纠结的情绪。她叹息一声,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啜吻住了他的薄唇。他惊喜的回应着,温柔而小心翼翼。 没有惊涛骇浪,也没有地动山摇。但她却觉得,这温暖而清甜的吻,大概会地久天长。 “幺幺,我爱你……生生世世,至死不渝……”赤霄模糊不清的轻语。 “赤霄,我……也……爱你……”幺离凰有过稍纵即逝的犹豫,却又主动加深了亲吻的力度,仿佛……破釜沉舟。 这一双人,披散着万线金光,美得和谐浑然。 一群海鸥,从他们头顶飞过,发出了赞美的叫声。 或许,该来的,总归会来到。 400.花魁 汴京,热闹的民巷之中。有一栋三层大船造型的建筑。此屋金碧辉煌,挂满了彩带与灯笼。门口还高悬一块用珍珠串制的精致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珍珠湾”三个大字。 这珍珠湾是汴京最大的女院,白天时冷清得像个被废弃的旧船厂。但每每华灯初上,这里便会热闹非凡,莺歌燕舞,灯红酒绿,尽显一片旖旎妖艳的春色满园。 珍珠湾本为一个精明的波斯商人开设,里面不但有本土的渔女姑娘,更有突波的胡姬,扶桑的歌女,狮子国金发碧眼的舞女,甚至来自遥远国度,皮肤乌黑油亮的昆仑女奴。但最近这几日,却新晋了一位花魁,因其特殊的技能,闻名遐迩。 这位姑娘十分神秘离奇,她永远一身白衣衫裙,绮罗遮面。却天生身有异香,令人意乱神迷。而她最厉害之处,却是占卜,灵到能吓死人。 于是,多少王公贵戚,或者巨贾乡绅,甚至文人骚客,慕名而来。算命顺便和这传奇的花魁共度良宵,一夕之欢后,都毫无悬念的成为了这位花魁姑娘裙下的不腻之臣。这花魁姑娘,实在太懂男人的心思了,分明一株妖艳蛊惑的解语花。 而且,这位姑娘,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她叫宫锦。与她相会的一夜之价,竟然被炒到了万金之数。即便如此,也门庭若市。 这一日,将近黎明时分。珍珠湾的姑娘们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各自开始卸妆更衣,打算休息了。 宫锦姑娘的极乐居里,奇香弥漫。层层堆砌的粉色纱幔中,有一张硕大的白玉床。上面半躺着一个身材火辣曼妙的女人。 她穿着裹身的银白肚兜,宽松的玉白散腿裙裤,长长的黑发松松垮垮绾成了发髻,斜插着一枚妖艳的红宝石牡丹金步摇。她的妆容很浓,眼线长而妩媚,唇瓣红艳艳的犹若血滴。 女人没有穿鞋袜,只是赤着一双细白的脚掌,指甲上同样涂了血红的蔻丹。 她半靠在床榻的丝枕上,手里拿着长长的赤金烟枪,意犹未尽的吞吐着一个个烟圈。烟雾终于散尽,露出了她更加清晰的容貌,正是裴绰约无疑。 如今,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好转了许多,诸多伤口都已愈合。她的身形也丰腴了些许,反而更添了几分妩媚妖娆之态。 裴绰约的身边,站了两个战战兢兢的丫鬟,以及一个眉开眼笑半老徐娘。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满载着金元宝和珠玉首饰。 “宫锦姑娘,您真乃当之无愧的花魁啊。您看看,您才来珍珠湾不到十天时间。竟然就有数十位大金主,为您一掷千金。那个……朱大人,还想为您赎身呢。他是户部侍郎,三代都是大燕最有钱的贵贾。家中良田万顷,连马桶都用得十足的赤金啊。”珍珠湾的老板娘珍娘,满脸堆笑,极尽谄媚。 裴绰约把金烟枪扔到一旁,不屑一顾道:“才不过一个户部侍郎,有屁用。他想给老娘赎身,赎得起吗?珍娘,你的眼界能不能放得再远些,不要鼠目寸光,只看到一些蝇头小利。” “是是是,宫锦姑娘说得极对。”珍娘小心翼翼把托盘放在桌几上。遂而,又横眉立目的叉腰指着旁边两个惶恐的丫鬟,骂道:“你们两个贱婢,给老娘听好了。若伺候宫锦姑娘不周,当心打断你们的腿。” 裴绰约邪魅一笑,她一把揽过来最靠近自己的妙龄少女,狠狠的在其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珍娘用心了,昨夜那两个又干净又新鲜。不过比起今日这两个,还是逊色不少。”她掐了下怀中丫鬟娇嫩的脸蛋,不吝满意。 “姑娘钟意就好。”珍娘嗫喏着。她多少看不惯一个妖艳的女人,却对芳华少女流露出,那股子讨人厌的贪欲与邪气。 “得了,老娘也乏了。你留下她们伺候就行了。都歇息了吧……”裴绰约不耐烦的挥挥手,慵懒的卧在锦绣绸缎之中。 珍娘哂笑着,后退出了房间。她把房门紧紧关闭。 听着里面两个丫鬟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起此彼伏。她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尽力的抖了抖肩膀,鄙夷低声自语:“简直不可思议。这花魁竟然喜欢妙龄少女。八成是个妖怪,恶心至极……若非她能给珍珠湾带来大把大把的银子,老娘早就找个道士来,收了她。晦气,晦气……” 珍娘拍着自己的肩膀与手臂,忙不迭的逃走了。 裴绰约调戏与折磨了半日两个小丫鬟。看着二人抖若筛糠,钻进床榻最里面的角落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无奈而又郁闷的长长的叹息一声:“哭什么哭,又没怎么样你们。说,你们是不是也觉得,老子八成是个妖怪吧?呵呵,老子本来也是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呢,可惜被人陷害,暂时变成了女身。不过,老子早晚能变回来。那时,再好好和你们玩耍。” 两个丫鬟仿若见了鬼一般,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这妖魅诡异的变态女人。 “知道老子为什么能成为珍珠湾的花魁吗?”裴绰约拿起一壶波斯葡萄酒,狠狠灌入喉咙。她笑得无奈而又阴狠:“因为老子有一颗男人的心。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 “都怪明月夜这个贱人。害得老子变成现在这个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鬼样子。老子一定要报仇雪恨。”裴绰约把喝完的酒壶狠狠掷向窗几,叮当一声酒壶落地粉碎,一片狼藉。 “哎,宫锦……你在何方呢?老子日日夜夜惦念着你。宫锦姑娘,你是郁臣此生睡过的,最带劲的女人。”裴绰约眼眸猩红,神情迷离。 两个丫鬟完全听不懂,面前这表情诡异的女人,疯疯癫癫的喃喃自语。她们拢紧了自己衣不遮体的衣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滚,滚出去。你们这见鬼的样子,给谁看呢?老子是个妖怪吗!老子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过一时挫折,虎落平阳。老子早晚有翻身的那一天。老子一定要找到宫锦姑娘,老子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呜呜呜呜……”喝醉了的裴绰约,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拉着手慌慌张张跳下床,逃出了房间。 裴绰约怒极,把桌上的果盘与茶杯之类,径直都扔向了房门,稀里哗啦砸了个痛痛快快。 她累了,复而又倒在了床榻的锦被中。她爱怜的抚摸着自己细滑的肌肤。 “说实话,裴绰约,你倒有个极美妙的身体。虽然比宫锦差了一些,但……也足够迷人了……放心吧,虽然你的魂魄已经支离破碎,但老子汲取了你全部记忆。你也恨明月夜吧。老子会毫不客气的弄死她,也算为你报了仇。不枉借用你这身子一用。只是,你魂魄中还夹杂着些,讨人厌的东西,却一时半会难以祛除。不过,你体内的恶魂,倒可以助老子一臂之力。它,对哥舒寒那妖孽,有着不可思议的用处。哈哈……”裴绰约低低道。 “明月夜,没想到吧,我还活着……而且,我的人已经渗入了弈乾宫。咱们这对冤家路窄,你的日子不会好过了……”裴绰约妖魅一笑,烈焰红唇,仿若血染。 401.九魂 长安,港口。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天气微凉,江风习习。 几艘三层巨船停泊在江边,组成了三角形的船队。头船之上,挂着迎风招展的三眼狼图腾军旗,威武不已。身穿暗黑军服的暗军,正忙碌的做着登船的最后准备。 重楼挺着肚子,与夫君蒙云赫依依惜别。 “呆子,一定要看着王爷,将王妃平平安安带回王府。路上要劝王爷,少饮酒伤身。还有你自己,别尽说些让主子堵心的话讨打。要不是我的身子越来越重,必然和你们一起去汴京才放心。呆子啊,一定要平安归来,答应我。”重楼擦擦眼泪,捶了捶蒙云赫的胳膊。 “娘子,我知道了。你和小牛牛在王府等着咱们。只要找到王妃,我们会尽早回程。你自己要多保重,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就去找温夫人。自己可别硬挺着。”蒙云赫抬起厚重的手掌,不得要领的抹抹重楼的眼泪。说着说着,他的眼眸也微微泛红。 “行了,你照顾好自己。王爷不好说的话,你一定要跟王妃说……还有,我给主子带着的那些东西,都是她爱吃的,喜欢的,务必要带到……告诉主子,重楼、雪见、景天还有紫萱,咱们都很想念主子呢……咱们在长安等她回来,还有茉茉……整天念叨着要跟着一起去,还好今天出发早,不然那丫头一定跟了过来。哎,她想娘亲呢……”重楼哽咽道。 蒙云赫不忍,他将重楼熊抱入怀,喃喃道:“知道,知道。我都明白……这一次,一定会将王妃平安带回长安。若主子不愿回来,我就跪在她面前,直到她心软同意……你放心,别哭了。回头眼睛肿了,小牛牛再长了兔爷的红眼珠子,那可了不得……” 重楼重重蹙眉,狠狠拧了蒙云赫的胳膊,咬牙切齿道:“混蛋,你在咒自己儿子红眼珠儿吗?滚蛋!” 蒙云赫吃痛,杀猪般闷声痛呼,旁边忙碌的暗军不禁掩嘴偷笑。 港口停着一架高大的楠木车舆。有人正挑开风帘一角,不动声色望着船队。他一身明黄龙袍加身,面若暖玉,眉清目秀。 夜斩汐松开颀长的手指,帘子复而落下。他望着对面,正在闭目打坐的哥舒寒,淡淡一笑:“寡人真没想到,你恢复得竟然如此迅速。” 哥舒寒身穿一袭孔雀蓝蜀锦长袍,额上戴着赤金冠,他丰腴了几分,不再形容憔悴,貌似恢复了大半神采。 只见他艳若红茶花的双唇,微微旋起魅惑的弧度。他缓缓睁开双眸,一双邃黒重瞳,深若寒潭之水,却不再死气沉沉。 “人逢喜事心情爽……再者,皇上这几日让御医官给本王硬生生塞下灵芝、人参、雪莲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补药,不计其数。想不精神也难吧?”哥舒寒哂笑。 “莲心咒每日需静心修炼一个半时辰,加上这些蓝色曼陀罗制成的丸药,方能压制你体内魂降反噬。等你从汴京回来,寡人会请白泽为你尽力破解梼杌之魇。无论如何,诸事小心。”夜斩汐微展长眉,却尽量藏起桃花眸里的担忧与迟疑。 “皇上放心……本王必将不辱使命,此次出使大燕,定会与燕皇缔结联盟,共抗突波。”哥舒寒拿起冰玉酒壶,手腕一扬,让琥珀色的酒液恰到好处,落入玉杯。 “少来这一套。”夜斩汐冷哼一声:“狼崽子,你给寡人听清楚,别把汴京的天捅破了就好。寡人可不会千里迢迢去给你擦屁股。” 哥舒寒将酒杯递到夜斩汐面前,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我不过接娘子回家,又不是去攻打汴京。” 夜斩汐接过酒杯,却定定的凝视着面前,眼神深邃的男人。他淡淡道:“阿寒,你此次汴京之行,难过攻打一座城池。带兵打仗,强攻智取。感情上的事情,却不能咄咄逼人。能解决问题的,唯有真心。” 哥舒寒自然而然,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轻轻碰撞了夜斩汐的,然后一饮而尽。他亦将一抹苦笑隐匿在酒中。 “斩汐,我会找回自己的真心,也会带十七回家。我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他信誓旦旦,强颜欢笑:“暗军已经找到弱尘的下落,兄长可有打算?” “寡人不想知道。她有自己的选择,寡人自然不会强求。想回来时,她会回来的。”夜斩汐浅浅一笑。 他凝视着哥舒寒,语重心长:“爱是慈悲,是牺牲,亦然是成全。你若有了真心,早晚会明白寡人说的话。无论如何,寡人祝你,一路顺风。” 夜斩汐也饮尽杯中酒。他看着哥舒寒一展衣袖,跳下车舆。他挑开风帘,看着那一抹璀蓝的孔雀羽色,招摇而去,意气风发。眉目之间的担忧,又增添了几分沉色。 三声号角之声过后,浩浩荡荡的船队出发了。 车身轻轻摇晃一下,一个青衣道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悄悄跳上了车舆。 “你还是放他走了。莲心咒与解雇之药并不能完全压制他的魂降反噬。汴京之行,险境重重。”白泽将头上的风帽拽下来,叹息一声。 他一边和夜斩汐说话,一边拿着个拨浪鼓,逗弄着怀中的孩子。 “即便寡人拦得住他,又何尝能拦住命运?罢了,让他去吧……”夜斩汐给自己又倒满一杯酒,狠狠灌下。 “十三并不知道,他体内的梼杌,之所以难以控制,是因为在轮回中,丢失了九魂九魄。而那九魂九魄就在裴绰约体内,而且已经被异化成为了恶魂。十三的重明之血,并不能压抑上古凶兽。他会情不自禁,受到裴绰约体内恶魂的牵制。这也就是他心智混乱,情绪失控的罪魁祸首。只有找到裴绰约,将那九魂九魄净化之后,再封印回十三体内,他才不至于疯癫失控。只是,如何解除那魂降的反噬,却是最难的。”白泽神色宁静,语调却不吝凝重。 “寡人知道,需要血线莲……但那圣物,恐怕世间早已绝灭。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要封印梼杌。否则,阿寒成魔,天下必然大乱。”夜斩汐眸色凛然。 “万年之前,梼杌被凤凰封印,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魂魄被打得支离破碎,深入轮回,苦不堪言。那九魂九魄受的苦痛最甚,必然凝结了滔天怨恨。更何况,当初那凤凰,就是以情为诱,将梼杌陷入了无底情海之中,苦苦挣扎,痛不欲生。想当初,凤凰不惜玉石俱碎,梼杌一念之间,牺牲了自己,才保得凤凰周全。可惜,魂魄破散的最后一刻,凤凰口吐真言,才是最后的致命一击。梼杌痴恋凤凰,却也深恨其无情无义。这段孽缘竟然穿过了岁月,蔓延至今。斩汐,纵然白泽重生,本座也终归解不得啊……”白泽倒吸一口冷气,娓娓道来。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等,总不是办法。”夜斩汐低垂了桃花眸,沉声道:“温亭羽已经找到裴绰约下落,虽然寡人下了死命令,但依旧担心光熙商会之力,未必能困住这个女人。还好,大燕还有漓宫和凰后。寡人亦有私心。如果,重生的凤凰可以再次封印梼杌,阿寒体内还有重明再世,或许他们还有再续前缘的一线生机。” “皇上的私心恐怕还挺贪婪。若凤凰与重明都能佑护大常,恐怕东华九州都无人敢与抗衡。”白泽不客气道:“獬豸,一直是上古神兽中,最聪明智慧的。本座就从来没见过,你做过什么赔本的买卖。” 夜斩汐一挥衣袖,桃花眸盈盈熠熠,认真道:“寡人之所以不会赔本赚吆喝,就是所有的事,都做好万全之策。先生恐怕也要前往汴京一趟了。若那一对欢喜冤家,想要捅破汴京的天,总要有人……规劝……” 白泽的眼角微挑了几下,无奈道:“这可是受累不讨好的苦差事,本座可没有这个闲时间。本座得陪着朵朵。” 夜斩汐伸开自己的双臂,笑眯眯的看着白泽怀中的小姑娘,柔声道:“朵朵,你要不要跟皇帝叔叔回长焱宫,找小莲子玩啊?” 朵朵黑葡萄一样的眼眸转了转,奋不顾身扑入了夜斩汐的怀抱,兴高采烈道:“要的,要的。皇帝叔叔是大帅哥,小莲子是小帅哥,朵朵最喜欢帅哥了……” 白泽猝不及防,他望着自己怀抱空空如也,细眯着眼眸,瞪着夜斩汐:“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算计,本座这个一万年的患难之交呢?” 夜斩汐唇瓣染笑,意味深长:“白泽先生法术高强,自然不用乘船,不如即刻启程。温亭羽在汴京等着你。” 白泽起身,他遂而又回首,郑重道:“夜斩汐,本座临危受命,却不会逆天而行,你要明白。凤凰、梼杌还有逴龙,他们各有命数,不可强求。你我,亦然不可以……改命。” “也许吧,不过……或许可有偷天换日的……机会。”夜斩汐微笑着,逗弄着怀中的小女娃朵朵。 她的右眼底下,有一点并不明显的浅红小痣,妩媚而特别…… 402.渊虹 大燕,汴京,弈乾宫。 漓园之中的东魁杨梅,近日已经成熟了。 大片大片的梅子林,硕果累累。又经过一场夏雨,红彤彤犹如小灯笼般的杨梅果子晶莹剔透,酸甜可口。药童和侍女们,都提着小竹筐,采摘着紫红熟透的梅果,用来酿梅子酒和蜜渍梅果。 凰后幺离凰抱着皇子小骨头,穿梭在杨梅树林里。她举高小骨头,让他用胖乎乎的小手,亲自摘下来那些,美味多汁的果实。宫女归飞和知更,提着竹篮,笑吟吟的跟在凰后身后。 小骨头双掌抓着鲜艳的梅果,等不及娘亲清水洗净果子,便忙不迭的将果子放入口中吮吸,一副津津有味的满足样儿。 “小骨头,不可以偷吃。杨梅要用竹盐水浸泡过,才可以吃。不然会闹肚子的。”幺离凰微笑着从儿子手中,抠出来剩下的果子,又亲亲他胖胖的脸颊:“乖,先和娘亲摘果子,一会让归飞给你做桂花梅子汤喝,好不好?” 小骨头虽然恋恋不舍,但也极听幺离凰的话。他瘪瘪小嘴,把注意力集中在更大更红的杨梅果子上。 “启禀凰后,渊王回宫了,在漓园外面候着,觐见娘娘。”归飞躬身福礼,低声道。 “渊王?”离凰微微展眉,有些困惑。 “就是萧太妃的小儿子,渊虹皇子。太妃本育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大皇子名唤湛泸,七公主承影,小皇子渊虹。大皇子比陛下小了不到一岁,出生就被龙源陛下赐名湛泸,是轩辕剑之外的古剑之首。可惜,大法师断言大皇子无福承受郑重之名,果不其然尚未成年便夭折了。小皇子渊虹是先皇最小的儿子,今年不过十八岁。十二岁时便应大法师之言,被先皇派往云州封地,潜心修习。如今,也是得到了陛下的特许,奉旨回京觐见,看望他的母妃萧太妃。”归飞凑近一步,轻声解释。 “渊虹,就是那位,最爱蹴鞠的那位小王爷?”离凰浅笑,若有所思:“据闻,吐波特使送美多公主,扶桑国特使送逐浪彩子女亲王,狮子国更甚,居然遣特使送来费丽尔和戴丽雅两位公主。皇上本有意将戴丽雅赐婚给慎亲王,剩下这些公主们,恐怕想选出一位作为渊王的王妃了。不过,渊虹的自己的心意,也很重要。” “渊王是先皇和太妃最小的,也是最被宠爱的孩子,难免任性一些。他又一直远在云州,待会儿恐怕礼数有难免不周,若言语有失,凰后还不要放在心上,不要怪罪渊王殿下。”归飞颔首,态度谨慎。 “本宫明白,请过来吧。”凰后抱着小骨头,在白玉石桌旁的玉凳上坐下。 遥遥而见,一位身着紫袍,头戴麒麟金冠的年轻男子,翩翩而来。好一个英俊少年。 这渊虹,看起来似乎比十八岁要更年轻。身材不高更不魁梧,似乎还在发育中。与赤霄的蜜色肌肤不同,他的容貌更似母妃萧弱水,肌肤白皙,面若暖玉,眉如远黛。一双明亮有神棕黑眼眸,有着深邃的双眼皮,和长若婴儿般的厚黑睫毛。再有几年,想必这郎朗美少年,终归会长成俊秀英挺的男儿。 “渊王慕容渊虹,拜见凰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渊虹提起袍子,低着头,规规矩矩躬身行礼。 “渊王不必多礼。起来吧,赐座。”幺离凰微笑,她抱着小骨头,低低在他耳畔道:“小骨头,这是你渊皇叔,来问好。” “圈……圈圈皇叔……好……”小骨头伸出胖胖的小手,笑吟吟招呼着渊虹。 “是渊……不是圈圈……”幺离凰一挑眉,无奈道。 “圈圈……皇叔……”小骨头皱着眉,不满意的再次重复。 “圈圈就圈圈吧,皇叔给湛泸皇子,带了很多礼物。倒都和圆圈这类密不可分。”渊虹咧嘴一笑,他挥挥手。 身后的太监捧了各色礼物,紧紧跟上来。他顺手拿起一个小巧的七彩玲珑蹴鞠,递到小骨头面前。 “球球……”小骨头兴高采烈的双手接住,立时便把玩起来。 “慕容家的男儿,都爱蹴鞠游戏。等湛泸皇子长大了,皇叔教你怎么踢蹴鞠。”渊虹笑嘻嘻的抚摸了下小骨头的头发和娇嫩的脸蛋,并不在乎他嘴巴里滴滴答答的口涎。看起来,他是真心喜欢小骨头。 “圈圈,抱抱……”小骨头并不认生,他伸手便向渊虹索抱。 渊虹并不敢妄动,他眨着眼睛,小心翼翼望着幺离凰。后者微微一笑,起身将小骨头递给渊虹。他微微吃惊,遂而稳稳接住。他抱着小骨头,高高举过头顶,转了一圈又一圈。 小骨头抱着小蹴鞠,畅快的欢叫着。可吓坏了归飞和太监们,他们忙不迭的跟在渊虹身边,生怕他一个失手,便将小皇子跌落到地上。 幺离凰却并不担忧,她浅浅轻笑,凝视着渊虹,眸若星辰,璀璨生辉。渊虹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有些索然。他将怀中的小骨头递给归飞。 幺离凰轻轻挥手。身后的太监便及时将冰镇的金盏,放在白玉桌上。 “渊王累了吧,这桂花杨梅饮,刚刚冰镇过,开胃消暑,甚好。”幺离凰亲自将一只金盏,放在渊虹面前。 “归飞,你们带小骨头去摘杨梅吧。本宫在这里,想和渊王爷话话家常。”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金盏,缓缓啜饮。 待归飞带着小骨头的身影消失在杨梅林里。渊虹突然面色凝重起来,他似笑非笑道:“凰后似乎并不担心,本王会将小皇子失手摔倒。本王的皇兄,与小皇子同名,终归担不起这气势宏博的御赐之名。也是因为意外离世。凰后不怕……” “渊王乃小骨头的亲皇叔,本宫又何必担心,庸人自扰?”幺离凰用金汤匙,细心的搅动着金盏中的杨梅:“君子坦荡,神定气安。还有,满业不相同,苦乐自悬殊,本宫一心向善,又何必心有戚戚然。” “陛下将本王母后关入冷宫,又将萧氏满门灭族,本王堂堂皇子,无诏竟不能前往弈乾宫看望母后。难道,本王不该有恨?”渊虹冷冷道,一双黑眸凛然。 “渊王可见过萧太妃了?”幺离凰风淡云轻。 “不曾,未得陛下与凰后旨意,本王不敢轻举妄动。”渊虹暗暗握拳。 “是非分明,渊王见过太妃,自然会有分晓。你皇兄和你,身上同样流着先皇的血,你们血脉相连,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不对吗?” “最亲的人?先皇驾崩,陛下都不曾让本王回京见他最后一面。甚至,不许本王与母后书信往来。如今,若非各国求亲,陛下应接不暇,又怎么会想起本王这个闲散王爷来?”渊虹狠狠道。 “渊虹,本宫问你。你觉得萧氏谋反,可有错?你又觉得你皇兄这个皇帝,可不妥?”幺离凰并不吃惊,反而微微一笑。 渊虹迟疑片刻,终归低声道:“萧氏谋反有错,陛下也是开明之君。可是,本王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连婚姻大事都要任人宰割。什么狮子国的公主,扶桑国的女亲王,本王统统不想要。” “王爷奉旨回京,一为大燕政局稳定,不再内忧外患。何况此前,也是萧太妃恳求皇上,不要轻易召你回宫。因为,她希望你能远离宫廷,远离阴谋,过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日子。太妃的身体已经调理妥帖,喉疾亦然痊愈。若王爷愿意,此次见过陛下之后,可以带太妃会云州封地小住。王爷愿意吗?”幺离凰娓娓道来。 渊虹愣了几个呼吸,他有些不可思议,孩子气的嗫喏道:“那……那些……奇奇怪怪的公主,本王可以不娶吗?” “此次联姻和亲,渊王和慎亲王确在皇上考虑的人选之中,却不会强求两位王爷。听起来,王爷可已经有了意中人?”幺离凰长眉一挑,眸色深邃。 “没……本王没有。但……本王亦然希望,能像皇兄与皇嫂一般,与自己情投意合之人,白头偕老。”渊虹冲口而出,却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仿若害羞的少女,再无刚才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强势。 “哦,那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但愿王爷得遇佳人。”幺离凰拿起金盏,递给渊虹。 后者再不推辞,一饮而尽,不吝赞叹:“果然好饮!” 幺离凰唇角旋起魅惑的弧度,似笑非笑道:“王爷难道不担心,本宫在杨梅饮中……下毒?” 渊虹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凰后……凰后……” “凰后擅毒,王爷不曾耳闻吗?祸从口出啊,渊王,本宫可睚眦必报。”幺离凰逼近一步,红唇妖娆。 “本王……本王……”渊虹拼命眨着大眼睛,嘴角微撇,眼看着貌似就要嚎啕大哭。 “逗你的……渊王直率,性格果然可爱。还不赶紧去夜阑殿,看望太妃。她老人家,恐怕已经望眼欲穿了。”幺离凰顺手拿起琉璃盏,笑吟吟道:“剩下的梅子饮,王爷一同带过去吧。本宫也要去安排,迎接渊王的家宴了。” 渊虹咽了咽口水,接过琉璃盏。他悄悄望着幺离凰艳美若梅的樱唇,心里竟如小鹿一般乱撞。遂而,他脸颊一红,逃一般的疾跑出了漓园。 得知渊王回宫,燕皇赤霄御赐夜宴及各类例赏。夜宴之后,还有家宴。一场场热闹繁华过后。渊虹和萧弱水终于在夜阑殿有时间,有空间,细细详述多年来的惦念。 渊虹眼见萧弱水身心愉悦,夜阑殿的宫人们又照顾周全,面面俱到,一颗忐忑之心终归落了下来。 “虹儿……有时间要多和你皇兄聊聊。若你能助他一臂之力,自然是好的。”萧弱水一边低语,一边宠溺的为更衣之后的渊虹,亲手梳理着长发。 “母亲放心。”渊虹眯着眼睛,身心愉悦。 “只不过,除了和亲这件事。那些奇形怪状的公主,孩儿不要。孩儿……想要一个像……像皇嫂一样的女子,相知相爱,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冲口而出,耳垂都炙热红透了。 “虹儿,凰后那般的奇女子,终归可遇不可求。千万不要痴心妄想,自寻烦恼!”萧弱水手中的动作一滞,难掩惶恐道。 “孩儿并非仰慕凰后,她是孩儿的皇嫂,孩儿定会恭敬有加,不会逾越半分。只是,渊虹更想自己的婚姻大事,自己做主……”渊虹长长叹息一声。好看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云彩一般的憧憬。 403.请求 乐凰阁。 赤霄和幺离凰面对面坐在桌几前。上面上摆着好几副女子的画像,莺莺燕燕的,十分养眼。 知更在一旁躬身煮茶,顺便解释这画像上人,一一处处。 “启禀皇上,凰后。这位就是来自吐波的美多公主,今年十六岁,据说最擅长骑马射箭,被誉为草原之光。这位呢,来自扶桑国的逐浪彩子女亲王,今年十八岁,是天皇最珍爱的女儿。这两个金发碧眼的双胞胎姐妹花,就是狮子国的费丽尔和戴丽雅公主。她们今年十七岁,喜欢跳舞和插花。“知更耐心的娓娓道来:“剩下的画像,都是今年应选的贵戚之女,都在芳华妙龄,各有所长。” “如何?皇上可有心仪之人。”幺离凰仔细端详着画像,她指着扶桑的女亲王,轻声道:“本宫觉得这个就好,前凸后翘,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身材。女亲王呢,陪嫁一定多得吓人。” “长得简直像个大石榴,怎么笑起来唇齿之间都是牙?又高又壮,恐怕渊虹难以驾驭。”赤霄长眉一挑,不客气道:“既然是姐妹花,不如都给了慎亲王吧……” “慎亲王今年已经不惑,色字头上一把刀,您这样把两位如花似玉、金发碧眼的妙龄公主,都给了慎亲王。就不怕王妃提刀杀上门来?”幺离凰不吝揶揄。 “不妨事,请漓宫的医官为皇叔,多增补一些增强体力的滋养药膳。再为皇婶送去滋阴润肺的消暑汤药。告诉皇叔,就当是为国献身了吧。寡人定会重重有赏。”赤霄不怀好意笑道。 “那不如,将吐波的美多公主,赐婚给旭亲王?身份贵重的公主,自然要许配尊贵之人。”幺离凰唇角扬起一抹促狭。 “幺幺啊,放过纯钧吧。他已经认错了。你非要给他弄个满头小辫子的草原女人做后娘吗?听闻吐波女子彪悍至极,皇叔年事已高,如何禁得起折腾呢?”他摇头无奈道。 “那就皇上自己笑纳。”幺离凰牙尖冷白,不客气道。 赤霄刚刚拿起一杯梅子茶,只喝了半口就尽喷出。他咳嗽不已。知更赶紧递过去玉白手巾,为他擦拭。 “寡人不喜腥膻……凰后饶命!”赤霄故意愁眉苦脸,他站起身来。为幺离凰斟满半杯梅子茶,又贴心的用金匙舀了百花蜂蜜,轻轻在金盏中搅拌。 他自然而然,用颀长的手臂,揽住她的香肩。淡淡的薄荷清冽混杂着阳光的味道,和他身体炽暖的温度,紧紧裹挟了她的鼻息与身体。 他并不顾忌,知更在一旁伺候。他徐徐吹去了梅子茶表面上的热气,温柔递到她唇畔,笑语道:“我想与你立黄昏,我愿问你粥可温……弱水三千,赤霄只爱离凰。幺幺,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 摒弃了皇帝的威仪,只留下夫君的体贴与柔情。这个男人实在又暖又甜,幺离凰沉浸其中,安享清欢。 赤霄喂幺离凰,喝着温热酸甜的梅子茶。帝后琴瑟和谐,甜得令人面红耳赤。他们身后的知更,捂住轻笑的嘴角,躬身退后。 “瞧你热了这一头一脸的汗……”幺离凰拿起自己绣着金色彼岸花的胭脂方帕,宠溺的擦着赤霄的额头。 赤霄调皮的咬住丝帕一角,挺身将她压倒在地毯上。他居高临下,凝视着她。她像个瓷娃娃般,浅笑安然在他双臂之内。他们的瞳孔中,都映出对方清晰的倒影。 望着面前男人盈满热情与炽烈的遂黑眼眸,幺离凰有过一丝酸涩的恍惚。她勉强笑着,压抑着内心莫名的情绪。 赤霄低下头,他用金色丝绦绾起的发,有几缕从耳畔滑落,落在她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痒痒的,酥酥的。 她在心里长长叹息了一声,似乎下定决心,割断了最后一丝迟疑。她用自己柔软的红唇,主动吻住他的。 一双赤红衣衫的英雄佳人,沉浸在彼此的甜蜜与辗转中,几乎都迷失了自己。 赤霄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强迫自己猝然离身。他撑住双臂,凝视着面前脸颊沱红的她。她的眸中除了意乱情迷,还有些疑问与困惑。 “御医官说,幺幺的身体亏损太多,不宜……万一有了孩子,恐怕会有危险。来日方长吧……”他舔舔嘴唇,脸颊上浮现出性感的小漩涡,难免有些羞涩道。 幺离凰惊愣片刻,心中的巨石恍然落下。她不动神色,已经被赤霄揽在怀中。他让她枕着他的胳膊,舒舒服服躺在地毯上。他们一起望着琉璃缤纷的殿顶,一缕清甜的梨香从香炉里,盈盈绕绕环住了彼此。 原来,快乐也可以很宁静…… “温亭羽在汴京。你若想见他,寡人不会介意。”赤霄淡淡道:“再有几日,大常使团也会抵达弈乾宫。见或不见,你自己做主就好。不必征询寡人想法。” “皇上,本宫是您的凰后,作为大燕的国母,应该做什么本宫心知肚明。本宫……不会伤害母国的一分一毫。也不会让皇上的威严受到半分质疑……”幺离凰微微蹙眉,身体有些僵硬,她机械道。 “幺幺,你是寡人的凰后,更是赤霄的娘子……赤霄所做的,只为离凰开心,并无他意。如果他还是你的心结,会让你郁郁寡欢,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做噩梦……”赤霄侧首,他的眼眸深黑如洗,清澈若水。 “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不会做噩梦……”幺离凰浅浅一笑,她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有力的跳动。 “我是幺离凰,以前,现在,以后。不堪往事,已望尘莫及。从今往后,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不用小心翼翼的讨我欢心,贱人!我们之间,不必如此。你我两人坦诚相待时,我只是你的娘子,如此而已……有什么想说的话,你都该直言了当,有什么难办的事,咱们一起解决就好。这才是夫妻之道,对不对?” “嗯……是我想多了,娘子教训的对……”赤霄如释重负。他用颀长的手指,抚摸着幺离凰的长发,丝滑趁手。 “还有,皇上尽量不要强求渊王和亲。好不好?”她认真的抬起头:“他是个心思细腻,却又坦率真诚的少年。根本不像宫里的人。既然,你曾经给了他海阔天空的悠闲,就轻易不要收回吧。” 赤霄迟疑,终归浅笑点头:“好,寡人尽力而为。不过,迎接各国使团的夜宴,他一定要来。万一,他能比寡人,更喜欢腥膻之味呢?岂不皆大欢喜……” 404.意外 汴京,茶花戏楼。 大燕的老百姓,尤爱看傀儡戏,男女老幼,无一例外。这茶花戏楼,有两层高的宽阔看台,可容纳几百人同时观戏。是远近闻名,专门上演傀儡戏的大戏楼。 这里的悬丝傀儡戏,又被称为嘉戏。是心灵手巧的能工巧匠,用樟木雕刻精致的木偶人,由傀儡师操纵演戏。 偶人由偶头、笼腹、四肢、提线和勾牌组成,大约两尺高,与真人一般维俏维妙。偶头内设机关,所以五官表情丰富。胸腹、手足又用竹节连接,可以舞枪弄棒,笔走龙蛇,把盏挥扇,妙趣横生。勾牌与关节间,有长约六尺的提线十六条,用来纵演,举手投足之间,细腻传神,技巧高超,令人眼花缭乱,不吝喝彩不断。 一连好几天,茶花戏楼演的都是同一出戏,就是武王伐纣的故事。据说,一位有钱的乡绅,为自己的六十大寿包了场,专门请父老乡亲尽情观看,同时还有免费附赠的茶水与茶果。于是,场场爆满,人声鼎沸。茶花戏楼外面,更排了长长的等待队伍。 武王伐纣这出戏,绘声绘色讲述了帝王宠信妖妃妲己,最终被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生动故事。纣王荒淫无度,宠信妖狐,终归害人害己,生灵涂炭,人神共愤。于是,就有武王姬发拜姜子牙为相父,号称带领正义之师,起兵伐纣。纣王大败临潼关,下场惨不忍睹。最后,众将真灵全部进入封神榜封为真神。老百姓们一边喝着乌龙茶,一边咀嚼着绯色花边作为谈资,看得不亦乐乎,津津有味。自然也有多事之人,将这个故事与燕皇、凰后的帝后恩爱,做了龌龊的比较和引申。 一时间,引发了风声鹤唳,舆论纷纷。 茶花戏楼二层的包间,垂散着一副玉白珠帘,影影绰绰可见有苗条的身影,或者有妖娆的笑声偶尔飘出,引人寻味。不同的是,每日前往包厢的男人,却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汴京炙手可热的朝臣或者巨贾。 今天来的人,更不一般。正是赤焰光军右卫大将军,慕容纯钧。 为了不引人注目,纯钧换了青蓝蜀锦的便服。按照燕人男子的习俗,绾了高高的发辫,在头顶上。又用同色镶嵌暖白玉的丝带系住。坐在他身边妖娆魅惑的女人,正是裴绰约。若不说话,这对男女都算容貌出众,秀色可餐。 如今的裴绰约,更喜欢艳丽颜色。她穿了一袭葱绿云锦的衫裙。抹胸是绣着金色莲花的银白绮罗,领口自然低得不能再低,于是沟壑深邃,引人入胜。 她高高的云髻,松松垮垮的斜插着一枚红宝赤金芍药簪。桃色的眼线细长而绵密,更映衬出血红的唇瓣,性感魅惑。 裴绰约软绵绵的依附在纯钧身边,像一棵菟丝子紧紧缠绕着碧松树。可惜后者并不领情,甚至厌烦的猛力推开。 “裴绰约,你的命还真长。”纯钧不吝讽刺:“明月夜几次追杀,竟然还被你逃走了。” “我有上天眷顾,自然逢凶化吉。不过,将军的运气似乎就不太好了。听说您被凰后压制到惨不忍睹的地步,甚至要跪地求饶才得到凰后赦免,真真颜面扫尽,一败涂地。哎……令人扼腕啊。”裴绰约绘声绘色,尽显嘲讽。 纯钧眉梢一扬,他猛力的握住裴绰约的手腕,狠狠推到墙壁上。与此同时,一把利刃已经抵在女人的咽喉之上。 “一个残花败柳,半老徐娘,也敢藐视本将军。想死就继续说下去。”纯钧棕黑眼眸,杀意凛然。 “将军,可舍得杀了我?居然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呢……”裴绰约并不畏惧,反而慵懒的媚态更深:“我死了,谁与将军携手相助,将凰后那妖女碎尸万段呢?” “贱人,本将军何时说过,对凰后有不轨杀心?你休要挑拨离间。”纯钧眯起眼眸,冷冷道。 “将军效忠的是燕皇。再说,杀凰后的人又不是你。如今,将军不必亲自动手,不过付出举手之劳,便能将厌恶之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上西天极乐?何乐而不为呢……”裴绰约红唇妖娆,媚眼如丝。 “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有何能力与本将军联手。”纯钧蔑视的打量着面前狐狸精一般女人。 “嗯,就凭我,就凭我的红颜一笑百媚生,就远远比将军麾下铁骑,得力万分。大燕朝局中的若干重臣,都已是宫锦石榴裙下的不腻之臣。还有我的聪明才智,更无人能及。将军以为,这武王伐纣的戏码,难道只是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大方戏耍?” “哼哼,你这女人确实歹毒。武王伐纣,你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敢暗讽当今圣上为纣王,宠信凰后这妖女?”纯钧冷笑一声,眼神犀利。 “众口铄金,若普天之下的民意浩荡……燕皇赤霄,会为了区区一个凰后,放弃了锦绣河山?再说,这傀儡戏,不过一个轻描淡写的开端,后面的戏码,自然要更隆重,更令人惊喜。”裴绰约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纯钧审视着笑容阴毒的女人,终归哼了一声,松开了手臂。他让裴绰约顺利的坐回了软塌。 她轻举金壶,将自己和他面前的酒杯都倒满了葡萄酒。她双手各举一杯,将右手的缓缓递到他唇畔,柔情万千道:“就知道,将军果然独具慧眼。来,饮了这杯结盟酒,庆祝你我……合作愉快……” 纯钧迟疑片刻,他抬高下颌,躲开这杯酒。但随后,伸手又接住了这杯酒。 他阴柔的打量着她,森冷道:“本将军可从来没说过,会和你同流合污。或者,先让本将军,看看你的本事吧……” 话音未落,几枚短弩突然从暗处,强劲而来。直接射断了珠帘,直指纯钧与裴绰约。 两人同时在惊愣中,各自躲闪。十二枚弩箭深入墙壁,赫然入目。 “你竟敢暗算本将军,找死!”纯钧暴怒,他抽剑劈向裴绰约。 后者用长袖挥开,咬牙切齿道:“你傻啊?杀了你有我什么益处。” 裴绰约话音未落,又有数十枚弩箭,从看戏的人群中,犀利射出。不但射断了傀儡戏的提线,还洒落看戏的众人,一头一脸的血水。原来不知何人竟在戏楼屋顶,悄悄隐匿悬挂了装着猪血的鱼鳔。 “杀人了。杀人了……”随着观众席里,被淋淋漓漓撒了一头一脸猪血的胖头商人,魂飞魄散的尖叫着。一层看戏的人,马蜂窝炸裂开来一般,互相推搡与踩踏。一时间鸟兽散装四处逃窜,只恨自己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顷刻间,看席之中,只剩下数十个精干彪悍的男人,纷纷显露出掌中双弩连发的暗器,齐齐指向了二层的包间。 众位镖师,紧紧包围与保护着正中一个玉面公子。他笑望着包间之中的裴绰约与纯钧,朗声道:“纯钧将军若不想命丧黄泉,就不要挡在裴绰约前面。本官今天意在拿下钦犯,将军请自便。” 纯钧扫视了一下温亭羽和他身边的镖师,话都不曾多说,一脚踢开身边的裴绰约,毫不犹豫从二层飞身而出,逃之夭夭。 “败类!胆小鬼!”裴绰约恶声诅咒着,她果断的藏在墙壁后,高声呼喊:“来人啊,高冷斌,杀了这些凶徒。” “裴绰约,你说的高冷斌,就是他吗?”温亭羽挥手,镖师推过来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了嘴的保镖。只见此人鼻青脸肿,垂头丧气。 裴绰约暗自心惊,强颜欢笑:“温亭羽,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杀了我不成?这里可不是长安。你敢杀了我,自己也无法脱身。” “哦?不如……试试看……既然拿不下活的,便将负隅顽抗的凶徒,现场诛杀!放箭!”温亭羽浅笑着,潇洒的挥挥手。 转瞬之间,数十个镖师抬起手中的双弩两发短箭,乌云盖日一般覆盖住了二层包间。 裴绰约心惊胆战,她抬起一张桌子,猝然挡在身前。一个狠心,便从二层的窗户纵身跃下。 温亭羽暗呼不妙,他迅速带人冲上了二层包间。只见地上鲜血淋漓,从房间一直蔓延到窗口。 这茶花戏楼临街,窗口之下车水马龙,哪里再有半点裴绰约的痕迹。 “少主,咱们在此精心潜伏了三日,临了还让这贱妇逃走了。”镖师李山林狠狠捶了一下窗台,郁闷道。 “无妨,她显然受了伤。跑不远,安排人手,迅速缉拿。”温亭羽遥望着下面热闹的街道,冷静道:“皇上有密旨,尽量要活的,只有迫不得已,才当场诛杀。” “这妖女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这次逃脱,以后肯定更加谨慎小心。恐怕再难伏击。”李山林紧紧蹙眉。 “当年桃花山一战,她都能侥幸逃命。可见不可用寻常人来比较。这是劲敌,不会轻而易举束手就擒。不过,今日这武王伐纣的好戏,彻底被搞砸了。一个时辰后,本官要听到大街小巷,都谈论着今日血案,不但要绘声绘色,还要变本加厉。本宫看看……谁还敢有胆子,再看这别有用心的傀儡戏,再散步扰乱视听的谣言?”温亭羽唇角染笑,意味深长。 “月夜,兄长能帮你的,也许也就仅仅如此了。”他心中暗道,多少有些无奈与落寞。 另一条街道上,有一辆楠木马车,正在徐徐而去。 一身便服的渊虹坐在车里,怀中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他的神情忐忑而纠结。因为刚刚不久之前,这个女人从戏楼二层直接摔到了他的车架之前。 “姑……姑娘……你……”渊虹被突然的惊变,差点儿吓得魂飞魄散。他大着胆子扶住那女子,小声询问。 “公子救命……有……有歹人……追杀……” 女人有着一双魅惑的眼睛,此时此刻充满了惶恐与楚楚可怜。她长得很美,又梨花带雨,只是还未再多说半句,已经昏厥过去。 怀中的身躯,犹若无骨,而又甜香绕人。渊虹心中犹如被撞击了一下,心中一种男人本能的怜香惜玉,登时占据了他的全部情绪。一股热血油然而生。他一咬牙,毅然决然将女人匆忙抱进了车厢之内。 “石头,赶紧走。”渊虹在车中,沉声命令着车夫。 他从风帘的缝隙中,依稀看到后面有数位身手彪悍的高手,隐匿在百姓中,似乎再追寻着什么人。这些人,并不像汴京本地人。他的心更加忐忑狂跳起来。 “王爷,您好端端的,非要出来微服私访,这下好了。捡了个浑身是血的大姑娘,接下来怎么办?”石头一边赶着车,一边无奈道。 “大丈夫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难道,要看着一个受伤的弱女子,被那些歹人伤害吗?”渊虹沉声道。 渊虹小心翼翼的查看着怀中女子肩膀上的箭伤,急切道:“不管怎么样,先救人。速速回宫……” 裴绰约悄悄偷瞄了一眼抱着自己的年轻男人,只见他面若暖玉,谦谦君子,身着打扮,无一不是低调奢华之物,可见身份尊贵。又听闻他是宫中之人,她心中暗暗得意,窃喜不已。她便紧闭双眼,伪做昏迷状,益发将不省人事做得更加逼真。 “老天助我……此番竟然因祸得福,得以顺利进宫。幺离凰,不管你是不是明月夜,老子都要亲手宰了你,一雪前耻。你……等着吧。”裴绰约在心中,暗暗咬牙切齿。 405.相逢 三日之后,各国使团全部抵达了汴京弈乾宫。他们各自被安排在香取殿各处下榻。各国使团以大常西凉王到京最迟,千人船队浩浩荡荡,奢华气派,隆重无虞。 窈娘没想到,凰后虽凤体微恙,却依旧亲力亲为安排庆典夜宴的前后事宜。但见她处理得当,游刃有余,落落大方,心中不吝暗自佩服。加之,赤霄又特意嘱咐她,万事务必以凰后心意为准。窈娘的一颗本来七上八下的担忧之心,终于稳妥下来。毕竟,心无杂念,自然坦荡。她暗暗自嘲,看来自己太小看赤霄和离凰了。 吉时已到,大燕重臣与各国使团,各居大殿两侧。他们都翘首以盼,等待着燕皇与凰后上殿。不多时,鼓乐声起,随着一声声响亮通传声,身穿隆重的赤色衮服的二人,步伐一致,携手走向金碧辉煌的九宝龙椅。 哥舒寒也站在使团之中,他一身暗黑衣衫,头戴三眼狼赤金冠。依稀当年,第一次在帅府与明月夜初次相见的装扮。只是时过境迁,他少了当日的傲慢轻狂与桀骜不羁。 他的整个人更加清迥,甚至有些瘦削。一双深若潭水的遂黑重瞳,隐匿着淡淡的忧郁。只是,那似笑非笑的,依旧仿若红茶花般艳丽的唇瓣,一如既往裹挟着魅惑薄笑,狂狷邪魅更甚当年。 他默不作声,凝视着赤霄身边,浓妆艳抹的绝代佳人。双瞳之中,暗自百感交集。 那人,不是记忆中的十七,尽管她们的容貌相似。但这凰后,绝对不是明月夜,不是那个心思透彻的明媚少女。这个女人美得惊心动魄,浑身裹挟着神秘而犀利的锋芒,散发着成熟女人并不刻意的韵味与自信。 幺离凰身穿绣着金凤呈祥的赤红衮服,高高的发髻戴着凰后品阶的十八赤金凤钗。她的妆容浓重而不妖艳,甚至带着几分英气与飒爽。熠熠生辉的东珠耳扣与项链,更益发衬托出了她的绝世容颜。她的眼眸仿佛藏着细小的银刃,轻而易举便扎得人惶惶不安,不敢回视。 哥舒寒竟然有些紧张,他的眼眸紧紧追随着幺离凰的身影,甚至完全忽略了她身旁赤霄微微蹙眉的挑衅与不满。 幺离凰仿佛也察觉了他的凝视,她长眉一扬,自然而然接住了他的追溯。但她眼眸之中,虽冷却又宁静无澜,无情无绪。 她与他,眼神相衔几个呼吸间,也不过貌似为了客套。她清浅而礼貌的微笑,他却犹如被雷霆重击,大失所望。原来,在她眼中,他也不过为她美丽而惊艳的陌生人,如此而已。 幺离凰只在哥舒寒身上清淡一瞥,她的眼神便自然而然,又与身旁的赤霄相对相缠。两人亲密无间的对视一笑,和天下所有的眷侣一般无二,温暖而和谐。 赤霄扶着幺离凰的手臂,让她安坐在龙椅之侧的凤榻上。他的右手轻握着她的左手,自然而然,甜蜜有加。 她是谁?一定不是十七,不可能是他的十七。哥舒寒猝不及防退后一步,仿佛蓦然坠入了寒潭之中。 冰冷的怀疑与不安,像水中湍急的漩涡,紧紧缠住了他,本来就不能宁静的心。一时间,心神迷乱的他喉头腥甜,一口热血几乎冲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经意的扭头,用衣袖擦擦唇角残血。貌似洒脱的落座。其实内里,一颗心又寒冷又憋闷。他完全没有将赤霄的欢迎致辞,听到自己耳中半分。 幺离凰分别问候过各国公主与女眷。但见大常使团只有西凉王一人,并无女眷,自然有些讶异。 她轻启樱唇,莺声问道:“这位便是西凉王哥舒王爷吧,敢问,大常可有公主前来和亲?怎么不见与殿下一同上殿?莫非身体不适……” 哥舒寒尚在愣神,根本没有听到幺离凰的话。 赤霄微微蹙眉,便高声道:“西凉王,寡人看你面色冷灰,可是初到汴京,水土不服所致?不如叫御医官来,为王爷诊脉。” 站在哥舒寒身后的蒙云赫,虽然也惊诧万分,但终归听到了凰后与燕皇的问话,赶忙从身后捅了捅自家主子。 不待主子回应,他恭敬有礼的躬身行礼,谨慎道:“启禀燕皇与凰后,西凉王偶遇风寒,患……患了喉疾……” 哥舒寒蓦然惊醒,眼见众人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他刻意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道:“汴京的风雨无常,本王遇了雨……受了风寒,一时心神恍惚,还请燕皇与凰后……见谅。” “哦?原来如此……来人。为西凉王奉上紫牙姜汤,用以驱赶风寒。”幺离凰浅浅一笑,眼神却并未停留在哥舒寒身上。 “多谢凰后体谅。”哥舒寒微微眯着遂黑重瞳,紧紧锁住那凤榻之上,雍容华贵的芳华佳人:“大常此次前来和亲……并未有公主同行。因为,大常皇帝只有一位公主,就是念媺长公主,也是本王的西凉王妃。除此,再无其他公主。所以,本王此次前来,只为吴王黎瑜,求娶承影公主为王妃。愿常燕两国,缔结友好,万世太平。” “皇兄,承影才不要嫁给那个病秧子吴王黎瑜。”公主承影亦然在殿上落座,她闻言不高兴的当场反驳。 “承影,不得无理。”赤霄微微蹙眉斥责道,他示意承影不必激动如此。 “可惜,吾皇对先皇后情有独钟,不曾有再立中宫之心。所以,吾皇无法迎娶公主殿下。而大常皇子之中,属吴王身份最为尊贵,目前也尚未娶妻。”哥舒寒瞥了一眼情绪激动的承影,薄凉道。 “皇兄,若一定要嫁,承影宁愿嫁给西凉王。”承影蹙眉,紧紧盯住哥舒寒。 这个艳若冥王的男人,自从多年前在长焱宫相遇,就令她魂牵梦绕至今。她一直不曾接受皇帝赐婚,就是隐藏了小小心思,希望能有机会成为他的女人。如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务必要主动出击。 幺离凰微微点头,声音婉转动人:“本宫也听说,西凉王妃多年前已病逝。今日一见,西凉王果然一表人才,不如在大燕公主中,选娶一位佳人。本宫觉得,承影公主才貌俱佳,若能嫁入西凉王府为妃,不失为一段好姻缘。不知……” “谁说本王王妃病逝?”哥舒寒凛声打断。他长眉微蹙,遂黑重瞳隐匿着幽绿火焰,蠢蠢欲动。一时间,他冰冷的眼神似乎冻结周边的空气,寒意迫人。身侧的他国使臣,忍不住纷纷侧身,心里突突的跳。 “哦?原来西凉王早已另娶新妃……”幺离凰红唇旋起一抹冷笑:“本宫唐突了。” “寡人也倒听过一些传言。听说西凉王与鹄国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几经周折,终于修成正果,着实……可喜可贺!承影,不许再胡闹,不然寡人必然以宫规责罚你。”赤霄凤眸烁烁,一字一顿,语调低缓却字字诛心。 “没想到,大燕皇帝也喜欢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从始至终,本王只有念媺长公主一位发妻。曾经,现在,以及将来!”哥舒寒声声凛然,铿锵有力。 “吉时已到,夜宴准备就绪。不如……就请各位使者,前往洗花殿,把酒言欢,欣赏歌舞如何?”幺离凰仿佛有些疲惫了。她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让哥舒寒多少有些尴尬。 哥舒寒眼睁睁望着赤霄与幺离凰,帝后和谐,相亲相爱,双双携手,带领众位使者,前往洗花殿。他凝视着幺离凰长长的裙裾,仿佛凤凰绚丽的鸢尾,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中。他的一颗心几乎窒息得憋过气去。 哥舒寒刻意走在最后,他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蒙云赫终归忍不住道:“王爷,属下怎么觉得,这凰后虽与王妃容貌相似,但脾气秉性真的差了十万八千里。或许情报有误,咱们真的弄错了。如果是王妃,如何不知,王爷最不喜紫牙姜汤,喝了会手指肿痛……” 哥舒寒沉默片刻,低低道:“幺离凰的身世可查清楚了?皇子湛卢现居何处?” “启禀王爷,众所周知,幺离凰乃李国公幺栖然之女,多年前一直在珞灵山修习,后被赤霄收入后宫,因为身体羸弱没什么人见过真容。一年半前,她凭借腹中龙裔,晋升中宫之位。而且,皇子湛卢今年一岁,这时间明显不对。”蒙云赫小心翼翼看着哥舒寒阴晴不定的神情,咬牙道:“要不,滴血认亲?属下去皇子寝宫取血。” 哥舒寒垂眸,思忖片刻,淡淡道:“知道了。今夜本王亲自前往……你们不必跟随。” 庆典夜宴,热闹非凡,美酒佳肴,载歌载舞。 幺离凰眼见哥舒寒趁乱离席,不到一个时辰又魂不守舍归来,心中不禁暗暗冷笑。漓宫的暗探,悄悄在她耳畔低语,她的眉目之间,犀利而冷艳的笑容,犹如魅惑绽放的罂粟花,惑人心魄。 她就知道,哥舒寒权谋过人,腹黑阴险。果不其然,他趁夜宴人杂,竟然潜入小骨头的寝宫,巧设计谋从昏睡的孩子身上取了几滴鲜血。不过,他一定大失所望。 虽然不情愿,幺离凰已经提前将小骨头,由师父火暴长老保护,前往老戈壁小住。 因为,旁人或许看不出,但她却隐隐察觉,这孩子的眼眸正在潜伏着惊人的变化。他亦有重瞳趋势,眸子的边缘正潜移默化生长出浅淡的重影。 虽然,通过药物控制,可以暂时压制重瞳的出现。但毕竟孩子尚不足两周岁,用药太多难免留下隐患。为了万全之策,幺离凰只能依依不舍,让小骨头暂时离宫。 如今,弈乾宫里的小皇子,不过容貌相似的替身而已。滴血验亲什么的,自然不会有结果。 幺离凰唇角旋起性感弧度,她似笑非笑的,迎对着哥舒寒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甚至,她高举掌中金杯,优雅的做了个敬酒的姿势。 她扬起天鹅一般的细白脖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不待他有所反应,她便顺其自然,依偎赤霄身畔,轻轻在他耳畔絮絮低语。 赤霄甜蜜一笑,他顺势用温暖的指腹,轻轻擦掉了她唇角溢出的胭脂。他宠溺的眼神绵绵密密笼罩了爱妻。而遥遥一侧的哥舒寒,细眯着深不见底的重瞳。幽绿的极寒之气,一丝一缕的从眸底,油然而生。 人生何惧长别离,只恨相逢再无期…… 或许,真的经历过生离死别,血肉涅槃,有的人却但愿,从此咫尺天涯,相逢无期…… 不见甚好,万一再相逢,也不过陌路人。 一场夜宴,有的人开心,有的人伤心,有的人放心,有的人却失去了心上,最后一丝光亮。 406.木槿 接连几日的庆典宴会,大常西凉王哥舒寒都没有出现。据说因为风寒加重,已经卧病在床。燕皇与凰后特遣御医局首领医官,亲自前往香取殿诊脉问药,并送去了各种鲜果、药膳,以表关心。不过,大约除了公主承影,其他人并不觉得,这冷面王爷来出现在各个热闹的场合中,有什么好处。不来,更好吧。 夜宴之后,便是各种正式,以及非正式的聚会与宴请。以歌舞、赋诗、蹴鞠、狩猎等作为契机,让各国公主、皇子等和亲人之间,有了更多相处的空间与机会。 一时间,大燕渊王成了炽手可热的联姻人选。在赤霄的刻意安排下,每日前来邀约渊虹赴宴的请柬简直络绎不绝。可他的心思,根本没有在这些,恨不得对他投怀送抱的异国公主身上。 渊虹回宫之后,便主动要求在碧云天住下。因为这里临湖,种着一片木槿花林,最安静也最怡人。 那日救下的姑娘,被渊虹悄悄带进了碧云天。他并没有惊动御医局,而是召唤自己的随从医官,为她疗伤包扎。他知道了,这姑娘自称锦儿。他看不出她的年龄,她的身世,她的一切似乎都是不解之谜。而然,她身上隐匿的秘密,让他莫名其妙的心跳加快。 碧云天里的木槿花,是一种特别的品种,花瓣是紫蓝色,点缀在郁郁葱葱的枝叶中,有种与众不同的冷艳之感。 这一日,渊虹好不容易从扶桑女亲王的歌舞宴会中脱身。他一边揉着跳痛不已的太阳穴,一边蹙眉走进了碧云天。 穿过木槿花丛,他看着满树繁花,枝头上还有嘤咛的小鸟,正委婉的轻啼。头顶上是一望无际的蓝天,透彻得无边无垠。他郁闷的心情终于缓解了些许。却听见有人,正在木槿树下,低缓吟诗。 “夜合朝开秋露新,幽庭雅称画屏清。果然蠲得人间忿,何必当年宠太真。”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半分冷漠,半分哀怨。 渊虹愣了一下,他停住脚步,犹豫片刻。他拨开树枝,走入了林中。 影影绰绰的,他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玲珑的女子,似乎刚刚洗过了长发,犹如海藻一般,柔软的披散着。她穿了一袭月白衣衫,柔和而又干净。她的手里提了一只花篮,里面装着木槿花瓣。好一个干干净净,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啊。 是锦儿。渊虹的心,不知为何突然收紧了几分。自从救了她,她便一直卧床休养。见面的机会自然很少。然而,这个眉目之间,总萦绕着淡淡哀愁的女子,却让他觉得,她和那些令人厌烦的异国公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想见到她,呆在她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心里也妥帖的。 裴绰约早就料定了,渊虹一定会从这条小径经过。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看见那紫色衣衫在树丛间闪过,她的唇瓣不吝浮起志在必得的笑。 “锦儿姑娘?你的伤好多了,可以下床走动了吗?”渊虹疾步走到裴绰约身后,朗声道。 裴绰约仿佛被惊吓到一般,她猝然转身。刚刚洗过的长发,发梢便飞扬起来,还带着水滴,一下子扫过渊虹的脸庞。那湿漉漉的茉莉花香,纠结在肌肤上,痒痒的。他拼命的眨着眼眸,连心跳都有些紊乱了。 裴绰约手中捧着的花篮猛的跌落,一地的木槿花,也有几瓣洒在他与她的鞋面上。 “不知王爷驾到,民女惶恐,弄脏了王爷的衣衫,还请王爷赎罪。”裴绰约佯装惊慌,躬身福礼。纤细的腰身,摇摇欲坠。 渊虹手疾眼快,他本能的拉住她,以免她跌倒。但不知如何,那温热柔软的身子,便跌进了他的怀抱。他下意识的刚刚想要扶住,她又如受惊的小白兔一样挣脱了,满脸沱红,眼神慌张。他便觉得口干舌燥,不知所措。他还年轻啊,不曾遇到这样的女子。 “你的伤,不要紧吗?捡这些落花,做什么……若你喜欢木槿花,本王可以叫宫女采摘了,装一大瓶,放在你房间就好。”渊虹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他躬身拾起花篮。里面还剩下小半筐木槿花瓣。 裴绰约接过花篮,情不自禁叹了口气:“多谢王爷关心。锦儿的伤不碍事。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总有郁闷。看到这木槿花林里,落了许多花瓣,若让它们随风飘走了,若飘到什么沟渠之类,肮脏龌龊的地方。可惜了这些花儿。民女想把这些花儿收集起来,埋在树根旁。来年便会化为春泥,护花最相宜。” 裴绰约复而又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把落花,一瓣一瓣捡起来,放入竹篮。 她的话,让他不吝心中暗暗感慨。果不其然,这姑娘的心就像她清秀的容貌一般,透彻而晶莹。 “王爷可知道,这木槿花的花语,就是温柔的坚持。木槿花朝开暮落,但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的开放。就像太阳不断的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来四季轮转,却是生生不息。更像是爱一个人,起承转合,百转千回,但懂得爱的人,却会温柔的坚持。因为他们明白,没有什么会令他们动摇自己当初的选择,爱的信仰永恒不变。喜欢木槿花的人,多半念旧与重情……”裴绰约并不回视渊虹,她只是认真的,继续捡着花瓣。 渊虹会心的微笑了。他跟上她的脚步,也随手捡起落花,放在她的竹篮里。 “锦儿姑娘,伤好了……你可有什么打算?”他似乎不经意的问,其实心里却有些紧张:“还有,你我单独相处,你不必拘泥,不必自称民女。咱们……至少算得上朋友吧。” “多谢王爷抬爱,锦儿是个孤苦伶仃的人,家人都在战乱中离开了。如今,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明天的事情,便明天再说吧……反正锦儿不过浮萍一朵,飘到哪里,都由不得自己吧……”裴绰约颤抖着双肩,似乎在尽力隐忍着悲苦的情绪。 “如此说来,你不如留在本宫身边……本王的意思是……待各国使团陆续回国之后,本王也会带着母妃,回到云州封地,如果锦儿姑娘不嫌弃,可以帮忙照顾本王母妃。云州很美的,除了木槿,还有很多花儿……你或许会喜欢。”渊虹明朗的一笑,清澈的眼眸泛滥着温暖与柔情。 “王爷说笑了。待王爷迎娶了新妃。王妃如何容得下,锦儿这样一个身份卑微,而且来路不明的女子呢?我不过贱命一条,实在不敢折损了王爷的尊贵。”裴绰约猛的停住脚步,她转身拦在他面前,重重的跪下来,啜泣着。 渊虹愣了几个呼吸,他忙不迭的把她扶起来,自嘲道:“本王尊贵吗?为何本王不觉得。本王……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做主。本王……连想要个自己喜欢的王妃,都不可以……何来尊贵?或许,本王比锦儿,更没有自由和未来吧。姑娘不必立刻就给本王答复,你的伤还没痊愈。先在碧云天好好住下。如果你觉得无聊,不如……本王带你去别宫玩耍。其实,弈乾宫,本王曾经很熟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本王也没有再去过了。” “可以吗?”裴绰约惊喜的欢笑着,长长的眼眸中透露出缠绵的妩媚。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呢……”渊虹心中暗暗感叹:“或许,这是老天为了拯救本王,带给本王的一个惊喜呢?” 407.赤魂 这夜,幺离凰陪着异国公主们,吟诗比拼赏看歌舞,喝了不少的葡萄酒。 汴京已经进入盛夏,本来天气炎热,加之她又饮了不少酒,便出了一身薄汗。微醺的她,并没有直接回乐凰阁歇息,而前往漓园的浣溪温泉,想要沐浴乘凉。 浣溪是天然温泉,能工巧匠从山上凿下各种瘦长的岩石,围在温泉周围,当做围挡的栅栏。山石之上还种了银色的星星草,垂挂在石头上,晶莹闪亮。映衬着夜空中的璀璨星空,便仿若天边的流星滑落在浣溪一般。这浣溪可是凰后独享的恩宠,她经常独自一人来泡汤休憩。 此刻,幺离凰微醺,她屏退了众位宫女,顺手将金钗发环之类,一一卸下扔在一旁。遂而,又脱下了繁琐的赤红蜀锦袍衫,仅仅留下一件胭脂红的合欢襟。不同于大常的袔子那般保守。这种大燕特有的合欢襟是一种丝锦抹胸裙,由后向前系束着细细的金色丝绳。又合身又妩媚,别有一番韵味。 幺离凰纵身一跃,好像一条玲珑的红鲤鱼,深入碧波荡漾的浣溪之中。薄薄的热气在水面上蒸腾着。转瞬之间,这浑身晶莹剔透的美人鱼,又从水面抬起了面颊和双臂。她的长发湿漉漉的,一半垂散在香肩上,一半则深入池水,柔软而蜿蜒的游离在碧水间。 她的脂粉被温热的泉水冲洗的干干净净,露出了一张稍微有些苍白的容颜,却依旧绝代佳人的美轮美奂。她微闭双眸,惬意的靠在一块光滑的山石上,尽情舒展着自己水中的身体。 浣溪的一侧,有一处高坡,坡上有座浅风亭,黑黝黝的隐匿在黑暗中,亭子顶上靠近着一轮新月,只不过暂时被游离的云朵给藏住了。所以,那里看起来漆黑一片。 或许,藏起来的,却不止那弯弯的残月,还有亭子里藏匿着的人。他一身暗黑衣衫,无声无息,伺机而动。 哥舒寒不动声色,匿身在亭子的阴影中。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她两个时辰,还好……今晚他没有落空。 温泉中的女人,有着太熟悉的花容月貌与玲珑身材。影影绰绰看着她,樱唇微启,脸颊沱红,洁白的肌肤上,流淌着闪闪发亮的水珠,他的内心一如既往燃烧起熟悉的炽热。昔日的激情涌动与柔情万千,让他片刻失神,心头的窒息感愈发强烈。 他微微蹙着眉,认真而仔细的凝视着,泡在温泉水中的女子。她的脖颈上并没有带着那颗,曾经从不离身的赤魂珠。她的胸前,亦然光滑洁白,没有任何被刀剑刺伤过的伤疤。他有些迟疑,以及几分失望。 霍然的一阵水花响动,温泉中的女人突然从水中跃上来。她整个人湿漉漉的,长发和合欢襟都紧紧贴在身上,益发凸显出苗条的曲线,令人意乱神迷。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她的背影。他被她,后背上金色的刺青惊呆了。那是一双瑰丽的凤凰翅膀,妩媚的覆盖住了她的整个后背,栩栩如生般的振翅高飞,妖娆而艳丽的惊心动魄。他终归难再保持沉静,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 一丝惊动,她已经敏感察觉。 幺离凰微微蹙眉,她眸然回首,犀利的目光直直劈向木亭的阴影处。转瞬之间,她手指一扬,十二枚金色的羽毛暗器,以凌厉之势袭击过来。 哥舒寒着实吃惊,不得不闪身躲避。随即,金羽毛十之八九纷纷钉入了亭柱与围栏中。甚至有一枚,还割破了他的衣衫。 这女人,真毒。哥舒寒倒吸一口冷气。耳畔却传来那女人,傲慢而嘲讽的声音。 “王爷好雅兴,既然敢来偷看本宫沐浴,又为何不敢现身?”幺离凰一点不客气:“难道,要本宫再用金羽飞觞,请你现身不成?” 哥舒寒微微蹙眉,只得从亭子里闪身落下,他轻飘飘落入浣溪旁的空地上。 就在这片刻之间,幺离凰已经披上了一件宽松的罂粟红丝锦长袍。只是,湿漉漉的发还来不及擦拭,依旧垂散在身体两侧,发梢儿还滴着水珠,砸在地面上。她就像一个薄怒的美丽水妖,不吓人,反而会诱惑众生。 哥舒寒未及思考,便抓起山石上的一块月白布巾,他用布巾紧紧裹住她的湿头发,手法娴熟而迅速的擦拭着。 “不擦干头发,会头痛……”她耳畔,传来他宠溺声音。 这样的情景,在多年之前的湜琦苑,经常会上演。因为,她从来不喜欢擦头发,他却不许她坚持这样的坏习惯。每一次,都是他为她擦干湿发,还用内力帮她烘干长发。他手指为梳,摩挲着她柔软顺滑的发丝,白芍药与紫樱草的浅香便纠缠在彼此鼻息之中。紧接着,便会有更迤逦缠绵的后续。 往日恩爱,今朝鸠毒。幺离凰的心刺痛不已。她手臂一挥,白布巾在金刃之下,一分为二,颓然落地。他躲闪不及,脸颊也被她掌中的匕首,划出了一道细弱的血线。 “大胆哥舒寒,竟敢轻薄本宫。你……找死!”幺离凰圆瞪凤眸,不等他的吃惊与怀疑在重瞳散尽,已经再次出招袭击。招招凌厉,杀机重重。 哥舒寒退后一步,不得已出手反击。他心中的凛然越发凝重。如今,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强悍?无论内力还是招式,都远胜于从前,难道她真的不是十七? 恍惚之间,他已经被她击中了肩膀,随着钻心的痛蔓延开来,他终于妥协的跳退了一大步,双手摊开,笑吟吟道:“凰后饶命,本王认输了。” 幺离凰闻言收手,她拢紧自己的衣衫,冷冷的盯住他。 “西凉王,恐怕你要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偷窥本宫?” 哥舒寒依旧摊着自己的双手,脸颊上的血线有血滴滑下,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艳若红茶花般的唇瓣,旋起邪魅的浅笑:“本王……迷路,不小心撞见凰后……沐浴。本想默默退下,却被凰后误会,差点失手杀了本王……哎呀……此刻本王胆战心惊,忐忑不安,几乎被凰后吓死过去……” “胡言乱语。弈乾宫的守卫森严,王爷如何能误打误撞进漓园?”幺离凰咄咄逼人。 “是承影公主约本王在此相见,这是她给本王的令牌。”哥舒寒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晃了晃。 幺离凰审视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男人,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本宫权且相信。天色已晚,本宫也要回宫歇息了。西凉王,本宫给你一个善意的劝告。没事儿别到处乱走,误伤是小,若一个不小心被误杀,实在得不偿失。” 她不待他回应,一展衣袖,将手中的匕首扔进了水池。她转身就要离开。她赤着脚,脚步走得又急又快。仿佛一刻也不想再与他纠缠。 幺离凰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身后的裙裾猛然被人踩住了。她惊惶中失去了平衡,趔趄着向前跌倒着。还好她身手敏捷,一个跃身让自己重新双脚平稳落地。但肚脐以下的衣衫因猛力挣扎,撕下了大半,而另一端正被哥舒寒踩在靴下。 哥舒寒故作吃惊的躬身捡起破碎的衣料,双手捧着奉上。幺离凰恼羞成怒,她低头环顾,还好有亵裤在身并算失礼。但腰间凉飕飕的,显然已经春色尽显。 她眸色阴沉,带着金色掌套的双手化掌,直接劈向哥舒寒的面门。这一次,被有备而来的他,轻松躲过。 “十七,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哥舒寒跃上一块山石。 这时候,恰巧云朵散尽,月光皎洁。他居高临下,长发飘扬,重瞳蛊惑。他笑望着她,一往情深的宠溺与如释重负。 糟了,幺离凰暗呼不妙,她赶忙捂住自己的肚脐之处。那颗赤魂正镶嵌其中,隐隐闪耀着赤红与璀蓝的光芒。 “十七的赤魂,从不离身。”哥舒寒从石头上悄然跃下。 他缓缓走近她,艳若冥王的容貌,风华绝代。她却恨得咬牙切齿,双手紧紧攥拳。 “阴险狡诈如你,这天下,简直无人能及。” 408.气昏 浣溪之畔,一轮弯弯的新月,在夜空之中,与碧波之上,倒影相映。璀璨的星空,仿佛也将星辰倾倒在了山石间的星星草上,一闪一亮,烁烁发光,令人恍若隔世。 幺离凰长眉一展,她飞身袭向浅笑的哥舒寒。 后者遂黑重瞳,笼罩着薄薄水雾,唇角微微颤抖,笑容虽浅却包含了万千情绪。眼见她神色肃杀,凌厉袭来。他并未躲闪,而是张开双臂,以迎接拥抱的姿势,满心期待回归。 她并未击中他要害,只用手肘狠狠戳了他的肩膀,他吃痛闪身后退的瞬间,身上的暗黑蜀锦外袍已经被她巧妙夺走。一个华丽的转身,她将袍子披在自己身上。袍子宽阔,衣料轻薄,她穿在身上竟然意外的好看,简直飘飘欲仙。 哥舒寒借势半靠在山石上,欣赏的笑望着对面女子。她咬着银牙,用手腕上的丝带将长长黑发束成简单的马尾。又撕下他裙裾的一条用作腰带,绑好了过于肥大的外袍。 哥舒寒身上,还剩下合身的靛蓝绣黑金纹的丝锦罗衫。他依旧宽肩蜂腰,身材颀长,却不似当年的彪悍强劲。他若当时,果真单薄消瘦了许多。趁着渐渐明亮月光。她亦然发现,他披散的黑发之中,竟然有了丝丝缕缕的银灰掺杂。看来,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如意,但她的心却一时难以欢畅,反而隐匿着几分唏嘘。 幺离凰不动声色,她瞪着依靠在山石上的哥舒寒,冷冰冰道:“哥舒王爷无聊透顶,你费尽心思,就是想要探究本宫的底细?” “十七,你我之间,早就亲密无间。你知我长短,我知你深浅……为夫又何必多此一举?不过,娘子当年一别,今日相见,变化确实很大,莫非娘子在暗示为夫,盛邀本王一探究竟?”哥舒寒眼尾上扬,遂黑重瞳晶莹闪亮,狂狷邪魅。 幺离凰长眉微蹙,眼神凛然,言语之间,益发清冷:“若哥舒王爷再敢唐突本宫,本宫便将你绑了送上金銮殿,让燕皇与各国使团一起评理,看看如何惩治你这荒淫之徒。” “十七,我错了。你不要不认我,好不好?”哥舒寒艰难的扶着山石,站直身体。他收起了不羁笑容,定定的凝视着面前女子,强烈的压抑着因为情绪激动涌上喉头的腥甜。 他温柔而宠溺低语:“我找得你好苦……莫寒……十分想念十七。跟我回家吧,茉茉她们,想狠了你。” “哥舒寒,知不知道,你这般不过自取其辱。”幺离凰拢紧衣衫,微微颔首,唇角旋起冷笑:“哥舒王爷请务必牢记,本宫是幺离凰,大燕凰后,如此而已。什么明月夜,或者十七,本宫不知是何人?再说,当日桃花山,莫寒与十七已经和离。十七已死,死在莫寒的剑刃之下。而明月夜,哥舒王爷的所谓王妃,不也埋在了皇陵之中,想必早已枯骨化尘,尘埃落定了。” “你没有死,十七。你是莫寒的妻……我说过,无论上天入地,都会找到你。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和十七和离。”哥舒寒脸色苍白,他疾步走近她,想要抱住她。却被对方以掌无情隔开。 她的神情清冷淡漠,她的黑眸之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她的手掌生硬的挡住他心脏狂跳的胸膛,有力而强悍。她的内力确实已在自己之上,即便自己身无内伤,恐怕也再不能轻而易举辖制住她了。这只小凤凰,已经长硬了翅膀,羽峰犀利,不可抵挡。 “难道,王爷不曾记得,明月夜也说过,我的生死,只能在手中?本宫倒甚为欣赏她的话。因为,对于本宫来讲,不但自己的生死,对手的生死亦然会掌控在本宫手中……王爷非要激怒本宫,以试本宫杀伐决断之力吗?”幺离凰猛力的推开哥舒寒,掌心用足八分内力。 哥舒寒却并未用内力相抵挡,他用自己的心胸硬生生接了这一掌。他将闷哼与喉头腥甜,一同压抑咽下。唇角依稀染笑,不吝欣赏:“你确实更强,我不用试,亦然不敢试。为夫此次前来,只为请罪……请十七原谅……” “你还真阴魂不散。”幺离凰不屑的笑了几声,遂而抬眸。她明眸皓齿,娇艳动人。 “既然如此,本宫原谅哥舒王爷的冒犯之举。你也该心满意足了,立刻回长安去吧。”她一拂长袖,转身离去。 “十七,跟我回家……”哥舒寒剑眉微蹙,他疾步上前,情不自禁拽住了她的右掌。她的手指虽然戴着掌套,却异常冰凉。 幺离凰似乎被牵动了旧伤,她的掌心犹如被火烫一般,嫌恶的甩开他的手指。 “你的掌伤,还没有好吗?怎么手指这么冷……”哥舒寒心头滞痛,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焦急道。却在转瞬之间,右脸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响亮清脆,脸颊炙热。 “消气了吗?十七,你是这世上,唯一打了我,我却不敢还手的人。我只关心,你的手痛不痛?”哥舒寒自嘲的叹息一声,舔舔红艳艳的嘴角,无奈笑道。他凝视着面前,双眸凛然,隐匿着怒气的女人。 “放手!”幺离凰紧紧盯着自己,依然被他牢牢握住掌中的右手,阴沉道。他也用尽了全力,却不肯妥协放松。 “不放!”话音未落,他的脸颊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比方才更狠。 他微微蹙眉,笑意却益发绵长。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自己后退一步,单膝跪下。 他扬起自己艳若冥王的脸庞,愣愣的凝视着她,声音犹如羽毛轻轻滑过的轻柔低语:“就是不放,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不会放开……对不起,十七。我伤害了你,都是我的错,为夫任打任骂,但请娘子回心转意,破镜重圆。” 幺离凰的心似乎被万箭穿过般折磨,她唇角颤抖,身体瑟瑟发抖。她挣不开他的手指,或者也挣不开他铺天盖地的纠缠不休。 她眯着眼眸,瞪着他深情的重瞳。终归怒极反笑,笑得淋漓畅快,笑得他心生忐忑。 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此时此刻,为何如此惧怕她犀利冷笑。他想紧紧抱住面前,貌似柔弱的小女人,却被她不吝流露出,强悍而决绝的恨意所震慑。 “哥舒寒,你非要我承认自己是十七,才肯放手,是吗?好,我是十七,那又怎样……”幺离凰声音森冷,不吝狠绝:“当年桃花山死水河,我发誓和你莫寒,恩断义绝,此生不见。我最后悔的,就是曾经为了报仇屈身于你。每每思己至此,我都倍感恶心。哥舒寒,我不爱你了。你又何必苦苦纠缠,自取其辱。如今……本宫是堂堂大燕凰后,凤掌六宫。本宫的夫君乃当今圣上赤霄,他宠爱本宫天下皆知。他为了离凰,遣散六宫,弱水三千,为本宫一人钟情独饮。我爱上赤霄,我们琴瑟和谐,相亲相爱。我们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小骨头。你见过他了,对吗?他长得像不像赤霄……” 哥舒寒犹如雷击,他艰难的苦笑着,眼神却流露出痛苦,他忙别迭道:“十七,我相信你留在弈乾宫,一定有难言之隐。我不会让赤霄难为你,哪怕踏平汴京我也会带你回家,你别担心……我……” “我和赤霄,已经有了孩子。”幺离凰再次逼近一步,残忍道:“我心甘情愿,和赤霄在一起。他才是我此生最爱的男人。哥舒寒,你不过是一个笑话,而且还是一个过时的笑话。对,我不愿与你相认,并非因为我恨你。没有爱哪来的恨?我只不过不愿你的出现,让赤霄想起我曾经的不堪……曾经委曲求全的低贱……就这么简单,你……可满意?” 哥舒寒情不自禁捂住自己沉痛不已的胸口,他拼力站起身来,还是想要抱紧眼前正在渐行渐远的爱人。他嗫喏着:“十七,这都是你的气话,我不会……相信……我也不会放你走……” 幺离凰忍无可忍,她抬起膝盖,重重袭击了他肚腹,又成功偷袭一掌,将猝不及防的哥舒寒径直击落在山石上。 “哥舒寒,别让我更看不起你。大丈夫,当断则断。再说……如今……你又打不过我……何必浪费力气……”她轻启樱唇,妩媚妖娆的笑着。 她遂而拍拍手,声音不耐道:“元宝,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吧,出来做事。” 哥舒寒积蓄内力,他咬紧牙关,刚要复而挺身而起,却被一道青色的闪电,压制住了身体。 “慕容纯钧?”他咬牙切齿,盯住压在自己身上的老熟人,但他遂而恍然:“不对,你是谁?” “我是元宝啊,原来就是你欺负姐姐……真是天大的坏人……”元宝龇牙咧嘴狠狠道,他用全身力量压住身下猛力挣扎的男人。 “看到了吧,本宫裙下不腻之臣,又何止赤霄一个?”幺离凰娉娉婷婷,提着宽大的裙裾,缓缓走近,不吝嘲讽:“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还有什么值得本宫留恋?其实,还要感激王爷当年狠心离弃,才有今日本宫的,你高攀不起……对了,裴绰约还没有死吧?你们倒真天造地设的狼狈为奸。不过,你若还对她心生眷恋,就赶紧带她离开汴京,不然,本宫会让她再死一次,死得更彻底,更惨绝。至于王爷您,若再敢冒犯本宫,本宫便让元宝,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心高气傲的哥舒寒如何受过如此折辱,一时间他气急败坏,头脑一片空白,心头更涌上激烈的百感交集,终归再也支撑不住,连续几口热血冲口而出,喷溅到自己和元宝的衣衫上。他还想张口说话,却心胸郁闷难耐,终归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坏了,坏了。姐姐。元宝把这个哥哥,压死了!”元宝感觉到自己身下之人的瘫软无力,吓得惊慌失措,赶忙起身。 他小心翼翼试着哥舒寒的鼻息,忐忑不安道:“这个哥哥是西凉王吗?传说中的无敌战神,怎么这么不抗揍?” 幺离凰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放心,他没被你压死,不过……气晕了……而已。你把他拖到香取殿门口。会有人救他的。本宫乏了,要回去休息。” “哦……”元宝松了口气。他仔细凝视着哥舒寒惊白的脸色,却不吝赞叹:“姐姐,这个哥哥长得比元宝都好看呢……你若不喜欢,不如给元宝的娘亲吧……” “元宝,今日之事,若有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晓。”幺离凰似笑非笑,她走过来,轻轻抚摸着元宝的发冠,轻声细语道:“本宫就让你再变回猴子,再关进马厩,从今往后没有果子,只有马粪。你欢喜吗?” 元宝审视着黑眸凛然的幺离凰,浑身上下都打着哆嗦,哂笑道:“姐姐放心,元宝发誓,今日之事,谁也不说。” “嗯,把这混蛋背到香取殿……等等,不如就送到……承影公主寝殿门前吧……”幺离凰唇角旋起一抹冷漠之笑。 元宝吐吐舌头,赶忙将昏迷中的哥舒寒扛上肩头,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幺离凰精疲力竭般,后退了几步,靠在山石上。她的鼻息之间,萦绕着他衣衫之上黑沉香的冷郁,霸道而顽固的纠缠不休。她的心却空洞洞的,寒凉一片。 “凤凰,十三没那么容易被你气死……他若真的归西,你的心会好受?”木亭的黑暗之中,飘过来一丝轻笑。 幺离凰长眉一挑,手中的金羽暗器蠢蠢欲动。 “哎,别动手。是本座……”一身青衫的白泽从夜色中飘飞而下,落地完美无声。 “是你?”幺离凰扶住跳痛不已的额头,无奈道:“你们商量好凑热闹,来寻本宫的晦气吗?” “不能够,你是本座的好友。本座岂有添堵之心?”白泽缓步走近,笑意盎然:“凰后简直杀人不见血,本座佩服。不过,十三体内魂降反噬已经越来越厉害,您若把他气疯,梼杌成魔可就危害甚广了……” “哦?法师的意思……”幺离凰长眉一展,意味深长。 “但请凰后将爪喙收起,本座可不想与您为敌……”白泽轻轻扇动自己掌中的羽毛扇,他指指远方的启明星,浅笑道:“本座夜观星象,弈乾宫恐怕要有血光之灾……” 白泽话音未落,元宝已经从夜色中,敏捷的飞跃而来。 “姐姐,不好了。香取殿发生了命案。扶桑女亲王逐浪彩子,被人杀了。”元宝气喘吁吁道。 幺离凰扭头望向白泽,后者一摊手:“此时,弈乾宫危机四伏,凤凰与梼杌若再起争端,恐怕正中歹人下怀。” “好,法师来得正是时候,走吧。咱们先一同前往香取殿,再到本宫乐凰阁饮酒。本宫与法师多年未见,正好小酌……叙旧……”幺离凰瞥了一眼元宝,后者跳过去,扶住了白泽,不容拒绝。 “哎呦,凰后的面子还真大,连这最能干架的猴子都请来做帮手了。”白泽惊诧的打量着金发碧眼的元宝,不吝赞叹:“难怪十三不是对手,如今你收拾他简直……易如反掌。哎,可怜的十三。” “白泽,你的舌头是用来品酒的,而非议人长短吧……”幺离凰歪着头,瞥视着白泽,后者摇着扇子,哈哈大笑。 “凤凰,有的事你当真记不得了。也罢,处理好香取殿杀人一案,本座再与你讲讲,昔日之事。想必,你的火气便没有那么大了……” 409.暗杀 天蒙蒙亮,香取殿已经乱糟糟的,挤满了侍卫、宫女和太监。 扶桑女亲王逐浪彩子,本住在东面的配殿落梅轩。 适夜宴会之时,她因不胜酒力,和侍女香子悄悄离开,想回去休息。但自此杳无音信。待到寅时未归,扶桑随从们纷纷着了急。使团带队松卫将军,赶忙亲自率众寻人,结果在枫树林里的树坑里,发现了女亲王和侍女的尸身。 两人身上并未明显伤痕,但面目狰狞恐怖,显得惊惧异常,貌似被活活吓死。因为尸身惨状可怕,弈乾宫已经传言漫天,都说彩子殿下是遇到了啮心鬼怪,被食了魂魄而亡。宫中人心惶惶,特别是各国使团,都心生忐忑,紧张不已。 这彩子女亲王,本为扶桑天皇最钟爱的小女儿,虽然已经双十年华,却一直留在身边舍不得出嫁。如今若非为了攀附燕皇权威,天皇亦然舍不得让彩子远嫁。结果莫名其妙便突然遭此横祸,松卫将军几乎肝胆俱裂。他知道,若不能圆满解释彩子的死因,恐怕他和他的家族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刚一出事,赤霄便得到了禀报。他带着焰二、纯钧匆匆赶到香取殿。又惊又惧的松卫将军,噗通一下跪在燕皇赤霄座前,力求赤霄为其做主。他的姿态虽然谦逊,但语气却十分强硬,一副咄咄逼人之态。毕竟,人是死在了弈乾宫,大燕无法独善其身。 不多时,幺离凰带着元宝和白泽,也赶来了。幺离凰已经先行回到乐凰阁,将撕破的衣衫换掉。如今,她一身赤红紧身燕服,金色的编织凉靴。又将编好的发髻高高盘在头顶上,发尾系着一颗熠熠闪亮的东珠,便再无其他装饰。显得简单明了,利索干练。 幺离凰审视着各大使团的神情,却没见哥舒寒与承影公主,不禁心中冷笑,却又有几分失落。各国使者们表情各异,有悲伤恐惧的,亦有前来看热闹的,比如吐波特使潘多达和公主美多,神色之中多少有些不屑一顾。 幺离凰悄悄观察着现场每个人的细微动作,唇角旋起一抹冷笑。 “怎么还是惊动了幺幺?寡人知道你多喝了几杯酒,有些醉了,便吩咐他们,不要惊扰你。睡不好,明日你又会头痛。这里有寡人,你还不放心?”赤霄微微蹙眉,关心不已。 “白泽大法师星夜来访,告之本宫弈乾宫将有血光之灾。本宫自然放心不下,便与元宝悄悄到各宫巡视……没想到还是出了这般祸事。”幺离凰握住了赤霄伸过来的颀长手指。他的指腹温暖如熙,她的却有些森凉。 躺着中枪的白泽,无奈的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他笑着并不言语,只望着赤霄点点头,也算打过招呼了。 “皇上,凰后,咱们扶桑国,可是满载诚意而来,想与大燕联姻和亲,缔结友好。如今彩子殿下在弈乾宫突遭此变故,务必两位定要给本将军一个交代。彩子殿下被人暗害,本将军要求大燕三日之内,交出杀人凶手。不然……扶桑国不会善罢甘休。”松卫将军神色阴沉,语调高亢。 “松卫将军如何确定,彩子殿下是被人暗害?”焰二微微蹙眉,打断松卫的责问。 “本将军已经亲自检查过。殿下身上虽然并无伤痕,但面目狰狞恐惧,与侍女香子双双倒毙于,距香取殿不过一炷香路程的枫树林,也是从夜宴回香取殿的必经之路。” 松卫站起身来,不客气道:“殿下身体康健,不曾有过痼疾。而且,女亲王是扶桑国出了名胆大女贵族。虽为女流,她不信妖魔之说,心中无惧,怎么可能被活生生吓到肝胆俱裂?殿下不过与凰后夜宴把酒言欢,不胜酒力后,这才要回殿歇息,并让侍女云子先行回殿准备香汤沐浴。结果……依本将军之见,一定是有人在夜宴之上,悄悄在殿下膳食中下毒。” 幺离凰微微眯起双眸,淡淡道:“将军的意思,女亲王在本宫举办夜宴之上,被人下毒暗害?” 松卫将军与幺离凰双眸相对,他竟然不敢直视对面劈过来,如利刃一般寒冷犀利之光。 他咽了咽口水,嗫喏道:“本将军不是这个意思。但……本将军可以肯定,彩子殿下绝非意外,而是被人暗害。她参加了凰后举办的吟诗宴后,莫名其妙就死在了香取殿外。宫中传言,彩子殿下是被鬼怪吓死的,难道弈乾宫真的有鬼?凰后……不觉得蹊跷吗?求燕皇陛下,为含冤而死的女亲王做主。” 赤霄思索片刻,看了看焰二与纯钧,低低问道:“香取殿的守卫,可曾发现什么异端?” 纯钧躬身施礼,谨慎道:“启禀陛下,为了保证使团安全,除了原本守卫,末将特加派了三队赤焰光军,分批分班在香取殿附近加强巡逻,不曾发现什么特别之事。” “这香取殿虽然建造已久,但从未发生过什么鬼神邪魅之事。”焰二也鞠礼回禀。 “白泽法师,既然你算到弈乾宫有血光之灾,不如再占卜一卦,看看是否可有邪魅作祟?”幺离凰似笑非笑,盯住白泽。 后者无奈微笑,心里暗道,这凤凰睚眦必报的性格,一万年来也不曾更改。 “燕皇陛下,凰后娘娘,白泽不过一介术士。