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神尊养成受》 第一阙 云海之下 修真界不成文的规定,修真者分三六九等,名山大宗为上三等,小山世家为中六等,散仙游侠为下九等,然强者为尊古来不变。 昆仑之巅,九州之上,三大宗以花为首,其修者能为斩天裂地,扰乱乾坤。 北海荒原,极地深处,幽冥之下禁忌之名,五氏世家千年驻守。 花问海抱着皱巴巴的弟弟站在昆仑之巅,一眼望去云海茫茫,此时他不过十一二的年纪,为了怀里的弟弟叛出家族,奔逃至此,可穷途末路,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哥……哥……” 花问海低头去看皱巴巴缩在他怀里的小婴儿,可怜的小家伙,这么小就要被家族舍弃牺牲,连母亲的怀抱都没待过呢,且不说这小家伙不知事,这般小的年纪什么都做不了,便是寻常人家的兄长还会照顾弟弟,保护他不受伤害,更何况这小家伙他确实喜欢得紧,睁眼醒第一声换的不是阿娘,而是哥哥,戳的他心头柔软,让他怎能不怜惜。 “小十七不怕,不过黄泉地狱,哥哥陪你!” 花问海低头亲吻婴儿额头,看也不看身后急切追上的长老们一眼,纵身一跃,层层云海也没能挽留住这位天才少年的陨落。 “大公子!不要啊!”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白袍老者飞身跃起却连花问海的衣角都没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大一小被云海吞没,消失不见,长胡须剧烈的抖动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双拳倏地攥紧,另一个青衫老者走到他身后,探头看了眼,长叹一声,因他们的一念之差,毁掉的可是百年来天赋最好的苗子。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你们谁都别回来见我!” 白袍老者一声令下,音传百尺,跟随而来的众弟子们面面相觑,丝毫不敢松懈,纷纷朝山下搜去。 “你也别急了,大公子是有福之人,定不会如此早夭的。” “希望如此吧,夫人那里还需要你我好好劝慰。” “我们先回去吧!” 青衫老者深深看眼云海,与白袍老者说道,心中虽是惋惜,也知道以大局为重,小小儿女私情怎比得上家族兴衰来的重要。 山巅之下,花问海一手紧紧护住怀中婴儿,一手紧握斜刺进山石里的匕首,悬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纵然他天赋好,修行远超同龄人,可毕竟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他所知不过从书上看来,学以致用罢了。 “小十七,你可要乖乖的,不然我们就真的做一对难兄难弟了。” 花问海苦笑一声,握着匕首的手上虎口已然裂开,鲜血顺着手臂留下,一滴红色好巧不巧的落在婴儿右边眼角,甚是不详,花问海此时也腾不出手替他擦拭,调整角度,身体在半空荡起,在匕首脱离山石之前,花问海抱着婴儿一个前荡,滚落进不远处的一个山洞,却不知洞中有洞,花问海措手不及抱着婴儿掉落进漆黑一片的洞中洞…… 花挽歌倚靠在床头,手里抚摸着她早早准备好的长命锁,只可惜那个孩子是个没有福气的,若不然她的小儿子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你们说,海儿也跳下去了?” 花挽歌又轻声的问了一遍,方才听完两位长老的话,她觉得心里有些疼,眼眸半阖似是倦了,白袍长老上前一步拱手道。 “大公子视死如归,我们没能拦住他,不过已经派人去找了。” 青山长老也走上一步,补充道。 “大公子吉人天相,相信不会有事的。” 花挽歌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半晌,才抬起手挥了挥,示意这二位下去,眼里一抹冷寒藏得极深,待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红唇轻抿,指尖划破虚空,把长命锁仔细放好,才站起身走到窗前。 “吾儿,海儿,你们定要安然无恙,等娘亲解决了那些老不死,就去找你们。” 花挽歌自是对两位老者的话不予理会,她的孩子她知道,花问海绝不会做出自杀的蠢事,只是这帮老不死的竟然还不死心,如果不是被逼无路,海儿怎会那般决绝,连她这个阿娘都不要了。 “希望非卿他们早日出关,这样问海也能早日回来,与我一家团圆。” 花挽歌说完,走回床边盘膝而坐,当务之急是把亏损的修养回来,其他的,带他们母子出关,再慢慢讨回来…… 第二阙 瑶华映阙 小小的花十七被花问海护在怀里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花问海已经不复翩翩少年郎的样貌,灰头土脸的狼狈一身,蹙眉看着四周山壁,黑色晶石透着微光,照亮几分这黑暗之地,想来应该是昆仑山脉之中,只是他在此生活数十年,却从不知还有如此一处地方。、 “不过蝼蚁,这般失了分寸真是滑稽的很。” “师尊,他怀中的可是小师弟?” 花问海小心谨慎的样子落在男子眼中颇有些滑稽,一旁的少年人眼露喜色,有些急切的询问着,闻言,男子眸中寒意渐缓,慈爱的看着白玉石壁上花问海小小婴儿,微抬了手道。 “孤帆,你是大师兄,自当去迎接久别重回的小师弟,好好照顾他,待我醒了,再与你们一叙天伦。”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说到最后竟是掩手打个哈欠,睡了过去,被唤孤帆的少年恭敬颔首,退了出去,眉眼间皆是欣喜之色,看的门外焦急等候的师弟们也是喜上眉梢,都挤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无一不是关切。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小师弟回来了?” “三百年了,师尊等了三百年终于等到了……” “如今封印已破,待师尊与小师弟再续师徒情,我们便再也不用龟缩在这小小山脉之中,也该让那些故步自封的老不死知道他们有多愚昧……”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本就是天道,顺应天道而为,我倒想看看他们如何会是何等嘴脸……” “好了好了,你们快些收拾出一间石室,师尊闭关期间,你等要好好照顾小师弟,他之魂魄不稳,如今又是误打误撞破了封印,只怕有一番病痛要受,我先去迎接小师弟,你们就散了吧。” 本是一本正经的孤帆看一眼摩拳擦掌的师弟们,兀的弯了唇角,留下一句散了,任由师弟们风中零乱落地成尘,脚步轻快地去迎接小师弟了,沉寂了三百年的日子,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小师弟,好久不见,你可知师尊和师兄们有多想你! “哥哥,好冷,好饿……” 花问海听到花十七的呼唤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自己的宝贝弟弟似乎长大了不少,皱巴巴的小脸也长开了,看上去有普通两岁孩子大了,抽了抽嘴角,花问海默然半晌,心中却是沉重,如此异于常人难怪长老们容不下了,不过没关系,有他在任谁来也不能欺负了他家小弟。 “十七乖,哥哥就去给你找吃的。” 花问海解了衣袍把花十七裹的紧了些,看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满是苦涩,都怪他不小心被人封了灵力,不然他的乾坤借里备了许多的吃食,也不用他的十七挨饿受冻了。 沿着山壁一路走下去,越走越心惊,这里虽是山脉深处,可灵气充裕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再者这里干净得实在过分了些,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有人长期居住清理的吗? 花问海越看越无语,他心中已然明了,怕是这次误打误撞进了不该进的地方,看着花十七苍白的小脸,花问海皱眉,方才落下之时他明显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而来,可花十七小手在空中一晃,他们有惊无险的安全落地,若说是巧合,花问海是怎么也不信的,他只是担心自家弟弟身上秘密太多,他总有护不住的那日,那时又该如何? “一叶孤帆在此恭候多时,请阁下暂且停步,交出怀中幼子,否则,休怪我出手伤人了。” 花问海自幼根基非凡,一身修为更是不凡,一叶孤帆自是感受到他身上强大灵力,故而面壁多年与师弟们切磋无感实际上是单方面蹂躏之后,遇到可以与他一战能为的人,自然是摩拳擦掌,本是恭请的话后面却成了好斗之语,花问海心头一紧,低头却见怀中十七翻了个白眼,花问海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默默咽下将要出口的一句,娘之! “虽不知你是何方大能,我怀中之子尚且年幼也清楚以大欺小是为可耻,落井下石是为猥琐,你说说你这般可耻猥琐之人,有何资格要挟于我?” 花问海脸不红气不喘的胡诌一通,听得一叶孤帆一愣一愣的,这人的嘴也太黑了吧,专职家里宅三百年兼暴力拆迁大师兄的一叶孤帆郁闷了,深深的郁闷了,脚边不知何时长出许多蘑菇,整个人都不好了,被一股阴郁的气氛笼罩其中。 娘之,不就是被强制关禁闭三百年突然看见一个活人心痒难耐了点,至于这么毒鸡汤灌溉他脆弱小心肝吗…… 花问海不动声色退后三步,一头黑线的看着碎碎念的一叶孤帆,这个逗比不会是猴子派来逗他的吧,以后还是躲着点好,听说二属性是会传染的,十七还小,不能被糟蹋了。 此时的一叶孤帆还不知道,这次友好,什么鬼!的会面已经奠定了他悲惨的未来,以至于很久以后花十七每次见他都会保持安全距离,这些都归功于自家哥哥言传身教,避免了花逗逼的诞生。 北海荒原,紫陌红尘,茶香泗溢,稚嫩眉眼氤氲其中,白子落,胜负已定。 “吾儿,招惹他并非明智之举,你需谨慎。” 珠帘之后,男子斜倚榻上,透过珠帘看向对面稚童,此子尚且年幼,且天生魂魄不全,需得有缘人以自身魂魄供养方可痊愈,可天道难辨,警示找惹了最不该招惹的麻烦。 “父君,我与他终是要见上一见的。我知他身份特殊,即使父君也会对他身后之人忌惮几分,可换个角度看,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将那幕后之人拉下神坛的机会。”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小小孩童捡起一枚棋子递到对面,奶声奶气,却字字清晰,男子笑开了眉眼,这孩子像极了那个人,既有野心又狠得下心肠,与那人七分像的眉眼,让男子无法拒绝,只得细细叮嘱,毕竟他就这一个儿子。 “罢了罢了,你若执意,遂了你便是,只一点,莫要我这白发人送你这个黑发人便可。” “我保证,会活着回来!” 男子妥协的语气,让小小孩子迟疑一瞬,但很快又坚定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重重点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依旧稚嫩,说出的话好似誓言在心底扎根,在以后多少次的生死关头救他不知多少次,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三阙 瘦骨不禁秋 充裕的灵力被吸纳进体内,冲击着封印灵力的禁制,花问海失了耐性,一双眸子冷了下来,看着对面不退不让的一叶孤帆,怀中十七小脸苍白,小小身子颤抖的厉害,也不知能否撑过他与这怪人的一番缠斗。 “一句话,你让是不让!” “你这人好生无趣,你可知……糟了,他魂魄不稳恐有性命之忧,先随我来,一切事情待他无恙再说。” 面对花问海的威胁,一叶孤帆不在意的挥挥手,调侃话语未完,心头一沉,再次看去,那小小孩童面上已然有了死气,这是离魂之兆,因着功法奇特,故而一叶孤帆对死亡气息异常敏感,也不做作,转头便走,他知道那小子一定会跟上来的,毕竟这里纵然破了封印,也是易进难出的。 “十七!” 花问海闻言大惊失色,犹豫一瞬,有了定夺,抱着花十七紧随一叶孤帆往山脉深处走去,他现在灵力被封,强行突破只会反噬其身,到那时自身难保更不用说保护十七,不清楚一叶孤帆底细,可如今他却是那唯一的救命稻草,花问海抿紧了唇步不停歇,虽不知错乱因果为何,但若他在,唇舌之争亦是可以争取一线生机的。 “大师兄回来了,小师弟呢?可别藏着掖着不让我们见见。” 绯红长裙的女子怀抱瓶瓶罐罐走来,见一叶孤帆面色凝重,也收起了戏笑之心,看到一叶孤帆身后花问海怀中十七,双眸漫了水雾,眼前似是那年桃花雨下,小小少年折枝桃花,笑得眉眼弯弯,唤她一声——师姐! “固元丹,他用得上。” 脆生生的呼唤即使三百年的漫长年岁也未曾抹消分毫,女子自怀中取出白瓷瓶扔给一叶孤帆,故作潇洒的转身,她从不在人前落泪,纵然是久别重逢的感动,儿女情长也不急于一时。 “多谢!” 一叶孤帆错愕一瞬,他这个师妹从来都是吊儿郎当的,如今这真情流露遮掩的及时,也被他看得真切,心下一松,这是好事,小师弟回来是好事,他们是该高兴的。 “梧桐木,玄水玉,炼晶石,这是……” “脱了他的衣服,放到石床上,我要用固元丹为他稳固元神,劳烦你替我看护一二。” 势不容缓,一叶孤帆也没有时间解释更多,只深深一眼看向花问海,后者点头,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护犊子的守在最近的位置,也算是个反应灵活的。 花问海被石床材质惊吓之后,幽深了眸色,方才那女子叫一叶孤帆大师兄,想来这里该是哪个隐世门派,可好端端的谁家门派会在不见天日的山脉之中,其中隐情暂且不急知道,只这二人态度怪异,那一句小师弟他可没听错,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一个问题呈现眼前,十七身世怕是不妥。 再如何不好,也是家族嫡系子弟,长老们怎会轻易放弃,再者除却他和闭关不出的葬影其他人的态度让人深思,这一系列经不起推敲的事实,全部指向一点,花问海不可置信的后退半步,若他猜的不假,如此荒唐之事,阿娘她怎么能残忍至此———— 看着一叶孤帆全神贯注的样子,花问海心里的排斥也减缓些许,对家族和亲生母亲的不解与隔阂却是多了许多,苦笑一声,径自盘膝而坐,吸纳灵力试图冲破禁止,如果先前不知实情心有顾虑,那现在他是心无杂念,变强的念头在心底扎根发芽,只有变得强大才能保护好他的弟弟,他这一生认定了也是最舍不得的十七。 紫色夕颜花虚影出现在花十七身后,花苞微绽却是极其缓慢,两岁的孩童再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七岁样貌的男孩蜷缩在石床之上,一叶孤帆长舒一口气,体内灵力阵阵空虚,要不是这里灵力充裕,他怕是早就虚脱了。 “小师弟啊小师弟,才见面你就给师兄这么一个见面礼,可真是不厚道,别说师兄没帮你,这固元丹固本培元,带你吸收自然无恙,在那之前,虚弱一番是必不可免的。” 