香取殿发生命案,此时需要的恐怕是仵作医官,而非术士占卜。不过,本座倒觉得,这弈乾宫近日如此热闹,万一藏着什么妖孽邪祟之物,想要趁机害人,图谋不轨。本座倒可以开坛做法,为弈乾宫祈福辟邪。不过,本座最近事务繁忙……”笑吟吟的白泽扇了扇白色的羽毛扇,面不改色道。 “无妨,法师便留在乐凰阁,准备祈福法事吧。至于那些琐碎事务,有什么事银子解决不了的?法师不必忧心如此俗务。” 幺离凰缓缓起身,眼神矍铄:“陛下,既然女亲王是在参加本宫夜宴之后出的事。那查案之事,本宫责无旁贷,究竟是病故、意外、还是被人暗害。本宫与松卫将军一同验尸,验过便知。” “凰后,你不必亲自……”赤霄稍微吃惊,他按住她的手臂,低语道:“你的身体,可吃得消?” “本宫若不亲自出面,想必这宫中亦然会风言风语吧……”幺离凰似笑非笑瞥了瞥座下众人。 她眼神突然犀利而清冷:“焰二,将弈乾宫上上下下,都给本宫围住。没有本宫令牌,不可随意出入。特别是香取殿,为了各国使团贵客之安危,加强守卫,不得进出。对了,清点今日香取殿进出记录,可有人……有时间、有机会……背着大家做些……不该做的事儿。无论女亲王是病故,被邪魅附身,还是依松卫将军所言被人毒杀。本宫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来人……准备验尸!” “寡人陪你。”赤霄斩钉截铁。 “这点小事,就不劳烦陛下了。本宫一定会在三日之内,查明真相。不相干的人,就都退下吧。松卫将军,白泽法师,还有元宝,咱们走吧。”幺离凰一拂衣袖,唇角旋起一抹笃定的冷笑。 “十三,你可能要倒霉了……”白泽扬扬眉梢,暗自哂笑道:“如今这小凤凰,可真不好糊弄啊。” 410.验尸 扶桑女亲王逐浪彩子和侍女香子的尸身,就停在香取殿的落叶厅。 幺离凰、松卫、白泽以及元宝,依次走近昏暗的房间。 香消玉殒,叶落异地,着实可怜。彩子与香子分别被放置在两张床几上,身上盖着白布。元宝举着一枚明晃晃的青布宫灯,在幺离凰的授意下,轻轻掀起了彩子尸身上的布巾。 彩子算扶桑人中身量高大颀长的,容貌也算秀丽。只是此时,她华贵的和服上,沾满了尘土与残叶。一张白皙的脸孔尽显僵硬与狰狞。她的眼眸几乎瞪到了眼目俱裂的程度。她大张着嘴巴,甚至可以看到牙齿和舌头。她的身体僵硬不堪,两只手直直张成鹰爪状,红红的蔻丹仿佛污血沾染,触目惊心。这尸身的恐怖模样,本身也够吓人了。 眼见自家女亲王死得如此触目惊心,松卫多少不敢过多注视,他暗暗用衣袖擦拭了下,自己的老泪纵横。 幺离凰仔细凝视着彩子,回身淡淡道:“再掌灯,取本宫药箱。” 身后太监应诺,不多时,落叶厅又增添了十数明晃晃的宫灯。 元宝提着药箱跟在幺离凰身后。她冷静的换了件白色医官服,掌上又带了用羊肠制成的特制手套。她取出大小长短不一的银针,缓缓走近尸体。 松卫目瞪口呆,他望着幺离凰亲自检查着彩子的身体,触摸她皮肤与肌肉的软硬程度,仔细翻看她的手指与指缝。甚至还十分靠近彩子的脸庞,检验她的眼睑、瞳孔,嗅闻着她的口腔味道。松卫惊惧之下,奋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白泽却靠在墙壁上,兴趣阑珊的凝视着忙碌中的幺离凰。 幺离凰似乎陷入了思索。她想了一会儿,又拿起手中的银针,用左手轻轻插入尸身的各个穴位以及喉咙等处。她又将银针依次放入装着不同液体的银盏中探视。终于在一盏浅紫色的液体中,银针变为深黑。她紧锁的眉梢,一下子舒展开来。 幺离凰又同样仔细检查了侍女香子的尸体,她微微一笑,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她将自己的羊肠手套褪下来,扔到一旁的桌几上,遂而在主位座椅上,大方落座。宫女赶紧捧来装着玫瑰花温水的金盆,伺候凰后她净手。 “松卫将军,依本宫之见,彩子殿下并非中毒而亡。”幺离凰清浅一笑:“白泽法师怎么看?” “本座都说了,白泽不是仵作,不懂验尸。”白泽远远的靠在窗格前,并不靠近。 “凰后如何肯定,殿下不是中毒?那银针变色,难道不是中毒的铁证?莫非凰后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掩盖事实真相!”松卫脸色一变,惊喝道。 “松卫将军此前,应该也让扶桑医官,仔细验尸了。如今尸体上,尚有医官用银针探视过的痕迹。如果是下毒,你的医官银针可变色?”幺离凰淡淡道。 “这……”松卫将军嗫喏道:“不曾。但本将军坚信,彩子殿下是被人暗害,绝非意外。” 幺离凰点点头,微笑:“这点本宫倒也赞同。” 松卫将军更加意外道:“凰后不是说了,彩子殿下不曾中毒?那……真的有邪祟出没,将我家女亲王吓到肝胆俱裂?” “说是邪祟也不为过。因为邪祟往往生于欲求不满的人心。”幺离凰哼了一声,松卫更加困惑不解。 “扶桑女亲王,确实并非在夜宴上被毒杀。但她中了一种脑蛊。是一种活师蛊虫,钻入了人脑,产生了幻觉所致。这种活师,也叫蛤蟆儿。生水中,有尾如鮽鱼,渐大则脚生尾。脑蛊活师最喜桑葚饮,如同人类饮酒,过量就会分泌一种奇怪的幻药,能让人产生各种幻象,不知疼痛,肌肉僵硬,心脏狂跳最终迸裂而亡。所以,彩子不是被什么妖怪吓死的。而是被人下了蛊虫,又在夜宴上饮了太多的桑葚饮,才会引发爆蛊。这一盏,就是普通的桑葚饮。”她指了指银盏中的液体。 “中了蛊?那何人下蛊,为何要暗害女亲王殿下!”松卫将军目瞪口呆。 “这种脑蛊虫,并非一日下蛊便可成功。只有贴身侍奉之人,每日将虫卵放入饮水之中,让宿主不知不觉饮用。虫卵积蓄到一定数量,才能成脑蛊虫。这香子可是彩子殿下的贴身侍女?”幺离凰镇静道。 “正是。但香子从小在女亲王殿下身边长大,不可能……她不可能背叛母国。”松卫将军摇摇头,拒绝道。 “元宝,你和松卫将军的侍卫,一同前往香子的房间,搜查一番。看看……可有什么惊喜?”幺离凰起身,她缓步走向外厅:“本宫乏了,知更,煮普洱茶。” 元宝应声答诺。知更则手脚麻利的开始用紫砂壶煮茶。 松卫将军半信半疑跟着幺离凰来到外厅落座。 白泽不吝赞赏的望着目光沉静的女子,轻语:“凰后的医术,果然更胜当年。” 幺离凰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白泽,继续道:“香子虽然死状与彩子殿下相似,但她却是真的被吓死的。想必,她也被人哄骗了,并没想到,只因自己的一时贪欲,在女亲王的饮食中,下了一些无色无味的液体,怎么就将女亲王喝疯了,甚至面目狰狞,状若女鬼,扼住她的喉咙索命。贪心不足蛇吞象,香子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所以,她的脖颈上,本有清紫指痕,却别人别有用心,掩盖住了。对吗?松卫将军。” 松卫将军一愣,他本能的绷直身体,简直坐立不安。 “你也大概知道,女亲王亲手扼杀了香子。你说彩子殿下并无痼疾,其实她有癫狂之症。为了欲盖弥彰,你让医官针灸了香子的颈部穴位,祛除了淤血。毕竟,彩子殿下病故,亦或扶桑人自相残杀,将军您恐怕都逃不掉干系。扶桑天皇,性格暴虐,心爱的小女儿死得如此诡异不堪,将军恐怕无法独善其身。索性推给大燕便好了……”幺离凰举起纤纤素手,为松卫将军和白泽的茶盏中,注满了热茶。 松卫将军浑身颤抖,如坐针毡,终归腿下一软,从座椅上滑落在青石地上。他艰难的挣扎着:“凰……凰后饶命。女亲王殿下惨死汴京,本将军也是惶恐不安,不得已为之。” 白泽拿起自己面前的一盏茶,细细啜饮,不吝称赞:“好茶……” 元宝和松卫将军的侍卫,合力提着一箱金银珠宝,复而走进外厅。松卫一见,已是涕泪交流,伏地哭泣道:“彩子殿下,是微臣害了您啊。这香子实在可恶,竟然是她害您中蛊。微臣……微臣差一点,就被……奸人障目……” “好了,松卫将军不必畏惧。此事……本宫并不打算,大张旗鼓,甚至告之扶桑天皇。再者,恐怕贿赂指使香子之人,另有其人。此人才最阴险狡诈。他蛊惑香子,又利用彩子殿下的痼疾,将香子杀人灭口。制造出了妖孽杀人的假象……这人也并非针对扶桑使团……而是意在……制造混乱。”幺离凰清浅一笑,却被厅外侍卫的高声禀告打断了。 “启禀凰后,香取殿又出事了。吐波使团的美多公主,被妖魔吓疯了……”侍卫的声音中,藏不住的慌张。 411.传言 闻听侍卫禀报,幺离凰唇畔旋起一抹浅笑,似乎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她放下暖玉茶盏,优雅的伸展了下身体,意味深长的瞥住白泽,不客气道:“法师,别再躲清净了,宫中妖魔鬼怪出没,该您出手了。” “也是,本座耳力非凡,闻听宫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只因妖后当道,所以邪祟频出。难道弈乾宫也有类似妲己之类妖孽,祸乱宫廷?哎……真该劝劝赤霄这厮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啊。”白泽反唇相讥。他举高茶盏,笑得意犹未尽。 松卫大张着嘴巴,惊愣不已。他望了望幺离凰,又瞪了瞪依旧安然品茗的白泽,不知所措。 “松卫将军,你与大燕的关系早已源远流长,多年前已经作为遣燕使,来往汴京与东都之间。你的侧夫人也是大燕女子,所以,你也勉强算得大燕的半个女婿。本宫自然会庇佑大燕子民。只是,今日之事,本宫不希望第三个人知道。总之,三日之后,本宫会将真相源源本本让你知晓,并给扶桑天皇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交代。尽量不让此事祸及将军的家人,如何?”幺离凰语调轻缓,却又一掷千金。 松卫感激不尽,忙不迭的叩首,又不失谄媚道:“多谢凰后慈悲。一切单凭娘娘做主。本将军愿对娘娘言听计从。只求娘娘救本将军及族人性命。” “好了,既然如此,若有人问起,将军不妨符合法师之说,也聊聊鬼怪妖后之类。你都听到了,白泽法师说,宫中有妖邪作祟,只因……”幺离凰凤眸微挑,眼神阑珊。 “不敢,在下不敢。凰后娘娘是在下见过,最英明、智慧、贤德、雍容、华贵……的六宫之主。在下绝不敢诋毁娘娘神威半分。凰后饶命。”松卫被幺离凰的瞄视吓得魂飞魄散,冷汗淋漓。 “将军不必惶恐,本宫让你怎么说,你便怎么说。既然答应救你,本宫就不会食言。对了,听说彩子殿下,对那大常西凉王倒颇有几分好感……”幺离凰眼神阴晴不定:“那些贿赂侍女香子的珠宝,本宫并不曾得见。便由松卫将军自行处理。好了,本宫要去看望美多公主了。” 松卫虽然心中惶惑不已,但还是叩首应诺。他吞了吞口水,望着幺离凰翩翩而去的赤红身影,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这才敢用衣袖擦擦额上冷汗。 “将军,务必记住凰后的话。这可是保命符……”白泽躬身,轻飘飘在松卫耳畔补了一句,遂而一展衣袖,潇洒的追随而去。 松卫低头思忖,实在想不通,这凰后和法师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次前来和亲,当属吐波使团的公主阵仗声势浩大,仅仅侍女就带了几十个。所以公主和特使便被安排在香取殿最大的宫殿若玉轩暂住。 这特使潘多达,乃紫戎大王阿颜达和南苑大王多塔的庶出弟弟。自从两位大王分别在土库堡一役中战死。潘多达就被晋升北卫大王,成为吐波皇帝突兀术的左膀右臂。此人高大威猛,与多塔长得很像,性格更如同一辙,不但自私毒辣,心肠更加狠绝。不过,轮到智谋之类,可就比两位兄长差得远了。 当年,多塔为夺取兄长阿颜达的玲珑夫人,设计杀害了自己的亲哥哥。玲珑夫人也因难产一尸两命。多塔气急败坏,便将被困在土库堡城中的明月夜作为人质,企图要挟哥舒寒弃械投降。万万没想到,明月夜竟然跳城自绝,所幸哥舒寒抢救及时,方才化险为夷。 多塔也被暗军乱刀砍成了肉泥,吐波大军因而土崩瓦解,大败而去。皇帝突兀术同时失去了两个儿子,气得吐血数日,却又无力再重整人马,卷土重来。加之,大常在土库堡设立神武城,屯铁魂军数万。无敌战神哥舒寒的威名,更令吐波胆寒。自此,大常边境的战患终于缓解。 但随后,大常内乱不断。近日来,吐波大军又暗中蠢蠢欲动。此次北卫大王潘多达护送公主美多前来和亲,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遗余力暗中打通各个关节,想要联燕伐常,以报三年前的吐波惨败之仇。 燕皇赤霄还在前朝议政,如今香取殿又出意外,凰后幺离凰当仁不让,第一时间到场。 潘多达眼见幺离凰与白泽,从殿外而来。他的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舔舔嘴唇。 说实话,虽然自己的姬妾女人枚不胜数,但却无一能有这大燕凰后的花容月貌,和与众不同的韵味。若能得到这个女人,定为人生美事,他暗暗盘算,不禁浮想联翩。 幺离凰敏感的察觉了潘多达眼眸之中的贪婪与不还好意,她微微蹙眉。这人长得和当年多塔简直一模一样,更令她心生反感。癞蛤蟆最喜欢做白日梦,想着吃一口天鹅肉的美妙。殊不知,面前这人又岂止天鹅这般俗物。 潘多达正想疾步上前,躬手行礼。却被幺离凰直接忽视而过,她眼眸微凉,从他身边飒然而过,仅留下一道清浅的罂粟香气,令人心神迷乱。 潘多达咬紧后槽牙,想要疾步跟上幺离凰,却被元宝从中间狠狠挡住,还被撞了下肩膀。他几乎一个趔趄,狼狈后退好几步。他狠狠瞪住元宝正在呲牙的笑容,怒气磅礴。 “凰后,您这弈乾宫里有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先杀逐浪彩子,又吓疯了咱们吐波的美多公主,这笔账该怎么算?皇上呢,怎么不敢出来见本王吗!这就是大燕的待客之道?”潘多达张牙舞爪的恶声恶气用吐波语道。 他身后跟着诚惶诚恐的翻译,哆哆嗦嗦解释着。 幺离凰并不曾停住脚步,她轻轻挥手,淡淡道:“来人,将若玉轩给本宫围住,即刻搜宫。连苍蝇都不可放过一只!公主的侍卫及侍女,全部拿下,由元宝你去细细审问。” “凰后娘娘,什么意思?凭什么抓本王的人,封本王的寝殿。”潘多达听完翻译的回话,一边紧跟其后,一边张狂大叫。 “北卫大王,本宫以为,这邪祟竟敢在白日青天下,袭击美多公主,一定魔法高强,搞不好,已经附身在公主的哪个贴身伺候之人身上了。本宫……自然要顾忌大王安危,意在保护……”幺离凰一扭头,轻启妖娆红唇,声音蛊惑,她说着流利的吐波话。 潘多达满腔怒火在这一瞥之下,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他转怒为喜,得意洋洋拱手:“多谢,凰后美意。没想到,凰后竟然精通吐波语。” “咱们娘娘不但精通吐波语,连扶桑、狮子国等国语言,都无需翻译。”侍女知更不客气道:“所以,特使讲话,还要谨慎才好,莫要冲撞了娘娘。” “凰后娘娘不但人长得美,还如此聪明智慧,简直天下无双。本王……本王……五体投地。只有赞美,哪敢有微词。哈哈。”北卫大王紧紧盯着幺离凰玲珑身影,口水都飞溅了出来。 白泽猛烈的扇了扇羽毛扇,暗自为这情商智商都严重缺失的吐波使者,扼腕以及遗憾。看来,他的下场一定不会太好。 不多时,一行人等都到了美多公主的闺房门前。 还未进门,便听里面鬼哭狼嚎,异常吵闹。 幺离凰停住脚步,池鹭和知更打开房门。只见里面到处瓷器摔破的碎片,一地狼藉。美多公主披头散发,张牙舞爪,正在和侍女们撕打着。她显然看见了来到门口的众人,便咆哮而来。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眸却猩红无比。她呲着牙吐着舌头,手指张狂成鹰爪模样。地上已经躺倒了两个宫人。脖子上有紫黑扼痕,已经没了呼吸。剩下的宫人拼力想困住疯狂的美多公主。 “凰后,这……美多公主……和……和扶桑女亲王的死状,一模一样……”门外的吐波侍卫,大着胆子嗫喏道:“弈乾宫传言漫天,都说扶桑女人被啮心鬼怪……食了魂魄才死的。这宫里……果然有鬼,有鬼!” 幺离凰似笑非笑仔细看了看,面目狰狞的美多,馋涎欲滴的潘多达,和他身后那个欲言又止的侍卫。她刻意点点头,认真道:“此话有理,本宫……也觉得……有鬼。大法师,捉鬼之事,你最拿手!” 幺离凰斜着眼眸,凝视着白泽。后者挑挑眉:“好,本座谨遵凰后圣命。” 412.驱鬼 说时迟,那时快。元宝已经率众将若玉轩团团包围。 白泽将手中的白羽扇扔给知更,纵身一跃便飞入公主闺房。他刚刚双足点地,身后的大门便被狂风刮过般,同时紧紧关闭。屋内屋外,被完全隔断了。只听里面嘈杂的声音更胜从前,但也仅仅持续了一盏茶时间。其后,房间里竟然寂静下来。 北卫大王潘多达看了看身后的侍卫,后者明白,赶忙低声询问:“启禀凰后娘娘,怎么里面……没有动静了。大法师还没出来。会不会……也被妖魔掐断了脖子?” 幺离凰淡淡一笑:“无妨,若大法师为国捐躯,本宫一定厚葬。” 知更在凰后示意下,再次轻轻推开门,众人大惊失色。 只见,房内十数个侍从与侍女,连同疯狂的美多公主,都被人用绳索整整齐齐束缚住,扔在青石地上。而白泽,正优哉游哉坐在贵妃榻上,欣赏着手掌上一只青色纸鹤。 “法师果然修为深厚,道法高强。这么快就解决了……”幺离凰挑眉,貌似赞叹,似乎还有小小遗憾。 “可惜,可惜了凰后娘娘的深情美意,不必劳师动众厚葬本座了。”白泽浅笑。他手掌一扬,掌中一只纸鹤瞬间变成了千百只,忽忽悠悠便从敞开的窗口飞了出去,转眼间便无影无踪。 白泽如此迅速便解决了发狂的美多公主,实在超乎潘多达的预料。他赶忙与侍卫双目相对,后者心知肚明,刚想悄悄退下。却被身后元宝堵了个正着。只好铩羽而归,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美多公主虽然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却依旧面目狰狞,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依旧恐怖吓人。 幺离凰多少有些嫌弃的绕开她,走到房间正中的主位坐下。 她蹙眉:“瞧瞧这里,怎么弄得这么乱,知更派人来打扫,燃些沉香吧,味道这么冲……” 知更微笑应诺。很快,房间就被打扫干净,白泽与潘多达一一落座。青瓷香炉里,也燃起了好闻的沉香。众人绷紧的神经,都放松了几分。 “凰后,您看……这接下来怎么办?”潘多达率先打破了宁静。他紧紧盯着饮茶的幺离凰。 “法师,怎么看?”幺离凰不温不火。 “启禀凰后,这美多公主显然被邪祟附身,才会疯癫伤人。本座看到,这十数个宫女或被公主抓伤,咬伤,极有可能,也会邪祟上身……不太好办啊。不过,本座已经施了法术的方鹤尽数散入弈乾宫,它们会继续追踪其他妖物。”白泽接过知更手中羽扇,又开始信手轻轻扇动。 “怎么,还有其他妖物?”幺离凰大惊失色。 “可能,或许,大约……这个本座也无法保证。总之,小心为妙。”白泽认真道。 “凰后,美多公主一向身体康健,如何轻而易举就被妖祟附身。依本王之见,和扶桑女亲王一般,公主是被人设计陷害。我吐波公主,身份如此尊贵,更深受吾皇宠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让本王如何向父皇交代?此事,凰后定要追查到底。”潘多达咄咄逼人,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态度。 “查,自然要查。不过,本宫觉得当务之急,还是为公主驱鬼压惊。”幺离凰眯着眼睛,打量着美多公主。后者正瞪着腥红的眼睛,拼命想要挣脱束缚。 “法师,美多公主撞了什么鬼,可有祛除之法?” “这个,本座现在也不敢完全肯定,至于祛除之法,不如,让本座将公主带回乐凰阁……”白泽风淡云轻。 “不可!”潘多达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美多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和一个陌生异邦男子共处一室?若法师不能驱鬼,咱们吐波也有大巫师。至于背后陷害招鬼之人,还请凰后做主缉拿。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这件事调查起来需要时间。莫非,大王已有怀疑之人?”幺离凰似笑非笑。 白泽一挑眉,心知肚明,马上就会有人频频喷嚏了。他按住额角,不吝偷笑。 “那还用说?就是那大常来的哥舒寒。这几日只有他托病,夜宴之事也推诿不来。若无鬼祟,何必藏起来不敢见人!再说,这哥舒寒与咱们吐波,素有恩怨。本王的大皇兄、四皇兄都是被他设计陷害而死。如今吐波意欲与大燕修好。这哥舒寒一定是常皇派过来,故意迫害咱们!”潘多达理直气壮,吹胡子瞪眼睛,连连愤怒敲击着桌几。连他面前的茶盏都颠簸了几下,几乎落地粉碎。 幺离凰似乎在思索状,她凝视着潘多达,笑道:“北卫大王说得有理。不过,如今已涉及朝政之事,本宫不敢擅自做主,还要请皇上来亲断。元宝,请皇上召集各大使臣。不知北卫大王,可敢与西凉王大殿对峙?” 潘多达贪婪的盯着明眸皓齿的面前美人,充满了鼓励与认真的笑容,狠狠点点头:“那是自然。本王正大光明,有何不敢?” “哦,既然如此,大王请先行一步。本宫虽不会驱鬼,但颇通医术,本宫愿亲自为公主诊脉问药后,再前往逴明殿。毕竟美多公主,乃北卫大王心爱的妹妹呢,不能受半分……委屈。有白泽法师留下来,更加万无一失。”幺离凰唇角染笑。潘多达几乎要被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有半分异议。 元宝带着潘多达和其侍卫,先行一步。公主闺房之中,就剩下她和侍从,以及笑吟吟的幺离凰及白泽。 “不知凰后,如何问药?公主虽然被缚,却一直挣扎不已。这……”公主的侍女小心翼翼问。 幺离凰眸色闪烁,轻轻击掌。不多时,大燕太监们用布巾遮掩着口鼻,抬着几个木桶走了上来。木桶落地,一股恶臭令人毛发悚立。 幺离凰接过侵染了药汁的布巾,围住了自己的口鼻。小太监本想将另一块递给白泽。却被她挥手制止:“大法师何许人等,如何需要如此俗物?不可冒犯。” 白泽挑眉,用羽扇遮住口鼻,苦笑道:“凰后放心,本座再不会为十三之事,多言。” 幺离凰唇角轻轻一笑,将药巾扔给白泽。她指着那些被捆着的侍从,眸色凛然:“为了以防尔等被邪祟附身,本宫有个民间盛传的方法,只要喝下这黄龙汤,任何妖物都无法近身。” “黄龙汤?是……什么?”一个吐波侍从,心惊胆战问道。 “就是从粪缸中取出的积屎。”一个大燕小太监不怀好意道。 “什么?如此……如此污秽之物……如何用来驱鬼?”吐波侍从们大惊失色,紧紧靠在一起。 “确为民间妙方。再说,灵不灵,试试就知道了。”幺离凰眼神犀利,挥手指挥:“喝不下去也无妨,有人会帮你们。来人,除了美多公主,每人灌下去一大碗。看看……有无邪祟。” “没有……没有……凰后饶命。”吐波侍从们尖叫着,想要逃脱,无奈都被绳索紧缚。他们,并没有一个落网之鱼,都被硬生生灌了一碗黄龙汤。 呕吐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哭喊乞求声,络绎不绝。连疯疯癫癫的美多公主都被恶心的吐了好几回。 幺离凰与白泽相视而笑。她又拍拍掌,小太监又抬上了几桶黑乎乎的血腥之物。 “美多公主虽然妖祟上身,但金枝玉叶,自然喝不得这些黄龙汤,那换个无伤大雅的法子吧。来人啊,把这些辟邪的黑狗血,都淋到她身上。”白泽用指腹摩挲着自己的下颌,淡淡道。 话音未落,美多公主已经被数桶的黑狗血淋了个七荤八素,差点儿背过去。一时间,她顾不上在张牙舞爪,而是紧紧趴在青石地,大口的喘着气,腥气十足的污血将她整个人都浇成了血人。散乱的长发发梢,鼻尖,下巴尖和指尖都滴滴答答着污秽之物,哪里还看得出来公主的半分尊贵。 美多公主还在尽力吐着口中的残血,只听幺离凰轻笑一声,继续道:“看来给黑狗血果然有效。听说邪祟怕火,趁其被狗血压制之时,不如用火烧一烧?妖魔必然尽数祛除。” 美多公主双手扶地,恶狠狠的瞪向幺离凰,但她还未开口。白泽却摇摇手道:“不可,不可。普通的柴火炭火如何能除妖降魔,还是用本座的三昧真火。” 他翻掌而上,一团青红色的炽烈火焰燃于掌心中,看上去确实炽烈无比。 “你们,你们想要烧死公主?”侍女们大惊失色,纷纷后退。 “尔等不必紧张,三昧真火不会伤人,却对魑魅魍魉有必杀之效。只不过会有些皮肉之痛,不过凰后精通医术,会为公主治疗,什么伤口都能恢复如初。再者,公主如今被邪祟附身,神志不清,是不会感觉到半分疼痛的,让开些,免得误伤。”白泽扬起手掌,就要将掌中火焰掷向已经完全傻眼瘫倒在血水中的美多。 “住……手!”美多公主终于不再装疯卖傻,她摇晃着双手,有气无力道:“本公主,本公主身上的邪祟,已经被黑狗血祛除……无需……三昧真火。” “法师,你的道法果然超群。公主……已经化险为夷了。”幺离凰故作惊喜,遂而又疑惑道:“不过,也难免证明,此时讲话者是公主本人,还是妖魔伪装啊。不然,还是先烧一烧吧,以防万一。” 白泽挑眉,心道这幺离凰可真……“心狠手辣”。 “不……不……凰后饶命。不能烧……”美多公主连滚带爬的膝行而来,想要抱住幺离凰的双脚,她涕泪交流,不吝求饶道:“本公主……本公主并未被邪祟上身,只是觉得……有趣……和凰后开个玩笑。凰后恕罪,万万不能烧。” “哦?公主,调皮……” 幺离凰灵巧的闪过美多,她躬身轻轻低语:“本宫早就看出来,你是假装的。不过,本宫希望……你能一直装下去……” 413.对峙 逴明殿。 大殿之中,赤霄端坐在龙椅之上,身旁坐着一身赤红衮服的幺离凰,雍容华贵。 大殿两侧,分别为大燕朝臣和各国使团分坐两旁。松卫、潘多达以及哥舒寒都在其中。不过,哥舒寒的脸色苍白,一脸倦容,似乎并未从吐血晕厥中缓过来。蒙云赫只好紧跟其后,暗中搀扶。 因为彩子女亲王身故,松卫将军换了一身深黑色的丧服。他一脸肃穆,颤颤巍巍走到龙椅之前,毕恭毕敬躬身行礼。 “大燕皇帝陛下在上,今吾扶桑国逐浪彩子女亲王殿下,昨日在弈乾宫遇害。本将军垦请尊敬的皇帝陛下,务必将凶手捉拿归案,以慰彩子殿下在天之灵。本将军在此叩谢陛下。”松卫不吝悲伤,哀声恳求。 “凰后,彩子女亲王的死因可验查清楚?”赤霄温和的望向幺离凰。 幺离凰站起身来,面向各位大臣与使者,她落落大方,姿态万千。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回禀陛下。本宫与松卫将军,白泽法师以及御医局的几位医官,共同检验过女亲王遗体,并到案发现场枫树林取证。彩子殿下与侍女香子,周身并无伤痕,俱因惊惧过度,心肺破裂引发的大量内出血而殒命。两人的饮食均接受了银针试毒,并无被下毒痕迹,可见并非意外、或者被人击杀、毒毙。同时,彩子殿下身体康健,也并无痼疾可查。因此,突遇邪祟,惊吓而亡的可能性甚大。不过……” 她沉吟片刻,犀利的扫视着众人:“彩子殿下遇到的邪祟,其中大有文章。” 白泽在幺离凰的灼灼逼视下,不得不上前一步,浅笑着继续解释:“据本座判断,此妖物应为血弑神。其状就像长着鸟毛的巨猴,红眼白眉,有时化成蛇形,有时也能化作蜘蛛、蛤蟆的形状,躲藏在阴暗的沟渠之中。它最喜欢附在女性身上,吸取五脏精华,喝人肌血液,同时能释放幻气,令人出现发自本心最恐惧的幻觉。也就是自己把自己吓到心肺爆裂,失血而亡。随后,这血弑神再成本形,寻找下一个宿主,往返复始。” “血弑神?弈乾宫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如此妖物!”赤霄微微蹙眉,并不肯相信。 “陛下龙威深厚,这般邪物自然不敢轻易靠近。但六宫后院,郁郁之阴气过盛。如果……恰时有术士做法,再以摄魂香引渡,血弑神便可在香取殿附身杀人。其死状便与逐浪彩子一般无异。”白泽信誓旦旦。 “皇帝陛下,吾国公主美多在扶桑女亲王遇害之后,也出现了各种幻觉,症状与大法师所说无异。多亏凰后及时赶到,方才为公主解困。若女亲王被人谋害,吾国公主多半也被人设计,让血弑神附身,意在谋取公主性命。”潘多达挺身而出。 他怒气冲冲的抚摸着自己的胡须,斜着眼睛,凶巴巴道:“这香取殿里藏着杀人凶手。这血弑神就是他的杀人工具,很有可能,你我就是下一个被暗杀的对象。” 众人闻言暗自哗然,甚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众位使臣,不必惊慌。美多公主身上的血弑神,已经被大法师封印,再无法幻化杀人。”幺离凰不慌不忙,笑吟吟道。 “凰后娘娘此言差矣。这个血弑神被法师抓住了,但操控妖祟的歹人却还未绳之以法。您能保证,他没有弄出了别的魑魅魍魉,意图陷害咱们?”潘多达扶住身边的美多。 后者浑身颤抖,似乎仍旧惊魂不定。她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幺离凰,根本不敢正视。这女人,手段实在太毒辣太吓人了。 “吐波使者说得在理。吾国女亲王殿下已然遇害,虽然血弑神被法师收服,但操控之人才是杀人凶手,更为可恨。”松卫随声附和,神情激动。 “无碍,本座已将施了法术的方鹤放入弈乾宫各宫各院,寻找可疑之人。这操控血弑神之人,必要借助摄魂香,这香由灵犀、尸油等物炼制,有特殊的气味,并不难查。”白泽微微颔首,志在必得。 “既然如此,搜宫!”赤霄脸色阴沉,厉声道。 “皇上,本宫已经派元宝去弈乾宫各殿,探查了……”幺离凰浅浅一笑,眼神犀利:“片刻之后,便有结果。” “嗯,寡人以为,纵鬼之人,别有用心。他为何要选彩子殿下和美多公主下手?”赤霄赞赏朝着幺离凰点点头,继续道:“弈乾宫宫禁森严,不可能有身份不明之人,混入香取殿。给寡人严查守卫、太监、宫女等人,看是否有这凶手的内应。” “查什么查?这还用查吗……瞎子都能看出来,针对扶桑与吐波和大燕联姻,最大的获益者自然属大常。哥舒寒,控鬼之人就是你!”潘多达狠狠瞪住哥舒寒,他厉声吼叫着,用肥胖的手指,指住那看上去摇摇欲坠的西凉王。 众人的目光同时射向了哥舒寒,有惊诧、有怀疑、亦有趁火打劫者。 哥舒寒面对突变,艳若红茶花般的唇瓣上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悍然推开扶住自己的蒙云赫,信步上前。他落地的脚步悄然无声,他的重瞳闪烁着清冷的寒潭之光。 “凰……后,也如此认为?”哥舒寒凝视着幺离凰,他的声音低哑而魅惑。 “这……本宫从不罔信,本宫只相信证据。”幺离凰似笑非笑,淡定的迎视着他深邃目光。 “请凰后娘娘为美多做主。“美多公主一声嚎哭打破了僵局,她冲出人群,跌倒在青石地上,声泪俱下。 “本公主能证明,凶手就是哥舒寒。夜宴当日,本公主曾在偏厅,撞破西凉王与扶桑女亲王……幽会。美多依稀听到,西凉王对彩子殿下倾诉爱慕之情,还邀约她枫树林赏月。美多当时不胜酒力,也想着他人之事,与本公主无关,便匆匆离去。结果还撞到了西凉王的手下,就是旁边那个长得……长得像狗熊一般的属下。后来,女亲王突然被害,美多心中惶惑不已,正想回来与皇兄商议……结果在回若玉轩的路上,突然被那个人拦住,本公主只记得当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便看见凰后与法师。但是,美多却在恍惚之间,抓伤了那人的左手背……” 美多公主突然发难,众人更觉局势扑朔迷离。这个身材茁壮的草原公主,尽力哀声哭泣着,想要做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却东施效颦令人浑身鸡皮疙瘩耸立。哥舒寒冷笑着,懒得看她。 幺离凰却似乎大吃一惊,她困惑的望着哥舒寒,嗫喏道:“竟然还有此事?王爷……实在风流过人,品味与众不同。” 哥舒寒眸色阴森:“夜宴当日,本王因身体有恙并未赴宴,难道……凰后忘记了?” “有病?什么病!本王看你是有心病。若心中无鬼,可敢让你那属下过来,验证手背是否有伤口?”潘多达气势汹汹。 蒙云赫满脸乌云,他上前一步,郑重跪下:“启禀凰后,末将蒙云赫手背确实有伤,不过并非那鞑子女人所说,是被她抓伤的。末将的伤乃树枝刮伤的,是那猪猡一般的女人,信口雌黄,居心不良。” “有伤便承认,什么抓伤、刮伤,你若事后用树枝在抓伤上,再添伤痕,谁能看得出来?你和你那病猫王爷,就是凶手!”潘多达口水四溅,声色俱厉。 “放屁,你放屁。老子宰了你这个杂毛混蛋。当年被咱们暗军在土库堡打得屁滚尿流,今日便到趁机报复。老子打得你亲娘都不认识你,信不信?还有那个丑得没法看的杂毛娘们儿……你以为老子不打女人是吧?”蒙云赫被气得头晕脑胀,瞪着眼睛就回骂道。 “启禀凰后,本将军确实在彩子殿下的房间,找到了一封书信,相约夜宴之后的枫树林相见,但没有署名。”松卫忧心忡忡,从怀中取出一张洒金笺。 “哎,如此扑朔迷离,本宫一时也难以判断,孰是孰非?哥舒王爷,您不介意,请刑部尚书安排,前来检验笔迹吧?”幺离凰郑重的望着哥舒寒。后者貌似冷静坦然,但遂黑重瞳燃烧着幽绿火焰,暴露了他激荡的内心。 “不必了,相信有凰后安排……这封信的笔迹,必然与本宫手笔,一模一样。”哥舒寒自嘲的冷笑着,他缓缓走近她。她如此熟悉自己的笔迹,临摹一副自然可以以假乱真。看来,今日这局便是她潜心设计,实在处心积虑。 赤霄感觉到哥舒寒冷若寒潭的浑身杀气,他瞳孔紧缩,本能的站起身来,挡在哥舒寒与幺离凰之间,厉声道:“西凉王,你想如何?” 哥舒寒幽幽叹息一声,躬身望着幺离凰,行了个正式的宫礼,淡淡道:“既然凰后想要这样,便如此吧。别浪费了这些人证、物证……你说让我怎样,我便怎样,可好?十七……” 最后一声十七,声音几乎弱不可闻,但赤霄与幺离凰都真真切切听到了。 赤霄握紧双拳,眼神阴沉,凛声道:“人证、物证俱在,哥舒寒你无可抵赖。来人……” “皇兄,住手!”一声女子的断喝,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瞩目。 只见公主承影从侧殿走了出来,她一身金色盛装,貌若天仙。 “皇兄,夜宴当晚,西凉王并没与扶桑女亲王相会。分明有人故意陷害。本宫可以作证。”承影提着繁重的裙摆,掷地有声。 “皇妹,人证物证俱在,你不要意气用事。”赤霄蹙眉,提高声音,却被幺离凰伸手拦住。 承影充满了敌意的瞪着幺离凰,咬牙切齿道:“凰后为何处心积虑,要栽赃陷害西凉王呢?” “承影,不许任性。”赤霄不客气的打断承影:“更不可对凰后无礼。令凰后追查女亲王遇害之事的,正是寡人。当日,西凉王确实没有参加夜宴,众人皆知。他若无法证明,当日自己在何处……” “他在公主寝殿,与本宫彻夜相处。皇兄,你不相信皇妹之言吗?”承影一字一顿,她抬高下颌,逼视着幺离凰。 可惜,她并没有在对方神情中,捕捉到任何惊诧与嫉恨。而是……意料之中的坦然与凉薄。登时,她的心神有些虚弱。 “胡说。”哥舒寒微蹙剑眉,不悦道:“谁与你彻夜相处?” “承影并未信口雌黄。皇兄若不信,可一一问过本宫宫人。”承影丝毫不肯退却,高声道:“寒哥哥,事到如今,你不要为了维护承影清誉,刻意隐瞒。西凉王没有纵鬼杀人,本宫就是人证。” “公主这话不对,就算哥舒寒与你在一起。万一夜深人静,他趁你不注意,偷偷跑出来行凶呢?”潘多达皱着眉,气势汹汹道。 “不可能,他没有机会。”承影嘲讽的盯住潘多达,低声道:“因为,本宫一直很清醒……” “你们难道一晚上都不睡觉?等着见鬼吗……”潘多达咬牙切齿道。 但话音未落,他已经狠狠挨了承影一巴掌。她从小习武,力量自然比一般女子大得多。猝不及防的潘多达被扇得头晕眼花,瞬间脸肿若猪头一般。 潘多达捂住自己的脸颊,杀猪般尖叫着:“你敢打本王,你居然敢打本王。” 他摆开架势,就要回手扇打承影,却被眼疾手快的哥舒寒一掌击飞,重重落地,吐血不已。一时间,竟然难以自语。 “凶手杀人了,救命!”美多公主赶忙扶住潘多达,惊慌失措,尖叫着。 她惊骇的望着浑身散发着冷冽杀意的黝黑人影,才蓦然发觉,这传言中的病恹恹的西凉王,依旧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并无半分羸弱。她颤抖着闭上嘴,躲到吐波侍卫身后。 “我们做什么?你们管得倒真宽。”承影挑衅的上前一步,对视着赤霄和幺离凰,冷笑道:“皇兄,皇嫂。你们也想知道,承影与王爷彻夜未眠,在做些什么吗?如果你们也可以不顾皇家颜面,本宫就讲讲细节?” “胡闹!承影,给寡人滚回你的寝殿。”赤霄双眸阴郁,他隐忍怒意,冷冰冰道。 幺离凰却笑吟吟挽住他的胳膊,安慰道:“陛下息怒,皇妹既然与西凉王两情相悦,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千里姻缘一线牵,不如……” “本王与承影,并无私情。”哥舒寒悍然打断幺离凰的话。 他阴冷的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重瞳之中,氤氲着不可名状的忧郁与沉痛。 “若燕皇、凰后非要以此相逼,本王便认下这纵鬼之罪!看你们……能把本王……如何?”他的声音轻柔如羽毛,却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决绝与暴烈。 恰在此时,侍卫通传:“启禀皇上、凰后,渊王与元宝在殿外等宣。” 414.反转 “渊王,他怎么和元宝在一起?”幺离凰微微一愣,出乎意料,喃喃自语。 “宣!”赤霄也略有困惑。但他挥挥手,威严之中隐匿着威胁道:“西凉王不必激动,既然元宝搜宫已回,或许带回了新的证据。青天白日之下,寡人不会冤枉好人,亦不会放过恶人。还有你,承影公主,若你再对凰后出言不逊,寡人便将你禁足公主寝殿,让你好好反省。” 哥舒寒微眯重瞳。自始至终,他一直目不转睛额凝视着幺离凰。所以,赤霄的话,他似乎半分也听不到耳中。 “哥舒王爷,虽然您贵为大常战神。但本宫与陛下双剑合璧,恐怕你也难以力敌。又何必……自取屈辱?扶桑与吐波之事,陛下自然能妥善解决,本宫奉劝王爷,不如早日归去长安。大常与大燕,各自安好,岂不更妙?既然汴京的气候已让王爷水土不服,以后便不要再来了,免得……生病,闹心!”幺离凰轻启樱唇,用唇语道。 “原来,凰后这么做,就为了让本王尽早滚出汴京,从此不再相见?”哥舒寒唇角上扬,唇语相回。 他心中的郁闷与苦结,早已环环相扣,喉头之上又涌上来一股腥甜憋屈。他暗自苦笑,看来此行,不但会铩羽而归,恐怕还会被这女人,活活气死在异乡吧。 “哥舒寒,别再互相危难……赤霄并不惧你,亦不想伤你。你回去吧。”赤霄薄唇轻轻耸动。 众人站得遥远,并不能看见他们之间的唇语。只见这三人僵持,却不知道他们默默无言,对峙些什么?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困惑不已之感。 “你竟然教会了他,唇语?”哥舒寒隐忍雷霆震怒,心中绞痛。 他重瞳森然,蔑视的盯住赤霄,继续唇动:“就凭你也想伤本王?试试……” “蒙将军,你家王爷的病恐怕加重了,一时间腿软竟然无法回席。你即刻过来搀扶一下吧?”幺离凰冷笑一声,她率先退后一步,仪态万千,坐回凤座。 “陛下累了,坐下歇息。”她风淡云轻,温柔的望着赤霄,根本目中再无他人。 赤霄戒备的盯住哥舒寒,缓缓后退,坐回龙椅。但他脊背挺直,似乎蓄势待发。 大庭广众之下,哥舒寒被幺离凰的漠视,深受打击。他无声吁气,身体摇摇欲坠。蒙云赫与承影同时紧张的扶住了他的左右臂膀,却被他无情推开。 他一展衣袖,硬撑着一口气,缓缓踱步回到自己的席位,颓然落座。一时间,他的脸色已由苍白转为惨灰。连一旁的白泽都暗自担心。看来,他真是被气狠了。 “各位使者,也都落座吧。赐茶……”幺离凰微微一笑,她唇瓣上浓烈的胭脂红,娇艳绽放,光耀照人。 宫女刚刚把茶水与茶果放好,渊虹带着侍卫和元宝已经走上殿来。 渊虹今日与往常不同,他并没有穿王爷品阶的礼服,而是身穿一袭深紫蜀锦燕服,合身而又利落。 他肤色白皙,映衬着两道划入鬓发的剑眉,浓黑英挺。黑眸闪亮,灿若繁星。唇瓣虽有些厚重,却也滋润粉嫩,好一副少年如玉,翩翩风度。 渊虹身后跟着一队身穿战甲的兵士,他们紧张的押解着被五花大绑的元宝。后者一看见幺离凰,便委屈的叫喊起来:“姐姐,这个家伙欺负我,他们下了药来毒晕元宝。” 幺离凰深深蹙眉,她将掌中赤金茶盏顿在金几上,声音冷寒:“渊王殿下,元宝乃本宫守卫统领,本宫适才命他前去搜宫,你却将其绑缚上殿,究竟有何用意?” 渊虹冷笑,并不急于答话。 他先向赤霄微微躬身行礼,神情肃穆,显然隐忍怒气。 他淡淡道:“渊王慕容渊虹叩见皇上。不知臣弟犯了什么罪行,凰后竟然命一个小小的守卫统领闯宫闹事?本王取出先皇金牌,这厮竟然置若罔闻,将金牌掷地。难道皇兄可以任其对先皇大不敬吗?” 赤霄眸色微敛,不怒自威:“渊虹,元宝同样有寡人御赐金牌,凰后命他搜查弈乾宫,追查血弑神与摄魂香去处。你却将元宝绑上殿来。难道你眼中,可还放得下寡人这个皇帝?” 渊虹暗自惊愣,遂而叩首谨慎道:“渊虹不敢。是这云宝横行霸道,先打伤了臣弟的副将林之海。他战力非凡,臣弟怕他再伤及无辜,才用迷药先将其惑倒,不得已用捆仙绳将其桎梏,送上殿来由陛下处置。” “姐姐,我们刚追到一个可疑的黑衣人,他逃匿到了碧云天。元宝拿出令牌,那姓林的非但不放行,还对姐姐出言讥讽。他说姐姐是妖后,元宝才打他。他们又打不过我,就用毒药害人,实在太恶毒了!”元宝气哼哼道,脸颊上的伤痕赫然入目。 幺离凰轻轻一挥袖,一枚金羽暗器犹如一道金光,竟然将捆仙绳都打断了。 众人暗自吃惊。若非淬了剧毒,如何能瞬间腐蚀掉金蛛丝制成的,天下至韧之绳索?他们,无一不对她手中栩栩如生的金羽毛,心生忌惮。哥舒寒更长眉一展,暗自冷笑。 “凰后,你竟然在大殿之上,堂而皇之使用剧毒暗器?”渊虹蹙眉,不客气道。 幺离凰又一展衣袖,落落大方从凤座起身,缓缓而来。 “渊虹,看在陛下与萧太妃面上,本宫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知不知道,你在耽搁本宫查案,其罪当诛!”她赤红衣衫,犹如燃烧的火焰。她不动声色从渊虹身侧走过,淡淡道。 她走到元宝面前,躬身扶起瘫软在地板上的元宝。她的双掌都戴着轻薄而金灿的掌套。她伸出细白手指,按在元宝的脉搏上,几个呼吸后。她从袖中取出两丸翠绿药丸,塞入元宝舌下。不多时,云宝闷哼一声,已经能够自行站稳脚步,恢复了生龙活虎。 “姐姐,你的药好厉害。元宝无碍了。”元宝乐呵呵的拍拍胸膛,挺直了腰身。 众人不禁更加惊诧。无论大燕朝臣,亦或使团使者,都没想到凰后解毒之术,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地。 渊虹最为惊惧,他情不自禁退后了几步。身边的卫士也紧张将主子团团围住。 “没想到,凰后竟然是一等一的制毒高手。那么不知道,从元宝身上搜出来的,这摄魂香是否也出自娘娘之手?”渊虹从身上取下一个荷包,远远扔在殿中空地上。 他转身面向赤霄,大声道:“皇兄,这包摄魂香就是从元宝身上搜出来的。本王怀疑,元宝名为搜宫,实际是想趁机将这摄魂香放入碧云天,用来诬陷臣弟。还请陛下为渊虹做主!” “皇帝哥哥,这荷包不是元宝的。我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元宝目瞪口呆,他指着渊虹,恶声声道:“小屁孩儿,看你人不大鬼心眼儿却这么多。我一路追查的那个黑衣人,正是因为他身上有这种奇异香气,十分可疑。我叫他站住,他却鬼鬼祟祟从香取殿逃回了碧云天。原来,你就是血弑神的幕后主使!” 众人更为惊诧,他们纷纷摇头,神情困惑。 “皇上,摄魂香确实从元宝身上搜出。臣弟从小到大,可能欺骗过皇兄?”渊虹痛心疾首。 他怀疑地凝视着赤霄与幺离凰,喃喃道:“元宝是凰后的守卫统领,又奉皇上旨意前来搜宫。不偏不倚,还正好搜到碧云天。若非林之海拦住元宝,是不是此时,这摄魂香已经从本王寝殿搜出,让本王成为使用血弑神的替罪羊?皇上,本王与您血脉相连,难道您和凰后都如此容不下渊虹吗?” “渊虹,不可胡说。”赤霄脸色阴沉,断喝道:“是非黑白,寡人自会清断。你这话实在孩子气,退下。” “皇上,您不要再被这个妖孽之女蒙蔽双眼了。您刚才都看到了,她的纵毒之术,别说大燕无人能及,恐怕东华九州也难有人出其左右。如今,涉及大燕江山可否安稳,皇上还请三思。本王请求立刻搜查乐凰阁,看可有摄魂香之物?”渊虹坚持己见。 “当然,如果皇上不信任臣弟,就请侍卫一同搜过碧云天,以及太妃寝殿。臣弟愿以事实来澄清白之躯。不知,凰后可敢让侍卫搜查乐凰阁?”渊虹步步紧逼,丝毫不肯退却。 “小屁孩儿,你属猪八戒的,害人不成,还会倒打一耙?此时再去搜你的碧云天,那黑衣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就是这摄魂香,也不会再能找到半分证据。你人小心却如此阴狠毒辣,令人刮目相看!”元宝差点儿气歪了鼻子,他显露獠牙,张狂道:“信不信,元宝一口吃了你。” 元宝愤怒之下,几乎现出真身。他身边的侍卫与朝臣,一时间被吓得退后了几步。 幺离凰镇静的拉住元宝的胳膊,低语:“元宝,不可无理。” “皇上您亲眼看到了,若这弈乾宫里真的有妖祟,那这元宝当之无愧。他……根本不是人!”渊虹紧紧蹙眉,直直指住元宝。 “好了,渊虹。本宫不知今日你怎么了……大庭广众之下,对你皇兄出言不逊。罢了罢了,本宫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你一定要搜本宫寝殿,便搜吧。”幺离凰风淡云轻,温和而语。 “胡闹,寡人凰后,岂容尔等轻视?搜宫,谁敢,寡人便诛他九族!”赤霄一字一顿,语调悠长。 “皇兄,你可知道,文武百官和民间百姓私下如何议论你?他们说你就像当年纣王,宠信妲己。大燕江山岌岌可危,皇兄却固执己见。您让大家,都寒了一颗忠心!”渊虹圆瞪双眸,破釜沉舟。 赤霄怒极,他冷笑一声,用异常犀利冷寒的眼神,扫过渊虹坦白的双眸,沉声道:“来人,将萧家余孽叉出大殿,关押掖庭,候审定罪。” “皇兄,你今日便亲手斩了臣弟头颅,臣弟也会坚持观点。臣弟愿以一腔热血,唤醒皇兄对妖后的迷恋。”渊虹噗通一声跪在大殿之上。 随之其后,大燕多位老臣也重重跪倒,齐声垦请:“垦请皇上,下旨搜宫。” “你们……反了?”赤霄怒气反笑,他昂起下巴,双掌暗暗凝结真气。 “皇上,息怒。”幺离凰眼疾手快,她稳稳拽住赤霄的胳膊,浅笑道:“本宫正大光明,并无半点私心,自然不怕搜宫。如果可以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本宫乐意奉陪。” 恰在此时,大殿之外遥遥飞来许多青色的纸鹤。白泽一见,缓缓舒了口气,他朗声笑道:“启禀皇上、凰后。其实不必搜宫如此大费周折。本座放出去寻找血弑神的方鹤归来。正好诸位大臣、使者都在大殿之上,纵鬼之人的气息会被方鹤察觉。谁是凶手,立刻便有分晓。” 幺离凰长眉一挑,她看了看发愣的渊虹,轻语:“渊王可有异议?这些方鹤都被法师施法,能够找出纵鬼之人,或者与纵鬼者有过接触之人。” “不行。这法师分明是凰后宫中之人。若要作弊偏袒,实在太容易了。”渊虹额上突然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拒绝道。 “你连白泽都不知道?”元宝吐个舌头,哂笑道:“他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怎么可能屈居人下,为人使唤?” “白泽法师,由寡人请来,与凰后并无干系。”赤霄冷淡道。 “莫非王爷心虚?”白泽轻摇手中白羽扇,似笑非笑:“不过,来不及了……” 他手中羽扇一挥,千百只纸鹤扇动着翅膀,成群结队从殿外飞了过来。它们在大殿上的众人头顶飞旋着,回转着,不亦乐乎。众人皆惊叹着这传说的大法师,令人扼腕的高超道法。 眼见,青色的纸鹤群从哥舒寒和蒙云赫头顶飞过,并未有半分留恋。蒙云赫狠狠瞪了一眼潘多达,嗤之以鼻。 纸鹤群终于盘旋在赤霄、幺离凰、元宝与渊虹四人的头顶之上。它们似乎发现了什么异端,显得有些急躁与簇拥。渊虹的眼神开始有些慌乱,他忍不住用衣袖轻轻擦拭着额上冷汗。 终于,纸鹤群首,最大的那一枚首领之鹤,似乎回身尖叫了一声。于是,那鹤群齐刷刷冲向了渊虹,气势汹汹,锐不可当。渊虹忍不住抱住网冠,低呼一声,他蹲下身子,意图躲避。 但,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瞬间反转。 纸鹤群越过了渊虹,仿若统一了目标一般,齐齐落在了幺离凰的华冠与衣衫之上。一时间,竟然将赤红衮服与凤凰金冠遮掩了个严严实实。 幺离凰震惊的望着自己身上,双臂上密密麻麻站立的纸鹤。她微眯双眸,狠狠瞪住了在一旁摇扇而立的白泽。后者笑得十分释然与洒脱。 她心知肚明,自己必然中计了。她双臂一展,冷冷喝道:“白泽,你好大的胆子!” 415.胁迫 大殿之上的形式直转急下,众人始料未及。 幺离凰眼神犀利,直直盯住唇角染笑的白泽。她复而又望向了面无表情的哥舒寒。赤霄已经明白她的想法。他赤红色的衣袖一挥,一道犀利的掌风直接劈向白泽,却被对方灵敏躲过。 白泽羽扇一挥,尽数青色纸鹤从幺离凰的身上,再次飞入空中。赤霄张开黑金色掌套,拳心扬起金红火焰,转瞬之间,便将逃匿中的纸鹤烧了个干干净净。 “本座对事不对人。皇上请本座寻出杀人凶手,为何如今却气急败坏,毁尸灭迹?难道真要逆天而行,惹得天怒人怨不成?”白泽哈哈大笑,意犹未尽。 恰在此时,大殿之外突然乌云压顶,电闪雷鸣,雷霆之声不绝于耳。一道接着一道闪电仿佛就要劈进来般,更照亮了每个人惊恐的神情。 “天降异象,意在警示世人,如今妖孽横行,想要祸乱大燕。邪祟不除,人心不聚。”渊虹振臂高呼。 随之,大燕一些老臣们惶恐不安,纷纷跪倒,口中齐呼:“皇上莫要逆天而行,上天会降罪大燕的。臣等请皇上问罪妖后。除妖孽,平民心!” “白泽,究竟谁派你来的,竟然来害元宝的姐姐。”元宝情急之下,尽显真身。 只见一头金猿,如闪电般袭向白泽。众人惊呼声未落,元宝已经被白泽用一道真气凝结成的七彩绳索,扼住了喉咙要害。他上蹿下跳着,苦苦挣扎不休。眼见被勒得眼珠吐出,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小猴子,竟敢在本座面前班门弄斧,自寻死路。本座就成全你,收了你炼丹。”白泽从身后取出一枚碧绿的玉葫芦,对准金猿。危急时刻,却被幺离凰手疾眼快以身挡住。 “白泽,此事与元宝无关,你休要祸及池鱼。”幺离凰抽出侍卫的长剑,直接抵在渊虹喉咙之上,后者躲闪不及,惊慌失措跌倒在地,却无法逃开那犀利的剑锋。 “渊虹,你们今日做局来陷害本宫,可知道后果如何?”她俯下身子,语调轻缓。 白泽貌似无奈的叹息着:“凰后,本座也没想到,你竟然就是杀人凶手。至于元宝是否帮凶,现在断言恐怕为时过早。这些方鹤,它们会被血弑神的妖气吸引。众目睽睽之下,凰后不必狡辩。若你心中无鬼,又何必挟持渊王?” “若凰后是纵鬼之人,寡人又何必让你用方鹤追查血弑神下落?”赤霄怒气冲冲。 “正所谓孤注一掷,剑走偏锋。若是旁人,自然没有这般胆魄。但凰后娘娘,乃人中楚翘,权谋过人。差点连本座都骗过。”白泽嘲讽的哂笑着:“若今日渊王没有先皇金牌,被元宝搜宫,恐怕替罪羊已经落网。凰后虽然知道本座施法使用方鹤,但不知本座用了两次。当着她面前用的,都已被凰后破法。还好有漏网之鱼,被本座寻得。为了一探究竟,本座便用了第二批施法的方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幺离凰讥哨道:“白泽,渊虹,你二人狼狈为奸,颠倒黑白,就不担心报应不爽?” “凰后,渊虹就事论事,不曾用阴谋诡计陷害任何人!即便你现在杀了渊虹,也不能混淆天下人的良知。如果凰后自信清白,就请光明正大接受刑部、御史台及大理寺三司会审,是非黑白,世人自有公断。”渊虹虽然脸色惊白,但仍旧尽力坚持。 “幺幺,寡人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也不能从寡人身边带走你。”赤霄飞身跃到幺离凰面前,展开双臂,挡住众臣与侍卫。他神情笃定,眼神决绝。 大殿之外雷雨交加,忽然一个霹雳过后,逴明殿上的飞龙石檐竟然被击落下来,落地碎成了石块。 “皇上请三思而行。大燕社稷危在旦夕,难道皇上要学那纣王,宠信妖后,断送大燕江山吗?”众臣惶恐,跪下叩首之人,越来越多。 “皇帝陛下,请严惩杀人凶手。”潘多达捂着肿胀的脸,不吝落井下石。松卫小心翼翼观望着局势,忧心忡忡。 幺离凰环视着大殿之上的人,众臣激愤,使臣忐忑,白泽淡定,哥舒寒却面无表情,而元宝已经危在旦夕。她唇角旋起一抹微嘲冷笑,她扔掉自己手中的长剑,俯视众臣,淡淡道:“本宫清白,不惧诬陷。白泽,你放了元宝,本宫接受三司会审。” “幺幺!不可。”赤霄惊呼。但幺离凰镇静的推开了他。她郑重的取下自己的赤金凤冠,递给身后的宫女。 “皇上不必担忧,本宫相信善恶有报!光天化日之下,阴谋诡计,无所遁形。”幺离凰双手轻轻握住赤霄的手掌,她抬起脚尖,轻轻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他抿紧双唇,隐忍情绪,终归默许了。 白泽长袖一扬,真气消退,七彩绳索不攻自破。元宝被重重摔在地上,翻着白眼,大口喘息着。 渊虹倒吸一口冷气,他从青石地上站起身来。他挥挥手,身后的侍卫将幺离凰团团围住。他颇有些得意道:“那就先得罪凰后娘娘了,三司会审之前,恐怕要委屈您先在掖庭歇息一晚。请吧……” 幺离凰潇洒的冷笑着,她提着沉重的赤红衮服,在众臣与使者的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而去。她的背部曲线挺拔而优美,丝毫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张与窘迫。 “纯钧,寡人命你令赤焰光军将掖庭包围,不准闲杂人等靠近,以保护凰后周全,以免卑鄙小人有机可乘。”赤霄紧紧盯住渊虹,眼神摄人而杀意凛然。 “是,末将领命。”纯钧看看渊虹,后者多少有些不自在,他沉声应诺。 “寡人乏了,你们都退下吧。”赤霄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龙座上。他厌倦的挥挥手,疲惫道:“白泽、渊王,你们留下。” 臣子们看看渊虹的脸色,后者微微点头,他们便匆匆退下。松卫和潘多达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觉得今日之事,实在瞬息万变。他们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尽快商量下以后的对策。所以,不等太监恭送,便已匆忙告辞离去。 一时间,大殿之上人群散去,方才热闹非凡,如今清冷落寞。殿外的暴风雨,也在瞬息之间,雨过天晴。 “渊虹,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何如此陷害凰后。”赤霄拿起茶几上的冷茶,在掌中轻轻晃荡着茶盏。他的黑眸中阴冷之气,油然而生。 “你想要寡人的皇位吗?还是为萧氏一族复仇?那便朝着寡人来,何必要在女人身上动心思?卑鄙至极。”赤霄唇畔,不吝讥哨:“白泽,至于你,世外高人,为何要将自己裹挟到宫廷恩怨之中?莫非,你要帮哥舒寒,从寡人身边抢走幺幺……” “皇上多虑了。白泽只为驱鬼而来,剿灭弈乾宫的妖祟,本座便会离开汴京,再不会回来。说真的,这一次……本座实在浪费了太多心力。从今往后,纵然皇上用八抬大轿来请,本座也绝不想再见到……陛下和凰后。”白泽叹息一声,笑得颇有几分无奈。 “皇兄,渊虹从未觊觎皇位。只不过,臣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兄深受蛊惑而不自知。”渊虹退后一步,他貌似诚恳,透亮的黑眸清澈如水。 他遂而一笑,略带几分落寞:“有时候,渊虹也很羡慕皇兄,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顾一切……这种疯狂的爱情,就像罂粟一般吧,让人沉迷其中,欲罢不能吧。” 赤霄冷笑一声,他闭上双眸,低低道:“离凰在,赤霄守。离凰死,赤霄亡。不过,你们最好祈祷别有那一天……因为在寡人闭眼之前……” 他缓缓睁开双眸,凛冽的杀意从黑眸中,一波一波蔓延开来:“伤害幺幺的人,就是逃到了阴曹地府,寡人也会将其碎尸万段,魂飞烟灭。” 白泽微微蹙眉,他与脸色惊白的渊虹对视着。两人都沉默了。 416.诬陷 弈乾宫的隐秘竹林中。 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往竹林深处走去。 她提着一盏半新不旧的宫灯,影子影影绰绰的,显得鬼魅妖异。她穿着普通宫人的衣裙,有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孔,平凡到令人毫无印象的地步,但那一双眼睛却精明过人,谨慎的观察着四周环境。 遥遥可见,同样换了一身宫人衣衫的潘多达,正在竹林更深处往复踱步,神情焦躁和忐忑。 “北卫大王,等候多时了?”宫女狡诈一笑,轻声道。 潘多达借着微弱烛光,打量了下宫女的脸庞。他的眼角不禁抖动了几下,涩声道:“怎么又换了一张脸?本王都不知道,先生到底真身如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先生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啊。” “废话少说。当年老子帮黎熹和突兀术达成协议,我有突兀术大王的赤金鹰牌做证,你还怕我骗你不成?你要不愿完全相信老子,趁早滚蛋!黎熹那小子不信老子,活生生被哥舒知途带偏了路,结果身首异处,做了冤死鬼。潘多达,你最好脑袋灵光一些,仔细听老子的谋划,才能顺利坐上你父皇的龙椅。”宫女冷哼一声。 原来,此人正是带了人皮面具的裴绰约。 “还敢说大话,你让本王千里迢迢来汴京和亲。结果,本王差点儿被哥舒寒打死了。你不是说,他……会听你的话吗?你还说,他身负重伤,你看看本王胸口,被他打出了多大一个掌印!”潘多达不客气斥责。 他不由自主捂住胸口,仿佛余痛难忍,狠狠咳嗽了几声。结果被裴绰约一把捂住嘴,凛声威胁道:“小声儿点,自己作死,可不要害了老子。” “潘多达,你和你猪头妹妹,都比狗熊还笨!知不知道,幺离凰已经看出了美多装神弄鬼!老子的计划差点儿就被你们两个笨蛋搞砸了。还好,老子有后招,幺离凰又太过自信,才会棋差一招。不幸中的万幸,渊虹这小子,倒比较上路,虽然年轻但脑子够使。奶奶的。”裴绰约斜了一眼潘多达,郁闷的吐了口口水。 “既然渊王是咱们的人,不如让美多嫁给他,这样大燕就能控制在突波手中了。”潘多达喜形于色。 “就你那个比鬼都长得难看的妹妹,老子见了都倒胃口。省省吧……”裴绰约蹙眉,不屑一顾。 “美多确实……不如凰后美貌,但先生也不必如此刻薄。哥舒寒……你真能控制吗?本王担心,接下来他会对本王不利。”提起哥舒寒,潘多达不禁心有余悸,所以念念不忘。 “放心。老子目前并没有在哥舒寒面前现身,他可是老子的杀手锏。不到最后一刻,利剑何必出鞘。他对老子,恐怕岂止俯首帖耳这么简单,你好好看着吧……好戏还在后面呢。”她摩挲着自己的下颌,阴笑着。 “那就好,如果一切都在先生掌控之中,本王也就放心了。先生确实神通,连白泽都策反了!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他比哥舒寒,要可怕更多。”潘多达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后怕道。 “潘多达,你白白长了这么个雄伟的皮囊,怎么前怕狼后怕虎。哪里像个男人?“裴绰约不吝鄙视:“老子真担心,你这耗子胆儿,再给老子坏了事!” “坏事?本王可助力先生成了不少事情。那扶桑的女亲王可是本王帮你处理的,还有买通那些大燕老臣,传谣的宫女和太监这些人的金子,都是本王掏的腰包,先生不会想过河拆桥吧。”潘多达不高兴的搓着手。 “行了,少跟老子表功。事成之后,那幺离凰就是你的掌中玩物,这些金子你花得很划算。”裴绰约不耐烦道:“还有,让你打探的那个人,有没有消息?” “本王出马,自然马到成功。你说的那个叫宫锦的女人,就被关在弈乾宫的秘密地牢里。三年前,燕皇赤霄从长安清水镇将这个女人捉拿回来,听说,她不是人,是个千年狐妖呢……”潘多达得意洋洋。 裴绰约微微愣了一下,心下竟然有几分激动,嗫喏道:“果然不出所料,宫锦被赤霄抓到了,才会音信全无。哎……可怜姑娘为我受苦受难这么久,我一定会救出姑娘。看来,这次老天保佑,老子想要的东西,还有想要的人,竟然可以一网打尽。天意……” “先生说的,本王怎么听不懂。这宫锦和先生又是什么关系?真的,是狐妖吗?”潘多达困惑不已。 “不该知道的事情,少问。不然死得会又早又难看!”裴绰约抹了抹脸颊上的汗水,凶狠道。 “行,行。本王不问。不过,可说好了,赤霄是你的,幺离凰一定得是本王的。”潘多达色眯眯的舔了舔嘴唇,忽然之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吝担忧道:“还有,那个白泽……先生和他如何联盟呢?一个世外高人,你怎么说动他,不会他也惦记着凰后吧。那可不行,凰后必须是本王的女人。” “见鬼,老子怎么可能与他联盟?不过凑巧罢了。我听渊虹说,当时白泽提出方鹤之术,差点吓死他。没想到关键之时,白泽竟然与渊虹联手陷害幺离凰。依我之见,他大概为哥舒寒制造机会,好让他英雄救美,再得到凰后芳心。但聪明如他,哪里想得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哥舒寒又如何?只要老子勾勾小手指,他就会像个哈巴狗一样,屁颠屁颠的唯命是从。白泽啊,白泽,纵然你神通广大。等过了这一夜,老子看你还有什么回天之术。”裴绰约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奸笑连连。 “本王听不明白,先生还是告诉本王,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吧?”潘多达松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 “说了你也不会懂,这就是老子的连环计。别废话了,让你给突兀术写的信,可都写了?”裴绰约不耐烦道。 “写了,写了。父皇已经知道先生与本王在汴京巧遇之事。待你与本王顺利回到安都,父皇便会封你为大国师。共商灭常之事。不过,先生答应祝本王成为太子……”潘多达双眸透出贪婪与疯狂的欲望之光。 “老子答应你的,自然不会爽约。不过……你可能回不了安都……”裴绰约低声蛊惑道。 她话音未落,潘多达的喉咙已经被她紧紧扼住。 后者惊恐之下,却发现自己并无力量反抗,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狂跳着,从口中崩裂而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肿胀的舌头塞住了口腔。他枉费力气,做着最后的挣扎,脸色因为窒息被憋得青紫,终于力不可支的倒在了草丛中。他拼力用手指抓向裴绰约,却被对方轻而易举踢飞了。 几个呼吸间,潘多达了无声息,猝然毙命。裴绰约嫌弃的用他的衣袖擦了擦手。惨淡的月光照亮了潘多达惊恐而狰狞的神情。以及,居高临下瞪着尸体的裴绰约,她的嘴角旋起一朵僵硬而阴狠的笑容。 “老子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我会说服突兀术,追封你为太子。已故太子。哈哈……潘多达,你简直长了个猪脑子。老子怎么可能让你活着走出汴京?这扶桑女亲王是老天皇的心肝宝贝儿,杀了她才能让大燕与扶桑无法成为联盟。至于嫁祸哥舒寒,那不过是老子设的局,让幺离凰一步一步走进我精心设计的圈套而已。但你不死,大常、大燕与突波之间的恶战,如何打得起来?你不死,突兀术如何有出兵的理由?还有……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老子深信不疑,这世间没什么人的话可以相信。除了……死人,永远不会讲出来,老子不爱听的话。哈哈……”裴绰约狠狠踢了一下潘多达的尸体。 她快速的将现场整理干净后,她看了看夜色已深,便手脚麻利的飞身而去。 但,裴绰约并没有发现,竹林深处隐藏着两个黑衣人,他们不动声色,看到了,也听到了一切。 当她身影隐匿在黑暗中,蒙云赫压低声音,却隐忍不住愤怒:“王爷,为何不让属下,杀了她。” 哥舒寒邃黒重瞳,闪烁着寒冷凛意:“没到时候,先救十七,再说……” “她到底是谁?为何要将凰后,燕皇和王爷您,一网打尽,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心狠手辣?而且,她似乎还对控制王爷,势在必得。此人莫非裴门余孽?”蒙云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还是尽快飞鸽传书禀告皇上吧。” “她在找宫锦……本王似乎能猜出,她是谁?但尚有一丝疑惑,恐怕也要后半夜才能揭晓。如今,几国战事已难免,所幸皇上早有安排。此次汴京之行,无论如何本王定要救出十七,将她平安带回家。”哥舒寒微微蹙眉,他捂住闷痛不已的胸口,几乎再次吐血。他决然取出一小盒绿色药粉,一股脑儿倒进了口中,艰难咽下。 “王爷,保重身体。那个药……不能再吃了。您会受不住的。”蒙云赫焦灼道。他慌忙去抢,但只抢到一个空盒子。 “无妨,过了今夜就好了……”哥舒寒红艳的唇瓣旋起一个清冷笑容:“白泽不见了。他来长安之事,本王竟然不知情。他背后之人,恐怕不是斩汐那么简单。这局中局,计中计,也只能咬牙闯进去,再破解吧。” 那一边,不多时,裴绰约已经回到了碧云天。她赶忙换了一身月白蜀锦衫裙,匆匆忙忙来到木槿花树下。渊虹已经等在那里了。 “锦儿……你去哪里了?本王等你许久了。”渊虹眼见裴绰约披着月光,翩翩而来,不禁眉目染笑。 “我为王爷做了桂花糕……”裴绰约浅笑着,将手中的竹篮捧到渊虹面前。一股甜香的桂花味,弥漫在两人之间。 “辛苦了。”渊虹微笑着接过竹篮,打开。他用颀长的手指拈起一块精致糕点,吃了一小口,不吝赞叹:“果然美味,姑娘实在兰心惠质,心灵手巧。” “王爷,您可知道弈乾宫的秘密地牢在何处?”裴绰约突然拽住渊虹的衣袖。 她躬身跪倒,楚楚可怜道:“我找到姐姐了。她就被关在那里。王爷知道的,我一直用姐姐的名字,在各大梨园唱戏,就是想找到姐姐的线索。如今终于有了姐姐消息,求王爷救救锦儿的姐姐。” 渊虹沉吟片刻,犹豫道:“弈乾宫的秘密地牢?那里关押着可不是一般的囚犯。你的姐姐,怎么会被关在那里?” “他们说,是皇上把姐姐关在里面的。凰后说她是千年狐妖。胡说,姐姐怎么会是狐妖,如果她是狐妖,我便也是……她是我的亲姐姐啊……就是幺离凰,一定是她让赤霄这么做的。渊虹,你还不肯相信吗?真正的妖孽是凰后啊,她迷惑了皇上来杀戮众生。你不都查清楚了吗。一切都是幺离凰做的,她杀了人,还想嫁祸给你。”裴绰约焦急道。她的眼眸盈起了一层水雾,我见犹怜。 “好了,好了。你别急。本王相信你便是。既然已经查到你姐姐下落,剩下的便好办了。不过,凰后今夜关在掖庭,不如等明天三司会审之后,本王再想办法救你姐姐。”渊虹不忍心见佳人伤心,他取出一条蓝色丝帕,动作轻柔的擦着她的眼泪。 “一切都拜托王爷了……不过,我能不能先见见姐姐。我太想她了……我想尽快见到她。”裴绰约紧紧攥住渊虹的手指,眼神充满了期盼。 渊虹思忖了片刻,终归叹息一声,无奈道:“好,本王尽量想办法。锦儿……别哭了。你哭得本王的心都要碎了。” “王爷,锦儿是个苦命的人。若不是遇到王爷,我已经被凰后杀害,尸骨无存。因为,我知道她的秘密,实在太多了……”裴绰约悲悲切切的靠在渊虹肩头,抽泣道。 渊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温柔道:“本王会保护你,不用怕……” “王爷,有皇上在,凰后是不会被定罪的。恐怕无论有三司会审,还是众位老臣的尽力劝谏,都不会改变皇上守护凰后的决心。也许,被最终定罪的,会是王爷您啊。如果您有闪失,锦儿和姐姐也活不成……” “胡说……皇兄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渊虹低声反驳,却信心不足。 “若他英明,为何会杀了王爷的亲舅舅?若他念旧,为何不许王爷回京看望亲母?……若他……”裴绰约步步紧逼。 “别说了……”渊虹痛苦挣扎,他叹息着。 “王爷,皇上不会放过你我。还有,那些跟随你的老臣,甚至萧太妃,他们也会难逃杀身之祸。除非……除非……王爷能成为大燕皇帝……”裴绰约的声音蛊惑而妩媚。 渊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滞痛不已。他不得不松开裴绰约,颓然后退了几步,撞在木槿花树上。 花瓣与落叶从枝头滑落,落在两人的发上,肩上。 “王爷,你的亲母曾贵为燕后,你……才是最尊贵的嫡皇子啊……”裴绰约伸出细白手指,轻轻抚摸住渊虹颤抖的肩膀。她就像一头充满了魔性的狐妖,用长长的的尾巴,紧紧纠缠住了那脆弱的少年。后者,已经无力挣扎了。 裴绰约的心里,有个阴毒的灵魂,正贪婪而得意的狂笑着。 就在今夜,她想要的,都将如愿以偿。 417.掖庭 弈乾宫,已是深夜。 天气十分闷热,蝉鸣一声紧似一声,连微风里都充盈着燥热而郁闷的空气。眼看,一场大雨,迫在眉睫。 但,无论什么季节,后宫之中的掖庭,一定却是最冷的地方。因为阴暗、冷寒,以及藏匿着数不尽的血腥和肮脏。 纯钧奉命,将掖庭团团围住。数队人马,周而复始的巡逻着,以防外人混入其中。 掖庭的首领太监戴德全战战兢兢,今夜他注定无眠。因为,凰后被关押在他的地界里,虽然距离黎明不过几个时辰。但前朝的瞬息万变,早已在后宫流言盛传。 戴德全很清楚,各方力量纠结图谋,他这个小小的首领太监一个不小心,便会身首异处。此时,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幽禁凰后的房间外,走来走去,一刻不得安宁。 幺离凰被拘禁在掖庭最大的房间里,因为来不及打扫,房间仍旧破败污秽,蛛网连连,老鼠横行。她盘腿坐在枯草堆上,闭目运功修炼着战龙诀。 华服褪尽,钗环摘落。如今,她穿着浅绯色的内袍,长长的黑发编起来盘在头顶上,简约至极。看起来,却比凰后的年纪要清简许多,不过碧玉年华。 幺离凰身边,放着杂粮糕饼和汤水,虽然简陋却洁净,这在掖庭之中,也算绝无仅有了。 “凰后娘娘,您多少用一些膳食,不然奴才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戴德全搓着手,为难道:“您知道,这是奴才权限下,尽力为您准备的,从进了掖庭到现在,您一口水没喝,万一凤体有恙,皇上龙颜大怒,一定会砍了奴才的脑袋。” “若你再在本宫面前,像个老鼠一窜来窜去,本宫会先砍了你的头。”幺离凰闭目养神,语调寒凉。 戴德全闻言,冷汗连连,他扑腾一下跪倒在牢门前,抱着栅栏苦着脸道:“娘娘大慈大悲,万万要救奴才一命。方才,元宝将军求见您不见,他老人家一生气,将奴才的胳膊拽到脱臼。尔后,承影公主来求见您也不见,公主殿下生气,便将奴才的腿踢瘸了。再然后,皇上来见您也不见,皇上倒没打奴才,但扣罚了奴才一年的俸饷……皇上还说,奴才照顾不周,若娘娘少了一根头发丝,也要砍掉奴才和奴才徒弟的项上人头。呜呜……奴才真的流年不利啊,求娘娘开恩,多少用些汤水也好。” 幺离凰微微蹙眉,她睁开双眸,冷冷的扫视着戴德全:“多行不义必自毙,戴德全。掖庭如此境地,想必和你往日克扣用度,薄待获罪宫人,休戚相关。记住你此时的绝望与忐忑。与其在此取悦本宫,不如叫你的人将掖庭打扫干净。更不许再苛待那些宫人,特别是年老体弱之人。” “是是是,奴才遵命,即刻去办。”戴德全唯唯诺诺,连连叩头:“请娘娘用膳……还请娘娘用膳。” 幺离凰摇摇头,清冷的拿起白瓷碗,浅浅啜饮了一口碗中的羹汤。 戴德全这才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他双脚一软,瘫坐在石地板上。他身后一直躬着身的太监,赶忙将他拽起来。他身材颀长,稳稳的架住了他的师父戴德全。 “戴德全,不至于吧?不过一碗毒汤,却能把你吓成这般?”幺离凰长眉一挑,唇角染笑。她用衣袖轻轻擦拭了一下唇瓣的汤水残痕,嘲讽道:“恐怕天下能毒杀本宫之人,还未出生呢……既然本宫敢喝,自然不怕……” 戴德全如同五雷轰顶,直接就被吓昏了过去。他的徒弟摇摇头,无奈的将瘫倒在他肩头软绵绵的身体推到了一旁。顺势又抬靴,踢了那人的太阳穴,让其昏睡得更深。 幺离凰望着那张陌生的脸,淡淡道:“你受何人之命,来毒杀本宫?” “毒杀?有什么药能杀得了你……十七。”哥舒寒戏谑的哼了一声,他抓下自己面庞上的人皮面具,扔在戴德全身上。 “本王从未想要杀你,只想救你而已。再说,你的舌头那么灵,什么毒药能瞒得过你?羹汤之中并无毒药,只有嗜昏虫,你不运功就不会发作。”他弯腰,在戴德全身上寻找着牢门钥匙。 幺离凰蹙眉,她稍微运功,即刻发觉自己的周身要穴,似乎被莫名的能量所封印。发力越猛,晕厥感便越猛烈。她不得不单手撑地,无奈道:“西凉王,你会害死本宫。” 哥舒寒找到钥匙,打开牢门,他推门而入。 他打量了下昏暗的牢房,咧嘴笑道:“本王费尽心思,买通了这里的首领太监。弄到了两身太监衣服。想来个金蝉脱壳之计,将你救出去。可本王也知道,十七可是有脾气的人,哪里会乖乖听本王的话。只好,先将你药晕,再偷梁换柱……” 他晃了晃手中两张人皮面具,不吝调侃:“嗜昏虫是大雪山稀有的虫药,本王至今不过得了一对。此药精妙,为了你,本王也算散尽家财了。所以,请你配合一些,不要让本王人财两失才好。不然,本王只好动手,敲晕你了事。” “试试看?”幺离凰阴森森抬眸,不客气道。 “你此时,倒更像……我认识的十七……”哥舒寒重瞳温柔,他伸出颀长手指,用指腹轻轻划过幺离凰的眉梢。 他浅笑道:“十七,不喜浓妆艳抹……不喜华服美饰……” 幺离凰却像被毒虫蜇痛一般,她猛的一扭头,又扬起下颌,始料未及的挣脱他抚摸,又用牙齿狠狠衔住他的食指关节,狠狠用力。她的喉头,涌进一股腥甜炙热的液体。他的血,熟悉的味道。 哥舒寒食指剧痛,却并未呼痛,也没有退缩。他几乎宠溺的凝视着她,重瞳之中裹挟着厚重而复杂的情绪。 “忘记告诉你了,本王的血并不会助力你的内功恢复,反而会加剧……嗜昏虫的效用……” 幺离凰只觉得一阵眩晕,她不得不松开他的手指,倒退着靠在墙壁上,大力的呼吸着。哥舒寒从背囊里取出一套太监的衣衫,他动作娴熟的为她更衣。 她脸颊羞红,眼神犀利充满杀意。 他带着几分霸道的调侃:“十七,你有什么本王没看过……” “滚!”她扭头望着墙壁,刻意镇静道:“本宫不能跟你走,这样就会坐实了纵鬼杀人的罪名。西凉王,你的莽撞还害死你我,更会害了大燕。” 幺离凰气喘吁吁,却又无力反抗。 “纵鬼杀人,不过吐波潘多达与大燕内鬼之间的诡计。本王只能先救你出宫,再想办法通知斩汐出兵。潘多达已经死了,本王亦然不能在弈乾宫久留。十七,不管你认不认我。我必须救你出宫,你留在这里便死路一条。三司会审,不过一场阴谋。赤霄,他根本阻止不了大燕内乱。”哥舒寒认真道。他小心的将太监网冠戴在幺离凰发髻上。 “本宫不会和你走。”幺离凰恨声道:“本宫是大燕凰后,皇上永远不会背弃本宫。离凰亦不会弃夫君于不顾。西凉王若执意如此,只能带走本宫的尸身。” 哥舒寒的心犹如被重击一般,他用力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他苦笑道:“别费力了,你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不管,你认不认自己是十七,都没关系。我一定先要将你平安带回长安。汴京危机四伏。我知道,以前我对不起你,是我伤害了你,伤害了咱们的孩子……不管什么原因,都是我的错。请你给我机会弥补。余生很长,爱你是我唯一的执念。除非莫寒魂飞湮灭,不然就会对十七纠缠不清……” 幺离凰咬牙切齿,她的眼眸充满了痛苦与隐忍。她的目光仿佛利刃穿心,洞穿了他的灵魂。 “你的愚蠢,会害死我们……”她嗫喏道:“纯钧已将掖庭团团围住,你根本出不去。” “如果你听话,便不会。”哥舒寒将幺离凰换下的衣衫给昏迷中的戴德全换上,又将准备好的人皮面具贴在他脸上,再将他拖到牢中阴暗处,仿若安睡。 他将自己的人皮面具复位,又取出新的悉心贴在幺离凰面颊上。于是,大牢之中便出现了两个年轻的太监。 他躬身将她横抱在怀中,又点了她哑穴。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心窝上传来剧烈疼痛。他尽力隐忍暗暗咬牙,踢开牢门,抱着怀中的女人,就想踱步而出。 “别担心,我给你用的面具,一副疥疮病人模样。待会儿见了守卫,便称你得了恶疾。一时半会不会被人发现。蒙云赫已经在港口准备好了快船。待他们发现,咱们已经离开汴京了。”他温柔的低语。 随着一声冷笑,牢门之外冲进来一群侍卫。他们穿着铠甲,拿着火把。一时间,大牢之内,明亮如白昼。 一个戴着风帽的黑衣人,从侍卫的保护中,遥遥而来。灯火之中,那人貌似纯钧。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劫狱。给本将军,统统拿下。”纯钧一挥手,侍卫们把哥舒寒与幺离凰团团包围。 侍卫统领则带人冲入牢房,把戴德全拖了出来,人皮面具也被撕了下来。 “将军,凰后娘娘被人挟持了。马上禀告皇上,关闭宫门,以防同党接应。”侍卫统领紧张道。 但他话音未落,喉咙已被纯钧一剑封喉。他嘴里不断吐出黑血,用手掌捂住伤口,猝然倒地。其他侍卫们,尚在目瞪口呆之际,已被纯钧一一斩杀。 纯钧将手中的长剑,在侍卫统领的尸身上,擦拭着血痕。他的黑眸闪过一丝阴毒凶狠之情。 “你不是……慕容纯钧?”哥舒寒抱紧怀中的女人,他眯起重瞳,严阵以待。 “自然……不是。阿寒,你以为,只有你……会易容之术吗?你忘了,你的易容术,还是我教的。”纯钧抬起身,冷笑着望着面前的男女。他伸手,慢慢撕下自己的人皮面具。 “绰约?怎么……是你!”哥舒寒望着面前的女人,大惊失色。他倒退两步,靠在墙壁上。幺离凰被他抱在怀中,对着裴绰约怒目而视,眼神杀意凛然。 “阿寒……好久不见。”裴绰约浅笑着,拍拍手。她身后迅速闪出一队侍卫,他们把一个昏厥过去的男人抬到牢门口,扔在青石地上,赫然入目的是渊虹苍白的脸颊,他双眸紧闭,人事不省。 “怎么是你?绰约。果然……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的诡计……是本王错信了你。”哥舒寒只觉得太阳穴突然涌过来一阵猛烈的撞击,他眼前几乎一黑。终于体力不支,单膝跪倒。幺离凰也跌倒在他怀中,他勉强环抱住她,尽力保护。 “其实,你应该早就猜到了是我……可惜,你体内的梼杌,让你欲罢不能。谁让你又对明月夜守口如瓶,你们这些男人啊,就是自命不凡。认为自己什么都能解决。“裴绰约嗤之以鼻道。 她缓缓而来,顺便踢了一脚渊虹的膝盖,冷笑道:“渊虹帮我解决了纯钧,阿寒帮我解决了侍卫。才能让我轻松进到掖庭,捕获了这个鬼精鬼精的贱人。” 哥舒寒太阳穴的撞击愈加强烈,他不得不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他眼神开始涣散,不禁凛声道:“你……对本王施法摄魂术!” “这种感觉,很熟悉对吗?你体内的梼杌,正充满了愤怒与暴虐,想要从你的身体里突破封印,脱缰而出。你的恐惧,你的困惑,你的嫉妒,所有负面的情绪,都被无限的扩大。你根本无处可逃……”裴绰约躬身,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哥舒寒冷汗连连的脸颊。 幺离凰也从哥舒寒的怀中滚落在一旁,她浑身酸软无力,却对裴绰约怒目而视。 “对了,我忘了。他点了你的哑穴。”裴绰约妩媚的一笑,眼眸如丝。她伸手,一下就点开了幺离凰的哑穴。 “裴绰约,你这个卑鄙小人。本宫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幺离凰嘶声道,却苦于浑身瘫软。 “好啊,你来啊。碎尸万段?怎么碎……”裴绰约冷哼一声,一把将幺离凰推倒在墙壁上,她哈哈大笑。 “你也有今天,明月夜。老子日思夜想,就盼着有今日。被碎尸万段的恐怕会是你和赤霄!什么凤凰逴龙,见鬼去吧。还有你,哥舒寒。大常的无敌战神?你倒站起来给老子看看……清水镇之恨,老子今天如愿以偿,大仇得报。”裴绰约一脚踢倒了哥舒寒,仰天狂笑。 “商郁臣!你是商郁臣。”哥舒寒与幺离凰异口同声道,他们的神情都不吝惊讶。 “你把……绰约怎么了?”哥舒寒咬牙站起身来,他捡起侍卫的长剑,直直指向裴绰约。 “没怎样?就是借用一下她的身体……你得感谢老子。你的女人在她身体上,戳出了那么大一个血洞。她差点儿就死了。幸亏老子将自己的魂魄注入其中。她体内尚有九道恶魂不散,带着被杀之前的记忆,也算帮了老子的大忙。行了,别浪费力气。你杀不了我。也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你以为,裴绰约是什么好鸟?你体内梼杌觉醒,就是她的缘故。她体内九道恶魂,能够惑你神志,控你心神。就像现在一样……不过,她的功力远远不如老子。”裴绰约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咒语的声音一波一波进入哥舒寒耳中。他的头痛欲裂,不得不倚剑拄地。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充满了魔性的声音,周而复始,充满了诱惑:“杀了这个女人,杀了明月夜……现在,杀了她……” “摄魂术!商郁臣。纵鬼杀人的幕后真凶,非你莫属!”幺离凰冷笑着:“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凰后真聪明,可惜……再聪明也难逃一死,最终得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中,悲哀啊。你就是明月夜,哥舒寒的爱人。你还爱着他吧……不行,你还不能死。你活着还有意义,老子得拿你换回老子的女人。你们这些混蛋,不但将老子交给了碧元那个牛鼻子折磨,还将宫锦秘密关押在地牢,日日受苦?老子一定要报仇!老子要让哥舒寒亲手斩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武功尽废,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当年,老子的魂魄被关押在峨眉冰莲洞之中,日日夜夜深受万箭穿心之刑。你们知道,有多恐惧,多痛苦!”裴绰约浑身打了个寒颤。她的面目狰狞,口中不禁加快了诵念摄魂术的速度。 哥舒寒闷声痛呼,他捂住自己的额头,浑身战栗不停。他茫然的重瞳已经没有了焦点,他望着幺离凰蹒跚着一步一步走近。终于在她面前单膝跪倒。他举起剑,指着她,他唇瓣颤抖,仿佛正在忍受啮心之痛。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幺离凰坐直身体,让自己的胸膛对准他的长剑,冷冷道:“你已经杀过我一次,再杀一次,又如何?” 哥舒寒重瞳酸涩,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第一次,她看见他的眼泪,为她而流。他们四目相对,瞳孔之中,映出了对方清晰的倒影。痛,很痛,都那么痛。 “对不起……十七……”哥舒寒幽幽叹息一声。幺离凰绝望的闭上眼眸。听到长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她却并没有感受到疼痛。 “你疯了,你疯了……哥舒寒,你疯了!”裴绰约惊慌失措,尖叫道。 幺离凰蓦然睁开双眸。只见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用长剑刺入自己的心脏。他的口中,已经流出了源源不断的鲜血。他遂黑重瞳,绽放着温柔的宠爱,无边无际。 “十七,一剑之仇……为夫帮你报了。”哥舒寒低哑的声音,仿佛一根羽毛,轻轻划过的魅惑:“好好……活下去…… “你自断心脉?何必……”幺离凰垂下眼眸,唇角终归隐忍不住的颤抖:“愚蠢……至极。” “你以为,自绝便可以不受九道恶魂的控制?”裴绰约口中诅咒着,她猛烈的踢着哥舒寒的身体。 他眼神一聚,拼尽全力,从自己身上拔出长剑,再回身一刺,正中她的肩膀。力道之大,直接贯穿。他拔剑,她身体上的血洞赫然,鲜血喷薄而出。她不得不慌张捂住伤口。 哥舒寒还欲说话,但刚一张口,便又喷出鲜血来。他终于精疲力竭的倒退几步,背靠着墙壁,用剑拄地。 被重创的裴绰约忙不迭的找出金疮药,一股脑倒在伤口上。她撕下衣襟包扎着,狠狠道:“我知道了,你竟然一直服用加速魂降反噬的药物,来保持心智不被梼杌所控。你就是个疯子……如此你也会死,会死的!” “如何?”哥舒寒用衣袖擦擦自己唇角的血沫,鄙视道:“不服,来杀……本王……” “商郁臣,你没时间了。天马上亮了。本宫知道,宫锦被关押在什么地方。你可以选择,是在这里等赤霄砍了你,还是去救宫锦……反正本宫在你手里,或许……你可用本宫和赤霄做个交易。你自己清楚,这具身体……也快不行了……”幺离凰在提着剑,正走向哥舒寒的裴绰约,身后冷笑道。 裴绰约愣住,她扭头恶毒道:“果然,你还对这双瞳鬼有情。你以为……这样便能救他一命?” “随你!”幺离凰冷哼一声,镇静道:“本宫只关心自己安危。你若想宰了他再走也无妨。不过……梼杌会不会冲破他身体,就不得而知了……你有勇气斗得过上古神兽的精魂……好吧……大不了同归于尽。” 裴绰约的眼皮跳动了几下,她复而转身疾步走到幺离凰面前。一把提起她的衣领,恶狠狠道:“宫锦在哪里?” 幺离凰唇角微扬,遂黑星眸闪烁着半分嘲讽,半分刻意。她似笑非笑:“商郁臣,你也有在乎的人?难得……” 418.黄雀 天还没有亮,黎明前的黑暗,总会令人心有余悸,忐忑难耐。 裴绰约得意洋洋,复而戴上了纯钧面容的人皮面具。她胁迫着扮成小太监装束的幺离凰,一前一后走出了掖庭。裴绰约带来的人也换上了侍卫的衣衫装备,谨慎的跟在他们身后,警惕性很强。 