一叶孤帆无奈笑笑,言辞之间尽是宠溺,看眼老僧入定的花问海,微一点头,这人心性坚韧,是个可塑之才,最重要是对他家小师弟好,等师尊出关劝他再收个徒弟似乎也不错。 “师兄……师尊……” 一声低沉让一叶孤帆浑身一震,夕颜花幻影摇晃,朦胧的少年闯入眼帘,那是最熟悉的人,曾几何时他们策马并肩,桀骜不驯,可经年久别,总是觉得不真实。 “小师弟,你好好休息,一切有师尊和师兄们替你做主!” 一叶孤帆展眉一笑,看着幻影尽消,眸中再凝嗜杀血色,血仇不报他怎么对得起这人的一声大师兄呢。 山脉之中不知朝夕,花问海醒来看见身旁睡着的花十七,心头石头落地,他没看走眼,这些人是护着他家小十七的。 “他已无事,只是长得太快,需要些时日慢慢适应,故而虚弱一些你也不必担心。” 绯红衣裙的女子坐在一旁,手中针线翻飞游走,似是在绣着什么,花问海点头,一叶孤帆不在倒是让花问海有些不适应,这人虽然脑子秀逗了点,还是蛮不错。 “师兄替小师弟稳固魂魄,耗费灵力太多,刚被我抽晕送回去休息了。” 女子的话让花问海不着痕迹的抽了抽眼角,这人还真是火爆呢,想着,花问海很不厚道的笑弯了唇,幸灾乐祸什么的,他不介意,只是现在看来,解他疑惑之人应该就是眼前这女子了。 “我单名一个珏字,复姓纳兰,排名第二,你怀中之人是我们的小师弟,这里是封印之地,我们是被放逐到这里的。” 纳兰珏在花问海询问之前,简单粗暴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虽然一叶孤帆承认了这人,但她看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所以,给出什么答案由她决定。 “啊——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二师姐!” 花问海从凌乱中回过神,笑容无害的抓住纳兰珏的手,以示友好,但是他忘记了,这世上的女人永远不能用常理来定论,所以—— “嗷!” 听着惨叫声凌迟耳膜,洞口路过“偷窥”的几人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脑袋,互相看看,心有余悸的抚摸上自己的手指,还好,那被扎满银针的手不是自己的。 第四阙 此景总堪悲 花十七醒来就看到自家兄长小心翼翼的捧着扎满银针的右手,欲哭无泪,一旁纳兰珏收了最后一针,看见他醒了,一双眸子满是破碎的星辰,把绣好的绢布递过来,花十七低头去看,蓦的眼眶一红,绢布之上桃花雨中,女子绯红衣裙长发未束,身后少年捧着桃枝弯了唇角,只眉眼氤氲在了桃花雨下,看不真切。 可熟悉感觉刻骨铭心,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时间无法淡化的。 “送给你。饭菜该是熟了,我去端过来,等下你的师兄们会来看望你,如果他们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你切不用怕,告诉我,我会好好管教他们的!” 最后一句温柔不存,颇有些凶残意味,花十七眨眨眼,他好像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花十七摸了摸肚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目送纳兰珏离开,再看花问海时,他仍是无辜模样。 “哥哥……” 口齿不算清晰,他似是很熟悉这两个字,记忆初始便知道这两个字,花问海用没扎针的左手摸了摸花十七的头,亲吻他的眉间,不论身份如何,凭着这声“哥哥”,别说叛出家族,就算弑亲他也是不会眨眼的。 “十七不怕,哥哥会陪着你的。” 几个偷偷摸摸在石室外偷窥的被这一幕兄弟情深闪瞎了眼,心里咕噜咕噜的冒着酸水,他们的小师弟不记得他们也就算了,还和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子如此亲近,简直太凶残了,再也不能爱了! “咳,要看就进去看,趁着师尊还没出关,你们可别吓到他了,不然,我是不会帮你们说情的。” 一叶孤帆轻咳一声,太丢人了,眼前这几个哪一个不是雷劫之下的大能者,此时却做着偷摸之事,他这个做大师兄也是看不下去了。 不过想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近乡情怯,当初被他们捧在心尖上疼爱的人在眼前惨死,这等残酷惩罚折磨了他们三百年,也该够了。 “好多人……” 花十七虽然是七岁孩童的样貌,可他的心智还未健全,看到许多人进来,有些胆怯的往花问海怀里缩了缩,他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花问海,于他而言,花问海亦父亦兄,本能的依赖也是正常。 “小师弟不怕,师兄们不会伤害你的!” “是啊是啊,你看这是糖葫芦,很好吃的,师兄特意为你找来的。” “还有这个,松子糕,软软糯糯的,很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师弟……” 一叶孤帆长叹一声,他们这些人当年可都是天之骄子,如今却这般幼稚,想来师尊出关还不知是何情形呢。纳兰珏端着饭菜走过来,看着石室内无措几人,眉眼也是染了笑意。 “十七,去见见你的师兄们吧!” 花问海抱起花十七坐到床边,虽然看上去有些诡异,诡异的像是产后坐月子的少妇,被自己的想法黑线一头的花问海对几人点头笑笑,他的身份还有些尴尬,不便多言,这些人对他的弟弟好,他自然不会阻拦。 “谢谢……” 花十七看着堆成小山礼物,小声的道谢,又觉得不好,扬起脸一个大大的笑容瞬间让这些师兄们萌的肝颤,好多东西他都没见过,可是也有好多东西他没见过却是知道和熟悉的。 “小师弟,可不可以叫一声师兄?” 有人突然说了一句,石室外的一叶孤帆和纳兰珏同时黑了脸,这帮家伙胆子肥了,小师弟还没叫他师兄,互看一眼,默契点头,看来近日师弟们懈怠不少,有必要帮他们松松筋骨了,不然这般没大没小出去了可是会丢了师尊面子的。 “师兄!” 脆生生的一句让几人精神一振,甚至眼角都有些泛红,几乎是同一时间,几人忽觉后背一寒,有种大难临头头的感觉,一叶孤帆摩准备和师弟们深入交流一下,教他们懂得尊师重道,纳兰珏已经走进石室,眉眼温柔地让几人毛骨悚然,几乎是落荒而逃。 几息时间,热闹的石室变得冷清,花问海看热闹看得开心,闻到饭菜香味,也觉得腹中五脏庙空空,需要祭一祭,当下也不客气,先喂饱了自家弟弟,才狼吞虎咽起来,几日前的颓废一扫而空,仿若新生。 “你今后有何打算?” “努力修炼,小十七这么招人爱,若我不努力变得强大,以后如何保护他,又怎配站在他的身边?” 花问海笑容坦荡,眉宇间不见阴霾,纳兰珏知道这个聪明的孩子已经猜到了什么,看来她又要多一个师弟了。 一日很快过去,石室之中剩下花问海和花十七兄弟,不知葬影修行如何,可否知道他和十七落难至此,花问海不喜家族作为,可对于兄弟他从来都是宽容的,这几日的逃亡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想来这也许是他的天命吧。 “他们感情之好,超过你我预料,看来只能等师尊出关定夺了。” 一叶孤帆看着石床上依偎而眠的两人,无奈摇头,语气有些发酸,他也想抱着小师弟睡! “他孤身漂泊三百年,第一眼所见之人自然是特别的,依赖些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总觉的那小子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若是一念之差,恐会伤了小师弟。” 纳兰珏说着,十二根银针已经扎在一叶孤帆后背,疼的他一张俊脸都扭曲了,还要死死的咬住牙不让自己嚎叫出来,惊扰了小师弟是罪过,大罪过,会死人的啊! “你绝对是故意的,不就是想想,你个小肚鸡肠的女人!” “多谢夸奖!银针要扎满十二个时辰才能拔下来,在那之前,大师兄好好保重!” “还有,不小心碰掉一根都是要重新扎的!” 纳兰珏面不改色的受下了一叶孤帆的称赞,转身扬长而去,快到拐角时,停下脚步,回头温柔一笑,笑的一叶孤帆浑身一凉,只听幽幽女声传进耳中,听得一叶孤帆悲愤的险些吐血身亡! 第五阙 浮生半日闲 九重之巅,劫云涌动,雷劫将至,如此大的动静,仿若被隔绝在屏障之中,不曾惊扰到人来查看一二。 山脉之中,花十七缩成小小一团好不惹人怜爱的枕在花问海的腿上熟睡,一叶孤帆背着一背的银针盘膝坐在石床上调息,他的修为早该渡劫,因着封印与世隔绝,故而至今未曾渡劫,待得师尊出关,入世之初他首要面对的就是雷劫,需尽快抓紧时间恢复到替花十七稳固混元之前的状态。 花问海闭目凝神,眉头紧锁,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体内禁制,来到这里时日不短,察觉体内禁制古怪,花问海不敢松懈,若是拼着重伤虚弱恢复灵力未尝不可,怪就怪在每次冲击时都会牵连到花十七,看那孩子痛苦他实在不忍心,只能慢慢钻研,另辟蹊径了。 纳兰珏抱着瓶瓶罐罐路过时,多看了一眼,这样平静的时日虽好,可这世上时间逝水最是无情,不会因为某个贪恋多只留一刻。 “这样挺好的。” 低笑一声,纳兰珏已经释然,想起那日之后被一叶孤帆凌虐的起不来床的师弟们。心情莫名愉悦,岁月静好,便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无妨的,绯色裙角悄然离去,花十七似有所感的颤了颤睫毛,却是没有醒过来的。 密闭的石室之中,男子斜倚石床,单手撑着头,泼墨长发流淌下来,映入那双漆黑眼眸,他有许久不曾清醒了,上次醒来是多久之前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时他的小徒弟还在,依偎在他怀里天真的撒娇耍赖。 可叹沧海桑年,覆水难收,他至今遗憾是那时暴怒扬起落下的手臂,和那一句狠绝的话语…… “孽徒!你罔顾人伦,离经叛道,我教不得你,你我师徒就此缘尽,生死唾骨再不相干!” “徒儿谨遵师命……” 想来当初最是不该的,明知那孩子性子倔强,如他一般,却还将逼至绝路,是他这个师尊不称职,断了那孩子唯一的生路啊! “是为师错了……” 这一句错了,如跗骨之蛆沉珂至此,无边的悔恨无处可逃,只因一切都来不及了,纵然他现在说出口,也再不会被听到了,即使知道那孩子不会恨他,心魔已成他又能如何呢。 师尊…… 花十七醒过来的时候,花问海和一叶孤帆如老僧入定,没有感知他的苏醒,亦是错过了一双幽紫瞳眸看着虚空,张嘴无声唤的那一句,久远的记忆他大概记不清了,是孺慕之情还是其他复杂的感情,早就随着那一次的陨落而消失,白嫩小手映入眼帘,唇角上扬,扬起的却是讽刺嗤笑,三十三天上的那位还真是恶趣味,竟让他以稚童身躯重新来过。 “这禁制……他也插了一手,也罢,帮你一帮,也算是谢你相护一场了……” 少年声音响在耳边,却是飘渺虚幻听不真切,花问海感觉一双小手覆上了自己双眼,身子蓦的一轻,困扰他多时的禁制就这么破了,汹涌的灵力充斥在每一条经脉,痛苦闷哼,唇边溢血,花问海拼尽全力疏导灵力,不让自己爆体而亡,花十七的幽紫瞳眸渐渐淡去,阖眸之前,一缕紫色钻进花问海眉心,凭这孩子的资质应该没问题了。 真是的,还要他这个做弟弟的如此操劳,真是太不称职的兄长了…… “年少有成,恭喜了!” 花问海睁眼看到一叶孤帆好整以暇的托腮看着他,或者说是看他怀里的十七更准切一些,单手虚招月白色的披风出现在手里,裹住花十七,花问海至今记得要让自家小弟和这逗逼大师兄保持安全距离的。 “多谢!” 面不改色的回谢一句,花问海抱着花十七起身离开,一套动作下来优雅熟练,一点都没有惊动怀里人,看的一叶孤帆黑了一张俊脸! 了不起啊!不就是比他早些陪在小师弟身边,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副专业弟控的模样给谁看啊!他才不稀罕呢!等小师弟醒了恢复记忆,看他到什么还拽什么!! 不过,一个替身而已! 花问海回头看一眼面色不善的一叶孤帆,默不作声的抱紧怀中小弟,他自然猜到了一叶孤帆在想什么,可那又怎么样,努力变强只是他自己掩耳盗铃的托辞罢了。 花问海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尴尬处境,这些时日这些人已经让十七在意了,等到那个所谓的师尊出关,他又该如何护着自己的弟弟不让别人抢走? “哥哥,要吃!” 花十七醒了抓住花问海的衣襟扯了扯,他的小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可是哥哥不知道在想什么,走神的厉害都没有理他的说,觉得委屈的花十七瘪了嘴,眨巴着大眼睛看的花问海一阵心疼,连忙亲亲额头。 “好,哥哥就去给十七做。” 七拐八弯之后终于找到厨房的花问海取出软垫给花十七垫好,又拿了一个西瓜出来,一刀两半,银勺子剜出没有西瓜籽的喂给花十七。 “好吃!” 到底孩子心性,好哄得很,看着花十七有模有样的小口吃瓜,花问海这才转身取出许多食材,准备做些好吃的给自家小弟补补身子,他偷走花十七之前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乾坤借里储存的吃食不会变质,更是无所顾忌的存了好多水果,他自然是把最好的给他家十七准备出来。 “你先吃着,哥哥这就给你好吃的。” 花问海摸了小弟的头,转身开始忙碌,忙中出错的是他忘记了小孩子是不会挑剔吃食的,所以…… “都吃干净了?” “嗯嗯!好吃,还要!” 花问海看着舔着爪子的花十七,有些晕眩,除了那把银勺子,莫说西瓜皮,连一个西瓜籽都没看到,略带艰难的闭上嘴,咽了口唾沫,花问海看着花十七有些小鼓起来的肚子,第一次觉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纳兰珏站在洞口扶住了墙,心有余悸的看着意犹未尽的小师弟,努力安慰自己,方才那个凶残吃瓜的吃货绝不是她家小师弟,一定是她看错了。 啊!今天真的是太累了,都眼花看到幻觉了啊—— 第六阙 半盏流年 花问海出身名门大宗,年纪尚轻却精通茶艺,泡得一手好茶,尤其是在花十七不小心误食西瓜过多之后,花问海另辟蹊径,研制果茶,除了一脸懵懂的花十七,一叶孤帆为首的师弟们一个个看的是目瞪口呆,不是他们少见多怪,三百年前他们也都是大家出身,见多识广,只是这般明目张胆的区别待遇真的大丈夫吗! “十七要什么水果?” “西瓜,西瓜好吃!” “好。” 花十七坐在石桌前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肚子,一双眼睛里满是渴望,西瓜真的好好吃啊!花问海因着花十七生吞西瓜一事受惊过度,此时已然看破红尘,练就天塌不惊第一式,面不改色的把西瓜籽取出来放置一旁,以蜂蜜和些微花茶为辅,兑入提纯的西瓜汁水,放置冰块冷却后,一脸温柔的递给花十七,看的一旁除纳兰珏以外的众人皆是心口泛酸。 ——娘之!摔!这人几个意思,凭什么二师姐和小师弟就有美味爽口的果茶,到了他们这里就只是青汁,还是苦瓜汁,欺负人这种事情有必要做的这么明显吗! 一叶孤帆抿了口青色液体,脸色微微扭曲,却只有片刻,继而温柔浅笑的看向众位师弟,莫名寒意窜上师弟们的后脊梁,心一横,眼一闭,慷慨饮下青汁,连哀鸣都没有,一息之间,遍地横尸。 “找个坑,埋了吧!”大师兄温柔蹲下,把剩下的青汁尽数灌给倒在他脚边的一个师弟,不多时,一缕青色魂魄悠悠升空。 “谋害师弟,师尊会生气的。”纳兰珏嫌弃瞥眼,小口品着自己的果茶,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花问海一头雾水。 “师尊眼中只有小师弟,其他都是浮云啊浮云!”一叶孤帆故作心痛的捂上心口,蹭到花十七面前,蹭了半杯果茶,心满意足的在小师弟控诉的眼神中飘然离去。 “果茶木有了o(╥﹏╥)o!”花十七看着少了一半的果茶,一双大眼睛很快就湿润了,眼角的泪珠子不要钱的往下掉,花问海和纳兰珏默契的眯起眼,前者心疼的蹲到花十七面前,替他擦去眼泪,从乾坤借里翻出许多水果,轻声细语哄了半天,花十七才不情不愿的止住了泪眼,花问海无奈,他家小弟怎的像个女孩一般爱哭。 纳兰珏把自己那杯果茶递给花十七,顺势点了十七的额头,眸中却是欣慰,花问海不知其中因由,可他们却是都知道的,小师弟从不落泪,最落魄被逐出师门,众叛亲离时她这个做师姐的也未曾见过小师弟落泪,那眼泪可真是比金豆子还要珍贵许多,这一世的小师弟爱哭些也无碍,算是把那些年的委屈和眼泪都发泄出来,这一世他们会好好的护着失而复得的小师弟,再不会让他受那许多的委屈了! 第一个,就从大师兄开始调教吧! 纳兰珏低头,花问海抬头,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错身擦肩,这时的他们还没有经历未来的坎坷难言,也不知道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的,更加不会懂得现在这样的平淡有多么的珍贵…… “师尊,师弟一切安好。” 石室之外,一叶孤帆恭敬站着,不见方才风流无赖的模样,封印被破半月有余,期间喜忧搀半,劫云在昆仑巅久久不散,有破天之势,想来是师尊修为将满了。 “我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可有去打探外界情况?” 石室之内男子声音低沉,不复清朗,缓步而来的纳兰珏滞了一步,她身后趁着花问海下厨煮饭偷偷捧着果茶跑过来的花十七险些撞上她的后背, “小心些。” 纳兰珏转身扶了十七一把,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示意花十七禁声,对话声还在继续,一叶孤帆似是不曾察觉他们一般,斟酌词句回的仔细。 “七师弟带人先去北阳安排妥当,只等师尊出关渡劫,便可过去与他会合。” “如此甚好,天阙再出定是要轰动一番的,就从这昆仑颠开始吧,你且下去安排,渡劫一事不得马虎。” “是!弟子明白!” “那孩子可还好?” 沉默半晌,到底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纳兰珏听至此,拉着有些茫然的花十七从拐角处走出到一叶孤帆身旁,语声含笑的抢在一叶孤帆开口之前,应了一句。 “小师弟身体已经无碍,师尊莫要忧心。” “他也来了?” “方才师弟落了泪,我来正是找师兄替小师弟讨个公道的。” “落泪?” “既如此,你且看着办吧!” 男子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一叶孤帆还没从小师弟哭了的震惊中回过神,就被纳兰珏一脸温柔的拉走了,留下花十七捧着果茶站在石室前,厚重石墙不过咫尺,男子从石床上起身走到石门,手掌贴在冰冷石墙,只要他愿意可以让这石门顷刻间湮灭,可是他不能,门外是他放在心间疼爱的小徒弟,惊扰半分他都是不舍的。 “你,叫什么名字?” “花十七。” 听着声音便是个乖巧的,男子弯唇浅笑,花十七,花家十七子,那人是真不知还是冷酷心肠,竟是连名字都吝啬至此。 “你,可愿拜我为师?” “你,可愿入我门下,与我结一场师徒情缘?” 重叠话语依稀耳畔,花十七觉得心不受控制的多跳了两下,名为喜悦的情绪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一时忘了言语。 “不辞,愿与君同!” 花十七听到一个声音如此说道,是他自己的声音,说话的却不是他,心头坠下失落,砸的生疼,眼角泛起细碎水花,却不知为何。 “唤吾师尊。” 男子有些急切,却还是强装沉稳,天知晓他的手心满是汗液,等这一句三百年有余,终是等得不负。 “哥哥说拜师三叩首,敬一杯拜师茶,可我如今不见你,也不愿跪这冰冷石门,礼数先欠着。” “无妨,你唤我师尊便好。你我师徒缘分天定,无须在意繁缛礼节。” “师尊!” 脆生生唤了师尊,花十七把果茶分了半盏盖好放到石门前,等了一会不见回复,想来是师尊倦了,如他一般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看到转角处来寻他的花问海,笑着迎了上去。 一盏浊酒祭平生,半盏果茶待流年…… 修长手指端起半盏果茶,圆润指尖摩挲半晌,轻笑一声,石门应声化作粉末…… 第七阙 此际情萧索 云海之上,三十三天,淡漠的眼看向人间,神本无心,不该有情,却不知何时起,被扰了冷漠,他也能体会当年有人甘心放弃成神的心境,虽不多,但一二已经足矣。 “诸位,可愿与吾赌上一把?” 唇未动,清冷声音旋绕不绝,未有回音,半晌,姗姗来迟的神携了满身风尘,随手一挥,已是一身月白风清,随后而来一抹紫色,眸沉如海,眼尾对应花纹妖异邪魅。 “赌什么?” 月白风清随手端了一杯凝露一口灌下,有无声叹息,真真是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紫色沉眸看眼云海之下,似是忧虑那劫云太过狠厉,不动声色收敛诸位神情,清冷声音再起。 “赌你我心魔,与这三十三天,可好?” “好!当然是好!” “如何赌法?” “看是谁人葬了他最后一块骨?” “这……似乎不难。” “可以。” 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时只剩下他独身上座,掌上纹脉越发清浅了,笑意越深,你看,他们连一句多问都没有,你我因果有偿,只不知这一生长短,会有何等坎坷波折,倒是教吾期待了! 昆仑巅上,三宗门宗主携众弟子严阵以待,劫云之下,山巅崩裂,一分为二,一人绯色衣裙,一人墨色长衫,两人并肩而出,花挽歌面色凝重走前一步,灵力汹涌如利刃逼向一叶孤帆和纳兰珏,冷声喝道。 “吾儿何在?” 裂缝之下闻声的花问海双手不稳,险些丢了熟睡的花十七,前行男子漫不经心回看一眼,随手一挥,裂缝扩大,脚下如有阶梯,男子慢步走出,花问海抱紧了花十七,紧随其后,他的身后众师弟各个摩拳擦掌,终于等到这日,师尊言,忍无可忍,便不必再忍! “你儿唤何名?” 纳兰珏第一眼看到花挽歌就觉不喜,花问海虽未详说,大宗门家族里的那些龌龊事纳兰珏也是不少见的,小师弟这委屈可是受大了,故而踏前一步,强势对碰,竟是不分高下,看的其他两宗宗主皆是皱眉,封印被破,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吾儿问海,十七。” “花问海坠下山巅尸骨无存,花十七无名之人是我小师弟,怎会和你这女人有母子关系?” “伶牙俐齿!” “多谢夸奖!” 花问海跟在男子身后走出就看到自家母亲和纳兰珏互不退让,花十七之事对他影响甚大,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抱着十七进了人群,给他时间让他好好想想吧。 “珏儿,为师是这么教你的?” 男子瞥眼涌动劫云,心知雷劫将至,不宜过多纠缠,一群跳梁小丑还不够资格挡他的路。纳兰珏眉眼笑意愈浓,绯红衣裙无风自舞,只虚虚抬手,花挽歌面色大骇,猝不及防退后几步,她之力竟不敌眼前女子,不过三百年便是今非昔比,恐怕修真界将有一番血雨腥风,糟糕不过复仇而来,想起花十七身世孽债,花挽歌对这个孩子半是心疼半是嫌恶的感情,也有了几分怜惜,偏偏是他揽了一身罪孽,而他是她花挽歌的孩儿…… “徒儿知错,师尊教诲莫逞唇舌之能,不可为了蝼蚁浪费时间。” 纳兰珏功成身退,一叶孤帆单手举起,师弟们各司其职,固守其位,天劫之事非同小可,阵法之能也只是预防有心人背后偷袭,毕竟有备无患总比措手不及的好。 “三百年了,吾等这一日太久了,瑶华映阙,久违的名字,你们可还记得?” 一步一威压,一字一肃杀,瑶华映阙一步登天,正面硬悍第一道劫雷,纷纷雷劫砸落,一叶孤帆,纳兰珏,花问海都是劫数中人,唯独花十七一人被留在阵法中央,被雷劫惊醒便一直抬头看着应劫三人,清澈瞳眸闪过花影,朝着花问海走去,脚下似有平地托他升空,花问海自顾不暇,倒是瑶华映阙浅笑一眼,看到雷劫即将劈落花问海身上,而花十七已经扑进了花问海的怀里,一声怒斥,喝得劫云抖了一抖。 “你敢!” 只二字,隐有震慑天地之意,三十三天阖眸浅眠的神弯了唇角,手指轻勾,血色劫云直劈瑶华映阙,一叶孤帆和纳兰珏见此,一左一右护在花问海身边,看来此番雷劫他们是不用受罪了。 “不过如此!” “师尊!” 血色遮眼一瞬,花十七挣脱花问海怀抱,朝着瑶华映阙扑了过去,变故太快,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就连瑶华映阙也慢了一步,血色劫云狠狠地打在花十七身上,夕颜花影绽开一瞬,天地一片白茫。 “师尊莫怕,徒儿无恙!” 眼前重叠当年记忆,少年浴血而来,笑着宽慰,却是倒在他的怀里,再也没有醒来!诡异黑雾吞噬劫云,白芒散尽,瑶华映阙单手抱着少年,一手持剑斩天,只听他怒声斥责天地,震得众人耳鸣不休,修为差的五脏六腑皆碎,救无可救。 “贼老天,吾自问无愧天地,遵道而行,你却一再而三的伤我珍视之人,当真以为吾是那软柿子任你揉圆捏扁,既然天不渡吾,这雷劫也是无用了,吾在此宣告天地,堕神成魔,不死不休!” 风云变,天道逆,堕神出,万骨枯! 花问海迟迟不得回神,方才刹那他看到他的弟弟在哭,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边哭一边喊着“哥哥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消失的!”花问海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一样,看着长成少年身形的花十七安然无恙的被送回自己怀里,花问海看着那张脸,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扬手推开了花十七,一叶孤帆和纳兰珏故作不见,瑶华映阙神色不变,俯身下去扶起花十七。 “吾徒,你已经长大了。” 一句话,让花十七红了眼睛,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他的哥哥不要他了,因为他已经长大,所以再也不会如从前那样抱着他,对他微笑伸出手,亲吻他的额头,对他说“十七不怕!”的人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对不起……” 花问海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他方才做了什么混账事,那是他的十七,是他叛弃家族也要保护的人啊! 第八阙 离鸿惊失伴 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如今天各一方,明明触手可及却是谁都没有伸出手,瑶华映阙轻叹一声,这世上许多事他也是无能为力的,心魔已起,他与花问海没有师徒缘分,可帮却不可插手过多,过犹不及并非好事。 “吾儿,站起来!花家儿郎膝下千金,怎可轻易下跪!” 花挽歌的话花问海听到了,可看着花十七茫然无措,他的心揪疼的一塌糊涂,也不管有多少人看着,跪行到花十七身边,伸手将他抱进怀里,也不说话,就这样抱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花十七的抽泣声。 “十七不哭,哥哥在,哥哥在这里,十七不哭……” “哥哥……哥哥不要十七了……哥哥是坏人……哥哥是大骗子……十七讨厌哥哥……” “是哥哥错了,十七不哭,是哥哥错了……” 两颗心再也无法贴近,即使拥抱在一起,依然是寒冷的无处可逃,花十七闭上眼躺在花问海怀里,不会被人看到的紫色眼眸逐渐褪色,发尾霜白留了痕迹,从抽泣到大声的哭泣,花十七还是那个爱哭的孩子,花问海抱着他轻声哄着,一切看上去没有变化,只是在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有什么变质了。 “吾儿问海,随吾回去!” 花挽歌态度强势,瑶华映阙袖手一旁,他在等着他的小徒弟,一叶孤帆和纳兰珏替护阵的师弟们护法,助他们修为再进一层,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紧紧相拥的两兄弟身上。 “母亲,族训之中,嫡系子孙可入世历练,请恕孩儿不孝,不能孝顺母亲左右。” “你想明白了?” “自然!” “也罢也罢,儿长大了,留不住了,若你累了,母亲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母子情深也不过逢场作戏而已,花问海抱着仅矮他一头的花十七走到瑶华映阙面前,放下怀里的花十七,单膝跪地。 “多谢你护佑小弟!” 说完一拜叩首,缓缓起身拉过茫然的花十七,让他跪下,眼神依旧温柔,只是那份淡漠和疏离藏得更深了。 “十七,拜师吧!” “一叩首,拜天地!” “二叩首,辞故世!” “三叩首,谢师恩!” “敬茶去吧!” 花问海看着花十七叩了三个头,递上一杯茶,由花十七俸给瑶华映阙,后者欣然接过,意味深长的看了花问海一眼,想了想。 “我虽不能做你师尊,却也能助你一二,你随我一道,待修为圆满,再入世历练也不迟。” “多谢!” 花问海魂不守舍的点头道谢,习惯性的把花十七抱进怀里,看也不看花挽歌一眼,跟着瑶华映阙往北而去,天高海阔他总能找到办法的,在那之前…… “有趣有趣,这孩子真是有趣,看来我是必然要收他这个徒弟了!” 息泽挽看戏看的开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他的未来徒儿了,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吧。思及此,长叹一声,不知吾儿此行如何了,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为人父的更是忧虑心重。 “花挽歌,她和你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呢。” 息泽挽看着水镜中花挽歌,危险的眯起眼,怎么看都像极了某个爬上他的床后一走了之,抛夫弃子的人,看来他有必要亲自跑一趟验证真伪了。 天阙阁卷土重来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传遍修真界,一时间人心涣散,却也祸福相倚,更加凝聚了修真界的力量。 