哥舒寒靠在墙壁上,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昏厥过去。 他长发垂在胸前,唇角染血,却在最后的意识里,将身体的全部重量,支撑在拄地长剑上。他胸前的伤口,仿佛绽放了妖艳花朵,点点滴滴的红色,滴溅在青石地上,越演欲艳。看着他的生命在渐渐流逝,幺离凰目不转睛的走过,只不过暗中双拳微攥,尽力隐匿着焦虑的颤抖。 裴绰约狠狠推了下身体无力,走得踉踉跄跄的幺离凰,无情斥责:“贱女人,别想耍花招。不然,哥舒寒必死无疑。如果……你助力老子成功救出了宫锦,或许,这双瞳鬼还能有条活路。” 幺离凰冷笑一声,回头审视,她眸光犀利冷冽:“随便你……本宫唯独纳闷,你到底是裴绰约还是商郁臣?如今,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许你自己也不清楚了吧……” “老子当然是商郁臣,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只不过,裴绰约的九魂尚在体内,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那老子就让你死个明白。裴绰约和哥舒寒从来没有苟且之事……一切都是裴绰约的诡计。她也身不由己,而哥舒寒情不自禁,被那女人体内的恶魂牵制,这就是命数。双瞳鬼体内梼杌,一直欠缺九道恶魂不曾完全觉醒。不过,觉醒了也没什么好事。梼杌可是上古神兽中的恶神之首,他若觉醒,恐怕会杀生无数,做尽坏事。再没有人或者神灵,能够阻止。”裴绰约恶毒道:“你觉得老子够不是东西了吧,那梼杌可比老子混蛋一万倍。所以,凰后若要为民除害,早该亲手杀了他,斩草除根。你已经毁灭过梼杌一次了,再来一次也未尝不可,哈哈。” “说起来,裴绰约的身体你也不合用吧?本宫不懂,你干嘛要用一个女人的身体……用久了,你还能记得怎么做男人吗?难怪本宫觉得,你娘里娘气,不男不女。”幺离凰不为所动,反而继续嘲笑道。 裴绰约的太阳穴跳痛了几下,仿佛被戳中心事。他又大力推了一把她,恶心恶气道:“老子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老子那混蛋弟弟干得好事。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残花败柳。激怒老子有你什么好处。哼,就让双瞳鬼死在掖庭吧。老子不痛快,你们也休想好过!” “商先生,本宫也是关心您……”幺离凰虚情假意笑道:“先生难道要用一个女人的身体,去和心爱的女人共度余生?再说,裴绰约的身体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不如,先找个合适的身体……哥舒寒的就不错。本宫觉得,纯钧的也好……那么抗揍……” “住口。”裴绰约突然勒住幺离凰的脖子,冷冷道:“闭嘴,你给老子闭嘴。你想诱骗老子回去救那重瞳鬼,不去!他体内的梼杌精魂,能把老子吃个干干净净。还有那个纯钧,他就是个太监,你当老子不知道,阴险至极。如果要换,老子就换你现在这个夫君,赤霄的身体,老子早就相上了。掖庭埋伏了老子的人,若赤霄去救你,必然中计。他的身体,自然是我的。” “赤霄体内,亦然有逴龙精魂。你不怕……”幺离凰眨眨眼睛,心里暗自盘算。 “龙有什么可怕?再说,生龙活虎,才是男人的极致追求。赤霄,那方面……还不错吧……”裴绰约阴险挑衅着。 “关押宫锦的地方就在前面。”幺离凰打断裴绰约的淫笑,指着一片碧桃树林。 此时,桃花落尽,如今绿叶萌萌,有碧绿的小桃子隐藏在叶子间,玲珑剔透,晶莹可爱。树林之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座并不雄伟的假山。若不仔细观察,便会被轻而易举忽略。 裴绰约一挥手,她身后的侍卫停住脚步。在她的示意下,他们悄悄将假山包围住,并仔细察看,片刻之后,带头的侍卫朝着她点点头,表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状况。 裴绰约一手扼住幺离凰的脖子,一手拿着锋利的匕首,抵住她后心,以她的身体作为盾牌,缓缓往前走去。 忽然之间,弈乾宫的南方冒起了浓烟,正是乐凰阁的位置。 幺离凰微微一愣,裴绰约却哂笑了。 她贴在幺离凰耳畔道:“别想耍花招,实话告诉你,火是老子命人放的,意在声东击西。省得赤霄来打搅咱们的雅兴。秘密地牢的开关在哪里,再磨磨唧唧的,老子可生气了。” 裴绰约手中的力道一猛,幺离凰脸色惊白,不吝咳嗽:“商郁臣,你勒死本宫,便见不到想见的人。” 幺离凰伸出手掌,她脱下掌套,露出掌心一个金光灿灿的印记,冷笑道:“甬道狭窄,还有暗器伏击,你要不怕自己的人死个干干净净,便让他们尽数跟着你我……” 裴绰约略微放松了手中力量,又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低低道:“我先和这小贱人,一同进入地牢救人。你们在外面埋伏,一盏茶时间后,如果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老子,只要喘气的便格杀勿论。还有,若有人敢靠近此地,全给老子杀绝了。” 数十个侍卫眸光凝练,低声应诺。这些人都是裴绰约在被朝廷通缉的在逃犯人中,甄选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之徒,重金收买,精心装备。 “放心吧,这秘密地牢里并无守卫。”幺离凰微嘲。 她将自己的掌心靠近假山上的暗凹之处。顷刻间,金光闪耀,假山上的枝蔓竟然浮游起来,渐渐显露出来一条狭窄的甬道。 幺离凰被裴绰约一掌推进了甬道。 “你走在老子前面,若敢触动机关,你便是老子的人肉盾牌,必死无疑。”裴绰约咬牙威胁。 幺离凰无奈,只好被裴绰约辖制着,慢吞吞走进了甬道。 不多时,眼前的暗黑突然豁然开朗。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偌大牢笼,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因为烛光如豆,几个看上去黑漆漆的人,几乎一般模样,衣衫褴褛,长发遮脸,都窝在地牢的角落里。 “宫锦,你在里面吗?”裴绰约紧张的大喝着,但那几个犯人都静默的瞪着她,无人敢回应。 “是我,我是商郁臣。清水镇上,你遇到的商郁臣。我来救你了……”裴绰约继续喊道。 “郁臣……天师……真的是你吗?”从最里面的牢房里,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激动的扒住栏杆,凄厉的呼喊着。 依稀记忆中,魂牵梦绕的声音。这让裴绰约血脉贲张,激动万分。她推着幺离凰疾步往前走去。 “你……你不是商郁臣。你是谁……”宫锦看清楚来人的面孔,不禁胆怯的退后一步。 石壁上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宫锦面容,虽然衣衫褴褛,但容貌与当年在清水镇上遇见的,竟然并无差别。 裴绰约喜出望外,百感交集。 她声音嘶哑:“当日在黎熹官邸,与仙姝一见钟情。咱们在月下蔷薇丛,巫山云雨,海誓山盟。你都忘了吗?” “真的是先生?难道……天师也被抓来这里……先生如何变成了女人的容貌?”宫锦试探的再次走近,大惊失色。 “一言难尽,我被明月夜与赤霄算计。那日清水镇一别,我以为咱们便天涯两别,再无相见之日了。”裴绰约激动的靠近宫锦,她用利刃抵住幺离凰后心,威胁道:“打开牢门,快点儿。不然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他是谁?”宫锦紧张的盯着幺离凰,嗫喏道:“天师,你可知道,这地牢是用玄铁制成,我的法力又被火暴封印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来话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子利用了幺离凰的诡计,好不容易才找到关押你的地方。你受苦了,宝贝儿。我马上救你出去……事不宜迟,咱们尽快逃出弈乾宫。开门,贱女人。”裴绰约威胁道。 她掌中利刃用力,刀尖划破了幺离凰的衣衫,微微刺入肌肤,一道血线,隐约而现。 “商郁臣,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悔改的机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幺离凰淡淡道。 “见鬼,开门。再不开门,老子让你去见阎王!”裴绰约圆瞪着腥红眼眸,声嘶力竭。 她话音未落,幺离凰掌中金光印记与牢门铁锁上图腾的交相辉映。哗啦啦的声响中,铁门一道一道打开了。 裴绰约兴奋异常,她神情激动的拽过幺离凰,狠狠一把就将其推到牢房角落的黑暗中。只听重重一响,显然摔得不轻,再无动静。想必,是头撞到了石壁,暂时昏了过去。 宫锦张开双臂,热泪盈眶,扑向嘴角因为激动,不停抖动着的裴绰约。 “郁臣,我的心肝儿,谢谢你来救人家……”宫锦娇嗲的紧紧拥抱住裴绰约,愉悦的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想死人家了吗,郁臣……郁臣……” 裴绰约只觉得温香软玉,暖热而柔软的身体让人意乱神迷。她也紧紧抱住了对方,可以因为两人胸前都有不可逾越的山谷与沟壑。两人的拥抱并不能贴实,多少令人遗憾。 此时此刻,商郁臣突然相信爱情了。假如有天意,那么宫锦就是他一生一世的眷恋。他几乎都被自己的伟大与钟情感动了。 “天师,你……真的变成了女人吗?那……那……以后还能……”宫锦有点担忧的,小声嗫喏道:“要知道,以前你可厉害了……” 裴绰约觉得自己鼻孔湿漉漉的,原来激动之下,她竟然流出了鼻血。 她抱住宫锦娇嫩脸颊,泪流满面道:“我会变回来的,宝贝儿,放心吧……” “幺丫头,实在不行了,小爷真要吐出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宫锦的身体里传出来。 裴绰约肝胆俱裂,大惊失色,这声音实在太耳熟了。 她大力的想要挣脱宫锦的拥抱,却猝不及防被对方用两把钢钉,直接插入了肚腹要穴之中。 “啊……你是谁……”裴绰约惊痛大呼着,她一边倒退,紧紧靠在石壁上,剧烈喘息。 恰在此时,地牢墙壁上,一枚枚火把接二连三的被点燃了。 紧接着,铁门拉开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相邻的牢房竟然不可思议的,合体成了一间更加宽广的独立房间。而那几个蜷缩在角落的犯人,也一一站起身来,身姿洒脱,抖落了身上的伪装。 原来,东南西北各站着赤霄、元宝、元一一和流千树。他们都身穿金色紧身练功服,手拿着数枚钢叉。 裴绰约捂住自己腹部上暗器,她大惊失色。糟糕,中计了,她心中一紧。 身后传来慵懒女声:“拔啊,有胆儿你就拔出来,看看会不会将你肮脏的灵魂,也一带而出。” 裴绰约艰难转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座椅,上面端坐着毫发无伤的幺离凰。 她早已扯掉了人皮面具,扔掉了太监服。她同样身穿金色练功服,整个人看上去明艳耀眼,神采奕奕,哪有半分中毒无力的迹象? “宫……宫锦……”裴绰约嗫喏着,她胆战心惊:“你们……你们把宫锦……怎样了?” “死不悔改!”幺离凰瞥了一眼流千树,淡淡道:“宫锦姑娘,别吐了。把头抬起来,给你的天师看上一看。” 流千树此时正扶着墙壁,一边笑一边吐得稀里哗啦。他抬眸,瞬间他脸又变成了宫锦的模样。 裴绰约惊惧过度,她忍不住躬身便吐,但她吐的可不是食物,而是一汪鲜血。 “你……你……”她靠在墙壁上,大力喘息着。 “怎么着,你觉得恶心,小爷更恶心行吗?不过……放心吧,当年在清水镇,与你苟合的,可不是小爷,而是汪暮雪……哈哈……商郁臣,早在三年前,你便中计了。”流千树带着一丝痞意,抱着肩膀笑得十分得意。 裴绰约忍痛,她伸掌便要袭击座椅上的幺离凰。但后者冷笑一声,衣袖一挥,两枚钢叉便凌厉而来,命中了裴绰约的双腕。 “你,你不是中了哥舒寒的……嗜昏虫?”裴绰约不甘心道。 “本宫都说了,能毒死本宫之人,还没有生出来。你和哥舒寒,一样笨!”幺离凰从座椅上,缓缓起身,笑吟吟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黄雀脑壳子太小,它不知道,身后亦有雄鹰隐匿!计中计,局中局。若不伪作中了你的连环计,本宫又如何,能将你暗中安插的一众内应,一网打尽?”她浅笑安然。 “哼哼,咱们家元宝怎么可能那么羸弱,他可是驱神灵猿……你傻啊,一切都是演戏,骗你呗……”元一一呲牙道。她身边元宝也郑重点头,手舞足蹈,吐着舌头奚落不已。 “这就是瓮中捉鳖!商郁臣,不……现在还是裴绰约。寡人等候今日,心急如焚……所幸,终于大快人心了。”赤霄与幺离凰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你们,你们……这些卑鄙小人……老子跟你们拼了!”裴绰约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剑,她双眸腥红,意欲同归于尽。 恰在此时,从天而降一张巨大的铁索网,上面系着贴着符字的青铜铃铛。一下就将她铺天盖地的网缚住。她绝望的抓住铁索,试图找到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但她看到了渊虹的笑脸。 渊虹抓住屋顶的一根绳索,正荡来荡去的。他身手利落的跳跃下来,走到赤霄身边。他的眼眸澄净如水,晶莹透彻。 “皇兄,臣弟的演技也着实不错吧?”渊虹笑嘻嘻道。 “淘气。”赤霄亲昵的弹了下渊虹的网冠,明朗大笑:“你以为,咱们慕容家的男子,会轻而易举色心大动,意乱情迷吗?笑话……” “那日,你跌落本王的车舆,急于进宫的伎俩,已经让本王心存疑窦。遇见你的事情,本王第一时间便告知了皇兄……你以为……渊虹真会随随便便,喜欢上一个女子吗?一见钟情本是好的,却不会为了你这般败类。你一直洋洋得意,欺骗了本王感情,本王初心,你又如何懂得……”渊虹多少有些羞涩,不经意般瞥视了一眼微笑不语的幺离凰。 “骗局,一切都是骗局!你们这些戏精,骗子,无耻至极。”裴绰约绝望的嘶喊着,她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错,诛心的最后一人,还有本座。”白泽风淡云轻,摇晃着羽扇,从牢房之外翩然而至。 “放心,你留在外面的人,也救不了你。”他凝视着裴绰约,沉静道:“不撞南墙不死心……但非你有半分悔改之心,本座都会给你一线生机,你却让那些人在地牢四周埋了黑炸药。自作孽,不可活。” 白泽微微阖闭双眼,口中默默诵念口诀。只见缚住裴绰约身上的铁网越来越收紧,上面系着的青铜铃铛开始细细碎碎的响动起来,一道又一道金色的符字从铃铛中飞扬出来,犹如泰山压顶,层层坠落在裴绰约身上。 东南西北的四个护法,都紧握手中钢叉,严阵以待,不留一丝破绽。 裴绰约伏在地上,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嚎叫。忽然之间,一道道青黑色的野兽光影,从她身体里痛苦的迸发出来,张牙舞爪,狰狞吓人。 白泽迅速取下背后的青玉葫芦,对准九道恶魂,加快了默念咒语的速度。那些光影便在金色光波中,被一道一道吸入了葫芦。当最后一道恶魂被收服。他盖紧了葫芦塞子。裴绰约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她伏在地面上,剧烈的喘息着,犹如困兽,却无力反抗。 “先生这笔买卖,可一点不亏啊。”幺离凰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姗姗来迟,不费吹灰之力,如愿以偿。” “按照约定,本座助力凰后设局缉拿商郁臣与裴绰约。这九道恶魂,便是本座酬劳。有了他们,本座才能净化哥舒寒体内的梼杌精魂。不过,如果那小子还没流血而亡的话……”白泽笑望着幺离凰,隐隐担心。 “凰后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局。只有那个傻子,不知道……”他淡淡道:“他拼了命,为了救你,凰后……” “很好,离凰感恩。那么劳烦法师,转告西凉王。自此,我和他,恩怨两消,互不相欠……有法师为其疗伤,自然稳妥。尽快回长安吧,以免伤势恶化……好走,不送……”幺离凰浅笑道,不为所动。 赤霄暗暗舒了一口气。白泽欲言又止,但终归无奈一笑。 “无论如何,纵鬼杀人的凶手终于落网。各位辛苦了,日后寡人必有重谢。天亮了,不如爱卿们先回去休息,明日再细细商量,善后之事。”赤霄轻轻揽住幺离凰的香肩,柔和道:“幺幺,这些天你辛苦了。剩下的事,寡人来处理。当务之急,你要给寡人回乐凰阁,好好睡一觉。” 幺离凰唇角旋起一抹温柔的笑颜,她点点头,遂黑的星眸却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担忧。 419.雨啊 雨啊,从清晨开始一直在下。虽然并非暴风雨,不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冷薄雨雾,弥漫在碧玉梧桐的枝叶之间,仿佛叶子的眼泪,默默的伤心着。 乐凰阁里静悄悄的。幺离凰梳洗更衣之后,一直站在窗前。 她看着雨中的彼岸花,神情清淡得几乎找不到一丝情绪。 她的眼神遥远没有焦点,飘忽上下的,不知何去何从。 她没有束发,任由长长的黑发垂到了膝弯,缎子般的柔顺,闪烁着深蓝的光华,似乎也裹挟着浅浅的忧郁。 归飞端着一枚玉碗,里面盛着温热的牛乳炖雪蛤。她犹豫不决看看守在门口的蓝鹇。后者轻轻摇摇头,她便无声的叹口气,把汤羹放回了食盒,轻轻放回在桌几上。 没有回头,幺离凰便知道,那两个心思细腻的女子,一直悄悄等在门外。 “下去吧,本宫累了。若皇上来看本宫,就说本宫睡了……”她的声音,在雨水滴落到玉石地的声音中,有些困惑般的模糊不清。 兰见会馆。 温亭羽焦灼的在屋檐下,往复踱步,心情紧张而又烦躁。 黎明前夕,白泽遣人将重伤昏迷的哥舒寒。送到兰见会馆。因为弈乾宫的御医官,都对他的伤束手无策。他的血,几乎流干了。 温亭羽虽然不喜欢哥舒寒,但眼见西凉王身负重伤,暗自心惊。所幸,光熙商会的圣手神医叶之凡,正在汴京寻找一种特殊药材。他便用商会秘密烟火信号,即刻将这位老神医急召至兰见会馆。然而,哪怕叶之凡,见到如此严重的外伤,也蹙眉摇头不已。只能咬牙道,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叶之凡为哥舒寒清理伤口,缝合敷药,再包扎好布巾,又为他熬制了伤药。无奈哥舒寒牙关紧咬,已经灌不进去半分药汤了。待白泽从弈乾宫赶回来,这位大常的无敌战神已奄奄一息了。 白泽运行大量真气,勉强护住哥舒寒的心脉,又为他几次施针治疗。但他气息却还是时有时无,灰白的脸颊上笼罩着死亡的颓败。 “按理说,十三体内有重明之血,虽然他心脉受损,但应该能恢复。不对劲,蒙云赫,十三最近有无服用过什么特殊的药物?”白泽的额头,已经开始微微冒汗,有些始料未及。 “有,自从两年前,王爷因神志不清,在桃花山误伤王妃之后。他闷闷不乐,可又一直找不到因由。来汴京之前,王爷令医官配置了一味猛药。据说,这种药能让王爷保持清醒,但也会让他浑身无力,内功仅剩十分之一。属下也不知道是什么药,但去救王妃那一夜,王爷心急便将剩下的药全服用了。”蒙云赫狠狠挠着头,焦灼道。 “果然如此,十三疯了。他一定通过增强魂降反噬,来控制体内凶兽的觉醒。但无异于饮鸩止渴。如今,魂降反噬之力与凶兽精魂在他体内纠缠不休,斗得你死我活。本座只能将从裴绰约身上抽取的九道恶魂,强行输入十三体内。希望通过莲心咒精华,能够助力十三突破瓶颈,控制体内梼杌。如果他能掌控凶兽之力,自然能压抑魂降反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白泽叹息一声,他取出自己的碧玉葫芦,若有所思。 “对了,先生。前不久,亭羽机缘巧合,偶得白桃之王。据说可治愈艰险内伤……来人,把那个冰库里的锦盒速速取来。”温亭羽眼眸之中,突然充满了期待:“这对西凉王的治疗,想必能有助力之益吧?” 白泽眼神深邃,无奈之中透着一丝强作欢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十三是否能安然度劫,只能看天意……” “如果,如果王妃亲自医治,王爷的伤会不会,痊愈的机会就能大一些?”蒙云赫突然拽住了白泽的衣袖,急切道。 “蒙云赫,如今再无西凉王妃明月夜,你说的那个人叫幺离凰,是大燕凰后。本座……求过她……但她拒绝。”白泽苦笑。 “不可能,王妃一定不知道王爷的伤这么重。属下即刻进宫,去求王妃施以援手,她若不答应,属下就一直跪到她答应。她最心软,最善良,不会见死不救。”蒙云赫眼圈蓦然红了。他咬紧嘴唇,就要往屋外冲去。 “蒙云赫,不许胡闹。十三的伤,耽误不得,你们要即刻帮本座,准备净魂之物。再晚,十三必死无疑!”白泽眼神犀利,斩钉截铁。 “王爷!”蒙云赫噗通一下,便跪在哥舒寒的床前。 他泪流满面,乞求道:“王爷,您千万要挺住。王爷若没了,蒙云赫一心追随主子。” “温亭羽,去给本座准备九朵青莲、无根净水、红绳、银铃、朱砂、黄符纸……”白泽望着哭得像个小孩子一般蒙云赫,无奈的摇摇头,自嘲道:“至于这桃子,净魂之后,若能吃得下药汤,大概就是奇迹了……” 温亭羽立刻吩咐侍卫,准备一众物品。不多久,便一一备好,送进了房间来。还有那白桃之王,也被放在锦盒中,从冰库取了过来。 “先生,真不用再去请一次凰后吗?”温亭羽低语,他似乎犹豫不决:“或者,本宫以大常特使身份,向燕皇求个恩典?若西凉王……伤重不治,皇上便自此缺了左膀右臂,大常江山必然动荡不安。兹事重大,不可冒险。” “温亭羽,这些话你出自真心吗?本座听说,你们曾为情敌……”白泽用金盆中的温水净手,语气温和,但内容犀利。 温亭羽一愣,他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遂黑透亮,明朗道:“请先生尽力救治西凉王。光熙商会为此不惜代价!亭羽相信,无论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但深藏于心的善与真,不会变。月夜若在,也会全力救人……” “不错……温大人果然慈悲依旧。”温亭羽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众人惊诧,纷纷回头。 只见幺离凰一人独来,她打着一把银白油纸伞,神情淡漠,脚步轻缓。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银绯红云锦裙袍,长长的黑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系着金色丝绦。绣着赤红罂粟花的银缎鞋履,微微沾了些泥水,想必走得很急…… “月夜……温亭羽,拜见凰后!”温亭羽慌乱之中,蓦然改口。他深深鞠礼,客气道:“您终于,还是来了。” “本宫若不来救人,白泽法师恐怕……会日日诅咒本宫毒妇心狠吧……”幺离凰不吝鄙夷,她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兰见会馆的侍女。 “不敢,不敢……敢问这东华九州,何人敢对凰后不敬?岂不会死成渣渣而不自知?”白泽唇角旋起一抹哂笑,心中暗暗如释重负。 “哼哼,先生可不如温大人,坦率真诚,心无旁骛。温大人放心,本宫不会见死不救……今日人情,就当对大人当日暗鸦山相助的答谢吧。”幺离凰匆匆走过温亭羽,自然而然朝他温和一笑。后者的心狠狠颤抖了几个呼吸,遂而又温暖起。 白泽摊手一笑,无可奈何:“本座也刚刚助力凰后,解决了纵鬼杀人的悬案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商郁臣逃了,纯钧劫狱成功。他们混在美多公主的车队中,离开了汴京。赤霄已经亲自带军一路追缉。”幺离凰淡淡道,一边也用金盆中的温水净手。 众人皆愣,心中如坠大石。 “出去,别窝在这里碍事。”幺离凰微微蹙眉,一脚踢在蒙云赫的后腰上。后者正趴在哥舒寒的病床前,哭得几乎断了气。 蒙云赫惊喜回头,一双眼睛已像白兔子的红眼珠般。他慌忙揉了揉眼睛,嗫喏道:“属下不是在做梦吧?王妃……您终于来救王爷了……太好了。属下就知道,您不会对王爷无情无义。” “叉出去!”幺离凰眼神凛然,声音冷寒:“不想本宫失手治死人,闲杂人等都滚出去,不许喧嚣!” 蒙云赫本能的停止哭泣,连滚带爬的就跑出了房间。温亭羽走在最后,他倒退着,轻轻把房门关闭。 白泽动作敏捷的,将红绳与铃铛纷纷系在哥舒寒的手指、手腕、脚腕、发根、脖颈与胸口等处。又系上用朱砂写在黄符纸的符咒与招魂铃。他把九枝青莲放在哥舒寒的心胸之处。又将无根净水轻轻擦拭了哥舒寒的口目耳各处。 “净魂,由本座施法。疗伤,便要劳烦凰后。还有,请凰后在十三身旁护法……”白泽将青玉葫芦捧到手中,他盘腿坐在床前蒲团上,双目闭阖合。 他淡淡道:“若净魂不成功,凰后务必要用战龙诀,毁尽恶魂。” “怎么算不成功?又如何毁灭恶魂?”幺离凰微微蹙眉,不悦道:“本宫又不懂道法。” “十三不喘气了,便是不成功。”白泽不吝调侃,睁开一只眼眸,似笑非笑:“怎么毁?简单,连人带魂,烧成灰就成了。” “你!”幺离凰咬牙切齿,狠狠道:“若如此,本宫会将你们一起烧成灰,确保万无一失!” “最毒妇人心,凰后当仁不让。”白泽撇嘴,他复而闭上眼眸,开始念念有词。 幺离凰紧张的盯着那蠢蠢欲动的青玉葫芦,随着咒语的一遍又一遍催化。突然之间,从葫芦中冲出九道青黑色的旋风,裹挟着冷笑、尖叫与咆哮,在屋顶处凌厉的掠过与盘旋。阴冷的薄雾与呛人的腐朽味道,从旋风中抖落下来,紧紧纠缠着房间里的人。 就在那股子邪风狞笑着,即将触摸到幺离凰衣袖之上,白泽手中的拂尘一扬。那九道妖风仿佛被掐住要害一般,声嘶力竭的尖叫着。它们被青色莲花释放出的蓝色光芒牵引着,艰难的挣扎,齐齐飞向哥舒寒的心胸。 当第一道妖风,挣扎不及被莲光吸入了哥舒寒的身体,他的整个人便开始迸裂出奇异的火焰。赤、橙、黄、绿、青、蓝、紫、黑及白色光焰,依次燃烧,逐渐凝聚成巨大的异色光球。 白泽的额头上开始冒出热汗,他加快口中咒语的默念。 那只奇异的光球便缓缓渗入了哥舒寒胸膛。他虽然依旧在昏厥之中,但手脚开始机械的混乱动弹着。就像一个被操纵的傀儡。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几乎要跌下病榻。 白泽睁开碧色眼眸,他一跃而起,跳到哥舒寒身边。他将所剩的无根净水全部倒在自己的掌心,又用掌心紧紧压在哥舒寒心脏的伤口上。他大声的诵念着净魂咒。 哥舒寒似乎痛苦异常,他突然睁开眼睛,大声嘶吼着,仿佛痛不欲生。一缕缕黑雾从他的七窍之中,缓缓飞入碧玉葫芦之中。 “痛,好痛苦……”哥舒寒颤抖着嘴唇,整个人都剧烈的挣扎起来。他发出了毛骨悚然的低沉咆哮。白泽只好双手按在他心胸的封印之处,神情紧张而坚决。 幺离凰再也隐忍不住,她拽住哥舒寒的手臂,紧紧按住。他的身体又凉又热,散发着非人类的剧烈震颤。 “莫寒,坚持住。”她在他耳畔,大声呼喊着。 听见她的声音,他的身体似乎清醒了几分。他挣扎的动作迟缓了几个呼吸。白泽趁此机会,将光球最后一小部分也完全推入了哥舒寒身体。他终于不再挣扎了,又恢复到了深深的昏迷之中。但他肌肤开始变得透明,甚至可以看到,那九色光球游走在他身体中的回旋与纠结。 忽然之间,白泽惊呼一声,被一头从哥舒寒身体里,猛然跃出的巨大光兽,弹到了墙壁上。 这头长得很像老虎的巨兽,十分威武雄壮。它浑身散发着异彩,有着灵动的遂黑眼眸。它抖一抖身上漂亮的长毛发,仰天发出霹雳一般的嘶吼,露出巨大而锋利的獠牙。它阴森森的盯着白泽,前爪不高兴的刨着地。它身后摇晃着几丈长的尾巴,不耐烦的拍打着青石地,发出砰砰巨响。 “梼杌,我是白泽!“白泽用衣袖擦擦额上的汗水,有气无力道:“吃了我,你会……拉稀……” 那头巨兽眯起眼眸,哼了一声。它转头,看见了依旧拉着哥舒寒手臂的幺离凰。四目相对,那头巨兽的表情瞬息万变,有惊涛骇浪的愤怒涌过,却又被寒冷潮水般的悲伤,缓缓漫过。终归,它的眼神充满了恋恋不舍。它深深的叹了口气,悄然无声的踱步过来。它低下硕大的脑袋,锋利的獠牙从她耳畔划过。 幺离凰紧紧攥住另一只拳头,心中已暗暗催动战龙诀。但那巨兽却只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她发顶。便转身化为一道异彩之光,再次飞入了哥舒寒体内。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幺离凰愣住了。发丝上,依稀还有那巨兽舔过的温度。竟然,停留着浓烈的眷恋。 “谢天谢地,本座不用担心被凰后烧成灰了。净魂已经完成,本座要去喝茶压惊。剩下的,便交给凰后了。”白泽伸了个懒腰,他疲惫的从墙角爬起来,掸掸衣衫,尽量风淡云轻道。 “他怎么还没有醒来。身体还这么热?”幺离凰有些慌乱。她摸了摸哥舒寒的身体,他可见的肌肤都已炙红滚烫,简直像烧熟了的虾米。 “凰后,白泽又不是医官。十三受了这么重的伤,伤口发炎自然会发烧啊……你被吓傻了不成?疗伤吧。”白泽拿起碧玉葫芦,悠哉悠哉往门外走去。 “混蛋,你是救人还是杀人?滚……”幺离凰眼见哥舒寒的伤口再次迸裂,又流出鲜血来。她心生怒意,她顺手扔过去一个竹枕。 白泽反应迅速,赶紧关门躲过,溜之大吉。 房间里,只剩下幺离凰和高烧昏迷中的哥舒寒。 她望着他,昏睡中的男人,长而厚重的睫毛,在眼眸下形成了扇子般的阴影。他的呼吸艰难而急促,原本红艳艳的唇瓣如今苍白而干涸。这艳若冥王的无敌战神,此时此刻,不过一个脆弱的生病孩童。 幺离凰微微一愣,她的心一阵一阵的滞痛着。她压制着自己难以言书的情愫,迟疑了几个呼吸。她开始为他诊脉,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她为他熬药,又一遍一遍的用冰水浸泡的布巾,放在他额头上,为他降温。 哥舒寒昏睡着,温度却一点没能降下来。幺离凰用过金针、冰敷、按摩等法,依旧没有半分效果。她又用白桃之王做药引,熬了疗伤的药汤,但却无法灌入他的喉咙。 他的牙关一直紧咬,即便用金匙勉强撬开。他也无法自行咽下药汤。她又怕灌狠了再呛死他。一时间,竟然束手无策。非但没有退烧,他甚至开始高热到痉挛不已。 多次硬灌,药汤撒了幺离凰一身一脸。她气急败坏的捏住他下颌,狠狠道:“见鬼,让你这混蛋,去死好了。” “十七……”哥舒寒微微睁开了双眸,但也稍纵即逝,他只清醒了那么两个呼吸间,便又昏过去。 趁此机会,幺离凰不假思索,她含住一口药汤,吻住他唇瓣。他本能的稍微回应,药汤竟然丝丝缕缕咽了下去。 …… 雨,依旧下着,下个不停。 幺离凰推开房门,面无表情,她冷冰冰的看了看,等在外面的蒙云赫与温亭羽,淡淡道:“退烧了。” 幺离凰径直走过去,接过侍女手中的油纸伞,优雅的撑开。她走入了雨幕之中,脚步又稳又疾。 “本宫开了药,你们按时喂他……汴京雨寒,请西凉王尽早回长安休养吧……还有,不要告诉他,本宫来过……”她的声音,又冷静又清晰。 蒙云赫还想去追,却被温亭羽一把拦住。 白泽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十三突破此劫,想必功力势必大增。咱们,都早些回宫复命吧。” 幺离凰独自一人,走出兰见会馆。她的车舆就停在外面等。 风帘一挑,一个颀长而彪悍的赤红身影,跃下马车。他手中撑着一把更大的油纸伞。 赤霄,他的笑容温熙如阳光。雨丝交织在他的身后,突然闪闪发亮。 “我……”幺离凰愣住了,她停住脚步,欲言又止。 赤霄却一把将她揽到自己伞下,宠溺而温柔道:“好了,回家吧……” 420.同行 雨终于停了。 汴京,又恢复了万里无云,晴空碧蓝。 逴明殿里。幺离凰与赤霄,面对面坐着。 她在用刚刚采摘的新鲜彼岸花,在白玉瓶上插着花。而他,亲手煮着一壶菊花薄荷茶。 白瓷盏中的金黄菊花,在浅碧色的茶水中舒展开来,很像潭水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太阳,正璀璨绽放。 幺离凰轻饮小口菊花茶,除了菊花香气,舌尖还残留着清爽的薄荷冷冽,令人心神畅然。 “幺幺,身体恢复得如何?”赤霄的脸颊上,依旧有着好看的小漩涡。他眼神温熙,牙齿雪白,总是明朗得好看。 “不过都是皮外伤,不碍事。可惜,让商郁臣又跑了。”幺离凰多少有些不甘心。 “那日,他无意中提及,知道纯钧身体有隐疾。我就隐约觉察到,这厮可能与纯钧有着密切关系。当时一心捉拿商郁臣,但还来不及细想,这纯钧便先发制人,趁夜劫走了商郁臣。如今,放虎归山,恐有后患。”她蹙眉,低低道。 “潘多达是裴绰约和商郁臣谋杀的,但恐怕吐波使团并未知晓,不然也不会助力他们脱逃。寡人虽快马加鞭,一路追赶。但这公主美多设下多道埋伏,赤焰光军竟然铩羽而归。寡人担心宫中还有商郁臣残党,所以让焰二继续追寻,寡人先行回宫。”赤霄也微微蹙眉,显然郁闷至极。 “恐怕,商郁臣的魂魄会摒弃裴绰约的身体,而进入了美多体内。因为裴绰约的身体已经没有恶魂镇守,又深受致命重伤,恐怕撑不过第二天。不然,美多那种智商的女人,又怎么会设伏?”幺离凰思忖片刻,倒吸一口冷气:“若此,更不是什么好事。商郁臣定会充分利用吐波公主的身份,与熟悉大燕军队作战习惯的纯钧联手,反扑大燕。” “启禀皇上,焰二将军回宫。”殿外太监细着嗓音,高声禀报。 “宣。”赤霄与幺离凰同时放下茶盏,他们相视,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穿身铠甲的焰二行色匆匆,疾步走进大殿。 他躬身行礼,沉声道:“启禀陛下、凰后,末将率军追至大燕与吐波边境,还是让他们逃走了。原来,吐波早有准备,现有十万大军压境,并由先锋大将军都泽亲自领率,接应美多和纯钧。末将不敢恋战,便速速带人回宫。回途中,在一个隐匿的山坳里。赤焰光军发现了……裴绰约的尸体,已经气绝。末将已将其带回。刚刚得报,吐波军队偷袭了雁南关,恐怕一场恶战已迫在眉睫。” “看来,凰后没有预料错。”赤霄沉吟,他剑眉一扬,声音笃定:“商郁臣与纯钧联手,背后又有突兀术的支持,不好对付。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鞑靼不除,后患无穷。何况吐波欺人太甚,既然已经打上门来了。焰二,即刻召集十五万赤焰光军,寡人要御驾亲征!” “潘多达之死,无疑给突兀术一个最好的发兵理由。本宫担心,他会暗中联络扶桑、狮子国和大常,联手讨伐。扶桑天皇虽狡诈,但年事已高。松卫将军还欠着本宫一个人情,这次倒是可以利用一番。至少可让扶桑观战,而非助战。至于狮子国……”幺离凰注视着赤霄,竟有些犹豫不决。 “寡人会说服渊王,晋升他为亲王,迎娶狮子国两位公主为亲王妃。”赤霄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完婚之后,寡人会派渊亲王护送两位公主省亲。狮子国的事情,便交由渊虹处理吧,他虽然年轻,却眼界高远、谋略过人,堪当大任。” “强扭的瓜不甜。陛下何必强求……”幺离凰多少有些不忍心。 “反正渊虹还未有钟情之人,狮子国的两位小公主容貌出众,性格温婉。特别是那戴丽雅,很对渊虹痴迷不已。未必不能成就一段好姻缘。这件事寡人会和渊虹谈谈。如果他有心上人,寡人自然不会难为他。”赤霄浅浅一笑。 “扶桑国与狮子国,都好解决。那……大常呢……”焰二犹豫不决,他不太敢看幺离凰的眼睛,唯唯诺诺道。 “放心吧,大常新皇夜斩汐,他肯定不会和吐波番邦联盟。”幺离凰信心十足。 “夜斩汐不会,但哥舒寒呢?”焰二不甘心道:“他对陛下,恐怕并无好感。会不会,落井下石?” 幺离凰略一思忖,她放下手中茶盏,走到赤霄面前,盈盈下拜,眼神笃定,语调清冷:“离凰愿做此战先锋,辅佐陛下左右,冲锋陷阵,在所不辞。若哥舒寒勾结吐波,对大燕不利。本宫定会于阵前,亲手斩他首级。愿陛下恩准。” “胡闹,幺幺……大燕没有将军了吗?怎能让凰后作为先锋伐敌。小骨头还不到两岁,正需要母后陪伴的时候,你和湛泸好好留守汴京,寡人不许你同去冒险。”赤霄眸色深邃,微微薄怒。 他瞪了一眼诚惶诚恐的焰二,咬牙切齿道:“焰二,你嫌自己舌头长,寡人给你剪剪?” 焰二惶恐,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幺离凰伸手拦住赤霄,她眼眸明亮,坚定道:“陛下不要为难焰二将军。本宫倒觉得,离凰与陛下修炼战龙诀多时,一直不曾双剑合璧实战过。这次吐波进犯大燕,正好拿商郁臣和纯钧这两个逆贼,试试合璧之力。小骨头有窈娘和师傅照顾,离凰自然放心。但……让陛下独自出征,本宫实在放心不下。夫唱妇随,离凰不该跟随夫君,共同进退吗?” “甚好,甚好。凰后高瞻远瞩,焰二深感佩服。陛下与凰后珠联璧合,大燕必将大获全胜。”不待焰二兴高采烈谄媚完,赤霄就把手边的茶盏兜头扔了过去。淋了焰二一头一脸的茶水。他见赤霄动了真怒,一动不敢动。 赤霄脸色阴沉,怒道:“来人。把这目无尊上的东西叉出去,杖责一百。” 焰二却眉开眼笑,叩首谢恩:“若凰后肯与陛下出征,就是砍了焰二的脑袋,也值得。末将领罚。” “好了。焰二将军先回去修整吧。皇上不想做昏君吧?”幺离凰轻轻拍拍赤霄的手背,哄着:“皇上消消气,喝本宫这盏茶吧。” “启禀皇上,凰后。旭亲王惊闻纯钧叛逃,已……在亲王府,自缢而亡。”殿外首领太监,疾来而报。 幺离凰与赤霄闻言,不吝震惊。 沉默片刻,赤霄淡淡道:“知道了,以亲王之礼,厚葬吧。纯钧叛逃之罪,不得株连他人。旭亲王府的人,都需妥善安排。不要再发生类似的悲剧。” 首领太监应声答诺。他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道:“法师白泽,想要护送西凉王回长安,特在宫外等候一见。承影公主固执己见,一定要亲自陪护,公主府的人根本拦不住。陛下您看……” “丢人。焰二,你还杵在这边做什么?还不赶紧把承影给寡人拽回来。”赤霄恼羞成怒。 幺离凰微微一笑,拦住赤霄,她轻语:“算了,陛下。女大不中留,若承影对西凉王一往情深,便由她去吧。安排赤焰光军,保护好公主安危。若能籍此与大常联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幺幺……”赤霄欲言又止。 “西凉王的伤势可有好转?”幺离凰低垂着眼眸,淡淡问道。 “人醒了,但……还不能下床,伤情也时好时坏。白泽法师还在殿外候旨。陛下,与凰后……见吗?”首领太监小心翼翼。 “不见了,请焰二将军,代为转达陛下与本宫的恭送之意。裴绰约毕竟与西凉王素有渊源,她的尸身便留给西凉王处置。如今大军压境,陛下御驾亲征,可谓头等大事。本宫亦有诸多事务还需提前准备。但愿法师与……西凉王,一路平安!”幺离凰平淡如斯。 焰二与首领太监偷偷对视,对凰后的态度心知肚明,他们尊敬而又谨慎的躬身行礼,悄悄告退。 幺离凰平静的拿起金剪刀,继续精心修剪着彼岸花的花枝。 “幺幺,你为何固执己见,非要和寡人一同出征?”赤霄强作欢颜,有些紧张:“寡人不想逼你,做不开心的事。” “这一战,恐怕就要几个月的时间。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想你……所以,在你身边,最解相思。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开心的事。”幺离凰将插好彼岸花的玉瓶,用芊芊素手捧到赤霄面前。她望着他,眸光涟涟,温暖柔和。 赤霄释然一笑,他伸臂拦住幺离凰的香肩,她顺势将自己纵入他,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他的味道,总能给她妥帖的安心,令人心生宁静。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低语呢喃。 “若真是这理由,我如何拒绝得了……”赤霄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温柔道:“从来,我都拒绝不了你,从见到你开始……” “那日,你明知道我去救他,不生气?”她轻轻问,有些犹豫不决。 “不会。你的善良,正是你最美的地方。幺幺慈悲,赤霄喜欢。你若见死不救,便不是赤霄喜欢的离凰了。”他低声回答:“寡人和他,不一样……你开心,寡人便快乐。寡人也不会强留你在身边……”他啜吻着她的发丝,嗅闻着她的罂粟花香。 “我不会离开你……”她转身,捧住他的脸颊,凝视着他性感的小酒窝。 她莞尔一笑,吻在他单薄好看的唇瓣上。 她用轻不可闻的嘤咛道:“等咱们大胜而归,便有时间给小骨头,生个弟弟了,可好?” 他甜蜜的回应着她,温柔道:“寡人,更喜欢女儿……像你一样的女儿……” 她的心蓦然被刺痛了一般,一点伤口的疼,就像涟漪一般,波波蔓延开来,不知所谓。 他敏感,火热的唇瓣从她身上抽离。他凝视着她,却看不清她遂黑星眸中,闪闪烁烁的流光涌动。他的心充盈着潮水一般的心痛与柔情。他尽力压抑住自己的热情与欲望,浅笑而笃定道:“我愿意等你,等你想清楚,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我……”她心惊,还要解释,却被他用指腹按住了柔软的唇瓣。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浅浅笑道:“今夜大军就会开拔,若幺幺一定要与寡人同行。恐怕,这一夜还是留给你和小骨头腻乎吧。寡人可以等,毕竟……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 赤霄依依不舍起身,顺便用手指勾了下幺离凰的鼻尖,他调侃道:“若你反悔,舍不得小骨头。明早告诉寡人便是。” 他转身刚要离开,却猝不及然,被她冲过来,从后面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 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触感暖暖的,软软的。 “谢谢……贱人。”她轻语,充满了感激和释然。 赤霄将自己的手,覆住她围在自己腰间的小手。 “归来之前,好好问过自己的心,何去何从……再回弈乾宫,幺幺便不能反悔,你所做的决定,明白吗……余生很长,赤霄想和离凰,快乐的一起度过,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不希望,你有一丝的犹豫不决。好吗?无论如何,赤霄永远都会爱你……” 她蓦然松手,她愣愣的看着那赤红身影,并未转身,而是毅然决然,翩翩远去。 他懂,他什么都知道。但他,愿以宽厚的温柔,让她自由翱翔,等她疲惫时心甘情愿的休憩与归途。 哎,爱何尝不是一种束缚……而一往情深,永远有多远? 幺离凰站在窗前,望着一望无垠的娇艳花朵,沉默的出了神。 “你……担心他?”流千树依靠在窗几旁,躲在帷帐的阴影中,淡淡问道。 “本宫自然担心陛下……”幺离凰执拗的抬眸,望着银发金眸的流千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赤霄。”流千树冷哼一声,带着几分无奈:“事到如今,你还是忘不了他,又何必自欺欺人。” “你?”她语结,气急败坏道:“为何你还不回檀香山去?赖在弈乾宫做什么。” “为了守护你。这是小爷存在的使命。”流千树从袖子里倒出一枚新鲜多汁的白桃,不客气的咬了一口。 “你守护的明月夜已经死在桃花山了。流千树,你自由了……你的夫人和孩子,都在檀香山等你回家。”幺离凰带着几分负气道:“如今,本宫根本不需要什么庇护。本宫已经足够强大。谁也伤不了本宫!” “是吗?”流千树不吝鄙视:“从你会说人话时,说谎就会鼻尖儿一动一动的,自己控制不了。” 幺离凰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鼻尖,气急败坏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除非我死了。”流千树皱眉,他把没吃完的白桃扔到窗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让自己的眼睛看她看得更清晰。 “心里很难过?”他锲而不舍。 “没有!”她怒目而视。 “自欺欺人。死鸭子嘴硬!”他不吝嘲讽:“既然心无旁骛,就别怕小爷跟在你身边。万一,你临时改变主意,又想和那重瞳鬼破镜重圆,小爷好能第一时间敲昏你的头,把你扛回弈乾宫。赤霄会感谢小爷的。”他呲牙道。 “想去你就去,反正腿长在你身上。不过,那雁南关,可是金睛血雕的栖居地……”她不怀好意。 “无碍,刀山火海小爷也得去。我实在不能再看一次,我保护的小姑娘,在我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像空气一样的蒸发……而我无能无力。绝对不会了。你是明月夜,对小爷而言,永远不会改变。我会守护你一辈子,少一天都不算,一辈子。”流千树似乎回忆起苦涩往事,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嗫喏道。 幺离凰凝视着流千树,她叹息了一声:“这是最后一次,待大军归来,你便给本宫好好回檀香山,过你的神仙日子去。大不了,将来可以带着涟漪和孩子,来弈乾宫小住。有家有业的人了,别老跟孩子一样任性。这是去打仗,又不是吃果子看热闹。万一你受伤了,你叫本宫如何对涟漪交代?” “没事儿,那大小两头猴子也去,他们会保护小爷的。”流千树哂笑着。 “元一一和元宝?他们也要随行?”她捂住跳痛不已的太阳穴,郁闷道:“他们也去凑热闹?” “对啊,母猴子说要去寻老公,小猴子说你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哎……那猴子是不是喜欢你啊……可惜长了一张纯钧的脸,小爷看见了就想抽他一顿。”他不客气道。 “滚出去……”她冷笑着,指着门口。 她皮笑肉不笑道:“自己走出去,或者本宫让你滚出去。你选!” “走就走,小爷被你吓大的不成?对了,雁南关附近有寂照庵,好像莲弱尘在那里,带发修行……这个情报可还值钱?”流千树顺手抱走桌几上的琉璃盏,里面装着各色新鲜瓜果。 “寂照庵?”幺离凰一愣,重复道。 421.美多 雁南关,边境。 一道长城,将吐波屏障在关外。关内富饶,关外贫瘠。 长城之内,群山连绵,密林重重。长城之外却是一望无垠的草原,风土人情便各不相同。 朱云镇,虽在长城之内,归大燕统治管辖。更是大燕和吐波,接壤之处的军事补给重镇。但平日里也允许,有商照的吐波商人进出往来,进行货物的交换买卖,以方便两方百姓的生活,所以十分热闹。 多日之前,吐波二十五万大军,突然袭击了朱云镇。激战三天三夜后,毕竟人数相差太悬殊,大燕守将李长风战死沙场,朱云镇也失守了。剩余一万守城官兵连同三万百姓成为吐波俘虏。一时间城内水深火热,血染朱云镇。 吐波大军终于在坚不可摧的长城上,撕开了个口子,可以顺利挺进中原。兵马大元帅都泽,继续率领十八万大军通过雁南关,继续东征直扑东江十六洲。而剩下七万军队则继续驻扎朱云镇,负责粮草囤积补给。 奉命留守朱云镇的,就是美多公主的新婚驸马,被吐波皇帝突兀术破例晋封的异姓王,东朔王慕容纯钧。 据说,这位驸马爷并非出身吐波贵族,而出身大燕赤焰光军的右卫将军,前旭亲王的唯一嫡子。 两个月前,北卫大王潘多达奉圣命,护送美多公主前往汴京和亲,却惨遭燕皇凰后设计杀害。危难时刻,纯钧将军挺身而出,保护美多公主,从汴京杀出一条血路。并将其平安护送回吐波的都城金鼎。 吐波皇帝突兀术对归降而来的大燕将军青睐有加,而美多公主更对一表人才的纯钧芳心暗许。彻夜密谈之后,突兀术索性便将心爱的女儿赐婚给纯钧,并封其东朔王。更让他成为吐波大军的副统帅,助力三军大元帅都泽,共同讨伐大燕。 朱云镇一役,就是这位异姓王的悍然战绩。他不但擅用兵法,且心狠手辣,李长风就是被他毒箭射中右眼,力战到血尽,终而以身殉国。纯钧更将若干守城将领的人头,挂在城墙之上,令血雕秃鹫之类,不断啄食成了枯骨,以此恫吓百姓归降。 对于被授命于朱云镇囤积粮草,作为殿后之军。纯钧异常不满与愤怒。他一心要建功立业,为了尽快收缴到足量的军粮,以便他的军队能够尽快追赶上都泽的人马,他咬牙切齿威逼城中来不及逃脱的百姓,三日内按人头交够粮草。朱云镇并不富裕,又刚刚被吐波大军血洗,百姓们都已食不果腹,又如何能交得出所谓的征粮。 纯钧便将被俘虏的守城将士与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妇孺,每十个人捆在一起,拉倒城墙上去威逼百姓。不交粮便集体砍头,少一斗便砍下一颗头颅。被砍杀的人,头颅被挂在城墙之上,身体则被扔到城墙下,任由恶狼和野狗风扫残云。 三日之后,军粮仍然筹集不到一半,城中的俘虏与老弱已被纯钧杀了过半。灰色的城墙被鲜血染成了赤色,甚至染红了护城河。城墙上挂满了骷髅头,引来乌云一般的苍蝇,密密麻麻盖住了白骨。被强迫干活的壮劳力,眼见家人被活生生虐杀,有的拼死反抗被斩了头颅,也有被吓疯的寻机跳下高高的城墙,摔得身体支离破碎。而那些啄食残肉的野兽恶鸟之类,都吃得大腹便便,连肥胖的乌鸦甚至都飞不过城墙。 这个本来热闹的商镇,如今血腥冲天,尸横遍野,朱云镇俨然已成为人间地狱。能逃走的,便逃了。逃不走的,就眼睁睁的等死,早死早托生。人若没了求生的希望,便无异于行尸走肉。只能战战兢兢的,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恶魔杀人如麻。 东朔王纯钧,就是嗜血恶魔中的罪魁祸首。 美多公主本在金鼎城,因为牵挂着新婚燕尔的夫君,便千里迢迢赶到朱云镇与纯钧相会。 美多一进大营,就看见纯钧正亲自挥刀,处置一个无粮可交的女刁民。 穿着吐波金色战袍的纯钧手起刀落,劈断了那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大燕少女一双手臂。少女嘶喊着,翻滚着。却被他踏住胸口,又砍断了膝盖以下的肢体。剧烈的疼痛让少女昏厥过去。他又不依不饶的将刀插进了她的肚腹,未曾消化的树皮与野菜根,从破裂的胃部流淌出来,弄脏了他的战靴。 纯钧嫌恶的退了几步,他瞪着腥红的眼眸,狠狠道:“明月夜,这就是你的下场。这个下贱的女人跟你一样,她看不起本王,本王要杀光这世上所有,看不起本王的贱人,一个不留!” “行了,王爷。省省力气吧,这么好的刀,用来砍这些没用的东西吗?”美多攥紧自己华贵披风,冷笑着不吝鄙视:“来人啊,快伺候王爷更衣,净手。” 纯钧横了一眼美多,并未反对。他扔下刀,大步走进了营帐。美多紧跟其后。 美多斜靠在柔软的垫子中,看着一众侍女端着金盆,为纯钧更衣,净面和净手。 这男子果然俊俏过人,肌肤白皙,剑眉朗目,身材更是耐看,可惜……不然倒是个好皮囊,比自己身上这个,不知强了多少。美多体内的商郁臣,暗暗盘算着。 纯钧换好了衣衫,他缓步踱到美多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满头小辫子的草原女人。 她身材高大壮实。皮肤却黑黝黝的,脸颊上有两坨晕红,大概是从小被太阳晒出来的,眉眼其实长得并不难看,但目光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大概因为身体里住着恶毒的灵魂。她的眼眸时不时的,会流露出贪婪的欲望与狡猾。 “滚出去。”纯钧扭头,呵斥着本来就胆战心惊的侍女们。 “下去吧,王爷与本公主多日不见,着急要亲热呢……你们这些没有眼力的,还不出去。”美多咧嘴一笑,半真半真道。 侍女们慌慌张张就退了出去。虽然她们已经把染血的衣衫和鞋靴,都尽数带出了营帐。但这大帐之内,影影绰绰的,依旧残留的这血腥味与腐朽气。加之灯光又不明亮,益发的阴森恐怖。 “纯钧,你怎么还磨磨唧唧的呆在这个鬼地方?都泽的人都要到东江了。赤霄御驾亲征,带着幺离凰率领十五万大军,直扑东江。”美多见侍女都走了个干净,便顾不得太多形象,她把自己沉重的首饰摘下来,扔到一旁。又脱了鞋靴,大咧咧拿起一坛子马奶酒,毫无顾忌的猛灌起来。 纯钧不吝嫌恶的,将美多的绣花金线靴踢到一旁:“都泽有十八万大军,他才不怕赤焰光军。他定会全力拼杀,以得头功,尽揽吐波兵权!” “都泽不是赤霄的对手,只有你我联手,才能剿灭赤焰光军。”美多得意洋洋:“老子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将幺离凰这个贱人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纯钧长眉微蹙,突然打断道:“商郁臣,咱们可说好了。幺离凰你怎么弄死那是你的事。不可伤害我大燕皇帝赤霄。本王之所以与你联手,就是因为皇上被妖后蛊惑,迷失了本心,才枉顾了忠臣之心。待剿灭妖后,本王会护送皇上回汴京。” “知道,知道。你慕容纯钧还是大燕的不二忠臣,将会名垂青史。救驾有功,赤霄自然会立你为皇太弟。”美多嘲讽道:“你这如意算盘倒打得好,道貌岸然,厚颜无耻,与老子真是同道中人。放心吧,老子才舍不得杀赤霄呢……哈哈……” 纯钧无奈的叹息一声,恶劣道:“说这些又有何用?都泽是三军大元帅,他令本王筹集军粮,这些刁民不肯交粮。粮草不足,都泽便有理由降罪本王。到时候,恐怕他会先除掉本王。然后,再铲除成了寡妇的美多公主。” “这算个屁?不就是粮草吗?老子给你带过来一些。随行路上又强征了些,差不多够了。”美多抓起矮几上的烤羊腿,不客气的啃了起来。 “一路强征,你抢的可是吐波自己子民的粮食?”纯钧诧异。 “见鬼的。吐波跟老子有啥关系,管他大燕的,大常的,还是吐波的兔崽子,谁敢挡了老子的路,老子便宰了他。这才叫男人的魄力!就像那个突兀术派来跟着老子屁股后面监视,唠叨不休的果果尔,自恃自己曾为紫戎大王的授课师傅,跟老子讲什么大道理,被老子砍了,喂了马。”美多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商郁臣,你现在可是吐波公主的身份,能不能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你再胡作非为,会害死你我的!”纯钧一惊,他一把夺过美多手中的酒坛子。 “纯钧,难道你没那了那话儿,便也没了男儿的霸气与魄力了吗?”美多眸中闪过一丝阴毒,刻薄道:“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够狠,别人不怕你,你就会早死。” 纯钧的脸色恶白,他伸手就扼住美多的喉咙,掌中隐隐用力。他冷冷威胁:“你敢再说一遍!” 美多被扼得一边剧烈喘气,一边大声笑道:“得了,得了。你真要掐死老子吗?老子说过,我有再生之术,可以让你那东西,像壁虎的断尾一般,再长出来更强壮的一条。王爷,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松手……我有妙计,保你不用再忌惮那蛮子都泽。” 纯钧审视着美多充满了狡猾笑意的小眼睛,缓缓松了手,缓缓道:“千万不要忘记了,是本王救了你,不然你早就烂死在地牢里了。因为咱们的交易,还没有结束。这世上,没有人能活着背叛本王。都泽,本王早晚办了他。他率领大队人马去攻打雁南关,却让本王为他鞍前马后,筹措军粮。如果没有本宫,朱云镇他打得下来吗?简直卑鄙无耻,下流至极。” 美多一边咳嗽,一边继续拿起残酒,肆无忌惮的喝着:“既然知道都泽有贼心眼,咱们就得想办法堵住他的嘴,他若不肯老实听话,便想办法让他听话。对不对,英明的王爷。” “死人,最听话!”纯钧斜着眼睛,眼神阴森。 “这个,本公主也深深认同。”美多妩媚的挤挤眼睛:“不过,为何不让赤霄帮您这个忙呢?” 纯钧微愣,他俯下身子,低低问:“怎么讲?” “王爷可故意,将都泽行军计划,透露给大燕细作。若我没有预料错,赤霄与幺离凰必然会御驾亲征。既然都泽想攻打东江,就让他死在那里好了。都泽的副将桑多田是本公主的老相好,都泽战死,他便会带着人马退回朱云镇。顺理成章,那二十五万吐波大军的军权,不就尽收王爷手中了?”美多哈哈大笑。 “原来,那桑多田也跟你有一腿。”纯钧嗤之以鼻:“若赤霄与幺离凰不杀都泽呢?岂不落空!” “他们不杀,王爷就不会先下手为强?”美多眼神阴毒:“总之,不能让都泽活着走出东江。他深得突兀术信任,如今吐波大半军权都集中他手中,若他活着,咱们怎么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呢?莫非,王爷……怕了……” “怕个鬼!”纯钧冷哼一声:“本王就怕都泽,死得不够快,耽误本王的大事。” “所以啊,王爷就不要浪费时间,亲自处理那些刁民与俘虏了。有了这些人,将来大燕攻城才会心有余悸。至少,也能为你我多留几个人肉盾牌。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都泽这个碍手碍脚的短命鬼。还有……”美多意犹未尽,笑望着纯钧。 “还有什么?你不要欲言又止。”纯钧不耐烦催促。 “想想,有什么是能要挟赤霄和幺离凰的?若你能得到他们最珍重的,那咱们就多了一道护身符。如果能踩住蛇的七寸,你想怎么虐它便尽情享受复仇的乐趣。”美多的眼眸如同淬了毒般,令人不寒而栗。 “皇子湛泸!” 纯钧与美多异口同声,他们相视而笑,笑得淋漓畅快。 422.宿命 长安城。 盛夏已过,初秋未央。 长焱宫的桐花露台,夜斩汐和白泽坐在石桌前,喝着酒,看着夕阳。 白泽带着哥舒寒回宫已经月余。后者的伤势已经痊愈大半,又闭关修行了二十一日。今日,便该出关了。 桐花露台旁,树叶深绿若墨玉,小巧玲珑的桐果藏匿其中,仿若孩童调皮的眼睛。 露台正中,有白玉石几和石凳。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 白泽亲自烹饪,他用小鹿后腿的嫩肉和新鲜的松茸串了肉串,放在炭火上细细烧烤。夜斩汐则用紫铜锅煮着青梅酒。一时间,酒香与肉香,纠缠不休,恰到好处的醇厚诱人。 “狼崽子的伤已无大碍了吧……为何还要闭关修行?”夜斩汐有些纳闷。 “还不是为了躲清静。本座将他送回长安,那承影公主美其名护送,结果就一直赖在西凉王府。听说又来了个什么六娘,带着个孩子,借着帮裴绰约安排丧事,天天去王府探望,十三被烦得不行,就借着闭关一说躲了。不过,大燕与吐波的激战越演越烈,连燕皇与凰后御驾亲征,这个消息肯定传到狼耳朵里了。本座算了算,他肯定坐不住了。不出今日,他便会向陛下请战。”白泽仔细的翻烤着肉串,惬意的闻着香味。 “阿寒确实也需要时间,好好梳理下自己的未来,这狼崽子率性而为惯了,这次也算教训,让他长长记性也好。”夜斩汐眸光一闪:“听说,绾香苑……拆了?” “拆了。十三一到西凉王府,便下令拆了。至于裴绰约的尸体,他将其送回了哥舒老宅,由她的妹妹六娘发送。不过,这一路炎夏,尽管用了冰块镇着,尸体也烂得很快,到了长安根本看不出人模样。哥舒老宅自然也不愿多留,随便找了个地方给埋了。可是,不知为何又被裴绰约的仇家,悄悄把尸体挖了出来,掘坟鞭尸,还让道士做了法,让其永世不得翻身,也够狠毒。”白泽眨眨眼睛。 “人怨天怒,裴绰约坏事做绝,丧尽天良,有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若哥舒老宅都不追究,旁人也不必多管闲事。对了,既然西凉王府的绾香苑都拆了,哥舒老宅的也就随之吧……一应旧物该烧的烧,省得活着的人……伤心惦念。”夜斩汐不动声色:“至于裴门余孽,要清查彻底,不容再有漏网之鱼。” 白泽拍拍掌,不吝谄媚:“陛下圣明。既然万事大吉,本座也该回深山老林,继续修行了。所以,本座想明日来接朵朵……” “不忙,阿寒的伤还未痊愈,再者……寡人还想和先生商量,大燕与吐波已经开战。于情于理,大常都不可旁观以待。”夜斩汐清浅微笑,笑中别有深意。 “听陛下的意思,已决定出兵助战?不知想派哪位将军前往……暗军还是铁魂军的主帅呢?”白泽唇角染笑,刻意引导。 “既然先生算出,阿寒会主动请缨。寡人便遂他心愿,先生觉得如何?”夜斩汐眨眨眼睛。 “皇上就不怕赤霄与哥舒寒,见面打出鬼来?”白泽紧张道:“温亭羽或者蒙云赫,都是不错的人选。为何非要十三去,就让他在长安好好修行吧,对大家都好。” “亭羽还要在汴京待一段时间,处理旁的事情。至于蒙云赫,作为副将尚可。主帅,恐怕大常之中,只有汪忠嗣和哥舒寒,能担当重任。汪帅已故,阿寒大病初愈……”夜斩汐停顿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身体不好,就不要让他到处惹事了。”白泽撇嘴道。他匆匆翻着肉串,心里有种不寒而栗被算计的感觉。 “所以,寡人想请先生出山,陪同阿寒一同出征,您看如何?”夜斩汐眼神明亮,声音笃定。 他用长杆的银汤匙,轻轻搅动着铜锅中的黄酒,圆溜溜的青梅在琥珀色的酒液中顺势滑动,他的手腕灵巧,那些梅子听话般的随着他的动作,顺势游弋。 “少来。本座可不欠你什么人情了。都说獬豸乃开天辟地,最有智慧的神兽,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是正大光明与清平公正的代表!本座,怎么一点也感受不到你的真诚。你除了算计本座,算计十三和那小凤凰,似乎不曾忙过其他事情。不去,本座打死也不去!”白泽义正言辞,他霍然起身,仿佛愤怒不已。 “白泽,你长生不老,死不了的。”夜斩汐咧嘴一笑:“为了黎民百姓,盛世太平。你……” “不去!”白泽斩钉截铁,脸色几乎狰狞:“为了救十三,本座花费了近千年的真力。你看看本座的眼眸,现在还是红血丝。白泽都快成了白兔子了。” 夜斩汐作势要察看白泽的眼眸,被他负气推开。 白泽幽幽叹息一声:“本座知道,当初……不该让凤凰去诱杀梼杌,天是补上了。谁想到梼杌动了真情,为救凤凰灰飞烟灭,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精魄带着深深的怨恨,坠入六道轮回受着生生世世的折磨与诅咒,更让那九道恶魂危害人间。凤凰则失去了全部记忆,魂魄也支离破碎。你我,都身在其中,我们的命盘,都因为那一场意外,错位了。哎,难道这也是宿命吗?本座也不知道明天会发什么事,但本座很清楚,你我并无逆天之力。不要再痴心妄想。” “白泽也有后悔之事?”夜斩汐用银匙,舀了半杯青梅酒,放在白泽面前的玉杯中。 他淡淡道:“除妖伏魔,亿万年来,一直都是你的天命。” “你不后悔?”白泽反唇相讥:“梼杌自古便是至凶至恶的妖兽,但他却对凤凰动了真心。这是意外吗……如果,当初,咱们没有合力设计剿杀梼杌,或许凤凰可以说服他,弃恶从善,也未尝不可。结果呢,你我降妖伏魔的结果,又如何?” “我想知道,凤凰到底有没有对梼杌动情。”夜斩汐舀了一颗青梅,继续放入玉杯中:“情,它的神奇无法估量。” 他喃喃道:“梼杌与凤凰是死敌,他们相爱相杀了一万年,也许都累了。这一世,便会终结。凤凰与梼杌的精魄都回归真身,上古瑞兽与凶兽都一一现世,到底将迎来末世之乱,还是太平盛世,都是未知数。但我们,不可以袖手旁观。或者,凤凰与梼杌他们能改变所谓的命运……总之,我不想看到生灵涂炭,人间尽毁。更不想一万年前的孽障,再重来一次。” “你对梼杌,也多少有愧疚之心吧,不然又为何如此偏袒小十三?”白泽哂笑:“獬豸啊,你食人间烟火久了,也生了红尘之情不成?你的心,怎么软了……各自尘缘各自了,各自修行各自度。” “但凡生灵,有心便会生情。白泽,你难道又无心无情?”夜斩汐浅笑:“你若不愿,寡人不会强求。逴龙、凤凰、重明加梼杌,恐怕会把天再戳个大洞出来,也未尝不可。反正你白泽长生不老,不像朵朵是个凡人……” “罢了,罢了。本座就是倒霉,又在这一世遇到了你。”白泽无奈的把杯中酒饮尽,郁闷道:“本座去,去还不成吗?不过,你也得去,要去一起去!那烦人的十三,本座独自一人搞不定。” “寡人自然不能去。”夜斩汐笑吟吟的喝着杯中酒,浅笑道:“寡人乃一国之君,亲自前往大燕助战,情理不通啊。再说,寡人还要照顾小莲子和小朵朵啊。” 白泽用颀长手指,指住夜斩汐的额头,哆嗦了几下都没说出话来。 他又狠狠喝了一杯酒,将酒杯重重顿在石桌上。不客气道:“你最狡猾,但你瞒不过本座,哪里是不能去,分明不敢。她在寂照庵,距离东江十六洲,不过百里。对,你不敢去,你怕见到她!” 夜斩汐眸光掠过一丝忧郁,遂而释然一笑:“对。寡人不敢去。你赢了,白泽。看在一万年交情的份上,好走不送!东江十六洲风沙汹涌,多带衣衫,少饮烈酒。” “你……”白泽被气得彻底无语了:“头疼,本座头疼……本座要回去打坐,静心。” “鹿肉已经烤好了,不吃岂不暴殄天物?”夜斩汐拿起一串鹿肉串,作势在鼻息下轻轻嗅闻,不吝赞叹:“好香……” “吃吧,你一个人独吞,最好撑死你!本座没心情……”白泽一甩衣袖,他掌中飞出一枚青色纸鹤,迎风所长,变幻成为一只硕大而漂亮的丹顶鹤。他纵身一跃,跳上鹤身,手中拂尘一扬,飘然而去。 半空之中,传来白泽咬牙切齿的声音:“夜斩汐,你尘缘未了,心知肚明。躲是没用的……” 夜斩汐眼见丹顶鹤渐渐远去,他将手中的肉串扔回了食碟,索然无味。 他失神的望着墨绿的桐树林,耳畔似乎传来缥缈的琴声。他拿起酒杯,浅浅啜饮一口,微微蹙了眉,忍不住道:“好苦……的酒……” 一只青白色的蝴蝶,忽忽悠悠从桐树树枝上飞来,围绕着夜斩汐转了几圈,竟然疲惫的停在他肩膀上。它呼扇了几下翅膀,从他肩头骇然飘落。他抬掌,蝴蝶小小的身体落在他掌心中,终于一动不动了。它死了,盛夏的灿烂褪尽,它没气力,再飞向更远的地方。 夜斩汐垂下眼眸,沉默不语。远远望去,他寂寞与清冷的背影,仿佛已经石化了一万年。 423.不娶 西凉王府,漠琪轩。 炼武台上,哥舒寒一人独立。 闭关修行三七二十一日后,他终于出关了。 沐浴、焚香、更衣,他换了一身月灰色千丝锦长袍,这是一种颓废的灰色,像极了月亮的阴影之色。这种千丝锦是大燕汴京的一家百年老店特有的,被他几乎买尽。重楼不明白,为何主子突然喜欢如此素净颜色,后来蒙云赫无意间说起,原来这月灰千丝锦名叫,思月无痕…… 重伤初愈,若为常人,恐怕短短二十几天并不能下床走路。但哥舒寒毕竟本身拥有重明之血,自我恢复能力极强。体内梼杌因为收复了九道恶魂得到圆满,再获白泽千年灵力疏通化解。他反而因祸得福。不但内伤恢复痊愈,还增加了自身功力。 但一场惊变之下,终归消耗了太多元力,他的眼角开始有了细碎纹路。两鬓青丝各有一缕已经完全沾染了银白,看上去沧桑不已。他的轮廓更加深刻,也少了几分艳若冥王的惊艳,而多了些许沉稳霸气。减了少年的轻狂傲慢,增了男人的成熟冷静。 如今,他不再戴着那三眼狼的赤金冠。额上的伤口便赫然显露着,疤痕已经清淡了许多,影影绰绰的,更像眉宇之间化不开的一抹忧郁。 哥舒寒掌中,握着一对双剑,小巧玲珑却寒气迫人。 原来剑上的穗子脏了断了乱了,他悉心解下残余,舍不得扔便安放在手帕中包好。 遂而,他亲手用赤红与璀金的丝线重新编了络子,打算重新系住。大约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当年那娇俏倔强的小人儿,在炼武台舞着摘星揽月剑的模样。她回眸一笑,他怦然心动。手上的动作自然迟缓了几分,他唇角依稀染笑,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 忽然之间,哥舒寒手中未成的剑穗,被一双细白的小手抢了过去,他始料未及,心情不怎么美妙。 身穿一身粉桃绣白芍药蜀锦衫裙的承影,趁其不备抢过了那精心编织的剑穗。她讨好道:“这剑穗编织手法明显不对啊,这如何是男人家能做好的事情?王爷若喜欢,承影帮您编七宝丝络吧。” 哥舒寒微微一愣,他遂黑重瞳渲染过一丝阴寒,掌中双剑直接袭去,吓坏了毫无准备的承影。后者一个惊呼跌倒在青石地上。手中的一段剑穗竟被他剑气划得粉碎,落了她一身一脸线头。 “谁让你进来的?”哥舒寒面无表情,声音冷寒。 “是本宫一路从汴京将王爷护送回长安的。您忘了吗……本宫担心王爷,暂住王府照顾王爷。本宫皇兄、皇嫂首肯过,常皇陛下也是知道的。王爷昏迷的几日,一直是承影贴身照拂。”承影脸色苍白,干巴巴的解释。 她抖尽身上的线头,伸出手臂,刻意娇蛮道:“王爷吓到承影了。本宫摔痛了,王爷还不来扶本宫起身?” 哥舒寒不动神色,他悄然无声从她身边走过,仿佛一阵忧郁的冷风,彻底寒到了承影的少女热忱。 “本王的伤已痊愈,蒙云赫,即刻送承影公主回汴京。”他的声音淡而漠然。 承影一咬牙,自己抓着衣裙爬起来,疾步追上哥舒寒。她心一横,展臂拦在他面前。 她抬头目光灼灼望着他:“那日,是本宫在寝殿前,救了昏迷不醒的王爷。也是本宫为王爷作证,洗脱了纵鬼杀人的嫌疑。又是本宫不顾风言风语,一心护送王爷回宫。难道,王爷就如此无情无义,让本宫如此独自一人回去汴京吗?” 哥舒寒长眉一扬,寒若深潭之水的重瞳,更加深冷了几分:“那……公主的意思?” “皇兄、皇嫂还有燕皇陛下都已经同意,让承影嫁与西凉王为妃。王爷打断违抗圣意吗?”承影孤注一掷,她犀利道:“若本宫回汴京也可以,王爷先与承影成婚,咱们一同回大燕。不然,本宫就一直住在西凉王府,照顾王爷,知道您愿意娶承影。反正,承影一个人,是无法回大燕的。除非,他们抬回去本宫的尸身!” 哥舒寒唇角染笑,他猝不及防的躬身,他和执拗的女孩几乎到了面面相觑的距离。她可以看清楚他长而厚重的睫毛,以及深不见底的眸色。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玩味:“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你……” 承影几乎感觉到,他裹挟着冷郁黑沉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妖异而又惑人,她的心狂跳起来,脸颊炙热沱红。 “此时王爷手中不是有剑吗?那您敢杀了承影?若不敢,承影便坚持己见,不改初心。杀了本宫,或者娶了本宫。没有第三条路!”承影不顾一切的,回视着面前冷笑的妖孽。 “杀人……需要用剑?”哥舒寒更靠近她,他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似笑非笑道:“弄死人有很多种方式,你就那么想知道,本王喜欢哪一种?那你……该多和……皇嫂?对,你叫她皇嫂……好好聊一聊,她比较了解本王喜好。” “凰后,凰后也极力赞成燕常联姻。”她微微侧了头,不甘心道。 “那你,让她到本王面前,来说……”他重瞳蛊惑,波光粼粼:“她若亲自到本王面前来求,本王便答应。” 承影脑子一热,心里一急,冲口而出:“王爷因为皇嫂,与已故王妃容貌相似,所以……对凰后心生好感吗?” “谁说十七亡故?”他神色凛然,阴森森道:“承影公主,你的话逾越了。而且,本王不曾觊觎大燕凰后。” “本宫……本宫乃大燕公主……只有娶了本宫,王爷才能正大光明的,再见到凰后。”鬼使神差的,她结结巴巴说出了心里话:“不然,你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本宫,本宫听见,她对皇兄亲口说的……” 哥舒寒静默了几个呼吸,他蓦然起身,退了几步,厉声道:“蒙云赫,请承影公主回寝殿。找个御医官,为公主殿下看看失心疯。” “你去哪儿?你不能丢下本宫!”承影惶恐,她爬起身来,想要拽住哥舒寒的衣袖。 但她手中一空,哥舒寒早已飞身而去,留下一抹冷郁而霸道的黑沉香余味。她惊愣而恼怒,劈手将桌几上的丝线盒子,狠狠扔到地面上,用力践踏。 她一边哭一边跺脚道:“哥舒寒,你太过分了。本宫……本宫就在这里等你,本宫不信,你不回来!” 424.缺德 长焱宫,御书房。 三个男人,以三足鼎立的架势,各居一方。身穿明黄龙袍的夜斩汐居中,左手坐着一身青衫的白泽,右手则是身穿月灰袍服的哥舒寒。 三人面前的桌几上,都放了一盏刚刚煮好的龙井茶。但只有夜斩汐,还能气定神闲的喝茶,剩下两个一人苦着脸,一人虎着脸,情绪都不怎么美好。 “斩汐,你把承影留在西凉王府,实在也太缺德了吧!”哥舒寒率先发难,丝毫不客气道:“赶紧让她到宫里住着去,爱住多久就多久。本王可没时间应承她。” “你现在才知道他缺德吗?晚了!本座就被他害得……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回赔大发了!惨,惨,惨啊!”白泽咬着后槽牙,狠狠摇了摇手中的白羽扇,不吝煽风点火。 “先生,你哪来的夫人?又哪来的兵?”哥舒寒伸着颀长手指,不耐烦的轻轻敲击着檀木桌面。他眼神阴冷:“本王的夫人和兵,才生生都被皇上活活断送了!” “胡言乱语,寡人是抢了你的女人,还是多吃了你府上的粮食?暗军一个不少的都在你狼窝子里,你也好意思跟寡人叫嚣!哥舒寒,就凭你这大不敬之言,寡人便可以将你交由大理寺,审上一年半载,好好磨磨你的臭脾气!”夜斩汐浅笑,桃花眼眸中波光粼粼。 “好啊,赶紧逮了去,关起来,审个十年八年再放出来。这样,本座也不用跟着这无情无义的小混蛋,去攻打什么吐波了。”白泽拍掌赞赏,十分认真。哥舒寒一计白眼劈杀过去,两人各不相让。 “斩汐,十七被困在东江,我必须尽快赶过去,为她解困。”哥舒寒阴冷的瞥了一眼白泽,淡淡道:“正好,白泽先生可以送承影公主回汴京。” “好啊,好啊,本座才不想和十三一起上战场。不过,十三,被困东江的只有大燕皇帝与凰后,并非什么十七,十八,十九的。你万万拎清楚。”白泽哂笑道:“莫非,你脑袋在汴京被烧坏了?你要本座再说多少遍。凰后幺离凰,不是你的明月夜。你若以此心思前去助燕,本座担心……未见吐波大敌,你和赤霄已经你死我活了。岭东有道名菜叫龙虎斗,你们两个凑齐了一道好菜!” “你怎么知道凰后并非十七?”哥舒寒昂首,不客气道:“先生实在大言不惭,在汴京救本王的就是十七。若凭先生医术,本王早就死透了。” “听听,你这没良心的狼崽子,可惜了本王一千年的灵力。”白泽站起身来,他一边无奈的苦笑,一边用羽扇轻轻敲打着哥舒寒的脑袋,嘲讽道:“你是去救人,还去是抢人家凰后!你认人家是妻,人家可认王爷是夫君了?如果人家还是不愿意认你,你如何?杀了赤霄,抢人家凰后回长安吗?” “蒙云赫已经……招认!来龙去脉,点点滴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生的所作所为,本王不敢恭维。”哥舒寒冷哼一声:“先生威逼本王属下,不许向本王透露十七救人之事,莫非被赤霄贿赂?”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白泽倒吸一口冷气,无奈至极:“夜斩汐,本座仁至义尽,求求您大慈大悲,还是放本座一条生路吧!这狼崽子脑壳烧漏了,翻脸不认人啊……” “阿寒……这件事你确实错怪白泽先生了。”夜斩汐打着哈哈,把白泽拉坐下来。他又特意为白泽的茶盏中添了热茶。 “兄长,你当真不放我去救十七?”哥舒寒遂黑重瞳,幽绿的火焰开始蠢蠢欲动。 “着什么急。哥舒寒,寡人命你率领十万暗军,前往东江解困。但……本王希望你能明白,你此次以大常西凉王的身份,与大燕携手破敌。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儿女情长。白泽作为钦差随行,寡人赐你尚方宝剑,若西凉王阵前失仪,可解其兵权,押遣回宫。”夜斩汐突然正色道,他的语调低缓,却透露着不容更改的强硬态势。 哥舒寒眼眸微眯,他沉默了几个呼吸,一拂衣袖,郑重的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低沉道:“哥舒寒,遵命。” “先生,商郁臣的魂魄还在美多体内,他作恶多端,且心狠手辣。先前借裴绰约之身,就引发了多国争端,如今又与纯钧联手,祸乱大燕。若此人不除,恐天下难以太平。寡人令你同行,便希望你能将其魂魄彻底收服。东江之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夜斩汐望着白泽,语重心长。 白泽深深的望着夜斩汐,后者明亮的眼眸,清澈如水。他无奈的叹息一声,将茶盏中的龙井茶一饮而尽。 “本座服了,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更固执。十三带兵去了东江,万一吐波偷袭土库堡,陛下打算如何应对?”白泽问道。哥舒寒也微微蹙眉,认真的凝视着夜斩汐。 “神龙城尚有五万铁魂军镇守边关。寡人打算命高先奇的副将温亭岚为主将,再率五万羽卫,前往土库堡增援。”夜斩汐镇静道:“大不了,寡人便也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倒无必要。温亭岚,是温亭羽的大哥,倒也有勇有谋。那温亭羽是否同行?”哥舒寒愣了下。 “亭羽还留在汴京,并未归来。寡人飞鸽传书,交付他新的任务。”夜斩汐沉吟片刻:“寡人担心,燕皇与凰后御驾亲征,弈乾宫后宫空虚,恐怕吐波会趁人之危,搞些小动作出来。有亭羽和光熙商会在那边,万一汴京发生什么事,终归有些照应。” “深谋远虑,老奸巨猾。”白泽含笑恭维。 “皇上,那承影怎么办?总不能一天到晚待在本王那里。”哥舒寒又想起来府中那棘手的麻烦,他蹙眉,不甘心道。 “怎么办?听说你都在人家的寝殿过夜了……还能怎么办,不如就娶了吧。”夜斩汐冷哼一声。 哥舒寒阴冷的瞥向白泽,后者正在喝茶,忙不迭辩解道:“喂,你看本座做什么?纵鬼杀人之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哪里用本座告诉皇上,你瞪什么瞪?本座可有尚方宝剑,怎么着……当心本座扒了你的狼皮做袄子!” “皇上放心,本王一路之上,定会好好照应先生。”哥舒寒笑得阴森森的:“本王可无福消受大燕的金枝玉叶。既然陛下怜花惜玉,您自己娶了吧。” “又不是寡人在人家公主香闺过夜。你自己欠下的风流债,自己好好享受吧。谁让你晕在哪里不好,偏偏晕在承影的寝殿前……活该。”夜斩汐眨眨眼睛,揶揄道。 “我哪里故意晕倒在她寝殿门前,分明是十七气晕我,把我……”哥舒寒气急败坏,口无遮拦。 但他看到夜斩汐和白泽一副兴趣盎然,一探究竟的八卦嘴脸,硬生生把后半句憋回去。 夜斩汐与白泽对视一眼,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得哥舒寒的脸色更加铁青。 “本王明白,只要你们两个凑在一起,便定无本王好事。”他冷冷道:“交友不慎,本王自认倒霉。” 夜斩汐笑够了,他走过来,轻轻拍拍哥舒寒的肩膀,浅笑道:“接下来能否赢回佳人芳心,只能靠你自己了。寡人和先生,不能再帮上你什么。你们这对欢喜冤家啊,就是彼此的克星。不过,阿寒,你得明白,万事不可强求,成全方是慈悲。愤怒也好,嫉妒也罢,并不可蒙蔽了你的真心。问问这里……你到底想要什么……” 夜斩汐伸出颀长手指,戳了戳哥舒寒的心窝。一双桃花眸,意味深长。 425.出发 西凉王府,湜琦苑。 哥舒寒亲手整理着,前往东江的行装。他将以前明月夜用得顺手的物品,衣衫、首饰、以及爱吃的点心等等,悉心一一打包装好。这些琐碎之事,他第一次亲手做,多少有些无从下手,却又不允许旁人轻易动她的旧物。 已经大腹便便的重楼,拉着穿葱绿衣裤的茉茉站在一旁,她忍不住眼泪汪汪的,看着哥舒寒忙来忙去。 “王爷,奴婢真的不放心。这一次,连茉茉、雪见和紫萱都跟您一同前往东江,却独独丢下奴婢在府中。可奴婢心里也十分想念主子啊,奴婢也想尽快见到主子啊,能不能……”重楼可怜巴巴的问。 “不行。”哥舒寒斩钉截铁。 他看了一眼重楼微红眼眶,尽量放松语气道:“你马上就要生了,本王若这般将你带到东江。十七恐怕会气疯。这次,本王特意将蒙云赫留在王府,就是为了陪着你,顺利生下孩子。放心吧,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战事告捷,本王定会平安带着王妃回府。那时候,十七看到你和孩子平安,一定欢喜。” “王爷,您这次不但带着主子的旧物,还破例带着茉茉和雪见她们,同去战场。是不是……王妃不想……不想回来。您希望让她们说服王妃,若主子心软,自然就消气了,也肯回来了。那……她们哪有重楼会说话呢?”重楼嗫喏道。 哥舒寒长眉一挑,无奈一笑:“这都被你识破了,看来本王实在狼狈不堪。十七变了很多,但……本王相信她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这么多年了,她一定很想你们……不过,毕竟去打仗,环境十分凶险,你身怀六甲,身体难以吃得消。若十七在,也万万不会让你冒这个风险。这样吧,本王让管家为你代笔,你口述一封书信给十七,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可好……见信如见面,一样的。” 重楼思索了片刻,她抚摸着自己沉重的腹部,勉强点了点头。 她蹲下身子,抱住机灵可爱的茉茉,轻声叮嘱:“茉茉小主子,看见王妃主子,记得奴婢教你的话。求她回来,一定求她回来,记得吗?” 茉茉回身抱住重楼的脖子,奶声奶气道:“重楼,你放心。茉茉一定会求娘亲回家的,她若不答应,我便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她心软了自然会答应。” 重楼心中一片酸涩,她紧紧抱住茉茉柔软的身体,不禁唏嘘。 哥舒寒转身,他沉默的继续收拾着行装。当他拿起梳妆台上的,那枚小巧的三眼狼赤金冠,忍不住睹物思人,百感交集。只是他的担心、无奈与忐忑,却只有自己明白。 恰在此时,门外一阵嘈杂,他微微蹙眉。 “把本王整理好的行装,都做好一一标记,装车吧。咱们巳时出发,本王出去看看……”哥舒寒淡淡道。 重楼点点头,她悉心为茉茉重新梳理了双发髻,并系上了金铃铛发饰,细细叮嘱着。 房间外,花园之中,正是药草药花芬芳郁郁之季。特别是那忘忧草,白色的花朵绽放,散发着阵阵幽香,引得各色蝴蝶蜜蜂沉迷其中,留恋不舍。此时,花丛中却突然闯出来一个女人,拿着一把长剑,在花丛中乱劈乱砍泄愤。惊慌失措的左车正尽力拦着女人动作,却又怕伤了她背后背带里的孩子。那小男孩似乎已经受到了惊吓,哭得稀里哗啦,十分可怜。 哥舒寒稳稳蹙眉,他飞身而去,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她尖声呼痛,长剑落在花草之中。 “六娘,你胡闹什么?”哥舒寒厉声道。 裴六娘一看见哥舒寒,眼泪便喷涌而下。她面色憔悴,发髻凌乱,身后背着的孩子更惊惧万分,眼泪都流到了嘴巴里。他哭得几乎要断了气般。 “我不毁了她喜欢的花,你便不肯出来见我。你回来都一个月了,就不肯见我,为什么?!你把姐姐的遗体送回来了事,却也什么都不告诉我,她怎么死的,是谁杀了她?我要知道真相,这过分吗?你为何要故意躲着我?”裴六娘嘶喊着,她拉扯着哥舒寒的衣袖,痛不欲生。 “我在闭关疗伤。安葬的银子已经给了哥舒昊,他自然会处理一切。”哥舒寒尽量隐忍情绪,淡漠道。 “你别以为我在长安,便不知道汴京发生的事。是不是明月夜没有死,就是她害死了我姐姐!一定是她!就是她!我要为姐姐报仇……”裴六娘腥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尖叫着。她身后的孩子再次恐惧大哭起来,声嘶力竭。 哥舒寒沉吟片刻,他一伸手,敏捷将裴六娘背带中的孩子解下来,迅速递到左车怀中,淡淡道:“让雪见给这孩子洗干净,再喂些羊奶。” 左车暗自惊愣,为主子难得的温和。似乎,自从他从汴京受伤归来,痊愈之后,性子总有些和以前不同了。虽然沉默寡言的时间更多,但明显对下人们却没有从前严苛,反而体恤,十分难得。今日自己失职,让疯妇趁乱闯入湜琦苑,要按照主子以往性子,自己早就被他一顿窝心腿伺候了。 小祖宗突然转性,左车暗自心虚。他点点头,赶忙抱着小男孩往房间里走去。 裴六娘见儿子被左车抱进了内堂,情绪多少没有以前那般激烈。她双手环肩,蹲在青石地上,小声抽泣着:“寒哥哥,木涟哥哥没了,姐姐也死了,六娘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不会不管六娘吧……我被哥舒昊赶出来,我和娃娃没地方去了啊。” “他为何赶你出门?”哥舒寒挥挥手,让随从们悄悄退下。 “姐姐的墓被人掘了,遗骨被扔在了乱草堆里。哥舒昊不肯再将姐姐的遗骨重新安葬,他说……他说那是被道士做了法的,谁敢让姐姐入土为安,自己就会下地狱。我让他把银子拿出来,我自己雇人去……可他不肯。他又娶了第七房侧夫人,哪里有时间,有心情……顾得上我和姐姐。好一个无情无义……的老王八蛋。”裴六娘抹着眼泪,断断续续道。 “六娘,你知道裴绰约都做过些什么?”哥舒寒微眯眼眸,声音薄凉:“她手上的血债实在太多,因果报应,恶因恶果,今日下场,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裴六娘闻言,狠狠盯住哥舒寒,切齿道:“我不管,她是我姐姐。你告诉我,究竟是谁杀了姐姐,我要报仇。是不是明月夜?” “是本王!”哥舒寒冷冷道:“裴绰约陷害本王纵鬼杀人,欲置本王于死地。本王为求自保,不得不反击。如果你要报仇,便来杀了本王吧,一了百了。” 他将脚下的长剑踢到裴六娘身侧。 她紧紧盯着剑身,愣了几个呼吸,遂而苦笑道:“你还是这么护着她,哥舒寒。你知道,我不会杀了你,甚至我都舍不得伤了你。她杀了姐姐,你还护着她。你变了……你忘了木涟哥哥,绰约姐姐,和六娘一起捱过的苦日子。你已经忘了。咱们,是家人啊。” “六娘,裴绰约所做作为,你想必知情。她的恶,罄竹难书。即便我不杀她,她也不会有好下场。我能做的,就是请僧人为她诵经超度,愿她涤荡罪孽,重新投胎做人。六娘,我劝你不要一心执念,害人害己。来,我送你,回家。”哥舒寒伸出手臂,平静道。 “回家?哪里有……家。我们的家,很多年前,就没了……”裴六娘冷笑了一声,彻底瘫倒在青石地上。 她恍惚的嗫喏道:“寒哥哥,我一直喜欢你。可是,你喜欢姐姐,你眼睛里只能看见姐姐,她什么都比我强,我能怎么样?我嫁给哥舒昊,就是为了气你们……后来姐姐不见了,我以为你总会喜欢我了吧?可你却娶了明月夜。好吧,我只能等……明月夜死了,姐姐也死了,那你……能不能喜欢我呢?” “六娘,你是哥舒昊的侧夫人,你们的孩子,名义上还要叫本王一声……兄长。”哥舒寒蹙眉,他冷漠道。 “你何曾当他做父亲?再说,他已经把我休了……那孩子,孩子也不是他的……”裴六娘勉强站起身来,笑得迷茫而又惶恐:“我们没地方去了,如果你不管我们,我们便要饿死在街头。让我们留下,或者,让我们死在你王府门外。反正,我没有旁的选择。” 哥舒寒默默审视着疲惫而落魄的裴六娘。 “六娘,无论你怎么胡闹,本王也只能把你当做妹妹。照顾你,也仅仅如此。”他淡淡道:“裴绰约的名字,不要再提起。你和孩子,本王会安置妥当。六娘,你不再是个可以肆意而为的小孩子了,不管你爱不爱那个孩子,他都是你的骨肉。不要再任性,人生很短,经不起挥霍。” “寒哥哥……”裴六娘抽噎着,悲声再起。她伸臂,想要抱住哥舒寒,却猝不及防的被一个耳光抽得,狠狠摔倒了花丛中。 “大胆,什么贱女人,也敢轻薄本宫的驸马。”一声娇喝,一抹窈窕的粉红身影立在两人中间。 “你……你是哪里来的野女人!”裴六娘捂住自己肿胀的脸颊,咬牙切齿指向怒目而视的承影。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连哥舒寒都感到两股杀气纠结在一起,斗得你死我活。他微微挑眉,顺势后退了几步,心里暗自琢磨,这湜琦苑的守卫,该打断他们的左腿,右腿,还是中间的腿! “本宫乃大燕公主承影,本宫与西凉王已有婚约。来人啊,将这个贱女人拖出去,杖责一百。”承影恶狠狠道。 “你敢!”裴六娘一口恶气冲上脑门,她捡起长剑便袭向承影。后者也毫不客气,从袖中抖出金鞭。两人混战起来。 “王爷,这里……属下知道怎么做。”哥舒寒身后,传来一个沉闷的女声,腹黑而冷薄:“属下遇到承影公主,顺便请了进来。” 哥舒寒微微一笑,转身。果然是好久不见的景天。 他浅笑,点点头轻声道:“还好有你,景天。巳时出发,莫要耽搁。” 426.毒杀 雁南关,东江十六洲。 吐波都泽大军刚刚驻扎进玄武城,便遭到了大燕赤焰光军先锋部队的迎头痛击。首战失利,燕军之锋芒让都泽大吃一惊,他指挥部队迅速龟缩进城,余下十五万吐波精兵在城东五里内驻扎,打算稍作调整,再次出兵。 都泽没有想到赤霄的速度如此神速。虽然他在人数上胜于燕军,又自诩吐波骑兵天下无敌,但始料未及燕军的战马马腿缚有铁甲,在近身厮杀时可释放暗器,能准确无误重伤敌方战马的膝盖。无需几个回合,吐波骑兵人仰马翻,兵败如山倒。据说,这种射马钉是凰后亲自设计,厉害非常。 都泽首战吃了亏,便撤退进城,仗着城墙高深厚重,又在墙头设置火油、礌石、毒箭、强弩等等重重守备。燕军几次冲锋不利,也损兵折将,便在城外摆阵,困住吐波大军。 焰十九也肩膀受了箭伤,焰二杀红了眼,想要再次指挥攻城,却被赤霄果断发令收兵。他切断玄武城的水源,又夜袭烧毁了吐波大军的粮草囤积。朱云镇事发,玄武城的官兵就保护百姓们,撤退进了深山中的藏匿地。城中空空如已,别说粮草,就连草棍儿都没给都泽剩下半根。 都泽此时才明白,赤霄故意将他放进玄武城,那是计划中的,想要瓮中捉鳖。他急令朱云镇纯钧即刻率七万大军,速押运粮草,与城东驻军会合,里应外合解玄武城之困。可八百里加急的金令送出,朱云镇却毫无动静。都泽有些沉不住气了,赶忙召来副将桑多田商议。 都泽在帅帐中踱来踱去,他人高马大,毛发旺盛,遥遥望去就像一头气急败坏的老黑熊,正摩拳擦掌。 副将桑多田却短小精悍,有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狡诈而阴险。他带着几个佩戴着圆月弯刀的黑衣侍卫,匆匆而来。 “桑多田,本帅召见你,你怎敢磨磨唧唧,姗姗来迟!你不知道军令如山吗?”都泽怒气冲冲,挥着长满黑毛的巨掌,劈手就甩了桑多田一个耳光,后者硬生生接住。他低头恭恭敬敬叩首行礼,隐匿了自己阴冷嗜血的杀意。 “末将正在巡营,所以来迟。请主帅恕罪。”桑多田压低声音。他身后的八个黑衣人也同时跪倒,俯首贴耳。 “那个混蛋小白脸子,为何还不来解困。本帅已命人急送三道金令。难道纯钧想造反吗?一个投敌叛国的小混蛋,仗着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子,就敢来跟本帅拿腔拿调,找死。桑多田,本帅命你即刻带人前往朱云镇,以违抗军令之罪,给本帅斩了那燕国的小子。”都泽恶狠狠道,一掌砸到桌几上。酒壶酒盏被震落在地面上,支离破碎。 “启禀主帅。玄武城外赤焰光军重重包围,我军几次出城闯阵,已经阵亡了五员大将,损兵过万。即便金令兵侥幸出城,冲出包围,将金令送到朱云镇。恐怕东朔王也很难与城东驻军会和。末将已将主帅金令飞鸽传书朱云镇,相信很快就会有回音。主帅稍安勿躁。”桑多田低声道。 “蠢货,本帅说那小白脸子收到金令,就是收到了。如今,本帅命你去朱云镇,治他违抗军令之罪,你想抗命不遵?”都泽恶声道,牙缝里呲出阴狠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末将不敢。可……纯钧乃御封东朔王,美多公主的驸马。若无皇上旨意,恐怕……主帅此举不妥?”桑多田的身体低得更深了,余音有些模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帅乃三军大元帅,军令如山。你若抗命,本帅便将你先斩首示众。”都泽冷笑道。 他踱步走到桑多田面前,微微躬身,语气阴险:“桑多田,把你的头挂在城墙外,还是把纯钧的脑袋带回来敬献本帅。你……选……” “是,末将遵命,即刻出发。”桑多田幽幽叹息一声,他站起身来,却弓着腰,从身后黑衣人手中端过一坛陈年老酒,毕恭毕敬呈上。 “主帅,末将听说您的酒喝完了。这是末将从城中富商府邸,搜出来美酒二十坛。敬献给主帅解乏。”他将酒坛子打开,往酒盏中小心翼翼倒了一盏。 那酒液如琥珀般醇厚晶莹,一股令人馋涎欲滴的酒香,登时弥漫在大帐之中,都泽不禁挑眉吸气,神情欣喜。 都泽拿起酒盏,却不急于入口。他看了看酒,又看了看低头恭站一旁的桑多田。狗熊般的凶脸扬起虚伪的笑容。他将酒盏递到桑多田面前,语气刻意和缓了许多:“副将有心了,本帅欣慰。不过,这盏酒,就赏给你,喝了再上路。” 桑多田唇角不易察觉的冷笑,知道这奸诈狡猾的主帅,看着粗苯其实心思缜密。这酒貌似赏给他,却是怕他暗中下毒,用他先行试探。他鞠礼后,大方接过,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 “多谢主帅赏赐,桑多田感恩……不尽。”桑多田依旧低眉顺眼。 都泽不说话,静静看着桑多田一会,见他安然无恙,心中暗暗放下戒备,终于不耐烦的挥挥手:“下去吧,记住本帅说的话。仔细办事。” “是,末将告退。”桑多田带着黑衣人退出了大帐。 都泽已经忍不住酒瘾,他拿过整坛酒,径直灌了几大口,他惬意的长叹一声,不吝赞叹:“好酒。” “十步断肠酒,自然好酒,入口醇香,念念不忘。十步……走十步,便飘仙欲死……”一个黑衣人魅惑道,他周而复转,鬼魂一般悄然走入大帐。 都泽一惊,手中酒坛跌落。酒水淋漓,撒了一地。他倒退了好几步,惊怒道:“大胆,你是何人?” “连着刚才几步,主帅已经走了十步,不要再走了。再走……就会死。”黑衣人虽然蒙着面,但从音调上听起来,却是熟悉的女声。 都泽看看地上的酒坛,虽然自己暂时并无异状,但他后背上仿佛爬上了一条蠢蠢欲动的毒蛇,正吐着红芯子,轻轻舔舐着他的后脖梗。他一路冷汗,顺流而下。他本能的不敢再迈出新的一步。 “你是谁?为何……谋害本帅。桑多田,桑多田……”都泽惊惧的大喝着。 桑多田闻声疾步走近大帐,恭恭敬敬道:“末将在,主帅有何军令?” 眼见桑多田并无大碍,都泽心中微微放松了几分。他转身拿起自己的圆月弯刀,狠厉的劈向黑衣人。后者灵巧的闪过,冷笑就像艰险的毒药,寻找缝隙钻进人心。 “十一步……都泽,你死定了。”黑衣人哈哈大笑,似乎这是一个太有趣的游戏。 话音未落,都泽一阵钻心的腹痛。他脸色苍白,冷汗淋漓。他慌张抠住自己的喉咙,迫使自己吐出了好几口酒液。但腹中疼痛却益发激烈。他试图再呕吐,但随之而来吐出来的,是一大口腥臭的黑血。 都泽轰然坐倒,他试图运功祛毒。但剧痛已经扩散到心脑部位,他没力气了。 “运功,毒发更快。”桑多田淡淡道。 “你……”都泽剧痛之中,仍有不解。他指着桑多田,低低嘶吼。 “没错,本将走了,不止十步……又何止百步。不过,主帅啊,你果然蠢笨如熊……本将自然先吃了解药,才敢喝酒。您放心,潘多达会长命百岁的。哈哈。”桑多田抬起头,心满意足的得意大笑。 “解药……给本帅……解药。你们……想要什么……本帅都给……”都泽艰难的爬过来,抱住桑多田的膝盖,苦苦哀求。 “让你苛待下属,不把咱们当做人看,你也有今天,纯属活该!”桑多田一脚踢开都泽,又狠狠踢着他的肚腹,阴毒道:“本将不想要什么,除了你的狗命!去死吧!” “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都泽拼尽力气,嘶吼着。 从账外猛然跌进几个守卫的尸体,咽喉之处血流如注,显然已经被一剑毙命。身染鲜血的剩余黑衣人,手持圆月弯刀,陆续走进大帐,站在蒙面那人身后。 都泽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他一边口吐黑血,一边指着蒙面人,嗫喏道:“你……到底是谁?” “本宫就让你死而瞑目。”美多摘下自己的面纱,阴森森笑道:“都泽,毒杀你的人,就是幺离凰啊……至少,突兀术那老头儿,会得到这个消息。都泽,你必须死,对不住了。” “美多?公主美多……美多,你竟然……毒杀自己的表哥……你……”都泽剧痛之余,震惊不已,他有气无力道:“我……我……和你……曾……你好狠!” 都泽终于心脉俱断,拼尽最后一口气,吐尽了郁闷的黑血,倒地气绝。 美多躲闪得飞快,保证自己的靴面没有沾染丝毫龌龊。她妖娆的攀住桑多田的肩膀,魅惑道:“亲爱的桑多田,本宫的心肝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桑多田忍不住亲吻了下美多厚重的嘴唇,目光灼灼:“公主殿下放心,桑多田愿为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桑多田整理整理衣衫,挥舞着圆月弯刀,大喝道:“不好了,有刺客。大元帅被燕军刺客暗杀了。快来人啊。” 吐波军营中,一阵混乱。 一个时辰后,燕军大营也得到了消息。 “启禀皇上、凰后。据报,吐波元帅都泽死于凰后毒杀……副将桑多田带领大军,弃城。他们从守卫最薄弱的南山处,突围。退守到了朱云镇。” 赤霄微微一笑,看着幺离凰,轻轻拍掌,揶揄道:“幺幺厉害,竟然可以隔空杀人了。” 幺离凰扬眉,冷笑道:“美多与纯钧狼狈为奸,恐以朱云镇的四万俘虏为要挟。不好对付。” “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先前往朱云镇,再想办法救人。”赤霄镇静道。 幺离凰思忖片刻,莞尔:“既然本宫已经落下毒杀吐波三军大元帅的恶名,不在朱云镇用毒,会让纯钧……失望的。” 427.阴兵 随后,都泽被大燕凰后幺离凰下毒暗害的消息,迅速传到金鼎城,老皇帝突兀术震怒不已。但大军不可一日无帅,他便令东朔王纯钧临危受命,暂领大元帅之位,统领剩余十六万吐波军队,与大燕决一死战。 五日后,赤霄的赤焰光军与纯钧的黑羽军,便在朱云镇交锋。 不同于都泽,纯钧对赤焰光军的行军布阵十分了解。首日交战,赤焰光军便吃亏不已。 纯钧更令吐波骑兵同样为战马覆甲,并在马脖处安置锋利的齿轮暗器,竟然比射马钉杀伤力更为惊人,不必近身交战,便可令对方骑兵的马首与士兵胸腹造成重伤,惨不忍睹。大燕骑兵因此折损甚重。 赤霄震怒,不顾焰二的强烈反对,他亲自披挂上阵,要与纯钧阵前交手。 纯钧看见赤霄,多少心中忐忑。他挥手叫停身后弓箭手,自己则骑黑色战马,面向骑着汗血宝马的赤霄,缓缓走近。 纯钧一身银甲白袍,系着一条暗黑绣着秃鹰图腾的披风,只有头盔顶上垂洒着厚重的红缨子,将军俊俏,可惜眼神实在阴毒冷寒。 赤霄身材颀长彪悍,红袍金甲更显帝王之气。他的肩甲与头盔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猛龙昂首,整个人看起来霸气张扬,威风凛凛。他狭长的凤眸,明亮而犀利,仿佛燃烧着炽烈的火焰,充满了光明与力量。更衬托出纯钧的畏缩与阴郁。 “皇兄……”纯钧并不敢直视赤霄的眼睛,他微微低下头,失魂落魄的吐出了两个字。 “你还敢口称寡人皇兄?逆贼,你是大燕的叛徒,你玷污了整个慕容皇族的清名!”赤霄冷冷道:“纯钧,悬崖勒马,为时不晚。你若幡然悔悟,弃械投降,寡人还可给你留下一具全尸。” “皇兄,纯钧何错之有?你罔信妖后,导致朝廷动荡,大臣忧虑,百姓惶恐。臣弟不得已用兵谏的非常手段,清君侧,除妖孽。臣弟无罪!”纯钧突然抬起头来,急切道。 “你杀了多少自己的同胞,旭亲王也因为你悬梁自绝。你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无罪?”赤霄吃惊道:“你果然并无悔改之心。寡人对你失望至极!” “但凡战争,都会有人流血有人牺牲,弱肉强食,更是自然规律。不过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就算为了大燕江山社稷的小小牺牲而已,何足挂齿?凡豪杰者,成事不必拘于小节。至于莫邪……他早就死了,从他失魂落魄从长安回来,就是个行尸走肉。他这一辈子,懦弱无能,唯唯诺诺。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我跟他,自然要不一样!”纯钧扭了头,紧紧蹙眉,咬牙道。他的眸中滑过痛苦回忆,不由倒吸冷气。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讲得出口!旭亲王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为了保你而自我牺牲,他留下血书,希望寡人看在血亲情份上,留你全尸。纯钧,你何时变得如此冷酷无情,是非不分,颠倒黑白。”赤霄大喝道。 “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不……他称不上人……充其量一个生病的,肮脏的,羸弱的鬼而已……从惘之到纯钧,扒掉一层人皮后,便更没人味……何必为他浪费时间。”幺离凰冷冷道。 她骑着一匹白马,从不远处缓缓而来。同样的赤衫金甲,却是盔甲雕凤,英姿飒爽,有着劈裂天空般的耀眼与美艳。 “妖后!全都是你的错!你才是罪魁祸首。因为你,本王与皇兄分道扬镳。因为你,莫邪那老头儿不认本王这个儿子。因为你,弱尘也离开了本王,连她也背叛了本王。这世上的女人最恶毒,就应该杀个干干净净。皇兄,若你肯将妖后诛杀,纯钧便束手就擒,听从陛下治罪。”纯钧恶狠狠的用长剑劈向幺离凰,却被赤霄用逴明剑稳稳挡住。 “弱尘不爱你,她爱的是大常国君夜斩汐,一个比你不知道强了多少的男人,他比你光明磊落,宽容大度。你不知道吧,她已经重回爱人怀抱。像你这样身残,心里更残的乱臣贼子,世人唾弃,败中之败,其罪当诛,无可赦免。”幺离凰冷笑着,唇角旋起一抹残酷,字字锥心。 “本王要杀了你。”纯钧深受刺激,他的眼珠腥红,挥剑再劈。 幺离凰顺势射出一阵赤金羽毛暗器,纯钧不得不撤后一步。他勒住缰绳,阴森森盯住面前一对璧人。 “赤霄,若你痴迷不悟,也休怪纯钧无情。今日,本王一定要杀妖后泄愤。幺离凰,你已经死过一回了,这一次,本王绝不会让你再脱身!”纯钧恶狠狠道。 “纯钧,你脑袋里都是包吗?本宫与陛下双剑合璧,你会死无葬身之地。”幺离凰魅惑一笑,眼神犀利。 “未必……”纯钧仰天哈哈大笑:“凰后,你太自信了。” 纯钧伸手一挥。他身后的战车战马闪开一条道路,荒芜的田野上开始不断的翻腾起石块,灰尘四起。 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如黑夜。纯钧身后的土地,缓缓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长长缺口。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一队队高大威猛的黑衣士兵,手持长枪,从地底下不断涌出来。他们浑身尘土,根本无法看清面容与身着。只能看到绿幽幽的眼睛里,鬼火一般的光芒,闪烁瘆人。 “糟了,阴兵借道。”赤霄低低道。 “好一个阴险狡诈的商郁臣!”幺离凰冷哼一声,她与赤霄同时从战马飞升到半空中。 两人同时发动战龙诀,金色的逴龙与赤红的凤凰,在两人身后的空中游弋着,它们身上的耀眼之光,交相辉映。 “幺离凰,你死定了,哈哈。”纯钧狂笑一声,骑着快马退进了烟雾之中。 他身后滚滚而来的,是一眼望不尽阴兵阴将。那些兵俑一般的鬼怪之物,刀枪不入。燕军的弩箭根本无法伤及丝毫。而它们的长枪稍微划伤燕军士兵的肌肤,便会生出一道黑烟,顷刻间整个士兵便只剩下一具骸骨,十分瘆人。 半空中的赤霄与幺离凰对视一眼,他们双剑合璧。身后的逴龙与凤凰同时喷射出了金红烈焰,将冲锋在前的阴兵直接烧为了灰烬。原来,它们甚怕三昧真火。 焰二看到赤霄手势,迅速击鼓示意,率领燕军火速腾空出战场。 逴龙与凤凰在战龙诀催动下,身体突然长大了数十倍。它们在夜空中全速的飞旋。所到之处便燃起熊熊烈火。无数的阴兵都被三昧真火烧化,发出闷响的呼声。 纯钧与美多都站在高大战车之上。美多眼见驱使的阴兵并无捞着什么便宜,她从身后取出一把桃木剑,穿过一张黄色的符纸,又咬破自己舌尖,将鲜血喷到符纸上。 符纸自己燃烧起巨大的火花,顷刻间便尽数燃散。那些符纸之灰迎风而去,突然化成了一阵碧绿的暗器之雨,直冲着赤霄和幺离凰便狂暴袭去。仔细看去,却是密密麻麻的青色毒蛇,呲牙而来。 幺离凰冷笑着,袖中展露出一枚金色的海棠花,花朵一枚一枚盛开,竟然开出了九朵金色棠花,花瓣突然旋转起来,无数根金针从花朵中飞散出来,挡住了对方的妖异暗器。 “你果然就是明月夜,暴雨棠花针,莫家的暗器。”美多惊呼着,眼见对方精妙的暗器,竟然完全抵御了自己的阴损偷袭,她嘴角耸动,恼羞成怒。 “人丑,连暗器都这么恶心。”幺离凰嫌恶道,她瞥了一眼地上被劈成几段的绿色小蛇,几乎堆积成山。 “小心。”赤霄眼见其中一条双头小蛇,竟然瞪着一双黄色眼眸,朝着幺离凰的脖颈飞身而去。他赶忙挡在她面前,一记掌剑,将双头蛇劈成了几小段。但他的手指也被双头蛇咬出了小小伤口,流出了几滴鲜血。 “贱人,你受伤了。”幺离凰惊呼,她赶忙拉住他手腕,细细观察。 “无碍,皮外伤。”赤霄不经意浅笑,但话音未落,他手指伤口迅速染黑恶化,瞬间已见白骨。 他刚想说话,一阵眩晕,竟然软软的瘫倒下来,被眼疾手快的幺离凰紧紧扶住。 她咬唇,额上冒着冷汗,从袖中晃出一枚金色丸药,立刻塞入他口中。 “情蛇蛊!歹毒至极。”幺离凰微眯双眸,将赤霄推向焰二的方向:“护驾。” 赤霄身后的逴龙突然之间变得羸弱不堪,身体也迅速变小了许多。只有那头赤红凤凰,长鸣一声,展开硕大无朋的翅膀,裹挟着金色的火焰,席卷而来。 “快将皇上送到安全的地方。”幺离凰朝着焰二嘶喊着。焰二虽然担心凰后,却被她犀利的眼神震慑,唯命是从。 “幺离凰,情蛇蛊虽然艰险,但难不倒你。可是,若无龙凤合璧,凤凰的威力也维持不了多久。待你累死了,赤霄也毒发身亡,哈哈哈……天助我也。”美多站在战车上,笑得花枝乱颤。 “卑鄙。”幺离凰不得不用尽全力,对付情蛇阵。而凤凰也竭尽灵力,用金色火焰笼罩赤焰光军护送赤霄撤退。但灵力消耗太大,火焰已经并没有方才那般猛烈摄人。 面对密密麻麻不断涌出的阴兵,与铺天盖地不曾消减的情蛇之阵。幺离凰心中暗暗惶恐,看来今日大意,中了商郁臣的奸计。但她暗下决心,即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先救赤霄回营。 疲惫至极的幺离凰,气喘吁吁。身后的凤凰终于灵力耗尽,光芒熄灭,隐入了她的身体。 纯钧趁此机会,骑着战马,挥舞着长剑,狂笑而来:“妖后,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受死吧!” 幺离凰虽然手握长剑,但身体因为疲惫颤抖不已,但她依旧气势逼人,冷笑着迎视着飞奔而来的敌人。 忽然之间,夜空中一道闪电,撕裂了暗黑天空。 一只仙鹤从亮光的地方袅袅飞来,身上驮着一个青衣男子。他衣炔飘飘,若仙若灵。颀长手指中,拿着一枚白玉笛。红唇轻启,笛音委婉。那充满了魔性的笛声,仿佛瞬间摧垮了阴兵阴将的进攻。他们痛苦的抱着头颅,一路翻滚着跌回了大地的裂缝之中。 “糟了,又是白泽。”美多惊呼一声,郁闷道。 428.突围 纯钧眼见紧要关头,突然杀出了白泽这个程咬金,心中十分懊恼。他牙关一咬,提剑偷袭冲向体力不支的幺离凰。美多阴险,她赶忙催动符咒,那情蛇阵中的万千青色小蛇,幻化成一条巨大毒蛇,张着血盆大口,直直扑向幺离凰。 幺离凰微微蹙眉,她若全力抵挡情蛇阵,便会被纯钧偷袭成功。但若迎击纯钧,很有可能会被情蛇阵活生生吞啮。电闪雷鸣间,她微眯双眸,不假思索,直面纯钧。 纯钧露出志在必得的阴险笑容,他用尽全力,挥剑斩杀。 恰在此时,暗黑的夜空中突然又劈出一道赤红的闪电。纯钧毛骨悚然,只觉得身后一道阴森恐怖的犀利直指后心窝。美多暗自惊呼,指挥青色巨蛇放弃幺离凰直朝纯钧解困,但为时已晚。 众人惊愣,只见一匹黝黑若夜的铁甲战马,身旁跟着一头狂奔不已的巨狼,银色狼毫如铁刺,尖锐獠牙若利剑。一黑一白,都疾驰如闪电。 而更令吐波将士心碎胆裂,魂飞魄散的却是马上的那位黑衣战将。 他长发飞扬,玄铁重甲,狰狞面具,都仿佛淬了巨毒的寒冷。腥红的披风飘飞舞动,几乎遮住了身后的暗夜。他手中持着一杆玄铁长枪,枪头依稀一抹红莲之光,裹挟着仍在淋漓洒落的热血。 他一路劈杀,有人尚在目瞪口呆,头颅已经被长枪挑落,在空中滑落一道高挑的曲线,看见自己浑然不知却已经没了首级的身躯,颓然倒地。 “冥……冥域杀神……哥舒寒!三眼狼军旗!逃,逃啊……”吐波士兵中一阵嘈杂,有人指着哥舒寒身后飘摇招展的狼眼图腾军旗,骑兵们哗然一声队伍四散,猝然逃命去也。 纯钧用尽力气,只躲过了心窝半分冷冽。但紧接着肩膀中赫然剧痛传来。他痛呼一声几乎晕倒。他只看见冷幽幽的枪头贯穿自己的胸前肌肉,在眼前闪过一个呼吸,那长枪又赫然离身,一个漂亮的贯穿。此时,那枪头上再滴洒的,就已经是自己的热血了。纯钧在潜意识里划过这样的念头。 他惊恐万状,手中长剑已飞,只能紧紧伏在马背上,闭着眼睛等待第二击,再无逃路的致命一击。 恰在此时,青色巨蛇一口咬住了哥舒寒,将他从马背上拽离。后者唿哨一声,那颇具灵性的黑马直直撞向纯钧的坐骑。而巨狼已经咆哮着飞跃而起,咬住了巨蛇的尾巴,猛烈撕扯。 哥舒寒长枪在手,他赤金冠上的琥珀狼眼,如一道璀璨的流光,闪过一道九色闪电,遂而一头老虎模样的巨兽,从他身体里跃将出来。 它不耐烦的抖动着漂亮的长毛,仰天发出霹雳一般的嘶吼,赫然显露巨大而锋利的獠牙。巨蛇眼见这奇异巨兽,整个身子都酥了半边。它松开口中的哥舒寒,勉力直扑向梼杌,想着凭蛮力夺取一条生路。但后者比它更迅捷更阴狠。它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撕咬住巨蛇的七寸,甩了几个来回。连咬住蛇尾的雪狼王都被摔飞了。 巨蛇吐着丈长的红舌,有气无力的瘫倒下来,又化成了万万千千被撕裂的情蛇尸体,堆积在荒地上。 雪狼王暴怒的抖落身上的尘土,朝着梼杌嘶吼一声。后者阴森森的盯着它,丈长的尾巴不耐烦的拍打着地上碎石,发出砰砰巨响。一头神兽一头灵兽,各自用自己的语言狠狠诅骂对方,毫不客气。 “放箭,放箭。”美多一脚踢倒了目瞪口呆的传令兵。吐波箭阵的统领瞬间惊醒,他颤颤巍巍一挥手。密密麻麻的弩箭便朝着哥舒寒与幺离凰铺天盖地而去。 哥舒寒又一声唿哨,梼杌腾空一跃,挡在雪狼王和白兔面前,它浑身释放出万道金光,抵挡住了狂风一般的箭雨。 幺离凰望着那从天而降的无敌战神,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他摘掉了自己的面具,朝着自己缓步而来。 腥红的披风沾染着敌人的热血,冷冽的金冠狼眼微寒。艳若冥王的容貌依稀,遂黑的重瞳,有着墨染一般化不开的深邃与清冷。他伸出颀长的手指,羽毛划过般的低语:“十七,我来了。” 她冷笑着,眼窝却炽热酸痛,仿佛被揉进了沙,难受至极。 当年的土库堡之战,她自城墙上一跃而下,他从万军之中,飞身接住。 他们身后的箭雨倾泻而下,铺天盖地的昏暗。士兵的嘶吼,兵器的碰撞,乱得一塌糊涂的嘈杂。她却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听不进耳中。她的眼睛里,只看住了他。 她记得,万线金光中,他遂黑重瞳里的惊痛与笃定。她入他怀抱的瞬间,他艳若红茶花般的唇瓣,绽放出的喜悦与感动。 她记得那一刻,自己心脏的狂跳与喜极而泣。她记得他温柔轻语:“十七,我来了。” 在她昏倒前的一瞬间,她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但他的拥抱更紧实。两个人都要揉进对方的身体里般,似乎失而复得的感激。 她听见自己的心,对自己说:“你爱这个男人,是的,你爱他……” 此情此景,犹如再现。然而却,物是人非,肝肠寸断。 幺离凰用长剑拄地,艰难的站起身来,却因体力不支又瘫倒下来。 哥舒寒扔掉长枪,及时抱她入怀。她的温软,他的心跳,都是彼此太过熟悉的魂牵梦绕。他有恍若隔世的感动,她却百感交集的含恨。 “西凉王,你僭越了……”幺离凰用手中长剑抵住哥舒寒的脖颈,冷冷道。 “十七,你便此时杀了我,我也不会再放手。”他浅浅一笑,隐匿着激动万分的感慨,故意调侃道:“大敌当前,凰后最好合作。不然,本王只有敲晕你,才能带你离开战场。” “你敢?”她蹙眉,威胁道。 他却把自己的喉咙更靠近她手中长剑,邪魅道:“敲晕你,还可趁机轻薄,本王期待已久……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值得。” 梼杌回身,不满嘶吼:“敲晕她,别废话。” 与此同时,雪狼王也回身呲牙怒斥:“都他娘的打成这样了,你还有时间和心情谈情说爱?” 可惜,那一男一女谁都没听见。他们,都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神兽与灵兽对视一眼,又互相不屑一顾的对吼起来。 哥舒寒的喉咙微微泛现一道血线,血滴顺着剑身,缓缓滑下来,但他不退反进。鲜血落在幺离凰的手腕上,炙热得她手腕微微一颤,长剑颓然落地。 “感激娘子,手下留情……”他浅笑,娴熟的抱起她,又背起长枪,缓步走向白兔。 “本宫掌有旧伤!又对战到力竭,是失手。”她扭头,不客气道。 眼见哥舒寒脖颈上的伤口,已经在愈合,不多时便完好如初。幺离凰惊诧之下,郁闷道:“看来,西凉王顺利渡劫,还功力大增?恭喜了!” “托凰后的福,虽然你的语气,一点不真诚。”他长眉一扬,似笑非笑。 “大燕又多了一位劲敌,本宫自然不高兴。”她嗤之以鼻。 他跳上战马,将她紧紧护在胸前。他用左臂揽住她的细腰,右手持枪。贴着她的耳畔,低语道:“开心些。本王此次前来,是鼎力助战……当然,还给凰后带了一些惊喜。不过,咱们得先冲出重围才好。本王希望凰后充分配合,不然……治住你,我熟门熟路。” 幺离凰还要反唇相讥,哥舒寒已经扬鞭策马。梼杌在最前方冲破吐波箭阵。雪狼王压阵。这个犀利无比的组合轻而易举便将吐波大军冲乱了阵脚,兵败如山倒。 美多眼见纯钧九死一生,被黑羽军拼死抢回了阵营。又见哥舒寒有梼杌护身,一时间也难再挫败。她只能咬咬牙,仓惶退回了朱云镇。 哥舒寒与幺离凰,成功突围。 429.解毒 哥舒寒与幺离凰,伙着梼杌和雪狼王,他们一鼓作气冲进突波箭阵,又一路厮杀出一条血路。 暗军副将岳齐与赤焰光军副将焰二,率领着各自人马,左右夹击,成功策应。美多虽然将受伤昏迷的纯钧抢回了朱云镇。但精心策划伏击于此的箭营,几乎被燕常大军摧毁殆尽,可谓损失惨重。 战事初步告捷,梼杌重回哥舒寒体内。远远的,幺离凰看见焰二正翘首以盼,等着自己出阵。她终于忍无可忍,狠狠用手肘,出其不意戳了下哥舒寒的肋下。后者猝不及防,闷哼一声。 幺离凰偷袭成功,她从马背上溜跳下来。却被一旁的雪狼王一个猛子紧紧扑倒了。那巨狼绿莹莹的眸子,满眼盈泪,带着思念也有十分委屈的怨气,用大爪子将她按在草地上,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她不忍直接推开雪狼王,更抵挡不了对方热情的拥抱。犹豫片刻,她幽幽叹息一声,终归伸臂回抱住了狼脖子。她把自己的脸庞,扎进狼王毛蓬蓬的胸口中,狠狠揉搓着,蹭掉了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低低道:“阿九,阿九,对不起。我很想你……” 雪狼王拼命舔着幺离凰的脸颊和手掌,抽噎着,乞求着。 焰二眉心微蹙,神态紧张。他一边搓手,一边急切道:“凰后,该回去了。皇上受了伤……” 幺离凰横下心来,推开狼王的脑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语:“我会再去看你的,相信我。” “阿九,回来。”哥舒寒跳下战马,他高声招呼着雪狼王。他的神情冷淡,眼眸中也藏着潭水一般的忧郁。 幺离凰捡起自己的长剑,迅速跳上焰二拉过来的白色战马。她回身望了一眼夕阳中的哥舒寒,他身影颀长,萧然而立。那一抹血红的披风,被吹得飘起飘落,他却岿然不动。 “今日多谢王爷解困,待吾皇毒伤祛除,再与王爷商议联手退敌之事。告辞!”她冷冰冰的客套。 焰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朝着暗军副将岳齐一拱手,策马跟上凰后的疾驰。 雪狼王长叹出一口气,磨磨蹭蹭走到哥舒寒身侧,鄙视的哼了一声。 “她会回来的,我保证。”他伸手,挠挠狼王的耳畔毛发,浅浅一笑。他微微抿紧了双唇,重瞳遂黑,深深几许眷恋。 不多时,幺离凰一路疾驰,回到了赤焰光军的大营。她忧心忡忡,飞奔进了大燕帅帐。赤霄的病榻前,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流千树亲自为赤霄祛除毒血,包扎伤口。但赤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他躺在锦被之下,仍旧处在昏迷之中。 “我清理了伤口,又喂他服下了解毒药,不过……似乎并不见效。”流千树净了手上的污血,正用布巾擦着手。 元一一目不转睛的盯着流千树,眼睛里藏不住的眉开眼笑。元宝见到幺离凰回营,赶忙冲过去。他有些惊慌的拽住她的胳膊,指着衣衫上的鲜血,惊呼:“姐姐,你受伤了?” “不是本宫的血。”幺离凰微微蹙眉,顾不上再与元宝多说。她净了手,疾步走到赤霄床前,将手指按压在他的脉搏上,左右手都细细诊脉一番。她又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心中隐隐不安。 “皇上中的是情蛇之毒。这种蛇从出生便成双成对,吃喝拉撒都在一起。修炼蛊毒之人,便会将雄蛇在雌蛇面前虐杀,雌蛇心生怀恨,痛不欲生,便会不断嗜食眼前看到的任何食物。阴险的术士便用断情草与人血喂食它们,百日成蛊。时间越久,戾气越深,毒性越大。七日之内,若无解药,伤口便会不断腐烂。更毒辣的,伤者在受伤期间,万万不可动情,否则就会五内俱焚,活生生痛死。”幺离凰从流千树递过来的药箱,取出金针。用镇静药材的药液浸泡了片刻,开始为赤霄施针。 赤霄虽然在昏迷之中,却眉头紧蹙,额上涔涔冷汗,身体不自知的颤抖挣扎着。他仿佛正陷入了痛不欲生的梦魇之中,颀长的手指紧紧攥成拳,指甲直直陷入了皮肉,鲜血淋漓。 他挣扎着嗫嚅道:“幺幺……幺幺……别走……” “我已经给他服了舒缓助眠的药汁,但……他在睡梦中都是你,我便无能为力。这情蛇之蛊,实在狠毒。”流千树低垂着眼眸,无奈道。 “只有绝情果,才能彻底祛毒。”幺离凰用衣袖擦擦额上的汗,小心翼翼继续施针。随着金针入穴,赤霄的神情渐渐平和起来,偶尔才会身体颤动几下。 “本宫用金针,暂时封闭了他的七情六欲。但时间不能太久,不然会有损心智。所以,必须尽快找到解药,为皇上服下。”她放下剩余的金针,幽幽叹息着。 “如此大量的情蛇,想必饲养起来也十分费力。没有新鲜的断情草,完全不可能。这深山之中一定有惊人数量的断情草。而绝情果,就是生长于断情草上的寄生果实。不过,绝情果是赤尾燕的最爱,这种恶鸟也极难对付。”流千树接言,众人都暗自心惊。 元一一眼珠骨碌碌一转,突然热情的拽住流千树的袖子,眉目传情道:“千树大人,不如我陪你上山寻找绝情果吧。果子这种东西,灵猿最能分辨的。” “不必,我自己去就好。不劳夫人大驾。”流千树甩了甩袖子,嘴角也抖动了几下。这几日,他对这位花痴的灵猿夫人,火山爆发一般的热情,实在难以消受。 “还是本宫亲自去吧。我曾经见过这种果子……”幺离凰思忖片刻,淡淡道:“毕竟,皇上也是为了救本宫才受伤。寻找解药之事,本宫自当亲力亲为。” “不可!”流千树和元宝同时大声制止。 “姐姐,深山老林里最危险了。你非要去,元宝保护你!”元宝急红了眼睛。但他还没有再拽到幺离凰的袖子,就被流千树狠狠踩了下脚背。他痛呼不已,跳着脚蹦来蹦去。 “你一个小屁猴子,自告奋勇好玩啊?山里有老虎,当心吃了你。”流千树瞥了一眼,委屈揉脚的元宝。刻意挡在了他前面,义正言辞道:“小爷的经验丰富,还是我陪凰后进山寻药。就这么定了。” “不行。你不能离开燕军大营。本宫寻药,也要避人耳目。”幺离凰笃定道,她眸色阴郁,颇有几分忧虑。 “小爷必须陪着你,不然……万一那重瞳鬼知道了,骚扰你怎么办?”流千树急不可耐道。 幺离凰一道犀利的目光,直直劈向流千树,她声音冷寒,语调决绝:“大敌当前,千树大人要谨言慎行,才好。” 流千树愣了一下,刚要解释。却被幺离凰挥手打断。她斩钉截铁道:“本宫主意已定。寻绝情果一事,无论对突波或大常,都要秘不可宣。流千树,本宫不在这几日,你扮成本宫模样,与元夫人每日都到朱云镇城墙下,轮流叫阵!焰二,你要主动前往暗军大营,与岳齐商讨共同迎敌之事。若有人……来探望皇上。便说,本宫衣不解带,寸步不离,不方便……你们可懂了……” “离凰,这样能行吗?”元一一吐了吐舌头道:“你确定,千树大人能骗过纯钧和哥舒寒?” “待本宫离营之后,便放出消息,皇上的伤情已好转,凰后自有秘术祛毒之法。”幺离凰拿起一块布巾,轻轻搽拭着赤霄额上的冷汗,还为他不自知时,掐伤自己的伤口敷了药。 “军心不可动摇,焰二将军,你心中可明白?”她眸光凛然,凝视住了手足无措的焰二。后者赶忙躬身应诺。 “凰后,此行太过冒险。”流千树蹙眉,不肯妥协。 “无碍,元宝随行,不必担心。”幺离凰淡淡道:“元宝,稍作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好啊,姐姐。元宝去准备了。”元宝闻言,欢天喜地就冲出了营帐。焰二也一鞠军礼,后退出了营帐。元一一虽然依依不舍,却被幺离凰婉言支出了大帐。 “幺丫头,你为何要带那个笨猴子去寻药,也不带我同去?”流千树不高兴道:“难道,小爷还不如一只猴子?” “因为,只有千树大人,堪当大任。”幺离凰凝视住流千树,一字一顿道:“在我回来之前,护好赤霄。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幺幺……”昏迷中赤霄突然嘤咛了一声。 幺离凰轻轻握住他的手掌,把自己的脸颊轻柔的贴在上面。她低语着:“贱人,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带着解药回来……” 430.寻果 幺离凰和元宝,带着十几个赤焰光军和一个当地猎户作为向导,悄悄潜进了朱云镇附近的赤目山。 赤目山是万重千山中的绝壁奇峰。因山中长满了一种独特的红叶柳,枝叶细长如美人目,所以这座山也被称为赤目山。山中遍布奇花异草,珍禽灵兽。但也因毒蛇毒虫层出不穷,山中隐匿了不为人知的惊悚与妖异,平日里人迹罕至。 元宝乃灵猿出身,天生不怕毒物侵袭,又对果类自带敏感嗅觉,进了赤目山便如虎添翼,忍不住上蹿下跳,不亦乐乎。他一会摘了好吃的野果,一会又采来艳丽的野花,献宝般的一股脑都送与幺离凰。但后者心事重重,完全提不起兴致来。 “启禀凰后,那个猎户说,前面就没有路了,里面有蛇神和吃人的大鹏鸟,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再往前多走一步。”带队的统领鞠礼,为难道。 幺离凰望了望前面的密林,确实已经无路可走。 高大的柳树上长满了眼睛一般的细长树叶,叶子上还有黑褐色的斑点,像极了诡异的人眼,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树干上则爬满了枝枝蔓蔓的带刺植物,长刺上挂着各种小爬虫的风干尸体,看得人浑身刺痒不已。别说向导,就是同来的赤焰光军的兵士,都从骨子里冒着寒气,不愿靠近。 “你们就在这里安营。给那个猎户十两银子,放他回家去吧。下面的路,本宫和元宝将军同行,你等在这里原地等待。”幺离凰吩咐道。她取了些干粮净水之类,打成包袱递给元宝。 统领虽然对密林深处充满了恐惧与忐忑,但他更不敢让凰后只身犯险,咬着牙道:“凰后娘娘,末将还是跟着您一同前往吧。万一您有什么闪失,末将实在不敢担待。” “这是本宫命令。你们跟进去,只会拖累本宫。”幺离凰冷冷道。她看了一眼元宝,后者点点头。 元宝仔细观察着红柳林,他停在一个地方,对着荆棘枝蔓,狠狠吹了口气。一阵狂暴的腥风掠过,众人不得不捂住眼睛。待风淡云轻时,那树林竟然生生被他拓出了一条细浅的小路。 元宝又从红柳树下,采摘了几根墨绿的蒿草,变成了一个草冠,再朝着草叶上吐了些口水,遂而戴在幺离凰发髻上。他挤挤眼睛道:“姐姐戴着这个,只管放心往前走。一般的蚊虫最怕蒿草。就算有毒虫小兽之类,它们恐怕对元宝的口水避之不及。” 元宝一马当先,幺离凰眉梢微微跳动,仿佛对着草冠的味道并不怎么自信。她走上小路,右掌运力,掌心绽放出一团金红火焰,照亮了黑黢黢的去路。她疾走几步,终于跟住了元宝的脚步。 随着两人越走越远,前面的路也越来越艰难。红柳树的树冠几乎遮住了天空,树下已经俨然黑夜,有大大小小的幽绿眼睛,一眨一眨闪烁不已。 “姐姐,你看,这是断情草吗?好多啊……”元宝突然欢呼一声。他指着红柳树下长着的半人高的野草,无垠无尽。 那草的叶子长得很像长长的宝剑,几乎绿到了墨黑,锯齿状的叶子边缘,有红色小刺。一眼望去,像极了滴血的长剑。元宝好奇,刚想伸手去采摘一棵细细查看,却被幺离凰劈手打落。 “别碰它。断情草有毒。”幺离凰蹙眉厉声道:“小心那些小刺,莫要被它割伤皮肤。” “姐姐,云宝不怕毒……”元宝挠挠头,不解道:“从来没有灵猿,被凡间的毒物,吃死的。” “嗯,我知道。但被这种草割伤,它的毒素就会迅速让人想起悲伤的过往,从而产生各种幻觉。悲伤欲绝,甚至会想死。当然,对你应该没什么太大影响……最多……也就是吃不下饭吧……”幺离凰哂笑。 她小心翼翼的从背囊里取出一包药粉,朝着自己和元宝吹了几下,让那细滑的粉尘轻轻包裹在肌肤与衣衫上,形成了薄薄的保护层。 元宝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忐忑道:“天啊,这么邪恶的东西。吃不下饭,那还不如打死元宝算了。” “这种药粉增加了滑石粉与祛草膏,断情草自然不喜欢,万一碰到了,会烧毁它的枝叶。以防万一吧……”幺离凰挤挤眼睛。 “那赶紧给我多来些。”元宝忙不迭道:“还有,绝情果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会寄生在断情草上呢?”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至毒之物,三步之内必有解药。绝情果能断七情六欲,自然是断情草的克星。情这种东西,斩不断理还乱,断之瞬间,不过重复曾经的放不下,如何不心痛?万念俱灰方为绝……绝断,就是尽灭……”幺离凰把手中的药粉递给元宝,似笑非笑道。 “你说的,元宝怎么一点听不懂啊?”元宝抱着药粉,无奈道:“你说的草药吗?” “听不懂,挺好。我也宁愿自己,从来不懂……”幺离凰苦笑道:“情或者药,都一样。不懂,就永远不会……痛……” 元宝愣了片刻,忍不住突然发问:“姐姐,你喜欢赤霄多一些,还是喜欢哥舒寒多一些?” 幺离凰掌中的赤色火焰,因为心神混乱,起起伏伏几乎熄灭。 她慌忙稳住呼吸,却难以隐藏晦暗神情。 她厉声道:“不许胡说,本宫乃大燕凰后,自然对皇上情有独钟。元宝,连你也相信那些道听途说的胡言乱语吗?” 元宝认真的盯住幺离凰看了看,赶忙捂住自己的脑袋,嗫喏道:“元宝的娘亲说,女人比男人,更容易恼羞成怒。若你说中她心事,她轻则会生气反驳,厉害的还会打人呢。姐姐,可不要打元宝啊。” 幺离凰又气又笑,无奈的摇摇头:“元一一这般,分明要教坏了元宝。不要听她乱讲。” “元宝能听到人的心跳。无论在赤霄、流千树或者元宝面前,姐姐的心跳都是一样的,稳稳的,暖暖的。可是,西凉王一出现,姐姐的心跳就会很快,特别快……完全没有节奏……”元宝认真道。 幺离凰微微蹙眉,她的笑凝固在唇畔。 她沉默了片刻,强笑着将元宝身上的荆棘刺一一摘落下来。 她温柔笑道:“那是因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不喜欢西凉王啊,见到他自然不开心。每每见到他,总想着如何将其碎尸万段,心情难免激动些许。好了,元宝乖,这样的话,万万不可对旁人讲,特别是你皇帝哥哥,明白吗?” 元宝似懂非懂,点点头,突然他被最粗壮的那株断情草上的物件,吸引了视线。 “好丑的牛屎。这地方怎么会有牛,拉了那么大一坨牛屎在草上?姐姐小心,莫要弄脏了衣裳。”元宝赶忙拦住幺离凰。 幺离凰定睛一看,果然看见那草上生长着一团褐黄,表面凹凸不平,长满了小刺儿的奇怪东西。她不禁惊喜出声:“找到了,这就是绝情果,得来全不费功夫。” 元宝倒吸冷气,他看着欢喜的幺离凰,小心翼翼用木盒子装了那坨难看的果实。他忍不住捂住鼻子倒退一步,嫌弃道:“姐姐,那是牛屎不是绝情果,怎么会有果子这么臭?” 元宝话音未落,两人头顶的红柳树冠中,突然冲下来一片巨大阴影。一只丑陋秃羽的怪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朝着他们就俯冲过来。 “元宝,小心!”幺离凰本能的伏在草地上,用身体压住了木匣。 元宝还没来得及回答,那怪鸟便用爪子掐住了幺离凰的腰际,腾空而起,飞入了红柳树的树冠之中。 一枚巨大的灰黑色羽毛从树冠上飘落下来,打落在元宝头上。 愤怒的灵猿怒吼一声,便闪现出金猿真身,他飞身跳上树干,也跃入树冠之中。 “姐姐,妖怪抓走了姐姐!”元宝一路呼喊,一路追踪着那头怪鸟。 转眼间,也都消失在红柳之中,不见踪影了。 火焰消匿,黑暗之中,一双双幽绿眼睛,闪闪发光。 怪鸟的啸叫声,在红柳树林里,盘旋不已。 431.怪鸟 幺离凰被那头硕大无朋的怪鸟,用爪子抓住了,在一层一层的树冠中穿梭着。他们冲过最高的红柳树冠,直入云霄。她的脸颊和手臂,被树枝子刮得生痛不已,但手中依旧紧紧抱住装着绝情果的木匣,一刻不敢放松。她咬紧牙关,脑海之中闪过各种自救的念头。 幺离凰隐隐约约听到元宝在身后的焦急嘶喊,但也只在转瞬之间。她和大鸟一起腾云驾雾,狂风吹掉了她头发里夹带的草叶,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赤目山顶,都在自己脚下越来越远。她心中七上八下,一时间难下决心。 怪鸟在赤目山上盘旋了几个来回,它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鸣叫。 突如其来的,山顶那棵最粗最高的红柳树冠中,冲天而出一头虎般巨兽,正是梼杌。 它眯着黝黑眼眸,紧紧盯住那怪鸟,忽然之间仰头长啸。剧烈的声波让幺离凰几欲昏厥,在她残存意识中。看到一道幽蓝闪电般的光芒,从梼杌口中劈过,正中怪鸟的右翅。它凄惨的尖叫着,翻着跟头直直就坠下从天空坠下。 怪鸟翻滚着,从一层又一层厚重的红柳树冠中,不断跌落。尽管它尽力振翅,翅膀上的鲜血淋漓洒满了树冠,也未曾再能振翅高飞。当鸟头被粗大的树枝重击之后,它的爪子自然而然也松开了。晕眩中的幺离凰咬着牙,紧紧用手指抠住木匣,终于昏了过去,她在层层树冠中坠落着。 漫无止境的黑暗中,浓重的迷雾包裹着自己。幺离凰站在夜色中,不知所措。 寒冷、饥渴、伤痛、害怕以及沉重的茫然,像黏糊糊的阴冷怪兽,紧紧抱住她的身体,不肯放手。 她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双肩,大力的喘息着尖叫:“娘……娘亲……不要丢下月夜……娘亲……你在哪里?” “十七……十七……”遥远的地方,隐约出现了一团朦胧的光亮。有个温暖的怀抱,散发着团团香气,正朝她招着手。 幺离凰抬起头,定睛看去,居然是一只烤熟的野鸡,浑身油亮,冒着热气,正挥舞着鸡翅膀,笑眯眯的召唤着她。 幺离凰努力的站起身来,以飞快的速度,奔向那团亮光中的烤鸡。她又冷又饿,迫不及待。 她一把便抱住了那头巨大的烤鸡,令人馋涎欲滴的肉香味,让她情不自禁拽起一条烤鸡的翅膀,狠狠就咬了上去。可惜,味道并不如人意,甚至有些难以下咽。 “十七,你对救命恩人,就如此报答?”一个讥哨的声音,居高临下,懒洋洋的飘扬过来。 语调悠长,声音熟悉,幺离凰心中暗惊,她猛的睁开了紧闭的双眸,不禁大惊失色。 红柳树下,哥舒寒点起了一把篝火。上面烤着那头倒霉的怪鸟,它已经拔了毛,清洗干净内脏,架在篝火上炙烤,甚至烤出了香味。 她低头扫视了一圈,暗中咽了咽口水。好香的烤鸡味道啊。 幺离凰,猝然察觉,自己还在他的怀抱之中。 哥舒寒靠在树干之上,他们身下铺着柔软的稻草。而她,双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自己口中咀嚼的,正是他隔着衣料的肌肉。 她面色惊白,迅速松嘴,又把怀中的手臂扔了出去。同时先发制人,想要点住对方的穴位。却发现右臂痛到极致,无法抬举,不由痛呼一声,袭击也歪了半分。 他早有防备,轻松躲过她的偷袭,又顺势捉住她的右臂手腕。轻轻往下一按,她惨叫不已,条件反射的用左手狠狠扇打着他的胸膛。 “十七,你右臂脱臼。若不及时接骨,恐怕……”哥舒寒一把揽住幺离凰的腰肢,控制住了她的动作。 “别动,不然……会更痛……”他低柔若羽的声音,带着微恙的炙热,在她耳后轻轻缭绕:“我数三,你忍住,不要乱叫,否则骨头接歪,还要砸断重来……一……” 但二和三声尚未数到,幺离凰更未咬紧牙关,他已经咔嚓一声,将其脱臼的手臂复位。 心中早有防备,但始料未及,他连二都没数,就痛下杀手。她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变态,不是要数到三吗……好痛!” 哥舒寒靠在树干上,畅快大笑,意犹未尽道:“第一次,都会痛……以后就好了……” 幺离凰怒从胆边生,转身一拳就击向他,口中怒斥道:“下流!” 他意料之中,以奇异的招数化解了她的窝心拳,顺便攥住她手腕。 他重瞳遂黑,邪魅莫测,浅笑道:“十七,绝情果在本王手中,你想好……” 她细眯起眼眸,冰冷的审视着,他俊美艳丽的脸庞,切齿道:“拿来,那是本宫找到的。” “看本王心情。”他舔了舔红艳若茶花的唇瓣,眼神挑衅:“你唤它,它若答应,本王就还给你。” 幺离凰闭目养神,顺了好久的气息,勉强镇静下来。 她浑身尽量放松,声音冷冽:“西凉王,绝情果乃救本宫夫君的解药,你想要什么?大燕可以交换!” “以身相许,如何?”他继续嬉笑着,眼神闪烁不已。手中却松开了她的手腕。 “见鬼,本宫宰了你!”她眼神凌厉,掌中隐现金羽暗器,刚要发射,却被胸口一阵锐痛痛到双手伏地。 “对不住,本王忘记说了。刚才凰后落地时,伤了胸骨……不过,本王已经为你包扎固定过了,并无大碍……”他掸掸袖子,特意看了看衣服上沾着口水的齿痕,笑意不绝。 幺离凰惊觉,她本能的抱住自己双肩,怒目而视:“你敢脱本宫衣衫?信不信本宫戳瞎你狗眼!” “好啊,你来……”他身手敏捷,将她推倒靠在树干上,不怀好意道:“本王接骨技术高超,不信你自己摸摸看,完美无瑕!” 他双臂将她禁锢在自己怀抱中,居高临下,深若千年寒潭的重瞳,由远而近,魅惑不已。 她看着他晶莹的薄唇渐渐靠近自己,情不自禁后退,却再无退路。但他并没有刻意轻薄。他的唇瓣在她的不过一指距离,他的鼻息却在她的上方纠缠不休。她的心又一次狂跳,此起彼伏,自觉震耳欲聋,几乎冲出胸膛。 是的,她的身体还记得他,内在的反应令她恼羞成怒,咬牙切齿。 “你……”她眸色阴沉,杀意凛然。 他却微微偏转了身体,垂首在她耳畔温柔而言:“别怕,我不会强迫你,我会耐心的等,等你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十七……”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时间似乎在他们的呼吸与心跳间,缓缓流过。她唇瓣微微颤抖。看他眉目如画,心中隐痛如蚕啮。 “你烤的,是那头怪鸟的尸体?”忽然之间,她咽了咽口水,刻意打破尴尬。 “对,赤尾燕,它比较惨,脑袋都摔漏了……不过它的胸肉鲜美,想必比本王手臂,美味许多。试试看?”他浅笑,唇角的弧线好看到一塌糊涂。 “这是幼鸟……”她不为所动,冷冷道。 “本王知道,幼鸟才肉质鲜嫩,自然可口……来,本王多年不曾亲手烤肉,不知……技术……可曾退步?” 恰在此时,两人头顶之上一片更黑的乌云盘旋而过,一阵接着一阵冷风刮过,裹挟着血腥气,令人毛骨悚然。 “本宫的意思,王爷把人家儿子射下来,烤成了肉串。当娘的那一只,会不会把你我,生吃活剥到肚子里,才开心解气呢?”幺离凰不动声色,用纤长手指,指指两人头顶上,泰山压顶的乌云一片。 哥舒寒抬头,愣了几个呼吸,幽幽叹息道:“是两只,还有……孩子他爹……” 432.报仇 “赤尾燕成年后,从来都成双成对,不死不休!”幺离凰冷冷道。 哥舒寒看看篝火上的烤鸡,又打量了下正眯着眼眸,抱肩冷笑的女人。他唇畔旋起一抹孩子气的调皮:“好啊,这一对大燕子,可比他们儿子大多了,一并烤来吃!就算一时半会找不到下山的路,口粮总解决了。” 幺离凰抬头望着由远而近,泰山压顶的两片乌云,哼了一声:“一头成年赤尾燕,足够您吃一年。你觉得,会有多大?” 哥舒寒展臂伸向她,自信的展颜一笑:“来者不拒!” 她不动声色,懒得再搭理他,她左右环顾,寻找着逃匿的佳径。 他却主动躬下身子,背向她,笑道:“本王无法照顾你的同时,再去对付那两头恶鸟。本王背着你,咱们也好合力对付赤尾燕。” “把绝情果先给本宫!”她长眉一挑,不吝威胁。 “料理了恶鸟就给你。现在你得了,那还了得,待会儿你还不得趁机,在本王后背上戳几个窟窿?”他牙齿冷白,一针见血。 乌云压顶,它们的目标越来越明确,并以电闪雷鸣的速度,直直冲击向他们。 “好……大……的鸟!”哥舒寒暗自吃惊,他倒吸冷气:“十七,事不宜迟,咱们先躲避一时。” 她傲慢的昂首,凛声道:“好,那你求本宫!” “求,求。本王求凰后开恩,让本王背着您尽快逃命!您是这世间最艳丽无双,天下无敌的女豪杰。快点儿……本王可不想成为鸟食。”哥舒寒回头,重瞳闪过宠溺与调侃。 “哼,本宫就看在……”她话音未落,已经跳上他的后背,催促道:“快走!” 哥舒寒驮住幺离凰,一个飞身就躲过了雌燕的振翅一击。他背着她,在红柳树冠间穿梭跳跃,灵巧的躲避着一对赤尾燕劈头盖脸的攻击。对两头巨鸟来说,这两个人不过蹦来蹦去的跳蚤一般,惹人厌,却逃得灵活而迅速。 “凰后不是能召唤凤凰吗,百鸟之王啊,那赤尾燕见了您,岂不拱手称臣?”哥舒寒一边潇洒的躲闪雌燕疯狂的劈杀,一边肆意调侃。 雌燕全身金色羽毛,只有尾羽是长长的赤红,它的身躯几乎可以与大鹏媲美。而那雄燕比雌燕还要大上一倍,利爪与尖喙贯穿一头成年的大象都轻而易举。两头艳丽的巨鸟,红了眼般的追杀着两人,时不时发凄厉的长鸣,一心一意要为幼鸟报仇血恨。 “本宫身受重伤,何来灵力无法召唤凤凰。再说……你把人家儿子都烤熟了。人家爹娘能放过你?”幺离凰翻了个白眼。她一手扼住他脖颈,一手痛苦的按住自己胸骨上的伤口。 “本王又非故意杀他们的孩子?谁让它轻薄本王的十七?再说,它落地时已撞伤了脑袋,奄奄一息。本王不愿暴敛天物,而已。”哥舒寒叹息一声,无奈道:“你扼住本王喉咙太紧,本王眼花缭乱,都无法集中精力,召唤梼杌。” “你上蹿下跳,本宫如何能不拽紧些。你若突然将本宫扔给赤尾燕夫妇,换得自己一线生机?本宫岂不无可奈何!”她呲牙冷哼,不但更掐紧了手臂,还故意腾出来未受伤的手,毫不客气的戳了下他后背。他闷哼一声,哂笑不已。 “西凉王独吞了很多烤肉吧,吃饱了速度还这么缓慢?难道你故意拖延时间,有何算计……”她忽然觉得自己身上濡湿难受。 讶异之中,她抬起手掌,看到指间血红淋漓。她尽力抬起身体,仔细打量着他的后背。虽然他穿着月灰衣衫,但后背却赫然划破了冗长伤口,已经晕染了大量鲜血,甚至弄湿了她的红衫。刚才仓皇逃路,竟然一时没有察觉。 幺离凰的声音都惊变了调儿:“哥舒寒,你背上有伤,为何不早说?” “不过被那垂死挣扎的鸟,啄了个小伤口,已经包扎过,并无大碍。”他语调轻松,若无其事。 不过,他略微艰难的颠了颠她的身体,低低道:“抓紧了,恶鸟猖狂,那边有山洞,咱们躲进去,暂避一时。” 她暗咬牙关,从衣襟上猝然撕下大片布料,手指颤抖的堵在他流血不已的伤口上。 其实,她已恍然明白。他背后的伤,应该是他挡在自己与垂死挣扎的赤尾燕之间,硬生生做了人肉盾牌的后果。情况危急,他不惜舍命相护。却又不愿提起,这个骄傲霸道的家伙啊,固执的性子还真一如既往。 哥舒寒眼见两块巨大的岩石中间,有个狭小的洞穴,他虚晃身体,将一对赤尾燕诱骗到红柳树冠上。他又迅速闪身蹿入了洞穴。他展臂抱住她,一路翻滚往前。还好足够及时,那雌燕的尖喙,在他们身后石壁,砍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白痕。 洞穴的入口后外窄里宽,刚好容下他们两个人,也恰恰阻止了那对愤怒的燕子,无论怎么探头伸足,都差那么一点儿够到哥舒寒的衣角。 他背靠着岩壁,一边手臂护住她,一边朝着洞口外的燕子夫妇,挑衅着:“两位神鸟,实在抱歉,令郎并非本王所杀,它是坠亡。虽然,是本王烤熟的。但……毕竟还未曾入口,还给二位便是。” 赤尾燕夫妇并不能听懂人语,即便听得懂自然也听不进去任何话。它们只顾着想把狭小洞穴中的杀子仇敌扯出来,磕出脑仁,拔出肠子,再踩个稀烂方能一解心头之恨。雌燕徒劳的伸着尖喙,目不转睛盯着洞口,而雄燕则气急败坏,把洞口周围的小红柳树拔了个一干二净。 哥舒寒眼见赤尾燕在洞穴外面生着闷气,不禁笑出声来。他刚要扭头查看被自己护在手臂下的小女人。却被对方猝不及防一巴掌呼在脸颊上。空间狭小他根本无法闪躲。 “凰后趁人之危,实在不厚道。”他舔舔微微干涸的嘴角,摇头揶揄。 “谁让你救本宫,谁让你这般救本宫?你以为,苦肉计就能让本宫原谅你?你死了,本宫找谁来复仇?”她星眸圆瞪,声嘶力竭的呵斥着。 他愣了几个呼吸,刚要宽慰。却被她轻轻扶住肩膀。 她拉转过他的身体,手指颤抖的解着他衣衫,一层一层,直见伤口。他身体的线条依旧遒劲优美,蜜色而光滑的肌肤,裹挟着黑沉香的冷郁,只是后背上冗长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他身有重明之血,尚且不能立刻止血,可见这创口之深。 她倒吸一口冷气,从背囊中找出金疮药,轻轻抖落在伤口上。又取出一枚金针,穿上一根羊肠线。 他眼角余光看到她手中金针闪烁,不禁倒吸冷气,头皮发麻。他缩了缩身体,皮笑肉不笑道:“敷药就好,本王见不得你的金针。不劳尊驾!” 幺离凰微微一愣,知道他想起早年在温泉,她用金针为他压制魂降反噬的事。她心中掠过一阵涩痛,厉声道:“若不缝合伤口,如何止血?你死了倒也不打紧,本宫担心半死不活拖累人!堂堂无敌战神,竟然畏针?” 她纤手伏在他肩胛肌肤上,手指冰凉滑腻,他不觉身体微颤。她却不容他再躲,左手持针,飞针走线。 他惶惑的闭上眼眸,心中暗自忐忑。其实,他惧的不是金针,而是她与他近在咫尺的亲密无间。他心中燃起了一团不能自控的火焰,蠢蠢欲动,不能自己。这么靠近,她的气息,她的抚摸,恍若隔世。 “别动!”她见他打着颤,以为他忍痛,心中多少不忍,终归柔和了语气:“马上就好了。你忍忍……” 他浅笑一声,淡淡道:“十七,我倒宁愿,再久些……” 她蹙眉,狠狠收针,故意刺入他肌肤更深,更负气打了个难看的结。他倒吸冷气,却虽苦尤甜。 她找出药膏又在伤口上敷了一些。再小心翼翼用布巾包扎好。 她轻轻捡起他的衣衫,一件一件为他重新穿好,尽量不碰触他的伤口。 她艰难的转到他面前,附身为他系好衣襟上的系带。长长的马尾垂散在肩膀上,露出白皙的一抹耳垂。他心里徒然蔓延起深深浅浅的思念与不舍。 他情不自禁身体绷直,声音粗嘎低沉:“对不起,十七……” 幺离凰手指间的动作戛然而止。她蓦然抬头,却不小心额头磕到了他低头的下巴。两人同时呼痛,她满眼怒气,他眉宇染笑。一种熟悉而亲昵的暧昧气息,纠缠在两人之间。 “你对不起本宫的地方,多了去了。”幺离凰恶狠狠道,她一伸手:“绝情果呢?拿来!” “刚才情况紧急,本王来不及带着身上。”哥舒寒一摊手,故作无奈。 “丢了?”她咬牙切齿,后悔帮他疗伤。 “不会,白兔忠心,会仔细看守。”他信誓旦旦。 她想起那头心黑如脸的战马,半信半疑:“接下来,怎么办?” 两人顺着洞口的光亮往外望去,只见那两头赤尾燕折腾累了,正蹲在洞口不远的地方来回踱步。 “等!”哥舒寒言简意赅。 “等它们,将咱们活埋在这里?”幺离凰翻了个白眼,她指指雌燕。 它似乎灵光一现,从远处叼来了一块岩石,扔在洞口处。雄燕瞬间明白,也跃跃欲试叼来了碎石,堆在洞口。 “本王只要休息一夜,明日恢复体力,便可召唤梼杌。”哥舒寒浅笑,他伸手就拽住她衣袖,抖了几抖。 “你干什么?”她不悦的甩开他,喝道:“明日清晨,本宫功力也可恢复如初,何必用你召唤凶兽。现在怎么办?它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洞口埋住了。” “无妨,我说过,愿与十七……同上天堂,同下地狱,生死不离。”他重瞳闪亮,不吝调侃。 “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她夺口而出:“我还有小骨头,等我回家。” 哥舒寒的双瞳之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他继续拉住她的袖子。 他似笑非笑:“既然凰后惦念皇子,就别舍不得自己的金羽毛了。朝着那鸟的眼睛和膝关节打,务必稳准狠,它吃痛自然不敢靠近。” 幺离凰眼神一亮,她寻出金羽,连发几枚。只听雌燕惨叫一声,瘸着腿蹦了好远。雄燕愤怒接棒,结果比雌燕更惨。同样被她几枚金羽钉入鸟腿中,情急之下还在岩石上蹭掉了一根硕大的羽毛,被哥舒寒手疾眼快,顺手捞进了洞穴中。 鸟羽柔软,覆盖在身上,温暖舒适。他用这个围住自己和身边意犹未尽打鸟的女人。他轻轻拍怕她的肩,调侃道:“省着点儿,别把羽毛都用光了。这两个鸟儿,鸡贼得很……” 幺离凰踢了一脚哥舒寒的膝盖,不客气道:“到里面去。万一本宫睡着了,你逃了,本宫上哪儿去找绝情果!” “本王还担心,凰后趁人不备,踢本王出去喂鸟!”他重瞳蛊惑,晶莹闪烁。 “本宫不似西凉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义正言辞,昂首蔑视。 “漓宫确实比当年明堂,更精于算计。凰后手段,本王敬佩。”他歪头,反唇相讥。 幺离凰嘴角一瞥,还要争辩,却被他用厚重的鸟羽裹进怀抱。她猝不及防,跌倒在他胸前。 “你干什么?”她惊怒,奋力挣扎。 “虽然本王很想干点儿什么……可这地方太不舒服了……”他慵懒的叹息一声:“山中寒凉,彼此取暖,捱过这一晚才能活下去。凰后,你想多了……” 幺离凰语结,她无法反驳。他说的确实事实。这赤目山诡异,白天炙热,夜晚却冷若隆冬。他们各自有伤,暂时无法运营内力取暖。其实,此刻她已经浑身上下,忍不住寒颤了。 “本宫,从未多想!”她翻了个白眼,坐下身来,谨慎的围住一小段鸟羽。 “好……好……待凰后想了,告诉本王……务必配合……”他暧昧浅笑:“金羽毛也给本王留些,御敌。” 她刚要出言讽刺,却被他用鸟羽裹住了,拥抱入怀。他的身体实在太暖和,她狠不下心来拒绝。 “睡吧,本王守夜。”他清浅低语,闭目养神。 幺离凰缩在鸟羽中,她借着隐约的光亮,凝视着他清隽深邃的侧影,长而厚重的睫毛,覆在蜜色肌肤上,形成了浅浅的阴影。他的唇瓣微微上扬,旋着若有若无的宠爱与温柔。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眼眶酸涩炙热,只能将脸孔躲进了鸟羽中,像个鸵鸟一般蜷缩起来。 恍若隔世,沧海桑田。只是,人却不能再回到从前,迈不过时光,走不出回忆,忘不下心痛…… 宁静的夜色中,哥舒寒微微睁开眼眸,他遂黑重瞳漫过一丝一缕的忧郁与无奈。他小心的调整姿势,尽量让她在自己怀抱中,睡得更舒服一些。他伸出颀长的手指,指腹轻轻划过她乌黑的长发。 “十七,无论再发生什么,莫寒都会用生命守护你……”他在心底默默道。 433.死了 赤尾燕夫妇虽深恶痛疾,却溜溜在哥舒寒与幺离凰藏身的洞穴外,苦等了一个夜晚。它们并不敢太过靠近,因为里面那个男的,使用金羽暗器手法,准头儿更狠,也更刁钻毒辣。雌燕被他打断了四根尾羽,它爱惜羽毛,心疼至极。雄燕更倒霉,不但腿瘸,连一只眼睛都被打肿了,样貌难堪,狼狈不已。 后来,这对赤尾燕也学聪明了。它们轮番诱骗哥舒寒出手,但只要他抬手,它们便迅速飞到那棵巨大的红柳树冠上。盼望着他尽快用完手中有限的暗器,这样便再无忌惮,收拾这对男女。 哥舒寒自然看出了怪鸟的诡计,他将计就计。十次发射暗器,九次都会空投。终于累得一对赤尾燕蹲在树冠上,懒得再玩猜谜的无聊游戏。心里却暗自诅咒,但愿这重瞳妖孽不得好死一百次。 太阳升起,温度迅速飙升。厚重的鸟羽将熟睡中的幺离凰热醒了。她踢开羽毛,揉着眼睛嘀咕道:“知飞,什么时辰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醒悟。想起了之前情景,方才有些手忙脚乱的,推开了哥舒寒的怀抱。 他坦然的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不吝调侃:“十七,你梦呓的毛病,到底没改啊……” 幺离凰一惊,一边整理衣衫和发髻,一边不自然道:“本宫说了什么?” 她暗自懊恼,本来昨天只想闭目养神,宁心静气。但因他在身边,心情忐忑却又不愿辗转被识破,上半夜僵硬着身体几乎无眠。但后半夜实在太过疲惫。而他身上的冷郁黑沉香又实在助眠。当年,便是他用整夜的拥抱治愈了她顽固的失眠。这后半夜,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沉沉睡去,无梦而眠。 “你喊了本王的名字……”哥舒寒眯着深邃重瞳,意犹未尽。因为一夜没睡,他眼睛下面渲染着清浅淤青,神情颇有几分憔悴。 “什……什么?”幺离凰脸色苍白,她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 “放心吧,并没有……你睡得很沉……而本王却和那两个缺德的大鸟,玩了一夜的猜猜猜……”他瞄了瞄蹲在树冠上打瞌睡的赤尾燕,叹息道:“本王乏了,睡一会……” 他自然而然的伸出颀长手指,用柔软的指腹抹去她唇畔一点口水的遗迹。遂而,又展颜一笑,把自己的下颌放在她大腿上,侧身而眠。 “滚开!”她冷冰冰威胁道,大力推了他肩头几下,却又无法撼动。 “别动……背痛……”他闭着眼睛,孩子般的嘤咛道,看起来又疲惫又脆弱。 她愣住,眼见他后背上的布巾依旧有鲜血洇透,料定他的伤因为一夜值守,并未好转。犹豫片刻,终归没有再推。后者的唇角上旋了浅浅的甜蜜笑容,不禁得寸进尺,还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右掌。 “放手……”这一次,她的挣扎更显脆弱。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紧紧包裹着她的微凉,舒服得令人不忍松开。 “不……再也不……放手……”他轻语,掌中的力道不容拒绝。 阳光从洞口投射进来一隅,洒落在两个人混杂在一起的衣袂飘飘,并非纠缠不清,而是浑然不觉。 有一刻,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冷硬,在颤颤巍巍的融化,她的内心充满了纠结、矛盾与忐忑不安。 “十七,我会等你,重新爱上我……没关系,不急……余生很长……”他轻柔低语,情意悠长而绵软:“让我来……暖你的手,你的心……” 她的右掌狠狠颤抖了一下,手指僵硬。万千情思仿佛在指间,纠缠不清。 她倒吸一口冷气,自嘲道:“莫寒,你骗我一次,我也死过一回。以后,我再不会信你的话……当年,你救我一次,也杀我一次。如今,我救你一次,你也救回我一次。你我之间,终于两清,互不相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已经选择做赤霄的凰后,以后时光,便会和他在一起,长相厮守。你……好生珍重吧……” 他并没有睁开双眸,沉吟片刻,浅笑一声:“至少,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十七……至少,你还肯认我是莫寒……万事皆无绝对,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幺离凰眸色流露着残酷的华光,刻意残忍道:“我和赤霄,已经有了孩子。” 哥舒寒突然睁开眼睛,他重瞳深若寒潭,凝视着她的星眸,沉默片刻后,他淡淡道:“无碍,我会视若己出……” 他微眯双眸,目不转睛,手指却轻轻的按摩着她掌心,缠绵悱恻。 他又魅惑一笑,声音暗哑:“我们也会有孩子的……十七,带着小骨头跟我回长安吧……我帮赤霄赢得此战,大燕自此江山无忧。” 她神情瞬间冷硬,狠狠用力一扯,将他握在掌中的手,蛮横的抽出。 “你还是如此率性而为,霸道蛮横。西凉王,本宫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本宫的命运,更不会任由旁人决断。本宫有信心,漂漂亮亮赢得这场战役,没有大常,大燕也一定能赢。小骨头是赤霄的儿子,自然要在亲生爹爹和娘亲的身边快乐成长,我们才是一家人,这就是事实。王爷伤到了脑子吧,才会对本宫胡言乱语。再有僭越,决不轻饶!”幺离凰斩钉截铁,语调寒冷。 她一狠心,错身靠在岩壁上。本来枕在她腿上的哥舒寒,脑袋撞在石地上,他痛呼一声,避重就轻道:“凰后,本王本来不傻,却被你这样陷害头痛不已,完全忘记了绝情果放在哪里。” 幺离凰冷哼一声,不客气道:“没事儿,本宫会找到王爷坐骑,若它不肯交出绝情果,本宫便将它抽筋扒皮,总能翻出来!” 哥舒寒费力的爬起身来,也靠在石壁上,笑得意味深长:“嗯,如果没有本王,你也能找到白兔。” “王爷不是近在眼前吗?自然能找到!”她皱眉道:“本宫以为,不可在此浪费时间,坐以待毙。赤霄毒蛊已深入骨髓,等不了太久时间。王爷掩护,本宫冲出去与恶鸟对战。本宫灵力已经恢复过半,以战龙诀呼唤凤凰之力,尚可支持。”她长眉一挑,顺手将自己散乱的长发简单梳理,在头顶盘成利落的圆髻。 他微微蹙眉,强势挡住她冲出去的力道。她扭头,与他遂黑重瞳四目相对。深深的潭水浮起一抹涟漪,不经意的浅笑中刻意隐匿伤痛与执着。 “我爱你,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十七是我女人,一辈子都是……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冒险。”他霸道而强硬,带着一丝凄凉道:“本王会舍命,帮凰后救燕皇……” 哥舒寒抢先一步,就想冲出洞穴,却被幺离凰伸手扼住喉咙。两人几乎同时去戳对方穴位,同时得手,又双双瘫软的倒在石壁上。两人各自惊诧,意外便如此敲到好处。 “你!”她咬牙切齿,低声斥责:“这下可好,等着当鸟食,或者做干尸吧。王爷可开心了?” “凰后的功力,确实已不可同日而语,本王佩服。本王被暗算,还是头一遭。”他哂笑着,并不紧张:“在那两个笨鸟察觉之前,看看谁能先冲破封穴。相信本王内力深厚,多少占些便宜。” “不可以。若你强行运功,伤口会开裂!”她紧张的,脱口而出。见他遂黑重瞳意犹未尽,她慌忙解释:“你死了,本宫如何对常皇交代……” “你很怕本王翘辫子?”他乘胜追击,一本正经:“若本王死了,便不会有人再纠缠凰后,也没有人会再妨碍,你们一家人的团聚时光。哎……” “你死了,本宫上哪儿找绝情果?”她心中微寒,紧紧盯着他,生怕他负气强行运功。 “本王身上有个玉哨,就算咽了气。凰后吹响玉哨,白兔自然前来。”他闭上双眸,淡淡道。 幺离凰是真慌了,她一边暗自运功想要冲开穴位,一边焦急道:“喂,你不要乱来!” 越慌张,越难以集中气力。她强行冲击了几次都没能解开穴位。眼见着哥舒寒头顶隐隐冒出淡薄的雾气,脸若金纸,她的一颗心都要狂跳出来。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不要……你……” 幺离凰话音未落,哥舒寒突然眉心一蹙,一口鲜血喷洒出来,一地淋漓尽致。他扑身向前倒了下去,直接摔在她的肩头。她只觉得他身体冰凉,口鼻之处也再无半分气息,不禁大惊失色。 “西凉王,哥舒寒,你醒醒……哥舒寒……你醒醒……莫寒……见鬼,你说话啊……”她唇齿颤抖,啮心的寒凉让她整个人都懵住了。 他死了?他死了……莫寒,他死在了自己眼前。她突然万念俱灰,肝肠寸断,眼泪一下子便喷涌而出。她想抱住他冰凉的身体,但自己却一动不能动。 她悲痛欲绝,撕心裂肺倒吸着气,剧烈的抽噎着:“死了,死了……莫寒……你怎么可以……救人……救人……有没有人……救人啊……” “你怎么可能死?你有重明之血……你是梼杌转世……哪有那么容易死掉。你……怎么敢死……我还没有原谅你……你死了我怎么办……莫寒,便追到阎罗殿,我也要追回你魂魄……莫寒,我不要你死,不让你死……求求你……不要离开十七……”幺离凰放声哭泣,眼泪流进了嘴巴里,苦苦的、涩涩的。 她终于放下了所有冷硬的戒备,纵情抽泣着,几乎喘不过气来,情绪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想我死,为何……还要苦苦气我……” 忽然之间,瘫倒在幺离凰肩头上的哥舒寒,缓缓抬起头来,似笑非笑望着面前的绝望女人。 后者目瞪口呆,氤氲在眼眶里的眼泪摇摇欲坠,一时间竟然惊到无法言语。 他慵懒的叹息一声,吐掉了口中的残血,又用自己衣袖轻柔擦着她的眼泪。 “你……你……没死?”顺了几口气,幺离凰勉强发问。 “十七舍不得我死,本王自然也舍不得死……”他活动活动手脚,似乎牵动了背后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你冲破了封穴,为何口吐鲜血?”她不信任道。 “冲破穴位是真,吐血……不过本王咬破舌尖,就为了吓吓你……谁让你气本王?”他重瞳闪过一丝狡黠。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终于相信,似乎深深松了口气,唇角旋起一抹温柔笑容:“莫寒,你没事就太好了。” 幺离凰话音未落,她也一鼓作气,冲开了封穴。遂而便以电闪雷鸣之势,狠狠扑向哥舒寒,劈头盖脸一通乱打,毫无章法,只为解气。 她一边打一边切齿道:“混蛋,让你装死。喜欢死是吧?本宫就打死你,遂你心愿……” 洞穴本就窄小,两人又近身厮打成一团。哥舒寒尽力躲避,丝毫不敢还手。 他一边闪避,一边开心不已:“本王可不敢轻而易举死了。不然,凰后一路追杀到阎罗殿,实在……不得安宁!” “见鬼,你死定了。让你骗本宫!本宫就给你个永远的安宁!”她微微红了脸,用愤怒粉饰着自己内心的虚弱,狰狞道。 他终于趁机双手握住她双腕,低声威胁:“喂,差不多得了,外面有人来了……” “又骗人……混蛋玩意儿……本宫非要拔了你的舌头……”她丝毫不肯罢休,咬牙切齿继续扑打。 恰在此时,洞外真的传来一个熟悉的人声:“姐姐,你在里面吗?元宝来救你了……” “别打了!本王认错……好不好?莫寒……错了……我发誓,再不会让十七……伤心……这真是最后一次。”哥舒寒附身,在幺离凰耳畔轻柔低语,宠溺无边:“知道你在乎我,足够了……” 他终于松开了自己手掌。任由恼羞成怒的她,用力踢倒了自己,又狼狈不堪的爬出了山洞。他唇角染笑,精神焕发,掸掸衣袖,从容跟上。 洞外站着元宝真身。一身金毛的驱神圣猿,双手举高了一枚巨大的金色鸟蛋,正洋洋得意站在红柳树下。那赤尾燕夫妇已经从树冠上飞下来,眼巴巴的看着他,一动不敢动。雌燕的双眸不住的淌着泪水,哀鸣着乞求。雄燕心疼的望着妻子,无奈而又绝望。两头怪鸟,再不敢轻举妄动。 “姐姐,你没事吧?”元宝哈哈大笑,望着幺离凰,迫切邀功道:“我找到了赤尾燕的鸟窝,偷了他们唯一的鸟蛋。这下,元宝看看它们可还敢为难咱们了……” 434.坏蛋 元宝看见幺离凰灰头土脸的从洞里钻出来,脸颊与手背上都有着细碎擦伤,不由心下十分心疼。他一路举着鸟蛋便奔了过来。金猿的个子并不比成人高多少,他轻松将比自己茁壮好几倍的鸟蛋举过头顶,让赤尾燕夫妇心惊胆战,一路小心跟随,生怕这毛手毛脚的猴子,一个趔趄再把自己的宝贝蛋摔出去,粉粉碎。 “本宫无碍……元宝,你怎么找到这颗蛋的,又如何找到本宫?”幺离凰看着金蛋,不禁眉开眼笑。想来生生受了这对怪鸟一晚上的欺负,如今元宝却得了威胁对方的重要筹码,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峰回路转。 哥舒寒也从洞穴中钻了出来,元宝一愣:“西凉王怎么也在?你受伤了,哎呀,你怎么流了这么血啊……姐姐,元宝背囊里有伤药,你赶紧帮他疗伤吧,一个常人流着么多血,会死的!” “小猴子,你倒算个有良心的。放心吧,本王死不了,如果你姐姐不再动手,本王的伤也会很快痊愈。”哥舒寒饶有兴致的踱步而来。 他看看元宝举在头顶的鸟蛋,煞有其事道:“这蛋的品相不错,若做成蛋羹,想必美味。” 眼见哥舒寒大力用拳头敲了敲蛋壳,雌燕差点当时就被吓吐了,它直接趴到了地上,两条鸟腿哆嗦不已。而雄燕焦虑的蹦来蹦去,却也手足无措,无可奈何。 幺离凰冷冷瞥了一眼哥舒寒,奚落道:“王爷再多事……多嘴……本宫自然不会客气。元宝,把鸟蛋离他远一些,防着他趁人之危。放心吧,这家伙死不了,祸害活千年……他啊,准能活过一万年。” “除了灵猿,人也有这么长的寿命吗?”元宝惊愕,不禁对哥舒寒刮目相看。 “人当然不行,但千年王八万年龟,何况其中心黑手辣的,更天赋异禀。”幺离凰长眉一扬,鄙视道。 “小猴子,本王也好奇,你如何找到咱们的?”哥舒寒并不以为忤,兴致勃勃的凝视着元宝。 “昨天,姐姐被大鸟儿抓走了。我一路狂追,竟然没有追到。还好元宝的鼻子够灵,在山上闻着姐姐的味道,一路寻过来的。后来,偏巧看到了大鸟做的窝,里面还有一颗好大的金蛋。我记得娘亲说过,鸟类都很珍爱自己的孩儿,为了鸟蛋不惜拼命相救。元宝就顺了这颗蛋走,想着万一那大鸟不肯放了姐姐,我就用这个蛋跟它换!” “原来,猴子的嗅觉竟然比狼都厉害。元什么宝?本王有天下最大的灵兽营,尚且缺个猿帅。本王看你不错,可有……想法?本王身负重明之血,可助你灵力大增!”哥舒寒伸手,抚摸了下金猿的毛脸,似笑非笑。 “我才不离开姐姐呢?”元宝吐了吐舌头,跳了两下:“元宝只喜欢跟着姐姐,姐姐开心我就开心,其他的都无所谓。” “好一个忠心的毛猴。”哥舒寒唇角微扬,意犹未尽道:“无妨,早晚……你都会归于本王麾下。不急……” “元宝,这就是个坏蛋!”幺离凰围着元宝走了两圈,仔细观察了下金蛋,突然冒出了一句。 “凰后多次出口伤人,本王……”哥舒寒摇摇头,扼腕道。 “本宫说的是这个蛋,不是你!”她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 她轻轻抚摸了下蛋壳,又沉思了些许时间,终于下定决心。 幺离凰缓缓走向赤尾燕夫妇,哥舒寒暗自一惊,赶忙跟上刻意保护。 只见这个小女人,面对高大如山的怪鸟,轻启樱唇,从口中吐出了奇妙鸟叫声,开始尚未生疏,后来便慢慢顺畅了。 雌燕的眼神,从恐惧到半信半疑,又到惊喜万分。它不顾雄燕的阻止。竟然用鸣叫声回应着幺离凰。她紧紧盯着戒备万分的雄燕,一边连续不断的学着鸟叫,一边用手指比划着各种图案。看得元宝与哥舒寒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雄鸟的眼神开始松动了。加之雌鸟在它身边,不停的忽闪着翅膀,似乎尽力催促。雄鸟终于微微点点头,退后了一步。两只大鸟都紧张而充满期待的望着幺离凰,目不转睛。 “元宝,你把蛋抬到红柳树荫下。本宫要为这个坏蛋治病。”她眨眨眼睛,逗着元宝。 “姐姐,你跟两头大怪鸟说了些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元宝听话的把蛋搬到了树下,疑惑问道。 “你姐姐和赤尾燕商量,把你留给他们当儿子,便能放了我们。”哥舒寒重瞳闪烁,不怀好意。 “啊?元宝可不要和鸟住在一起,我又不吃虫子。再说,娘亲知道了,会找过来把大鸟的毛都扒光的。”元宝咂咂嘴,咽咽口水。 “滚,元宝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本宫还不是给西凉王善后。这对赤尾燕已经八百岁了,他们本来生了两颗蛋。一颗孵出了大儿子,就是被王爷烤成了烤鸡的那一个。小儿子因为先天不足,一直不能被孵化出来,本宫会一些燕语,想帮它们治疗这颗坏蛋,若成功孵化,变也算对赤尾燕夫妇有个交代。一命换一命吧。不然,西凉王恐怕就要留在这里,继续做鸟人了。”幺离凰呲牙道。她轻轻抚摸着金蛋,又把耳朵贴在蛋壳上,仔细聆听着。 “被……被……王爷……烤成了……烤鸡?”元宝吃惊,他钦佩的打量着哥舒寒:“难怪这对大鸟,一直堵在你们藏身的洞口呢。原来,你……你把人家儿子给吃了?好吃吗……” 哥舒寒挑眉,无奈的耸耸肩,朝着元宝小声道:“那混蛋小坏鸟……轻薄你姐姐,把她的衣服都抓落了,还想把她带回鸟巢……做压寨夫人……小猴子,换了你能忍吗?” “自然不能忍。”元宝义愤填膺:“那吃掉就吃掉吧,谁让它欺负姐姐。” 幺离凰狠狠瞪了一眼哥舒寒,冷冷道:“确实有个鸟人混蛋,意欲轻薄本宫。被本宫差点打断腿。好了,元宝,不要和陌生人聊天,会学坏的。你们两个,都给本宫过来,扶住鸟蛋。” “西凉王,姐姐说的话,我听不懂啊。”元宝挠挠头,望着哥舒寒。两人合力,双双扶住了硕大的金蛋。 “小猴子,叫哥哥。本王……从长安带来了甚多鲜果,都是汴京不曾见过……有红若朝霞的妖姬果,有拳头大的碧玉葡萄,还有比蜂蜜更甜的暹罗香瓜……”哥舒寒笑望着元宝,低语诱惑道。 元宝愣了愣,口中不住的咽着口水,眼神流露出欣喜与期待,他刚想妥协,却听到幺离凰劈过来的冷冰冰威胁。 “元宝,你敢叫他……哥哥,本宫就将你赶出门去。”她斜了一眼哥舒寒。后者魅惑一笑,不吝挑衅。 幺离凰哼了一声,她退后一步,席地而坐,双掌合十,催动体内战龙诀。 不多时,一只赤红的凤凰从她体内,振翅而出,直上云天。它在红柳树上空盘旋飞翔,长长的尾羽拖着绮丽的金光。赤尾燕夫妇仿佛被石化般,它们惶惑的双翅伏地,毕恭毕敬不敢抬头相望。原来这女子竟然可以召唤百鸟之王,赤尾燕心中暗自忐忑,早知惹不起,肯定不招她啊。 凤凰轻轻扇动翅膀,一道七彩光环便笼罩住了金蛋。随着凤凰不断的鸣叫着,那光环散发出温暖的光波,滋润着蛋壳。突然之间,金蛋开始自行晃动起来,力道越乱越大。 哥舒寒和元宝都暗自惊诧,暗中用足了十成力气继续扶住蛋壳。 雌鸟惊喜的颤动着翅膀,发出了鼓励的鸣叫。忽然之间,那金蛋顶端裂开了一道缝子。一头肉呼呼,尚未长毛的雏鸟,艰难的用尖喙啄开了蛋壳,正摇头摆尾的费力从破蛋中,晃晃悠悠爬出。 “好丑的鸟!”元宝目瞪口呆,忍不住评价道。哥舒寒却一副惨不忍睹的神情,轻轻摇头。 雌燕却想看到了心肝宝贝一般,一阵风般的冲了过去,用翅膀紧紧护住丑陋的幼燕,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幺离凰微微一笑,凤凰在天空中艳丽的飞转,拖着长长的尾羽,姿势优美的飞入了她的身体。雄燕满眼感激,它恭敬的匍匐前行,朝着她鞠了好几个深深的恭礼。 幺离凰摆摆手,她起身,一把拽过来正在看热闹的哥舒寒,抓起他的食指,趁他尚未明白。便用金针刺破,取了几滴鲜血,滴进了正张着嘴的幼燕喉咙中。那小家伙吧唧吧唧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虽然小赤尾燕先天不足,但重明之血可强健它体魄。此前你儿先攻击本宫,西凉王才迫不得已还击。如今一命换一命,希望你们便不要再为难他了,可以吗?”幺离凰用燕语轻轻与雄燕沟通。 后者拼命点头,忽闪着翅膀,表示感谢。它小心翼翼衔住幼鸟,和雌燕相互点点头,一前一后飞入了红柳树冠中,不多时便不再见踪影。 “喂,凰后为何要用本王之血,做人情?”哥舒寒吮吸着食指伤口,故意夸张蹙眉:“很痛!况且,本宫……晕针。” 幺离凰栖身一步,用金针抵住他脸颊,冷冷道:“玉哨呢,还不赶紧呼唤你那黑马。赶紧的……” 哥舒寒微微一笑,张开手掌,一枚精致的翠玉哨子,出现在掌心,他魅惑低语:“本王教过十七,如何呼唤白兔……” “你……来……”她冷冰冰道。 “哦?忘了……那……本王再教你……如何吐息?”他躬身,艳若红茶花般的唇瓣突然靠近她的。她惊慌闪躲,一把抢过玉哨。 “元宝,咱们走。”幺离凰一把拽住云宝的长尾巴,转身便疾步离开。 “姐姐……怎么这么着急。不管……不管……王爷哥哥了吗?”元宝疾步跟上,情不自禁道。 “你叫他什么?”她怒道。 “赤霄是皇帝哥哥,那西凉王就是王爷哥哥了呗。姐姐,元宝不是很讨厌他哦……而且……”元宝不明就里,呲牙一笑:“我觉得,你跟他站在一起,确实比跟皇帝哥哥站在一起,看起来更舒服顺眼……” “闭嘴,死猴子。再敢胡说,本宫就……揪断你的尾巴!”幺离凰恶狠狠威胁道。 她手中用力,元宝闷声呼痛,赶忙抢救自己的尾巴,却不敢再多言什么,只能哂笑。 耳力非凡的哥舒寒,在他们身后浅浅一笑。他抱住肩,高声喊道:“小猴子,你的果子,哥哥一定送到。” “元宝,今日之事,若敢向旁人透露,小心尾巴!”幺离凰低声嘱咐。 她并没有回头再去看他,心里却亦然涌起几分失落,仿佛有什么遗落在身后的夕阳中,心里面暗暗的怅然若失。 435.哥哥 幺离凰与元宝,一路走到了山脚平坦的地方。她凭借记忆,吹响了玉哨,唤来了白兔。幸好那大黑马还记得幺离凰的气味,跟她亲热了一番,便乖乖让她把鞍袋中的木匣子取出来。 见她要走,白兔用马嘴衔住了她衣衫一角,黑黝黝的马眼睛湿漉漉的,依依不舍。她叹了口气,抱住马头,轻轻抚摸着它整齐的鬃毛。 “好好的,我会去看你的……白兔儿。”她轻声哄着大黑马。 元宝眨眨眼睛,从身后的背囊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递到白兔嘴巴前,想要讨好一下这高头大马。但大黑马一记白眼劈过去,扬起后蹄就尥了个蹶子。元宝一惊,敏捷的闪躲,手中的果子便飞了出去。 “姐姐,为什么这大黑马脾气这么暴,却对你很温柔。马不是都喜欢苹果吗……”他委屈的跑过去,把果子捡起来,悉心的擦了擦。 “白兔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马……”幺离凰哈哈一笑。她招招手,把元宝手中的果子接过来,轻轻捧到白兔面前。 大黑马这才喜笑颜开的啃住果子,瞬间就咽进了肚子里。它伸出舌头,温柔的舔了舔幺离凰的脸颊。 幺离凰抱住马头,轻轻在它耳畔絮语几句。然后毅然决然,转身拉着元宝,飞奔而去。 白兔烦躁的仰天嘶叫着,用前蹄狠狠刨着地。虽然暴跳如雷,却乖乖的等在了原地,并没有追赶幺离凰。 “你跟大黑马说什么?”元宝好奇。 “秘密。”幺离凰望着远山红云一般的柳树,袅袅淼淼,仿佛女子的眼眸,盈着泪,哭红了眼睛。她若有所思,心事重重。 元宝见幺离凰紧抿双唇,发着呆。他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愣愣问道:“姐姐,雪狼王认得你,大黑马也喜欢你,它们都是西凉王的灵兽……莫非……莫非……你以前真的是西凉王王妃明月夜?” 幺离凰浑身一颤,她狠狠甩脱元宝的手,冷冷的盯住他,生硬道:“怎么,元宝。你也相信那些流言蜚语?本宫不曾是西凉王妃,本宫一直都是大燕的凰后幺离凰。” “我没听过什么流言。都是我瞎猜的。姐姐莫要生气。你不喜欢,我便不说。再说,哪会有人跟元宝说姐姐的事情。”元宝顿了顿,带着几分寂寞道:“弈乾宫里人,除了姐姐、皇帝哥哥,还有窈娘……再没人愿意跟我说话。娘亲说,那些人都怕我,怕我会突然发狂再害了他们。只有我娘亲,会给我讲父王和亲娘的故事听……” 幺离凰幽幽叹息一声,她复而主动拉住他的手,缓缓道:“对不起,元宝。姐姐不该对你发火……你的人身和纯钧,实在长得太像了,姐姐有时候会忘记,元宝其实……还是个少年呢。等小骨头再大些,你可以和他一起玩。宫里那些人,不理他们也罢……” “其实,我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和不和我玩耍。只要我喜欢的人,不厌弃元宝,我就高兴。”元宝笑容灿烂,眼眸晶莹:“可是,姐姐。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开心。