一路上花十七仿若丢了魂魄,静静地任由花问海抱着,一双手紧紧护在胸前,衣襟里一个硕大饱满的大石榴躺在里面,他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叫唤,却也舍不得吃,这是哥哥给他的,可是哥哥为什么不在他的身边了? “昆仑到北阳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我们也不急着赶路,顺道看看风水人情也不错。” 纳兰珏说着率先落到一个小镇子上,一叶孤帆看一眼默许的瑶华映阙,对着身后师弟们点头,也落了下去,他们选的地方偏僻了些,倒没惹起多大慌乱,只是花问海抱着花十七刚一落到地上,还没站稳就被花十七用力推开,这变故众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十七!” 看着花十七踉跄的险些摔倒,花问海惊呼一声,走前一步想要搀扶,花十七站稳身子看他一眼,这一眼看的花问海如坠冰窖,那双黑色眼眸隐隐有紫色流淌,眼眶红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惊慌,有恐惧,却是不见往日里对他的依赖,花十七好似没有看到花问海一般,双手护着胸前朝山里跑去,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慌不择路。 “十七!” 花问海抬脚要追,脚下犹如生了根,动弹不得,瑶华映阙看他一眼,朝着花十七消失的方向走去,纳兰珏看着花问海做无用功的挣扎,暗自叹气,师尊这次怕是动了真火,禁锢一下,怕是要花问海在这里等到天黑了。 “十七……” 花问海挣脱无果,喃喃的唤着他弟弟的名字,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的一叶孤帆直皱眉,这人的反应不对,恐怕是中了招,可是他们一直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时候中招的呢? “有师尊跟着,你莫着急,不会有事的。” 纳兰珏带着师弟们寻歇脚之地,看这兄弟二人的情况,只怕是要耽误几天了,一叶孤帆难得良心发现,在花问海身边坐下,随手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嗯,很新鲜的泥土味道。 “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我推开了他,可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我看到了向我求救的十七,他哭喊着,我看的清楚,十七的眼睛是黑色的……” 花问海颓然的坐到地上,他始终无法忘记看到的那一幕,他自己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是心魔,对家族,对至亲的疑惑,变成了怀疑迁怒了花十七,瑶华映阙,那个男人该是察觉了才会禁锢自己,暂时避免他和十七的接触吧。 第九阙 泪咽却无声 花十七一路小跑,直到被碎石绊倒,摔出去老远,他仍是不忘护住怀里的大石榴,淡紫色的眼眸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到现在恨他怨他之人,这样的转变太过突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反应。 花十七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不远处的山洞走去,他现在只想一个人,等着哥哥来找他,他记得醒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花问海的一句。 “小十七不怕,不过黄泉地狱,哥哥陪你!”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花十七的问没有人能回答,他身体里寄养的灵魂有一半不属于他,残缺不全的魂魄苟活于世有多难或许没人比他更加清楚,但是花问海的出现让他有了想要活下去的信念,拜师也好,谋恩也罢,他努力地想要为花问海争取到最好的,因着他身体里一半的灵魂,瑶华映阙不会亏待花问海,更是可以成为花问海的后盾。 短暂平静日子让他忽略了自己的特殊情况,花问海看他的眼神和那个女人是一样的,那个将他从冰封中取出来的女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厌恶着他的存在,怨恨他占有了本该属于那个无辜孩子的一切,虽然这些并非是他的本意。 “不是你的错,吾知晓你不是他。” 瑶华映阙在洞口站了许久,才缓步走进来,外面天色尚早,只是有些阴郁,怕不多时会有雨落下,花十七身子不经意的颤了一下,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天地间,唯有生死不可逆转,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便相像也无法取代消失的存在。” 瑶华映阙半蹲下身子,抬手轻轻地捋顺花十七凌乱的头发,眉眼间的落寞消退几分,这孩子敏感的让他有些心疼了,明明弱小还要逞强,这份坚韧很像他的小徒弟呢。 嘴上说着无法取代,可瑶华映阙心里清楚,从一开始他就把这个孩子当成了供养他小徒弟魂魄的容器,所以,花问海伤他瑶华映阙仍能无动于衷,甚至只要不威胁生命,他是不打算出手的。 “师尊真的很温柔呢。” “可这份温柔对这个孩子难免残忍了些。” 花十七低低呢喃一句,身后洞壁之上夕颜花的虚影摇摇欲坠,他抬起头,紫色琉璃的眸子映出瑶华映阙错愕神情,轻轻擦拭石榴上沾染的泥土,花十七继续说道。 “是吾错了。” 瑶华映阙坦然认错,态度诚恳,看的花十七笑弯了眉眼,他这个师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护短了,所以才因为他的死被人钻了空子,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困了三百年,紫眸微寒,那个人真的是好算计,害他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过没关系,算计了他的总是要还回来的。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夕颜花的虚影渐渐散去,花十七一脸茫然的看着瑶华映阙,突然瘪了嘴,扑进他的怀里,眼泪流的汹涌,这次却没有哭出声音,只小声的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师尊,师尊,师尊……” “吾在,吾在,不哭了,以后有师尊护着你!” 瑶华映阙安慰的拍着花十七的后背,眸光深沉,洞穴深处有动静传来,瑶华映阙双手抱起花十七朝着洞内走去,他需要给他的小徒弟寻一份拜师礼,弥补下之前的错误。 天色阴沉的厉害,一叶孤帆抬头看向花问海,说来也是奇怪吗,他对这个人是本能的防备与不喜欢,无缘由的连他自己的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人好歹是小师弟的哥哥,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总不能让小师弟觉得为难,如此想着的一叶孤帆往从乾坤借里翻出不知何年何月的蓑衣,罩在了花问海身上。 “我那般对他,你该是恼我的。” 花问海苦笑一声,嘴里心里的苦涩滋味着实不好受,他现在已经清醒了,因着禁锢只能原地焦急的等待着,期盼着他的弟弟不要出事受伤,对一叶孤帆的举动很不解,这人在山脉之中如何疼爱十七,他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十七受了他那样大的委屈,这人不该是大怒特怒,怎的还好心替他挡雨。 “他不会怪你,我又怎会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一叶孤帆说得理所应当,听的花问海一愣,心里霎时觉得空空的,没有着落,看着山里的方向发呆的花问海还不知道,因为他的一念之差,促成了一段千古孽缘。 身似长蛇、麒麟首、鲤鱼尾、面有长须、犄角似鹿、有五爪、相貌威武?瑶华映阙看着胖嘟嘟圆滚滚的青龙沉思良久,才勉强从这货身上看出一丝拉的威武,承认了这是一条远古青龙的后代血脉。 “师尊,喜欢!” 花十七哭累了,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看到青龙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格外亲切,当下也不顾自己还在他人怀里,伸手就要朝青龙扑过去,瑶华映阙接的及时,避免了花十七与大地的亲密接触。 青龙有灵,飞到花十七面前,亲昵的蹭着花十七的侧脸,逗得他咯咯直笑,瑶华映阙若有所思的看眼青龙,这感觉怎么有些熟悉呢? 青龙卖萌的动作有些僵硬,花十七在瑶华映阙注意到之前伸手把青龙抱进怀里,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和瑶华映阙对视,不出三秒,瑶华映阙无奈笑笑,做出了退让,算是默许了花十七收了这小家伙,虽说青龙性子不着调了些,可实力还是没问题的,至少碾压雷劫不在话下。 “饿了!” 心情莫名变好的花十七像是忘了先前的委屈和别扭,双手又要抱着石榴,还要抱着青龙,已经腾不出手来去摸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了,瑶华映阙眼眸深了几分,抱着花十七朝着洞外走去,他们这一行人里只有花问海的厨艺最好,天大地大自家小徒弟吃好穿好最大。 瑶华映阙还没有发现,他已经朝着二十四孝好师尊的方向渐行渐远…… 北阳地狱深处,烈火炙烤之中,阖眸的红衣人微睁了眼,看了半晌,微不可闻的摇头叹息,低低唤了一句。 “师尊……” 第十阙 谢却荼蘼 淅沥沥的雨水湿了衣袍一角,瑶华映阙站在洞口,他身后不远处,小小柴堆燃烧着,照亮角落里的青龙和花十七,花十七把石榴放在火堆边上,抱着青龙坐在松软的被子上看着石榴发呆,这是瑶华映阙从乾坤借里取出来给他垫上的,方才的困倦早在第一声惊雷炸响的时候就不知所踪了,青龙充当暖炉温暖着花十七微凉的身体,一双龙眼不时地偷瞄瑶华映阙,这人比起三百年前变了不少,自己这身气息即使被青龙的混乱了,他仍是察觉到了不对,那这个向来精明敏感如今却忘记一切的认是否也察觉到他的不对,故意帮他遮掩呢? “你也饿了吗?我找找,应该还有上次吃剩的松子糕,哥哥做的,很好吃。” 花十七摸着青龙的脑袋,像是每次花问海对他做的那般,笑着打开了自己的乾坤借,黑漆漆的空间只有一盘松子糕静静躺在那里,这便是所能看到的全部了,花十七咬着下唇把松子糕端出来喂给青龙,自己却是不愿多看一眼,虽然他也很饿了。 “吃点吧,别管顾着喂他,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 瑶华映阙扫眼吃的欢实的青龙,心中某些想法已然得到证实,那是多久以前,眼前这一幕也曾经发生过,只是被喂养的孩子变成了这条只会吃和卖萌的蠢龙,后来发生的事算不得多好,只是偶然一眼的安稳被他记在心里而已。 “松子糕?师尊做的吗?” 花十七眨眨眼,风卷残云且不失优雅的吃完一盘松子糕舔着爪子看瑶华映阙,味道很好,只是不像是眼前这人做的,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双手沾满面粉的样子,应该也是有人同他哥哥一般为师尊做的吧。 “多备着些,就算辟谷也要偶尔满足下口腹之欲,我可不想师尊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太过高高在上会很孤独的。” 眼前是少年人双手沾满面粉忙碌的样子,他的声音花十七很熟悉,温馨一瞬消失得太快,没有留下痕迹,花十七有些遗憾的垂下眼,如果可以多知道一些和师尊的过去就好了,等回去就找哥哥学习怎么做松子糕吧。 “你若想吃,回去吾做给你。” 瑶华映阙揪着青龙尾巴丢到一旁,靠着花十七坐下并将他揽进怀里,那暖不起来的身体和记忆中的完全一样,真是任性的徒弟,说他残忍,可现在是谁更残忍一些。 “好。” 青龙委屈巴巴的爬回到花十七身边,这样温馨的画面真的很刺眼,龙眼在花十七的抚摸下眯起,看不见的坏水咕噜咕噜的冒出来,既然不喜欢那就破坏掉,如同当年一样,他很擅长这些不是吗? “睡吧,吾在。” 瑶华映阙低头亲吻花十七的额头,看着霜白的发尾,深邃眼瞳复杂难测,他是期待着小徒弟的归来,可也清除一切都回不去的,毕竟当年是他亲手…… “求你……” 十七?是你吗? “求你……杀了我!” 什么!花问海被惊醒,夜雨不停,好在穿着蓑衣没有被淋湿,只是禁锢不解只能站着,没想到这样也能睡着,似乎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面的十七在对他说着什么,可是醒来就记不起来了。 “他在求救,求你去救他。” 山中来客撑着纸伞步步走来,息泽挽一身黑衣,长发用一根白色丝缎绑在脑后,一派的悠闲自在仿佛是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令花问海吃惊的是一叶孤帆在他的身边睡得很熟,全然没有醒来的迹象,这说明来的人很强,强大到花问海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念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花问海嗤笑一声,虽然现在命不由己,但是花家人从来都不是听风是雨的傻子,这人来历不明,目的显而易见,为他而来,偏偏寻了他落单孤身一人的时候,他虽然涉世不深,却也不是那些娇养过头的富家子弟,他人说了他便信了。 “没大没小,你该叫我师尊的,花家小子。” 息泽挽读人心思向来很准,满意笑笑,他这个准徒弟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至少没那么好糊弄。原想着瑶华映阙如今堕神成魔,想要故技重施有些麻烦,如今看来,只要解决了乖徒弟这个大麻烦,其他麻烦就都算不得麻烦了。 “不曾行礼拜师,这师徒一说不过你一厢情愿罢了,十七在哪里我就会陪着他在哪里,绝不会留他一个人的。” 花问海有些抵触息泽挽,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危险,本就心魔不稳,再有这么个师尊,真真是前途堪忧啊! “你呀……” 息泽挽也不急于一时,如此这番的走到花问海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诉说,那些古老的被添油加醋的故事由他略带低沉的声音讲出来,更是多了几分的真实性,花问海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此时,天边泛白,雨也停了,瑶华映阙小心翼翼的抱起花十七,小青龙扑腾着小爪子被瑶华映阙顺手拎着尾巴拎起来向外走去,刚出洞口,眼前一幕撞进瑶华映阙幽深眼眸,漫山遍野的荼靡花盛开在他们走过的山路,瑶华映阙每走一步犹如刀割,他依旧从容,沉稳的抱着花十七向山下走去,所过之处,繁盛的荼靡花纷纷染上杀戮的红色,顷刻间,凋零殆尽。 