你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不过困住你的人却不是皇帝哥哥,而是你自己……我觉得,皇帝哥哥也不喜欢你不开心的。姐姐,明明心里很想做的事,却畏手畏脚,这不像你……” “是吗?有很多事情,你还不懂。元宝……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很复杂,除了爱情,其实还有很多,需要被考虑和顾忌的,比如责任,比如担当……姐姐不仅是赤霄的妻子,还是大燕的国母,本宫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大燕的颜面。并不可以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幺离凰浅浅一笑,淡淡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心里的人,并非皇帝哥哥,对吗?”元宝停住脚步,一字一顿道:“姐姐喜欢的,分明是那个哥舒寒吧,那为何还要做皇帝哥哥的凰后呢?我娘亲说,无论人或者神猿,都要和自己真心喜欢的另一半,才会开心和幸福。也只有彼此相爱的生命,才会拼了命去守护对方。就像我父王和我亲娘一样。” 幺离凰刻意微笑,却很难维持唇角的轻扬。她索性阴沉了脸色,凝视着元宝,冷冷道:“本宫的事情,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即便是元宝也不行。这件事情,不许再提。本宫真会生气。” 她停顿片刻,低垂下眼眸,幽幽道:“也许,我最爱的人不是赤霄……但我必须留在他身边,守护他,辅佐他。没有他,便不会有幺离凰。他之于我,不仅仅救命恩人那么简单。还有……凤凰与梼杌,前世死敌,天命难违。如果逆天而行,也许会重蹈覆辙,连累天下苍生,惨遭荼毒。我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喜欢,辜负了那么多无辜之人。” “姐姐,你真以为,皇帝哥哥一点儿不明白吗?”元宝叹息:“即便你能瞒住他这一时,你能瞒住他一辈子吗?虽然人的寿命并不长,但违心的日子很难过吧。元宝喜欢吃果子,如果有人非要我,装成喜欢吃萝卜。一天两天还行,但一年两年,我宁愿死……萝卜也很倒霉啊,本来可以遇到一头兔子的,他们才是对胃的。那为什么不能猴子吃桃子,兔子爱萝卜呢?为何就不能皆大欢喜呢?” “行了。哪里学来的歪理邪说?今日之事,不可再提,特别对你的皇帝哥哥。如果说漏嘴,本宫便让你吃上十年的白萝卜!”幺离凰切齿道,手中抱紧了装着绝情果的匣子。 元宝闻言,大惊失色,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狠狠点点头。 他们两人顺利来到了山脚入口处,翘首以盼的赤焰光军已经焦急无比。统领眼见幺离凰和元宝从红柳树丛中,安然而出,终于谢天谢地,赶忙迎上去。 一行人等,快马加鞭,不多时便赶回了大燕军营。 幺离凰三步并两步,疾奔入赤霄的营帐中。 远远的,她看见那火焰一般的男子,静静的躺在锦被之中。他双眸紧闭,脸色灰暗,消瘦了许多。她心痛不已。 “幺幺……”恰在此时,赤霄发出模糊的呓语,似乎有心灵感应一般。 她不假思索,双手握住他微凉掌心,轻轻的贴在自己脸颊上。 “贱人,我回来了,我带回了解药……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她温柔的轻语着。 大帐之外,站着一身戎装的流千树。他望着营帐中的人,暗暗舒了口气,然后一把抓过元宝手臂,紧紧逼视着他,低声问道:“你们,如何得到绝情果?这一路,可还有他人同行?” 元宝满脑子都是泰山压顶一般的白萝卜,不假思索,冲口而出:“元宝和凰后合力打败了赤尾燕,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了绝情果。并没有遇到其他人,不然……千树大人以为呢?” “猴子,如果你敢骗小爷,小爷会扒了你的皮。”流千树金色的眼眸,流露出威胁的冷笑。 “没有。没有其他人!”元宝斩钉截铁。毕竟,扒皮并没有吃十年的白萝卜,更可怕了。 436.屠杀 有了绝情果,赤霄所中的情蛇之毒,化解起来便轻松许多。 幺离凰亲自为赤霄的伤指刮骨疗毒,又用绝情果成药,内外兼服。不出半日,赤霄的伤情便好转起来,她也终于松了口气。她一时疲惫不已,竟然在病榻旁打起了瞌睡。 赤霄从昏昏沉沉中苏醒,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红衫的幺离凰,正握着自己手掌,趴在床榻旁,睡得又深又沉。 她的马尾辫已经松散开来,松松垮垮的垂在身侧,脸颊上亦然有些许乱发,被薄汗浸湿了。白玉兰般的肌肤上,两道浓黑的长眉,有着惊心动魄魅惑的弧度。她的唇瓣更如夏日粉莲,晶莹剔透。 看着此情此景,他不吝心存爱怜,伸出颀长手指,动作轻柔的,帮她把乱发整理到耳后。本来抓住自己手掌的小女人,模糊不清的嘤咛一句,在他身上又挪了挪,猫儿一般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愣了几个呼吸。 赤霄直觉得她的脸颊,贴近他的肌肤,带着羽毛划过般的酥痒,他心中犹若小鹿乱撞,耳垂都红炙了起来,却猝不及防的心胸一阵闷痛。他闷哼一声,捂住自己胸口,终于把睡意正浓的幺离凰,也蓦然惊醒了。 “贱人,你醒了?哪里痛……”她有些惊慌失措的跳起身来,小心翼翼查看着他的周身,又紧张的为他诊脉,却不曾发现什么异常。 “没事,寡人无碍。倒是吵醒了你,幺幺……这些天辛苦你了。”赤霄温柔道。 “你醒了就好。情蛇之毒虽有药可解,却也艰险毒辣……你的伤口尚未痊愈,还不能轻易下床走动。来,躺好吧。”她动作轻柔的扶着他,复而躺回了床榻。 她为他掖好被角,又不放心的用自己额角贴近他的,用来测试他体温。 两人肌肤相亲,她的清香萦绕着他鼻息之间。他唇角旋起一抹宠溺的笑,忍不住用手臂勾住她腰身,将她拥到自己面前。始料未及,心胸之处又涌上来锥心之痛,让他皱眉不已,脸色惊白,额上也洇出了冷汗。 幺离凰突然明白,她脸颊微红,挣扎着从他怀抱中挣脱,又嗔又怒道:“伤还没好,你又懂什么歪心思了?忘记告诉皇上了,这绝情果虽然能解情蛇之毒,却也有后遗症状。就是……擅动七情六欲,会心痛难忍。” “见鬼。情蛇之毒,动情会痛,怎么作为解毒之药的绝情果,更甚?”赤霄倒吸一口冷气,捂住自己胸口,愁眉不展。 “自然不同,情蛇之毒,让人触景生情,心痛难忍,是害人之物。但绝情果,可助人摒弃情欲,自然是救人之物。心痛就是提醒您,得平心静气呢。皇上只要清心寡欲,自然伤也就好得快些。”她煞有其事道。说完,又端起一碗药汁,打算喂他喝下,却被对方紧张的推开。 “这是什么劳什子解药。是让人出家还是当太监去?若要寡人断了对幺幺的情,寡人宁愿去死。不喝!”他赌气的转过头,不由得又捂住了胸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洇湿了衣衫。 幺离凰又气又笑道:“放心吧,不过月余时间,皇上便会伤愈,这绝情果的药效也就没了。不妨碍……皇上寻花问柳,风流倜傥的……” “寡人……寡人何时寻花问柳过?又风流倜傥过?”赤霄眯起眼眸,神情痛苦,他指指面前哂笑不已的人,无可奈何道:“幺幺,你不会趁机捉弄寡人吧?” “捉弄你?这绝情果可让本宫和元宝吃尽了苦头,差点儿被赤尾燕当成小蚂蚱,做了那对大怪鸟的夜宵。怎么,本宫千辛万苦,为皇上寻来的灵丹妙药,皇上却不领情吗?”幺离凰故意撅起小嘴,把手背伸到他面前,只见上面细碎的擦伤,赫然入目。 赤霄心疼,顾不得胸口锐痛,双手轻轻握住她手掌,急吼道:“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御医官没有及时为你处理伤口吗?来人啊……” “皇上喝药,本宫便让御医官来为本宫敷药……”她长眉一扬,故意道。 但她话音未落,他已经从她手中抢走了药碗,一饮而尽。又长臂一展,轻轻将她拥入怀抱。 他从身后环抱着她,小心翼翼的托起她双手,轻轻吹着那些细碎的伤口。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耳垂,他的整个人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明亮而又温暖,甚至炽热。 “药膏呢?寡人为你敷药……”他低语道。 “怎么,皇上不怕心痛吗?绝情果啊……”她浅笑,眼神游移。 “虽痛……犹甜……”他嗅闻着她馨香,心满意足嗫喏道。 “别闹了。焰二和流千树他们,还在账外等着见皇上……他们也一直很担心陛下呢。”幺离凰从赤霄怀抱中,灵巧的挣脱出来。 她调皮的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个爆栗,戏谑道:“看来这绝情果的分量,还能再增加几分。此前怕皇上辛苦,并没有用足……” “够了,够了!”赤霄捂住胸口,眼角跳动了几下,苦笑道:“来日方长……寡人尽量克制。这药量……就不要再加了。真的……很痛!” 幺离凰拿个软垫子,放在赤霄身后垫好,又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他额上的冷汗,这才高声道:“让两位将军久等了,皇上已经用过药,请二位将军入账吧。” 不多时,战甲加身的流千树与焰二,齐齐走进大帐。 “赤霄,你总算醒了。你倒舒舒服服睡了这几日,害得小爷天天扮作凰后,要到突波大营阵前叫阵。”流千树不客气的坐到桌前,捞起一个甜瓜便啃了起来。 焰二却眉开眼笑的向赤霄叩首,唠叨着:“陛下终于醒了,太好了。果然天佑我大燕,皇上洪福齐天啊……” “拍马屁的话就省省吧……”赤霄有气无力的挥挥手:“朱云镇的情况如何?纯钧与突波大军,可有新的动向?” 流千树和焰二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沉默了。 幺离凰暗暗心忧,她微笑道:“皇上的龙体受损,尚未痊愈,朱云镇的事情不如交给本宫与二位将军,稍候再议。” “焰二,讲!”赤霄微微蹙眉,他努力坐起身体。 幺离凰想扶住他,却被他轻轻推开。他的语调平缓却不吝威严:“寡人要知道实情。不可隐瞒。” 焰二求助的望向幺离凰,后者思忖片刻,浅浅点头。 “启禀皇上。朱云镇内还有两万多百姓和万余守城官兵,如今他们都是纯钧的俘虏。这几日,千树将军扮作凰后模样,于阵前斩了数位突波大将。这纯钧便不再轻易应战。他用俘虏挡在骑兵营前,导致我方骑兵无法推进,箭营更失去了实际作用。这还不算什么。突波骑兵营还屠杀俘虏,特别是跑不动的老弱妇孺。他们……因缺少粮草。还将俘虏人肉制成肉脯……咱们攻不进去,又无法救出这三万多俘虏……实在艰难。”焰二深深叹气,一筹莫展道。 “杀了这几日,恐怕也没有三万多,最多也就还剩两万多人……朱云镇周围的城墙与泥土,都被鲜血染红了。”流千树看了看幺离凰,郁闷道:“挖掘暗道,切断粮草,趁夜偷袭,我们都试过了,只救出了十几个人。咱们的赤焰光军却折损了数千。得不偿失……” “可恶!”赤霄震怒不已。他握紧拳头,冷冷道:“寡人要亲自率领赤焰光军,前往朱云镇强攻突波大营,救出城内百姓与兵士。不成仁便成义!” “皇上息怒,万万不可。您的龙体更重要啊。”焰二大惊失色,膝行着全力阻止。 “纯钧为人阴毒,恐怕强攻更中他下怀。若届时他以城内俘虏性命威逼你,咱们岂不进退两难?”流千树冷静道。 “那寡人也不能让大燕的子民,任人荼毒。当务之急,救人要紧!”赤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投毒……你们试过吗?”幺离凰突然问道,她眸中灵光隐现。 “试过,但纯钧和美多也是擅毒之人,并无机会。”焰二谨慎道。 “哦?不如……本宫试试……”幺离凰俯身靠近赤霄,在他耳畔轻轻絮语。 后者本来眉头紧锁,听了她的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钦佩道:“凰后啊,这纯钧遇到你,还真是……倒霉到家了。” 437.暴乱 与此同时,大燕的汴京,正酝酿着一场惊变。 虽然已经入秋,但汴京的天气依旧闷热,似乎正氤氲着一场暴雨。知了在碧玉梧桐树上,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令人心烦意乱。 入夜,兰见会馆中,温亭羽正在看书,他的桌几上焚了一线檀香,灰白的一缕烟气,裹挟着浓郁的木香,袅袅而起。忽然之间,那香竟然半截折断了,径直落到香炉中。一点火星飘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灼痛了正在出神的他。 这似乎是不祥之兆啊,温亭羽眉心紧蹙,暗自心中忐忑。恰在此时,厅外一阵嘈杂,听起来慌乱异常。他扔下手中的诗文,疾步跑出房间。只见光熙商会的镖师们,正扶住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看上去很眼熟。 “温……温大人……”那一身灰衣,披头散发的女子,挣扎着低声哀求:“救……救……小皇子。” “窈娘?”温亭羽大惊失色,他推开两旁的镖师,及时扶住了正要倒下去的窈娘。 只见,窈娘身上遍布刀口箭伤,最严重的还是后背上的一枚羽箭,箭头深入肌体,只见翎羽。左手手臂,从臂弯的部分几乎被利刃斩断,深可见断骨。她几乎已经成了个血人,却用伤臂紧紧护住怀中的襁褓。 “宫里发生了什么?医官,快叫医官!”温亭羽小心翼翼想把窈娘紧紧护住的襁褓,抱出来。却被昏昏沉沉的妇人,拼了命本能的抱住,丝毫不肯放松。 “窈娘,松手,是我,温亭羽。”他在她耳畔,轻轻低语:“你们,安全了……” 窈娘努力的盯住温亭羽,刚要说话,整个人已经瘫倒下来,因为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她怀中的襁褓散落开来,露出了小骨头正在酣睡中的小脸。 温亭羽抱住襁褓,他脸色惊白,手指颤抖,好险啊。 “启禀三公子,弈乾宫那边起火了。”一个镖师慌慌张张疾跑过来:“还有大队人马,正从宫里朝着兰见会馆,赶过来。多半发生了宫倾!” “即刻关闭院门,召集所有光熙商会的镖师守住大门,任何人不得放入。”温亭羽尽量沉着冷静道:“飞鸽传书所有的分会据点,我要知道弈乾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医官背着药箱,疾步跑进来。 众人已经合力将窈娘抬到了床榻上。医官眼见如此严重的外伤,赶忙从药盒里取出续命金丹,塞进窈娘舌下。他指挥着药童,七手八脚的迅速处理着伤口。 “各位都回避一下,这里人这么多,不利于伤者治疗。”医官一边擦汗,一边敷药包扎。 “你们都下去……”温亭羽挥挥手。众位镖师都忍住心下大骇,沉默退下。 医官狠力将窈娘背后的箭头拔了出来,又用厚厚的药巾立刻堵住。看得温亭羽惊心动魄,他紧紧抱住怀中孩子,生怕惊吓了他。 “三公子,这位妇人浑身上下几十处刀伤箭伤,能支持这么久时间,实属不易……她还中了毒……是迷药。能不能救活,在下实在不敢保证。”医官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热汗,声音颤抖。 “中毒?”温亭羽猝然一惊,他赶忙把襁褓放在床榻上,慌乱的解开一层层的布包,声音几乎惊变了调:“孩子,先看看孩子,他一直在昏睡,莫非也中了毒?” 医官顾不得手掌染血,他疾步过来,仔细的检查着小骨头周身。站在一旁的温亭羽,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来。 不多时,医官吁气道:“居然无事,简直不可思议……” 他抬头望向温亭羽,一脸欣喜与惊奇:“三公子,这孩子被这妇人护得很好,丝毫没有受伤。他也没有中毒,这孩子的身体强健的很,似乎也异于普通的婴孩。他确实睡着了,并未受到任何惊吓。这孩子,真神了。” 温亭羽半信半疑,他从床榻上轻轻抱起小骨头,放在烛光下仔细打量。孩子似乎此时才幽幽醒转,他看到温亭羽,却一点儿也不怕,反而咯咯一笑,伸出了小胖手,抚摸住了他的脸颊。 小骨头用糯糯的乳声道:“舅……舅……” 温亭羽只觉得鼻腔酸涩,眼眶濡湿。情不自禁将小骨头紧紧入怀,他亲着孩子奶香十足的温软身体,哽咽道:“你如何认得我?” “画像……”小骨头环抱住他的脖颈,兴奋的笑着。 温亭羽尽量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稳下来。他将小骨头放在桌几上站住,大手拉住他的小手,微笑道:“小骨头,你能不能告诉……舅舅,宫里发生了什么?” “着火……跑……捉迷藏……婆婆……婆婆呢?”小骨头断断续续道,他四处张望着,寻找着窈娘的身影。 “真没看出来,你这小东西,倒和你娘亲一样,是个胆子肥的。”温亭羽怜爱的抚摸着孩子胖乎乎的脸颊:“来人啊,送一碗热的羊乳来,还有……承都带过来的点心。” “小骨头,爱……舅舅……”小骨头一听有吃的,顿时眉开眼笑,手舞足蹈。 温亭羽忙不迭的扶住小娃娃,生怕他不小心跌倒,就在灯影交错之间,他突然发现。这孩子遂黑眼眸中,竟然有重瞳阴影。他不由心中一凛,急急抱住小骨头。将他的脸颊凑近宫灯,仔细端详。 小骨头的眼睛很好看,瞳孔比一般的孩子要遂黑幽深,他咧嘴一笑,那瞳仁儿的边缘便隐现一抹阴影。而那眉宇间的神态,分明很熟悉。不错,他长得很像幺离凰,也有与几分赤霄容貌的相似。但若把这孩子放在那人身边呢?似乎……才更像吧…… 温亭羽恍然惊醒,一抹苦笑渲染开来,嗫喏道:“我就知道……早该猜到的……你……果然是……” “温大人……”恰在此时,床榻上的窈娘闻了医官放在鼻息下的嗅盐,正悠悠醒转。她朝着他们,孱弱的伸着手指。 温亭羽思忖瞬间,朝着医官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要和国夫人,说些重要的事情。” 医官鞠礼:“在下就去熬药,三公子有吩咐就召唤在下。” 温亭羽抱着小骨头,缓步走向床榻。 “国夫人,弈乾宫发生了宫倾?是谁追杀你和小皇子?”他把小骨头轻轻放在窈娘身畔,又小心嘱咐道:“小骨头,婆婆受伤了,你不要淘气碰到她的伤口,知道吗?” 小骨头趴在窈娘身边,轻轻吹着她绑着布巾的伤口,带着哭音道:“婆婆,婆婆,不痛……” 窈娘挣扎着想要起身。温亭羽赶紧扶住她,在她身后放了个软垫子。她不顾伤痛,抱住了小骨头,轻轻抚摸着他的顶发,眼泪已经流淌下来。 “凰后临行之前,嘱咐窈娘,万一宫中有难,可到兰见会馆求助……”窈娘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串白奇楠沉香串,递给温亭羽:“傍晚时候,弈乾宫掖庭突然起火,有宫人趁乱下毒,想要抢夺小皇子。没想到,连羽卫军都有叛党的人。火暴长老寡不敌众,拼尽最后的力气把我和几个太监送入暗道,让我们保护小皇子逃生。他却……生死不明……我跟小骨头说,捉迷藏……骗了这孩子好好躲在我怀中,这才脱身……温大人,请务必救救小皇子。” 温亭羽接过手串,攥在手心之中。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小骨头,他叫我……舅舅……” 窈娘叹息一声,苦笑道:“对凰后来说,温大人一直都是亲人。她画了大人的画像,所以小皇子认得大人……关于凰后的过往,想必……大人比谁都清楚……她或许放下了长安的一切……却始终放不下大人……” “窈娘,不必说了。我自然会护送你和孩子,前往右江……”温亭羽握住小骨头的小手,温熙一笑。 窈娘终于如释重负,她重重的靠在软垫子里,费力的喘着气:“带着孩子,将他完好无缺的送到凰后面前,拜托了。至于我……我走不动了,这伤我心里明白……和大人一起只会拖累你们……再者,火暴长老尚不知生死,我不会丢下他……” 温亭羽垂着眼眸,思忖了片刻。他抬起头,郑重道:“好吧,国夫人放心,亭羽便拼了性命,也会将孩子安全无虞的送到凰后那里……至于这边,我会留下光熙商会的人,保护和照顾夫人。我亦会飞鸽传书大常皇帝陛下,请他即刻派兵助火暴长老平乱。但愿……时间来得及。” 窈娘微微一笑,她双手颤抖,轻轻揽过小骨头,让自己的脸颊贴着他的,一边小声嘱托着:“小骨头啊,你要听舅舅的话,舅舅会带你去找娘亲。乖……” “小骨头,想娘亲……婆婆……婆婆……走……”小骨头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处境,他兴奋的亲着窈娘的脸颊。 “婆婆……不去……婆婆在这里等着祖爷爷……咱们在弈乾宫,等小骨头和娘亲一起回来。乖……”窈娘流着眼泪,亲着孩子的额头、脸颊与小手。 “不好了。三公子,兰见会馆被羽卫包围了,外面现在打成一圈,分不出敌我,有人正在会馆外泼火油,打算点火。咱们怎么办?”一个年长的镖师推门闯入,气喘吁吁道。 “不要慌,开启机关,所有人退入秘道,进入玄铁密室。”温亭羽一把抱起小骨头,他望着紧张的窈娘,浅浅一笑:“放心吧。兰见会馆虽然并不大,但地下秘道却四通八达,直通城外。当年,还是月夜与我一起重新设计兰见会馆,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且不说会馆之内的重重机关,就足够闯入者好好享用。这玄铁密室不怕火烧,无法土遁,还储藏着足够的饮水、口粮……国夫人与小皇子匿身于此,万无一失。” 窈娘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多年不见,温大人……行为处事,倒与凰后更像了。” “国夫人安心养伤吧,我会让光熙商会的镖师,即刻进宫寻找火暴长老下落。”温亭羽将小骨头扛在肩头上。那孩子开心的不得了,发出兴奋的欢叫。 窈娘捂住自己的伤口,也展露一丝喜色。 温亭羽突然转身,居高临下望着窈娘,遂黑眼眸中旋起似有似无的清冷,他淡淡道:“国夫人,在下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小骨头,到底……是谁的孩子……” 438.救人 朱云镇,烈日炎炎。 被纯钧斩首的俘虏,城内城外都尸横遍野。城外的遗体,被赤霄令赤焰光军趁着夜色,偷偷运回统一埋在了赤目山脚下。但城内的尸首,却无人敢掩埋,就堆在各处任由其腐烂。 城里的野狗吃够了腐尸,滋养了凶性,两个狗眼腥红狰狞,有时候大白天也会突然袭击灾民,甚至咬死了老弱之人,这让本来就苟活于城内的百姓苦不堪言,惶惶不可终日。 纯钧用大量的俘虏作为肉盾和诱饵,赤霄只能暂时避而不战,却无法节制滥杀无辜的吐波黑羽军,虐杀人质。幺离凰暗中布置陷阱,却只等一场暴雨而来。但近日阳光炽烈,万里无云,她暗中焦灼,却又束手无措。她想求助于法师白泽,却又轻易不想前往暗军军营。两难之下,踌躇辗转。 这一日,大营之外却来了不速之客,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外面,里面的人却不肯露面。听闻侍女知更禀报,外面来的是大常贵客,特来献礼,务必请凰后亲见。 一边束发,一边正暗中发愁的幺离凰,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哥舒寒这家伙。她长眉一挑,扔掉手中的玉梳,冷冷道:“让西凉王回去吧,本宫军务繁忙,并无时间应酬他……” “娘娘,奴婢问过同行的白泽先生,来客并非西凉王,他说是凰后的故人,还请亲自一见。”知更带着几分困惑:“其他的,先生嘴巴严得很,一点不肯透露,那奴婢这就打发他们回去?” “白泽?”幺离凰眼眸一亮,唇角染笑:“这尊大神倒来得及时。若是白泽,本宫便要见一见。这远道而来的故人,架子还真大,让他们的车架进来吧,本宫自会……亲迎。还有,就不必禀告皇上了,他军务繁忙。这些贵客,本宫招待就好。回头,或许还能给皇上一个惊喜呢。” 知更点头应诺,她为幺离凰披上一件胭脂红绣着金色曼珠沙华的锦袍,简单绾了发髻,陪着凰后缓步前往帐外。 那车架已到幺离凰的寝帐之外。白泽并未乘车,而是抱着拂尘,一副无可奈的神情。他也看见了妆容清简的幺离凰,摇摇头,哂笑道:“本座以为,凰后不会有心情见咱们,那咱们也好打道回府,本座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哎……” “先生实在是及时雨,若您不来,本宫也正要前去拜会。离凰感激当日先生,助力击破情蛇之阵。听闻先生亲来,本宫已经备下了素菊清酒,和新鲜的烤鸡枞……” “哎呀,凰后如此客气,本座还真……心惊胆战呢。”白泽嘴角跳动几下,退后一步,谨慎道:“看来,凰后又在算计本座。这酒不喝也罢。吃人家的嘴短,本座吃过亏了。今日本座身负重任,是十三苦苦相求,务必将故人送此与凰后相聚。” “故人?本宫从出生到入宫,从未离开过大燕,能在大常有什么故人?”幺离凰风淡云轻,一拂衣袖,暗藏警惕。 “本座又没说,一定是大常的故人,莫非凰后对长安念念不忘?“白泽调侃道,却被幺离凰一记冷眼,打住话头。 他讪讪道:“几位姑娘,凰后生气了,还不赶紧下来请罪。本座便说,不要和凰后开这般玩笑,你们不听……再不出来凰后便要向本座用手段了。本座惶恐得很啊。” 车架上的门帘一挑,依次跳下了紫萱、雪见和景天。她们都穿着便服,手提着精致的礼盒。她们依次盈盈下拜,眼含热泪:“民女……给凰后娘娘请安……”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见了这几个久别重逢的当年故人,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禁喃喃道:“原来是当年的……姐妹……多年不见,你们……可好?” “托娘娘洪福,咱们都好。除了咱们,车里还有一个人,也十分想念您呢……茉茉……还不下车,给凰后见礼?”紫萱和雪见,笑吟吟的转身,把风帘挑开。 幺离凰的心一阵狂跳,眼巴巴的看着,从车子里爬出一个身穿银白衣裙的小女孩。她肌肤白皙,眉清目秀,梳着双发髻,系着赤金流苏。 茉茉早已在车中,听到幺离凰熟悉的声音,却一时紧张不知所措,如今见了朝思暮想中的面容,激动得浑身颤抖。 只见幺离凰情不自禁伸开双臂,双目噙着眼泪,轻轻呼唤了一声:“茉茉……” 小姑娘已经飞身从车子上跃下,稳稳落入幺离凰怀抱。她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狠狠将脸颊扎进那人香软的怀抱中,又哭又笑的,哪里还说得出半分言语。 幺离凰抱着茉茉,更加舍不得将她放下,她尽量镇定情绪,淡淡道:“既然都是本宫的旧时友人,快快入账吧。知更,准备牛乳炖燕窝来……茉茉,她最喜欢这道点心……其他人都下去吧,让本宫和故人,好好……叙旧……” 知更虽然狐疑不已,但恭敬的带领宫女与侍卫,依次退下。 幺离凰抱着茉茉疾步走进了寝帐,白泽微笑着跟上。紧接着,就是雪见、紫萱和景天。 不多时,帐中便传出了欢声笑语,其实也有喜极而泣。 “本宫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们……”幺离凰一边抱着茉茉,一边举起一盏素菊清酒,朝着白泽真诚感谢:“多谢先生,带故人前来相见……离凰,不胜感激。” “不敢,白泽不过受人之托……”白泽浅浅一笑,轻轻啜饮杯中清酒,赞叹道:“凰后的酿酒之术,果然越发精绝,想必失传已久的孟婆汤,早晚不在话下。白泽,翘首以盼。” “人是先生带来的,本宫便只谢先生就好。至于孟婆汤,毕竟失传已久,恐怕本宫要让先生失望了……”幺离凰话中有话。 “茉茉,还没有给娘娘请安呢。”雪见擦了擦眼泪,朝着扎在幺离凰怀中的茉茉,眨眨眼睛。 茉茉闻言,看了看雪见,又打量了下幺离凰,机灵的从她怀里跳脱出来。煞有其事的跪在她面前,郑重的行了跪拜礼。 “甥女茉茉,拜见凰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茉茉抬头,眨巴眨巴大眼睛,认真道。 “起来吧。”幺离凰本有些担心,却被孩子一本正经的叩礼逗笑了。她伸出手,拉起茉茉的一双小手,将她拉坐在自己身畔的软垫子上,轻轻问:“茉茉,谁教你这些。” “爹爹。”茉茉把脸颊贴在幺离凰的手臂上,小声的在她耳畔絮语:“爹爹说了,娘亲有难言之隐,不能当众认下茉茉的,所以……当着旁人……要自称甥女,若旁人问起来,就说凰后是茉茉的姨娘……娘亲……茉茉真的好想您啊……” “本宫也想茉茉。”幺离凰双眸朦胧,她揽住茉茉,亲亲她的小脸:“转眼之间,茉茉已经长成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记得当年,娘亲离开时,你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娃娃,你……还记得娘亲?” “记得。自然记得。”茉茉亮晶晶眼眸中,淌着大颗的泪珠:“记得娘亲,为茉茉唱的儿歌……爹爹画了很多娘亲的画像,讲了很多娘亲的事,所以茉茉,一刻不曾忘记娘亲的模样……茉茉想念娘亲,爹爹更将娘亲想念到骨头里啊。” 幺离凰心中滞痛,她被这聪明伶俐的小丫头说的话,逗引出更多的眼泪。自己硬生生一拂衣袖,狠狠擦掉,不留痕迹。她温柔的喂着茉茉吃着牛乳燕窝,却冷着心肠不接茉茉满怀期待的话。 雪见见状,赶忙拽了拽紫萱和景天。她们齐刷刷把精致的礼盒,双手奉上。 “这是主子曾经最心爱之物,有首饰、医书之类,都是主子用顺手的。”雪见低声道。 “还有王爷特意为主子带过来的糕点、零食。老白家的糖葫芦,承都的酸橙子渍饼,王爷说本还有抄手……可惜长途跋涉带不来……”紫萱紧接着说。 “还有乾坤剑、斩黄泉和……摘星揽月。”景天依旧意简言骇。 “本宫不要。”幺离凰眸色凛然,声音寒凉:“身外之物,弃了就是弃了,何必徒劳,再生是非。” 雪见与紫萱相视,有些不知所措。 茉茉翻了翻眼珠,登时嚎啕大哭起来,伤心欲绝:“凰后娘娘不收,茉茉就一直哭,哭到娘娘心软收下。” 幺离凰始料未及,她望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延绵不绝,啼声悲切的茉茉,实在手足无措。她轻轻拍着茉茉的后背,温声安慰着,但这孩子反而哭得更响亮了,抽噎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气般。 白泽侧了头,偷笑不已。这位茉茉姑娘,可是连十三都头疼的哭神转世,如今祸水他移,可见这小十三有多奸诈狡猾,老谋深算了。 果不其然,幺离凰终于不忍茉茉的嚎哭,无奈的点点头:“好,本宫权且收下,就是。” 茉茉瞬间悲声收起,变了脸般的眉开眼笑起来:“凰后娘娘待茉茉最好了。收起来,收起来。对了,雪见你们一会就跟白叔叔回去吧。茉茉要留在这里,陪着姨母住几天。茉茉好想娘娘的,行不行呢?行不行呢?” 茉茉眼巴巴的又扑进幺离凰怀中,娇声娇气的乞求着。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幺离凰终于弃械投降:“好吧,不过……” “姨娘放心,茉茉会听话。当着皇上,自然不会胡言乱语,失了礼数。”茉茉抱住幺离凰的脖颈,在她耳畔轻轻道:“娘亲,爹爹说过,不许强迫娘亲和茉茉一起回家……虽然,茉茉很想您,但……娘亲开心,茉茉才开心。就让女儿待在娘亲身边几天吧,也许……再见面,又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幺离凰幽幽叹息一声,紧紧抱住了茉茉香软的身体。 眼见小人精儿的鬼心眼子,如愿以偿。雪见她们相视而笑。看来此次不辱使命。 白泽摇摇头,悠闲的开始喝酒,他笑道:“凰后,十三还让本座,为您送来了金睛血雕营暂用。听闻城内野狗食人,凰后制作的暗器也鞭长莫及。这血雕应付野狗,可是手到擒来。就是苦了流千树,雪貂兽惧怕血雕。” “这个自然好,也不必担心流千树。可本宫担心……”幺离凰眯起双眸,盯住白泽,似笑非笑:“西凉王有无条件?” “有,当然有。”白泽哈哈大笑。 幺离凰长眉一挑,刚要说话,却被白泽打断:“凰后不必担忧,十三并无贪得无厌之心。只求一些预防瘟疫的药材,即可。” 幺离凰愣了一下,冷哼道:“这厮倒聪明。好吧,不过本宫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先生帮忙……” “你需要一场及时雨?”白泽望着帐外,似笑非笑道:“十三算到了,要不然为何要将本座送到凰后面前呢。” “他又猜到了?本宫不知该喜还是忧!”幺离凰蹙眉,郁闷道:“先生,怎么看?” “既然燕常两军联手抗敌,你们心有灵犀最好。早点打完仗,本座好回家看望朵朵。”白泽走近幺离凰,低声道:“其实,本座和凰后一个心思,并不希望你们破镜重圆。逆天之事,本座没有胆量也无兴趣。但,如果你们联手能打赢这场仗,救了朱云镇的俘虏与百姓,避免万千生灵涂炭,这是积德之事,白泽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凰后,不如暂且放下个人恩怨,先救人如何?” 439.疫灾 白泽还未离开,一场暴风雨就招摇而至,让朱云镇几乎成了沼国。 白泽心满意足的,带着一车预防瘟疫的成药丸,和依依不舍的雪见、紫萱以及景天,回去了暗军大营。 幺离凰哄睡茉茉,便换了赤红战袍与银甲,紧了发髻,束上金凤冠。带着同样一身戎装的八位侍女,悄悄前往赤霄的营帐。 赤霄的毒伤尚未痊愈,但他始终放不下诸多军务,尤其这几日纯钧大开杀戒,屠杀千余俘虏,更令他心急如焚。于是,便召集了各位将军,商量退敌之策,两日彻夜未眠。 幺离凰捧着刚刚温好的药汁,悄悄入内。帐内的将军们正争得热火朝天。攻还是守,火攻还是偷袭,都是争执的话题。 “皇上,该喝药了。”她将药盏打开,不忘轻轻吹去热气,双手送到他面前。 他欣然一笑,将药汁一饮而尽,在微微蹙眉苦味未褪之际。她拈起玉指,将一枚椰枣放进他口中,甜蜜的滋味压制住了清苦,他的心也温暖清甜。她莞尔一笑,他情动一瞬间,心胸忍不住又开始痛,这该死的绝情果啊,他暗自叹息。 “听说凰后来了故人相见,所以寡人与将军们议事便没有惊动幺幺。”他解释道,隐忍着自己的不适。 “白泽来了,还有几个以前的姐妹,正好和先生一起路过小坐,不过已经回去了。”她浅浅一笑,莞尔道:“皇上为何愁眉不展,几日来酷暑当头,不少军士都患了肠胃病。如今一场及时雨,天气就会凉爽起来。” “寡人担心的正是这场雨,看这大雨势头,恐怕会连续下上几天吧。酷热之后,寒凉之雨,那些腐尸多半会引发艰险的疫情。如此一来,营救朱云镇的难民,恐怕就更加艰难。”赤霄叹息道。 “皇上说的是,朱云镇还有近三万百姓和俘虏,若发生瘟疫,简直不敢想象。”焰二打了个寒战:“就算咱们想救,恐怕也没那么多医官和药材。到时候,恐怕赤焰光军都……难逃劫难。” “你怕,难道纯钧不怕吗?本宫相信,他比大燕将士更怕死……”幺离凰唇角旋起一抹冷笑:“城内难民发生瘟疫,他十几万的黑羽军……不怕吗?他们会怕得要死呢。因为恐惧和自私,他们会怎么做?” 众将闻言,都愣住。 赤霄眸色阴沉,他沉吟片刻道:“凰后,莫非你要利用这场瘟疫?难道这雨……” 幺离凰微笑不语,一双星眸亮若繁星,闪闪熠熠。 这边,朱云镇,纯钧的营帐。 “这一定就是幺离凰那个妖女的毒计!”怒不可遏的纯钧,一把推翻了放着饭菜的桌几。胡饼和肉干撒了一地。 “接连几日都晴空万里,怎么说下雨就下雨?雨水之后,腐尸一暴晒就会产生毒素,会爆发惊人的疫情。”他焦虑的在帐中踱来踱去,恶狠狠道:“这雨多半与幺离凰有关。简直恶毒至极。她想让城内的难民传播瘟疫,这样她不用花费吹灰之力,便将本王的黑羽军轻轻松松干掉了。歹毒,实在歹毒!” 美多狐疑的走到帐外,她用手掌接了一些雨水,放在鼻息下嗅闻着,不禁也大惊失色:“恐怕她比你想象的,更阴毒。这雨水之中,有隐隐药味。依本宫之见,幺离凰擅毒,她一定通过雨水,制造毒雨,用来扩大和加重疫情。” 纯钧一惊,赶忙暴喝道:“传本王军令,驱赶那些难民,立刻用毡子将营帐包围,黑羽军不可冒雨出行。反正那些贱民的命,也不值钱。早死早托生。” “等一等。”美多思忖片刻,沉吟道:“幺离凰下毒一向精妙,若雨水中有毒,恐怕水流,食物这些东西,也会被她利用,不得不防,王爷请三思。” “将城内所有干净的饮水、粮草都集中到军营。那些俘虏和难民,让他们自生自灭吧。美多,本王当初说过,不如杀了这些没用的人,你不听非要留着他们做人质。现在情势危急,这些人哪里还是人质,分明就是祸害。”纯钧郁闷道。 “王爷此言差矣。那幺离凰一心陷害咱们,咱们就将计就计。待大雨过后,便将这些身染疫毒的人,全数赶出朱云镇。他们不是想要回家吗,那就去找幺离凰为他们治病……看看赤霄和他的赤焰光军,能救多少染病之人。”美多阴险一笑:“收留这些人,就是引狼入室,将疫毒引入大燕军营。不收留,这些人难免心生怨恨,恐怕也会民愤滔天,都可为咱们所用。王爷,这才是攻心之计啊。” “果然妙计!幺离凰阴险,公主可比她更为毒辣,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纯钧不吝赞叹,激动狂笑道:“既然如此,那些血雕捕食野狗,也没必要射杀了,反而浪费羽箭。最好让这些恶鸟吃了染病的狗肉,再将瘟疫带回暗军那边,这样天罗地网,一石二鸟才是天助本王。哈哈……” “为了以防万一,王爷还是吩咐军医官,准备防止瘟疫的药材,让兵士们小心为妙。”美多想了想:“王爷和本宫,更要防患于未然。” “对,你说得好。本王已经能看到了,幺离凰痛哭流涕的德行。简直大快人心!”纯钧一双凤眸,精光灼灼。 大雨过后,果然又是暴晒天气。难民们被一场暴雨袭击,又缺粮少水,疫情一下子就爆发开来,很多人身上都冒出了红疹,十分瘆人。 纯钧与美多见自己预料不错,得意洋洋,立刻打开城门,将三万俘虏与灾民,尽数赶出了朱云镇。浩浩荡荡的人群,蝗虫一般涌向赤焰光军军营。纯钧站在城墙之上,露出了瘆人的冷笑。 但并非他所预料,赤霄并未驱赶大批的难民,而是令赤焰光军大开营门,用温热的粥饭迎接这些可怜的人。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纯钧咬牙切齿道:“慈心生祸害,赤霄,你被幺离凰迷惑了本心,好吧,你要做天下至善本王成全你。这是你自找的,即便本王想要救你,如今也无计可施了。” “启禀王爷,大事不好。军营中,有大量的兵士患了怪病,四肢腐烂,还引发了高热昏迷。”一个副将惊慌失措闯过来。 “怎么可能?本王不是下令,不许军士淋雨,不许饮用河水,不可食用军营之外的食物,还让军医官连夜熬制抗疫药汁,让军士们按时服下?难道,军中混进了携带瘟疫的灾民?查,给本王彻查,一旦发现沾染疫情者,斩杀后就地深埋,违者严惩不贷。”纯钧莫名其妙的一头冷汗就淌了下来,隐隐的,他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头。 “王爷,您快去看看公主吧,她……她好像也染病了。”一个军医官跌跌撞撞进来,颤抖道。 纯钧一怒之下,左右各一脚,踢翻了两个人。他三步并两步,从城墙上跑下来,直奔美多的营帐。 刚刚挑开风帘,就闻到一股肌肤腐烂的恶臭。他用衣袖掩住口鼻,看着医官为美多清理着手臂上的溃烂伤口。 “军医统领隆克奇呢?”他厉声问道。 “王……王爷,隆克奇不见了。自从昨日他最后一次给军士们开了防疫药方,便失踪了,会不会被赤焰光军的暗探给杀害了?属下马上派人去寻!”战战兢兢的副将跪在地上,颤声道。 纯钧突然恍然大悟,他倒吸一口冷气,倒退了几步,嗫喏道:“不用了。找到了,恐怕也是尸首了。公主的病,可有医治之法?” “王爷,恕属下无能,这种怪病凶猛。很多军士染病后,发病迅速,都是从四肢溃烂开始蔓延,待那黑斑长到胸口,人就没救了。属下正和其他医官,研制治疗瘟疫的方法,稍待几日,或许……或许……”医官放下给美多擦伤口的药巾,也跪倒了,脸色惊白道。 但他话音未落,人头已经落地。 美多勉强站起身来,咬咬牙又一刀砍断了自己小臂。 她一边忍痛,一边狠声诅骂道:“去死吧,无用之人,就不该活在世上。来人啊,给本宫包扎伤口。这样,总无碍了吧!本宫就不相信,幺离凰能有回天之术,可以救得了三万病患。等着吧,三日之后,赤焰光军就是死军,大燕军营就是死地一片。哈哈……” 大燕军营,赤霄的营帐之中,众将已将幺离凰围在其中,举起酒杯,庆贺不已。 “确实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凰后实在厉害,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让纯钧放了三万俘虏。只是属下想不通,凰后到底如何成计的呢?”焰二抓抓头皮,困惑道。 幺离凰笑而不语,流千树站在一旁,思考了一会,突然灵光一现,他金色眼眸闪现着得意光亮:“小爷知道。” “千树将军说说看,寡人也有不解之处。”赤霄揽住幺离凰的肩头,笑吟吟道。 “凰后请白泽降雨,雨中确实放入了药物。还有河流、野生的植物和小兽,甚至让血雕洒落的药包……”流千树娓娓道来:“不过,这些恐怕并非制造疫毒的药物,而是防疫之药。” 众人愣住,面面相觑。幺离凰长眉一展,鼓励道:“然后呢……” “纯钧与美多心怀叵测,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他们猜测凰后擅毒,会趁机设下陷阱。便会切断一些可能被下毒的渠道。还会特意安排医官,熬制防疫药物。但其实他们没想到,凰后传播的药粉其实是防疫药,那些难民出现红疹应该是正常的药物反应,代表着防疫成功!” 流千树凝视着幺离凰的眼睛,微笑道:“只是,凰后如何为黑羽军下了毒,我倒还没有猜到。” “本宫并没有刻意毒害他们。说起来也凑巧。当日本宫与元宝在赤目山寻找绝情果。本宫发现了一种细黑蚊,这种小虫子若叮咬了人体,用药不慎就会令病情恶化,看起来很像瘟疫。这种蚊子在雨后就会迅速繁殖……你们明白了吗?”幺离凰牙尖冷白,眼神狡黠。 “原来姐姐捉了小蚊子,元宝竟然不知道。”元宝雀跃着,欢叫着:“这小蚊子好厉害,听说把美多吓得一刀砍断了自己的手臂,这样说,白砍了呗。简直大快人心。” “本宫确实没有收买吐波的医官统领,但他医术有限,没有发现其中奥妙,防疫之药一般多是清热解毒之物,殊不知在细黑蚊叮咬之后,如此用药只会加速病情。并非本宫算计纯钧。而是他和美多,杯弓蛇影,自寻死路。人的心若是病了,才是绝症。染病的士兵本可以医治,但他们投鼠忌器,将病人砍杀深埋,自作孽不可活。”幺离凰浅浅一笑,怡然自得。 不多时,纯钧也知道了这些消息。但他已经将患病的军士,斩杀深埋了上万人。因此,又有不少兵士因为心存畏惧,趁夜逃脱。这一次,大燕不费一兵一卒,便轻而易举解救了三万俘虏,更扫除了黑羽军几万兵力。吐波大军,深受重创。 纯钧闻听消息,竟然被气得当场吐血。哆哆嗦嗦的手指,一时说不出话来。 美多捂住断臂的伤口,只觉锥心疼痛。她咬牙切齿道:“告诉北云,不惜一切代价,截杀小皇子湛泸。本宫要让幺离凰痛哭流涕,跪倒在本宫脚下求饶。方才以解本宫的断臂之痛!” 吐波军营一片乌云环绕,大燕的赤焰光军却在举杯庆祝。至于大常的暗军营,依旧沉默在宁静中。 白泽与哥舒寒站在半山腰上,看着燕军营里星星点点的篝火,各有心事。 “如今,她已光彩照人,不再受制于人……”白泽轻笑淡言:“她和赤霄在一起,遇到了更好的自己。这一点,你不如他。本座凭心而论。” “如今,本王也能助她一臂之力!再者,赤霄不懂她,流千树不过一知半解,而本王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这丫头的伎俩。才会安排血雕营和先生助阵。她心里,明白,我们才是天作之合。”哥舒寒淡淡道,遂黑重瞳,安静无澜。 “她是你教出来的,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彼此了解,因为骨子里是相同的人。但……两条蛇终归无法相互取暖,因为它们血都很冷。” 白泽的微笑不吝残忍和冷漠:“俘虏已经全部救出,本座功德圆满。你们的事,本座不会再插手。但……十三,破镜重圆,裂痕常在,照出来的人,也会伤痕累累……值得吗?或许,相忘于江湖,彼此还心存善念,对你们,对苍生都有益无害。” “那你为何还要将朵朵,一直留在身边?”哥舒寒冷冰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白泽。” “哎……”白泽无奈的笑了:“情关难过……所以,我没有阻拦你。梼杌,你和凤凰无法聚首,逆天而行,会粉身碎骨。” “本王不惧!”哥舒寒低垂眼眸,笃定道:“莫寒爱十七,愿为她死而后已,哪怕再一次魂飞魄散。” “如果死的……是她呢?”白泽清冷浅笑。 “我不死,她不亡。十七不会死!若……你一语成谶。我就先杀了你,再去冥殿寻十七,终归不再分离。”哥舒寒切齿道。遂黑重瞳隐现重重戾气杀意,冰凉入骨,美艳冥王的霸气,一波一波蔓延开来。 白泽幽幽叹息,摇摇头道:“冤孽啊……我放弃说服你。但,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再一次魂飞湮灭了……” 上一世,终归是我和獬豸,对你们不起。所以,才会步步为营,想保你们此生平安啊。白泽在心底默念道。 “启明星!”白泽看着墨染的夜空中,最璀璨的那一颗星,心生莫测情愫,他喃喃道:“星象诡异,也许我们所有人,再一次脱轨了。” 440.隐瞒 焰二将飞鸽传书的消息,悄悄呈报给赤霄。 两个人都面色阴沉,焰二更焦灼不安,他不停的搓着手,嘴里小声叨咕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赤霄沉吟片刻,低声问:“这消息,凰后可知情?” 焰二坚定的摇摇头:“弈乾宫内乱,火暴长老将国夫人和小皇子拼死送出了宫。渊亲王从封地及时赶到,救了重伤的火长老。常皇夜斩汐也派了最近的守军,助力平叛。但……国夫人和小皇子,目前为止,还尚未有消息。这份军情实在牵扯太大,属下没敢报知凰后,第一时间就来禀告皇上。请陛下定夺,如何……” “母子连心,凰后若知道了,恐怕会不顾一切,离开军营去寻找小皇子。这便会中了纯钧与美多的毒计,趁此牵制凰后,从而消减赤焰光军的兵力,再来搏命一击。”赤霄沉声道:“寡人甚至担心,凰后能不能承受的住,这样的打击。小皇子是她……第一个孩子。寡人担心,她情急之下,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皇上的毒伤未愈,若凰后再离开军营,恐怕于我方大大不利。可不告诉凰后,万一小皇子有什么闪失……渊亲王亲自搜遍弈乾宫,甚至汴京城,也没有找到国夫人和小皇子下落。如此情势,实在棘手。”焰二惶惶不安。 “若纯钧与美多得手,恐怕已经用小皇子来威胁大燕。”赤霄静下心来,缓缓道:“兰见会馆,搜了吗?温亭羽还在汴京,光熙商会的势力强大,连常皇夜斩汐都派人助力平叛。温亭羽怎么可能不出现呢?唯一的可能就是,国夫人向温亭羽求救,若有他和光熙商会保护小皇子,必能化险为夷。如今内乱未定,以温亭羽谨慎小心的性格,不会轻易让窈娘和小皇子露面。寡人判断,目前小骨头是安全的。” “属下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焰二兴奋得眼睛发亮:“那属下即刻回书渊亲王,尽快打探温亭羽下落。既然如此,这消息是不是就能告诉凰后了?” “不可。”赤霄果断摇头:“不要低估了一个母亲的舔犊之情。凰后知道了,并不会如寡人一般,能够理智的判断情势。即便她留在右江,恐怕心里也会备受煎熬。这段时间,她照顾寡人,还代寡人上阵出征,身心俱疲。寡人担心,她会一下子崩溃下来。若……让寡人在凰后和小皇子之间权衡利弊,寡人虽然煎熬万分,但万万不能不考虑凰后周全。” “但愿,凰后日后知道了,也能体谅陛下的一片苦心。”焰二低下头,艰难道。 “火长老的伤,严重吗?”赤霄望着帐外的树林,一片郁郁葱葱,绿得近乎墨青,映得他眸色也一片寒凉与忧郁。 “右臂被斩断,失血过多,功力怕是自此废了,幸好性命无忧。”焰二回答,不由叹息。 “命御医官好生医治火爷爷,用最好的药。令渊虹彻查弈乾宫,清理叛党,一经查获,就地诛杀,绝不姑息。焰二,急调赤焰军精锐,顺着汴京到右江的路标,一路搜索,看看能不能找到小皇子下落,但千万不要惊动百姓。凰后那边,暂且不要禀报。两军马上就要进入决战,军心不可有丝毫动摇。”赤霄犹豫了几个呼吸,他低声笃定道。遂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皇上,属下还是担心,若凰后知晓,恐怕会影响帝后琴瑟和谐……”焰二深深一惊,忍不住提醒。 “寡人是大燕的皇帝,凰后是大燕的国母。此战关系着几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你让寡人为了一己之私枉顾那些人命吗?湛泸也是慕容皇族的男儿,他亦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他是寡人的儿子,便没有更多的选择。寡人相信,有温亭羽和光熙商会的佑护,他会平安无虞。尽快结束战斗,将吐波大军一网打尽,才能增加小皇子平安归来的稳妥。万一,寡人说的是万一,那便是天命。寡人欠了这孩子的,来世再还。凰后会伤心……但时间会医治心痛……我们还会有皇子的。”赤霄艰难道,他刻意挺直腰背,赤红背影犹如一座大山,巍然屹立。 一炷香的时间后,暗军的暗探已将秘密情报,呈送到了哥舒寒的营帐之中。 哥舒寒微微一笑,重瞳凛然:“赤霄,你这么想赢这场仗吗?连儿子都可以牺牲不顾……” “换了你,你会为了救一个孩子,牺牲几十万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吗?”白泽撇撇嘴角,饶有兴致。 “不会。”哥舒寒长眉一扬,斩钉截铁:“得不偿失,赔本买卖,本王又不傻。” 白泽摇摇头,哥舒寒却唇角染笑,带出一抹清冷的霸气,继续道:“但若是十七的孩子,本王不在乎是否会辜负天下人,那孩子必须救。阿九,别蹲在外面骂娘了,赶紧滚进来,你有事要做了。” 白泽愕然,遂而别有兴致的大笑着:“十三,那孩子,是你的吧?” 哥舒寒回头,似笑非笑:“本王也希望,可惜不是……” “那你就是个疯子,简直不顾一切。”白泽咂嘴,揶揄的拍掌喝彩:“赤霄要赢得天下,你却盯着他的女人。格局之上,已经输了人家。” “十七若失了这个孩子,一定会心痛。”哥舒寒垂眸,不带感情道:“旁人死活,本王为何要放在心上?天下担当,那更是皇帝的事,本王只要十七开心,为了她,本王可以负天下人!斩汐为江山社稷能舍弱尘,本王可没那种帝王胸怀。” 话音未落,雪狼王阿九不耐烦的,把硕大的狼头伸进营帐,不高兴的瞪着哥舒寒,用狼语问候着哥舒寒的十八代祖宗。 “行了,十七的孩子丢了,你去帮本王把他找回来。”哥舒寒一把薅住狼脖子,生生把阿九拽进营帐:“暗军兽营,全部归你调遣。暗军骑兵再给你三万精锐。阿九,你得把那孩子一根毛不能少的,给本王带回来。对了,同行的还有温亭羽,你的老熟人。他的死活,本王不在乎,完全看你心情!” 雪狼王一听十七的名字,登时心情振奋起来。狼王热情的抱住哥舒寒的脖颈,伸出大舌头就想舔他。却被后者嫌弃的一把推开。 “去吧,即刻出发。办好这件事,十七定会跟咱们一起回长安。”哥舒寒拍拍雪狼王的胸脯,刻意诱惑。 雪狼王得意的仰天长啸,喷洒了哥舒寒与白泽一脸的哈喇子,然后就不顾一切,一头就冲出了营帐。 “老狗,早晚把你炖成火锅!”白泽咬牙切齿的用袖子,狠狠擦着脸,气道:“你就放心让这没脑子的大狗去救人?” “阿九不过欲盖弥彰。救人,当然还要本王亲自出马。纯钧和美多这两个混蛋,恐怕只有本王才能降服!”哥舒寒不吝得意,邪魅浅笑:“这个礼物,恐怕比什么都实际,都贴心。本王还得感谢赤霄,他要江山,我要十七。” “哼哼,是啊……没有人比您……更了解混蛋的心思。因为,梼杌,一直稳坐在混蛋之首的宝座……”白泽冷哼一声,心里默默道。 且说那一边,温亭羽带着小骨头,从汴京的水路出发,一路得到了光熙商会的暗中保护,尽管周折不断,却也掩人耳目,顺利进入了右江之地。 雁南关一过,便是荒芜的大草原。光熙商会虽然在朱云镇有分会,却也惨遭吐波大军的荼毒。温亭羽带着数百镖师,一咬牙只好选择崎岖而隐秘的山路,向着赤焰光军的大营,艰难前行。 山路难行,猛兽毒虫甚多,加之吐波黑羽军北卫率领的暗探,一路紧随的追杀与暗袭。光熙商会的镖师已经折损过半,随身携带着补给也日渐消减,温亭羽不仅暗自忐忑,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所幸,这小骨头虽然不到两岁,却是十分活泼,身体硬朗的孩子。虽然出身皇族,他却并不挑食,性格又开朗,照顾起来并不棘手。 温亭羽一路之上,一直小心翼翼将孩子背在身上,抱在怀中,照顾起来从不假人之手。十几天下来,他已经和小骨头感情渐深,犹如自己亲生骨肉一般。 小骨头也特别喜欢温亭羽,这个虽然是第一次相见的舅舅。他温柔体贴,说话慢条斯理,又舍得花银子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比严厉的母后和威武的父皇,都要讨喜太多了。这逃难的日子,竟然也过得险中有趣,小骨头甚至十分享受,乐此不疲。弄得温亭羽也哭笑不得。 温亭羽的性格谨慎,进了右江之后,便令一行队伍都换了装,他们扮成了逃难的地方乡绅和家丁。小骨头也十分配合,说话越发流利起来,冒出来地方话的只言片语,竟然能骗过猎户和农户。进了山,这孩子仿佛完全放飞了天性,花花草草,鸟鸟虫虫,玩得不亦乐乎啊。 温亭羽突然发现,这孩子不禁聪明伶俐,甚至天赋异禀。因为一般的鸟兽,甚至毒蛇,都十分畏惧小骨头。比如一条凶猛的竹叶青,竟然被小骨头趁他不注意,把毒蛇划拉到手中玩耍。而那无奈的青蛇,竟然像面条儿一样,任由小骨头把玩。温亭羽不仅心下暗自吃惊,想必这孩子不但遗传了父母的奇异基因,未来也会大有故事吧。 一行人等,进了赤目山。温亭羽看着地图,心中仔细盘算,再有三日,一定能抵达大燕军营了。 441.猎犬 温亭羽带着小骨头要穿越赤目山,前往大燕军营的秘密情报。 赤霄、哥舒寒和纯钧,这三方几乎同时知晓,各自人马都在暗中布置了天罗地网,悄悄进入赤目山中,各有目的,分秒必争,志在必得。 温亭羽已嗅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他发现赤目山中出现很多陷阱,都是刚刚设置下的。而他们已经遭到了三拨黑衣人的阻杀,折损了十几个镖师。所幸遇到了赤焰光军的副将江西然,他带领三千精锐解决掉了吐波北云的堵截,却被毒荆棘所困,队伍折损过半。温亭羽号令镖师队,用随身带着的祛草粉,反而为赤焰光军解困。 “多谢温大人救命之恩。”江西然感激道:“叩谢大人救助小皇子殿下。皇上命末将前来接应,保护您和小殿下前往大燕军营。没想到,反倒先让大人帮咱们解困,末将惶恐,感激不尽。” 这个江西然,是赤焰光军中的后起之秀,性格耿直,在汴京也曾与温亭羽打过交道。江西然心中暗暗敬仰温亭羽,同样年轻,却已成为一品大员,除了才华横溢,人品更为贵重。 今日得见温亭羽,特意背了暗藏寒铁的背篓,能抵挡暗器袭击,用以保护小皇子。虽然对他这个文弱书生来讲,绝对是一份不小的负担,但他不肯假人之手。江西然见他将小皇子照顾得如此滴水不漏,心里更添好感。 温亭羽拉起江西然,微笑道:“这祛草粉,也是在下一位故人留下的礼物,她最擅长制毒,别说毒荆棘,就是血尸蛊毒之类,也不在话下。既然将军前来接应,想必弈乾宫内乱之事燕皇陛下已经得知。凰后也一定心急如焚吧,咱们就不客套了,尽快赶路。让凰后与小皇子早些见面。” 两人相视一笑,江西然迅速整理队伍,将余下兵士与光熙商会的镖师,变成四面阵。将温亭羽与小骨头紧紧包围在正中。他们用祛草粉和火油,在毒荆棘中开辟出平坦的小路,谨慎前进。 眼看就要天黑了,江西然犹豫片刻道:“温大人,这赤目山咱们从来没穿越过,夜路崎岖危险太大,不如暂且扎营歇息一晚,明日一早继续赶路。放心吧,末将已向大燕军营发射了烟火信号,禀报皇上成功找到小皇子,陛下一定会派兵前来接应。” 温亭羽微微蹙眉,心中一凛,心道这江西然过于激进,此法不妥,发射信号岂不也会告之敌方,自己的位置?但他理解这位年轻副将的焦虑心态。 他望了望密林之中,深不可测的黑暗,听着怪鸟凄凉的鸣叫。 小骨头已经在他身后的背篓里睡熟了。他心里挣扎再三,还是点点头,低声道:“请将军务必加强戒备,夜沉天黑,若有成群野兽偷袭,或吐波黑羽军围剿,咱们在明处,必然防不胜防。” “大人放心。末将自会小心谨慎。”江西然挥挥手。他让赤焰光军在略微平坦的石坡上搭建营帐,点燃篝火,设置御敌陷阱。 不多时,疲惫的兵士们,除了守夜的都沉沉睡去。江西然则亲自带领守卫,在营地周围往返巡逻。 温亭羽却抱着甜睡的小骨头,心中思绪万千,睡意全无。 这孩子的侧脸,线条清晰秀美,鼻梁很高,睫毛很长。他偶尔砸吧砸吧小嘴,发出清浅的梦呓,在温亭羽看来,实在可爱至极。 温亭羽轻柔而亲昵的伸出温暖手指,轻轻擦拭着小骨头的口水。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我和……月夜的儿子……”他清浅喃喃自语:“又会怎样呢?这是不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幸福……” 他自嘲哂笑着,眼眸之中划过一丝难过,呢喃着:“小骨头,舅舅真的很喜欢你。愿你一生平安,不要像我们这一代,匆匆忙忙,浑浑噩噩。” 忽然之间,守卫的队伍突然混乱起来。只听江西然厉声高喝着:“有狼群,迎敌,准备迎敌!” 临时营地中一片喧嚣,睡梦中的兵士被猝然惊醒,本能的拾起身边武器,严阵以待。 温亭羽心中一惊,他敏捷的抱起小骨头,将他放入背篓中,他转念一想,将背篓改变方向,捆绑在胸前。 他挑开营帐的风帘,心中凉嗖嗖一片。只见不远处茂密的丛林中,密密麻麻的幽绿眼睛,还有隐约的人影晃动,伴随着生生吠叫。 “不是狼,是狗!”温亭羽蓦然察觉,他大喝一声:“有驯兽师,是吐波黑羽军。” 话音未落,对方一声唿哨,数不清的猎狗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这些狗可并非当地土犬,而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草原猎犬。它们身形高大,凶猛,有着狮子一般的速度、嗜血和暴烈。它们在黑衣驯兽师的指挥下,呲着犬牙,流着口水,撕咬着自己看到的一切生命。 赤焰光军的士兵爆发了鬼哭狼嚎,他们奋力抵抗,也被猎犬撕咬得血肉横飞。 江西然尽力劈杀,指挥剩余的人马,将温亭羽和小骨头紧紧包围。 赤焰光军只能一边斩杀恶犬,一边步步后退。不多时,士兵与镖师都死伤过半,连江西然也被猎犬咬伤了大腿,鲜血直流,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温大人,吐波恶犬凶猛。末将尽力突围数次,尚不得突破,如今只能让末将尽力引开恶犬,你和镖师们带着小皇子趁机从南面山崖逃脱。”江西然一边说,一边仓促的将温亭羽裹着小皇子的包袱皮扯下来。 温亭羽见江西然,利落将战袍斩落一块团起来,用包袱皮绑在胸前,伪装出一个孩子的形状。他心中一沉,赫然明白这年轻将领要破釜沉舟,以自己的肉身作为饵,为他和小骨头以命搏杀出一条生路。 他心情沉重而无奈,重重扶住了江西然的肩头,沉吟片刻,只说得出两个字:“保重!” 江西然释然一笑,遂而一咬牙,挥刀向前一指,大喝道:“士兵听令,保护本将带领小皇子,从东面突围。冲啊,杀啊!” 他一马当先,身后的士兵一呼百应。他们都抱着必死之心,与吐波猎犬厮杀在一起。血肉与断肢,像雪花一般在黑夜中四散飘落,惨烈惊心。 温亭羽则在镖师们的保护下,找到机会冲出了包围,他们一路狂奔着,身后跟着数十条杀红了眼睛的猎犬。 人,当然跑不过狗。 温亭羽已经跑得快断了气,他剧烈喘息着,心中的绝望越来越真切。一路颠簸,小骨头自己被惊醒了,但他并不害怕,他钻出背篓,搂住温亭羽的脖颈,有点儿好奇的问:“舅舅,好大的……狗……” “小骨头,乖乖的,抱紧舅舅。不然,会被大狗……咬屁股。”温亭羽故作轻松,其实心中已经七上八下,惶惑惊悚。 “舅舅,更大的……狗!”小骨头兴奋的指着前面高坡。 温亭羽定睛一看,差点儿惊厥过去,心中一阵寒颤暗呼不妙,天要亡我。 442.祖宗 只见迎面狭路一条,乱石林立的高坡之上,围着一群灰色的兽群。它们有着绿幽幽的眼睛,犀利的钢牙。那不是狗,但比狗更可怕,这才是真正的狼群,赤目山的野狼兽群,大约得有几百头。 “小心!狼群!”温亭羽大惊失色,一挥手。众镖师也戛然停住脚步,大家自然而然将主子围在保护圈中,因为紧张和奔跑,剧烈的喘息着。众人的身上,兵器上,都沾染了热乎乎的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吐波猎犬的。 “难道,这些野狼要趁机截胡?黑吃黑!”镖师史大龙高喝道。镖师们心头一紧,手中的兵器抬高几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根本无法前进,更不可能后退。 温亭羽已经无计可施。他咬紧牙关,抱住小骨头,打算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孩子。 这一边,吐波猎犬已经追逼至眼前。头犬张开了血盆大口,纵身一跃,直捣黄龙。 “好大好大好大的……狼啊……”小骨头并无畏惧,而是目不转睛盯温亭羽身后,悄然无声冒出来的巨大野兽,赞叹道。 温亭羽慌忙扭头,只见一轮圆月之下,狼群如潮水般,齐刷刷让出了一条小路,一头巨大而犀利的野兽,毛发被夜风吹得飘飘扬扬。 雪狼王阿九纵身一跃,越过狼群,也越过镖师和温亭羽的头顶,稳稳落在奔跑中的猎犬面前。 吐波头犬眼见到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那一双绿幽幽的狼眼,炸裂开来惊人的狰狞与杀气,它被吓得狗胆几乎炸裂,但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它本能的想要刹住脚步时。它的喉咙已经在雪狼王咔嚓一下,上下牙一合,一了百了了。 雪狼王脖颈一甩,吐波头犬身首异处,血洒当场,狗头骨碌碌滚到温亭羽脚下,吓得他连退几步。 嗯,是的。一头大象和一只猪,它们之间力量的悬殊可想而知。 头犬的狗血洒落在犬群身体上。它们齐刷刷的止住追击的脚步。一声哀嚎后,大惊失色般齐刷刷的扭头就逃。 战斗刚刚开始,便要结束。跃跃欲试的雪狼王呲呲牙,不满意的仰天长嚎。身后的狼子狼孙们,一路狼嚎着呼应着老祖宗的咒骂,风扫残云的冲进了猎犬群,轻松厮杀,犹如一场屠杀游戏。 “阿九?”温亭羽咽了口口水,指着雪狼王的硕大狼头,咬牙切齿道:“你……你既然来了,为何不早点救人?” 雪狼王蔑视的打量着温亭羽,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此时却被气得跳脚。他冷哼了一声,用狼嚎嘱咐了野狼群。杀了猎狗,还有驯兽师,但别错杀了那几个笨蛋光军。 “大狗,好厉害的大狗!”小骨头兴高采烈叫着,他松开温亭羽的脖子,转身朝着雪狼王伸出了小手。 雪狼王眯着幽绿狼眼,微微呲牙,一个虎跃作势吓唬这个胆大的孩童,却被温亭羽一把抵住狼头。 “他是月夜的孩子。不许吓他!”温亭羽焦急道。但他哪里按得住巨兽的力道。 雪狼王小心翼翼闻着小骨头的脸颊和小手,却猝不及然,被对方揪住了狼脸上的毛。 “你好臭哦……大狗。”小骨头一点不客气,童言无忌。 雪狼王一张狼脸登时秒黑,但刚要发作之时,他在这孩子身上闻到了熟悉气味。他不由震惊的退后一步,又上前仔细嗅闻,不禁露出了感动神情。他伸出长长的舌头,亲昵的舔着小骨头脸颊。显然,这孩子也很喜欢这头大狼,紧紧抱住了他的狼头。 雪狼王小心的叼住小骨头衣领子,一个飞甩。温亭羽惊呼一声,小骨头已经从他怀抱中被抢夺过去。又稳稳落在狼背上。小骨头天生胆大,不但坐得很稳,还抓住了狼毛,兴奋的尖叫着。 “你?快把孩子还给我!”温亭羽踮起脚来,指着狼鼻子。 雪狼王不屑一顾哼了一声,驮着小骨头,稳稳的信步而去。这骄傲的大野狼昂首挺胸,其实步伐小心翼翼,生怕跌落了背上的孩子。 温亭羽在狼王身边紧跟了几步,却见他们配合默契,大概有这尊狼神保护,确实要比跟着自己安全。他只能暗自安慰自己,无奈的跟在阿九身边。 “舅舅,大狗……认识你?”小骨头好奇道。 “嗯……”温亭羽冷冷道,他斜了一眼趾高气昂的雪狼王,不怀好意道:“非但认识,还很熟。他不是大狗,他是雪狼王,是天下野狼的祖宗,也是你的……九叔!” “王?九叔……好厉害!”小骨头用力揪住了雪狼王的毛发,扯了几扯。后者隐忍着,狠狠瞪了一眼偷笑的温亭羽。 野狼群猎杀吐波猎犬与驯兽师,本就不费吹灰之力。一旦得手,便得意洋洋回到雪狼王身边,打着滚期待求得赞许与奖赏。毕竟,这野狼祖宗太难的一见了,上次相见还是十几年前。如今狼王雄风更健,实在让这些狼子狼孙们心花怒放。 江西然被士兵们搀扶着,也尽快赶了过来。看到雪狼王驮着自家小皇子,下巴差点惊脱了。 “温大人,咱们……咱们是不是可以继续赶路了?”江西然戒备的盯着雪狼王,暗自琢磨着怎么把小皇子从狼嘴下,抢回来。 “西然将军,有雪狼王护送,小皇子很安全。”温亭羽安慰道。 “可是,大人,这条路并非前往大燕军营啊。似乎,在奔着暗军军营方向。”江西然小声提醒着。 “嗯,在下知道。但是……你确定打的过……这头野兽吗?”温亭羽悄悄指指雪狼王。 江西然仰视雪狼王,眼角抽动了几下。偏巧阿九正低头斜了他一眼,狼眼里充盈着冷冷的戾气与杀意。他吞了吞口水,诚实的摇摇头。 “在下也打不过。所以……咱们只能听他的……”温亭羽自嘲的叹息一声,复而又微笑补充:“不用担心,他会爱护这个孩子的。” 江西然一脸困惑,也只能听之任之。一行队伍,在夜色之下,在狼群的保护下,朝着深山中,越走越远。 “流千树说这头大野狼笨,但他洞悉天机,比那孩子的笨蛋亲爹,都要快要早。或许,这才是大智若愚……缘分这东西,怎么能说得清。小骨头啊,你就要见到自己亲生父亲了。只不过,你们一家人的团聚之路,却如此艰难……”温亭羽望着在雪狼王背上,悠闲嬉戏的小骨头,心中默默念道。 443.丑丑 自从得到雪狼王阿九的一路保护,温亭羽和小骨头的旅途,自然轻松愉悦了不少。 不但赤目山的野狼惧怕雪狼王,纵然是其他的猛兽刁禽,刚闻着他的味就一阵风般逃脱了,除了……赤尾燕。 且说,那对赤尾燕夫妇,前段时间在幺离凰的帮助下,治好了坏蛋孵出了小儿子。那小雏鸟长势喜人,一家人本来其乐融融,但突然之间,赤尾燕夫妇的小儿子被人偷走了! 流年不利啊,雌燕悲痛欲绝,雄燕却暴跳如雷。赤尾燕夫妇发了疯一般,便在赤目山中尽力寻找着自己失踪的儿子,却苦寻无果。雄燕琢磨,这赤目山一定来了什么不速之客,有备而来。 雪狼王毫不客气,在赤目山里称王称霸,加之狼子狼孙前呼后拥,又有血雕和赤熊暗中护送,也算顺风顺水,得意洋洋了。野狼们看着自己的狼祖宗,如此温柔照顾着一个人类的小崽子,都目瞪口呆。暗中议论着是否老祖宗和哪个人类小美人生了私生子,月圆之夜或许这孩子能变身成小野狼,也未尝不可。所以,心高气傲的狼群也对小骨头,格外优待,愿意为他捉来小兔子,寻来野草莓,谄媚的孝敬狼祖宗的私生子。 其中有一头大野狼,狩猎时有个肉呼呼的丑鸟掉在了自己面前。饥肠辘辘的野狼本想吃掉,但那鸟儿个子实在太大,而且又长得极丑。秃秃的大脑袋,一身皱巴巴的红皮肤,也没有几根完整的羽毛。只有圆溜溜的黑眼睛勉强能看。而且叫声嘶哑难听。 这鸟的尊容实在让野狼无法下咽。它一琢磨,就把这从天而降的丑鸟拖回了狼群,权当孝敬狼祖宗吧。或许他老人家胃口好,能一口吞了这难看的鸟。 雪狼王居高临下,打量着大野狼上供而来的鸟,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这么丑的食物如何能入口呢?这东西实在长得太难看了,关键还傻,一点儿也不怕自己。他耸耸狼脸,打算一记狼爪把这鸟扇飞了了事。但坐在他肩上的小骨头,见了丑鸟却激动异常,晃悠着小手,一个劲儿的索要着。 “阿九,这鸟好像是赤尾燕的雏鸟,异常珍稀。我劝你趁早放生……赤尾燕,可是极凶猛的灵鸟,咱们招惹不起。”温亭羽隐约记得,自己曾看过灵禽异鸟的古籍,上面提及过这种可以媲美大鹏的灵鸟,不禁好心提醒。 雪狼王斜了一眼温亭羽,心道天下老子怕过谁?还能对一只鸟儿认了怂!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一记狼爪便将丑鸟扇飞到自己背上,送到了小骨头面前。 温亭羽一惊,来不及阻止,虽然这小赤尾燕是雏鸟,但也比小骨头强壮许多,很有可能会伤到孩子。 “小骨头,不要靠近它!”他厉声叮嘱,但为时已晚。 小骨头与小赤尾燕面面相觑,对视了几个呼吸。令人意想不到的。他们似乎彼此心仪,一见钟情。雏鸟张开肉呼呼的翅膀,一点儿不怕人,热情的拥抱住了面前的小人儿。毕竟出生以来,除了自己硕大的父母,这小赤尾燕一个朋友都没有。 小骨头咯咯笑着,用胖胖的小手抚摸着雏鸟的肉头和尖喙,看得温亭羽心惊胆战。 一人一鸟,两个幼小的家伙分外投缘,不多时变成了手拉手的好朋友。尽管语言不通,但手舞足蹈总能猜到对方的心思,实在有缘。 雪狼王本来也不在乎,自己给小骨头多驮了大玩具。他蔑视的扫了一眼温亭羽,觉得自己比这个软弱的保姆,显然更适合保护小骨头。拜托,小骨头可是凤凰和梼杌的孩子,还能怕了一头愚笨的幼鸟? 小骨头给小赤尾燕起名叫丑丑,他们形影不离,连夜晚睡觉都要抱在一起。 这小赤尾燕虽羽翼未丰,却天生对毒蛇毒虫之类喜爱嗜食,小骨头便捉来毒蛇送给它,它也照单全收。温亭羽和镖师们,眼见难看的丑丑吸溜着五颜六色的各种毒蛇,跟吃面条一边顺畅,口中不禁苦涩反胃,连干粮都难以下咽。自从有了这只鸟的加入,大家这一路走得相当憋屈。 丑丑的胃口很好,它成长速度更出奇的快。转天就已经长成了成年人高矮,羽毛也丰满了许多,连雪狼王驮起来都有些费力了。 雪狼王不禁暗中叫苦,难道小骨头的哈喇子,也有重明之血的功效吗?眼见这孩子与小赤尾燕抱着睡觉,口水都流到了雏鸟张开的鸟嘴里,丑丑津津有味的直砸吧嘴,恶心得他连新鲜的野兔子都吃不下了。 他想趁着小骨头睡熟了,拖着睡姿更难看的丑丑,扔到山坳里去。但这鸟儿长得难看,智商却很高。它睁眼一见自己身边没了小骨头,便能一路哀鸣着扑闪回来。寻路竟然比狗都厉害。雪狼王简直欲哭无泪。 无论多么匪夷所思,反正这对不可思议的小伙伴,成了莫逆之交,吃饭喝水打豆豆都要手拉手在一起。至于豆豆是谁,豆豆就是小骨头为捡来小赤尾燕的那头大野狼起的名字。 大野狼豆豆痛哭流涕,当一个小坏孩遇到了一只小坏鸟,倒霉了它这个善良心软的大野狼。哎,一失嘴,成千古恨啊。再回首,钢铁狼心粉粉碎。 太阳升起,他们复而继续赶路,这一行队伍已经走入了赤目山深处,也是红柳树最茂密之处,人气俱无,鸟兽罕迹。 雪狼王再也驮不动丑丑,因为那鸟已经跟他一般大小了。他也很会偷懒,让狼子狼孙们叼来结实的藤蔓,做成了简单的缰绳束缚住小赤尾燕。再让丑丑驮着小骨头,鸟脖子则上栓了一根绳索,被雪狼王叼在自己嘴里。又省事又轻松。 温亭羽与江西然对视一眼,心想这狼王心眼够多,可真会玩。 烈日当头,不多时众人衣衫尽湿。眼见饮水已经不多,温亭羽心里惴惴不安。他仔细观察了下,不由拉住同样眉头深锁的江西然,低声道:“西然将军,你觉不觉得,这条路有些眼熟,好像刚才已经路过。” “末将也有这样的感觉。”江西然一把拽住小树杈上的红布条,惊慌道:“这条路就是刚刚走过的,温大人你看,这是末将刚才做下的标记。看来,狼王迷路了。” 雪狼王耳力极好,听到背后有人质疑自己,一记暴烈的狼眼劈杀横着就过来了。江西然暗自心惊,只得低下头,抓着布条攥在掌心里,默不作声加快了步伐。 雪狼王其实自己心里,也暗暗觉得不对劲。他仰天狼嚎几声,野狼们纷纷呼应,迅速散开了队形,以扇形队伍隐匿入了红柳丛深处,刺探着前路的虚实。 一阵浓郁的黑雾飘过来,淹没了远处的红柳树林,野狼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更诡异至极的,温亭羽与江西然,都看见,那些红柳树竟然在悄悄移动着位置。雪狼王冷哼一声,停住脚步,一身狼毫如钢针般咋呼起来,獠牙张扬,进入了战斗模式。 444.上天 黑色的烟雾之中,红柳树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已经到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地步。而从树丛深处,正传来野狼们凄厉的叫声,有数只野狼被劈杀得血肉横飞,肢体飞落,看来遭到了暗袭。 雪狼王心疼不已,刚要跳跃其中,想救下自己的狼子狼孙。 他身后的温亭羽高声厉喝:“阿九,这是迷云术和九宫八卦阵,有人在作法,诱你深入,小心御敌。” 雪狼王焦急的呲牙低吼,温亭羽反手勾住他脖颈,附耳轻轻道:“九为数之极,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易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有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变六十四爻,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 雪狼王狼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昂首狼嚎了一阵,于是散落在各个角落的野狼们纷纷呼应。狼群迅速集结到了狼王指定的地点,赤熊和血雕也前来加入战斗。 果不其然,雪狼王率众找到了隐藏中的敌人。狼群刚刚吃了暗亏,此时更凶性大发,肆意报复。一时间,鬼哭狼嚎,此起彼伏的换成了偷袭的黑衣人。 “温亭羽,你果然厉害!可惜,你破得了八卦阵,却难逃迷云术。你们今日一定会死在赤目山,哈哈!”美多恶毒的笑声,在一棵快速移动的巨大红柳树后传来。 “美多公主,不必为亭羽担心。迷云术虽然诡异,却也有弱点。”温亭羽微微一笑,他扯过惊愣的江西然,低声道:“让尚未婚娶的士兵,赶紧将回龙汤浇在剩余祛草粉上,一会儿按照我说的方位,齐齐投掷。” “什么?回龙汤是啥!”江西然一脸茫然。 温亭羽眼见情况紧急,一转身撩开自己的衣袍,一边急急道:“就是尿水,童子尿是驱邪圣水。祛草粉遇回龙汤,有奇妙之效。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清。快点儿,来不及了。童子尿,一定得是童子尿。” 江西然一边招呼士兵,一边自行解决着。他忍住腥臊味道,一边用手指将用回龙汤与祛草粉和在一起,攥了几个粉团。 “原来,温大人……和末将一样,也还是……嘿嘿。”江西然哂笑着,脸皮有些泛红。 温亭羽转身,看到了江西然手中攥着的尿粉团,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江西然,你……将回龙汤……放入祛草粉的羊皮袋中就好……” “末将听大人说,要投掷出去……所以……”江西然伸出双手中的两个团子,目瞪口呆。 “东南,第三棵红柳树。快扔!”温亭羽顾不得许多,他大喝一声:“西北,第五棵……还有那棵最粗的红柳树,全部扔过去,要快!” 江西然与兵士们,迅速将手中的武器,准确无误的投中目标。随着一声声巨响。那红柳树竟然爆裂出绿色火焰,转眼间沾染火焰的枝条便迅速枯萎,瞬间化为一团灰色烟尘。 犹如鬼火的绿色火焰,就像一条巨蛇般,将一棵棵逃匿的红柳树吞啮。最大的那棵苟延残喘,虽然逃速惊人,却也难逃枯萎化尘的结局。 美多咬牙切齿,不得不从红柳树冠中飞身跃下。她挥舞着桃木剑,直指温亭羽,恶狠狠道:“温亭羽,你敢坏本宫好事,本宫绝不轻饶。本宫要你粉身碎骨!” 雪狼王一见美多,这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纵身就扑向了她。一人一兽缠斗起来。 骑坐在丑丑身上的小骨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激战场面,两个小家伙非但不惧怕,还兴奋异常,甚至跃跃欲试。 温亭羽拦在丑丑面前,大声道:“阿九,不要中了美多的调虎离山之计,保护小骨头要紧!”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得头顶上,泰山压顶过来两片乌云。一时间,灰尘与树叶迷乱了士兵的眼睛,大家奋力拉扯着彼此,不让自己和伙伴被狂风吹走。 “来不及了,哈哈。温亭羽,本宫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美多一挥手,黑羽军簇拥着她迅速隐匿到了暗处。 雪狼王警觉的疾奔而来,温亭羽与江西然则紧紧抱住了丑丑和小骨头。黄土飞扬之中,他们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两头巨大的怪鸟,正以闪电般的速度,奔袭而来。所到之处,红柳树被连根拔起,山石破碎,人仰狼翻。 “赤尾燕,是赤尾燕!他们召唤来了赤尾燕。逃,逃啊……”温亭羽惊恐至极,拼力嘶喊:“小骨头,快放开丑丑,放开它。” 雪狼王咬牙飞身跃起,想要阻拦住两头愤怒的怪鸟。此时此刻,赤熊和血雕也前来援助狼王,但这三个灵兽之王,在巨鸟面前,也不过三个无足轻重的跳蚤而已。赤尾燕夫妇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兽王们很快就被风扫残云般的压制住了。 丑丑看到了父母,激动的发出了鸣叫声。它的翅膀有力的扇动着,双脚蹦跳着。温亭羽急中生智,拼力跳上了丑丑的鸟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小骨头。 赤尾燕夫妇朝着儿子鸣叫着,不顾一切的飞了过来,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与支离。丑丑在父母的呼唤下,竟然摇摇摆摆,猛力跳跃了几步后,也一头飞向了天空。这是它第一次飞行,身上还负着一个大人和孩子,所以摇摇欲坠,晃晃悠悠。 温亭羽只能全力抓住丑丑的羽毛,大声呼喊着:“阿九,阿九,去找哥舒寒……救人!” 话音未落,丑丑已经穿越了红柳树树冠,飞升到了蓝天白云之中。风很大,惊心动魄的温亭羽根本无法睁开双眼。 他抱住怀中的小骨头,大声安慰着:“小骨头,抓紧丑丑,舅舅在你身边,别怕。” “舅舅……咱们……上天了……”小骨头模糊不清的声音,从他怀中隐约而出。 “丑丑,快下去!我命令你!不然……我就……烤了你!”温亭羽尽力凑在丑丑的脑袋旁,咬牙切齿道。 丑丑本来飞得兴奋,突然之间的惊愣让这头呆鸟,扑腾了几下翅膀,惊慌失措的就急坠下去。 “是飞下去,不是掉下去!笨鸟!”温亭羽惊声尖叫。 但丑丑益发紧张,坠落的速度更快了,眼看着就要在空中翻滚掉下。恰在此时,它身边飞过来赤尾燕雌鸟。那大鸟啾啾叫了几声,又用翅膀大力扇动了几下,湍急的气流让丑丑的坠落,逆流而上。 在母亲的鼓励下,丑丑复而又充满了信心,有节奏的扇动起翅膀,又一次飞入了云朵之中。 温亭羽倒吸一口冷气,心中苦不堪言,实在不知道这头笨鸟要飞向什么地方。 445.惊怒 雪狼王眼睁睁看着,赤尾燕雌燕带领着雏鸟,丑丑身上负载着温亭羽和小骨头,一起展翅高飞,隐入云霄不再见踪影。他又惊又怒,狂嚎着,连声音都嘶哑得变了调。 野狼、血雕和赤熊都心惊胆战,知道雪狼王这是要拼老命的节奏。它们腿脚麻利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赤尾燕雄燕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雄燕本就腿部有伤,为了保护妻儿离开,它也刻意断后。灵兽的殊死搏斗,激烈混战着。 跳蚤本来不具备杀伤力,但架不住多,若千万头小虫一起攻击,赤尾燕绝对落不下什么便宜。 江西然号令赤焰光军的士兵,也加入其中。却猝不及然,被美多暗算,一剑穿胸。她趁着烟雾缭绕,扯下江西然胸前的襁褓。她想了想,又一剑砍下他头颅,用襁褓布包起来,阴笑着抱在怀中。她的唇角露出一丝阴毒和得意。 小骨头和温亭羽被赤尾燕掠走,恐怕有去无回。但这结果未必是坏事。 没有了温亭羽,这雪狼王有勇无谋,他与雄燕缠斗厮杀得不可开交,难逃两败俱伤的惨烈结局。这对被围困在朱云镇的吐波大军来说,更实在犹如天助。 无孔不入,才能有机可乘。 美多拉下黑色的风帽,一个纵身便消失在昏暗之中。剩下人和兽,早已杀红了眼睛,根本没有时间,顾忌这个狡猾的女人,去还是留。 此时此刻,朱云镇的城墙下。赤霄与幺离凰带领赤焰光军,正在发动着第三次强攻。纯钧带领黑羽军奋力抵抗,却屡现颓势。 赤霄与幺离凰共同发动战龙诀,龙凤合璧,战力狂飙。没有了俘虏作为肉盾的吐波大军,兵败如山倒。若非纯钧手持重剑,命令黑羽精锐挡住退路,并斩杀了最先逃匿的副将与统领,否则根本无法抑制住魂飞魄散的吐波士兵,逃窜犹如潮水,一发不可收拾。 阴云密布中,金色的逴龙与赤红的凤凰,在朱云镇守城上空,盘旋飞驰,吞云吐雾。一道接着一道的霹雳从暗黑的云层中,径直劈裂下来,甚至烧毁了吐波黑羽军的军旗。狼烟四起,人仰马翻。 纯钧披头散发,铠甲染血,又接连砍杀了两个攻击不利的副将。他疯狂的尖叫着:“不许后退,就是死,也得给本王死到前方战场去。谁再敢私逃,本王诛杀他的九族!” “纯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身后高高的楼台上,传来白泽宁静无波澜的声音,似乎能洞穿灵魂,洞穿时光。 纯钧惊惧回头,只见身后的城池浓烟滚滚,黄土泼天。不知何时,白泽率领的暗军已经从后方偷袭入城,将城内粮草烧了个一干二净。如今,他腹背受敌,显然大势已去,再无转机。 “白泽,你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豪杰?实在令人不齿!”纯钧仗剑一指,怒不可遏。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白泽一扬拂尘,将纯钧两侧的卫兵尽数击倒。疯狂的统帅眼看要成孤家寡人。 “你以为本王山穷水尽了吗?笑话……哈哈……美多……美多……”纯钧冲着天空嘶吼着:“公主何在?” “纯钧,投降吧,美多也好,或者那商郁臣也罢,他们出现又能如何?你输了!”幺离凰冷笑道。 纯钧再次猝然转身,城门已经被攻破,一身赤红战袍的幺离凰与赤霄飞身跃上城墙。双剑齐齐指着他的后心。 “纯钧,若你还自认慕容皇族的男儿,就弃械投降。或许……寡人还能许你全尸!”赤霄隐忍着激烈的情绪,刻意镇静道:“至少,你还能保持尊严的死去,不辱大燕先祖。” “笑话!本王还有后招。”纯钧咧开干涸的嘴唇,笑得狰狞而恶毒:“幺离凰,相信吗?你会跪下来求本王开恩的。” “死到临头,尚不悔改。”幺离凰微微蹙眉,一扬玄铁剑,剑身闪耀着赤红的灼人光芒。 “幺离凰,你敢动纯钧一根头发,本宫保证你不会再……看见活着的小皇子。”天空之中,一个灰黑色的鸦鸟身影掠过,美多得意洋洋的声音,透过云层,淬毒而来。 幺离凰、赤霄和白泽同时望向天空。只见一只巨大的黑乌鸦驮着一身银袍战衣的美多,从天而降。她准确无误的落在纯钧身畔,一把就挽住了他几乎颓倒的身体。 美多扬起手中染血的包裹,上面有滴滴答答的血,正淋漓而下。而那布料的花纹,十分熟悉。幺离凰不由自主的,心脏开始狂跳,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美多,你究竟想说什么?”幺离凰紧紧盯着那包裹,冷冰冰道。 “自己看看……”美多阴森森的妩媚而笑,她一扬手把包裹扔到幺离凰脚下。 包袱在翻滚中,散乱开来,露出了江西然的头颅,他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江西然?”赤霄惊喝着,他挥动逴明剑凌空劈向美多,却被惊愣的幺离凰挥剑格挡住。 “皇上,那是小骨头的斗篷,是本宫亲手为他缝制的。”幺离凰脸色惊白,低声道:“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凰后好眼力。这正是小皇子慕容湛泸的东西。还有这个玉坠儿……”美多展开寒铁手掌,生硬的手指上挂着一条红丝绦,上面拴着碧玉平安牌。玉牌子在空中晃来晃去,江西然的鲜血染红了它。 “小骨头?”幺离凰只觉得彻骨寒凉,她不禁倒退一步,勉力支撑:“发生了什么?” 赤霄手疾眼快扶住她,却不知所措,无言以对。江西然全军覆没了吗?他心中大骇。 “发生了什么?”纯钧一边狞笑着,一边死盯住幺离凰备受打击的灰白脸颊:“小皇子在本王手中。皇上没有告诉你吗?弈乾宫内乱,本王的人杀了窈娘,夺了小皇子。幺离凰,你的儿子,如今可是本王的人质!哈哈哈……” 赤霄犹遭晴空霹雳,他握住幺离凰的手掌,触手冰冷濡湿,寒凉一片。他能感觉到她,激烈的心跳和摇摇欲坠的战栗。但,他并不敢迎接她带着困惑的凝视,以及隐匿的伤心欲绝。 “皇上……早就知情?”幺离凰缓缓推开赤霄的搀扶,她的神情终于冷静下来,她轻轻问道。 “幺幺,不要轻信美多,她……别有用心。弈乾宫内乱不假,但小骨头被温亭羽所救。寡人……寡人……派了江西然率精锐,前去接应……”赤霄无力的解释着,却深感越描越黑。 “温亭羽,也深陷其中?”幺离凰倒吸冷气:“你,竟然……瞒着我?” “温亭羽,死了……”美多狰狞的哈哈大笑:“放心吧,他还不如江西然死得痛快,温亭羽粉身碎骨,连渣子都不剩了。活该!” 赤霄犹如坠入冰窖,浑身上下都凉透了。事出突然,实在与他当初设想,大相径庭。 “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幺离凰抬起头,平静的望着赤霄。她灿若星辰的黑眸,此刻无波无澜,宁静如水。 “寡人……”赤霄无从解释,他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腕,急切道:“幺幺,你听我说……” “因为,他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幺离凰的眼波掠过,清冷若冰。 白泽微微惊愣,他一扬拂尘。那漫天的白丝凌厉的展开,铺天盖地就笼罩住了美多与纯钧,将他们控制在结界之中。 “白泽,你敢伤我们任何一人,小皇子便死无葬身之地。因为,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他……藏身何地?”美多一点儿也不惊慌,也不闪躲,以及反抗。 白泽语结,微微蹙眉。 幺离凰疲惫的一笑,她从赤霄身边轻轻走过,后者浑身一颤,无力阻止。 “美多,纯钧,你们想要什么?”她淡淡问,不带丝毫情绪。 “本王要做大燕的皇帝,你给得起吗?”纯钧幸灾乐祸,煽风点火。 “若你们肯放了小骨头,寡人……可以让位给你!”赤霄冲口而出,不假思索。 “小骨头在哪儿?”幺离凰一步一步靠近拂尘结界。 “本宫要你跪地求饶,刎颈自绝于城墙之上,昭告天下。”美多咬牙切齿,张狂不已:“本宫就考虑,告诉赤霄小皇子的下落……不过,你确定,他会帮你救你的孩子吗?” “本宫自绝,你们便放过小骨头?”幺离凰缓缓抬起手中的玄铁剑,似笑非笑道。 “幺幺,不要中计。他们再用激将法。”赤霄厉声道。 “凰后,本座有方法,让他们招供小皇子下落。”白泽紧跟其后,紧张道。 “哈哈,小皇子那么小,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你们严刑逼供出结果。再说……你们又如何确定,咱们一定会说呢?幺离凰,你敢再靠前一步,咱们就是死人。反正,拉着你心爱的儿子,一起去阎罗殿,能让你痛不欲生。咱们也值得了。哈哈……”美多得意洋洋,笑得花枝招展。 幺离凰叹息一声,将手中的长剑抵住自己的喉咙上,喃喃道:“天意……” “你们杀了亭羽哥哥?好……很好……那你们必须死!”她笃定道:“杀了你们,本宫再去陪小骨头,黄泉路上,本宫会带着儿子,再屠灭你们这对狗男女一次,以报血海深仇!” 幺离凰抬眸,玄铁剑剑锋一转,她眼中一丝冷寒决绝的光,直直劈向纯钧与美多。纯钧与美多大惊失色,倒退几步,始料未及,生性强硬的幺离凰竟然不惜同归于尽? “凰后,十三和阿九,去救小骨头了。”白泽紧张蹙眉,冲口而出。他用一枚玉兰叶飞撞开幺离凰的利剑。 他欣喜的一指远方滚滚而来的巨大烟雾:“是十三,和狼王。他们……回来了!” 他定睛一看,不禁惊诧愣住:“好大的鸟儿……” 446.儿子 硝烟滚滚中,众人遥望着远方惊人的景象。 一只巨大的赤尾燕,被粗粗的藤蔓束缚住了翅膀,它瘸着腿,耷拉着脑袋,步履蹒跚着正往这边走来。 倒霉的雄燕岂止灰头土脸,简直狼狈不堪。它浑身的羽毛凌乱,一只鸟眼被打肿,已经完全眯缝起来。翅膀和鸟腿上,都有鲜血淋漓的伤口,惨不忍睹。而鸟头上的翎羽已剩无几,是的,它就要成为一只秃头的赤尾燕。 雄燕肉头上,站着衣裾飘飘的哥舒寒。月灰蜀锦的冗长衫袍,与洋洋洒洒的黑发,游离在萧萧风声之中,益发彰显出狂傲与不羁。鸟背上驮着雪狼王阿九,他看上去,可就完全没有哥舒寒的潇洒与淡定了。 阿九一身灰白的狼毫,已经被鲜血和尘土,弄得杂乱不堪。身上不但挂了彩,显然后腿还受了重伤,被撕裂的伤口狰狞见骨,不由自主的正一阵阵抽搐与抖动。这头巨狼有气无力的趴在鸟背上,他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咬一口鸟背。可惜鸟羽厚重,也只能满嘴塞毛,对赤尾燕来说,却无关痛痒。 幺离凰看清了来者,扫视之下并没见到小骨头和温亭羽踪迹,心中的惴惴不安已成巨石坠落,更加失神心慌。她一个飞身,跃到哥舒寒身边。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拼力摇晃着。 “孩子,我的孩子呢?亭羽呢……你不是去救他们了……他们在哪儿,为什么没有看见他们!”她双目流泪,声音嘶哑,身体颤抖。 “别担心,小皇子和温亭羽在一起,他们都还活着。不过……本王赶到之时,被赤尾燕掠走了。”他反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头,低声安慰道:“本王已派血雕与赤熊,去寻找赤尾燕巢穴。放心吧,本王会尽力救回小皇子,还有温呆子。” 幺离凰瞪着哥舒寒静若深潭的重瞳,一阵悲痛欲绝的心疼登时席卷而来。她一咬牙,狠狠一个耳光摔在他脸颊上。他始料未及,几乎被打懵了。 “你为什么不救小骨头,你为什么……不带他回来?你这个……混蛋!”她几乎失去理智般,手脚齐用的招呼着撕打他。 哥舒寒一边躲闪,一边调侃道:“凰后,本王可是去救人的,你非但不谢,还要拳打脚踢,这……这是什么道理?你该打的是赤霄,他连自己的儿子就保护不了。” 话音未落,眼睛哭得红肿的幺离凰一个耳光又跟了过去。 “那是你的孩子……小骨头……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救他……”她嘶声低吼着,身体却再无半分力气,只能伏在他肩头,猛烈的抽噎着。 笑意从哥舒寒的重瞳,瞬间被冻住了。一丝一缕的冰冷杀气与啮心之痛,如幼小的蚕,渐渐爬满了他的双眸。 “你再说一遍!”他稳稳握住她无力的肩膀,看着她哭花的脸,嗫喏道:“他……是我儿子?为何滴血验亲……十七,你又算计我了?” “你自己傻……能怪谁?”她边哭便辩解道:“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你自然,自然当不起小骨头的爹爹。” “傻子,别废话了。小骨头就是你亲生儿子,一个味儿,没跑儿……老子都提醒你了……是你不信!”雪狼王吐掉嘴里的鸟毛,用狼语低吼着。 “阿九,你混蛋,你什么时候说过!”哥舒寒咽了咽口水,惊慌失措道。 “老子确实说了,可你光顾着一门心思打鸟,没听见啊……”阿九冷哼一声,顺便翻了翻白眼:“是你说,十七能听懂这死鸟的话,要屁颠屁颠回来表功。你没再给老子机会说啊!活该挨打,该!” “这……这……也太惊喜了!”哥舒寒倒吸一口冷气:“小骨头,是我儿子?” 眉开眼笑的他,温柔的一把抱幺离凰入怀,低声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我会把儿子救回来。十七,别哭……我保证,他会毫发无伤的回到我们身边。” 无尽的委屈与伤心,一时涌上心头,她痛哭出声,鼻涕眼泪流在他的衣衫上,他抱紧她,轻声宽慰。 城墙上的赤霄眼见哥舒寒抱住了幺离凰,不禁怒火中烧,他刚要纵身跃过去阻拦,却被元宝和流千树,同时手疾眼快拽住了胳膊。 两个人的力气都很大,他一时竟然挣扎不开。 “赤霄,如果小爷是你,此时必定不会过去。”流千树低低道:“鸟头上,已经没有位置了。” “放手,再不放手,寡人就不客气了。”赤霄威胁道。 “如果,你阻拦他们去救小骨头……恐怕,凰后心中也会没有了你的位置。”流千树清浅一笑,凝视着赤霄。 “寡人以为,千树将军并不喜欢哥舒寒。你不该站在寡人这一边吗?”赤霄低低道。 “你错了,我从来没有站在你或者他的一边。我只在乎一个人,无论她的名字是明月夜还是幺离凰。”流千树淡淡道:“小骨头是她的命。赤霄,你不该瞒着她。” “皇帝哥哥,你放手吧。只有他们一起,才能救出他们的孩子……这一点,你应该比元宝清楚。我若是你,现在要对付的恐怕是这两个……”元宝扯扯赤霄的衣袖,努着嘴瞪着纯钧和美多。 白泽长眉一挑,赞许的点点头。 此时两人眼见哥舒寒横空出世,打乱了原有计划,都心里咯噔一下,七上八下。 赤霄迅速冷静下来,他低垂着眼眸,思忖了片刻,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力道。 “传寡人命令,将纯钧与美多,押到地牢。寡人要亲自审问,小皇子下落。焰二,你带领赤焰光军,迅速打扫战场。流千树、元宝,你二人务必要保护好凰后,救回小皇子。”他凛声道。 焰二等人,拱手遵命。 “赤霄,看来你的女人就要投入哥舒寒的怀抱了。哈哈,这倒是天下第一桩绯闻啊。有趣……”美多不吝恶毒,煽风点火。 “来人,用玄铁锁穿了美多的琵琶骨,免得她再作妖。”赤霄冷冷的蔑视着美多:“还有,跳断他们的手筋脚筋,寡人看他们如何再脱身!” 纯钧与美多惊惧不已,美多尽量保持镇静,哂笑道:“赤霄,别以为你赢了,咱们还有后招呢,等着瞧吧。” 鸟头上的哥舒寒与幺离凰,一个痛哭不已,一个柔声安慰。雪狼王阿九时不时,刻意插个嘴帮哥舒寒求情。 赤尾燕雄鸟被吵得晕头昏脑,用鸟语呻吟了几声:“拜托啊,能不能别在我头上吵架了。” 幺离凰愣了一下,她推开哥舒寒,拔出自己玄铁剑,一剑便削去了雄鸟剩余的头翎,连带着一块皮肉。 “你这扁毛畜生,本宫救了你的孩子,你却恩将仇报,谋害本宫的小骨头。本宫要宰了你!”幺离凰用鸟语狠狠道。 “啥?哪个是你的孩子!那个人类的小孩吗?他先拐走了我的儿子。再说……我婆娘也没有杀他们,只是掠到鸟窝去了。它会等咱回去的。”雄鸟忐忑道,心里十分痛惜自己的秃头,已成定局。 幺离凰一愣,瞪着哥舒寒与阿九,皱眉道:“这恶鸟说,小骨头和亭羽哥哥抢走了他们的儿子?怎么回事。” “那头难看的坏鸟儿丑丑?它……也是赤尾燕吗?老子还以为是小骨头养的宠物。丑丑可是小骨头救的。”雪狼王吃惊道。 幺离凰尽量冷静下来,她举着长剑,对准雄鸟的鸟眼,凛声道:“谁告诉你,你的儿子是被人抢走的?” 雄鸟朝着拂尘结界中的美多啾啾几声:“就是那个女的,她也会燕语。她还给咱们指路呢。没有她,咱们如何能找到儿子呢。” “笨蛋,你被骗了。你儿子是被我儿子救下的。”幺离凰咬牙切齿道:“带我去你的巢穴,本宫的小骨头若平安无事,本宫就放了你。不然,本宫就让这个混蛋,把你一家子都烤成烤鸡!” 雄鸟想起哥舒寒与梼杌的彪悍与冷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叹了口气道:“恩人啊,咱真不知道,那孩子是你儿子。放心吧,咱带你们回窝去,把孩子还给你们。恩人啊,万万不要让你男人,再打咱和咱婆娘了,更不要打咱儿子,能行吗?咱真不知道,那漂亮的小少爷是……恩人的爱子啊。” “现在知道了?”幺离凰将长剑逼近鸟眼:“你还能不能飞?” “飞不了,我的翅膀和腿,都被你男人打折了!”雄鸟恐惧的抖动着身体,一筹莫展。 “本宫为你疗伤,但你要带本宫去救人。”幺离凰转身拽过哥舒寒的手臂,一剑就划破了他的手指,让淋漓的鲜血洒进了鸟嘴。 “十七,你做什么?你跟这死鸟唧唧歪歪说了半天,可审出了小骨头下落……”哥舒寒一惊:“怎么,你还要为它疗伤。你知道我为了逮着它,费尽了力气。” “少废话,它能带咱们去赤尾燕巢穴,救小骨头和兄长。”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客气道。 “老子也要去。”雪狼王跃跃欲试。 “滚,碍事!”哥舒寒与幺离凰同时瞪着他,异口同声道。 447.最后 雪狼王阿九被哥舒寒和幺离凰,同时鄙视与嫌弃。这让身受重伤的大野狼,十分郁闷。他抬着狼爪,指着那两个人,简直要气炸了肺。他咳嗽不已,狼嚎都不能尽情宣泄。 “卸磨杀驴啊,简直没有人性。见色忘义,狼狈为奸……”阿九呜咽着狼语,把能想到的恶言恶语,断断续续述说。 赤尾燕雄燕,因为服食了哥舒寒的重明血,不禁身心一震,自觉灵力大增。 幺离凰又跃起,用长剑将它翅膀上藤蔓斩断。它瘸着腿,走了几步,活动着双翅,跃跃欲试。 流千树与元宝也及时赶到,他们分别跳落在赤尾燕的鸟背上,站在阿九的身侧。 “姐姐,你没事吧?”元宝小心的掸落幺离凰身上的羽毛,却被哥舒寒手疾眼快攥住手腕。 “小猴子,不准动手动脚。”他浅浅一笑,带着几分揶揄:“怎么,耗子也来了?” 流千树克制住本能的惧怕,一扭头,声音冷硬道:“没想到,重瞳鬼你还活着呢?” “够了,你们都属狗,见面就掐是吗?本宫可没时间跟你们浪费口舌。元宝,流千树,狼王身受重伤,他就交给你们了。尽快送他回军营医治。本宫还要亲自去赤尾燕巢穴救人。” 幺离凰俯身,轻轻抚摸着雪狼王的狼头,温声道:“阿九,谢谢你照顾小骨头,好好养伤,我们会平安归来。” 雪狼王狼眼噙着眼泪,低低呜咽,轻轻点头。哥舒寒轻轻挑眉,看来这头又倔又野的老狼,眼里只就能放下十七啊。 “凰后,让元宝留下照顾老狗吧,我陪你去救小骨头。让这重瞳鬼留下。他去,最碍事……”流千树咬牙道。 “千树大人,你的武功没有王爷哥哥好,你去干什么?”元宝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刚才你怎么说皇帝哥哥的,元宝可都听见了。” “小猴子,哥哥果然没有白疼你,待本王救回小骨头,果子加倍奉上。”哥舒寒浅笑,作势要抚摸元宝的脑袋。 流千树本来防备着哥舒寒的暴击,但见如今这厮脾气已再无以前的喜怒无常,不禁暗暗吃惊。他恼羞成怒的踢了下元宝的膝盖,低声威胁道:“死猴子,见钱眼开。这不够义气。” 元宝一呲牙,金猿的真身立现。但他并未回应流千树的挑衅,而是双手将雪狼王轻轻举过头顶,一纵身轻松跃下了赤尾燕的鸟背。 雪狼王始料未及,这小猴子竟然抱着他轻而易举。他龇牙咧嘴暗自惊惧,他的狼子狼孙们已经包围过来,嘘寒问暖。他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暗自祈祷这毛手毛脚的猴子,可别把他扔到地上。至于幺离凰,只要有十三在身边,他很放心。或许,这两个冤家正好趁机和好,那自己这伤可就值得多了。为了帮十三,自己也算快拼尽了老命。 “好了,你们慢慢争辩。本宫可急着救人。”幺离凰冷冰冰瞥了瞥鸟背上,暗自较劲的流千树与哥舒寒。 她跳到赤尾燕雄燕的鸟头上,仗剑命令道:“别跟本宫斗心眼,你见识过本宫手段。你最好祈祷小骨头平安无事,不然……” “恩人放心,咱们马上出发……后面,后面这两个……”雄燕缓缓走了几步,惶惑问着。 “扔下去!”她冷冷道。 “你……男人,他会宰了咱吧?”雄燕一惊,战战兢兢。 “放心吧,在那之前,本宫会打断他的腿。不必啰嗦,速速回巢。”她不客气道,长剑轻轻敲击了下雄燕的肉头。 雄燕不敢耽搁,一个振翅便朝着九霄云外一路飞翔。鸟背上的两人也都趁此机会,同时用犀利掌风攻向对方。 哥舒寒并未闪躲,轻而易举化解了攻击,但流千树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惊呼一声,一个倒栽葱就从鸟背上跌了下去。还好皮毛丰厚的赤熊接住了他,才没有更加狼狈。 哥舒寒轻松一跃,飞身来到幺离凰身畔。 “你跟来干什么?”幺离凰一个白眼劈过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本王怎么觉得,凰后恼羞成怒,强词夺理?若当初,你若没在本王滴血验亲之事上,做手脚。本王早已和小骨头相认了。在亲爹身边,总比……”哥舒寒不吝调侃。 “滚!小骨头是本宫的儿子,与你与赤霄都无半点关系。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靠谁不如靠自己。”幺离凰强忍担忧,厉声道。 “胡说,没有本王,你自己从哪儿弄来个儿子……”哥舒寒意味深长的邪魅一笑:“早知道小骨头是本王骨血,本王对赤霄就不会那么客气。居然想用本王的儿子,换他江山安稳?本王定会屠灭大燕。” “他不是那样的人,赤霄很喜欢小骨头。你少来说这些风凉话。本宫不信!”她不动声色。 “暗军的细鬼营,探听到赤霄与焰二的对话。是他亲口下令,要对凰后隐瞒小骨头被叛军掳走一事。你以为,他是有信心先于纯钧迎回小骨头?江西然的人都身负黑火药,想必救人不成,就要与小皇子和温呆子同归于尽!赤霄可不想在战场之上,让纯钧以小皇子之命来胁迫你。于他,大燕江山重于儿女之情。” “你胡说!”她眼眸腥红,狠狠道。 “若你想查,自然轻松知道答案。赤霄想要得到你不假,但……小骨头并非他骨血,这也是事实。十七,若你真想和他在一起,就让小骨头跟我回长安吧。”他淡淡道,重瞳之中渐渐收了笑容,郑重而笃定:“我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身处危险之中。于你们,他不过是一个皇子,但对我却是十七的延续。他是莫寒和十七的孩子,我爱若生命。” “听你说出这些话来,还真可笑至极。想当初,你怎么对这个孩子的,你忘了吗?他尚在我腹中,几乎九死一生,都是拜你所赐。”她双眸含泪,尽力隐忍,语调清冷。 “以前的事,我无法解释。我说身不由己,你说言不由衷。无论如何,都是我犯下的过错,但求你总要给我弥补的机会?梼杌与凤凰溯源,想必白泽也跟你说过。我知道,你害怕重蹈覆辙,所以刻意拒绝。但我从来不认命,十七,你和小骨头都是我毕生所爱,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他低声缓缓道:“但……如果你真的爱上赤霄了,认定要与他携手余生……我愿意放弃。如果这样,你会快乐,会幸福……我会带着小骨头,大隐于市,不再打扰你们,好不好?” 幺离凰浑身一震,她脸色苍白,声音嘶哑:“小骨头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你抢走他。” “我能给他的爱,远远超过赤霄。十七,你心里很清楚……因为我才是小骨头的亲生父亲。”哥舒寒唇角旋起一抹寂寥的哀伤:“你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还能保证,你和赤霄还会将他当做掌上明珠吗?” “赤霄答应我,会立小骨头为大燕太子。”她低声嗫喏道,声音已经细弱了不少。 “你我都生在皇家,亲眼目睹了皇权之争的手足残杀。你能驾驭所有的人心吗……你想眼睁睁看着,小骨头在权利漩涡中,成为牺牲品吗?”他不动声色,张弛有节。 说服人,他哥舒寒可是一把好手。赤霄,你既然给了本王机会,若不充分利用,岂不暴殄天物?哥舒寒的重瞳之中,不易察觉的旋起一抹狡黠。 “难道你就不会和别的女人,再生下孩子吗?”她愤怒反驳,却不敢直视他的遂黑重瞳。 “不会,除了你。我不要别的女人。”他斩钉截铁,艳若红茶花的双唇旋起厚重的宠溺:“时间会证明,此言真假?而且,本王只对你这个小野猫……有……兴趣……” 幺离凰听出了他弦外之音,又惊又羞。她扬起手掌,咬牙切齿道:“登徒子。” 他稳稳攥住她的手腕,慵懒道:“十七,这世上打过本王的女人,只有你一个。本王并非制不住你……但安于惧内,因为这也是……闺房之趣啊……” “混蛋,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轻薄本宫。”她被彻底激怒了。一时间,连担心与忐忑都被愤怒横扫一空。 “如何,本王非但动口,还要动手呢……”他邪魅一笑,展臂紧紧揽住她的肩头。 巨大的力道让两人紧紧伏在鸟头之上。他就压在她身上,下颌抵住她耳垂。他的身体炽热而强悍,黑沉香的冷郁霸道的侵略着她鼻息之间。 “哥舒寒,你疯了……”幺离凰惊怒尖叫着,却无法挣脱铜墙铁壁。 “能在九霄云外亲热一番,倒也有趣,哈哈……抓紧了,咱们要下降了。” 哥舒寒的话音未落,那赤尾燕果然一个猛子便倾斜下去,穿过朵朵白云,直入红柳树的巨大树冠。 树叶犀利的刮过他们的衣衫和肌肤。他用自己的身体密实覆盖住她的,任由细碎的树枝在身上划出了细碎伤口。 “十七,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抱你了……就算与众不同的,告别吧……”哥舒寒的声音犹如轻柔的羽毛,低低划过,却异常清晰。 幺离凰心中一窒,咬紧了双唇,她放弃了抵抗,不再挣扎。 在猛烈的下降中,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眸。一股巨大的悲哀与窒息感,紧紧包围了她。 真的,这是最后一次了吗? 相聚之后,总会有分别……或者,找到小骨头就是诀别之期? 448.鸟巢 眼见的,穿过浓密的红柳树冠,树林东方就是一道悬崖峭壁。 岩壁上面爬满了丑陋的藤蔓植物,上面扎着野兔、野猪之类的小兽尸体,不过大多已经风干了。似乎这是赤尾燕夫妇为孩子储存的磨牙零食。 悬崖的尽头,就是赤尾燕的鸟巢,用金黄粗大的枝蔓编织而成。一面挨着峭壁,与藤蔓混为一体,异常牢固。而另一面却是万丈深渊。这巢穴选得十分刁钻,易守难攻。 鸟巢之中,卧着雌燕和雏燕。母子情深,依偎着脖颈似乎睡得正香甜。 “小骨头和亭羽呢?怎么不见他们。”幺离凰惊慌失措:“是不是,是不是……被恶鸟吃掉了?” 幺离凰一咬牙,举起长剑,负气就要插入雄燕眼中,却被哥舒寒一把拦住。 他紧紧抱住她腰肢,大声提醒着:“别急,下去再说。” 雄燕却被吓得,差点儿把一颗心都吐出来。它一面减速下降,一面尖声呼唤着妻子和儿子。 雌燕听到丈夫的呼唤,欣喜若狂,一个展翅就从鸟巢里飞了出来迎接。这才露出了躲在鸟羽之下的温亭羽与小骨头。 幺离凰喜极而泣,她伸出手臂,疯狂的挥舞,口中呼喊着:“小骨头,兄长,你们没事吧。” 温亭羽与小骨头揉着惺忪睡眼,正寻找着熟悉的声音,来源于何方时。哥舒寒已经提起一口真气,携着幺离凰飞身跃到鸟巢中。姿势优美,潇洒非凡。看得小骨头直鼓掌。 幺离凰还不等自己站稳脚跟,便一把抱起了小骨头,将他狠狠入怀,重重的亲吻着。 “小骨头,小骨头,娘亲好想你……”她贪婪的嗅闻着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气,满心欢喜。 小骨头见到幺离凰自然喜出望外,也紧紧抱住她脖颈,一刻不肯撒手,娇声叫道:“娘亲,娘亲,舅舅说娘亲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娘亲真的好聪明。” 幺离凰惊讶的望望温亭羽,后者温熙一笑:“我见到这孩子时,他的话都还讲不清楚,不到一个月……就……如此流利了。说起来,倒要感谢那头鸟儿。虽然他们说的话,对方都听不懂,但架不住,一天到晚就不停闲的聊天……” “兄长,大恩……不言谢。”幺离凰泪眼婆娑,笑中带泪,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终归哽咽。 温亭羽走近了几步,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将幺离凰的眼泪轻轻擦拭掉了,柔声道:“还能听到你,再叫我一声兄长,简直恍若隔世。” 丑丑也被惊醒了,它扭着屁股,忽扇着翅膀,冲过来,把鸟头放在幺离凰的肩膀上,啾啾叫着,十分兴奋。如今,它的羽毛丰满,除了个子还远没有父母雄伟,却也是漂亮的鸟儿了。 “娘亲,这是我的小伙伴,它叫丑丑。它很棒哦,飞得又高又快。”小骨头抱住丑丑的脑袋,亲昵道。 “温呆子,难道你就没打算,给本王挪个地方吗?”温亭羽身后传来慵懒的悠长声调,他心一惊,本能的让开距离,回身一望,眼神中多少有些忐忑。是啊,当着那冷面阎王,他一时忘情了。想必后果很严重。 哥舒寒双手抱肩,缓缓踱步而来。他并未再理睬紧张的温亭羽,而是煞有其事的,居高临下凝视着幺离凰怀中的孩子。 “好一个十七,原来孩子被你……掉包了。”哥舒寒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与自己如同一辙的重瞳,按捺住自己万马奔腾的激动心情。 小骨头与丑丑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艳若天王的男人。幺离凰一时尴尬,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是谁,为什么……你的眼睛和我一样?”小骨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好奇的伸出手,摸向哥舒寒额上的戴着的三眼狼金冠:“这个是什么,很好看啊。” “小混蛋,分明是你像本王才对。没大没小,看来你娘亲没有提起过……本王?”哥舒寒唇角一扬,他定定的凝视住微微蹙眉的幺离凰,笑得意犹未尽:“凰后,告诉他,本王是谁?” “他……他……就是一个老混蛋。”幺离凰长眉一扬,眸光清冷,避重就轻。 “有道理,也只有老混蛋,才生的出这么好看的……小混蛋。来……本王抱你。”哥舒寒并不以为忤。他微笑着向小骨头伸出手臂,但颤抖的手指却终归暴露了万分期待的心情。 “不行。”幺离凰话音未落,她的身体正在后退中。但怀中的小骨头已经伸出了手,从她怀中纵身跳了出来,稳稳落在哥舒寒怀中。 哥舒寒重瞳盈满笑意,他将小骨头高高举过头顶,连着扔起来数次,又稳稳接住。最后才在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中,紧紧抱住了那香软的小小身体。 “你小心,莫要摔到他。”幺离凰又惊又慌,她紧紧跟在他身边,生怕他笨手笨脚再摔孩子。 “笑话,既然是老混蛋的小混蛋,自然……硬朗。不然,你为何要给他起名叫小骨头?”哥舒寒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内心之中百感交集。 他把自己狼眼金冠摘下来,递给小骨头,见后者爱不释手,便宠溺道:“你喜欢,本王便送于你。不过,要回长安改改尺寸,你才能戴得上。” 幺离凰听得心惊胆战,焦灼不安。 丑丑凑着热闹,也忽闪着翅膀,在一旁蹦蹦跳跳着。幺离凰叹息一声,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温亭羽笑望着历经劫难,如今团聚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喜悦之中也隐匿了一丝浅浅的哀伤与失落。 恰在此时,哥舒寒扭头盯住了他,一双重瞳幽沉深远。 “温呆子……”哥舒寒的声调带着惯有的傲慢与霸道。 温亭羽一惊,本能的退后一步,紧张道:“西凉王,你想如何?” 哥舒寒突然很认真,亦然很诚恳道:“谢谢……谢谢你救了小骨头。” 温亭羽一愣,简直不可思议,嗫喏道:“王爷……不必客气。” “好了,这鬼地方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回军营再说。”幺离凰伸手想要把小骨头抱回自己这边。但那孩子已经坐到哥舒寒肩头,牢牢抓住他的长发,一刻不肯松手。 “娘亲,小骨头喜欢这个叔叔。坐在这里,又舒服,看得又远。”小骨头奶声奶气道。 幺离凰微微蹙眉,心里却深深窒痛,仿佛被雷电一击。血缘,实在太神奇了。一时间她无话可说,也只好听之任之。 “兄长,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幺离凰转身看着温亭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温亭羽苦笑着:“多亏了丑丑,不然我和小骨头,早被赤尾燕挂在那里了。” 温亭羽指着藤蔓上,挂着的各种动物的干尸。 “看来,这恶鸟想变成烤鸡。”哥舒寒眸色一凛,盯住了红柳树下,正窃窃私语的赤尾燕夫妇。 雄鸟突然觉得脑袋顶上一道阴森森的凉风袭来,它打了个寒颤,抬头望见哥舒寒的浅笑。当时膝下一软,在雌燕的目瞪口呆下,瘫软在土地上。 449.死别 哥舒寒肩上扛着小骨头,右手拎住温亭羽,纵身飞跃到赤尾燕夫妇面前。 哥舒寒潇洒落地,松开脸色苍白的温亭羽。他被突然袭击吓得腿软,惊呼一声,几乎摔倒。但小骨头兴奋异常,欢叫着拍手鼓掌。丑丑与小骨头形影不离,也忽扇翅膀紧追其后。 哥舒寒重瞳一凛,体内的梼杌纵身而出,横在他与赤尾燕夫妇之间。梼杌双目圆瞪,压低虎躯,凶狠嘶吼着。它獠牙必露,巨大的尾巴不停拍击着地面,一副不太善良的样子。 赤尾燕夫妇吃过这凶兽的大亏,雄燕纵然腿脚酸软,还是奋不顾身挡在雌燕面前,一副卑躬屈膝,求饶的可怜样。 雌燕不忍心,慌慌张张趴低身躯,小声的鸣叫着。 “竟敢掳本王的人,还想吃掉他们?好肥的胆子。本王让你们选,谁先上路,梼杌便送其一程。”哥舒寒冷笑着,重瞳之间,笑意霸道而犀利。 “叔叔,这头长得像野猪一扬的大老虎是你呼唤出来的吗?”小骨头好奇的指着那庞然大物。 梼杌闻言十分不满,它扭头张着血盆大口,怒气冲冲的诅骂了一句。 “你本来就长得丑,怪谁?”哥舒寒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梼杌狠狠吐了口口水,懒得理他。 哥舒寒一挑眉,把小骨头从肩上抱到怀中。两人一模一样的重瞳对视着,他浅笑:“本王可不是你叔叔,叫……爹。” “你是小骨头的爹吗?”小骨头转着黑黝黝的大眼睛,吃惊道:“如果你是我爹,那父皇怎么办?” “父皇是父皇,亲爹是亲爹。小混蛋,本王是你亲爹!赤霄是后爹!自然得排在亲爹后面。”哥舒寒冷哼一声,忍住笑意。 “爹还有亲爹和后爹之分?”小骨头吃惊不已,他仔细打量着哥舒寒,突然莞尔一笑:“为何娘亲说要叫你老混蛋?” “小混蛋,你流着本王的血。自然要听本王的话。混蛋怎么了?这天底下只有混蛋才能活得自由自在,我行我素,快哉乐哉。”哥舒寒伸出颀长手指,轻轻点住小骨头的额头,浅笑:“普天之下,只有你和本王,长着相同的眼睛。这就是亲爹的证据!” 赤尾燕夫妇显然听不懂父子二人的对话,只敢哆哆嗦嗦的盯住打哈欠的梼杌,生怕它一个震怒,再生吃了自己。温亭羽却听得脑门爆汗,实在无言恭维这妖孽的逻辑思维。 站在鸟巢上的幺离凰,见树下的父子亲密无间,说得开心,心中却各种念头纷涌而至。虽然依旧皱着眉,冷着脸,但眸中一抹酸涩的温柔,却如散开的涟漪,不断扩延开来。她暗中下定主意,便也跃下鸟巢。 “小混蛋,这两头大鸟有没有欺负你,你若不喜欢它们,本王便将他们一家子都做成烤鸡!”哥舒寒的语气中充满了霸道的宠爱。 “老混蛋,我可不要丑丑变成烤鸡。它是小骨头的好朋友,它娘亲本来要吃掉小骨头和舅舅。但它听了丑丑的话,并没有吃掉我们。还给我们摘了好吃的野果子。”小骨头亲昵的抚摸着丑丑头羽。后者一点没客气的也把羽毛蹭了哥舒寒一身。 哥舒寒冷冷瞪着丑丑,但这雏鸟却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劲儿,只顾得和小骨头亲热。 哥舒寒斜了一眼正听着雄鸟小声解释的幺离凰,唇角染笑:“告诉它,本王可以不杀它。但……它毕竟伤了本王的人。所以,本王要它儿子陪伴小骨头身边,作为补偿。” 幺离凰瞪了他一眼,不客气道:“它们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不惜拼上性命。你却要它们把丑丑送给你?简直无理取闹。” “切!本王看上了小赤尾燕,那是它们的福气。这鸟儿又笨又丑,若有本王教导……也能早日修仙。说给它们听。”哥舒寒笑吟吟的,一脸自恋和自信:“若它们舍不得离开丑丑,便可归附暗军兽营。总比在这赤目山,为骨肉分离黯然神伤,强太多了。” 听出来这心思缜密的妖孽,自然话中有话,她冷哼了一声,认真的翻译给赤尾燕夫妇。 雌燕还有些迟疑,但雄燕用翅膀护住娘子,态度谦顺的朝着哥舒寒,低下了鸟头。它用尖喙从自己翅膀尖上拔下来一根羽毛的精粹。这羽稍赤红透金,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晶莹,显然是神奇之物。 “你赢了。它愿意举家归顺。这赤尾羽是它与你缔结契约之物,能祛水火,百毒不侵。”幺离凰暗暗吃惊,也感叹于这大鸟的厚重父爱,为了孩子也算押上自己的未来。 “小混蛋,接着。以后,你就是他们主人。”哥舒寒思忖片刻,他抱着小骨头,郑重的让孩子亲自接过赤尾羽:“不过,本王给你十日时间,学会燕语。不然,这礼物,本王自会收回。” 但小骨头却一把夺过,信心十足:“爹爹放心,小骨头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幺离凰与温亭羽对视一眼,暗自震动,神色阴晴不定。 哥舒寒微微一愣,他内心犹如涌过一丝暖流,周身温熙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小混蛋,这么容易就认下本王这个亲爹了?不怕你娘亲……说你见钱眼开,认贼作父?” 幺离凰抬眉,一记眼神的劈杀,凌厉而去。他眼神暧昧,哂笑着。 “小骨头喜欢老混蛋。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小骨头握住羽毛,抱着哥舒寒的脖颈,亲昵道:“你长得比父皇好看,武功比娘亲还厉害。你也不对我绷着脸,你还送我这么好玩的礼物。你身上的味道还好闻……” “小骨头,若你喜欢这个老混蛋,那就跟他走吧。娘亲……不要你了。”幺离凰凝视着小骨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小骨头犹如晴空霹雳,他大张着嘴,惊诧不已。见幺离凰一副认真而冰冷的神情,他忍不住哇的一声,痛哭出声。一把扔下了赤尾羽,拧着身子要从哥舒寒怀中挣脱出来。 他哭喊着,挣扎着:“小骨头……小骨头……不要爹爹的礼物了。娘亲,不要丢下小骨头……” 哥舒寒重瞳阴翳,他微微蹙眉,艰难道:“十七,你如此……又何必?他还是个孩子……不懂太多事情……” 幺离凰强忍伤心,固执道:“你不是想要这个孩子吗,那就抱他走吧。” 她并未伸手接住他递过来的孩子,后者哭得更伤心了。两人僵持间,温亭羽终归看不过去,他一把将小骨头抱回自己怀中,生气道:“小骨头,不哭了。舅舅抱。” 小骨头瘪着嘴,扑进了温亭羽的怀抱,忍不住呜咽出声。 “你们自己的事,为何要把孩子夹在中间。简直过分!”温亭羽怒气冲冲,眼眸冒火:“他还这么小,又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你们可忍心再伤害他?走,小骨头,舅舅带你到那边玩。你们吵吧,吵够了,再过来找我们。” 温亭羽抱着小骨头,身后跟着丑丑,走到了一棵红柳树下。他温声哄着孩子,像极了一个慈爱的舅舅。看得哥舒寒与幺离凰,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赤尾燕夫妇看出来两人之间,暧昧而尴尬的感情关系,雄燕极有颜色的给雌燕使了个眼色。两只赤尾燕振振翅膀,飞入了巢穴中,开始整理行装,无非想要把挂在藤蔓上的零食,尽量都给孩子打包带走,可怜天下父母心。 哥舒寒低垂了眼眸,身旁的梼杌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飞入他身体。于是,只剩下哥舒寒与幺离凰,面对面的站在大青石上。石头的一侧是红柳树林,而另一边却是万丈深渊。 山谷之间的风景,十分怡人。漫山红柳若明媚的花,鲜艳若滴。鸟雀清脆的鸣叫,从一缕缕轻雾中隐约而出,婉约而凄美。 幺离凰一步一步踱向深渊,哥舒寒紧跟其后。 “十七,如果你不想让小骨头认我,我不会强求。”他的声音,是清冷而轻飘的。 “今日我并非故意任性。思前想后,你说得对……小骨头在你身边,会过得很好。你爱这个孩子,我明白。”她幽幽叹了口气,背对着他,望着幽深峡谷。 “我承认,我想让小骨头跟我回长安……但孩子不能没有……娘亲。”他站在她身侧,凝视着她清秀的侧影,轻语道:“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回家。我的伎俩,你自然看得穿。我和你抢小骨头,就是因为知道你舍不得他,或许你的不忍心,能让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也好。” “小骨头,你不是势在必得,吗?你还说,若小骨头给了你,你便不会再打扰我和赤霄。你……也说……今日相见是最后一面,是诀别……”她冷冷浅笑,唇角却微微颤动:“那便如你所愿好了……你带着小骨头,一起回长安吧。不要再烦我了。” “我要小骨头不假。但……莫寒,更要十七。”他展臂,揽住她冰冷的肩头,自嘲道:“从来都骗不过你,十七。你不中计,我该如何?如果必须把你抢回来,咱们一家才能团聚。我不惜带兵攻打大燕,与赤霄一决生死。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的想法。也没有任何可能,让我停止爱你。” 她冷酷的挣脱他手掌,残忍道:“那日桃花山死水河,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长叹一声,笑得凄凉而无奈:“十七,如何你才能原谅我?是不是,我从这山崖上跳下去,才能解你当日之恨。好,那我就跳……” 话音未落,哥舒寒伸直双臂,闭着眼眸,身子前倾,直愣愣就朝着万丈深渊跌了进去。 幺离凰始料未及,但出于本能的她一把紧紧拽住他胳膊,但两个人已经裹挟着劲风,跌进了悬崖。慌乱之中,她一把抓住了悬崖峭壁上的长长藤蔓,两个人便悬在半空中,来回忽悠着。 他们沉重的重量让她闷哼一声,怒喝道:“你疯了,真跳崖?” 哥舒寒抬头,望着正努力拽住藤蔓和自己手腕的幺离凰,重瞳之中绽放出绝美笑容。 “放手,十七……没有你,我活着毫无意义。莫寒欠你的,今日……便全部还清……松手,你还有小骨头,没有我,你和赤霄带着孩子……好好过。”他轻启艳若红茶花的唇瓣,喃喃道。 “混蛋,你还是个男人吗?“她咬牙切齿道,声音却不吝哽咽:“你让我跟小骨头……怎么说?说……他的爹爹跳崖死了?” “你都不爱我了,又何必顾忌我死活。你跟小骨头说,我说过的话都是骗他的……让赤霄好好待他,如果他敢苛待,我会变成厉鬼来找他。”他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臂,轻轻抚摸住她紧紧拽住自己的手指。 “莫寒,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她惊恐的看着他,开始一个一个掰开她手指。她慌乱的抵抗着,却感觉到他即将跌落的颓势。 “没有你,我活着毫无意义……十七……来世再见……”他闭上双眸,风淡云轻道。 “你放手试试,你敢放手,我就松手。一起死好了……如果你忍心让小骨头痛失双亲……孤苦伶仃……松手试试看……”她费力而紧张的,咬着牙更努力的抓住他,不吝威胁。 “既然你爱上了赤霄,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人妨碍你们……只要你和小骨头幸福,我别无所求。放手吧,你拉着我,支撑不了多久。”他万念俱灰,一心寻死。 “莫寒,小骨头不能没有亲爹……十七也不能没有你……你别放弃?我原谅你……如果你不死,我们就一起回长安,带着小骨头……亭羽哥哥……亭羽……救人!”她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十七,我爱你……”哥舒寒突然睁开双眸,他的遂黑重瞳犹如璀璨星尘,他浅笑无声道。 他终于掰开了她手指,坠入了深渊,衣裾飘飘,如花绽放。 当他的容颜尚未消失在黑暗中,她蓦然松开自己抓住藤蔓的手指,凄厉喊着:“莫寒,十七陪你……“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幺离凰万念俱灰,任由自己坠落。突然之间,她的腰肢被人有力的托住。整个人停止了落势,而开始飞速上升。 她惊愣不已,睁开双眸时。哥舒寒已经横抱着自己,飞身落回了悬崖旁的青石上。 “你!”幺离凰脸色惊白,嘴唇颤抖,又气又恨。 “刚才可是你答应的,只要我不死,便带着儿子跟我回长安!”他笑吟吟得意道。 450.鸡贼 幺离凰又惊又怒,咬牙切齿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跟本宫耍鸡贼,真是冥顽不灵,无可救药。” 哥舒寒摊开手掌,阳光之下隐约闪烁着一团晶莹的透明绳索。 他咧嘴一笑:“这是老谷主送本王的新婚礼物,可惜一直不曾用到。传说中的回仙试心锁,当年老谷主追回明老夫人,也用了本王这一招。你不信,下次见到老谷主,你自己问问外公吧。谢天谢地,亏得本王随身携带。” 幺离凰微微蹙眉,一把赤金羽便飞掷过去。却被对面微笑的美艳天王,轻而易举躲过。他的身影很快,衣袖一展,便拥住她入怀中。他收紧手臂力度,手掌却轻轻安抚着,那女人因为气愤而颤抖的后背。 “好了,十七……本来我已打定主意。若你心中再无莫寒,我便藉此机会归隐山林,自此不再现世,不打扰你和赤霄的美好生活。我不会怪你,毕竟你还有小骨头。但……你却舍命相随,还要硬着心肠说,真的不在乎我了?试心锁,真心与否,一试便知。我不放手……不放!” 哥舒寒用下颌抵住幺离凰的发髻,语调颤抖,声音哽咽:“为什么不能让小骨头,在亲爹亲娘身边,快乐长大呢?究竟要我怎样,你才能卸下心结,让咱们一家三口圆圆满满?” “哥舒寒……放手。”幺离凰隐忍着眼眶中左右盘旋的眼泪,冷冷道:“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如今,我是赤霄的凰后,他对我一往情深。” “莫寒用情,比他更深……”他急急打断。 “赤霄救了我和小骨头。”她不为所动,尽力挣扎。 “我也救过你和儿子啊……”他丝毫不肯放松。 “不行,我不能伤害赤霄,我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她坚决道。 “那十七,就舍得莫寒……心碎?”他可怜兮兮的。 “凤凰与梼杌乃宿世之仇,聚首生祸。这是你我不可更改的天命。我不想伤及无辜,殃及百姓。”她无奈的低垂了头,痛不欲生道:“放手吧,莫寒。让小骨头陪你回长安。你们好好过日子……时间会治愈伤痛。也许,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放手,莫寒。” “不,不放。我不怕逆天而为,也宁愿为你死而后已。十七,你说过,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从来不信命。何必自欺欺人。你怕赤霄受伤是吗?那我去求他,求他让咱们一家团圆。除了你,他便要天上的星辰,莫寒都会为他摘来作为补偿。只要……他能让咱们一家团聚。我承认,我是自私的男人……但我根本不愿意伟大,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换他成全。十七,相信我,相信我好吗?”哥舒寒情真意切,喃喃道。 恰在此时,惊变突然发生了。 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红柳树林似乎被笼罩在浓郁的黑暗之中,显得异常阴森恐怖。 一道血红色的惊雷,在苍穹之处炸裂开来。阴风呼啸而来,树枝被刮得四处纷飞。漫天遍地的黄尘刮得人脸生痛,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小骨头,亭羽……”幺离凰惊叫着。她紧紧攥住哥舒寒的胳膊,紧张道:“不对劲,似乎有人在兴风做法。” 哥舒寒展开宽大衣袖,小心护住幺离凰。他指着不远处的红柳树,冷静道:“别担心,他们就在树下。抓紧我的手。我们现在就过去。” 一声接着一声的巨雷不断,天空似乎裂开了一个狰狞的黑嘴。厚重的阴云中似乎盘旋着阴魂不散的死魂灵,发出瘆人的尖叫。 赤尾燕夫妇张开翅膀,尽力保护着小骨头,温亭羽和丑丑。但狂风亦然让这对巨大的灵鸟吃力不已。 遥远的南方出现一团猩红色烟云,正快速的席卷而来。裹挟着一道接着一道的霹雳,所到之处寸草不留。惊雷点燃了黑色的毒火,将红柳树和跑得慢的小动物烧得支离破碎,散发着血腥无比的焦臭味。 哥舒寒拉着幺离凰奋力朝着赤尾燕疾驰而去。幺离凰却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惊惧的指着天空,颤声道:“莫寒,你看,那是什么?天……天怎么漏了?” 哥舒寒回身一望,也心中暗惊。只见巨雷之中,天空真的裂开了一道口子,无数庞然的巨蛇从缺口里翻滚下来,口中吐着啮人的黑色火焰。 赤目山的土地上,也塌陷出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穴中爬出数不尽的硕大毒蜘蛛,疯狂吞噬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美多,是她在纵尸魂蛇和阴魄蛛。她竟然召唤了如此恶毒的邪物!”哥舒寒倒吸一口冷气,直指一团猩红烟云上正挥舞着桃木剑的丑陋女人。 “糟了,朱云镇束手就擒的定是分身。咱们中计了。”幺离凰暗中催动战龙决,赤红的凤凰之神从她身体里一跃而出,发出尖锐的鸣叫,用巨大的翅膀扬起金色的光波。 梼杌也紧跟其后,奋力跃上天空,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哥舒寒厉声道:“十七,你去救孩子和温亭羽。美多,我来对付。” 话音未落,他飞身跃上梼杌背上,手中赫然出现一杆玄铁长枪,周身散发着夺人的寒气与杀意。 “哥舒寒,你和你的女人死到临头了。还有你们的小孽障。今天,这赤目山就是你们一家人的坟墓。”美多一脚踏在尸魂蛇的六角怪头之上,得意的怪笑着:“朱云镇已经被黑火药炸成了平地。赤焰光军和暗军,都死得差不多了。哈哈……这赤尾燕的鸟巢,早就被老子设下了阴魄蛛的陷阱。这一回,老子赢定了。” “聒噪。”哥舒寒微蹙长眉,将长枪直指美多的咽喉之处,凌厉而袭。 一时间,梼杌、凤凰与尸魂蛇阵缠斗起来,打得你死我活。而哥舒寒与美多也在猩红的霹雳之下,展开了生死搏斗。 赤尾燕夫妇奋力和鬼脸阴魄蛛厮打着。那鬼蜘蛛虽然远没有赤尾燕巨大,但地面上漏出了成千上万的蜘蛛巢穴,大大小小的丑陋蜘蛛,不断的涌出来。它们喷射出绿色的蛛丝,被击中的动物,哪怕是狗熊和猎豹,也会迅速变成枯骨,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幺离凰用金色拳套燃起一道道烈火,将赤尾燕和小骨头及温亭羽保护在火圈之中。被烧焦的蜘蛛尸体发出嗤嗤怪响,堆积成了黑色的尸山。丑丑也跟着父母,用脚掌和尖喙猎杀着大大小小的阴魄蛛。 “小骨头,别怕。娘亲会保护你。”幺离凰顾不得擦擦额上的热汗,尽量微笑,鼓励着小骨头。 小骨头被温亭羽紧紧抱在怀中,他担心的指着天空中,正与美多激战的哥舒寒,紧张道:“娘亲,快去帮爹爹,小骨头不怕的。有舅舅和丑丑保护我。” 就在双方尽力厮杀,不分胜负时。东方的天空似乎变得明亮起来。一只巨大的仙鹤驮着青衣飘飘的白泽,飞驰而来。 他吹着笛,笛音让阴魄蛛痛苦难耐,八足尽断。 地面上,从层层火焰之中,还有一道金色身影呼啸而来,正是元宝化身的巨大金猿。他拍击着宽厚的胸膛,发出惊人的怒吼声。他从血盆大口中,喷出了白色的烟雾,将垂死挣扎的阴魄蛛化成了灰烬。 幺离凰惊喜交加,想必朱云镇尚未陷落。但只见白泽和元宝,却不见赤霄和流千树,她心里划过一丝忐忑,惴惴不安。 451.天眼 赤尾燕鸟巢下,红柳树林中,幺离凰正与美多驱使的阴魄蛛陷入混战。而天空之中,神兽凤凰与梼杌剿杀着尸魂蛇。美多与哥舒寒展开了生死较量。就在战况胶着之时,白泽与元宝突然出现,让美多咬牙切齿,防不胜防。形势开始了逆转。 白泽的笛声破解了尸魂蛇的阵法,一条一条巨蛇在猩红的霹雳中,化为焦臭的黑烟,连美多坐骑蛇王,也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嘶嘶惨叫声。哥舒寒趁机一记长枪,贯穿了美多的肩膀。 美多咬紧牙关,用另一条玄铁手臂抓住枪头,两人便一起从空中急速坠落,跌在断崖之上,一路翻滚着。 哥舒寒长眉一扬,便弃了长枪,掌中闪现一把短小精悍的赤金匕首,招数刁钻,步步紧逼。 美多惊慌失措的躲避着袭击,已无法再抽身动用法术。她节节败退,直接被哥舒寒逼到了峭壁之上。她的身体靠在岩石上,狭长的眼睛闪烁着狡诈和阴毒的光亮。 “商郁臣,死到临头,可有遗言?”哥舒寒的匕首抵在美多喉咙上,冷笑着。 “哥舒寒,你得感谢本宫,是本宫驱动血咒,你的情敌才被老子弄到了异世空间,只要你放过本宫,老子可以作法,他就会在那里灰飞烟灭,永远不会再回来,跟你抢女人,大燕,大燕也是你的了。不然,百日之后,他就能再回来。”美多阴森森道。 哥舒寒不为所动,他邃黒重瞳隐现一抹残酷的寒冷,冷笑反问:“你想跟本王做交易?” “哼哼,一个对你对我都好的买卖。你能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而老子只想要赤霄的身体。你好好想想……”美多不吝贪婪,血红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着。 “可惜,你的筹码本王不感兴趣。”哥舒寒红艳的唇瓣上扬,阴柔道:“恐怕,美多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承载你的魂魄。你要魂飞烟灭了。” 美多微微一愣,遂而哈哈大笑:“不愧是梼杌转生,眼力果然非比寻常。既然如此,老子便不要这堆臭肉,我要你的身体好了!” 哥舒寒不等她话音未落,匕首已经贯穿了她喉咙,鲜血咕嘟咕嘟冒着热乎乎的气泡。 一道青黑色的烟影,恰时从美多身体里冲出来,狞笑着扑向他。他劈刀过去,但商郁臣的魂魄毫发无伤,还发出精锐难听的笑声,围绕着哥舒寒飞速的旋转着,寻找着可乘之机。 白泽站在仙鹤上,大声喝道:“十三,让开。让本座收了这恶魂。” 他从袖中取出青玉净瓶,对准那得意洋洋的阴魂,念动咒语。 阴魂十分警醒,它突然化成了数不尽的分身,像灰色的烟雨一般,飞向了正在剿灭阴魄蛛的幺离凰和元宝。 “十七,小心!”哥舒寒一个纵身,直追暗袭向幺离凰的阴魂。被他和她几乎同时劈中的魂魄,转眼间就消失在空气中。原来不过一道分身,好狡猾的阴魂。 “哈哈,老子相中了这小子的身体。哥舒寒,幺离凰,老子倒要看看,你们会不会大义灭亲,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疯狂的阴魂犹如一道犀利的暗器,躲过了元宝的截杀,直接扑向温亭羽怀中的小骨头。 情势危急,白泽不得不将拂尘击向小骨头的方向,幺离凰惊叫着,已经来不及阻止。 电闪雷鸣间,温亭羽望了一眼疯狂疾驰而来的幺离凰和哥舒寒,他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她的眼泪。他毫不犹豫的转身,让自己的后背接住了阴魂的袭击,与此同时全力将小骨头扔向了丑丑,大声喊着:“丑丑,救小骨头。” 丑丑呼扇着翅膀,用鸟背稳稳接住了小骨头,它一个展翅便飞到了树冠之中。温亭羽放心的笑了。 阴魂尖叫着,顺势进入了温亭羽的身体。 “亭羽哥哥……”幺离凰撕心裂肺的喊着,眼睁睁看着温亭羽旋起最后一抹温熙笑容后,熟悉的表情凝固了。遂而变得抽搐不已,一双眸子长出了厚厚的白翳。 “这个身体,老子也喜欢。”阴魂得意洋洋。 话音未落,白泽的拂尘击也中了温亭羽后心,万千尘丝如同铺天盖地的金线,将温亭羽与阴魂紧紧包围,越缠越紧。 白泽双掌合十,不断念着咒语,金色的符咒从拂尘之中,一波一波浮现,围绕着温亭羽身体,一个字一个字的烙进了他的胸膛,他和体内的阴魂,都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嘶吼声。 “住手,住手,你会杀了他。”幺离凰疯狂的拉扯着白泽,想要阻止他念动符咒。却被哥舒寒紧紧束缚在怀中,她尖叫着,挣扎着:“放手,你放手,亭羽哥哥……要被白泽杀死了。” “亭羽……已经死了。”哥舒寒低声无奈道。 幺离凰无力的瘫软下来,她靠在哥舒寒怀里,眼睁睁看着温亭羽身上冒出了一缕一缕的七彩之光,最终流光飞尽。那笑容灿若晨曦的如玉少年,无力的缓缓倒在黄土之中,脸色灰白,双眸紧闭,了无生息。 白泽用青玉净瓶将纠缠在温亭羽胸口之处的最后一缕阴魂收服。他撤了拂尘,倒退了几步。 丑丑驮着小骨头从树冠中飞落下地,元宝也凑了过来。还有那对赤尾燕夫妇,但谁也不敢言语,都愣愣的望着温亭羽的尸身,不知所措。 “舅舅,舅舅……怎么了?”小骨头害怕的用自己小手,轻轻拉了拉温亭羽冰冷的手指,突然放声大哭:“舅舅,舅舅怎么了?” 幺离凰发呆般的凝视着温亭羽的脸庞,记忆中一幕幕的生动影像,依次浮现着。 那浅笑安然的明朗少年,似乎却在脑海中越走越远,青衣飘飘又遂而淡淡,眼看着最后一丝痕迹也要消失殆尽。她的心,突然拧着般的痛起来。她咬紧牙关,抢过哥舒寒手中的匕首,狠厉扑向白泽。 “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他!”幺离凰声嘶力竭,招招毙命。 白泽步步后退,却不还手。所幸被哥舒寒拦住了幺离凰疯狂的报复。 “不如此,商郁臣的阴魂还会危害人间。”白泽淡淡道,他停顿了几个呼吸,低落道:“温亭羽没有死,只是……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元宝叹息道。 “只要找到了他的魂魄,本座便可以让他死而复生。只要……他的肉身不毁。”白泽低声道。 幺离凰愣了一下,她从自己衣领中拽下一条丝绦,上面拴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晶莹剔透,游离着赤红与幽兰的光芒。她蹲下身体,用衣袖轻轻擦拭着温亭羽脸上的污渍。又小心的将他口唇拨开,把珠子放入他口中。 明珠入口,温亭羽的脸颊似乎恢复了几分光彩。白泽和元宝都暗中吃惊。 “有赤魂在,温亭羽的身体就不会腐败。十七,本王会陪你一同去寻找他的魂魄。无论有多难。”哥舒寒将幺离凰搀扶起来,他信誓旦旦。 “这里的尸魂蛇和阴魄蛛,还有商郁臣的阴魂,都已剿灭。接下来,咱们得想办法,去救赤霄。”白泽叹息一声,略带无奈。 “赤霄,赤霄怎么了?”幺离凰身体一颤。温亭羽魂飞魄散的打击尚未缓解,又突然听到赤霄受伤的消息,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商郁臣说,赤霄被他击到异世空间?”哥舒寒略带诧异:“异世空间,究竟是什么地方?” “本座也不知道。也许是平行空间的另一个世界吧。朱云镇的周围,被埋了很多黑火药,这些火药都被美多施法。天空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将赤焰光军和暗军的士兵,不断的吸进了黑洞。本座、元宝、流千树和赤霄,合力想要抑制黑洞。流千树伤重现了原形,赤霄为救他被吸入了黑洞。本座和元宝想要紧跟其后,那道天眼竟然消失了。”白泽摇摇头,依旧惊魂未定。 “商郁臣说他发动了血咒,但百日之后,赤霄还能归来。”哥舒寒犹豫不决道:“血咒与天眼,不是末世之诅吗?” “对,一万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白泽颓然的笑了,无奈而凄凉:“百日之后,本座可以再次打开天眼,或许能够连接异世空间,但……恐怕要梼杌、凤凰、獬豸和白泽齐力补天。至于结果……本座也尚未可知。或许,就是灭世之灾,天眼会释放天怒,殃及众生。” “本宫不管,温亭羽和赤霄,本宫一定要救!”幺离凰抬起下颌,她的目光清冷而笃定。 白泽叹息一声,笑得苍凉而无奈,他喃喃道:“宿命,果然逃不开。” 452.信义 一众人等,都回到了朱云镇暂做休整。 幺离凰顾不得换下战袍,便去看望受伤的流千树与焰二等人。 被施法的黑炸药果然威力摄人,不但撕开了天眼,连通了异世空间。还让黑羽军几乎全军覆没,赤焰光军和暗军的损失也可谓惨重。很多将士都被严重烧伤,兵士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两军的军医营不断的接治伤者,忙得已经累倒数人。 流千树被美多的血咒击中,几乎元神尽毁,所幸被赤霄搏命抵挡,这才勉强留住一条性命,却又回归雪貂兽身。哥舒寒取血续命,让他才勉强能人语,但人身却要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回复。 流千树疲惫的眨巴着金色眼眸,有气无力道:“双瞳鬼,别以为,你度血给小爷……咳咳,小爷就会让你带走她。只要她不愿意,小爷……就是拼了命,也得护着她。猴子,猴子……小爷不在凰后身边时,你要好好保护她不受欺负,知不知道?” 元宝痛惜的望着回归兽身的流千树,挠头道:“千树大人,你真身原来这么小啊……实在没想到。难道,大人是飞天大鼠一族?” “滚,滚,滚!”流千树咳嗽出一口鲜血,伸着毛爪子,咬牙切齿指着元宝:“你大爷的……你才是大老鼠,你一家都是大老鼠。小爷是雪貂灵兽,雪貂……咳咳。” “耗子,省省吧。本王的重明血贵,若你尽数吐了,本王可不会再给你度血,那你……就要再等百年,才能恢复人身。”哥舒寒长眉一挑,阴森森笑道,不吝幸灾乐祸。 “好了。流千树,你好好休息吧……”幺离凰苦笑着,轻轻按住流千树身上的锦被。 “赤霄,赤霄……他怎样了?”流千树左顾右盼,焦急道:“还有小骨头和温呆子,怎么没见他们?” 幺离凰稍微沉吟,勉强微笑:“放心吧,小骨头和……亭羽哥哥,他们都很好,但兄长受了轻伤,现在本宫帐中休息。过几日伤好,便安排你们相见。至于皇上,白泽先生已经火速赶回长安,请常皇陛下前来助力,破血咒之阵,我们会合力打开天眼,将赤霄平安接回来。” “竟然是血咒之阵,赤霄被天眼吸入了异世空间。猴子,快去飞鸽传书,通知我父王,令雪貂一族也速速前来助阵。打开天眼需要难以想象的灵力聚集。这次,美多与纯钧,恐怕就是以十几万人的性命血祭,才开了天眼。再次打开,恐怕……困难重重。”流千树勉力想要坐起,又被幺离凰拦住。 “千树大人放心,元宝的娘亲也回花果山,召集灵猿与神猴,不日便会率众前来助力。”元宝认真道。 “耗子,本王在你就不必操心,踏实养伤吧。伤愈好赶紧修炼。百日之后,便能加入灵阵。不然,你除了能做围脖,便真的无用。”哥舒寒刻意咧嘴一笑,细白的牙尖儿闪着寒光。 “行了,西凉王就别在这里添乱了。稍作休息,各位大帐议事。”幺离凰用手肘狠狠戳了下哥舒寒肋下,后者痛呼一声,笑着展展衣袖,飘然而去。 “小猴子,看看哥哥给你带的果子。”哥舒寒回头,朝着元宝做了个鬼脸。元宝惊喜不已,屁颠颠紧跟其后。 流千树用貂爪捂住脸,无可奈何道:“这没出息的馋嘴猴子,待小爷伤好,一定好好教训他。” 帐中只剩下了流千树和幺离凰。后者望着摇弋的烛火,咬着手指头,默默出神。 “幺丫头,焰二的伤,是不是很严重?”流千树轻声问。 “还好,全身烧伤,治愈需要一段时间。他现在还在昏迷中,不过性命无忧。”幺离凰愣了一下,她淡淡道。又起身拿起一个妖姬果,轻轻擦拭了,用小银刃削了果皮,又将果肉切成了小块儿,递给流千树。 流千树抱着一块妖姬果,小口吃着,突然发问:“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对吗?” “什么?”幺离凰眼神迷茫,低头抚摸着妖姬果。 “你知道,我在说双瞳鬼。”他把果肉放在一旁,努力的坐直身体,金色的眼眸熠熠发亮:“哥舒寒,他不像以前那般不管不顾,唯我独尊。他……会关心你身边的人了。以前,那妖孽眼中只有你和他自己。” “人总会成长……”她浅笑:“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我……也老了。他很爱小骨头。或者,他比赤霄更像个父亲,倒也令人欣慰。” “赤霄还没有自己的骨肉,自然不懂……以前,我没有毛团儿之前,也不懂。有了孩子,男人才会成长。”他难得认真道:“虽然赤霄救了小爷,但……幺丫头,我永远支持你,无论你怎么选择,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没有选择什么?”她恍惚一笑:“本宫是大燕凰后,如今皇上生死未卜,本宫没有更多的选择。国家不可动荡不安,百姓也不能再受苦。待皇上归来,本宫一定要给他一个繁荣安稳的大燕,而非千疮百孔。至于小骨头,本宫已经决定,让他跟随哥舒寒回长安,就这样。” “你舍得?”他震惊不已:“你舍得小骨头离开你身边?” “舍得……哥舒寒会给他……全部的爱。”她站起身来,整理着衣裙:“但赤霄……不能……” “你打算继续留在大燕?赤霄被吸入了异世空间,不一定能救回来。”他搓着貂爪,嗫喏道:“没有人会怪你,怪你离开大燕的。” “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本宫要信守承偌。”她微笑道,神情笃定。 “即便搭上你的幸福?”他厉声道:“你个死脑壳,人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活?信义那就是狡猾的人类,骗人的理由。”他呲牙,激动道。 “好了。这件事情,本宫心意已决。”她斩钉截铁,遂而又语气温和下来:“本宫要出门几天,你好好养伤。” 幺离凰提着裙子,向风帘缓缓走去。 “你分明喜欢他,你还喜欢哥舒寒。不对……你一直都爱着他……小爷知道。”流千树无可奈何道:“就像你骗不了我,你也骗不了那个鸡贼的家伙,你更骗不了自己的心。幺离凰,别做傻事了。赤霄不需要你的……同情。” 幺离凰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帐篷,背影孤寂而又充满了决绝。 流千树咬着牙,用貂爪把剩下的果子都掀翻了出去,也牵动了伤口,不得不趴在床榻上,大力的喘息着。 “冤孽,真是冤孽。”他嗫喏着:“虽然小爷从来不喜欢你,双瞳鬼……但小爷如今相信,你能带给幺丫头幸福,你比赤霄更爱她……” 453.新缘 赤焰光军的议事营帐中。 幺离凰、元宝、以及各位副将们,神情凝重。 幺离凰面前的桌几上,放着一盏七宝莲花灯。里面的灯蕊金色耀眼,灯火摇摇弋弋,仿佛动荡不安的人心。 “白泽先生离开前,给了本宫这盏莲花灯。灯火不灭,皇上在异世空间便安好无恙。甚至时机到了,还能通过莲灯与咱们联系。所以,元宝你要寸步不离,好好看守着莲花灯,不许陌生人靠近。等白泽与常皇陛下及时赶到。”幺离凰凝视着莲灯,郑重道。 “姐姐放心,元宝一定会好好看着这盏灯,绝不离身。”元宝认真道。 “东离将军,本宫要出门为温大人寻魂,朱云镇的守备就麻烦你暂为统筹。赤焰光军的将士多为烧伤,本宫已经修改了药方,现需要大量的白獾油和重瓣紫苏叶,你即刻派人去寻办。还有,方圆十里之内的百姓,要尽量疏散。以免百日之后,天眼再启而伤及无辜。”幺离凰把一枚令牌递给侍女知飞。后者交给了副将东离。 “末将遵命。只是,凰后独自一人出行,末将们担心娘娘安危。”东离担忧不已:“至少,带上一队骑兵精锐也好啊。” “白泽说,朱云镇东面的鹰嘴崖下,有个神秘的部落叫色达寨。他们的祖先珍藏着一块三生石,能够招魂收魄。有了这块三生石,先生就能做法召唤温大人被打散的三魂七魄。少则七日,多则半月。本宫一定尽快赶回大营。鹰嘴崖路途艰险,本宫独自前行,反而更节省时间。”幺离凰沉吟道。 “姐姐,你不让元宝跟你去,至少也要让王爷哥哥保护你啊。”元宝忧心忡忡。 “元宝将军所言有理。凰后,大常既然与咱们大燕联盟,西凉王若能出手相助,必然事半功倍。”东离眼睛一亮,满怀期待。 “不可,本宫前往色达寨寻找三生石一事,不可走漏半点消息。若西凉王问起,就说本宫去采药。元宝,待本宫出发后,可将小皇子与茉茉郡主,一同送往西凉王营帐,请他代为照顾,直到本宫归程。记住了吗?”幺离凰盯住元宝,语气威严而不容拒绝:“这是大燕自己的事,不便劳烦外人。” 元宝和东离暗自心惊,不得不躬身应诺。 “还有,逆贼纯钧可有消息?”幺离凰微微蹙眉。 “末将已令步兵营,分头去搜寻,但尚未有消息传来。”东离谨慎道:“末将们都认为,纯钧难有活路。那日朱云镇黑火药爆炸猛烈,那逆贼会不会已经被炸为齑粉,尸骨无存了?所以才找不到尸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令人继续仔细查询,不要放过蛛丝马迹。本宫恰恰认为,美多分身本为诡计,那纯钧更为奸诈狡猾,或许逃出生天也未尝不可。本宫走后。东离将军务必加强守备,以防余孽伺机偷袭大营。” “是,末将谨遵娘娘凤命。”副将们恭恭敬敬,躬身行礼。 议事完毕,众将各安其职,陆续散去。只有元宝,小心翼翼抱着七彩莲花灯,跟在幺离凰身后,前往凰后营帐。 他们走到营帐前,幺离凰迟疑片刻,仔细听着里面,小骨头和茉茉以及丑丑的欢呼声,这才放下心来。 “他走了?”幺离凰心事重重,淡淡问。 “是啊,王爷哥哥回暗军大营了。元宝就是按照姐姐教的,说您因医治伤员劳累不已,想要好好休息一夜,明早再请西凉王大帐议事。王爷哥哥便乖乖回去了,还遣人送来了牛乳炖血燕,说是姐姐以前最爱吃的。”元宝喃喃道:“元宝不明白,王爷哥哥武功高强,对姐姐和小骨头又那么好,为什么姐姐去寻三生石,还要瞒着他。” “斩不断,理还乱。”幺离凰浅笑:“我不想再欠他什么……看了小骨头和茉茉,我便即刻出发,不要惊动任何人。” 元宝叹息一声:“姐姐,若皇帝哥哥真的回不来了,你也不会跟王爷哥哥在一起吗?” “不会!天眼或许就是天怒。”幺离凰唇角旋起一抹苦涩与决绝,一伸手挑开风帘,走进热闹的营帐。 营帐之中,丑丑正驮着小骨头和茉茉,在营帐中间的空地上,蹦蹦跳跳着。它忽扇着羽毛漂亮的双翅,发出啾啾的鸣叫声。两个孩子被逗得开怀大笑,不亦乐乎。 幺离凰见到小骨头与茉茉,两个孩子竟然一见如故,异常亲昵和谐,可见缘分不浅。 “娘亲……”小骨头最先看到了幺离凰,欢叫着。 “姨母……”茉茉也咧嘴一笑,伶俐的跳下丑丑的鸟背,她又转身张开怀抱,扶住了小骨头。 “小骨头,你喜欢茉茉姐姐吗?”幺离凰左手抱住小骨头,右手揽住茉茉,一边亲着他们各自娇嫩的小脸,一边笑吟吟问道。 “喜欢,小骨头喜欢茉茉,特别喜欢。”小骨头奶声奶气道。 “你要叫我姐姐,我可比你大三岁呢。”茉茉用小指头点住小骨头额头,认真道。 丑丑也摇摇摆摆跳过来,蹲在幺离凰身畔,用鸟头蹭着幺离凰衣衫,以示亲热。 “小骨头,不要茉茉做姐姐……”小骨头眨巴着黑黝黝的大眼睛,一把抱住幺离凰的脖颈,有些害羞道:“娘亲,我要茉茉……做娘子,好不好?” “胡说,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弟弟。”茉茉撅了嘴,扭着头生气的瞪着幺离凰:“姨母,你说对不对?” 幺离凰哭笑不得,还未来得及解释,小骨头已经嚎啕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顷刻间洇湿了丑丑的羽毛。 “茉茉,不喜欢小骨头。茉茉不喜欢小骨头!”他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可把茉茉吓坏了。 茉茉手忙脚乱的掏出自己的小手帕,轻轻擦拭着小骨头的眼泪,哄着他:“茉茉最喜欢小骨头了。你看,我连最喜欢的玩偶都送给你玩。” “那你答应,给小骨头做娘子啊……不然,你就是不喜欢小骨头,我要和丑丑离家出走,茉茉你以后再也看不到我们了。”小骨头接过手帕,一边抽噎着,一边从手帕中偷看着茉茉:“茉茉,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就像爹爹对娘亲一样……我把丑丑送给你,好不好,茉茉答应做小骨头的娘子吧。” 幺离凰好笑的望着一对小儿女,童趣十足的对话。 “那,那……好吧。”茉茉挠挠头,勉强答应。 小骨头兴奋的扬着小手帕,手舞足蹈着。他笨拙的抱住茉茉的肩头,努力牵起脚尖,亲了下小姑娘的脸颊,留下了浓重的口水。结果被茉茉嫌弃的推开,不满意的用衣袖擦着。 幺离凰望着小骨头,自己的眼泪尚未干涸,便兴冲冲举着那块浅绿色丝帕,小心翼翼为茉茉擦着脸。手帕的一角,绣着两朵半开的茉莉花。她心中不由一动,或许,这缘分早已种下,如今才开始萌芽,却不知这对小儿女,将来会有怎样的奇遇。 454.寻魂 趁着夜色未央,幺离凰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赤焰光军大营。她策马扬鞭,一路疾驰,头顶着漫天星辰,来到了鹰嘴崖。 鹰嘴崖悬崖峭壁,怪石林立,要从崖山一路爬下去,这份艰难险阻,实在令人叹为惊止。 幺离凰将马儿留在山坡上,这里有野草和泉水,让战马留在此处等她,即便过了半月想必也不会有事。她心下稍定,从鞍袋中取出羊皮背囊,紧紧绑在在身后,又取出了大捆紫黑色粗壮的绳索,一头紧紧缚在红柳树干上,一头扔下来悬崖。 黑夜之中,她根本看不到悬崖尽头,在月光之下只能看见下面闪烁的波光,看来悬崖之下或许有水流吧。 没有向导愿意指引前往色达寨的道路,因为从来没有路。一般的猎户或者农人,根本不愿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那里寻宝或者打猎。三生石,更是传说中的神秘之物,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 幺离凰咬紧牙关,她紧紧绳索,望着天边若钩的弯月一轮,喃喃道:“亭羽哥哥,等我。离凰定会为你寻来三生石收魂。” 她利落的顺着绳子,由上往下努力攀爬着。忽然之间,她手中的绳子剧烈摇晃起来。她便峭壁之上摇来摆去,犹如钟摆。 幺离凰紧张抓住峭壁上的藤蔓,稳定自己的重心。她警觉道:“谁?” “凰后,你胆子真大,一个人也敢下鹰嘴崖。你知道这悬崖峭壁有多深?若本王一剑砍断绳索,恐怕凰后命休矣。” 幺离凰迅速转身,看见哥舒寒竟然悬空在自己身侧,他伸展长臂,恶作剧的晃悠着幺离凰的绳索。 “西凉王果然阴魂不散。你若嫌自己命长,就试试砍断本宫的紫背棘。眼瞎了可别怪本宫,下手毒辣无情。”幺离凰咬牙切齿,心中却微微一暖,他到底还是来了。 “呦,本王纳闷凰后为何如此蛮横无理,原来自恃紫背荆在手。这的确是好东西,不但可长可短,能随主心意变化,更贵在荆中寄生亮翅蚤,这小东西恐怕会吃掉所有伤害紫背荆的,人或者物。而且,它的口涎有剧毒,喷射到人眼中便会灼瞎眼球,简直狠毒至极啊。本王可不傻。不过,凰后擅毒,自然携带祛虫粉,只要有你,本王不惧。”哥舒寒随着幺离凰下降的速度,也缓缓移动着。他仗着手中有回仙试心锁,攀爬鹰嘴崖可算异常轻松。 “西凉王不觉得自己脸皮太厚吗?居然又动用暗军的细鬼营,探听大燕情报。不然,如何得知本宫踪迹。跟个老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烦人!”幺离凰翻了个白眼,挑衅道。 “哪里还用细鬼营,本王就算用脚指头想想,都猜到你会背着本王,独自行动。你不想欠本王人情,但这可由不得你。本王偏要你欠下更多,最好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清。只是,不知道没心没肺的凰后,什么时候才能长出那么一丁点儿的良心来。”哥舒寒作势要揽住幺离凰的肩头,被后者出招制止。 幺离凰亮出一把锋利匕首,却是多年不用的斩黄泉。她似笑非笑:“不知道这斩黄泉,能不能斩断王爷的那什么回心锁呢?” “能,自然能。但本王就赌定,凰后不会下此狠手,你舍不得……”哥舒寒朗声一笑,他的重瞳在月光之下,更显深邃幽深:“十七,我答应过你,定会为温呆子找回魂魄。此行夺取三生石,不为你,而是报答他,救了小骨头。所以,凰后不必客气。” “你还记得小骨头,本宫让元宝将小骨头和茉茉送到暗军营,你走了如今谁来保护他们?”幺离凰厉声道。 “阿九可是最称职的狼阿叔,再说你儿子有赤尾燕,还用得上人来保护?他不欺负旁人,我这亲爹就要念阿弥陀佛了。”他哈哈大笑,爽朗至极。 “小骨头可不像你,他性子良善,从来不会欺负弱小无辜。”她反唇相讥。 “是吗?暗军大营都要被这个小祖宗和那头难看的鸟崽子,掀个天翻地覆了,连阿九都要崩溃。”他忍俊不禁:“这闯祸精的性子,果然随了你。” “我让元宝天亮再送孩子们去暗军,难道你已经接走了他们?”她微微一愣。 “本王料事如神,早就猜到你会趁夜出发,所以早早安置好他们的日常安排,放心吧。有茉茉在,小骨头不会寂寞。对了,本王还听说,那小东西竟然想娶自己的姐姐?这小混蛋,也真异想天开。”他哂笑着,不亦乐乎。 “小小年纪,便会轻薄女孩子,这大概才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她不吝讥讽:“本宫回去,自然要严加管教。” “十七,此言差矣。天下女人这么多,本王不过只轻薄过你一个而已啊。”他红唇魅惑,趁势抱住她的腰际,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她的脸颊。让她耳畔一片灼热。 “你这登徒子!”她恶狠狠推开他,但紫背荆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一失手便双脚脱离了岩壁,在半空中左右摇摆着。 “你干什么?”她惊呼着,努力的保持平衡。 “不是本王。”他镇静道,话音未落,手中若干金扣子已经飞向暗黑之中藏匿的危险。 “哈哈,真没想到,老天果然厚待纯钧,让本王等到机会,可以亲手剿杀你们两个狗男女!”纯钧的声音从悬崖上面的青石上传来。 幺离凰与哥舒寒一惊,说时迟那时快,紫背荆自上至下突然燃起了幽蓝火焰,一路磅礴,烈烈而来。 紫背荆剧烈的扭曲着身体,炸裂开来的伤口里,涌现出大量的小虫子惊慌失措,奋力逃窜。 “紫背荆惧三昧真火,还好商郁臣的火葫芦还在本王这儿。幺离凰,你死定了。”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纯钧从崖顶探出头,面容狰狞,犹如恶鬼。 纯钧将手中的玲珑小葫芦,又缓缓倾倒在紫背荆上。火焰顺风就长,那些惊慌失措的亮翅蚤疯了般涌向幺离凰。在距离她一尺的距离不再前进,但紫背荆上的裂口去越来越多,即将断裂。 “松手!”哥舒寒大喝一声,幺离凰咬牙松手,他稳稳抱住她的腰肢,已经荡到了安全位置。他长眉微蹙,掌心上扬,一道真力霸道而出,犀利的掌风将虫团与火焰倒逼而上。虫子发疯般的,顺着剩下一半紫背荆,由下而上飞快逃离,寻找新的宿主。 纯钧凄厉的惊呼一声,原来亮翅蚤把他当成了新的栖身之所,密密麻麻潜入了他的肌肤。转瞬之间,他五内俱焚,连眼睛里都爬蹿着大量的小虫。那些虫子不管不顾的吃着他的血肉,他疯狂的翻滚着,惊呼着救命。 剧痛之下,他狠心将葫芦对准了自己,一道幽蓝火焰登时将他燃成了巨大的火团。小虫虽然被火烧死了,但千疮百孔的纯钧也瞬间被火焰吞啮。他一路翻滚着,哀嚎着,眼瞅着就从悬崖跌落,一个火球从幺离凰与哥舒寒的身边,稍纵即逝。 深谷之下传来恐怖的声响,令人不敢细究。 “自作孽,不可活。慕容纯钧,你也算咎由自取了。”幺离凰喃喃道。 “本王早告诉过你,不要玩火。哎……”哥舒寒哂笑着往下探头看着,语调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幺离凰却惊魂未定,忽然她指着半空中,似乎悬空而来的虫潮。那些虫子畏惧她身上的驱虫粉,便疯狂的啃咬着回仙试心锁。 “外公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回仙试心锁,耐不耐虫咬?”她咽了咽口水。 他一咬牙,抱着她迅速下降。忽然之间,他们剧烈的摇晃起来,摇摇欲坠。 “看来,不耐咬。”他倒吸冷气,迅速将她的头脸与要害紧紧护在自己保护中。 透明的回仙试心锁终于被虫子的口涎腐蚀断裂,两个人急速坠落下去。尽管两人都竭尽真力,试图减缓下坠的速度。但峭壁之下怪石林立,哥舒寒咬牙扛住了所有的撞击。 他们一路翻滚着,挣扎着,终于重重落入了冰冷的潭水之中。 哥舒寒突然无力的松开了幺离凰。趁着清浅的月光,她看见他额上有狰狞的血口,鲜血融入潭水,渲染出了一朵朵艳美的红花。 他看见她惊痛神情,唇畔旋起一个温柔的宠溺笑容,便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停的开始下坠。 “莫寒……”她的惊叫在水中化成了几个无力的气泡,消失殆尽。 她紧紧抱住他的身体,费尽全身力气,朝着他们头顶上的火把与光亮,一个劲的游了过去。 她终于没有力气了,但却死死不肯松开抱着他的手臂。他们开始,一同往潭水的深处,缓缓下坠。 “莫寒,别怕,十七在你身边……”幺离凰缓缓一笑,在心底轻轻默念。 此时此刻,她并不恐惧死亡与寒冷。因为,他在身边。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好的收稍呢,这一次是真的要死在一起了吧……这样,也好…… 幺离凰终于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失去了知觉。 455.神石 当幺离凰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得救了。 她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躺在一个温暖的吊脚楼里。 竹楼里烧着明亮的塘火,石锅里煮着甜香的鲜鱼汤。一个身穿七彩短衣短裙的中年妇人,正小心的用湿润手巾擦着她的额头。见她醒来,慈祥的妇人笑了,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 “这是哪里?莫寒……莫寒……在哪儿?”幺离凰努力挣扎着爬起身,抓住妇人的手指,焦急道。 妇人赶忙把虚弱的幺离凰按倒在竹床上,她大声叫喊着。一个身穿深蓝短衣短裤,须发灰白的老者,从门外跑进来。 “小娘子,你醒了?别担心,和你一起来的男人,就在隔壁屋子里,巫医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呢。你们还真命大,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还能活命,真是色达神石保佑啊。天降贵客,吉祥如意!”老人双手合十,神情虔诚。 “我们得救了?这里……是色达寨!”幺离凰惊喜交加,依旧勉力爬起身来:“我要去看看莫寒,他的头被岩石撞伤了。” “慢着,慢着,孩子。苞谷娘你扶着小娘子,快带她去看看小伙子。”老人焦急的嘱咐道,那妇人扶住了幺离凰。 幺离凰觉得浑身酸痛无力,右手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她挣扎着几步便奔到隔壁房间。 哥舒寒也换了干净的蓝色布衣,躺在竹床上。他的头上包着厚厚的布巾,脸色苍白,唇瓣干涸,依旧在昏迷之中。 一个浑身系着各种彩色小石串的男人,脸上涂着厚重的图腾,他正围绕着哥舒寒不停转走着,口中还喃喃自语着,有腔有调的咒语。 幺离凰微微蹙眉,她不顾老人和妇人的阻拦,一把握住哥舒寒手腕,细细切脉。 “老伯,我的羊皮囊还在吗?”她轻声问。见老人困惑的摇头,她迟疑了几个呼吸:“那……可有缝衣针,借我用一用?” 老人朝着巫医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人仔细打量着幺离凰笃定而镇静的目光,微微点头。随后,他走到一旁燃烧起一块木头。于是,整个竹屋中弥漫着一股异香。老人又对妇人说了几句话,后者就匆匆走出了屋子。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线团,上面插着几根银闪闪的缝衣针。 幺离凰轻轻嗅闻着屋子里的木香,发现不过一些安神宁气的药材,便也放下心来。她接过缝衣针,在塘火上简单消毒,便用左手轻轻在哥舒寒人中穴下针,放出了几滴乌黑的淤血。 “十七……”哥舒寒努力挣扎着,微微睁开眼眸,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我在这里。”幺离凰握住哥舒寒的手指,小心的整理着他额上的布巾,温声道:“你头上的伤口很深,还好血已经止住了。一会儿,我再帮你重新缝合伤口,相信很快就会痊愈。” “你……是谁?”哥舒寒睁开双眸,努力盯住幺离凰,又恍然的看看其他人,和屋子里的环境。他声音惶恐,表情惊惧,结结巴巴:“这是哪儿?我……我是谁……你是谁?” 幺离凰微微蹙眉,她星眸凛然,反手握住他手腕,不客气道:“你莫要跟我玩失忆的把戏。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哥舒寒困惑的打量着幺离凰,猝不及防甩开她手掌,皱着眉痛苦道:“我怎么在这里,头痛……你到底是谁?我为何受伤?” 幺离凰一股无名火,冷冷笑道:“你是屎蛋,我的仆从,我是你主人。怎么,真忘了?” “屎蛋?我叫屎蛋……你……是我的主子?”哥舒寒按住自己的伤口,神情痛苦不堪。 “对,屎蛋,你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牵驴的小厮。刚才你僭越了,你该自称奴才,还应该尊称主子为您,知道吗?不然,小心责罚。”幺离凰一把握住哥舒寒的右手脉搏,不动声色继续道。 “奴才……奴才的头,怎么这么痛?咱们这是在哪儿啊,主子。您……您没受伤吧?”哥舒寒叹息一声,唯唯诺诺道,哪里再有往日威风凛凛战神的霸气。 幺离凰只觉得他,脉息混乱,时快时慢,真气乱窜,无法控制。她心中不禁暗暗吃惊。看来他真的重伤了头部,有淤血驻留,一时间竟然丧失了记忆。病情看起来确实复杂而棘手。 “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伤。你先睡一会儿。待会我再来看你。”幺离凰温柔道。她将哥舒寒轻轻按倒在竹榻上,为他盖好了薄被,又将柔软的双手轻轻覆住他重瞳。 幺离凰待哥舒寒又沉沉睡去,她回到了隔壁的屋子。不知何时,巫医和老者妇人,都悄悄来到这里休息,他们围坐在火塘前,老人正小声说着话。 此时,巫医也换了深蓝的短衣短裤。他洗掉了脸上浓重的油彩。原来他也不过一个年轻的男子,眉清目秀,身材魁梧。他身上还挂着一串血红的小石头,熠熠发光。而老人和妇人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和崇拜。 “多谢各位搭救之恩。”幺离凰礼貌的轻轻躬身,客气道。 “小娘子,老头儿叫竹山,他们都叫老头儿竹子爷。这是咱们神石寨的管事头人狼牙,也是咱们附近最有名大巫医。那个是苞谷娘。是狼牙头人和苞谷发现了坠崖的你们,仗着水性好率先救人。不知……两位贵客来自何处啊?怎么称呼小娘子……”竹子爷捋着胡子,客气道。 “我叫……十七。”幺离凰迟疑了片刻,浅浅一笑道:“屎蛋是我的仆从。我是大燕医官,带着屎蛋到鹰嘴崖采集药草。不小心绳索断裂,便跌落山崖。多谢狼牙头人搭救。可惜我们随身携带的羊皮囊被潭水冲走了。这样吧,过几日……屎蛋伤好些,我便想办法与同行医官联络,他们也一定在找我们。到时候,十七定会以重金相谢恩人们的救命之恩。” 竹子爷跟狼牙小声说了几句色达话,狼牙微微蹙眉,朗声回复了几句。 “十七娘子,头人说不用客气。咱们神石寨的人,都信色达神石的指引,做人要善良坦荡。见死不救,那是豺狗行径。再说,咱们这里自给自足,也用不上什么金银之类。你们就好好住下,让屎蛋养好伤,到时候再派人送你们上去鹰嘴崖。”竹子爷笑吟吟道。 “你们……好好住下……咱们……做朋友。”狼牙憋红了脸,断断续续,似乎也绞尽脑汁,终于说出了这么几个汉字。他生硬的回了个礼。他一挥手,苞谷娘赶忙把温热的鲜鱼汤,盛在石碗中递给幺离凰,又将她拉坐在火塘旁。 “神石寨……”幺离凰接过鱼汤,喃喃自语:“难道,你们说的神石……就是三生石?” 456.心潭 幺离凰与受伤失忆的哥舒寒,就暂时先在神石寨暂住下来。她和苞谷娘一起做饭,采果子,也为病患看病,她亲自去挖了各种草药,制成简单的止痛、伤寒药丸,分给神石寨的老人和妇人。寨子里的人都喜欢上这个容貌美丽,心肠善良,而且医术高超的十七小娘子,纷纷送了鸟蛋,菜脯,肉干之类感谢她。 哥舒寒的伤口愈合的很快,但记忆却并未恢复,他只能跟着狼牙和苞谷去打猎和捕鱼,还做不来更多太繁重的工作。 不知不觉,十日已过,虽然找到了羊皮囊,也把烟火信号全部发尽,却依旧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幺离凰暗暗有些焦急。 哥舒寒却过得十分快乐舒坦,性格本来高冷腹黑的他,似乎完全变了个人,很容易就和神石寨的男人们,融洽的打成了一片,这倒让幺离凰暗自吃惊。 竹子爷是这个寨子唯一能说流利汉语的人,如今他已经快一百岁了。听着他讲神石寨的前世今生,幺离凰大约也了解了这个传说中神奇无比的地方。 早在几千年前,据说有一对相爱的青年男女,逃婚到了鹰嘴崖下,他们喜欢这里的景色,便砍毛竹搭了竹屋,繁衍子孙。 后来,又有逃难的农人和打猎的猎户,偶然落难到此,见这崖底翠竹碧桃,郁郁葱葱,风景秀丽,便萌生居住于此的想法。于是,崖底聚居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彼此帮助,日子倒也过得无忧无虑。 直到有一年突逢大旱,连崖底下的竹子和碧桃都死了个干干净净。眼瞅着几十口子人就要饿肚子。 当时的头人叫黑龙,是个优秀的猎手,他的妻子叫阿心,容貌秀丽,绣工超群。 黑龙为了大伙去寻找新的水源,结果路途中遇到了山鬼,再也没有回来。阿心每日坐在崖口等待夫君归来,眼睛都哭瞎了。 当人们完全绝望,便纷纷冒着生命危险,想顺着悬崖而上寻找活路。结果摔死了过半,剩下老弱妇孺,哭着抱在一起等待死亡的到来。 恰在此时,一条黑龙盘旋而下带了一场甘霖,救了大伙儿。那条黑龙围绕着阿心身畔,久久不愿离去,它流出了大颗的眼泪,竟然在崖底积累出一潭清水。阿心微微一笑,唱着情歌纵身一跃,跳入了深潭,黑龙也呜咽着紧跟其后。 雨过天晴,鲜花怒放,鸟儿鸣唱。潭水清澈无垠,可见潭底隐约红石像,正是一男一女拥抱的模样。于是,这潭便叫心潭,寨子从此改名神石寨。 有黑龙和阿心化成的神石保佑,这里风调雨顺,丰衣足食。随着时间的流逝,寨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如今已经将近千人。但他们从来不想爬上鹰嘴崖去生活,他们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就在心潭旁边,辛勤劳作,自给自足。几千年来,神石寨渐渐有了自己的语言和服装,外面的人便称呼他们色达人。 “竹子爷,那为什么,您会说我们的语言呢?”幺离凰好奇道。 “老头儿我是三十多岁时,来到神石寨的。我本是大燕的皮毛商人,带着商队从鹰嘴崖上经过,不幸被贪财的同伴陷害。他把我推下了悬崖。老头儿命大啊,被寨子里的人救了。大巫医治好了我的病。他们本来想送我上崖。但……我实在喜欢这里的日子,寨子里的人就像一家人,每个人的心都像金子一样闪亮。