花十七不知何时醒来,头枕着瑶华映阙的肩头,看那些衰败的残景,手指无意识地捏住袖口,用力过度连指节都泛起了苍白颜色。 “若是你想好了,可来北阳寻我拜师,我自会教你救人之法。” 临行前,息泽挽不忘补充一句,一副老狐狸的嘴脸,他是真的想要收这个徒弟,前脚离开,瑶华映阙抱着花十七已经出现在花问海的视线里,看着花十七赌气扭头的样子,花问海的心动摇了。 “哥哥,十七饿了!” 花问海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花十七从瑶华映阙怀里跳下来,跑到他身边扑进他怀里,愣愣的回抱住自家弟弟,花问海只觉浑身一轻,禁锢已经解除了,瑶华映阙看也不看他一脚踹醒了一叶孤帆,师徒二人率先朝着镇子走去。 “师尊,那人来过了。” “吾知晓了。” 一问一答之后,便是沉默,花问海抱着花十七跟在后面,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家弟弟似乎乖巧了许多,也不缠着他了。 第十一阙 才听夜雨 夜雨敲打着屋檐,发出清脆的响声,花十七站在窗前伸手去接雨水,却被溅进来的雨水拂了一身,霜白发尾似乎往上蔓延了些。 “你在看什么?” “下雨了。” 吃饱喝足的青龙精神抖擞的化作人形坐在床上,虽然形态可爱,却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一双邪眸看着花十七的背影,有些好奇这人失了平静会是什么样子,恶从心头起,青龙跳下床走到花十七身后,用力的推一把,他们住在客栈二楼的房间里,花十七掉下去的时候也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青龙,仿佛可能被摔死的人不是他。 “喂!” 青龙纵身跳出窗户,在花十七落地之前接住了他,看着仿佛睡着的人,青龙回头看了一眼平静的客栈,没有人察觉他们的动静呢,这是不是说明他可以把这个人带走,成为他的所属物! 瑶华映阙看着巨大青龙从头顶飞过,眸光幽深,青龙的背上他的小徒弟睡得安稳,这二人之间的纠葛已经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了。 “怎么?舍不得了?” 三十三天的神轻笑一声,瑶华映阙头也不回,袖手一挥拂散了神的幻影,他的家务事还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这雨怕是停不了了。 青龙带着花十七进了城,虽是夜雨,仍旧热闹,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修长,抱着花十七走在街上,像极了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青龙心情格外的好,第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置身这人世的喧闹之中。 “君子当如兰,你该记住我的名字,夙兰宸,日后你就由我来罩着,谁欺负了你我定不饶恕!” 温柔霸道的话语响在耳边,感觉很遥远却又很熟悉,迷迷糊糊的花十七睁开眼,撞进一双邪眸,心头压抑的沉闷如同拨云见日,瞬间消散,抬手抚过青龙眉眼,花十七眉心夕颜花的印记浮现,笑容温暖的低低呢喃一句。 “终于等到……” 青龙愣怔在那里,看着花十七闭上眼在他怀里重新睡去,方才他想说什么?无疑是没有答案的,心头莫名的欣喜让青龙有些错愕,记忆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的想要浮现出来,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只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昆仑之巅,花葬影俯瞰九州,他闭关不过一年,大哥问海就带着小弟十七闯出那许多祸事,长老们焦头烂额,却没有一个敢去招惹那一位,花葬影很不厚道的幸灾乐祸,虽然是一族之人,但是他早就看不惯那些老不死的了。 “影儿,将这封信交给海儿,你们兄弟许久不见,结伴历练也有个照应,只要记得回来看眼我这个做母亲的就好。” 花挽歌说完把信交给花葬影转身离开,袖中手里的长命锁被她捏紧,为母者则强,她不能儿女情长,为了她的孩子们她必须作出取舍,哪怕舍弃的也是她的孩子…… “母亲,我一定会带小十七回来看你的。” 花葬影说完一个呼哨,火凤清脆嘹亮的声音由远及近,花葬影纵身一跃跳到火凤背上,朝着感应的方向飞去,他还没有见过被大哥偷走的弟弟呢,真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连大哥都为他变了心性, 花问海就住在花十七隔壁,第一次没有守在弟弟身边,他以为他会很不习惯,又或许白日那人已经说动了他,故而太过专注没有发现隔壁的动静,也不会知道一叶孤帆和纳兰珏在他门外等了一晚,天亮才离开。 澜城,一间老宅子里,花十七躺在雕花大床上不见醒来的迹象,他迷失在梦里,找不到回来的路了,无论他怎么喊着哥哥,都没有回应,只有一个陌生的温暖抓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天亮了,该醒了。”然后他就真的醒了,阳光照射进窗子,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个温暖也许只是他渴求的太过而产生的幻觉吧。 手腕上冰冰凉凉的,一条极细的手链缠在上面,花十七做起来抬手看了看,突然咧嘴笑了,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下一秒咬住自己的下唇,眼泪挣脱眼眶滴落在被子上,双肩颤抖的厉害,喉咙里有破碎的声音,门外的青龙想他应该是在叫哥哥,真是可怜呢,连唯一的亲人都不要他了,那么近的距离都没发现响动,看来父君的挑拨离间很成功啊! “饿了吗?” 青龙笑得无害,邪眸收敛邪气,端着一碗白粥推门而入,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迟早要伤害,不如早些断了那所谓的兄弟情,也算是成全了他,至少,现在他是花十七最亲近的人了。 “饿了。” 花十七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一双眼红彤彤的,委屈的不得了,却还是点头看向青龙端来的白粥,完全没有一个在陌生地方醒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的自觉,看的青龙有些郁闷,还以为可以看到更多的反应。 “吃吧,厨房还有很多,等你吃饱了,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不去!” 花十七回绝的痛快,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小心走丢了就真的只是他自己一个人了,青龙不知他的顾虑,邪眸邪气,手一扫,花十七手里没喝完的白粥被扫了出去,掉在地上。 “去不去?” 青龙好脾气的又问了一遍,花十七看着指尖被烫起来的小白泡,放到唇边舔了舔,不再看青龙,也不和他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困倦再次袭来,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什么了。 “好,等你什么时候想出去了,什么时候就有吃的。” 关门落锁,青龙站在门口的时候就后悔了,他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股邪火让他失控,本就不是大事,他却将那人锁了起来,还说了那么重的话,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夙兰宸,我记得你……” 迟来的话没有人听到,花十七躺回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眼泪又不争气流出来,好饿啊,好想哥哥和师尊,可是是他们不要他的,他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第十二阙 不见花谢 “跟我走!” 不知睡了多久,花十七被青龙从床上拽起来就朝外走,他连鞋子都没穿呢,看着青龙的严肃半脸,花十七抬眼看向天边,风带了故人,而他此时却是见不到的。 “抱紧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手!” 青龙自说自话的恢复本体把花十七丢到背上,自始至终没有问过这人是否愿意和他一起,紧张是真,自私也不假,所谓孩子大概都是如此的,花十七如此想着,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凤,手一松,整个人歪向一侧就这么往下坠去,青龙欲回头去救,凤鸣惊天,业火已经缠上他的龙尾,不甘看眼花十七落下的地方,满心愤恨的青龙一个摆尾,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不要命的砸下,凤鸟飞行受阻,只得看着青龙趁机而逃。 “无妨,总会再见的。” 花葬影半蹲在火凤的背上,轻顺她的羽毛,若有所思的看着青龙方才转身的地方,如果他没看错青龙的背上似乎掉下去了一个人,拍了拍火凤,示意下去看看,心里莫名的牵扯让他无法视若无睹。 这边一番阴差阳错,客栈里发现花十七不见的众人面面相觑,花十七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也就是有两种可能,前者是他自愿离开,若是前者也罢,后者虽是众人不愿见的,可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花十七被掳走了。 “十七,十七……” 花问海从错愕中清醒过来,从窗户跳了出去,朝着澜城一路追去,瑶华映阙也不阻拦,一叶孤帆和纳兰珏对看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安排师弟们启程,不紧不慢的向澜城方向走去。 “因果皆错,逆天之局,我总拦你不得的。” 三十三天,有人一声喟叹,云海几重看不通透,瑶华映阙只瞥一眼不再理会,有些事情他是必须要做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一场局的铺垫牺牲了太多,已经不可能善始善终了。 就在花问海往澜城赶来的时候,花葬影已经发现端倪,为寻找青龙背上之人翻过山,来到一个无名小镇,大雨滂沱,小镇的人早已各自归家,不然看到的花葬影周身气流成屏障屏蔽雨水,还不要被吓出个好歹来,花葬影寻找未果,也只能找家客栈暂等雨停,却不知他要寻之人就在拐角的胡同里,而他们此时只有一墙之隔。 “你没事吧,我看到你从天上掉下来,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半块饼子,你要不先吃点,等雨停了我去乞讨银钱再带你去医馆看看……” 五六岁的孩子养着脏兮兮的小脸看着花十七,大眼睛里亮闪闪的,不知道急的还是被吓傻了,花十七把半块饼子又掰了一小块,剩下的重叠塞回孩子手里,拿起一旁的破碗接着雨水几口就吃没了,小小的祭奠了下五脏庙。 破陋的屋檐下,花十七看着自己一身泥污,笑的有些傻气,除去手腕上摘不掉的链子,他现在是真的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就连那个会欺负他的青龙夙兰宸也不在了呢。他是小乞丐从镇子附近的大坑里捡回来的,比较幸运的是没有断手断脚,可灵力被锁,本就魂魄不全的他已经是虚弱的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没有小乞丐的照顾,怕是他连这一个时辰都熬不过。 “乞儿?” 花十七等了很久没有看到小乞丐回来,有些担心了,虽然虚弱,但他已经可以正常思考了,内心世界也在逐渐完善,拖着虚弱的身子走进雨里,就看到长街上一个小乞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花十七楞了一下,竟然笑了,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把小乞丐抱在怀里,人已经是凉透了,漏出的小胳膊上全是青紫的痕迹,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两个铜板,花十七咧嘴无声大笑,他坐在雨里,像一个疯子。 小乞丐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就为了这两枚铜板,也是为了他,如果没有遇见他就好了,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抓住那时花问海的手,悄无声息的死在那里就好了……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是他们要你醒过来,要你承受这些痛苦,啧啧,多可怜啊,还这么小就死的这么凄惨,连个坟墓石碑都没有,弃尸荒野,遭野狗啃食……” “闭嘴!” 眉心花印闪现,霜白发色似是又多了些,花十七淡淡一句,那个声音不见了,他坐在雨中面无表情,心里的悲喜沉进了最深处的地方,一抹红色映入眼眸,花十七抬头,一双手遮在他的双眼,那是比雨水还要冰冷的手,那个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这次却是温柔的怜惜,他问。 “你可知你是谁?” “我是谁?” 花十七话音出口,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破碎记忆无法拼凑过去,可是一个人红衣白发站在眼前望着他,双眸含悲,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忆匆匆一瞥,看不真切,却窥得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不是花十七!自始至终他都被当做替身而存在,感情,人皮,都是假的,都是那些所谓至亲至爱强行施加在他身上的,甚至于连他自己,如今都成了一个无比荒唐的笑话。 “乖,不要怕,我可以帮你,你需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选择我,就算颠覆这天地我也可以护你无恙的。” “我想要回去,回去哥哥和师尊身边,这样,还能选择你吗?” 