哎,其实我那同伴,也是因为和我家娘子有染,她怀了他的骨肉。他们走投无路,又怕我察觉,才想出了这条毒计。我的娘子亲手在干粮里下了毒,就算不落悬崖,也会必死无疑。我死到临头,我那同伴才哭着说了实话。”竹子爷沟壑林立的脸颊,隐约闪现了一丝苦涩笑意。 “既然如此,为何老伯不回去告发那两个心黑手辣的歹人。”幺离凰蹙眉,不解道:“将他们绳之以法,让他们付出代价!” “冤冤相报何时了?一个是我相濡以沫的娘子,一个是同窗十几载的好友。当初,我也因为自私,仗着家中有些钱财,硬生生拆散了青梅竹马的他们。一报还一报,都是因果报应啊。所以,我不想再回去了。让他们好好过下去吧。他们死了,那孩子……谁来照顾?等他长大了,再找我这个老头子报仇吗?老头儿不想过这样的生活。”竹子爷用手背抹了抹浑浊的眼珠,终归释怀笑着:“仇恨,才是人心里的鬼啊。在神石寨,从来没有人心怀怨恨或者不满。咱们一起种粮食,一起捕鱼,一起打猎,一起分享。在这儿,只有快乐和开心。” 幺离凰愣了几个呼吸,她的心似乎被老人平淡无奇的话,撞击得摇摇晃晃,百感交集。或者,越简单,才会更靠近幸福吧。 “十七,十七……”他们身后传来了哥舒寒惊喜的喊声,由远而近。 他们回头望去,只见身穿色达衣衫的哥舒寒正抱着一捧野花,手中还牵着一条藤萝,拴着一双翠绿的鸟儿,飞奔而来。 “屎蛋,你慢点儿跑!若摔伤了自己,没人会照顾你。”幺离凰慌张的站起身来,大声喊着。 “他不是小娘子的仆从吧。”竹子爷捋着胡子,笑吟吟道:“这年轻人长得可真好看,怎么叫屎蛋?他……其实是小娘子的夫君吧?” 幺离凰咧嘴一笑,扭头望着竹子爷,意味深长:“以前他脾气太差,这次若不趁着机会好好修理,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不过,竹子爷怎么看出来?” “不但我这老头子,神石寨的人,哪个看不出来?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的良配啊。十七啊,狼牙头人说了。多谢你这几天帮助族人们,看病制药。连他这个大巫医都为十七娘子高超的医术,叹服不已。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留在神石寨生活呢?咱们可以帮你们盖一所竹屋……”竹子爷充满了期待的望着幺离凰。 “说实话,我还真想留在这个桃花源,安安静静,开开心心的过完余生。可是……外面的世界,还有我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我的兄长危在旦夕,等着我们找到三生石去救他性命。”幺离凰叹息一声,神情黯淡下来。 “老头儿就是随便问问,并没有强人所难的想法。咱们也会帮着你们,去寻找那三生石。可我也问过了狼牙头人。虽然咱们神石寨一直都有神石的传说,但那潭底并没有什么石像,狼牙他们年轻人,不知潜入潭底多少次去寻找过,从没有得见。” 竹子爷有些为难道:“而且,现在进入了雨季,从神石寨前往鹰嘴崖的一线天,被从山上冲下来的大石头给硬生生堵上了。头人已经命人寻找新的出路,但恐怕也没有那么快。” “没事,竹子爷。我们自己也会想办法。在十七离开之前,也会多采集一些草药,制成药丸留给神石寨备用。等咱们回到了鹰嘴崖,治好了我兄长,咱们也会回来再探望寨子里的人。”幺离凰微笑着,搀扶住颤颤巍巍的老者。 两人相视,都笑得很真诚。 “十七小娘子,老头儿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竹子爷望着即将奔跑过来的哥舒寒。 他的长发在脑后束了马尾,一身蓝色的短衣短裤,益发显得年轻俊秀。 “爷爷,您说。”幺离凰也望着哥舒寒,眼眸之中多少有些牵挂与担心。 “珍惜眼前人……”竹子爷轻轻拍拍幺离凰的手背,笑得又慈祥又温和:“那个孩子啊,昏迷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喊着,十七,十七……你们两个人,一定很相爱。可惜你们自己不知道……你们彼此的眼睛里,心窝子里,都只有对方。外面的世界会让人有很多顾忌,但在神石寨,彼此相爱的人,一定会在一起。” 幺离凰尚未回答,哥舒寒已经跑到了她面前。兴冲冲的把五颜六色的鲜花送到她面前,还有那一双好看的小鸟。 “十七,你喜欢花,送你。还有这鸟,唱歌很好听。是我和狼牙打猎抓到的。”他咧嘴笑着,一双遂黑重瞳如星尘般晶莹闪烁。 “年轻人,你们聊吧,要下雨了。你们可别玩得太开心,忘记回家……苞谷娘熬了鱼汤,等你们回去喝。”竹子爷拍拍哥舒寒的胳膊,识趣的一边笑一边背着手,颤颤巍巍的走远了。 “好好的鸟儿,你把它们捉起来做什么?”幺离凰接过花,瞪着他手中绳索,微微蹙眉道。 “本来我只捉了一只,但另一只怎么也不肯走,便只好一起捉来了。”他摊开手掌,那一双郁闷的小鸟哆哆嗦嗦依偎在一起。 “废话,你把人家娘子抓来了,人家夫君怎么能抛下自己的媳妇儿。”她翻了个白眼,轻启樱唇,与那对小鸟啾啾低语。 那对青色的鸟儿,整齐的点点头,忽扇着翅膀,怒视着他。他愣住了,看着她小心翼翼解开绳索,还给小鸟们自由。鸟儿一跃而起,双双飞翔起来,围住她的肩头,上下翻飞,嘴里鸣唱着好听的叫声。一时间,他望着她的笑颜如花,竟然看得呆住了。 “看什么,屎蛋,你都对眼了!”她刻薄说着,用手指戳了下他的肩膀:“还有,猎到什么野物了吗?总吃狼牙和苞谷打来的狍子和野兔,你也好意思啊?” “本来猎到了,不过……”他哂笑着看着越飞越远的鸟儿,无奈道:“又被你放掉了。” “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家伙,又敢僭越,不自称奴才了?还敢称主子你、你、你的?”她靠近一步,用手指狠狠戳着他的胸口,故意咬牙切齿道。 “我才不要做你的奴才。十七,虽然以前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但夜里做梦时,有影影绰绰的影子。你不是我的主子,你一定在骗我。”他重瞳困惑,有些犹豫。 “反正你想不起来以前的事,那便我说了算。”她蛮不讲理,双手叉腰。 哥舒寒倒吸一口冷气,捂住脑袋上的布巾:“头好痛,头痛。” 幺离凰赶忙扔下手中的野花,踮起脚来,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脸颊,焦急道:“怎么了?快坐下来,让我给你看看。别是伤口又裂开了。” 情不自禁的,哥舒寒艳若红茶花的唇瓣轻轻旋起一个魅惑的笑容,让她的心猛的窒痛一下,她刚要放手。他便将一双颀长手掌覆在她的上面。 “十七,我做你夫君,好不好?”他带着几分羞涩和孩子气的认真。 一时间,她被他深邃如潭水的重瞳里波光粼粼,紧紧笼罩住。她愣愣的,眼神无法错开,本来强硬的心,似乎突然闯进了一头萌萌的小鹿,竟然如初恋的小姑娘一般,有些不知所措。 457.魂降 转眼间,幺离凰与哥舒寒已在神石寨住了月余。眼瞅着距离破天眼的百日之期,已迫在眉睫,却依旧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幺离凰的心被紧紧揪了起来。所幸哥舒寒的伤已经完全愈合了,既得益于他体内重明之血,也多亏幺离凰的悉心照顾。 这一日,外出打猎的男人们,抬着两个鲜血淋淋的村民回来,看伤势是被巨大野兽所伤,头人狼牙的左臂也受到了重创。幺离凰一边为受伤的人急救,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哥舒寒,却不见踪迹。 “屎蛋呢,他人呢?”她紧张道,手中却没有停止动作,熟练的为伤者进行着治疗和包扎。 狼牙捂着缠着厚厚布巾的胳膊,他满头冒汗急切道:“屎蛋,变,变了!很可怕!外面……救他!” 他一着急,便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色达话,又焦急的盯着竹子爷。 “十七娘子,你别急。屎蛋并没有受伤。狼牙头人说,他们出去打猎遇到了大黑熊。那东西神力非凡,咬死了一个人,重伤了两个。幸亏屎蛋救下了人,又和头人合力从熊爪子底下抢了回来尸体。他没想到,屎蛋怎么这么厉害。但……不知为何,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头发全都变成银白的,还长出了很长的爪子。他看上去很痛苦,不停的嘶吼和挣扎,容不得旁人靠近,没办法咱们只好先用藤萝将他捆住了,困在心潭边上的山洞里。你快去看看吧。”竹子爷颤颤巍巍,翻译着狼牙的话。 “糟了,是月魄魂降的反噬!”幺离凰心下微微一沉,手中的药膏都滑落下来。 她慌乱的在药箱里,寻找着药丸。好不容易翻到了一个熟悉的盒子,她微微松了口气。忽然之间,她看到猎人们带回的黑熊尸体上缠绕着几根熟悉的植物。银色的花枝和莲花般的花朵,还很新鲜的状态,正是极寒之地才有的雪线莲。 她心中惊愣,紧跑几步,拽下那朵含苞欲放的花,焦急的问着竹子爷:“爷爷,这雪线莲……咱们神石寨也有吗?” “这是心心花,就长在心潭那边的峭壁上,据说是当年阿心祖婆婆带回来的圣花。平时根本不开花,只有到了寒冷的雨季,才会开花。”竹子爷莫名其妙道,他接过花朵,仔细看了看,蹙眉道:“看来,今夜一定会有寒雨啊,得赶紧通知寨子里的人,准备柴火和厚衣裳。” “竹子爷,你给我画一张地图,我要去找血线莲。”幺离凰的心莫名其妙紧张的怦怦直跳。 “能行,能行。但小娘子,这心潭的寒雨可冰冷透骨,一般人轻易不敢冒雨出门啊。你家里男人还病着……不如等晴天了,咱们叫人去摘了给你。”竹子爷温和道。 “我是医官,有祛寒之法。如果能找到血线莲,就是红色的心心花。屎蛋的病就有救了。”幺离凰兴奋道。 竹子爷跟狼牙头人低声说了几句。 “剩下,我行!你……去……苞谷……带路。夜,一起上山。”狼牙捡起药膏,大声喝着苞谷的名字。 “头人说了,先让苞谷带你去看屎蛋。等到过了午夜,让寨子里的男人跟你一起去寻找红色心心花。”竹子爷捋着胡子,笑眯眯道:“放心吧,神石寨有黑龙和心心神像的佑护,小娘子一定如愿以偿。” 他话音未落,瘦猴一般的少年苞谷,跑过来,拉住幺离凰的手,飞快的奔向心潭。 幺离凰抓起药箱,朝着头人和竹子爷感激的笑了笑,就慌慌张张跟上。 心潭旁果然有个山洞,原本是储存干菜和柴火的地方。如今洞口被一块大石头挡住了,隐约能听到里面,野兽般的嘶吼声。 苞谷还想吆喝同来的村民,齐力推开巨石,却别幺离凰一把推开。她一道犀利的掌风扫过。石头变化成了齑粉。众人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不要靠近,危险!回寨子去,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幺离凰严厉的朝着苞谷大声嘶喊着,又做着手势。懵懂的村民们,都缓缓后退着。 幺离凰取出一颗夜明珠,小心翼翼走进山洞。 角落里,窝着一头奇怪的野兽,银白色的长发紧紧裹住了他的身体,那发梢儿犹如银色火焰蠢蠢欲动,飘飞不已。 他的指甲如同乌黑兽爪,犹如淬毒的暗器,颤抖不已。他额上的伤口开裂着,隐匿着一双竖着生于肌肤上的绿色之眸,犹如硕大而瘆人的狼眼,瞳孔中游弋着血红的戾气与杀戮。狰狞扭曲的表情,暴露出他的极度的隐忍与痛苦。 他的额上冒出涔涔冷汗,他肌肤已经变成了透明的白色,身体上开始隐隐出现朱红色的文字,仿若封印,时隐时现。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游移着血红迷雾,身体上的红色封印由红转金,烁烁闪亮,那些金色的光,犹如万箭穿心。 幺离凰咬着牙,提着药箱,缓缓靠近哥舒寒。他蓦然看见她手中的珠光,惊惧的尖叫着:“火,火……” “不是火,是夜明珠。莫寒……我知道你不喜欢火。是我,十七,我来帮你……”她轻轻低语,一点一点靠近他。 “十七……十七……”他嗫喏着,仿佛在记忆深处汲取着一种温暖。 他努力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筋脉,隐忍住在喉咙里的嘶喊,额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水,呢喃着:“痛,很痛……心里痛……十七……” 她扔下药箱,纵身一跃,紧紧拥抱住颤抖翻滚着的他,感觉他浑身滚烫如炙热的火盆。 “好了,好了……马上就会好的。”幺离凰飞快的用手中银针,封住哥舒寒重要穴位。又将一个楠木盒子里面十几颗蓝色的药丸,一股脑灌入他口中。 “还好,我一直随身携带着这些蓝色曼陀罗解药。”她紧紧抱着他,庆幸道。 蓝色的药丸入口,他浑身烧灼的痛感确实缓解了一些,但变异的身体却并没有恢复原状。他伸出锐利的爪子,狠狠抓挠着自己的胸膛,几下便鲜血淋漓。 她用力阻止着他,轻声哄着他:“莫寒,忍一忍,马上就好了……相信十七,很快……很快就不痛了。你生病了,但我是医官,我能治好你,放心。” “十七……十七?”他在迷迷糊糊额意识中,睁开了绿色眼眸。他困惑的凝视着面前脸颊,犹豫不决的伸出爪子,颤抖着碰触着她的肌肤,嗫喏道:“不要管我,走,走……走得越远越好。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已经变成了这个鬼样子……我怕会伤了你……走……走啊……” “我不会离开你,莫寒……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来,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宁心静气,想想……开心的事情。”幺离凰柔声安慰着。 她抱住哥舒寒不停颤抖和较劲的身体,用双手轻轻安抚按摩着他的身体,还把自己的下颌轻轻放在他发顶上。 “十七,十七,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在你身边……”他被体内纠结的炙痛折磨着,一次一次咬牙挺过。 “我知道……十七一直都知道……”她星眸含泪,用柔软的唇瓣轻轻吻着他的长发,额头,挺直的鼻梁和好看的双唇。 他欢喜的叹息着,忍不住甜蜜的回吻,有些激动,有些贪婪。他的泪水一颗一颗滑落脸颊,她也不由自主的无声落泪,当他们的泪汇集在一起,流进了彼此嘴巴里。一点点微微咸涩,却又微甜而幸福,让他们的眼泪更炽更猛。 缱绻之后,温柔未央,哥舒寒平静了许多,甚至渐渐陷入了昏睡。 幺离凰将他抱在自己怀中,缓缓的摇晃着,轻轻的为他唱起了儿时的歌谣。 “月光光,渡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渡,小妹撑船来前路。问郎长,问郎短,问郎一去何时返。”她的温柔呢喃,轻一声浅一声,人和曲在温柔的珠光下,沾染着浅黄的温暖,让人心生宁静。 山洞之外,圆月如硕大的银色大盘,在暗夜中几乎贴近了山洞,氤氲的月光散发着蛊惑的光波,一点一点漫入人心。应着心潭上波光粼粼的涟漪,美若仙境。 开始下雨了,茂密的冰雨淋落在树叶与草丛上,让那些植物瑟瑟发抖。但遥遥而见,悬崖峭壁上的一丛丛银叶白花,已经无声无息的盛开了。似乎,一个惊人的秘密,也正在含苞欲放。 458.心花 外面的冰雨越下越大,山洞里的哥舒寒,躺在干草堆里,在药物与银针封穴的作用下,已经沉沉睡去。 幺离凰将苞谷送来的被子,轻轻搭在哥舒寒身上。她凝视着他沉睡的模样。只见,他的身体时不时的就会激烈抽搐几下。他嘤咛的唇瓣中,隐约嘟囔着:“十七……十七……“ 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终于泄露了貌似冷硬的内心中,不可言说的情感。 她毅然决然转身,洞外站着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头人狼牙,竹子爷和苞谷,以及寨子里最强壮的青年。 狼牙把自己手中的蓑衣和斗笠递给幺离凰,她沉默无言的小心披戴着。 “竹子爷,告诉狼牙头人,带着大家回去吧。我自己去采血线莲就好,天寒路滑,我不想大家与我一起冒险。”幺离凰淡淡道。 “那怎么行?你一个女人家,如何攀得上那悬崖。狼牙说了,你男人是为了救寨子里的人,才会得了怪病。咱们必须帮你找到那种红色的心心花。咱们一定想办法救屎蛋。”竹子爷斩钉截铁。 幺离凰微微一笑,她望着神情凝重认真的狼牙,摇摇头道:“我男人是旧疾复发,与救人无关。还有,其实他不叫屎蛋,他叫莫寒……在我回来之前,请好好照顾他……多谢……” 她话音未落,已经暗中催动战龙决,一个漂亮的飞身便跃上峭壁,顺着银色的藤蔓飞速向上攀爬着。看得山崖下的一众色达人目瞪口呆。 “原来,十七小娘子竟然如此厉害呢。简直就是个神仙!”竹子爷喃喃道。 “还是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神仙,竹子爷,你说她会不会是心心神女转世啊?”苞谷大张着嘴,盯着悬崖上的苗条背影,眼神充满了崇拜。 “还不去照顾屎蛋?”狼牙瞪了苞谷一眼,却也忍不住赞叹:“十七真是神奇的女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屎蛋他……可真是有福气!” “小娘子说了,屎蛋不叫屎蛋,叫莫寒。”竹子爷颤颤巍巍的走进山洞:“小娘子特别嘱咐过,莫寒惧火。可这洞子里这么冷,人会冻坏的。苞谷,再去拿几条被子来。狼牙,你身上有伤,早点回去休息吧。老头儿陪他们在这里等小娘子回来。” “不行,我不走。若一个时辰她没下来,我就带人爬上悬崖去找她。那寒花壁上更冷,一个时辰就是人的极限了。再久恐怕就是神仙也会冻死了。”狼牙低低道,他紧张的盯着幺离凰的身影消失在银色的枝蔓之中。 那寒花壁上果然更冰冷彻骨,因为处在半山凹口之中,仿佛在虎口之中的一片平地。所以寒雨倾斜,打在脸上,身上简直如若犀利的冰箭,那斗笠与蓑衣并无半分遮雨作用。不多时,幺离凰已全身湿透,她哆哆嗦嗦的拨开银色枝蔓,寻找着红色的血线莲。 雨丝寒凉,但那玉白的雪线莲却开得益发的郁郁葱葱,地面几乎已经被银色的枝叶完全覆盖了,上面点缀着一朵接着一朵近乎透明的玉白莲花,晶莹剔透,彷如冰雕玉琢。有的正含苞欲放,有的已经花开炙热,在寂静的黑夜之中,绽放着冰冷而残忍的美丽。 幺离凰艰难的移动着,凭着真气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基本代谢。但她的每一步移动,都是历尽千辛。她呼出的哈气,就像在空中,也绽放出了朵朵厚重的云花。她的长发,眉毛甚至睫毛都结了一层白冰晶。她机械的用手指拨拉着枝蔓,寻找着红色的花,其实一双手掌早已僵硬再没有了半点感觉。 忽然之间,在一处高坡上,被茂密的雪线莲一层一层包围的正中,有一朵异常丰厚而巨大的花苞,林立在冰雨之中。就像花中之王,雨中明灯,璀璨生辉,傲然挺立。 幺离凰心中暗喜,她疾奔几步,趁着月光,看到了那株与众不同的雪线莲。 它枝叶粗壮,一根独立的花茎上,一共长着三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最大的那一朵长在顶端,厚重的花瓣攒住了花芯,隐约可以看到一线血红,正在花瓣之中游离摇弋。 幺离凰喜忧参半,她用冻僵的双手轻轻抚摸着银色的花叶,喃喃道:“血线莲,我终于找到了你。可是……你却尚未盛开,此时若将你摘离此地,想必半途之中就会枯萎。但你又何时盛开呢?我可以等,莫寒却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了……” 她艰难的朝着洞外的月亮跪倒下来,双掌合十,虔诚祈祷:“我不知道该求哪一位神灵,老天爷,求求您,让血线莲开花吧,我要救莫寒……小骨头不能没有亲爹爹。” “我知道,凤凰与梼杌天生宿敌,不该相爱。如果真的触怒了上天,请惩罚我一个人就好。拜托您就让莫寒活下去吧。求求您……我愿倾我所有,去换取血线莲花开一瞬!”幺离凰重重的磕着头,一下又一下。 她认真而笃定的坚持着。不多时,额间娇嫩的肌肤就被犀利的山石蹭破了。但她似乎没有察觉疼痛,依旧不停的合掌,祷告,然后再次磕头。额间鲜血淋漓,有几滴混着血液与雨水的液体,被风吹到了血线莲的花苞上,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那花苞竟然抖动了几下,微微开合了一点距离。 电闪雷鸣间,竹子爷的话语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幺离凰脑中思绪,万马奔腾。 “心心花本来不叫心心花,就是不知名的野花。因为阿心等不到黑龙回家,一直哭,眼睛都在流血。那血啊,落在白色的野花上,就长出了红色的心心花。说来也神奇,红色的心心花一开,那黑龙就从天上飞落下来。后来,这心心花啊,就被咱们色达人称为神花。它一直长在寒花壁上。有的年轻小伙子为了向心爱的姑娘求婚,就会历尽艰辛爬上悬崖,因为只有最勇敢最真诚的爱人,才能得到心心花啊。可惜,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红色的心心花……” “从来没有……遇到红色的心心花。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它。”幺离凰突然恍然大悟。她喜极而泣,艰难的爬到血线莲面前。可惜僵硬的手指已经无法握住斩黄泉。 幺离凰的嘴唇已经冻得苍白一片,她僵硬的笑了几下,毅然决然扔掉匕首,用牙齿狠狠咬破左手的无名指指尖。她将川流不息的热血顺着花苞的中心,滴灌下去。 “据说,人类的无名指有一根血脉,直通心尖。想必,来自这里的鲜血最热……”她笑得笃定而又认真。 在沐浴了鲜血之后的血线莲,果然以惊人的速度,不断的旋转的花瓣,一点一点盛开了。 当感觉到手指上的鲜血凝固后,幺离凰便会再次咬破手指,让鲜血重新喷流出来。渐渐的,她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整个人疲惫而困倦,仿佛下一刻就想昏昏沉沉睡去。 幺离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清晰的看到了血线莲,完美盛开的一瞬间。那美丽的赤红色莲花,仿佛浴血重生的凤凰展翅,在一片冰雨之中,展现了惊人的娇艳与璀璨。 “血线莲,我终于找到你了……莫寒……可以活下来去了。”她的眼泪缓缓滑下,却在脸颊上冻成了闪亮的冰珠子。 “十七……”幺离凰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焦灼的大声喊她的名字。她的身体也被人横抱起来。 “血线莲……连根挖……带走……给莫寒……”她尚未说完,终于眼前一黑,晕倒在狼牙的怀抱之中。 459.祥瑞 幺离凰幽幽醒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温暖的营帐之中。 她躺在柔软的羊皮垫子上,换了干净的寝衣,身上搭着绣着吉祥花的锦被。而侍女归飞正在一旁热着药膳,一丝一缕的清甜暖香,正从石锅里透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她挣扎了一下,推开被子,困惑的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无名指。仿佛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寒冷而艰辛的噩梦。 归飞听到声音,猝然转身。她惊喜奔过来,扶住幺离凰,激动道:“醒了,娘娘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禀告渊亲王和白泽先生。” 幺离凰按住自己涩痛的额头,有些困惑道:“本宫在哪里?你们……怎么来了……” “多亏了丑丑机灵,找到了凰后踪迹。渊亲王和白泽先生就带着赤尾燕,亲自从鹰嘴崖上飞落,一路寻找。就找到了这个寨子。正好碰到他们头人,从峭壁上救了娘娘下来。听说,您因失血过多,几乎冻死在寒花壁上呢。”归飞忧心忡忡道:“渊亲王便下令暂时驻扎神石寨,等娘娘苏醒后,再做打算。” “本宫,已经昏迷多久了?莫寒……西凉王如今状况如何?”幺离凰焦急道。她摇摇晃晃站起什么,抓起衣袍就想冲出帐篷,却被惊慌的归飞一把拦住。 “都一天一夜了。凰后娘娘放心,西凉王没事,那边还有白泽先生呢。娘娘,您……还赤着脚,赶紧穿上靴子再说。会着凉的。”归飞眼疾手快,把靴子放在幺离凰面前,小心的伺候她穿靴更衣。 “你不懂,那血线莲一定要趁着新鲜入药,才会有效。”幺离凰慌慌张张,勉强套上鞋子,又披上外袍,就再顾不得绾发。她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急冲冲的冲出了营帐。 “帽子,凰后,还有帽子。”归飞晚了一步,跟着跑出帐门,却哪里还追得上疾步如飞的幺离凰。 哥舒寒的营帐中,他也换好了干净而温暖的衣衫,躺在舒服的锦被中。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银发和妖眼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整个人看起来依旧苍白无力,似乎病得很严重。 白泽坐在哥舒寒身边,他扭头望着帐门口,气喘吁吁一时说不出话来的幺离凰,只见她长发披散,衣服凌乱。显然匆匆而来。他不由会心的微微一笑,淡淡道:“十七,十三他暂时无碍。本座已将他的元神。借力施法的金针,进入休眠状态。” “血线莲呢?”幺离凰紧张的寻找着那颗救命药花。 白泽用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扬。被安置在桌几上的木匣自动打开,呈现出里面的水晶盒,盒子中冰花隐现。那棵被幺离凰用鲜血浇灌开花的血线莲,长长的花茎插在冰土之中,三朵红色明艳的大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别担心。本座用冰颜咒将血线莲安放于此,它会一直生长下去。”白泽浅笑:“你和十三的运气很好。那叫狼牙的头人一点儿不傻,他并没有直接采下花朵。而是将冰土连同花根一同移植下来。所以才能保存完好。” “莫寒的月魄魂降,倒有救了。可……三生石,我们却并未找到。亭羽哥哥他……”幺离凰无力的坐倒在白泽身畔,深深叹息着。 “万事皆有缘分。温夫人跟着夜斩汐,已从长安赶到了朱云镇。她一直陪在温大人身边。求不得三生石,咱们就再想旁的法子。倒是你自己,此次失血过多,恐怕伤了元气。一定要好好休养,不然待到百日之期,恐无力催动战龙诀,让凤凰现身出战。”白泽叮嘱着。他轻轻握住幺离凰的手腕,小心的切着脉。 “我知道了。”幺离凰唇色苍白,她勉强一笑,眼神却凝视住哥舒寒安静的睡容。 “值得……吗?”白泽低声道。他眼神若碧空清澈,仿佛可以看穿一切不可言说的秘密。 幺离凰愣住,她有些迷茫的扭头,望向白泽,反问道:“你说,如果躺在这里的是我,莫寒会不会舍命救我?” “会!恐怕这天下,再没有比这狼崽子,更死心眼子的人。别说舍命?就是让他灰飞烟灭,为了凤凰,他和他身体里那个混世魔王,恐怕都会义无反顾。那一世,梼杌爱惨了凤凰,为她生、为她死、为她逆天发了疯……哪怕,终归是她骗了他。”白泽苦笑道,他笑望着她,意味深长:“这一生,他没有变,甚至……更疯狂,过之不及。” “都说那一世,是凤凰骗了梼杌。但爱或不爱,你们又怎么得知?有时,爱一个人,离开比留下,更需要勇气……”幺离凰浅笑,她的星眸中波光粼粼。 “白泽,明白。”白泽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声音温婉:“我不劝你,更不会劝这死心眼子的十三。只是,十七,我希望你能,听听你的心怎么说。余生很长,却也承载不下太多的错过。你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好好珍惜……” 幺离凰心中一动,看着白泽渐渐离去的背影。她缓缓伸出手,握住哥舒寒的颀长手指。她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听着熟悉的心跳声,她的眼泪无声的淌下来。 营帐之外,白泽拦住了赶过来的渊虹和归飞。 “凰后为西凉王疗伤,不便叨扰。”他清清淡淡道,遂而苦涩一笑:“让他们多相处一会吧,算是告别……” 渊虹惊愣,他微微蹙眉,却妥协的退后一步,轻声对归飞道:“不许任何人,打扰凰后疗伤。神石寨的事情,本王亲自处理。” 冰雨过后,天气也晴好起来。 幺离凰用新鲜的血线莲入药,亲手为哥舒寒熬药并喂他吃下。药效神奇,刚刚入夜时分,他便醒转过来。一个时辰后,便已经能进温热的米汤。 哥舒寒的营帐就在心潭不远的地方。他闹着说心里憋闷,非要幺离凰扶着他,走到心潭那边散心。这一次,她并没有反驳,而耐心的帮他换好了衣衫,搀扶着他胳膊,一路往心潭走去。 夜已深,万籁俱静。只有天边,明亮的繁星,熠熠闪烁着,映得心潭的水面上,波光粼粼,仿若星河。 心潭旁,浅水处,有一棵倒下来的老树枯枝。从碎石滩上一直延伸向潭水中间。 哥舒寒顽皮,非要拉着幺离凰,走上枯枝,两个人就肩并肩,坐在枝桠上。他的腿长,几乎可以垂落在水面上。他故意晃晃悠悠,好趁机揽住她香肩,看着两人潭水中,影影绰绰的倒影,笑得开心不已。 枯枝之中,本来藏着许多萤火虫,被他惊扰了,便扇动着翅膀,围绕在两人身侧飞舞。就仿佛那天边的星辰,一颗颗流淌到了心潭之上。 “十七,谢谢你救了我。”哥舒寒轻轻道。 他握住幺离凰的左手,轻轻亲吻着她无名指上的伤口。遂黑的重瞳,溢出来痛惜与感动:“曾经,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如今我的身体里也有你的血。我们……自此血脉相连,再也不会分开了。” “我不过想还,那日你在雪山上的度血之恩。”她神情清冷,淡淡道:“你不必多想。” “很多时候,我都纳闷,为什么从这柔嫩香软的双唇中,总能劈出来如此冰冷无情的话,让人牙痒心戚。”他半眯着眼眸,不怀好意的凝视着她红唇。 “因为心恨,所以话冷……”她从他手中,任性抽出自己的手指。 “没关系,让我来暖着你……一点一点暖起来……”他锲而不舍,扶住她细弱的腰肢,将她推靠在粗大的树枝上。 他的重瞳似乎比心潭的潭水更深邃,一抹接着一抹幽绿火焰,从瞳孔的边缘燃烧而起,裹挟冉冉升起的热烈与宠溺。他的鼻息与她的,紧密纠缠着。那冷郁的黑沉香与他的蛊惑一般,无处不在,令人无法拒绝。 “十七,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并没有……失忆。”哥舒寒唇角旋起一抹羞涩:“不过贪恋你的好,总想你心软之后,或许就不会推开我。我知道骗你不对,所以任打任骂认罚,你说什么我都认。” “我知道。”幺离凰低垂下眼眸,淡淡道。 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多少有些心虚,又嗫喏道:“其实,我和狼牙在寨子里,在偷偷盖新的竹楼。” “我知道。”她忍不住浅浅一笑:“苞谷和苞谷娘,早就告诉我了。” “原来你都知道……”他的脸颊飞过一抹绯红,难得至极。 他哂笑道:“他们,还帮咱们准备了,新屋用的新被子,是成婚用的。” “十七,我真希望,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咱们。这样,我们就可以在这世外桃源,与世无争,携手到白头。让我用余生的所有时光,来对你好,宠着你,爱着你。”他将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认真道。 “我……知道。”她幽幽的叹息一声:“莫寒,不说不代表着,不明白……” “十七,对不起。”他的眼眶酸涩,声音微微哽咽。 “你不欠我什么……莫寒。你为我做的,都在我心里。”她打断他,遂而主动用双手捧住了他脸颊。她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点燃了明艳的火光,甚至燃烧了他的整个人。 “尽管,理智让我一次又一次推开你。但……莫寒……我心里就像长了一个魔鬼,只想不顾一切的抱住你,再也不松手。怎么才能……不爱你呢?我无法找到答案……”幺离凰轻语着,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让他心脏狂跳,一如初涉情事的懵懂少年。 他由被动变为主动,他亲吻着她颤动的睫毛,敏感的鼻尖,和甜蜜若花瓣般的红唇。像亲吻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百转千回,缠绵悱恻。 她闭上双眸,嘤咛了一声,开始回应着他的热情。他们和以前相爱时候一般亲密无间,却又有了与年轻时的激情不同的情愫。温暖的,柔和的,幸福的彼此交融,密不可分。 两个人十指交缠,长发缠绕,在闪烁的荧光之中,啜饮着对方久违的甜蜜与惊喜,一次接着一次,不知疲倦。 直到启明星初启,一道赤红与亮白的光芒交融后,染亮了东方的夜空。晨曦,将太阳祥瑞的恩赐,送给相爱的人,满捧满怀。他们疲惫的拥抱着彼此,哥舒寒在心满意足睡熟之前,亲吻着幺离凰的长发。 “十七,让我带你回家……”他甜蜜的嘤咛着。 他看着她温柔的浅笑,星眸之中滑落一滴晶莹的眼泪,沾染了一抹晨光,仿若七彩宝石。 他安心的睡过去了,做了一个又一个冗长而甜蜜的梦。 哥舒寒醒来,却发现自己孑然一身。若非满怀的罂粟花香,似乎昨日的不过一幻旖旎梦境。 他仓促赶回营帐,只看见整装待发的白泽。 见哥舒寒惊愣,白泽苦笑,淡淡道:“她走了。狼牙把神石寨的神石借给她。百日之期未到之前,她不会再见你。十三,她选择了,继续做大燕的凰后!” “你胡说!我们……”哥舒寒惊愣不已,欲言又止。 “那是……告别!”白泽不忍心,却不得不说。 “你!”哥舒寒大怒,他劈手揪住白泽的衣领,举掌就要动手,却被后者稳稳格挡住。 “如果我是你,就乖乖听她的话。”白泽冷冷道:“斩汐在等你,想办法救了赤霄。你们……或许还有相聚的机会。” “我……”哥舒寒痛苦的低垂下头颅,无法言表。 “她把小骨头和茉茉,交给你抚养。”白泽轻轻拍拍哥舒寒的肩头,低声安慰道:“十三,我知道你很难受。十七,从来不是个自私的人,在没有找到赤霄之前,她怎么可能为了一己私心,放弃责任呢?” “好。我会……救回赤霄。让她……心无旁骛。”哥舒寒咬紧牙关,遂黑重瞳弥漫着痛苦之后的坚决与笃定。 一声凤鸣,遥远的东方,一头赤红的凤凰冲天而起,在天空中不断盘旋飞翔,口中还不断悲伤的鸣叫。似乎,那就是告别。 “十七,莫寒会一直等你!”哥舒寒望着凤凰的最后一抹尾羽,消失在碧空之中,他默默道。 460.一直 一个半月后。 朱云镇,赤焰光军凰后营帐。 身穿一身赤红蜀锦长袍的幺离凰,对着桌几上的七宝莲灯,默默出神。那莲灯中的烛火已经越来越微弱了,有时甚至会暗淡几个呼吸后,再勉强明亮起来,貌似苟延残喘,令人心生忐忑。 不知白泽如何说服了哥舒寒,这些日子他果然并没有再来大燕军营求见。只隔三差五的,会让人将小骨头和茉茉,送回来小住几日。 小骨头很喜欢这位生父,每次见到幺离凰,滔滔不绝说的都是哥舒寒。他教他习武、陪他玩耍的各种趣事。幺离凰微笑着默不作声,其实心里百转千回,辗转惆怅。 “凰后娘娘,温大人和夫人,在帐外求见。”归飞小声道。 幺离凰微微一愣,遂而展颜:“快请,备茶。” 不多时,温亭羽与雪莲手拉手,走进了大帐。温亭羽小心翼翼扶着夫人坐好,朝着幺离凰彬彬有礼鞠躬道:“亭羽多谢凰后赐药,内人的病果然好多了。” “兄长不必客气,请坐吧。”幺离凰浅笑了一下,她缓步走到雪莲面前,轻轻扶住她的手腕,为其诊脉。两人对视一眼,雪莲感慨万千,幺离凰的眼眸却清亮如洗,平静安详。 那一日,离开神石寨之前的告别之际。幺离凰命渊虹为寨子里的人,留下了大量的粮草、兵器和药物。同时允诺将定期派遣匠人和医官前往寨子,帮助神石寨搭建手工作坊和医馆。并且保证,一定不会让外界影响神石寨色达人的生活。 头人狼牙感动万分,以祖传的护身神石相赠,就是他随身携带的红色石头串,据说有辟邪祛毒的神效。幺离凰本要推辞,却被白泽看出端倪,原来这石头串竟然就是三生石的碎石制成。这让狼牙和幺离凰都格外惊喜。 幺离凰带着三生石,先行回到了大燕军营。又得白泽作法招魂。但她擅自主张,请白泽在温亭羽被招引而来的魂魄中,做了小小的手脚,祛除了亭羽一部分记忆。于是,当温亭羽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日夜守护在身边的夫人雪莲。顺理成章,自从温亭羽伤愈之后,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恩爱有加,慕煞旁人。 前一日,雪莲身体微恙,紧张得温亭羽亲自前来请凰后诊脉,可见其对夫人的关心与爱护。 雪莲凝视着幺离凰的眼眸,她有些忐忑,还有更多的感激,和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但所有的情愫,都被后者温厚宽容的眼神包容与安慰着。 幺离凰望向紧张的温亭羽,忍不住扑哧一笑:“恭喜兄长,嫂夫人这是有喜了。” 温亭羽与雪莲相视,两人双手紧握,前者大喜过望,而后者已经喜极而泣。 “兄长放心,嫂夫人脉象平稳,这一胎会很健康。稍后,本宫会亲自开几副安胎药,兄长好好照顾便是。”幺离凰欣慰道。 “有劳凰后了。”温亭羽又朝幺离凰微微鞠礼,初为人父的喜悦燃亮了他如玉脸颊,让整个人都光彩熠熠。 “夫君,你先出去,雪莲还有些事情,想和娘娘单独讲,行吗?”雪莲温婉的望向温亭羽,后者微笑点头。 “我知道,肯定有些私房话,自然你们要私下聊一聊。那我在外面等着你。”温亭羽在雪莲耳畔柔声轻语,他向幺离凰告退,缓缓退出了帐篷。 “姐姐,我太高兴了。终于……我终于成了亭羽哥哥,真正的妻子……如今,还有了他的骨肉。姐姐,我好开心,这一切都要谢谢姐姐……如果不是你……让白泽先生令他移情……于我……”雪莲因为激动,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幺离凰轻轻抱住雪莲,轻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低声说:“雪莲,这样的傻话,不要再说了。亭羽是爱你的,即便没有三生石,他也迟早会明白自己的心。和亭羽一起,好好过日子。你们幸福,离凰便心安了。” “姐姐,你把身边的人,都照顾得那么好……可是你呢,你怎么办?我听……白泽先生说,赤霄哥哥多半是回不来了……西凉王他……”雪莲嗫喏着,不知该从何说起:“听亭羽哥哥说,西凉王对姐姐的心意,这天下无人能及……姐姐心里,其实也是喜欢西凉王的吧,不如……不如……” “雪莲,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理。你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仔细安胎,养好身体。还有,这是姐姐送你腹中孩儿的礼物。”幺离凰微微一笑,她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块碧色美玉。 一大一小麒麟兽被一团火焰巧妙衔接,栩栩如生。两只灵兽的双眼都是火红发金,是天然形成的血玉。仔细看去那兽眼似乎眼波流动,灵性溢然。正是当年温亭羽送给她的结拜信物。 “姐姐,这玉佩实在太贵重了,雪莲不敢收。”雪莲吓了一跳。她缩着双手,有些胆怯。 “雪莲,这麒麟珮能驱邪辟火,对你和孩子最好了。其实,它早就该是你的,我也不过物归原主,完璧归赵。”幺离凰浅笑着,执着的将玉佩放入了雪莲手中。 那玉温润暖人,还带着一丝幺离凰的体香,可见此前也一直贴心携带。雪莲只觉手中之物贵重万分,眸中热泪不禁盈眶。她咬住嘴唇,微微福拜:“姐姐的大恩,雪莲没齿难忘。” “好了,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情绪不可大起大落,好好养身。我会定期为你诊脉开药。放心吧,雪莲,你和亭羽的孩子一定会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幺离凰扶住雪莲,用丝帕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微笑叮嘱:“好了,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自己还像个爱哭鼻子的小孩子,去吧。亭羽……在外面等你。” 大帐之外,温亭羽有些出神的,望着迎风招展的凤凰旗。他清澈如水的双眸中,衍生了一些微妙的情绪,有悲伤,有无奈,还有一丝苦涩。 “亭羽……”身后一声温厚的男声呼唤。 温亭羽暗自吃惊,赶忙转身行礼:“皇上,您来了。” 夜斩汐轻轻拉起温亭羽,一双桃花眸凝视着那如玉无暇的脸颊,遂而唇角旋起一抹微笑:“你到底,遂了她心意?” 温亭羽心中的惊诧更浓,他的眸中滑过一丝慌乱,刚要错目解释,却被夜斩汐轻轻拍拍手背,阻拦住了。 “亭羽,寡人……明白。这确实是最好的结果……好好照顾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这世上,除了男女之情,亦然有很多爱意深重,值得珍惜。”夜斩汐用两个人能听见的低语,沉沉道:“记忆这东西,很奇妙。更奇妙的,确是人心。” 话音未落,雪莲已经走出了营帐,见到温亭羽和夜斩汐,刚要躬身福拜,却被夜斩汐大手一挥,淡淡道:“罢了。温夫人免礼。寡人有要事与凰后商量,温大人送夫人回暗军军营吧。” 温亭羽疾步走过去,扶住了雪莲,他们夫妻二人向夜斩汐微微颔首。 夜斩汐风度翩翩从两人面前走过,明黄的龙袍一隅明亮,让温亭羽忍不住阖上双眸。他的唇角,微微一扬,最后一抹不可言说的情绪,也烟消云散了。 “是的,记忆这东西,很奇妙……”温亭羽心道:“有的人,有的事,即便你假装忘记了,其实心里满是痕迹……有时候,忘记是因为心痛。可有时候,忘记……确是为了让心尖上那人……欢喜和开心……我永远不需要你懂,我愿意为了你的喜欢,做你希望的样子……因为,我希望你幸福……即便你身边的人,永远不会是我。但我会一直、一直、一直,为你祝福和祈祷。” 461寂照 “兄长……”幺离凰见到挑帘而入的夜斩汐,微微一笑,并不吃惊。 “怎么不见渊亲王?”夜斩汐温和一笑:“这少年虽然年轻,却也颇有王者风范,你不在大燕军营这些日子,全靠他运筹帷幄,确实很有治军之才。” “本宫令他回汴京任摄政王,暂为监国之职,还让他带走了半数赤焰光军。救燕皇赤霄自然重要,但大燕百姓亦然不可辜负。内乱初平,如今更需振兴桑农商工。渊虹很聪明,此时经过历练,他日必能成为赤霄治国的左膀右臂。”幺离凰淡淡笑道。 “凰后有心,百姓有福。”夜斩汐的桃花眸里温熙明亮:“没想到,三年时间,凰后美玉成器,光彩照人。” 夜斩汐挥挥手,让跟在身后的侍卫守在帐外。侍女归飞为夜斩汐端上一盏热的乌龙茶,便也恭敬着倒退出了营帐。偌大的帐子里,只剩了兄妹二人。 “兄长谬赞,离凰愧不敢当。对了,听说兄长派人将小莲子和朵朵也接到了朱云镇暂住?”幺离凰眨眨眼睛。 “不是寡人的意思,还不是那狼崽子自作主张,非要把两个孩子用赤尾燕接了过来。为此,白泽追着他,在暗军军营里,好好打了一架。别担心,阿寒伤愈之后,战力恢复巅峰,他把白泽的鼻子都打出血来。现在白泽恼怒还不肯理他呢。如今,暗军营成了孩子的天地,阿寒也成了孩子王。寡人倒没看出来,他这么喜欢孩子……”夜斩汐娓娓道来,眼眸却有意无意锁着幺离凰的表情。 “前几日,本宫恰好见过了小皇子,活泼可爱。”幺离凰刻意岔开话题。 “这几个孩子天天黏在一起,却比在皇宫里开心许多。只是小骨头,年纪最小,却主意最大,调皮捣蛋的事情,一定是他挑头。也不知道这性子,是随了你们……哪一个?”夜斩汐看似明朗温熙,却话中有话,步步紧逼。 “想必,日后长焱宫会更加热闹的,温夫人有喜。温大人格外欣喜。”幺离凰巧妙的成功转移话题。 “温夫人有喜了?”夜斩汐确实愣了一下,想想温亭羽刚才的神情,心下恍然:“难怪,亭羽手忙脚乱,难得的沉不住气了。初为人父,自然开心。” “正是,想必光熙商会的温老爷子和温老夫人,听到这个喜讯一定开心。”幺离凰点点头,浅笑着:“听说,兄长一到朱云镇,就与白泽闭关修炼,所以即便本宫回到大燕军营,也没有贸然前去,惊扰兄长。” “若寡人不来,你必然不会到暗军营来看寡人,因为他在。”夜斩汐斩钉截铁。他拿起乌龙茶,轻轻吹去热气,浅浅饮了一口:“而寡人不来,也不想为阿寒做说客,你们的事,你自己做主吧。” “多谢兄长体谅。”幺离凰略微迟疑,淡淡道:“他……还好吗?” “有趣,既然你放心不下,又为何故意冷淡他?”夜斩汐笑吟吟道:“若为赌气,如今凰后已经把西凉王吃得死死的了,你便让他为你衔草结环,当牛做马,恐怕他都会屁颠屁颠赶过来。” “兄长,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拿我开玩笑。”幺离凰一时气结,她刚要反唇相讥,却忍不住一阵眩晕,直接坐倒在软垫子上。 夜斩汐吃惊,赶忙附身扶住幺离凰,紧张道:“怎么回事?莫非在神石寨受了风寒,留下了旧疾?来,让寡人帮你看看。” 他伸手就要握住她的手腕,却被她蹙眉挣脱:“无碍,兄长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医官。不碍事……” 见她神色有异,刻意闪躲,他更加忧虑,不由分说就握住了她手腕,不过几个呼吸间,他神色大惊。她微微蹙眉,冷冷的撤出了手腕,咬紧嘴唇,沉默不语。 “你到底是大燕的凰后幺离凰,还是夜斩汐的妹妹明月夜?”夜斩汐冷冷道。 “兄长,本宫既是大燕凰后,但我也是兄长的妹妹啊。”幺离凰淡淡回答。 “既然如此,为何如此大事,你却要刻意隐瞒?”他紧紧盯住了她平静无澜的眼眸,少有的怒气冲冲:“如今,你也身怀有孕,今后之事,你要如何应对?若兄长并无察觉,你打算瞒着寡人去应对天眼之役?或者,你根本不在意这孩子的死活!” “我当然在乎,当我知道他的存在,我便将他爱若生命。我是一个母亲啊,哥哥……”幺离凰的心都要被碾碎了,她终于支撑不住,附倒在矮几上,捂住眼眸,无声啜泣着:“可是……我又能不救赤霄……强行开启天眼本就……危机重重,若我临时退出,你们很可能也会被吸入异度空间。我……绝不能让你们为我去冒险。” “糊涂,你糊涂!”夜斩汐口中怒斥着,身体却柔软下来。 他神情痛楚,不吝爱惜的轻轻揽住她肩膀:“寡人是你哥哥……月夜,寡人是哥哥。斩汐答应过父皇,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你和孩子若有事,寡人如何向父皇交代呢?傻妹妹,哥哥一定会有办法救回赤霄。这件事,你更不该瞒着阿寒。尽管他强颜欢笑,但寡人懂得,他过得不好,非常不好。你若有半点闪失,他会崩溃的。” “不要告诉他,兄长。答应我!”幺离凰紧张的拉住夜斩汐的胳膊,红肿的眼睛透着焦虑与急切。 “他是孩子的父亲,他当然有权利知道。”夜斩汐微微蹙眉,淡淡道。 “你不懂,这孩子……或许是唯一我能留住的,也是我余生最后的念想。”幺离凰笑中带泪,眼神恍惚。 “看来,你下定决心,不会再和阿寒破镜重圆。”夜斩汐沉声道:“因为赤霄吗?若如此,我们何必拼力救他。” “赤霄于我,恩重如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必须救他。但我也不会再做他的凰后。”幺离凰斩钉截铁。 “我努力想要爱上他。但,真的很难。事到如今,我也终于想明白,如果不爱他,就不要再给他任何渺茫希望。爱而不得的折磨,会让人痛不欲生。以前,终归我做错了……” “那就回到阿寒和小骨头身边。这很难吗?”夜斩汐温婉了声音,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 “月夜,莫非你也相信白泽那些无稽之谈?什么所谓宿命难改……梼杌与凤凰的命运,从来掌控在他们自己手中。白泽那家伙迂腐,你若不拿着烧红的烙铁,蹭蹭他的痛处,他的胆识不会比女人大多少。” “但天眼之灾,难道并非因我们而起,不是天怒降祸。”幺离凰嗫喏道。 “胡说,那是商郁臣与纯钧因一己之私,危害人间。寡人一直相信,上天有好生之德,慈悲为怀。梼杌、凤凰、白泽、獬豸,还有逴龙与灵猿,他们转世为人,是要造福百姓,为民除害。冥冥之中,自有光明指引方向。月夜,对众生你很善良,但对自己却有点儿钻牛角尖。”夜斩汐笃定而认真。 他又微微一笑:“如今,连白泽都不遗余力,助你和阿寒再续前缘。对了,你和阿寒的事情,父皇已经知道了。他老人家恳求莫老谷主,召集旧友。不日就会前来,助力共启天眼,搭救逴龙赤霄。” “外公也要来朱云镇?”幺离凰又惊又喜,出乎意料。 “对……”他宠爱的抚摸着她长发:“月夜,若你还一意孤行,反而才是逆天而行。不要担心赤霄,他会想明白的。你若不再耽误他,假以时日,他才会有属于自己的缘分。傻妹妹,赶紧给寡人,从你小脑袋里的牛角尖跳出来,看得寡人实在心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兄长,那你为何不去找弱尘姐姐?如今纯钧已死,除了你她在这世上并无依靠,你为何不去寻她。这很难吗?”她呛声反问。 “于寡人,自然……不难。”他愣了片刻,缓缓道。 他桃花眸中,涟漪微澜:“但你又怎知,她还想再见寡人?” “兄长,那些我给小莲子做的衣衫,玩具……你从未看出端倪?还有我所谓为你亲手缝制的寝衣,手帕,鞋履……兄长心细如发,当真不知?”幺离凰咄咄逼人。 夜斩汐沉默了几个呼吸,薄唇旋起一抹苦涩而艰难的笑容:“朝夕相处六载……你觉得呢?” “因为心里那道坎吗?因为,她爱过惘之……但,那真的是爱吗?喜欢和爱,当然不一样。当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她不爱他吗?兄长,弱尘姐姐为祈求你和小莲子平安,发愿一生慈悲,每日刺指血抄写佛经。” 夜斩汐浑身一颤,幽幽叹息了一声:“她……好吗?” “夫妻不得相守,骨肉忍痛分离,兄长觉得会好吗?”幺离凰苦笑着:“你命人送去的被褥裘皮,滋补药食,她都不曾用过。每日青灯古佛诵经,一日一餐清粥而已。” “寂照庵敢苛待她?”他低低道,桃花眸里涌起一袭冷意,风起云涌。 “不曾,是她默默赎罪。她认定自己曾背叛了你和小莲子。”她淡淡道:“她思念孩子,日日流泪到天明,一双眼睛已经近乎失明。” “为何没有人,告诉寡人?”他不吝沉痛,手指握拳。 “她不许,皇上更不想去打扰她,那皇上身边的人,哪个又敢把这样的消息禀告您?你们,都以为不见,对对方最好吧,但你们真的了解彼此的心有所想吗?” 她喃喃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兄长智慧过人,却也聪明反被聪明误。” “罢了,月夜。寡人明白你的意思……寡人会去探望她。让他们母子相见。”夜斩汐迅速平稳了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风淡云轻的舒朗与平和。 “择日不如撞日。兄长……我有些胸口发闷,请兄长陪我骑马去散散心,可好?”幺离凰拉住夜斩汐的衣袖,低声道:“她病了,病得很重……恐怕……” “为何不早说?”夜斩汐终于忍无可忍:“寡人自行前往,至于你好好给寡人在这里歇着。孩子的事,寡人给你三日之期,你不跟阿寒说,寡人必会言明。” “是,谨遵圣命。”幺离凰狡黠的笑了笑。 她跟上他的步伐,小心翼翼补了最后一刀:“对了,还有一事忘记禀告皇上。小莲子已经派人送到寂照庵了。此时此刻,怕应该已与弱尘姐姐相见。本宫出于无奈,毕竟……姐姐病重……依本宫之力,已药石无效,所以……” “她竟然病得这么重,连你都束手无策?够了,万事等寡人从寂照庵回来再说。”夜斩汐一拂衣袖,紧张的冲出了营帐。 462.咳血 寂照庵。 西望山山顶的小小尼姑庵。 一个主持,和十几个尼姑,过着清贫而宁静的日子。 夜斩汐独自一人策马狂奔,马不停蹄跑了两个时辰,才气喘吁吁爬到了山顶的破旧庵堂。 虽然早有准备,但依旧被颓败老旧,东倒西歪的寂照庵惊住了。 一颗硕大的枣树,枝叶繁茂,果实累累。但下面的几间老屋就凄惨不堪了,屋顶上长着青黄的茅草,飞檐上的石雕已经碎得看不出原有的模样。 诚然,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但也更添几分寂寥与凄凉。 一声接着一声的女尼念经声音,从最大的正房中飘然而出,虔诚而令人心生崇敬。 夜斩汐犹豫片刻,他缓步走向经堂,步伐沉重而迟疑。 从窗棱上的破洞,可以看到两排清瘦的灰衣身影。他仔细寻找着,但却看得影影绰绰。他抿紧双唇,刚想敲门。从里面推门而出一个年老的女尼。她看见他,吃了一惊。但从他明黄绣龙的衣衫上,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贫尼清悟,是这寂照庵的主持。给施主问安。敢问施主可来探望静尘?”清悟双掌合十,平平淡淡。 “清悟师父,寡人就是常皇夜斩汐。”夜斩汐停顿了片刻,眸色深沉:“静尘?她终于落发出家了……” “原来施主就是布施小庵的贵人,贫尼感激不尽。明日一早,就是静尘皈依我佛,正式落发剃度的日子。凰后将静尘的孩儿送来,苦苦哀求,贫尼才同意与她们见最后一面,以聊尘缘。”清悟明澈的眼眸,无波无澜。 “明日……那他们现在何处?”夜斩汐的心情不自禁被揪痛着,他后退一步,心情起伏跌宕。 “在后院歇息。贫尼可为施主带路。不过,静尘是否愿意见施主,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愿。请施主不要强求。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百态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清悟淡淡道。 “不必劳烦主持,若……静尘不愿见寡人,寡人自然不会强求。看看她,寡人便回去。只是……寡人明明每年都令人送来银两修葺庵堂,为何?”夜斩汐微微蹙眉,清冷道:“这些房子看上去,摇摇欲坠。一场大雨,庵堂恐怕就风雨飘摇。若银两不够,或者使者懈怠,还请主持明示。稍晚,寡人会遣人亲自修缮。”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我等出家人,只为静心修行。那些身外之物,施主不必纠结。施主布施的银两,贫尼带领徒弟们开设粥棚,为那些逃难的百姓们施粥,暂为果腹。若施主真的有心,不如帮帮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吧。静尘在这里,人很好。” “好,那为何会生病?”夜斩汐声音提高了几分,但他自觉失礼,赶忙双掌合十,抱歉道:“寡人一时情急,失礼了。主持师父莫怪。施粥之事,寡人会亲自派人督办。寡人想看看……静尘。打扰了,清悟主持。” “施主,请自便。”清悟无怒无喜,依旧平淡如斯:“菩提本非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施主,你聪慧过人,这些道理,心中自然明白。贫尼不再多言。” 清悟后退着,默默回到了庵堂中。她合上屋门,留下长眉微蹙,神情恍惚的夜斩汐。 女尼诵经的声音,还有一声一声的木鱼敲响。让夜斩汐心乱如麻的思绪,一点一点宁静与平和下来。 他又在窗前听了一段诵经,这才缓缓的走向了后院。 后院有三间茅屋,在角落里的那一间,正传出了孩子的嬉闹声。夜斩汐悄悄的走过去,他透过门帘上的破洞看,里面的孩子正是小莲子和朵朵。 已近黄昏,茅屋里点了一豆烛火,一个瘦弱的灰衣女子,趴在低矮的案几上,趁着微弱的烛火,正在努力书写着什么。她一边咬破自己左手的食指,一边用笔尖沾着鲜血,在黄白的纸张上,小心翼翼写几个字。 那人低垂着头,长长的黑发就垂散下来,落在消瘦的肩膀上。时不时的,她就咳嗽几声。 “姨姨,你什么时候写完,就能陪咱们玩了呢?”小莲子手里拿着几个用狗尾草编织的小动物,他扒着案几,甜甜的看着那女子。朵朵则紧紧拉着小莲子的手,她的手里拿着野花编织的花环。 灰衣女子耐心的写完了最后几笔,她轻轻吹着洒金笺上的血墨,又小心的将纸卷卷起来,用干净的粗布包好。这才抬起头来,左拥右抱住两个可爱的孩子。 夜斩汐的心仿若被重击了一下,那人正是莲弱尘。几年不见,她的容貌憔悴了许多,肌肤苍白,嘴唇并无一丝血色,倒是瘦削的脸颊上,因为兴奋渲染着病态的潮红。 “小莲子,朵朵,你们饿了吧?姨姨给你们吃点心,好不好?看,这是离凰姨娘给你们带来的菊花奶糕,糯米粉团。”莲弱尘从案几旁边的矮架子上,取出了两盒精致的糕点,递到孩子们的面前。 朵朵欢呼一声,用胖胖的小手抓了一块点心就吃了起来。小莲子却抱住莲弱尘的脖颈,轻轻摇晃着:“姨姨,我还想吃你做的团团。” 莲弱尘犹豫了一下,端出一个粗瓷碗,里面有一个圆圆的粗馍馍,她掰下一小块儿,递给小莲子,温和道:“这是用黍米和野菜做的馍馍,不能吃多了。小莲子若喜欢,姨姨呆会再蒸几个,给你带回去吃。” 小莲子一边吃着馍馍,一边把一块奶糕送到莲弱尘嘴边:“姨姨,凰姨娘说你病了,要多吃好东西,你吃这个吧。明天,我让父皇再给你送别的糕点。千树舅舅带了可多好吃的呢。” “小莲子,姨姨不吃。姨姨也没有生病。姨姨跟小莲子一样,喜欢黍米馍馍。”莲弱尘抱住小莲子,轻轻亲着他的脸颊。 后者嘴里的馍馍,被惊愣的掉出来一块儿。她便捡起来,甘之若饴的放在自己口中,似乎那块馍馍上还有着孩子的奶香气。 “笨蛋,你懂什么,姨姨在修行,不能吃那些奶糕。”朵朵小大人儿般,鄙视着小莲子:“你看姨姨的手指头,我师父说,只有最虔诚的修行者,才会刺血抄写佛经。” 小莲子愣了一下,他托起莲弱尘的手指,这才发现了上面伤口,吃惊不已:“流血了,姨姨流血了?痛不痛……小莲子给你吹吹。” 孩子温热的气息,吹在莲弱尘手指上。她素淡无华的脸颊上,绽放出晶莹的光芒。她凝视着捧着自己手指的那个雪雕玉琢的小娃娃,笑着笑着眼角却淌下了清浅的眼泪。 “姨姨,你为什么要……修行?修行,什么是修行?就是吃黍米馍馍,咬破手指写字吗?”小莲子一边吹着莲弱尘的手指,一边童言无忌。 “修行是赎罪,修行也是积德。姨姨希望,上天能佑护姨姨的孩子,和孩子的……爹爹。希望他们平安康健,如意吉祥。”莲弱尘愣了几个呼吸,温柔的笑了。 “姨姨,住在这里很苦吧。不如,你跟我们下山。”朵朵舔着手指上的糕点渣儿,认真道:“朵朵和小莲子都住在一个很大的宫殿里,那有很多房间的,你也可以去住啊。小莲子这么喜欢你,你可以去做他的宫女啊。如果姨姨愿意,朵朵让师父去跟皇帝叔叔说。” “好啊,朵朵姐姐,小莲子觉得这个主意好。姨姨,你跟小莲子回长安吧。”小莲子的眼睛发亮了。 莲弱尘却像被针扎一般,她艰难的苦笑着,摇摇头:“小莲子,姨姨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寂照庵。” “为什么?这地方有什么好。”朵朵诧异的问。小莲子跟着点点头。 “因为,姨姨以前做错了事情,所以要在这里忏悔。还有,你们回去见到……皇上……千万不要提起见过姨姨的事情。如果皇上问起,你们就说在离凰姨娘那里住了一夜,记住了吗?”莲弱尘如临大敌。 “为什么?尚书房的师傅说,父皇是东华九州最慈悲而伟大的君王,他会恩赏和富养天下子民。而且,只要小莲子喜欢,父皇也一定会喜欢你。”小莲子信心十足。 “姨姨,你不会是逃犯吧?如果这样……”朵朵嚼着糯米团,翻了翻眼睛,笃定道:“恐怕也只有皇帝叔叔能赦免你。” “你们两个小孩子,怎么懂得大人的事。”莲弱尘又气又笑,她从自己枕下掏出两个绣着麒麟的香囊,为两个孩子一人戴上了一个,并小心翼翼塞入内衣贴着肌肤。 她一边捂着嘴唇,强忍着咳嗽,一边说:“咳咳……这是姨姨为你们两个做的香囊,里面还有护身符,收好了,莫要给旁人看到。姨姨会祈求老天保佑姨姨的宝贝儿们。明日之后,咳咳……姨姨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留着做个念想吧。” 小莲子大吃一惊,他哇的一声就哭了,他死死抱住莲弱尘的胳膊,嚎啕道:“姨姨,小莲子不让你死,不让你死……慧娘娘离开小莲子前,就是这么说的……第二天,第二天……慧娘娘就不见了,泉公公说慧娘娘薨了,我问他什么是薨……他说就是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我才见到姨姨,我喜欢姨姨,不要姨姨离开小莲子。” 莲弱尘惊闻宇文慧病逝的消息,震惊得一时说不话来。 她紧紧抱住两个孩子,本想温声安慰,却内心之中一个劲儿的翻腾着,喉头一阵腥甜,竟然吐出一口鲜血,喷溅在矮几上。一时间,她浑身无力,瘫倒在桌几上。 吓得小莲子更加猛力的推着她的身体,尖叫着:“姨姨,姨姨……你怎么了?” “喂,你别摇晃她了,再摇晃姨姨也要薨毙了。笨蛋!”朵朵皱着眉,推了一把小莲子。她急中生智,从自己的锦囊里掏出一颗红丸,费力的塞进莲弱尘口中。 “别怕,这是师父给我的救命神丹……姨姨吃了……就会好的。小莲子,你别碍手碍脚的。” 两个孩子眼巴巴看着莲弱尘咽下了红丸,刚要舒一口气,谁知莲弱尘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胸口之处滞痛不已,一个劲儿的翻腾着,她更加剧烈的咳嗽着,勉强背过身去,但大量的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洇透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姨姨……”这下可把小莲子和朵朵真吓坏了。两个人分别扶住晕死过去的莲弱尘,撕心裂肺大喊着。 夜斩汐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脚踢开房门,疾步奔到莲弱尘身边,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冷冷的瞪着朵朵,厉声道:“你给她吃了什么?” 朵朵从来没有看见过夜斩汐如此声色俱厉,哇的一声就吓哭了。小莲子拉住夜斩汐的衣角,哭得稀里哗啦的:“姨姨,死了,朵朵把姨姨药死了……” “弱尘,醒醒。弱尘……”夜斩汐高声呼唤着莲弱尘,但怀中轻飘飘的人儿脸色死灰,哪有半点儿反应。 草屋中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把藏在大枣树上打瞌睡的元宝都惊醒了。他差点儿从树上直接摔落下地。听着动静不对,他连滚带爬冲进草屋,见夜斩汐抱着奄奄一息的莲弱尘,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姐姐的药也太猛了吧。” “你说什么?”夜斩汐差点儿气昏过去:“这是幺离凰干的好事?” “姐姐是好意,她……她悄悄在你女人的……茶水中下了药。她说,你女人一吐血,你就会心软了。你们两个……就顺其自然,破镜重圆了。可是……可是……她没说会吐这么多血啊。”元宝倒吸一口冷气。 他凑近莲弱尘,努力用鼻子闻了闻,大骇道:“你……你怎么……给她吃了血玲珑?那……是活血化瘀的苗疆圣药。死定了,死定了,这回死定了。丑丑,丑丑,赶紧滚回来,救人啊。” 朵朵一边哭,一边从自己背囊里拿出一个小药盒,拼力嘶喊着:“你说的……是这个吗?我师父说……这个可以救人……我才偷出来的……师父……你在哪儿啊。救救朵朵,皇帝叔叔要……杀朵朵。救命啊!” 463.乱了 丑丑将昏迷中的莲弱尘,夜斩汐,以及孩子们,迅速驮回了暗军军营。 元宝则火烧屁股的去找幺离凰救急了。眼看夜斩汐的脸色,恐怕再敢耽搁就会活活扒了他的猴子皮。嗯,估计那个叫白泽的家伙,结果也不会太好。他暗自琢磨。 好在元宝的纵云法术已经炉火纯青,不多时便将幺离凰也送到了暗军营。 这边却早已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了。 御医官和侍女们,川流不息的你来我往。忙着为莲弱尘诊脉,开药,净身,更衣。只是医官们确实验查不出,她到底中了什么毒,为何一直昏迷不醒。还好她的呼吸均匀,似乎一时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夜斩汐心急如焚,他站在莲弱尘的病榻前,轻轻握着她冰凉而细弱的手指。小莲子则做在床榻里面抱着她另一条胳膊,小声的哭泣着。 白泽听得禀报,第一时间赶到了夜斩汐的营帐。 但夜斩汐见了白泽,不曾多言,先狠狠擂了他一顿。后者本来还嬉皮笑脸,以为两个孩子成功搭好了红线,不曾想祸从天降,下一刻自己的两眼就打得乌青了。他揉着脑袋,在朵朵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暗呼倒霉。 “皇帝叔叔是坏人,是坏人……”朵朵抹着眼泪,使劲儿用小脚丫踢着夜斩汐的脚踝。 护徒心切的白泽,生怕忧心忡忡的夜斩汐,会再次爆发怒气,殃及朵朵。他赶忙将朵朵紧紧抱在怀中,瞪着熊猫眼,退了好几步到安全距离。 这才哂笑道:“夜斩汐,要怪就怪本座,你可从来不打女人和小孩啊。千万别坏了你仁君、明君、好皇帝的美好形象。这次都是本座的错,不过这血玲珑并非至毒之药,只是活血化瘀的灵药,有解有解。你别生气,本座马上就给你女人诊脉。” “带着你的好徒儿,给寡人滚到那边去呆着。幺离凰马上就到,寡人先要知道她给弱尘吃了什么药。若弱尘有事,你们两个惹事精,一个也跑不了。”夜斩汐半眯着桃花眸,狠狠盯住了白泽:“好啊,如今连你也和他们串通一气,来算计寡人。好一个白泽,你很好!” “斩汐,听说你带弱尘回来了?”话音未落,哥舒寒拉着小骨头和茉茉,挑帘而入。 眼见莲弱尘奄奄一息躺在锦被之下,脸色晦暗,嘴角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小莲子抱着她胳膊,正在不停地抽噎着。他不禁大惊失色。 “发生了什么?”哥舒寒长眉微蹙,重瞳眸光凝聚:“莫非你们遇敌了。白泽,你的眼睛也受伤了。” 白泽倒吸一口冷气,眨眨眼睛提醒哥舒寒莫要再追根刨底。 但夜斩汐厉声斥责道:“还不是你那自作聪明的十七。她毒杀了弱尘。阿寒,以后好好管住你女人,不要总惹祸端。弱尘若有事,寡人便找你要人。” 哥舒寒微微一愣,遂而低低浅笑,不吝调侃:“误会,一定是误会。再说,皇上,十七可是您亲妹妹。她那火暴脾气,臣可不敢管教,若陛下不满,请亲自动手。臣……恭谢还来不及呢。” 夜斩汐还未反驳,帐外已经传来女人冰冷而霸气的声音:“常皇陛下和西凉王爷,背后议论人的本事见长啊。你们……想管教谁?本宫来了,有诋毁之言不如当面言明,才好。” 风帘一挑,身穿绣曼陀罗花的赤红锦袍,盘着高高发髻,斜插着赤金凤羽金步摇的幺离凰,在元宝的陪同下,威风凛凛走进了营帐,一点儿也不觉得理亏。 “好一个凰后,你为何要对弱尘下毒?难道,你认定寡人不会罚你?”夜斩汐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却被眼疾手快的哥舒寒硬生生挡住。 “斩汐,有话好好讲,当着我的面,呵斥我的女人,你让我如何自处?”哥舒寒冷冷道。他的力道又猛又狠,夜斩汐竟然一时没有冲开。 “谁是你的女人?滚一边去,碍手碍脚的。”幺离凰狠狠瞪了一眼哥舒寒。 她不客气的直视着夜斩汐,嘲讽道:“不过血玲珑而已,何必大惊小怪。现在知道疼惜你女人了,四年了,是哪个胆小鬼,把自己女人扔在荒山野岭受罪,若不是我知道她明日便要落发剃度,明日之后你还有什么女人?见了面也要称呼人家师太了。皇上就等着做孤家寡人吧。好心不得好报。” 幺离凰推了一把哥舒寒,自己拿起元宝手中的药箱,疾步奔到床榻前。她拉起莲弱尘的手腕,细细开始诊脉。 “凰姨娘,姨姨要死了吗?父皇说……是凰姨娘下毒,姨娘为何要害姨姨啊……”小莲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哭泣着。 “你胡说,我娘亲才不会害人。”小骨头可不高兴了,指着小莲子的鼻子,瞪着眼睛。 “小莲子,小骨头,别听没良心的男人放屁。”幺离凰斜了一眼夜斩汐和哥舒寒,不客气道:“什么姨姨,她是你亲娘,被你那人面兽心的父皇丢在荒山上,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凰姨娘,恐怕这辈子你都见不到自己的亲娘了。狠心的是你父皇,可不是姨娘。” “月夜,若你再胡言乱语,休怪兄长翻脸无情。”夜斩汐忍无可忍,哥舒寒紧紧拽住他的肩膀。 “弱尘晕倒,并非因为中毒,而是这些年来风餐露宿,身体已经脆弱到了极限。至少需要慢慢调养半年之久。你若不想她死,就让你的御医官按照我的方子,每日为她制作药膳,每三日施针一次,每七日艾灸一次。”幺离凰一字一顿。 “弱尘她没有中毒?”夜斩汐暗自舒了一口气,遂又不放心道:“那为何,吐了这么多鲜血。” “早前我给她的茶水之中,不过偷偷放了些补血之药。元宝那个笨蛋,他如何懂得药理?弱尘早已郁结于内,加之今日百感交集,当然血玲珑这种活血化瘀的圣药,确实也猛了些。不过,通则不痛,通则不痛。弱尘心痛的根子就在情郁于心,吐出来反而因祸得福。兄长,想念一个人真的会死人的。”幺离凰为莲弱尘轻轻盖好了锦被,不咸不淡道。 小莲子大张着嘴巴听了半天,显然没有听明白大人之间说的话。 他怯怯的拉住幺离凰的手,小声道:“凰姨娘,姨姨真的是小莲子的娘亲吗?” “问你父皇。夜斩汐,当着孩子的面,你怎么说?”幺离凰咄咄逼人。 “小莲子……没错,那里躺着的……就是你娘亲,她就是你的母后……”夜斩汐沉吟了片刻,淡淡道:“等你母后痊愈,父皇会仔仔细细,把以前的事情,源源本本讲给你听。” “父皇不是说,小莲子的母后去蓬莱仙岛,到神仙家里做客了吗?”小莲子唯唯诺诺,半信半疑。 “嗯,你母后回来了。被你离凰姨母……送回来了。你的凰姨母乃凤凰转世,无所不能啊……”夜斩汐斜了一眼暗自得意的幺离凰。 幺离凰又从药箱里取出一颗金灿灿的丸药,用温水化了,小心翼翼灌入莲弱尘的口中。不多时,她苍白的脸颊已经开始有了盈盈血色。众人都暗自舒了一口气。 “小莲子的母后回来了,小莲子有娘亲了。凰姨娘,母后她……什么时候会醒啊……”小莲子由悲转喜,他一下子就扑进了幺离凰怀上,蹦蹦跳跳着:“谢谢凰姨娘,谢谢凰姨娘。” “放心吧,你母后天黑之前就能醒来。”幺离凰抱住小莲子,却不易察觉的本能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夜斩汐的桃花眸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狡黠,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就将儿子抱进自己怀中,似笑非笑道:“小莲子,不要伤了你凰姨娘。如今她腹中已经有了小骨头的小弟弟。以后,不许再让她抱你!你们这几个调皮蛋都给寡人听清了。” 他一言惊人,除了幺离凰站起身来,一记凌厉的眼神,狠狠朝着夜斩汐劈杀过去。白泽、元宝、小骨头这几个大人孩子,无一例外的张大了嘴,一副不可思议状。而哥舒寒更如同突遭雷劈,醍醐灌顶,少有的手足无措了。 “常皇陛下,您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幺离凰的脸色由白转红,又泛出一层愤怒的铁青。她一拂衣袖,顾不得自己的药箱,头也不转得走出营帐。 “阿寒,如果你觉得寡人是开玩笑,你可以不去追。”夜斩汐长眉一挑,笑吟吟望着呆若木鸡的哥舒寒。后者愣了几个呼吸,遂黑重瞳旋起旋风般的疯狂惊喜。 他薅住元宝的胳膊,急不可耐道:“猴子,帮哥哥看着孩子,我得追你姐姐去。小骨头,茉茉,你们就要有……小弟弟了。” 话音未落,哥舒寒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急冲冲就奔了出去。 小骨头与茉茉对视了一眼,嗫喏道:“父王怎么了,声音都变调了。” “傻瓜,娘亲又有了小弟弟,咱们可以一起回长安了。”茉茉咧嘴一笑,轻轻敲了敲小骨头的脑袋。 “这王爷哥哥,也太厉害了吧。”元宝啧啧道,他拉住两个孩子,咽了咽口水:“又要来个小的,还真要拿元宝当奶娘使唤了。哎……” 白泽抱着朵朵走近夜斩汐,拍拍他的肩:“喂,你这一下子,也太狠了吧。可给小十七找了个天大的麻烦。如今,十三打死也不会放手了。” “你和她合谋算计寡人时,怎么没觉得自己够狠呢?”夜斩汐抱着小莲子,似笑非笑。 “这……本座分明是被冤枉的,十七不过跟本座借了朵朵一用。那血玲珑是朵朵,自己偷走的,关本座什么事?你看你下手这么狠,本座这眼睛上的淤青,恐怕十几天都消退不下去。”白泽哂笑着。 “普天之下,敢算计寡人的,恐怕也就这个丫头。既然她肆无忌惮,寡人便也回送她一份大礼,来而不往非礼也。”夜斩汐冷笑。 “夜斩汐,其实聪明如你,想必一开始就猜到了十七的计谋。只不过,你是心甘情愿被设计。因为,你和莲弱尘需要一个机会。你才是最老奸巨猾的那个。对不对?”白泽靠近夜斩汐的耳畔,低语道。 夜斩汐回望了一眼在病榻上安睡的莲弱尘,唇角旋起一抹温柔的浅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白泽的话,而是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淡淡道:“阿寒和十七,他们都是骄傲的家伙,总要有人推他们一把,才能让他们相处起来不再这么难受。他们之间,更需要一点契机。若寡人不点破,十七可能会一直瞒着阿寒。开启天眼之时,寡人若不能拦住十七的冒险之举,会寝食难安。白泽,她不仅是凤凰转生,十七,毕竟还是寡人的亲妹妹啊。” 464.珍惜 幺离凰恼羞成怒,冲出了夜斩汐的营帐。她策马扬鞭,把一众随从都扔到了身后。终于,她独自一人进入了民巷之中,才拉住缰绳,方肯让马儿放缓了脚步。 自从朱云镇被大燕与大常联手收复之后,官兵与百姓亦然开始重建家园。三个月的时间,也修复了过半的商肆与民居。陆陆续续的,已经开始有逃难离开的灾民,重新回到了劫难之后的家园。有的店家,已经再次开张,欣欣向荣的希望与期待,都藏在人们的眼眸中。新的一天又一天,也有了光亮,也有了笑颜。 再有几日,便是上元节了。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的正月十五,百姓们又称之为元宵节。一些酒肆、戏楼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准备烟火、兔子灯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灯谜游戏。当然,还要提前制作各种口味的元宵。于是,窄窄长长的街道里,悄悄流淌出来微甜的香气,让人心生温暖。 街道太窄,无法骑行。幺离凰从马上下来,她牵着缰绳,有些茫然的望着巷子里,忙忙碌碌的人。她的黑眸之中藏不住的悲伤与无奈,情不自禁按住了自己的小腹。 “孩子,娘亲还不知道你是男是女,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平安落地的模样。跟着我这样的娘亲,到底苦了你吧。不过,你放心,娘亲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但愿,你我母子缘分深厚……万一,万一……你也莫要怪娘亲心狠……娘亲欠了那个叫小元宵的贱人,一段恩情,终归得还上……对不起……无论如何,娘亲会一直陪着你。”她心里默默执念着。 “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可是饿了?”她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 她知道是他,他一定会追过来,想尽办法找到她。她叹了口气,幽幽道:“阿九的鼻子还真灵。” 哥舒寒悄然无声的走到幺离凰身侧,他穿着一袭月灰色的蜀锦长袍,披散着乌黑的长发。 今日,他依旧没有戴着三眼狼金冠。毕竟额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光滑的肌肤仅留下一道清浅的痕迹。他看上去,慵懒而安然,沉稳而优雅。连邃黒重瞳都不再寒冷如冰,不知何时开始,生长出了一丝一缕的温熙与宁静。 他从自己的臂弯上,抖开了一件深灰色蜀锦披风,轻轻披在她单薄肩上。他小心翼翼把她披风胸前的丝绦系好,浅浅一笑道:“天凉了,你的衣服太单薄,小心受寒。” “你不用劝我,也拦不住我。莫寒,我不会跟你回去。赤霄,我是一定要救的。”幺离凰并没有拒绝哥舒寒的披风,她也任由他接过了缰绳。但她先发制人,语气冰冷而笃定,不可动摇。 “十七,你不想见我,便不见。你要救赤霄,我来帮你。我不会再强求你什么,你只要做你喜欢的事情好了。而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仅此而已,你不必纠结。放心好了……”他浅浅一笑,侧影优美而恬静。 “血线莲竟然有如此奇效吗?竟然让大常的无敌战神,也能心平气和的和本宫讲话了,简直不可思议。”幺离凰长眉一挑,语气并不友善。 “凰后救命之恩,本王自当报答。”哥舒寒歪着头,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看她挺直的背部曲线,以及清冷傲慢的星眸。 他笑容之中,宠溺无边:“十七,我想明白了,无论你是谁,想做什么,只要你平安欢喜,我便开心。” 她微微一愣,心中的涟漪一波一波的延展开来,不自然的哂笑着:“王爷这般,倒让本宫忐忑了。” “走吧,我陪你散散步。若你饿了,前面有家店,抄手很好吃。我也没有用晚膳,不如一起吃。吃好了,我便送你回大燕军营。明日,燕常两军就要商议开启天眼的具体部署。莫老谷主,流百潭、元一一他们都会来。后日,便是百日之期。你不要想太多,先养好身体,一切有我。可好?”他伸出颀长手指,遥遥的指着一家冒着炊烟的小店。 幺离凰的眸色之中,阴晴不定,挣扎了几个呼吸,她点点头。她知道,若不答应,恐怕今日很难摆脱这个难缠的家伙。 他们两个人,走到小店门口。哥舒寒牵着马,左右环顾了下,调侃道:“十七,你先找地方坐下,我安置好就过来找你。凰后娘娘,您……不会趁此机会,一走了之吧?” “没有马,本宫跑得过阿九吗?”幺离凰冷哼一声,一拂衣袖,率先走进了店里。 找了靠窗的桌几坐下,等了片刻,她突然不由得一愣,这店,这店里的人,都似曾相识啊。 老旧的店铺藩旗,上面手书着几个大字——“百年老店,好合抄手。” 这家小店真的很小,只有三张桌子,六把木椅。虽然破旧却被擦得干干净净。桌子上还放着一个陶罐,里面盛了清水,放了几枝浅紫色的干花。 一个老汉和一个少女笑吟吟的垂手而立。 老汉身边,架起了一只大铁锅,里面吊了浓浓的骨汤,还煮着鸡、鸭和大根牛骨,汤汁已经奶白色,并香气怡人。 案板旁边,站着一个挺拔的月灰身影。他笨拙的,用三鲜馅儿包好了一枚枚玲珑皮薄的抄手,整齐的码在案板上,一共九枚。 幺离凰的心狠狠痛了一下,然后轻轻浅浅的如同涟漪,漫到了眸子里。她定定的望着那人。他背对着她,认真的将抄手送入大锅,再用一杆长勺子,在锅底轻而缓的搅动九次,然后捞出抄手,放入粗瓷碗中。 再依次放入红油、香醋、麻椒、香葱等九种料汁,再码上两颗幼小嫩青菜。然后,从锅底深深的舀出一大勺滚开的汤水,浇在放好调料的抄手之上。 想必,那晶莹剔透可见馅料的抄手,正沉浮在红辣酸香的汁液中。 少女甜甜一笑,将那人放在木托盘上的红油抄手,缓步送到幺离凰面前。 她脆生生的说:“娘子慢慢用。我家的百年好合抄手,夫妻同食,白首偕老。” 那一日,承都的民巷。黄昏余晖中的,鱼儿与缠绕的水藻,酸酸辣辣的红油抄手,他的眼波若深沉的海水,紧紧包裹了她的羞涩与期待。往日点滴如同流水,穿过她的眼眸,她的记忆,以及她以为已足够冷硬的心。 她想笑着拒绝,但无法如愿以偿。潇洒到底不够,只能垂了眼眸,颤抖着手指,拿起了木汤匙,手腕无力舀不起任何一颗抄手。 他站在她的面前,两个人都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抄手。 “公子,娘子,请同食抄手,但愿您二位百年合好,白头偕老,比翼双飞,长长久久。”少女在他们身后脆生生道。 他邃黑的重瞳,有着幽绿色的一抹光环,仿佛深深潭水,却泛起了温暖波澜。他俯下身子,用自己的手掌握住她的右手,轻轻舀起了一枚抄手。 “十七,我还不曾为你,亲手做过一餐饭菜。这抄手,若不好吃,你莫要怪我……”哥舒寒勉强笑道。 幺离凰犹豫着,终于张开嘴巴,含住了那一勺汤汁。浓香之中裹着酸辣,很好吃的味道。 “莫寒……你何必……”她垂下眼眸,将手指从他掌中抽离。 他却固执的,端起粗瓷碗,单膝点地。认真的继续用木勺舀了汤汁,小心的喂着她。 “你知道吗?你离开我之后,这家店被我从承都,带回了长安的湜琦苑。我让老板,教我如何做好这一碗好合抄手。可是,我一直学不会。直到我们从神石寨回来,我才蓦然发觉,原来我为你做的抄手中少了一味……珍惜。”哥舒寒轻轻吹着木勺中汤水的热气。仿佛邃黒重瞳也被蒸腾着,氤氲着轻薄的迷离与恍惚。 “十七,莫寒会一直等你……回家。”他的声音温熙而蛊惑:“谢谢你,让我……爱你……” 她,愣住了。拒绝的话,在唇边盘旋,却舍不得出口。 她微微蹙着眉,傻傻的望着他,竟然乖乖的吃掉了所有的抄手。 夜幕降临,上元灯节的烟火试放已经开始。烟花缭绕,流光飞舞。 哥舒寒一个人独自坐在好合抄手的窗前,望着那一碗空空如也的粗瓷碗,闭目睁开,仿佛经年流逝,他的心终于宁静如水了。 “哥哥。你和姐姐,还会再来吃咱们家的好合抄手吗?”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会,一定会……”哥舒寒回眸一笑,那一刻,烟花在邃黒的重瞳之中,灿烂绽放。 465.重逢 适夜,幺离凰正在营帐中,望着七宝莲花灯发呆。那莲灯中的一豆烛火,已经微乎其微,她的心也焦灼忐忑,难以宁静和安稳。 忽然之间,大帐的风帘被一只鸟喙掀开,丑丑乱蓬蓬的鸟头不得要领的钻了进来。它粗哑的兴奋叫了几声。幺离凰微微一愣。 “有人要见我?是……西凉王吗?不是……是两个老头儿?”她有些诧异,想了想,半信半疑的放下手中的古籍。 她披上一件深红蜀锦的披风,和丑丑走出了营帐,轻轻一跃,跳到赤尾燕背上。那大鸟振翅一飞,腾空而起,不多时便隐入了满天星光的夜色中。 一盏茶时间后,一人一鸟便飞到赤目山的一处山崖上。 夜风微寒,只见夜斩汐和两个须发斑白的人,就站在那里。 听见丑丑的鸣叫声,那两个老人转身,幺离凰惊喜不已。原来,正是外公莫千问和父亲黎臻。前者一身灰白长衫,后者则穿着靛蓝的锦袍。两个人虽然都已须发银白,却神情矍铄,精神奕奕。 幺离凰从丑丑身上跳下来,她冲了过去。莫千问微微一笑,他错了错身体,让她最先抱住了父亲黎臻。 “夜儿,你好吗?父亲终于又见到你了。”黎臻顾不得许多,他拥着女儿入怀,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父皇,我很好,您呢,过得好不好?头发……头发怎么都白了……”幺离凰深深嗅着黎臻身上的龙涎香,笑中带泪。 “好着呢,本来你云妩姨娘也要过来,但她身体太弱,便让她先留在右江均州。”黎臻扶住幺离凰,宠爱的用手指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为父早就不再是常皇黎臻了,这里再没有什么父皇,只有一个思女心切的老父亲。孩子,父亲惦念你。” “父亲……”幺离凰感动的笑了,她打量着黎臻的面庞,开心道:“父亲倒比在长焱宫时,健硕了许多。这些年,您都在哪里?我一直很担心。” “多亏莫谷主,为我和云妩祛毒。我们在野狼谷住了一年多,身体完全康健后,便去游历大江南北,日子过得倒也快活。”黎臻感激的朝着莫千问点点头。 “外公,我也很想您……谢谢您,照顾父亲和云姨。您在野狼谷,过得可好?”幺离凰见莫千问伸出双臂,便小鸟儿一般又扎进了他怀中。 莫千问爽朗的哈哈大笑,一边抚摸着外孙女的长发,一边调侃道:“好得很啊,小月夜。这回外公还见到了小骨头,心里实在高兴。这小子聪明得很,若你舍得,不如让外公带回野狼谷去教导,必定比他老子强多了。” “您见过小骨头了?那父亲也见过了吧……这孩子淘气,整天调皮捣蛋的,若得您教导,我便省心多了。”幺离凰左手拉住父亲,右手拉住外祖父,不吝亲昵。 “哈哈,说说而已。十三那孩子,十分疼爱小骨头,他是你们的心肝宝贝儿,我们怎么能让他离开亲生父母的身边呢?听斩汐说,小骨头要有弟弟了?”莫千问顺势握住幺离凰手腕,不易察觉的切了脉,不由微笑起来:“看来,斩汐猜错了,竟然是个小姑娘……” 幺离凰愣了一下,她知道莫千问的医术远在自己之上,他这样说必然胸有成竹。想到腹中的孩子原来是个甜美的小姑娘,她的心里丰盈起如水的温柔。 “月夜,你和阿寒的事情,父亲和莫老谷主都知道了。如今你们又有了孩子,便不要再彼此为难了。一家团聚多好?赤霄若能救回来,父亲和你兄长,亲自去跟他谈你们的事,但求他的成全,放心吧。”黎臻轻轻拍拍幺离凰的肩膀,怜爱道。 夜斩汐笑望着幺离凰:“月夜,两位老人家专门为你和阿寒的事情,不远万里匆匆赶来。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你便原谅了那狼崽子。好不好?” “兄长,原来外公和父亲,都是你和哥舒寒请来的说客。”幺离凰苦笑一下,有些尴尬。 “小月夜……你和十三将来如何,外祖父不会强求,这有缘之人,总归相守。但外公希望你能明白,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谓是有事必有缘,如喜缘,福缘,人缘,财缘,机缘,善缘,恶缘。万事随缘,随顺自然。可若过分强求自己,却也是攀缘。随缘便自在,心安即归处……孩子,听从内心的指引,我们老人家都希望孩子们,欢喜常在。”莫千问凝视着幺离凰,似笑非笑道。 他的话,不由得让幺离凰内心颤动,若有所思。 “莫老谷主说得对。斩汐,后日之战,父亲不能亲到现场,也只能在后方为你们祝福和祈愿。战场之上,你万万要照顾好你妹妹,记住了吗?”黎臻握住夜斩汐的双手,重重一顿。 夜斩汐深深点点头,故作轻松:“放心吧,父亲。就等我们凯旋归来的好消息。事后,咱们在右江与云姨团聚。” 他又转身拉住幺离凰,神秘道:“时辰不早了,让莫老谷主和父亲先回去歇息。明日你来暗军军营,总归还能见到的。不过,倒还有一个人,想要单独见你一见。天一亮他还要赶路。” “还有人?是谁……”幺离凰惊愣不已。 黎臻拍拍幺离凰的肩头,语重心长:“夜儿,阿寒那孩子,真的为你默默做了许多……” “这才几年时间,狼崽子也长大了。记得吗,外公曾经说,在野狼谷的十三,还不是成熟的爱人,他并不懂得如何去爱自己的爱人。但如今,他懂得了宽容、牺牲与慈悲的涵义。小月夜,其实你心里……也能感觉到……你们都在成长,在磨难之中也学会了很多。你们用一颗真心,度着对方……有缘或无缘,自己悟吧。”莫千问背着手,望着远方的星空,浅浅笑道。说完,他便拉着夜斩汐和黎臻,头也不回的离去。剩下幺离凰,静静的想着心事。 “月夜……” 不知何时,身后一声熟悉低唤,让沉思中的幺离凰犹如被惊雷突然劈到了一般。 她猝然转身,如梦如幻。她浑身颤抖着,嘴唇战栗,死死盯住浓重夜雾中,由远而近的青衫男子。 “你……是人是鬼?”她的眼泪,热热的便涌了下来。 她不可思议的一步步走近他,颤颤巍巍伸出双手,试探的触摸着他脸颊。 粗糙的肌肤,却有着人的热度。当薄荷的清冽钻入鼻息,她甚至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月夜,你好吗……”他轻轻俯下身,用自己的手掌裹住她的。他手心温暖厚重,温暖了她的惊惧与冰冷。 那人温熙笑容,犹如太阳晨辉,与记忆中的无敌天神,紧紧印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汪……汪忠嗣?你……没有……没有……”幺离凰的眼泪犹若潺潺的小溪,川流不息。 “那日桃花山死水河,汪忠嗣确实已死。不过,所幸……哥舒寒与夜斩汐合力……救了汪之训。抱歉……一直瞒着你。但……我真的很想,余生里好好为自己活一次……是我恳求他们,不要告诉你……我还活着的真相。也许,这是我的自私之处……对不起……”汪忠嗣低低道,笑得有些苦涩,却被幺离凰生生打断。 “你还活着……太好了……你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她结结巴巴,惊喜得几乎语无伦次:“那……那你的伤都好了吗?你……住在哪里?怎么生活……” “身上的伤,早就好了。毕竟,哥舒寒的重明之血确实甚为神奇。”汪忠嗣释然的叹息一声,缓缓道:“伤愈之后,我便隐姓埋名,回到了妤婳身边,陪了她三年。我在她的墓前,种了一片梨花林,还搭了一间草庐。一个人一头牛,种了几亩粟米……日子过得,清净快乐。对了,我还捡到了一条黄狗……我给那家伙起名叫小白。” “黄……黄狗……怎么叫……小白?”幺离凰笑中带泪,她抽噎着,却又忍不住欢笑着:“你活着,真好……太好了……我又怎么会怪你呢……你平安就好……你开心就好……感谢老天,如此厚待于我,让你活着……谢谢,谢谢。” 汪忠嗣温柔的,将她被夜风吹的纷乱发丝,小心梳理到耳后。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青布包,缓缓打开,却是那枚镶嵌着蓝田玉的叶形银簪。簪身被重新打磨过了,银灿灿的闪亮耀眼。只是,如今那叶子旁边,被人又镶嵌上两朵红玉雕刻成的合欢花,栩栩如生,璀璨烁目。 他将簪子递到她手中,棕黑色的双眸中,流淌着阳光一般的温暖与光亮:“月夜,这次我来,是想把这枚簪子重新送给你……虽然,我们余生或许都不会再见,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会永远祝福对方,愿远在天涯的亲人,花开婵娟,平安吉祥。” “我……你……能不能……不走?”她哽咽着,紧紧握住手中的银簪。 “天快亮了……我得走了……有缘便会再见……明月夜,你就是天边那一弯皎皎明月,你用善良照亮了黑暗,你给身边的人,勇敢活着的力量。看到月亮,我便会想起你……请你务必快乐的生活,一定要幸福。再见……”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明朗笑着,转身离开了。他的步伐轻快而笃定,却真的再没有回头。 天亮了,在第一抹晨曦中,汪忠嗣的身影消失在青山余韵之中。幺离凰望着再也看不见影子的远方,紧紧握住手中的银簪,用力的挥挥手。 “再见……好好活着,我们都会好好活……勇敢的,快乐的,活下去。”她泪眼朦胧,唇边却努力旋起一抹明亮的笑容。 466.合战 开启天眼的百日之期,终于到来了。 这一次,大燕与大常两国前所未有的精诚合作,赤焰光军与暗军已在法师白泽的统一部署下,形成了九宫八神阵。 九宫,北为一宫坎,西南为二宫坤,东为三宫震,东南为四宫巽,中为五寄于坤,西北为六宫乾,西为七宫兑,东北为八宫艮,南为九宫离。 九宫为阵,再由三奇和六仪排局。九宫之下有八门,即为: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 八神分别镇守八门,对应直符、腾蛇、太阴、六合、白虎、玄武、九地、九天。 作为八个守护神,夜斩汐、元宝、九尾灵猫羽筝、流百潭、哥舒寒、白泽、元一一和莫千问,纷纷对应站位守阵。 尽管幺离凰苦苦恳求入阵助力,但被其他八人齐齐拒绝。无奈之中,她也只好站在战车之上,抱着七宝莲灯,愁眉不展。 “十七,此次开启天眼非同小可,不但要将异世空间的赤霄召唤回来,还要为商郁臣与纯钧,用血阵强行开启天眼,虐杀的十万灵魂超度。不然,这些冤魂戾气沉重,早晚会危害人间。”白泽貌似笑吟吟的,他轻轻扇着羽毛扇,似乎胸有成竹。但碧蓝眼眸中,却隐匿着一丝担忧。 “法师的九宫八神阵,此时为阴遁逆转。莫寒在白虎位,但他是双重转生,所以换为勾陈位并不会有太大影响,若我在你的玄武位,便可改为朱雀位,此阵便能可阳遁顺行,威力更强,把握更大。”幺离凰焦虑道。 她抬起手中的七宝莲灯,那微弱的烛火已经即将熄灭。她低低道:“时间不多了,这一次恐怕就是最后的机会。” “所以,我们任何人都可以孤注一掷,但你不行。十七,想想你的一双儿女……你和孩子若有事,十三体内那梼杌,凶性难耐,恐怕能在天上再捅出个大窟窿来。那边不用救世了,便直接灭世吧。造孽,造孽啊。” 白泽调侃着,又压低声音:“放心,我们八人齐心合力……胜算还是很大。不过,你真的不跟十三再讲几句话?你应该见过汪忠嗣了吧……当年小十三为了救他,也九死一生。他之所以恢复两年之久,因为救人几乎用了身体一半的重明血。他这般又为了谁……我知道你委屈,但十三他……一直很后悔伤了你。他历尽劫难,驯服体内梼杌,其中苦痛与折磨,一点不轻松……” “大战在即,法师还有时间和心情,诉说这些儿女情长……不合时宜吧。”幺离凰淡淡道。 “好好好,本座多嘴。”白泽摇摇头,叹息一声,幽幽道:“幺离凰,你当真要等到十三为你万劫不复,你们便再无机会……你心里明白,这一次十三存了必死之心,救赤霄。不说了,反正这是你们的事,从上一世开始,梼杌就是傻,傻死的冤货。”白泽冷笑着,缓步走进了阵门。 幺离凰不动声色,但握住七宝莲灯的手指很用力,关节都泛出了骨白。 她终于忍不住,朝着哥舒寒的方向望去。只见他,原来一直在默默的望着自己。尽管那么远,他遂黑的重瞳亦如阳光之下的潭水,宁静而幽远。 他看见她的凝视,红艳艳的唇瓣旋起一丝浅笑,似乎在说:“放心,我在……” 她咬紧了嘴唇,死死盯着他艳若妖孽的脸庞。寒风吹散了他的长发,青丝纷纷扰扰,他笑意更深更远。他微微颔首,毅然决然转身进入了阵门,不再回头。她的一颗心都要碎了,她很想叫住他,但又狠狠隐忍住,终归任他走远了。她的黑眸之中,充满了沉痛和不舍。 白泽一声令下,所有的军士都默念他预先教习过的心咒,八门守护神则暗中召唤元神真身。 九宫八神阵很快就显现出作用。由众将士与八神的念力凝聚成了金色光线组成的阵面,如同巨大的光耀轮盘,缓缓的逆行转动着。阵中一道犀利的圆形赤色光束,直接朝着天际冲去,在苍穹之中渐渐开启了一道裂缝。蓝色的闪电与橙色的霹雳在裂缝周围盘旋与炸裂着。 从四面八方涌现出了数以万计的黑色魂魄,像一缕缕黑色烟尘,被裂缝中看不见的神奇力量吸引着,召唤着。它们升入空中,聚集成一道黯黑乌云,被裂缝一点点吞啮了。紧接着,一个个如同透明蒲公英般被净化的灵魂,又漫天飞扬着。冥冥之中传来美妙乐曲,一路之上红色与白色的彼岸花开,指引着它们前往冥府的尽头。 白泽眼见时机已到,他厉喝一声,率先让白泽元神飞向开启的天眼。随之,梼杌、重明、獬豸、灵猿、麒麟等八神的真身也一起涌向了天际,一时间,上古神兽盘旋在天眼周围,不可思议的千年奇象令众人目瞪口呆,心生崇敬。 忽然之间,一道狰狞的黑色霹雳,以横扫千军之势,从天眼中劈落。率阵的白泽大吃一惊,不得不以真身硬生生挡住袭向赤焰光军和暗军士兵的一击。他若一道亮白的流星,从天际滑落,重重的摔倒在黄土之中。白泽的元神几乎涣散,他接连吐了几口鲜血,一时不能言语。 眼看着天眼中的裂缝在渐渐愈合,剩下的七神即便竭尽全力,也难挡颓势。那梼杌仰身,发出雷鸣般的嘶吼。它的身上射出赤红的光芒,几乎将天际照亮如白昼。它朝着裂缝,以最迅猛的速度径直冲了过去,想必发了狠,想要自己的身体将裂缝再次冲击开来。 “不好……”白泽用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却无半分气力阻止。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红光芒带来一片绚丽的光雨。随着声声凤鸣,只见凤凰神鸟振翅高飞,它撞开了想要拼命的梼杌,自己却在裂缝愈合之前,一个纵身飞入了天眼之中。 随着轰隆隆的雷霆万钧,已经愈合的裂缝似乎投射出一道一道的红光。白泽大喜过望,他挣扎着坐定身体,催动咒语。 九宫八神阵开始阳遁顺行。整个阵面犹如光线四射的巨大太阳,散发出不可思议的万道金光。冥冥之中,亦然传来仙乐。一道七彩云团,从天眼之中,飘荡而下。阴沉的夜空开始放晴了。碧空之中,天眼的裂缝完好无缺。只剩下一大一小的双彩虹,纵横蓝天之中,美丽绝伦。 除了幺离凰,剩下七神已经回归本身,他们都落到白泽身边,虽然精疲力竭,却也面露喜色。 “大法师,这九宫八神之阵,成了吧?”元宝挠挠头,他满头大汗,衣衫浸湿。 “成了……”白泽用衣袖擦擦唇边鲜血:“赤霄回来了。十七把他,带回来了。” 众人如释重负,却不见了哥舒寒。 只见一道月灰身影,已经跳上了战马白兔,向着那朵七彩云降落的方向,疾驰而去。 幺离凰幽幽醒转,她勉强从青草地里爬起身来。 本来已经枯黄的草丛,在七彩云团的渲染下犹被甘霖浇灌,转瞬之间便郁郁葱葱,在一片枯树林中,碧绿如洗,上面还开着一朵一朵紫色的雏菊,仿佛星星的眼睛。 幺离凰揉揉眼睛,她拨开自己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长发,焦急的呼唤着:“赤霄,贱人,小元宵……” “幺幺,我在……这儿……”她身后传来赤霄的声音,她兴奋转头,却生生愣住了。 赤霄穿着一身奇异衣衫,傻傻的站在她身后,而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同样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女。 “你……是……赤霄?”幺离凰不可思议的,她缓步靠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了下那人的脸颊。 指腹传来的温热,还有他明亮如晨曦的黑眸,一如既往的笑容,以及脸颊上浅浅的酒窝,让她放心的笑了。 “幺幺,我回来了。”赤霄声音颤抖,不吝激动:“这丫头的巫术果然厉害,真的让我穿越了异世空间,回到了这里。” “巫术?”幺离凰不可思议的打量着他怀中的少女:“就是她?她怎么跟你一起回来了。” 幺离凰小心翼翼的拨开少女脸颊上的乱发,却着实被吓住了。 除了奇装异服,那女孩有着一头短短的卷发,脸色苍白却难掩惊人的容貌。 “她……怎么……和我?”幺离凰情不自禁退后了一步,结巴道:“她,她……和我……” “她叫言一诺,是个纯血巫师……她救了我。”赤霄看了看怀中的女孩,眼神有些躲闪和迟疑。 幺离凰还在震惊之中,赤霄怀中的女孩却悠悠醒转,她挣扎着爬起来,却毫不犹豫紧紧抱住了赤霄的脖颈,紧张喊道:“小元宵,你没事吧?我们都还活着吗……” “诺诺,我们都活着,咱们回来了。”赤霄有些尴尬,他想将言一诺轻轻放到草地上。 言一诺虽然双脚落地,但手臂却依旧紧紧抱住赤霄的脖颈,像个长臂猿一般,吊在他身上。 “喂,谁让你放手的?抱着我,人家受伤了,很重的伤。我五脏六腑都在痛。很痛!”言一诺像个小孩子一般耍着赖皮,赤霄的脸情不自禁涨红了一片。 “喂,你站好!”他皱着眉,生生把腻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拽远一些。 两人暧昧纠缠,看得幺离凰一身恶寒,不可思议的挑了挑眉。 “赤霄,怎么回事?”她缓缓道。 言一诺这才发现,原来身边还有旁人,她叉着腰,转过身瞪着幺离凰,待看清面前红衣女子的脸,不禁也大吃一惊:“我靠,怎么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小元宵……这就是你……前妻吗?” “前……妻?”幺离凰彻底抓狂了,她按住自己跳痛不已的额头,嗫喏道:“赤霄,你能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燕皇陛下!” 一阵马蹄疾驰之声,白兔仰身嘶鸣着硬生生停住,一道月灰身影敏捷的跳跃而下。 哥舒寒还未讲话,但他见到赤霄身边,言一诺与幺离凰一模一样的脸庞,不禁也吃惊不已。 “好漂亮的妞儿,你的美瞳好赞哦!小元宵,这也是你的朋友吗?看来你们这个空间里的人,颜值都够飙啊。”言一诺看着长发纷飞的哥舒寒,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 “妞儿?”哥舒寒倒吸一口冷气,他斜了一眼赤霄,又望向了幺离凰,低低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东西?你才是东西,你一家子都是东西。不会好好说话吗?娘炮!”言一诺一听哥舒寒说话,便火冒三丈。 “能不能……回去再说。”赤霄的脸色已经开始红中透青,额头冒汗。 “也好……那先回大燕军营。”幺离凰微微挑眉,神情故作镇静:“不如,本宫骑马带这位……姑娘回营。陛下与西凉王稍等片刻,元宝他们马上会来接应。” “不行!”哥舒寒与言一诺异口同声拒绝。 “十七,本王不放心,你和这小妖怪同行。”哥舒寒微微蹙眉,没好气道。 “小元宵,我才不要和你前妻一起走。我要和你在一起,你答应过我,一分钟都不会离开我。”言一诺拉住赤霄的胳膊,撒娇般的摇晃几下,又瞪住哥舒寒:“再说,我也不放心,让你跟这个人妖在一起。” “你养的?”哥舒寒抬起下颌,斜眼看着不自在的赤霄,意味深长笑:“很好。既然如此,本王护送凰后先行一步,燕皇陛下务必看好这小东西。十七,咱们走。” “幺幺,其实……”赤霄有些手忙脚乱的,想要甩开言一诺的纠缠。但那小丫头简直像个八爪鱼一样,几乎黏在他身上。 “你是凰后?好吧,那现在我正式通知你,如今小元宵是我老公。我们已经领证了,有法律保护。还有啊,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你就不要再纠缠他了。”言一诺笑吟吟的眨巴着眼睛,不吝挑衅。 “西凉王,本宫要借你的白兔,先行一步,告辞。”幺离凰太阳穴砰砰跳痛,头疼不已。 她叹息一声,果断扔下纠缠不休的男女,以及哂笑着不怀好意看热闹的哥舒寒。 她纵身一跃,跳上白兔,转瞬之间,已经绝尘而去。 “十七,等等本王……”哥舒寒顾不上再调侃赤霄,他疾奔着飞身而去,也跃上了白兔。 “我靠,真的假的,不是在拍电影吧?”言一诺目瞪口呆,她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头。 “诺诺,你闹够了没有,我的头都要被你吵炸了。”赤霄多少不放心,他遥望着远去的身影,眼神无奈而又担忧。 “赤霄,你要敢反悔婚约,我……我就死给你看!”言一诺叉着腰,抬着下颌,嘟着嘴。 “我不会反悔。”赤霄淡淡道:“但如果你再对离凰出言不逊,我……便将你送回去!” “你舍得把我送回去吗?小元宵。”言一诺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笑吟吟道:“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前妻变心了!” 这一边,幺离凰与哥舒寒同乘着白兔,后者心情无比愉悦,简直心花怒放。 幺离凰却微微蹙眉,心事重重。 “如今看来,事情倒也迎刃而解。你不用再担心赤霄了。如今他金屋藏娇,美人在怀。”哥舒寒带着几分得意。 “她是从异世空间来的人,事情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她淡淡道:“回去再说吧,今天大家都累了。” “好……”他从身后环住她小腹,一边温柔抚摸着,一边忍不住问:“你说,什么是娘炮,什么又是人妖?我实在听不明白……而且,这小妖怪长了一张跟你一模一样的脸,简直匪夷所思。” “莫寒……”幺离凰突然打算哥舒寒的唠叨,她沉默了几个呼吸,忽然浅浅道:“谢谢你,为我做的……” “十七,我还想为你做更多……”他贴着她的耳畔,声音如羽毛划过般,低哑而魅惑:“没关系,莫寒会一直等着十七,答应我……” 幺离凰微微一笑,她并没有回答,却悄悄闭上了眼眸,闻着他冷郁的黑沉香,靠着他温暖的胸膛。 他们的身后夕阳西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一行归林的鸟儿从天空飞过,世界也安静下来,只剩下徐徐的马蹄声,又稳又轻的落下。她心里便一点一点长出了个念头,天长地久,或许不仅仅是童话呢。 467.圆满(大结局) 当晚,也恰好是上元节。 在大燕军营,幺离凰命人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除了黎臻不便露面,燕常两国国君,分别带领各自将领欢聚一堂,一心要不醉不归。 大营之中,兵士们还点燃了篝火,烤着香喷喷的全羊,喝着当地盛产的烧刀子。朱云镇的居民们,也纷纷送来应季的瓜果与元宵,还点亮了五彩缤纷的花灯。节日与庆功双喜临门的热闹氛围,让每个人心里都暖暖的,其乐也融融。 趁着流百潭和莫千问伙着元宝和流千树,要拼酒到一醉方休之际,幺离凰和赤霄悄悄退出了营帐,他们骑着马一路来到朱云镇。民巷之中,灯火通明,年轻的男女们戴着各种奇怪面具,游走在五颜六色的兔子灯中,猜着灯谜,吃着元宵,好不欢乐。 小巷之中,再也已经走不动马匹。幺离凰与赤霄便下马,双双走在垂柳树下的青石路上。 赤霄依旧心细,他拿碎银子买了用竹枝穿着的炸元宵,递给幺离凰,浅笑道:“听说这里吃元宵,除了煮着吃,便是这种用滚油炸过的小吃,味道很特别。你试试吧。” 幺离凰微笑接过,却猛然被油腻味道一下子刺激了嗅觉。她脸色苍白的用衣袖紧紧捂住口唇,无奈的摇了摇头,挡了过去,低声说:“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赤霄暗自有些惊愣,他似乎也猜到了什么。他便接过她的那一串炸元宵,默默的走在她身畔,一边吃一边竟然有些出神了。他心事重重,纠结不堪。 她望着兔子灯前因为猜对了灯谜,欢呼雀跃的青年男女,又望了望发愣的他,刻意打破了沉默。 “赤霄,你是在异世空间遇到了那个姑娘吗?”她问。 “你说言一诺?是啊,我掉进了异世空间,那是一个很神奇的世界,和我们这里完全不同。起初我受了伤,是诺诺救了我。你见过她,她和你长得真的很像,连我当初都认错了人,还以为你也坠入了异世空间。” 他哂笑着,尴尬道:“但后来发现,你们……真的太不相同了。诺诺是那个空间里,仅存的一个纯血巫师。她一直被狼族追杀,我们便一起躲避杀手,并且寻找空间的裂缝。我们……找了整整三年。” “三年?这里不过百日,在异世空间竟然匆匆三年?简直不可思议。”她倒吸一口冷气,惊讶道。 “是啊,三年了。我都要放弃了……但诺诺一心想要帮我再回家乡。”他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炸元宵,浅笑着:“那个空间里,也有这种吃食。除了这个,还有麻辣小龙虾,麻辣烫,辣子鸡丁,肉夹馍,臭豆腐……特别是一种浑身长满刺的水果,闻起来很臭,吃起来却很甜美的,叫榴莲……诺诺都很喜欢。” “贱人,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姑娘?”她突然停住脚步,犹豫不决,艰难措辞。 他愣愣的回望着她,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将住了,不由嗫喏着:“我……和她……幺幺,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不错,我是娶了她,不过那时情况特殊。她为了救我,被狼族伤了心肺,已经奄奄一息。她临终的愿望就是……嫁给我。所以……我以为,我再也回不去弈乾宫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放弃救你的……赤霄。”她低垂了眼眸,唇角旋起一抹奇怪笑容。 “我知道……但或许我不回来,对你更好呢?”他表情奇怪的自嘲笑着:“我知道,我没有及时将小骨头被追杀之事,告诉你。你心里很在意。那件事,确因我一时自私,鬼迷心窍。我错了,对不起。” 赤霄定定的凝视住幺离凰,终于鼓足了勇气:“我知道,你不爱我。你留在我身边,不过为了感恩。” “赤霄!”她蹙眉,想要打断他,却被他再次抢先阻拦住。 “幺幺,没关系。”他摆摆手,故作潇洒道:“刚开始,想一想我心里也像刀割一般难受。后来……便慢慢想通了。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属于你的,却强求也无缘。我想让自己不去在意,我也以为时间会带来改变。但……你知道吗,那日你为我解情蛇之毒后,疲惫的在我身畔睡去,情不自禁中呢喃着梦呓,却不是我的名字,你呼唤着……莫寒的名字……我知道,是我强求了。你们也很痛苦吧……” 她深深一愣,忍不住扭过了头,轻轻道:“对不起,赤霄。” 他猝然扔掉手中没有吃完的炸元宵,他用双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急切道:“没有。幺幺,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不该如此自私,利用了你的善良,想要把你强留在身边。爱,从来不该自私。爱,是成全,是牺牲,是慈悲……” 幺离凰凝视着赤霄,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纠结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但,却一如既往的真诚、坦率和明朗。 “贱人,看来那姑娘……教会了你很多。”她故意长长叹息一声:“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她,真的怀了你的骨肉吗?” “你别听那丫头胡言乱语,她……鬼心眼儿实在太多。我被她设计,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早习惯了。”他自嘲着,唇角染笑,隐匿着几分宠爱与小甜蜜。 “你喜欢……她,你确实喜欢她。”她眨眨眼睛,不知何时心中一颗大石头,竟然轻松落了地。 “我不知道。但见不到她,我会想念……幺幺,虽然我不想失去诺诺,但也不想伤害你。你是大燕凰后,我们轻易不能和离。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出一个完全之策,让我好好想想。”他有些苦恼,挠了挠头皮。 “赤霄,既然天眼之战大获全胜。三日后,燕皇陛下和凰后娘娘,自会率赤焰光军荣耀回京。”幺离凰思忖了片刻,她狡黠一笑。 赤霄愣住了。他刚要说话,却被她用食指点住唇瓣。 幺离凰顺手拿过身旁小摊上的两个面具。她踮起脚尖,把昆仑奴的面具为赤霄戴在面庞上,又将一个兔儿爷的面具给自己戴好。两人面面相觑,都在面具后笑了。 “对了,还要告诉你个坏消息。我出来之前,元宝悄悄告诉我,言一诺趁乱混出了大营,还给你留了字条。看来你的小巫师,已经离家出走了”幺离凰笑吟吟道:“快去找她吧。若真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这个惹事精,怎么能一个人到外面到处乱撞。”赤霄真真切切有些慌乱了:“幺幺,我先去找她,她人生地不熟,确实不安全。你能一个人回去吗?” 幺离凰点点头,她从怀中掏出一枚锦囊,递到赤霄手中。 她柔声低语:“好好照顾自己,小元宵……十七愿你和心爱之人,圆满欢喜。” 说完,幺离凰便转身走入了赏灯的人流中。 赤霄疑惑的打开锦囊,里面放着一枚红珊瑚戒指。他的眼眶有些酸涩了,他记得这枚戒指上的珊瑚。他们曾经一起下海寻到的胭脂浓,它的红萤之光,永生不灭。他亲手将红珊瑚镶嵌在金戒上,他说会守护他的凰后一生一世。 他再抬首时,她已经淹没在人海之中,没有了踪迹。他的心,依旧难以抑制的,痛了,失落着。眼泪,在面具后面,缓缓的淌下来。他只能缓缓扬起手臂,轻轻招了招手。 再见,幺幺。再见了…… 幺离凰走在人群之中,她如释重负,却又怅然若失。她任由人群拥簇着,走到了一座拱桥之上。 “快看,烟花,放烟花了!”戴着各种面具的人群之中,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声。声音尚未落下,夜空之中,绽放了七彩花朵,一朵压着一朵,争芳斗艳,璀璨生辉,流光飞舞。 她惊喜的望着美丽夜空,却猝不及防被一只温暖手掌,从身后霸道的握住了她右手掌心。 她蓦然回首,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颀长的月灰身影。他带着狼神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深的重瞳,蕴含着烟火的光亮,与天地之间的璀璨星尘。 “你……”幺离凰欲言又止。那人却用另一只手,举出一枚赤金凤簪。 凤簪雕刻得维俏维妙,那展翅高飞的凤凰,栩栩如生。最稀罕的是凤目里那颗珠,游离着一抹赤红之中裹挟幽蓝的光焰,那一层光辉紧紧盘绕在凤簪周身,带着生命的灵动,一丝一缕,或增或长,美不胜收。 “赤魂?”她惊诧道,盯着那金簪,目不转睛。 “白泽用三生石,凝聚了苗逸仙的残魂,他亦然会转世为人,重新开始修炼。不过,临行之前,他将自己一丝凤魂,注入了赤魂。如今,凤魂凰魄合一,赤魂已经修炼成了凤凰晴,护着你和孩子,却是极好的。”哥舒寒淡淡道。他动作轻柔,将金簪小心插入了她发髻。 “莫寒,你可愿放弃一世繁华,与十七功成身退,泛舟西湖,归于山林……”幺离凰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发髻上的凤羽,浅浅道。 “好……与你立黄昏,问你粥可温。但,一生一世怎么够……十七,同上天堂,同下地狱,生生世世不分离。”他藏在面具下的唇角,旋起一抹温柔,愈来愈浓。 “如果我走丢了呢?”她靠在他胸前,叹息一声。 “我总会找到你,上天入地,天涯海角。”他将她揽入怀中,宠溺无边:“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妖孽,注定了要成双成对。” “好,成双……成对……再不分离。”她笑着,说着,余音带着一点儿眼泪的尾音。只是,这一次,却为了幸福。 遂而三日后,大燕皇帝赤霄与凰后幺离凰,大张旗鼓率军回到了燕都汴京。听闻凰后大病一场,病愈之后性格大变,只是帝后和谐,倒也成就了新的佳话。 不久之后,大常皇帝夜斩汐迎回了莲后。长安却突然传来西凉王病故的噩耗,常皇将暗军交由元宝将军接管。燕常两国,重新缔结了友盟,并于一年后联手剿灭了吐波。 温亭羽与雪莲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温皎皎。夫妻恩爱八年,可惜温夫人病故,温亭羽也辞了官,专心诗词绘画,终归成了一代大家,留名青史,据说这位仙风道骨的诗人,最擅长写的,就是咏月的诗词。 还有一个逸闻,那承都的好合抄手,每年的上元节,都会迎来一对奇怪的客人。一对仙侠眷侣般的夫妇,带着一双好看的儿女,趁着夜色而来。夫君总会亲手下厨,为娘子做上一碗红油抄手,一言不发,只管喂她吃了。 吃完抄手,两人跃上最高的楼阁玲珑塔。夫君吹笛,娘子持萧,他们站在飞檐之上,圆月之下。他们总要合奏一曲《寒月夜》,那曲子委婉悠长,好听得犹如仙乐。 夜深了,他们会手拉着手,月灰的衣炔飘飘,飞扬的长发不分彼此的纠缠着,他们走在月影斑斓的青石小径上。后面跟着,那一双调皮的儿女。这一家人,就在月色之下,一点一点儿没了踪影。只剩下隐约的笑声,那么甜,那么欢喜。 是的,真心,即为圆满。 爱是成全,爱是牺牲,爱是慈悲。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番外1.异世 且说朱云镇那日,商郁臣与纯钧合力,用血阵开启了天眼。赤霄为救赤焰光军被血阵吸入了天眼,坠入了异世空间。 他在一条巨大的隧道中,飞速的坠落着。眼前一片昏黄的光雾,影影绰绰的光怪陆离,什么都看不清。 “或者,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之路?”赤霄的心充满凄凉而绝望。 他脑海之中,依稀出现一个红衣身影。明月之下,她长发飞扬,笑颜如花。或许,此生终结,果真再也不会相聚了。幺幺,寡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千万要好好活下去…… 他忽然被一股猛烈的力量击中了后背,他眼前一黑,便没有了意识。 赤霄似乎昏睡过去很久,他觉得周身困顿,四肢都疼痛不已,特别是后背上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着,仿佛伤及了心肺。但他也隐约感觉到一双冰凉的小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滑腻的肌肤有着淡淡的清香。 他在迷离的意识中清醒了几个呼吸,又沉沉睡去。朦朦胧胧的,他似乎看到了幺离凰熟悉的面庞,但转瞬之间又消失不见。就这样周而复始,他终于积蓄了足够的灵力,在努力的一声大喝中,完全睁开了眼眸。 模模糊糊的视线中,一双遂黑的星眸与他对视着。 赤霄惊喜的挣扎着,想要抓住那人手腕,却不小心握住了什么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人体部位,状似蜜桃,手感甚好。他愣了一下,松手又再次握紧,想再要确定一下触感。但思路尚未清晰,脸颊上已经挨了火辣辣一掌。 “流氓!”有女人愤怒的尖叫,几乎刺痛了耳膜。 赤霄也猝然明白,赶忙放手,他满脸通红,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幺幺……幺幺……对不起,寡人并非故意轻薄!”他慌乱的结巴着解释,努力睁大了眼睛。 “110?该打110的是老娘吧?你这个臭流氓,死人头。亏得老娘救了你,还把你这死沉死沉的家伙拖回了家。”女孩的声音清脆响亮。 赤霄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眸,他目瞪口呆瞪着眼前的幺离凰,大张了嘴,神情巨变。 首先,他确信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庞,就是幺幺无疑。但……她一头长发却变成了极短的短发。她身上的衣衫甚为奇怪,两根小细带连着个白色的肚兜,下身只有短短的带着毛边的裤子。跟没穿似乎并没什么太多区别。 赤霄脸色几乎涨红如猪肝般颜色,他竭尽全力用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一下子掀起来稳稳的裹住了面前的小人儿。她惊呼一声,被精疲力竭的他,连人带被子都扑倒在小床上的一堆毛绒玩具中。 “见鬼,臭流氓,死变态。还敢偷袭,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女孩从被子中跳脱出来,飞身骑在赤霄身上,一顿拳打脚踢,却没见对方有什么反应。仔细一看,原来他又晕过了。 赤霄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幺离凰用被单撕成的绳索,紧紧捆住了手脚。 而她,正翘着好看的小屁股,弯着腰,从乱七八糟的桌子上,一个圆碗里挑起一堆曲里拐弯白乎乎的东西,正吃得香甜。她背对着他,看着一个方盒子,傻笑着。而那盒子里,竟然有一堆活动的小人儿,正在打打闹闹。妖术,一定是妖术。 “幺幺!”赤霄挣扎着坐起身子,他靠在墙上喘着气,吃惊的打量着周围奇异的环境。 “你喊我吗?你脑袋是不是磕傻了?我不叫什么110,我是言一诺。你是谁,怎么穿得这么稀奇古怪的,拍电影的吧?怎么摔到沟里了?喂,不许动啊,再敢有什么坏心眼儿,老娘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就着方便面一块吃下去!”言一诺恶狠狠的举起手中方便筷子,在赤霄面前晃了晃。 “你不是幺幺,你是谁?寡人在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赤霄满身寒颤,惊惧不已,艰涩道。他的眼神尽力避开那短衣短衫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晃着白花花的细胳膊细腿。 言一诺嗤笑一声,扔下了手中的方便面,她跳到赤霄面前,使劲拽着他散乱的长发。后者忍不住呼痛,挣扎着躲避。 “还寡人?你拍戏拍出神经病了吧。衣服的料子不错,假头套也够逼真,这化妆师够敬业啊,你演皇帝吗?看你这衣服,应该是唐朝的吧,你演李世民?”言一诺兴趣盎然,双手用力撕扯着赤霄的长发。 “大胆妖女,休得无礼。”赤霄吃痛不已,他凝心聚气,拼尽最后一股真力,把捆在身上的绳索齐刷刷绷断。 他反手扼住言一诺的脖颈,将她推到墙壁上。稍微用力,她双脚离地,拽着他长发的手指,不得不松开。 “你不是幺离凰,你是何人?为何与幺离凰一模一样。莫非,你带了人皮面具。”赤霄腾出一只手,在言一诺脸上摩挲着。 “真脸……真……脸。放手……死了……不喘气了……”言一诺呼吸不畅,翻着白眼踢着腿。 赤霄微微蹙眉,他放松手中力道,让她脚尖勉强着地:“说,你到底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莫非,你是商郁臣做法纵出来的妖怪?” 言一诺费力的喘息着,即便已经快断了气,她还尚自逞强,她用双手捶打着他的钢筋铁骨,呲牙道:“你才是妖怪,你一家子都是妖怪。我都说了,我叫言一诺,是老娘救了你这个死人头。你……你……非但不感谢我,还要谋害我。苍天啊,劈了这个混蛋吧!” 话音未落,窗外划过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她带着几分喜色与傲慢,威胁道:“我跟你说,我是言门最后一个纯血巫师,我……” “这究竟是哪儿?”赤霄狭长的黑眸半眯起来,声音凛然。 他右掌举起,暗黑的掌套上悬浮起一股赤红火焰,炙热着靠近她娇嫩的脸颊,一缕发丝迅速蜷曲,发出焦糊味道。 “别杀我!英雄饶命!“言一诺惊恐万状,双手投降状,她嗫喏着:“你……你……不是穿越了吧?” 赤霄蹙眉,掌心更加靠近。 ”我靠,这是帝都啊,伟大的帝都。现在是公元2018年8月8号8点38分,苹果派小区的27楼顶层,猎魔人言门的总舵。英雄饶命……你……你是从异世空间穿越过来的。我是纯血巫师,我能帮你回到你的世界!”言一诺眼看着那团火焰就要贴在自己花朵一般的脸颊上,出于逃生的本能,口齿异常伶俐的说完了一整串话。 “异世空间?穿越!”赤霄终于停住手中的动作,他掌心攥起,火焰亦然消失。 “你是巫师?你能送寡人回去?”他不动声色打量着频频点头的言一诺。他思忖了片刻,终于松开了手臂。 言一诺拼力喘息,又揉着自己指痕纵横的细长脖颈。 “言……一诺?你先把衣服穿上。”他冷冷道。 言一诺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白色工字背心和牛仔磨边超短裤,困惑道:“英雄你不会眼瞎……眼睛受伤了吧。我穿着衣服呢。” “穿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你是女人……还是和尚?”他一点不客气。 “老娘是货真价实的青春美少女。怎么说话呢?和尚,和尚有女的吗?”她深恶痛疾。 “若非和尚,为何剃发?若为闺中千金,为何……在男人面前袒胸露臂?简直无礼至极。”赤霄忍不住用掌风劈下一块窗帘,落在言一诺头上。 “我的窗帘……”言一诺嘶声痛惜,差点儿背过气去,一颗心都在不断流血中。 她裹住碎花窗帘,尽量隐忍住自己不友善的语气,皮笑肉不笑道:“敢问英雄,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寡人乃大燕皇帝赤霄。”赤霄谨慎的环视着四周,淡淡道:“寡人腹中饥饿,姑娘家中可有胡饼?” “皇帝,寡人,胡饼?”言一诺目瞪口呆,看了看自己桌子上吃了半碗的方便面。 赤霄以为这女子吝啬,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子,扔到她怀中,不客气道:“寡人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寡人这里还有些银钱,劳烦姑娘帮寡人找家客栈落脚。这锭金子便赏了你。” 言一诺的嘴张得更大了,她看了看手中的金块,不可思议的放在牙下嗑了下真假。 “英雄,土豪,地主,大金牙。这老天爷真开眼了,天上居然掉馅饼。我言一诺居然捡到了一个有钱的皇帝。哈哈哈哈……”言一诺捧着金块,眉开眼笑。 赤霄倒吸一口冷气,他鄙视的打量着疯疯癫癫的言一诺,转身就想走。却被动作敏捷的丫头,情急之下一个跃身跳起来,攀爬到他身后,像个八爪鱼一样,紧紧扒住了他的后背。 “元宵?你叫元宵对吧……”言一诺嬉皮笑脸道:“只要你有金子,一切老娘来给你安排。安排,妥妥哒。” “下来!”赤霄眸色阴沉,呵斥道:“男女授受不亲,寡人亦有凰后离凰,请姑娘自重。” “重,重,重。”言一诺跳下来,蹦到赤霄面前,一脸的奉承与谄媚:“饿了吧?皇上,姑娘我给您老人家煮面去。” 赤霄斜眼瞪着手忙脚乱煮面的言一诺,暗暗叹了口气,喃喃道:“一样的脸,一个是仙女,一个……却是……疯疯癫癫,不男不女……难道,老天也在耍弄寡人?” 他望着窗外雨丝交织的夜空,沉重的心事越来越纠结。 “幺幺,寡人还能再回到你身边吗?”他心中默默道。 番外2.土豪 超级大卖场,天木兰的试衣间前,赤霄望着镜子里男人,长眉微蹙。 黑色牛仔裤配着v领的赤红色短袖t恤,脚蹬天木兰经典的大黄靴。他的长发被言一诺绾成了丸子头。看上去,绝对是个有款有型的力量型帅哥。 “你让寡人穿成这个样子,如何出去见人?”他却不开心道:“不过,总比你给寡人的这件强,至少干净。” 赤霄心怀不满的瞪着扔在地上的廉价老头衫和花花的大裤衩。 站在他身后的言一诺却眼睛发亮,赞叹道:“真没看出来啊,你换上我们这里的衣服,竟然这么帅。怎么见不了人,你看看外面的男人,都这么穿。只不过,都没有你帅气!这两件衣服,我是从邻居家好不容易借来的呢,还要还回去的。你穿的叫踢不烂啊,可是我们这里的名牌,也就只有你这种土豪才穿的起哦?你看我的,一身也不过几十块钱,哎,穷人一个。” 她抬起自己的脚丫,上面挂着一只鹅黄色的人字拖,越发衬托出白皙娇嫩的可爱小脚丫。赤霄却深深皱眉,他四处看了看鞋架上的女鞋。信手拎出一双红色的短靴,扔给言一诺。又从衣架上拽下一件同款的牛仔裤和t恤. “寡人给你的银子够不够,这些算寡人赏赐给你的,你也换上吧。”他淡淡道:“姑娘的穿着,寡人实在难以直视。” 言一诺表情尴尬的望着,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售货员,皮笑肉不笑的解释着:“不好意思啊,我……哥哥他脑子有些问题,看古装片看多了,总以为自己是李世民,哈哈。” “拜托,大哥……咱们说好的,外面有很多杀手正在追杀您。千万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我会很难办的。”言一诺眨眨眼睛,故意在赤霄耳畔轻轻道。 他点点头,但固执的把衣服和裤子塞进她怀中:“换衣服。” “英雄啊,你看看大街上比我穿得还少的姑娘,多得是。这么热的天,我可穿不住牛仔裤。”她转转眼珠,哂笑着:“要不,这衣服您就省省吧,折现了赏给我银子就成了。” “既然你收了寡……我的银子,就暂时为我所用,我便是你主子。你穿成这样子,不行。”他斩钉截铁。 “得嘞,您是土豪您有钱,天大地大都大不过银子,您老人家说了算。我换上,反正白来的。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和鞋呢。”她嘿嘿一笑,抱着一堆东西走进了试衣间。 不多时,换好衣服的言一诺抱着旧衣服,走出了试衣间。红色的短靴和赤红的上衣,衬托出她灿若星辰的黑眸。没想到,她穿着红衫红靴竟然这般好看,甚至带着几分娇艳的英气。 “小元宵,我好看吗?”她浅浅一笑,认真问道。 他恍若隔世,傻傻愣住,嗫喏着:“你……叫我什么?” 记忆中的红衣佳人,莞尔明媚,在他脑海中转身即逝的浮光掠影。他的眸中情不自禁晕染出明亮的温柔,脸颊上浮现清浅的酒窝,梦呓般道:“好看……你穿红色最好看。” “喂,你怎么了?”言一诺望着发呆神往的赤霄,忍不住跳到他面前,晃晃双手。 赤霄赫然惊醒,他蹙着眉,一掌扇开面前的小爪子,没好气道:“既然换好了,就赶紧办正事吧。” “那好,有钱人,我们去吃饭吧。你不喜欢吃方便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东西补一补!”言一诺把旧衣服小心的折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双挎包中。 当赤霄惊恐的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那一辆接着一辆巨大的铁皮怪兽从面前呼啸而过。他浑身冒汗,根本不敢轻易跟上前面的人群。 “走啊,马上就要红灯了。”言一诺急中生智,她一把拉住赤霄的大手,拽着他猛力往前跑去。 “我拉着你呢,别怕。”她回头一笑,遂黑的眼眸晶莹闪烁。他微微一愣,情不自禁跟上她的步伐。 他们手拉手走进了小吃一条街。赤霄目瞪口呆,各种千奇百怪的吃食与玩意儿,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见到过。 “他们,他们怎么吃棉花?”他惊诧的指着一个抱着粉色棉花糖的小姑娘。 “那是棉花糖,就是可以吃的糖做的棉花。”言一诺嬉笑着,也买来一朵白色的棉花糖。自己吃了几大口,又撕下来一小朵,踮起脚尖,送到他的唇边:“好甜的,你尝尝。” “我……我可不吃棉花……”他扭着头,尽力躲避。她却像个猴子一般,左跳右跳,终于把棉花糖捅进了他口中。果然入口清甜即化,好吃的很。他舔舔嘴巴,对一个个大排档充满了好奇与审视。 言一诺拉着赤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时不时的,就从一个摊位上,买了一些奇怪的食物,硬塞给那一脸冷漠的男人。 “这么难看,我不吃。怎么还有茅厕的味道。”他大惊失色,捂嘴拒绝。 “这是臭豆腐,看着难看,闻着难闻,但特别好吃。”她咧嘴一笑,硬生生用牙签扎了一块递上去。 “这是虫子,如何能吃?”他瞪圆了眼睛,把她递过来的炸蚕蛹推到了一边。 “一个大男人,还怕虫子吗?丢不丢人!”她不吝鄙视,又把一串炸蝗虫递了过去。 “你,刁妇,还看不起人。”他冷着脸,怒冲冲把她递过来小吃,一一干掉。竟然如此美味,他咽了咽口水,用手指戳戳那小人儿的肩头,神色有些尴尬:“还有没有银子,再给我买几个。” 言一诺吐了吐舌头,她挽住赤霄的胳膊,大步的往前走着:“前面还有很多好吃的,我带你去吃山楂冰淇淋吧。” 赤霄望着这一条长长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极尽热闹的小吃街。本来郁闷的心情,竟然有几分舒缓了。 这个异世空间虽然迥异而奇特,但确实也充满了各种小惊喜与不可思议。而这小丫头,虽然和幺幺的性格实在相差太远,但她孩子气的天真与友善,却让他并不厌弃。 “我走不动了,吃太多了。”言一诺叹了口气满足道。她瘫倒在长椅上,拍着自己鼓鼓的肚子,又拍了拍鼓鼓的双挎包。 夕阳西下,赤霄望着远远的高楼上的阁楼,皱眉道:“离你住的地方还很远,天快黑了。你要尽快帮我找一家客栈,落脚才是。” “客栈?你是说酒店吧……”言一诺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转,认真道:“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住客栈。这样吧,姑娘我算个热心人,不如你再给我一块金子,我就让出我的床来,给你住!” “胡闹!”赤霄脸色阴沉,眸色凛然。 “你睡床,我睡睡袋。你想成什么样子了?想得美。本姑娘可是名门闺秀,洁身自好的。”言一诺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赶忙捂住自己的胸前,呲着小白牙不客气道:“本姑娘还不是看你可怜,没有我,你连门都出不了。你要不怕,被别人当成怪物,抓到警察局去,你就自己去找酒店……客栈啊。” 赤霄审视着言一诺,权衡良久终于妥协,他从怀中又掏出一块金子,扔给喜笑颜开的女人,闷声道:“还愣着什么?走吧。” 言一诺打量着人高马大的赤霄,突然眼睛一亮,她从椅子上跳起来,背好了背包,又跳到长椅上,兴致勃勃道:“我突然有个好主意,你看咱们现在住在一起,就是兄弟了。我实在走不动了,大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吧?不如这样吧,我背着包,你背着我。我们尽快回去。” “做梦,我才不会背你。自己走回去,谁让你吃这么多,一个姑娘家家的,让陌生的男人背,成何体统?”他一口拒绝,斩钉截铁。 “随便你啊。不过,我家里有本秘籍,专门讲的如果穿越异世空间。你别忘了,我可是言门最后一个纯血巫师。你想不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反正我走不动了。你看着办吧,我不着急……”她歪着头,不怀好意。 赤霄半眯着眼眸,审视着言一诺,他无奈的看了看渐渐阴沉的天色,终归妥协了。 他背向着她,冷冷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话音未落,身上已经飞跃上来一只小猴子,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 夕阳落下,星空渐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儿,走在树影斑驳的马路上。 言一诺哼着歌,得意洋洋:“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闭嘴!”赤霄怒喝。 “哦……”言一诺抬起头,望着天边的闪亮的星空:“小元宵,你们那里也能看到星星吗?” “废话!”他冷言道。 “那此时此刻,你的家人也一定能看到同样的星星,他们一定很想念你吧。” 他愣了一下,也抬头望着夜空,星光璀璨,心生思念,情愫万千。 见他突然无语了,她安慰道:“放心吧,我是纯血巫师,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和家人团聚。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小元宵,我知道孤单的苦楚,所以……我一定要帮你回家!” 赤霄,微微侧了头,他凝视着自己和那小人儿融为一体的影子,影影绰绰的,心里竟然弥漫上来,淡淡的亲切。 他自己尚不自知,唇角旋起一抹浅笑,竟然盈着微微的暖。 番外3.身世 自从赤霄被吸入了异世空间,又被号称纯血巫师的言一诺所救,这几日便在她的出租房暂住。 说实话,赤霄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能把日子过得如此笨手笨脚。一室一厅的房子能被一个人类,住得如此乱七八糟和拥挤不堪。房间里到处都是衣服、玩具、漫画书和各种垃圾食品,简直比猪舍还不如。这女人,又笨又懒,如果放在弈乾宫做宫女,恐怕早早就被太监统领,一怒之下送到掖庭去做净军了。 虽然赤霄养尊处优,但几次被屋里的玩具绊得眼花缭乱,又几次踩到香蕉皮和没有吃完的发霉蛋糕,又吃了几次煮成糊糊的方便面后。他终于,不得不亲手开始拯救自己的借宿生活。 日子如潺潺流水,自从有了男管家,言一诺都觉得生活不可思议。原来房间可以如此整洁明亮,原来饭菜可以如此美味可口,原来生活可以如此滋润幸福。 是的,幸福。当她坐在干净的地毯上,用亮可鉴人的小木桌,吃着热气腾腾的鸡汤面,面条里不但有青碧鲜嫩的小蔬菜,还有圆圆好看的溏心蛋。她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难道,这个男人就是上天赐给她的藉慰?不但不用花钱,还会倒贴银子,买菜买面买鸡蛋和老母鸡。除了一天到晚冷着个脸说话毒舌之外,似乎没有太多缺点。 可胜在人长得帅啊,连邻居阿花的老祖母,都送过几次亲手包的饺子来。可见他的魅力指数,实在大有潜力。 言一诺下定决心,不能轻易放走这个天赐的大便宜。她一边吃着面条,一边阴险的在内心哂笑。 赤霄不吝鄙视的看着,那边狼吞虎咽吃面傻笑的女人,阴沉的脸色更增几分不屑。 “言一诺,开启异世空间的方法,你到底找到了吗?”他喝着瓷白茶盏中的乌龙茶,冷冷道。 猛的一惊,言一诺差点被面条噎住背过气去,她翻了翻白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手疾眼快抢过他的茶水,一饮而尽,方才咽下了卡在喉咙里的食物。 她舔舔鼻尖上的茶水,自然忽略了他阴沉凛然的注视,一本正经道:“哪有那么容易,开启异世空间可需要积累灵力的,没有一年半载怎么行?再说,咱们还要找到两个空间契合的缝隙,这就难上加难了。” “一年半载?”赤霄怒极,阴郁的寒冷在眸中风起云涌:“一个月,不能再久了。否则,我便……杀了你这无用的巫师。” “哎,杀了我,你就再也回不去了。我是这个空间最后一个纯血巫师。”言一诺把喝空的茶盏放回他掌中。后者稍稍用力,黑色拳套中的白瓷杯便在内力挤压下,瞬间化为粉末。 “我不杀你。你这般无用,自生自灭就好。我自行前去寻找异世空间。”他傲然道。 他蓦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霓虹渲染的夜色。 “幺幺,你还好吗……”他望着天边,那一轮皎皎明月,幽幽叹息一声,无言沉默着。 “小元宵,你……想家了?”言一诺见赤霄略显孤寂的身影,萧然而立,心中多少有些歉然。 她揉揉鼻子,放下面碗,走到他身边,柔声道:“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尽力帮你找到回家的路。我真的找过巫师秘籍,开启异世空间需要强大的灵力,目前我还没有修炼到这个程度。不过,你这么厉害,灵力一定比我强悍很多。灵力或许可以转换啊,这算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但异世空间的缝隙,却比较难找。我找遍了秘籍的角角落落,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这样吧,明天我们先去,我找到你的地方看看,可有什么蛛丝马迹?你别伤心了,好吗……” 赤霄看着言一诺小心翼翼的样子,幽幽叹息一声:“言一诺,你有家人吗?” 她愣了一下,自嘲苦笑道:“以前曾经有过,现在……没有了……我现在无亲无故,天煞孤星一枚。” 他微微蹙眉,淡淡道:“不要胡说,你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没有血亲……看你如此顽劣,也能猜到你被家里赶出来了。小丫头,既然你搭救了我,那我在回去之前,会送你回家,也算报恩吧。” “家,回家?”言一诺的眼神迷茫了几个呼吸,遂而故意开心指着自己身后的房间,笑道:“这就是我的家啊。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一个人吃饱就全家不饿。” 她见他眼神犀利,知道他不信自己,终于低下了头,浅笑道:“我是言门最后一个纯血巫师,没有骗你。在我四岁之前,本来有家,有父母有弟弟,还有特别疼爱我的爷爷,他是言门的大族长呢。我们生活在海岛南面的小城里,本来自由自在的靠打渔生活,不曾想被狼族找到我们。就像噩梦一样……” 她也望着明亮的月光,眼眸之中划过稍纵即逝的哀伤。 “十五年前,我四岁,弟弟只有两岁。我们一家言门巫师,几十口子人都隐居在小城里。如果没有被狼族找到,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是纯血巫师。狼族觊觎言门巫师的血瑰,用我们的血浇灌赤血玫瑰,花朵绽放便能助力狼族摆脱月圆诅咒。千百年来,狼族猎杀着言门的巫师,尽管爷爷带着言门躲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还是被找到了。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被狼族杀死取血。爷爷拼了命保护我和弟弟逃走,却受了重伤。临终前,他才告诉我真相。” 言一诺咬住嘴唇,肩头有些颤抖,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道:“狼族一把火,把整个渔村都烧了。爷爷没有找到渔船,只好把我和弟弟,放在一块大木板上顺着海浪飘走,自己却拼尽力气引开狼族杀手。我记得,那天的月亮特别圆,月光清亮,就像今天。我记得……爷爷浑身是血,尸身飘在海面上。那血啊,一缕一缕的散开了,吸引了细碎的小鱼,一群一群的。海面上就像盛开了一朵艳丽的大丽花……我扒在木板上,紧紧拉着弟弟的手,我们都不敢哭出声来……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海水很冷,我们哭着,哆嗦着,然后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天亮了,可弟弟……不见了……” 赤霄没有言语,他轻轻抚住她的肩,低低道:“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既然活下来,无论多么艰难,总要活下去……对吗?”言一诺用手掌胡乱抹了抹眼睛,认真道:“小元宵,我好羡慕你有家人等着你,回家……家的感觉,一定很暖和,很甜蜜,很安全吧。我从来没有被人惦念过,如果我死了,言门就真的灭门了。也不会有人……为我哭泣和悲伤!如果我死了,一定是孤孤零零的离开,从此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记住言一诺这个名字了。” “小小年纪,不要胡说。”赤霄推了下言一诺的脑袋,斥责道:“放心吧,有我在你死不了。狼族,又有何可惧?” “可是你走了呢?我怎么办!”她吸溜了一下鼻子,可怜巴巴道:“我又要一个人天天吃方便面了。吃不饱,穿不暖,随时都有可能被狼族割破喉咙,血尽而亡。好凄惨啊……” “那是你笨,一个姑娘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难怪你这么瘦,跟鸡崽子差不多。”他冷哼,迟疑了片刻又继续道:“若你无处可去,便和我回家吧。我娘子离凰,善良慈悲,又聪明伶俐。你可以跟她学习医术,反正漓宫多你一个小丫头,倒也不算什么。” “我不去,你有娘子,若你娘子嫉妒我年轻貌美,不喜欢我再把赶出来,那我岂不惨了?”她翻了翻白眼,不客气调侃道:“我才不会给你当妾。正宫娘娘还差不多。” “想得美,你这么丑,这么笨,这么爱闯祸,能做个宫女就谢天谢地吧。”赤霄蹙眉,不吝鄙视,淡淡道:“寡人的凰后只有幺离凰,她是这世上最美丽温柔的女人,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她。” “凰后幺离凰?听起来好像宫斗剧里的反面角色啊。”言一诺撇撇嘴,冷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跟你去异世空间呢,那里又没有我的家人。” “随你,言一诺!”赤霄盯住想要溜到电视机前的丫头,一字一顿道:“去洗碗!之前咱们说好了,我煮菜,你洗碗。” “啊?人家还在伤心呢,你听了人家这么凄惨的身世故事,都没有同情心吗?太冷酷无情了吧。”她一边咂嘴,一边往后撤退。却被他一把薅住了脖领子。 “你连给自己煮一碗面,都学不会。我走了,难道你要饿死不成?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会在离开之前,教会你煮面、洗碗和照顾自己。走,去洗碗!”他毫不客气的拎着她,朝着厨房走去。 言一诺一边奋力挣扎,一边难以抵挡被赤霄拖到了洗菜池前。 不多时,只听一阵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在赤霄的怒吼声中,言一诺逃之夭夭。 “滚回来。”他咆哮着。 “就不,就不!”她吐了吐舌头,拜了拜手,身手敏捷的窜出了门。 “小元宵,我去买冰淇淋喽,你要抹茶味儿的,还是可可味儿的?”门外传来言一诺的调皮声:“还是跟我一样,要榴莲味的。” 赤霄叹了一口气,抓起被扔在一边的超人围裙。他一边洗碗,一边大喝着:“早点儿滚回来,如果让狼族抓到你,你就准备当血豆腐吧。”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扔下饭碗和围裙,到底还是追了出去。她这么笨,他真的不放心。 生活,因为有了温度,才会心生眷恋吧。而眷恋之后,又会长出什么情愫呢? 番外4.追杀 不日,赤霄和言一诺,两人便来到了香峰山的翠堤洞,就是发现赤霄的地方。 香峰山是地处帝都远郊最高的山峰,其中翠堤洞因为有着钟乳石奇观,本来算旅游胜地,但最近两年被地质学家勘测出,洞中的潭水在一年一年升高,石洞似乎有着随时塌陷的可能性。来游玩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很多。但随之,探险的人也多了起来。可是,随着一队大学生到洞中寻宝失联后,坊间便开始传说这翠堤洞闹鬼,如今也算人迹罕至了。 “言一诺,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没事儿跑到荒山野外的山洞来,做什么?”赤霄站在洞口,望着黑漆漆的山洞,纳闷道。 “老板,就算是美女,也要生活的,肚子饿了也要吃饭的。我又没什么赚钱的本事,便时常到这洞子里去捡一种鹅卵石,再画上图案,可以到夜市里去卖给情侣啊。”言一诺呲牙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一颗洁白晶莹的石头,上面画着一个怒气冲冲,穿着龙袍的卡通形象。 她将石头扔进他手中,嬉笑着:“老板,送你的。照着你样子画的,你看喜欢不?” 赤霄看着掌中那石块,上面描画着矮胖且龇牙咧嘴的小怪物。额上的青筋实在没忍住的,暴跳了几下。 “这种东西,也能卖出去?”他阴沉不屑道。 “当然了,一个十九块,两个二十九块。我一天能画二十个,如果都能卖出去,除去画笔和颜料的花费,一天能赚二百来块呢,再加上我白天在超市做收银员,付房租吃饭的钱总够了。”她得意洋洋道:“我想说的意思是,今天我特意请了假,带你来找时间缝隙,老板可要付费哦,不多不少算你五百块就好了。” “你还真有出息,言一诺。”赤霄无奈的伸出颀长手指,戳了下那小人的额头,嘲讽道:“财迷!” “想赚钱有什么不对,人活着就要吃饭啊。”言一诺打开手电筒,刚想往洞中走,却被他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 “你这么笨手笨脚的,碍事。跟在我身后就好了。”他不客气道,率先走进了翠堤洞。 走过长而狭窄的甬道,便看见巨大的石洞,洞中钟乳石千姿百态,还有一片月亮形状的潭水,水流四季清澈长流,水面呈现出碧绿青蓝之色,水浅之处可以看到洁白如玉的鹅卵石,仿若星星的眼睛,点缀在潭底。 抬头望去,头顶之处是一片璀璨绚丽,形状若笋的钟乳石,两边还有多个影影绰绰的小洞,闪烁着五颜六色的波光。潭水之中,有一块巨大的倒塌的石柱,蓦然看上去就像平坦而凸出的石床。 “你看,我发现你时,你就躺在那石床上。”言一诺看见潭水之中的石柱,眼睛一亮,她挽起裤腿,往前走了几步。 她发现水已经漫过了膝盖,不禁吃了一惊,讶异道:“之前潭水没有这么深啊,就是走到了石床那边,也才到膝盖。今天怎么水涨得这么厉害。” 赤霄眉心一蹙,他手疾眼快拽住摇摇欲坠的言一诺,又信手一捞将她横抱在自己胸前。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向岸边的方向走去,一边闷声道:“以后一个人,不要再来这里捡石头。若失足摔到淤泥里,你就死定了。” “那怎么行?我还要靠这些石头吃饭呢!”她大吃一惊,翻身想要挣扎:“我会游泳,不碍事。” “不许动。”他凛声道,吓了她一跳,自然老老实实不敢再扭动身体。 “不就是石头吗?一会儿我给你捡。”他斜了一眼怀中的小人儿,不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懂不懂?” “你没饿过肚子吧,很难过的。真的,我宁愿做被撑死的鸟,也绝不要做饿死的冤魂。”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赤霄莫名的,从心底涌过一股同情与怜爱。他小心翼翼将言一诺放在岸边。背对着她,他斩钉截铁道:“放心吧,以后有我在,你便不会饿肚子。” 他手脚麻利的脱掉上衣,又解着牛仔裤上的皮带。可把言一诺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捂住胸口,像只受惊的小鸡崽,尖叫着:“你要干什么,想轻薄人家吗?大色狼。” 他回头瞟了她一眼,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冷道:“我要游到对面去,难道穿着衣服下水不成?轻薄你,麻杆儿一般的身材,懒得理你。” “你……你……你!”言一诺抱着胸,跳着脚,青着脸。她还在絮絮叨叨,却看见他脱掉了牛仔裤,只剩下一条黑色的平角裤。那身材,简直太赞了。 他的肌肤若琥珀般晶莹光滑,肌肉线条优美而紧凑。他一个纵身,轻轻跃入了潭水之中。像一条飞鱼,游刃有余的在碧波中游弋着。看得言一诺不禁咽了咽口水,色眯眯的自言自语道:“好好看的身材啊。分明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有型,脱衣有肉。其实……被你轻薄一下,应该也挺刺激吧,吼吼吼……” 不多时,赤霄已经游到了倒塌的石柱边,他从水中跃起,姿势漂亮的落在石床上,小心翼翼观察着。 只见那巨大的石身上,隐隐约约描画着各种象形文字,透出来一股神秘与诡异。 忽然之间,他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声。赤霄疑惑转身,发现四个黑衣人已包围住了言一诺,还有一个正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那人扬起手臂,姿势凌厉,刀光耀眼。 言一诺拼命挣扎着,她狠狠咬住勒住她脖子的手臂,那人闷哼一声,不得不松开了桎梏。她趁机逃脱,却被手拿犀利匕首的黑衣人团团包围。她步步后退,终于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再无退路。 领头的黑衣人,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冷酷,他冷笑着刀起刀落。 言一诺惊惧的闭上眼睛,嘶喊着救命。但听到一阵凄厉痛呼,与重物纷纷落地的声音。再睁开眼睛,发现赤霄已经挡在了她面前,那几个黑衣人都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手臂尽断。 赤霄扬起戴着黑色掌套的手掌,用凌厉的掌风一一击中黑衣人的脖颈,他们便无声无息的瘫软下去,一动不动了。 “你……你打死他们了?杀人了,快走,咱们快走吧。”言一诺惊慌失措,她手忙脚乱捡起他的衣衫。 “别慌,他们没死,只是晕了。”他淡淡道。 “你的手,流血了。”她惊吓的抱住他手臂,不知所措。 “没事,皮肉伤。”赤霄无奈的轻轻推开言一诺,又抢过她手中的衣衫,迅速套在身上。 “不行,会感染的。”她执拗的又抢过他手臂,凑到自己面前,小心的用舌头舔着他的伤口,再把污血吐到一旁。 “喂,你做什么?”他的脸颊呼的一下涨红起来,本能拒绝。 她温润的丁香小舌,触在肌肤上的感觉,酥痒而又魅惑,几乎让他有些情不自禁的颤栗起来。 “别动,人的口水能够消毒伤口,更何况我是纯血巫师。”她一把抱住他胳膊,不容拒绝。她又撕下自己衣袖,小心翼翼为他包扎着伤口。 “这样就好了,伤口才不会感染啊。”言一诺包扎好伤口,终于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又是狼族的人,他们怎么能追到这里呢?看来……我又要搬家了……唉。” 赤霄活动了下手臂,低低道:“其实这样的伤口,不用包扎……” “不行啊,可能有毒……有毒……的……”言一诺信誓旦旦道,她还要再吓唬对方,却觉得自己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都昏天黑地起来,不由嗫喏着:“靠……还真……真……有毒啊……” 他手疾眼快,接住了瘫软下来的女人。只见怀中的她,脸色发黑,口吐白沫,已经晕了过。 他倒吸一口冷气,淡淡道:“连中毒,都这么难看……” 番外5.失身 言一诺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她摸摸四肢俱在,脖子上也没有匕首戳出来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又深深吐了口气。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对劲,自己穿了件干净松爽的月白男士大t恤。但除了这件衣服,身上可就光溜溜并无其他了。她慌乱的掀开被子,看看自己纤长的小腿和一览无余的脚丫,抱着脑袋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尖叫声。 赤霄正在厨房里煮药,听到屋内的叫声,还以为狼族已经追杀到家门口。套着超人围裙的他,闪电般的冲进卧室,却猝不及防被言一诺拳打脚踢一通,所幸她的花拳绣腿跟挠痒痒差不多,但这女人的狮吼功,杀伤力可就强悍多了。 “流氓,色狼,大变态。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穿衣服……救命啊,杀人了……” 言一诺站在床上,一边跳脚,一边脸色铁青拍打着他的肩膀。 他微微蹙眉,伸出手臂格挡着,淡淡道:“我脱了你的衣服,如何?” “你干嘛脱人家衣服,你是不是看人家秀色可餐……你……你……你……还对我做了什么?”她双手紧紧抱胸,眼睛瞪圆。 “废话,我给你灌解毒药,结果你不但吐了自己一身,还吐了我一头一脸。言一诺,你要是再敢吃那些垃圾食品,比如什么见鬼的辣条,豆腐干,我……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赤霄想起昨日自己衣衫上的龌龊,脑袋发紧,眼睛发青,手掌发痒。 “那……那……那也不行,人家还是……小姑娘呢,你……你把人家都看光光了,你要人家以后……怎么面对老公啊。呜呜……”言一诺一边跺脚,一边双手蒙住脸庞,作势痛哭流涕。其实,正小心翼翼从指缝间,偷瞄着那不苟言笑的大男人。 “胡说!我是闭着眼睛脱的,什么都没看到。”他后退一步,不悦道。 “闭着眼,你看不见,那……岂不是要摸着……才能脱……苍天啊,你摸了人家。失身了,居然失身了……”她加快了跺脚的频率,那不堪重负的小床开始吱呀吱呀乱颤。 “胡……胡说!”他有些慌了,结结巴巴的:“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失个鬼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话怎么无遮无掩,贻笑大方。” “你还狡辩,赤霄。你是不是男人!”她乘胜追击,不依不饶:“你自己说过,在你们那里男女授受不亲,别说摸摸小手了,就是看看人家姑娘光着的胳膊和小腿,都是大逆不道。可如今……你却借着为我解毒之际,对人家又看,又摸。吃完一抹嘴儿,还想赖账啊,苍天啊,大地啊,黄河啊,长江啊,言一诺好凄惨啊!” “闭嘴!”他忍无可忍,一把拽住,演得正尽兴的小女人,慌慌张张用薄被子紧紧裹住她,又一把推到墙壁那块。 他脸色微红,眼眸凛然,手指哆嗦,沉声辩解道:“你的意思,我不该救你不成?” “救人需要脱衣服吗?”她步步紧逼,得意洋洋。 “实在……太恶心了。我看不下去,也……无从下手。”赤霄实在不愿再回忆那一晚,自己备受折磨的眼睛和鼻子。要知道,就算他并非从小养尊处优,但成年之后恐怕还没有照顾过什么人。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侧过头去,冷冷道:“又臭又脏,要不是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我……我才懒得管你。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可怕的女人,不,不对。你从头到脚,哪里像个女人?” “你……你……你鄙视我!”言一诺踢到被子,怒气冲冲又跳上床榻:“这大长腿,这蜜桃臀,还有这小脸蛋儿。标准的美人胚子好不好。” 赤霄侧目,面无表情,沉沉道:“弈乾宫中有八千女官,个个貌美如花,温柔恭顺。而我娘子,大燕凰后幺离凰,一代佳人,更是艳冠九州,风华绝代。你们……简直就是云泥之分。我如何会对你这野蛮粗俗的家伙,有半点非分之想?若你一定要胡搅蛮缠,我马上离开就好了,这些金子都留给你。算作……补偿,这样,你满意了吧。” “药在药锅里,自己想着喝。”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绣着龙纹的金色钱袋,扔到床榻上。他扯掉身上的超人围裙,冷着脸转身就走。 言一诺看了看钱袋,愣了几个呼吸。她一蹙眉,一噘嘴,飞跑几步,一下子就窜上了他后背,用细长的手脚紧紧扒住他的身体。 “不许走,小元宵。我不许你走。”她焦急而又紧张的喊着,甚至还带着几分哭腔。 “放手!”赤霄蹙眉,冷冷道。 “不放,就不放。打死我也不放手。”她耍着赖皮,像个猴子般继续往上爬着,双手紧紧环住他脖颈。 “我就想跟你开个玩笑吗,你要不要这么不解风情?”言一诺委屈道,小声嗫喏着:“小元宵,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知道……我和幺离凰没法比的。可是……我好喜欢和你相处的日子。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人会像你一样,这么关心我,照顾我。我不想你……离开我啊……” “还记得,那天我吃多了走不动,你背着我回家。我的心跳得好快。你的后背好暖和,听着你的心跳,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知道我没出息啊,你看不起我,因为我贪心,爱占小便宜,说话不靠谱,还不喜欢做家务。可是……可是……一想到你会离开我……我的心就会难受得喘不上气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真的……” 这女人和他在弈乾宫里遇到的,都不一样。她不温柔也不恭顺,自然更没有对君王的敬畏。她亦然没有幺离凰的清冷孤傲,她就像一头固执而调皮的幼兽,紧紧追随着他左右。她有爪子,有小尖牙,但其实根本伤不了人。她的喜怒哀乐,一目了然。可是,他无法就这么扔下这个小笨蛋,让她自生自灭去。或者,什么时候起,他心甘情愿成了幼兽的……守护人。 “对不起,小元宵,我错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她软糯的声音,终归让他冷硬的心,柔软下来。 他微微挑眉,低低道:“如果你还不想把我勒死,就松手。” “那你不会扔下我吧?狼族已经盯上了我。也许,你刚刚走,我就会被他们割断喉咙的。”她紧张的故意夸张道。 “你放手,我不走。”他淡淡道。 言一诺终于放松了手中的力道,却不肯从他后背上跳下来。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肩膀和脖颈。温热的气息,辗转在他的肌肤上,让他的人和心都轻痒不已。 “你先下来,我去给你盛药。”赤霄的语气,已经不知不觉和缓下来。 “我不要吃药……我只要……你。和你在一起。”她孩子气的呢喃着。 “喂,言一诺,你能不能不耍赖皮,一个姑娘家如此纠缠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成何体统?再不下来,当心我把你摔下来。”他无奈着晃晃身体,但背上那一头却像个树袋熊一样,摇头晃脑就不松手。 “你摔啊,你摔啊。反正把我摔断了腿,也是你照顾我。反正,我是言门最后一个纯血巫师,没有我你可回不了家。”她得意洋洋,却又怯弱的把脸贴在他肩头,小心翼翼道:“没有见到幺离凰之前,你暂时是我的,好不好?赤霄……” 他微微一愣,内心之中,仿佛有一根细细的琴弦,被娇弱的小手勾弹了一下,余音了了。 他无言,没有回答。她幽幽的舒了口气,孩子气的笑了:“小元宵,我饿了,我想吃,你煮的面。” 番外6.言而 就这样,两年时间过去了。 狼族虽然再次发现了言一诺的踪迹,但无奈这个言门最后的纯血巫师,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强悍的保护神,赤霄。这个高大霸气的男人,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在狼族折损了近百位猎手,以及大族长的长子狼毫将,也被赤霄差点打断了脊梁骨后。 狼族已经对得到言一诺的鲜血,完全陷入了绝望中。虽然每个月圆之夜,都会蠢蠢欲动,设置陷阱也会暗中挑衅,但明面上大张旗鼓的进攻,再不敢轻易尝试。于是,言一诺与赤霄,终归进入了相对安稳的生活。 赤霄用自己带过来的金子,开了一家叫言而的酒吧。至于为什么叫这么怪的名字,都多亏了言一诺。她信誓旦旦这个名字是请大师重金算过的,风水特别的好。赤霄也懒得跟她计较,他让这丫头辞去了超市的工作,两个人一心一意经营这家酒吧。 赤霄虽然是异世空间而来的皇帝,却在经营层面有着卓越出色的能力。他不但将酒吧管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自己还酿出了一种叫百花醉的果酒,成为言而最富传奇的鸡尾酒。加之他出色的容貌,言而吸引了一批女性顾客,铁忠到死心塌地。 言而除了霸气的老板和令人沉迷的百花醉,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这里吸引着一群对悬疑事件感兴趣的人,经常于此聚会摆龙门阵。据说,那个调酒师言一诺还是一个纯血巫师,能看穿前生今世与未来。所以,言而酒吧又充满了神秘与悬念。当然,这是赤霄放出的烟雾弹,以便找到更多开启异世空间缝隙的线索,这是后话。 两年来,赤霄与言一诺的关系越来越奇妙,他们像兄妹、像朋友、像老板和打工的,却更像一对情侣。然而,这最后一点,恐怕周围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他们自己没有察觉。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赤霄觉得言一诺,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小无赖惹事精。但自己偏偏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她、保护她、甚至硬着头皮跟着她去胡闹,再为她惹出的麻烦去善后。在这个空间里,她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言一诺觉得赤霄,简直就是传说中腹黑、臭脸以及毒舌的老男人。但自己偏偏离不开他,像极了一头树袋熊幼崽,毫无保留的黏着他,信着他,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留给他。在这个空间里,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最亲近的人,中间其实隔着数不清的流年,和一个传奇中最惊艳的凰后,幺离凰。让她和她,迷茫而困惑。 这天晚上,言一诺又接了一桩生意,就是为一个有矿的大金牙,上门捉妖。 “这个空间,哪里有妖?鬼倒是不少,藏在人心里的鬼。比如一直追杀你的狼族,不过都是普通人,并没有什么法力。他们对于血液的渴望,恐怕是一种家族遗传病。”赤霄冷着脸,不客气道。 他依旧穿着那件超人的围裙,站在灶台前,正用砂锅煮着一只老母鸡。 “怎么没有?你看看我们言家的秘籍,分明写着各种驱鬼术。”言一诺翻了个白眼反驳。她小心翼翼抱着一本羊皮册,爱护备至。 “你会法术吗?言门的大巫师。”他斜了她一眼,不吝鄙视。 言一诺的短发早就长起来了,甚至过了肩。她剪了齐齐的刘海儿,瞪着圆圆的眼睛,可爱得像个瓷娃娃。 “怎么不会?我不是捡到了你,你就是我最成功的法术。”她得意洋洋:“小元宵,你是鱼盆转世吧?我想要什么,只要跟你许愿,你都能实现。我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能捡到你这个法宝。” “滚那边去收衣服。没看见,要下雨了吗?”他冷哼一声,面无表情。 言一诺眼珠一转,她抱着秘籍一个飞身,躺倒在沙发中,一个标准的葛优躺,舒舒服服的抱住了一盒夹心巧克力。 “人家还要忙呢,我不得好好谋划,如何帮金总捉妖?拜托,一万块哦,可比你卖那些百花醉,容易多了。”她一边贪婪的吃着巧克力,一边谄媚道:“等你给这只老母鸡洗完澡,帮我收衣服就好了嘛。” “喂,言一诺,你自己的内衣和袜子,也让我一个大男人帮你收吗?”赤霄挥着手中的汤勺,半眯着狭长眼眸,指着正在舔着手指的无耻小人儿。 “我都不介意,你有什么亏吃。再说,我还有什么你没看过,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想当年,是谁把我脱光光的。哎呦。”言一诺痛呼一声,脑袋被一根抛过来的胡萝卜命中了。 “去收衣服,然后去习字。一个小时后,我要亲自督看你站桩。”赤霄冷冷道,不容拒绝。 “又要学书法,又要练什么劳什子武功。烦死人了,你还是让我从窗户跳下去吧,我不活了!”言一诺怒气冲冲抓起沙发上的胡萝卜,吭哧吭哧就啃了起来。 她话音未落,一筐苹果已经铺天盖地飞了过来。尽管她身手敏捷,还是被砸得龇牙咧嘴。 “你有种,就把这一筐苹果都吃掉。” 言一诺抬眸,不可思议的瞪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赤霄。后者居高临下,笑容阴险。她见势不妙,还想转身就逃,却被他一把拽住了脖领子,拖到了阳台前。 “喂喂喂,小元宵,你这样被邻居看到了,又要打电话报警你家暴小朋友了。松松手,不好看啊……给我留些面子好不好……收,衣服我收,大字我写,功夫我练。皇上开恩,饶了臣妾吧。”言一诺被一路拖行,不吝胡言乱语。 “大神啊,衣服被你挂得那么高,我怎么够得到。”她哂笑着,指着阳台的晒衣绳:“晾衣杆又不知道,放在哪里了……这个……” 他松开了她,刚想说话。后者却像一头灵巧的小猴子,一个飞跃,爬上他的后背,轻而易举,就攀坐到他的肩头。他怕她摔倒,只能双手紧紧扶住。 他咬牙切齿道:“教你练功夫,就只学会了这样的旁门左道。言一诺,你真行。” “你别动啊,不然把我摔下来,还是你照顾我。没有晾衣杆,只好让你帮忙了。往左,往左面一点儿。”她跨坐在他肩头,得意洋洋。 有了赤霄的助力,言一诺很快就把衣服都取了下来。却不肯跳下身来,反而兴致勃勃指挥着:“小元宵,还是老规矩,你背着我,我抱着衣服。反正里面也有你的牛仔裤。你一点儿也不吃亏。走吧……” 赤霄叹息一声,也不好用蛮力将她拽下来,只好往房间走去。言一诺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却忘记了还有……门楣。 言一诺眼看着门楣就在眼前,阻止已经来不及,她惊呼一声直直就从他身上跌下来。 赤霄的身手敏捷,他接住她,将她护在自己怀中,两个人都滚落在地板上。 她捂着头上的大青包,骑坐在他胸前。而他的脸上,头上散落着她的内衣、有着猪尾巴的内裤,和小猫脸的袜子。 赤霄吃力的抖落头上的衣服,脸色发青,眼眸发蓝,一场暴怒风雨欲来。 但言一诺,先发制人,痛哭流涕:“我的头……我的头……磕破了。” “那你倒从我身上滚起来啊,你……这样……我看不到……你的头。”赤霄脸色微红,对于她骑坐在自己小腹上的暧昧姿势,他实在尴尬不已。 “你看,好大的包啊……”她并未起身,而是自然而然趴在他胸膛上,泪眼婆娑指着自己额头上的大包,抽噎着:“好痛啊……我没力气爬起来了。” 赤霄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一个鸡蛋大小的青紫血包,他不禁又好笑又心疼:“活该,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吗?” “轻……轻点儿……疼……疼啊……”言一诺龇牙咧嘴大叫着。在一旁正用碘酒为她涂药的赤霄,再次眼蓝了。 “你小点儿声,会让邻居误会的。”他蹙着眉,眼角跳动了几下。 “帮我吹吹。”她眼角还挂着泪珠儿,可怜兮兮靠近他,把脸凑到他唇瓣之前。 他无奈,只好用指腹扶住她的额头,轻轻吹着她的伤口。动作温柔而体贴。 “小元宵,你知道酒吧为什么叫言而吗?”她突然抬头,巴巴的看着他。 “有你的名字呗,言一诺,你的小九九,我怎么看不出来。放心吧,将来我走了,这酒吧就留给你。”他浅笑,带着几分宠溺。 “言而……有信,信……就是言的人。小元宵,如果你能是我的人,一辈子都不离开我,该有多好啊……”言一诺嗫喏着,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突然环住他的脖颈:“别离开我,好不好……如果找到时间缝隙,就带着我走。如果不能……我们就在这里,在言而过完余生。你和我……两个人……好不好。赤霄,你就是我的信。没有你,我便不会再相信,这世界还有……光亮……” 赤霄的心,突然跳动的,漏拍了好几下。一时间,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凝视着她毛茸茸的眼睛,泪珠还吊在长长的睫毛上,小脸因为哭泣和紧张红彤彤的。她的眼睛黑而透亮,就像深深的隧洞,想要将他整个人都汲取进去。而自己脑海中,幺离凰的清傲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而淡漠了。他奋力抵抗着,但一颗心却有气无力。 虽然不说,但他知道……他其实早就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回到大燕和他的凰后身边。 被人眷恋,被人需要,被人喜欢的感觉,让他莫名其妙的沉浸其中,带着小小的甜蜜惊喜。 如果,如果,如果回不去……在她身边,也是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