花十七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实他并不在意那些,只是欠了的总要还清才能孑然一身,似乎有人在笑,花十七听到那个声音愉悦的在耳边响起。 “当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乾坤借,百鬼袍,逆天修为都给你,只要你想,这天地间的一切你都无需畏惧。” “为什么……” 花十七喜欢问为什么,却不喜欢问出一个完整的问题,眼前那双手突然撤开,来不及闭上的眼睛被雨水砸的生疼,眼角一抹红色披上他的肩头,那人最后一句犹如烙印刻在心头,许久都不曾散去。 “因为,你就是我啊!” 眉心的夕颜花绽放一瞬,谢了繁华,湮灭在雨水的冲刷下,再没留下半分痕迹…… 第十三阙 枯骨铸魂 九重有花,朝生夕死,故而得名夕颜。 大雨倾盆,花十七抱着小乞丐坐在街上,好半晌才回过神,红衣加身,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闪电裂开阴云照亮天地一霎,仿若恶鬼可怖。 花问海心慌的厉害,不敢停下,仿佛慢一秒就真的来不及了,客栈里的花葬影也是如此的感觉,出门查看,望见长街上那人,心头异样让他顾不得避雨就冲了出去,走近一看,浑身一震。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失声一刻,花葬影抬手避雨,蹲下身替花十七擦脸,仔细再看已经验证他心中疑虑,他家的小十七怎么会这般狼狈的出现在这里,花问海死哪里去了?又惊又怒的花葬影没有注意到花十七眼眸中淡淡紫色,只看一眼花十七怀中之人,断了生机魂魄尽散,是什么人这样狠心对一个普通乞儿下如此狠手?花葬影疼惜的从乾坤借取出干净披风裹住花十七,连带他怀里的尸体一同抱了起来,朝着客栈走去,无论发生了什么,这里都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湿成这样再不暖和一下,定是要伤寒一场的。 “谢谢。” 百鬼袍在花葬影出现的时候,就不在花十七的身上了,乾坤借里堆积了许多的奇珍异宝灵药,再不复之前的黑漆漆,花十七知道这些从何而来,此时的他却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小乞丐死了,连转世都不能了,看到花葬影还以为是哥哥找来了,却原来是他看错了,只是相像而已。 从头到尾花葬影都没有用怀疑的眼神看花十七,最初的一丝疑惑也成了心疼,这才是一个兄长该有的眼神,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改变的眼神,花十七偏头靠在花葬影的肩头低低的说了一句,还好他还没有鬼迷心窍做出无法挽回之事,还好这人及时出现让他感觉到温暖,这世上还有让他眷恋的存在。 “傻了不成,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照顾你本就是做哥哥的分内之事,莫怕了。已经没事了。” 花葬影说着抱紧了怀中人,那冰冷的气息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花问海到底在做什么,背叛家族也要护着的弟弟就是这么照顾的吗?怒火难平的花葬影安置好花十七,转身出了客栈,他们兄弟之间各有神器护体,且可互相感应,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狠狠地揍花问海一顿。 “我要他!” 花十七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原来醒着和睡着都是一样的,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可拒绝的态度,等了许久那个声音都没有出现,花十七眨了眨眼,抬手划开乾坤借,百鬼袍上身,兜帽遮住他半张脸,只有霜白发尾露在外面,不细看会觉得是一个白发红衣的人。 一念起,花十七人已经站在澜城之上,看着夜色中静谧城镇,琉璃紫的眸子无悲无喜,抬手间,庞大的生气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那些无辜的人在睡梦中连痛苦都没有的长眠不醒,大地塌陷,不过转眼城镇已然化作废墟,万鬼哀哭不绝于耳,花十七看着小乞丐的尸体被剔肉取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仔细的雕琢,每一块骨头都被细细纹刻。 “乞儿,魂归!” 花开花落朝生夕死,人之一生不过如此,为了一己之私牺牲再多也是值得的,花十七寻着记忆中莫名出现的步骤,轻轻抚摸那颗颅骨,声起音落,天地失色,狂风席卷着暴雨而来,海水倒灌上天,这是逆天改命的天劫要来了,不经意又是一身罪孽,花十七浅笑,他这一身罪孽怕是再也洗不清了,不过无妨,总是要做一些事情让那些家伙知道他回来了! “伶仃窑,魂伶仃,万骨枯,诸神寂。” 天地仿若被时间定格,只这一句循环不休…… 紫色入眼,随之而来的是身体被贯穿的痛楚,拥抱总是伴随着生命的代价,从前是,如今也是,吾友啊,你为何让吾对你另眼相看呢… “吾友危城,因果循环是为天道,天命无常是为大道,吾会在这伶仃窑看着你如何陨落…” 危城看着纠缠在一起的紫色和白色,眸光黯然了些许,他如何不知神的殒落其实只是一念之间,神陨而不死,为堕神,这天地间第一个堕神是他唯一的挚友,也是他亲手造成的业孽。 “抱歉……” 千言万语到头来只剩下这两个字,亦是最无用之字,花十七看着从天而降的瑶华映阙,眼神戏谑,夕颜花的秘密他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如果作为遗言留给这个堕神似乎会很有趣。 “九重有花,朝生夕死,名曰夕颜;也有言伴日升绽放,随月升花中藏花,又名葬颜。” 随着花十七的不省人事,瑶华映阙一直以来的沉稳淡漠消失不见,抬手一瞬铭刻刺出,一时间地动山摇,诸神乱,祸苍生,一只手蓦地深处,点剑为止,一人雪白狐裘踏空而来,挡在两人中间,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可惜美中不足,是无耳之人。 “且慢动手,听我一言可好?” 来人顺势把昏迷的花十七抱到自己怀里,瑶华映阙因此受制,不便轻举妄动,危城闻言头也不回直奔云霄而去。 “他之伤势并无大碍,好生调理不会留下隐患,只这处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你带他速速离开吧!” 那人说着把花十七送到瑶华映阙怀里,含笑点头,也不等瑶华映阙开口,径自转身离开了,到了无人之地,一个声音幽幽哀怨。 “明臣,有你为友是吾之幸也!” 明臣不予理会,继续前行,他听不到这世上的声音,却可以看到与众不同的天地人间,自然也看到了许多纠葛不清的因果,他对朋友从来都是坦率,不多问,却总能及时抻出援手,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三十三天之上,只他一人看似孑然一身,诸神也是乐于给他几分薄面的。 第十四阙 罪孽难消 花葬影在中途遇见一路寻来的花问海,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兄弟二人在雨幕中你一拳我一脚的互相往来,毫不手软,不多时两人皆是鼻青脸肿,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 “葬影,你疯了?” 花问海惊疑花葬影的怒气,心中不安越发严重,花葬影擦去唇边血色,红着眼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看着花问海,声声质问。 “花问海,你是死的吗!十七那么小你让他独自一人流落在外,险些虚弱致死,你这个大哥是怎么做的!” “我……” “别和我讲什么大道理,狗屁的大局为重,我只知道那是我弟弟,是我要守护的人,我不知你们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只和你说一句,这个弟弟如果你不要就给我,我还要呢!” 花葬影的野蛮不讲理是出了名的,花问海听他一说,顿时羞愧的低下头去,想来这些时日做的荒唐事,实在不堪启齿。 花葬影站起身走到花问海身边朝他伸出手,花问海抬头,雨水模糊了视线让他看不清楚花葬影的脸,只是觉得这个弟弟长大了。 当瑶华映阙抱着浑身是血的花十七出现在兄弟二人眼前的时候,花问海和花葬影几乎同时脸色一变,冲了上去,瑶华映阙摇头,示意二人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就在三人离开澜城不久,三十三上的神降临此地,闭着眼静静感受方才遗留下的熟悉神息,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充斥着这个不大的城镇。 “你对蝼蚁从来都是没有耐心的。” 一声笑不知是叹是嘲,尘埃落定一切恢复最初的模样,只是繁华不再,死气森然,暴虐的气息围绕着青龙,他总是来迟一步,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先下手为强了。 “已经没事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纳兰珏拉开房门看着围在门口的人,不紧不慢的说着,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耗费了太多灵力和鲜血救一个濒死之人,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尝试,虽然躺在那里任她摆布的是她最看重的小师弟。 花问海和花葬影进了房间一左一右守在床边,这时两人才算坐下来,可以好好聊聊了。 “我知十七身世有异,也猜到了母亲的意思,却没想到你会提前出手,那些也就罢了,可你是如何做的,竟然让他变成这番模样?” “你且听来……那日之后,我受心魔困扰,一时大意,却被钻了空子,如今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根本不能自控,若长期下去,怕是时日无多了。” 花葬影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熟睡的花十七,花问海低头沉吟,许久,才长舒口气,娓娓道来这段时日发生种种,听的花葬影直皱眉,到了后来更是恨不得掀桌而起。 “这帮畜生!” 花葬影恨的咬牙切齿,花问海又何尝不是,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好,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愿再经历几次,不然他真的会疯掉的。 “日后你准备如何?” “我会去找那位老前辈,拜他为师,闭关修行,期间,十七就托你照顾了。” 花问海没看到在他说话的时候,花十七的眼睫颤了一颤,花葬影默然,事到如今已经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拖的一天是一天吧。 花挽歌的信被花问海收在乾坤借里,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过,花葬影整日里守在花十七身边,生怕再丢了,他去澜城看过一次,一座死城,生者不容,瑶华映阙说那里是葬神的坟墓,花葬影不以为然,以他们的资质和家族的帮助,百年内渡劫成神不在话下。 “要乞儿,要乞儿…” 花十七的记忆有些错乱,他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花葬影知道那个小乞丐,可是瑶华映阙带回来的只有一个花十七,没有看到小乞丐,花问海避免心魔入体的自己影响了花十七,一直远远看着。 “葬影说十七带着小乞丐的尸体一起离开的,可你只带回了十七,可问一句,小乞丐如今何在?” 面对花问海不避讳的质问,瑶华映阙好脾气的没有理会,一副沉思模样,乾坤借里那副通体紫色的骨骼光华流转,以魂铸骨是为大忌,魂器会影响铸造者的运势,导致其心性大变,坠入魔道,成为嗜杀之人。 “死了,尸骨无存。” 丢下一句,瑶华映阙拂袖而去,花十七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的弹动着,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记忆混乱不堪,下唇被咬出血,头疼的仿佛裂开一样,花十七仍是不肯睁眼呼痛,花葬影去了小厨房煮粥,花问海在门外,如此近的距离,花十七伸出的手无力落下,漆黑眼眸被紫色晕染,冷漠的解开腰带,脱下衣衫,看着身上缠满的绷带,有些碍眼。 花葬影回来的时候看到散落一地的绷带,眼眸微沉,却没有四处张扬,反而是关好门,把粥放到桌子上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这世上虽有巧合,可怎么就那么巧花问海前脚偷走了十七,后脚就被追杀,还阴差阳错的破了山脉里的封印,之后种种怎么看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地推动这一切的发生,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看的自然是被花问海清楚不少,一切的根源还是在自家弟弟身上。 “火凤,给我查查十七的生辰。” 一想到母亲舍弃小十七,任由小十七被夺舍成为他人养魂的容器,花葬影就觉得心寒,但更多的还是不安,瑶华映阙的修为深不可测,他那些弟子们也个个不凡,却如此宠爱十七,就算花十七是曾经陨落的他们的小师弟,但这样刻意本身就值得怀疑。 “罪臣,我想知道关于瑶华映阙的事情,望早日解惑!” 传音给玉海螺之后,花葬影掏出自己的长命锁放到桌上,眼神坚定,隐隐有躁动的煞气沉浮其中,不论是谁,他花葬影的弟弟决不容许他人轻贱! 第十五阙 西风弄晚寒 花问海穿着百鬼袍跃上九重阙的时候,已有人等候多时,息泽挽和瑶华映阙一人一坛清风醉含笑看过来,花十七掩唇遮盖那恨色,故友重逢的喜悦也不会妨碍他无法释怀的恨意。 “清风醉,待君归,夕颜,你可叫我们好等啊!” 神的寿命是不计数的,眨眼百年匆匆,漫长枯燥的岁月真的是无可奈何啊! 息泽挽往一旁挪了挪,让花十七坐在他和瑶华映阙中间,后者心思颇重也没开口,只是盯着花十七看了许久,这幅稚嫩样怎么看都不像,没有一点那时胜天半子的狂妄,到底是被时间磨平了菱角吗? “若非知道你们在等,我早该神魂烟消云散,长眠伶仃窑了。” 花十七轻描淡写,让两人一惊,瑶华映阙脸色难看,犹豫了下,还是张口问道。 “谁人害你?” “呵,怎么?你还要替我报仇吗?算了吧,那人是你动不了的。” 说不清是悲是喜,花十七摇头笑笑,显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月色正好怎么能浪费时间,开封的清风醉酒香春扑面,花十七先饮为敬,满足的眯起眼活像是偷腥的猫儿。 “难得再见,说那些做什么,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息泽挽不甘落后的灌了一口酒,瑶华映阙喉中有千万疑惑,一口辛辣尽数压了下去,是啊,最后一次了,该是醉的酣畅淋漓,才算不得辜负啊! 说是不醉不归,神是不会醉酒的,花十七脸颊晕红,到底是肉体凡胎受不得太多酒意,倒进瑶华映阙怀里的时候,花十七一双紫色的眸子水光潋滟,那里面有太多不能说的遗憾,瑶华映阙看得真切,心底的疑惑在这无言的对视中已经有了答案,息泽挽看着眉目传情的两人,清风醉一坛接一坛的喝。 “我说,老阙啊,你说我们这种人什么样的结局才算是善终呢?” “无愧于心,便是无憾。” “哈?哼,老气横秋的……” 真搞不懂危城怎么就看上你了,息泽挽一脸嫌弃的腹诽着,想到自己的某些黑历史更是不爽了,花十七已经睡着了,瑶华映阙从乾坤借里取出魂骨放到花十七怀里,有些事阻止不了,这是命也是劫。 “魂骨啊,他是真的恨了我们,弑神器都做出来了,这天地的主人也该是时候换一换了。” 息泽挽一语出,因果定,饮完最后一坛清风醉,扬长而去,花葬影从阴暗处走到瑶华映阙身边,弯腰小心翼翼抱起睡着的花十七,眼神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听大哥说你们要去北阳,我奉家母之命外出历练,可否带上我一个人?” “随意!” 瑶华映阙看着被喝空的清风醉,脸色有些不好,该死的息泽挽,清风醉的存货他这里也不多啊!花葬影瞥一眼瑶华映阙,原本低沉的心情此时已经转晴,心满意足的抱着自家弟弟下了九重阙,回到房间,才一口血喷出,苦笑一声,神威压迫果然是不容小觑的。 看来,他也需要找个不错的师傅好好提升下修为了! 北阳,鸣山之巅,瑶华映阙蹲下身,手掌贴在地面,感受着粗粝的沙石在微微颤动,眼眸半垂,故人在此,不知悲喜。 “师尊,我好像来过这里。” 花十七被花葬影牵着走过去,扯了扯瑶华映阙的衣角,有莫名的伤感和缅怀,花问海在他们二人身后一言不发的看着,手腕处有红线蜿蜒依附,想起那晚在九重阙息泽挽离开前的警告。 “你之心魔我可以帮你压制一二,红线延伸至掌心之前,你须来北阳寻我。” 花问海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从后面挤入花葬影和花十七之间,笑容温和,丝毫不介意花十七不自然的僵硬,再见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花十七对他的疏离,那也确实是他的过错。 看着花葬影取代他站在花十七身边,花问海心中无疑是嫉妒的,即使那是他的亲弟弟也不行。 “无需在意那些,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瑶华映阙说着回身揽过花十七,指尖点在他的眉心,花十七漆黑双眸瞬间清亮,花问海听到花葬影的憋笑,脸黑了一半,后槽牙磨了又磨,讨厌的家伙! 因着花十七伤病未愈,一路下来走走停停了三个月,终于是到了北阳,花问海情况特殊暂且不提,花十七有了魂骨俯身,一直安安静静谁也不找,一改最初的依赖,虽然稚气未消。 七重楼位在北阳最繁华的街段,层层帷幔,长街红毯,好不奢靡,来往行人多有驻足仰望,好奇这楼的主人,也许更多的是好奇这楼的来历,一夜崛起,在凡人眼中堪比神迹降临。 “哎,快看快看,有人出来了!” “白色荼蘼?莫非是天阙阁的人?” “天阙阁?你想多了吧,几百年前就覆灭的存在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别杞人忧天了,那场浩劫死了那么多人,搞的修真界鸡犬不宁,围剿天阙阁的动静那么大,想来是不会留下祸患的。” 路过的散修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一些名门大宗出来历练的修士暗骂这些散修眼皮子浅 ,天阙阁能在大劫时期搅得修真界血雨腥风,更加惊动了渡劫成神的老前辈们,又岂是那样轻易就覆灭的。 巫徒率领众师弟走出七重楼就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不甚在意的笑笑,他记得三百面前不知道哪个蠢货带的头,诸多修士一起渡劫,被后世称作大劫时期,最可笑的是那些不知所谓的修士以为渡劫成仙就可以与神斗法,简直愚不可及。 “弟子恭迎师尊!” “弟子恭迎师尊!” 长街尽头瑶华映阙牵着花十七走在最前面,一叶孤帆和纳兰珏在他身后跟随,花问海和花葬影很有自知之明的落在最后,兄弟二人都清楚他们的立场,天阙阁可以交好,但绝不可过多牵涉其中。 第十六阙 许君一诺 长街上摊铺繁多,都是些花十七不曾见过的,有小部分是在山脉洞穴里师兄们送给他的见面礼,尽管如此,依旧是让花十七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瑶华映阙没有打扰小徒弟的兴致,长袖一拂,巫徒等人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阻了他们下跪的动作。 “孤帆,你带珏儿他们先去休息,我陪十七四处逛逛。” “是,师尊。” 一叶孤帆扶着纳兰珏带着师弟们和巫徒擦肩而过,两人对看一眼,全是完成了交接,巫徒暂替一叶孤帆守在瑶华映阙身边,花问海身体不适花葬影破天荒的没有跟着花十七,反倒是带着花问海去了研究安排好的住所入住,三进三出的院子,没有太多的讲究,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火凤收敛一身火焰栖息在树枝上,书房门前种了许多君子兰,据说是花挽歌亲自安排的。 “你且忍耐两天,十七孩子心性贪玩了些,等他玩够了,我们陪你一同前去。” “不急,难得他开心。” 花问海知道花葬影不放心他的情况,但是看到花十七双眼放光和丝毫不作假的开心样子,花问海觉得他还可以多忍耐几天的,虽然不甘心,本来陪在十七身边的应该是他和葬影,如今却变成一个不相干的危险人物。 “母亲信上所说,你可看了?” “不曾。” “大哥,无论十七身世如何,他都是无辜的,我希望同样的错误你不要再重复了。” “我知道的,奔波这么久你也该好好歇歇了,有那人在十七不会有事,去睡吧。” “你也早点歇息,别多想了。” 兄弟二人互相劝慰几句,便各自回房早早的就寝了,花问海躺在床上想着花葬影的话,花挽歌的信就躺在他的乾坤借里,可他不能肯定信上所书真假如何,与其自乱阵脚受人摆布,不如装聋作哑,用自己的双眼去发现真像。 “冰糖葫芦哟!好吃的冰糖葫芦!” “师尊,我要那个!” 看着挂满糖浆又大又红的冰糖葫芦,花十七拽着瑶华映阙的袖子,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眨化了,刻意慢下脚步,想着如果那人不给买的话,他送这少年一串冰糖葫芦也是可以的。 “好,这些我都要了。” 瑶华映阙笑容温和,眼睛里的宠溺快要溢出来了,有求必应的二十四孝好师尊模样看的巫徒欲哭无泪,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和吃食挂满了他的全身,师尊果然是偏心小师弟的,全然不顾他的辛苦,真的不能再买了啊,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地方挂了,脑补了下背着那些冰糖葫芦的恐怖景象,巫徒摇摇头感到一阵恶寒。 “师尊,你说过要给我做松子糕的!” “好,师尊给你做松子糕!” 得到满足的花十七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吃的开心,突然想起山洞里的松子糕,随口问了一句,瑶华映阙一愣,随即一笑,一把抱起花十七朝着七重楼走去,留下巫徒在他们身后泪流满面,在风中瑟瑟发抖,引来路人围观。 师尊啊!你不能如此喜新厌旧啊啊啊啊啊! 北海,无涯之涯。 “瑶华映阙竟然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倒是我错看了他。” 夙九慵懒的斜躺在息泽挽的对面,桌上残局被他一手搅乱,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向着息泽挽炫耀,后者只笑不语,略带打量的眼神让夙九不自在的僵了身子,失算了,在这只狐狸面前太过得意忘形可是要吃亏的,想起某些不忍直视的黑历史,夙九心虚的掩唇轻咳。 “北海风大,当心闪了舌头。” 息泽挽递过一杯茶给夙九,瞥眼海镜里的师徒,眯了眯眼睛,真是刺眼呢。夙九被噎了一噎,傲娇的捧起茶砖头不想理会这个毒舌的老狐狸,息泽挽乐呵呵的捡了枚棋子随手一放。棋局已经恢复原貌,只是两人都无心于此,只得留着下次再续了。 “你说,麟瑶在打什么算盘?夕颜之死他不问,瑶华映阙的杀兄之仇他不理,却借着一个赌局将你和危城牵扯其中,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息泽挽摩挲指尖棋子,若有所思的看眼天边,水天相接的地方青白之色交错,这般景致也就只有他这北海看得到了,看得久了也是会感到厌烦的啊。 “怕什么,就算天塌了也不用你我去顶。对了,听说你见到明臣了,他近来如何?” 夙九满不在乎的把茶水递到唇边,抿了抿,有些嫌弃的皱眉,息泽挽泡茶的手艺已经不是时间可以挽救的了,亏得他修为不错,不然迟早被毒死。不过论起茶艺,明臣的手艺在三十三天可是无神能及的,只可惜这人看破红尘太过,一点都不像一个神,反而像是云游天下的散修。 即便如此,明臣也不会被小看了去,毕竟当初他可凭一己之力败了连同他在内的八位神,这威慑力非同小可啊。 换言之,这人是块绊脚石,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除,虽然他并不讨厌明臣。 “还是老样子,来得及时,避免了危城和瑶华映阙的正面交手,只是他的身上竟然会有倾天的神力波动,这点让我有些在意。” “的确,若是倾天与明臣联手,会麻烦许多,但也并非是无解之局。” 息泽挽看着夙九微蹙的眉,浅笑安慰着,起身走到夙九身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熟悉的熏香让息泽挽舒服的眯起眼,丝毫不在意夙九的僵硬,看来他家走失的宠物已经找到了。 “有解?怎么解?难道你要出手了?” “你高兴,有何不可!” 夙九闻言笑弯了眉眼,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人这么会说情话,只是,眼眸深处沉淀的一抹复杂暴露了最真实的情感,夙九知道他的心已经乱了。 天道之下,设计他的接班人,可是会牵扯罪孽的,息泽挽一向明哲保身,如今这番举动究竟是真心,还是有意为之…… 第十七阙 蝼蚁之恨 花十七初来乍到玩的太累,坐在厨房小凳上看瑶华映阙做松子糕竟然看的睡着了,等松子糕做好,厨房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过来围观二十四孝好师尊的,而导致这些的罪魁祸首睡的正香,厨房角落里累成狗的巫徒一身怨气,吓坏了不少师弟师妹们,不过这也不怨他,做了一天的小跟班不说,花十七几乎给所有人准备了礼物,却独独没有他的,这让他如何不委屈不怨念。 “七师兄,你没事吧?” 又不放心的小师弟凑上来关心,却被巫徒幽怨一眼看的后脊背发凉,忙不迭的退下了,今天的七师兄好吓人啊嘤嘤嘤! “巫徒,天阙阁卷土重来的消息,北阳的那些宗门名家应该得到消息了,这些日子你且不要理会他们的示好,等你的小师弟玩够了,再说那些。” “是~” 拉长的尾音在瑶华映阙淡淡扫过的一眼下禁声,看着自家偏心的师尊小心翼翼的抱起小师弟向外走去,巫徒撇嘴,脸上的笑容却多了几分真实,这样的师尊虽然偏心,但总好过那个冷冰冰没有人气的师尊要好很多,这一切都是小师弟的功劳啊。 “师尊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下去安排吧。” “是!” 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许多麻烦,巫徒虽然嫌弃但也不放在心上,那些人怎么比得上他家小师弟重要,他们老老实实最好,如果一定要整出些幺蛾子,坏了小师弟的好心情,他不介意用某些血腥的方法提醒那些老不死,天阙阁从来没有什么好脾气的人,而他的脾气已经是最好的了。 “可以和你谈谈吗?” 瑶华映阙抱着花十七被花葬影兄弟拦截在拐角处,花问海笑得温和上前接过瑶华映阙怀里的花十七,花葬影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对自家弟弟这个便宜师尊一直很好奇,逆天堕神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连雷劫都不放在眼里的堕神就有意思了。最重要的还是见到瑶华映阙的第一眼,花葬影就有预感,这个人对花十七的影响会超过他和问海,他担心的是瑶华映阙看花十七的眼神,他一直在花十七身上找寻什么,温柔宠溺都是假象,花葬影敢断言,瑶华映阙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我知道你很强,连天劫都不放在眼里,我们在你眼中等同蝼蚁,但你要知道蝼蚁多了也是会很麻烦的。问海的心魔出现的太过凑巧,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如果敢对十七做出什么事情,就算拼着魂飞魄散我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吾与他,岂是你等蝼蚁可比较的?” 瑶华映阙依然在笑,花葬影却已经半跪下去,苦苦支撑,这样的瑶华映阙是不曾在华十七面前出现过的,他的伪装一定是有目的的,花葬影苦笑,知道的再多也无法补全实力上的差距,他更清楚只要眼前这人动个念头,绝对可以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且不会留下一丝的痕迹。 “欺负一个小辈,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天光落下,一声不屑随之而来,一人逆光走来,轮廓分明,花葬影错愕的忘了反应,竟然是他! 青衫如故的男子缓步而来,花葬影只觉周身威压骤减,颓然的跪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天知道他的后背此刻已然被汗湿透了,看着来人花葬影苍白面色划过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这人不好好在无界之界陪着小三,跑这里来做什么,看他如何出丑的嘛! 恼羞成怒的花葬影别过头,不理来人,瑶华映阙一挑眉,笑着挥手,水榭亭台茶水糕点一应俱全,天道之下堕神不计其数,能不介意他堕神身份与他相交相知的好友寥寥无几,却有一人自始至终不曾变过。 “若不这般,等你主动现身可真要海枯石烂了。” 瑶华映阙单手扶起花葬影,好一个爱护小辈的师长,只那抹笑冷的没有温度,花葬影不屑嗤笑,这人变脸如此之快,不去做戏子真是屈才了。 “你知他与我那嫡亲的弟子关系匪浅,伤了他非卿知道了可是会难过的,作为一个爱护弟子的师尊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倾天走到水榭亭台,和瑶华映阙互相看着,天蓝色的长发编成了辫子侧垂在身前,一双桃花眼风情无限,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人的本质究竟有多么的薄情。 无心无情才可称得上神! “废话少说,吾见到明臣,他在包庇谁你可知道?” “知道。” “倾天,你可知天道之下,出了差错,必将神魂消散,你根基非凡自然无碍,拖累明臣你是认真的?” 倾天沉默,唇边笑意减去三分,心头微涩,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明臣与他亦师亦友,他们之间早已密不可分,可这逆天之事倾天百般阻挠,也没能阻止明臣插手其中,这是他心头一块疮疤,病痛已久不得医治。 “三百年前,已有许多无辜遭殃,倾天,你与明臣当真不该掺与进来的。” 又是一声劝慰,瑶华映阙恍惚看见帝祸陨落昆仑,拂昭怒烧九重阙,三十三天乌烟瘴气,杀得骨血之亲终生悔恨,一切仿佛还是昨日之事,可时光流水三百年的尘灰落满了桌案,笔墨纸间的血泪斑斑,如不亲眼见证又怎能感同身受? “你这无心的神竟也会懂得怜悯无辜,真是可笑至极!” 花葬影哼笑一声,望眼天边云卷云舒,瑶华映阙不置可否的没有反驳,倾天倒是多看了花葬影两眼,他家亲亲徒弟的哥哥果然不一般,这一趟他也不算白跑了。只是没有见到自家徒弟心心念念的小弟让他有些失望。 花问海抱着花十七回到房间时,花十七就已经醒了,凑巧的是他所在的房间窗户刚刚好看见水榭亭台的三人,有风扬起苍白发尾,花十七突然一句,让花问海愣在了那里,许久没有回过神。 “如果你要离开,带我一起走吧!” 第十八阙 真相如何 天光倾斜,昼夜无分的三十三天,少年模样的神趴伏在云泉旁边,一只手在泉水里轻轻拨动,荡出圈圈波纹,云泉之上,碧水天静静浮空,水幕之中包裹着的男子红衣白发,眼眸微合,将醒未醒。 阿瑶,你又在想他吗? 楚辞抱着披风往这里走来,三十三天的寒冷,即使是神也是难以承受的,无奈看着执着碧水天的麟瑶,楚辞眼眸之中满是宠溺,三十三天太过清冷,唯有与这人相伴时能让他感到些许的暖意。 “近来我总是梦到从前的事情,梦到大哥陪在身边,而我还只是一个小小孩子…” 闻言,楚辞眸光微沉,看来这三十三天的动荡已经开始了,竟然有人把他警告的话当做耳旁风,还把注意打到他所重视的这孩子身上身上,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他总会醒过来的。” “我知道的,他曾说三十三天太过清冷,舍不得让我一个人的,我都知道的…” 说了一半,麟瑶纵身跳进云泉,浑身湿透,却还是在期待什么,眼圈一红,麟瑶蹲下身子抱住自己,他的哥哥不会回来了,再不会责备他不爱惜自己了,虽有哽咽之意,双肩轻颤,却不见泪水落下,楚辞看的心疼,也无能为力。他的身份在这三十三天很尴尬,不曾修炼不曾渡劫只是因为爱弟心切的神一时兴起的举手之劳,从天而降的大运势让他白日飞升,作为侍官留在了三十三天。 “他从不失约,你莫难过。” 楚辞站在云泉边对麟瑶伸出手,麟瑶站起,跌撞的扑进楚辞怀里,手指用力的抓住楚辞的衣襟,心头坠了一块大石,沉重的让他不知所措,他真的只有这个人了。 神的寿命很长,但却也并非不死之神,天道无常,一场劫数陨落的神不计其数,这也是这三十三天的神口稳定的主要原因。只是这一次轮到他的兄长,那下一次是不是就轮到他了,该如何做麟瑶心中早有定数,可若他不在,楚辞真的可以撑起这三十三天吗? “若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不是询问的感叹让楚辞心头一紧,麟瑶走出云泉就被楚辞用力抱住,仿佛只要松手这人便会消失不见了,他隐约猜到如何做能抵消大劫,可那方法太过残忍霸道,痛苦至极,只要一想到就忍不住的浑身战栗。 这个孩子怎么能承受的了! “你不会死!” “你若出事,我定要这三十三天为你陪葬!” 楚辞说着,温顺的眉眼已然有了戾气,麟瑶靠在他的怀里没有再说什么,眼角余光暼见这静谧时光的后面,两人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隐有分裂趋向… 从碧水天回来的麟瑶精神不太好,任由楚辞替他擦干头发和湿漉漉的身体,清洁的法术最是简单,可麟瑶更喜欢被温柔对待的感觉,兄长离开以后,他独自在这三十三天度过了无比漫长的岁月,却只有楚辞自始至终的陪在他身边。 “我会护着你,即使我不在,也会为你安排好一切,至少不会如我和兄长那般无可奈何…” 明臣在麟瑶走后出现在云泉边,抬头望着水幕之中的男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麟瑶一心恨着天道,定会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功亏一篑的代价他们谁都付不起,只不知那人要是看到如今至亲这般模样,是否会有些许悔意…… 水榭亭台,倾天有所感的看眼天边,瑶华映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水相接的地方似乎有人,霞光万丈的披落在那人身上,熟悉的眉眼让倾天蹙眉,然而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花十七的房间,房间整洁如新全然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瑶华映阙看清那人,微愣一瞬,垂下眼眸继续喝茶,花葬影故作不知的捏起一块千层糕,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些,心中却是在思量问海是否已经成功带走十七了。 他们约好借此机会让花十七离开瑶华映阙的身边,断了这师徒情,实际上花问海到达北阳的第一天,息泽挽就已经与他联系了,并且答应帮助他们遮掩天机 ,收留花十七,花葬影心知此事必然要有一个留下来的拖延时间,倾天的到来是一个变数,也是一个转机,而这些花葬影现在还不知道。 “息泽挽!” 耳边传来明臣怒声,倾天微讶,在他的记忆里,明臣从未如此怒过,即便是诸神大劫也未曾有如此大的情绪起伏,除非…… “他知道了!” 一声漠然,倾天来不及和瑶华映阙道别,人已经消失在房间里,明臣站在云泉里,半个身体泡在水里,低垂着头看水面倒影。 “拂昭陨落是你所为?” “是!” “他视你如亲,不敢疏忽分毫,却不想悉心照料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连畜生都不如的孽障!” “那又如何,死无对证,你不能对我出手,不然小瑶瑶会很难过的。” “你!” “与其替古人担忧,你不妨担心自己,帝祸,你可有想过如果你死了,小阿瑶该怎么办?” “你敢动他,我定不饶你!” “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认真呢,你说是吧…” 画面到此为止,明臣揉着眉心努力的不让自己失控,他也怀疑过拂昭帝祸的陨落没那么简单,可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真相,看到的唇语总归不如听到的完整,息泽挽看向帝祸身后说出的名字明臣没有看到,可联系帝祸身陨之后,夕颜的反常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三十三天的诸神都知道夙兰宸对夕颜的执着,而他们恰好是由拂昭和帝祸带大的,对他们的依赖也比其他人更多一些,如果夙兰宸丧心病狂的想把夕颜困锁在身边,那么弑父杀兄他也是干的出来的。 “我只问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听到身后脚步声,明臣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不是不想见而是不能见,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倾天。 第一次,明臣心有侥幸的告诉自己,也许是他想多了! 第十九阙 明修栈道 北海,无涯之涯。 花十七躲在花问海的怀里昏昏欲睡,他的精神并不好,海风不时的吹过他的侧脸,带着海水的咸涩味道,是一种名为熟悉的感觉。 息泽挽早已等待多时,茶水都凉透了,拜师礼都落了灰,却迟迟不见花问海,三十三天明臣的那一声他倒是听见了,对此,息泽挽并不想解释什么,天道之下即使是神也会有难言之隐,留下线索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被误解也没关系,息泽挽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上真与假并不是因着自己,而是看他人的信任,信任与否决定了真假与否的正确姿势。 “恭喜,你赢了。” 花问海天赋不错,可是游泳潜水他也不过是一个肉体凡胎,到了中途他就坚持不下去了,呛了水晕过去,只是花十七的乾坤借里有避水珠,这个人才避免被溺死,红衣白发故友来访,措手不及的息泽挽眨了眨眼,细细想来上次见面还是帝祸陨落,夕颜来问罪差点让他给帝祸陪葬,可真的是千钧一发啊! “我要见他!” 红衣白发的花十七变成了夕颜,这一次,他为了夙愿而来,息泽挽唇角弯了弯,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在夕颜路过他身边时接过了昏迷的花问海,他的徒弟命不好,有这么一个弟弟想要长寿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其他了。 不过祸福相依,到底如何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更清楚。 夺舍青龙被火凤烧伤让本就残缺的神魂面临溃散,故而重新回到息泽挽准备好的孩童身体也仍是虚弱的紧,看到花十七近来,夙兰宸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不会改变,无论花十七变成什么样,他都会找到他,认出他。 “夙兰宸,赌约作废吧。” 夕颜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夙兰宸,一双眸子再不复先前的灵动,仿若一潭死水枯寂,没有一丝生气,夙兰宸莫名觉得心慌,身体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却无法挣脱出来,身体先于大脑的反应,顾不得正在调息的关键时刻,扑倒床边,一双小手死死的抓住了夕颜的衣袖,只定定的看着,也不说话。 “当年帝祸兄长已经答应你我之事,拂昭兄长也说待大劫过去,九州安宁,便允了我和你同游九州。” “我从未怀疑过你,所以,即使我可以去看,也没有发现真相。” “我心悦你不假,可你利用我也是真,害我家破人亡,再无颜面回去三十三天!” “夙兰宸,你的爱我真的不想要了,可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 夕颜闭上眼依稀看到两位至亲兄昔日关怀模样,心中更是煎熬,他的爱和恨太乱,已经分不清了,稳了稳情绪才继续说下去,他说的很慢,每一字每一句说的格外清楚,夙兰宸眼眸里波光流转,他似乎也记起来。 “所以,我要你活下去,活的长长久久,背负我因你而湮灭的神魂,生生世世求而不得,纵然相见不得善始善终!” 夕颜温柔的像是在情人耳边软语,可说的话却是淬了毒的刀锋,一刀一刀的割在夙兰宸心头最柔软的地方,鲜红色的血染红了看不见的地方,夙兰宸白嫩的小手更加用力的抓着夕颜的衣袖,眉心殷红,眼中满是煞气。 “你敢!” 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夕颜偏过头,唇边一抹笑薄凉讽刺,他自诞生便是被帝祸拂昭等诸神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更是一句重话都不曾有人对他说过,可偏偏一个夙兰宸让他爱到了骨子里,忘记了他也曾骄傲的睥睨天地,当真是情爱误神啊! “夙兰宸,你欠下的,我替你还,此后,我们再不相欠了!” 夕颜说着抬手按在夙兰宸双眼,他的身后夕颜花绽放一瞬,然后凋零,夕颜没有给夙兰宸机会,看着软倒在床上的小小孩童,夕颜突然笑了,属于花十七的少年身躯向后倒去,息泽挽接的及时才没让这孩子摔了,在看床边时已经没有了夕颜的身影,这次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了,应该再也见不到了吧! 三十三天,云泉之中,夕颜静静的漂浮在云泉水面上,他的白发很长,几乎铺满了云泉,明臣因着他的出现错愕的忘了反应,夕颜回头展颜一笑,明臣似乎看到了昔日的三十三天开满了夕颜花的景色,无奈一笑,眸中却沉了七分暗色。 “明臣兄长,帝祸兄长与拂昭兄长的神魂转世我已经见过了,还望明臣兄长照拂一二,千余年后自有机缘。” “我知晓的,你安心便可!”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明臣一如当年的宠溺笑容,送走了夕颜,倾天来的时候只看到明臣双手捧着夕颜花,眼角有细碎的水光。默了半晌,倾天走过去,从身后拥住明臣,他只希望他的明臣不要那么难过。 “莫难过了,夕颜花朝生夕死,这是他的天命。” “天命所归吗?倾天,你还没有回答我,可与你有关?” “没有!” “我信!” 一个问的斩钉截铁,一个答的干脆利落,一阵风来,夕颜花随风而去,落在云泉,沉入水下,再不见踪影。 瑶华映阙起身离开,花葬影坐在那里,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抬手摸了摸,指尖湿了许多,这是怎么了? 花问海做了一个梦,入目所见是白色的花海,花藤编织的秋千随风而动,花十七坐在秋千上正看着他。 “十七?是你吗?” 花问海踏出一步,花十七仿佛离他又远了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花问海往前跑去,却是如何也追不上了,眼睁睁看着花十七消失在视线里,耳边花十七的声音还在继续。 “哥哥,对不起…” “哥哥,原谅我吧…” “哥哥,再见!” 花问海停下来,看着血色一点一点的蔓延过来,他抬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十七……” 一声喃喃,梦中人不知噩梦成真,却是故人辞别,再无相见之日! 第二十阙 暗度陈仓 花十七在玉床上睡的安稳,玉石有养魂的功效,息泽挽在玉床周围下了禁制,防止花十七不稳的魂魄离散,从密室里走出来,看到雕花大床上一大一小还在睡着,走进一看唏嘘不已。 夕颜到底是心软了,以执念凝聚成人形,哪怕只有短短几年,也想着予了夙兰宸的一个心愿,不知天上何蹉跎,只羡人间芳菲雪。看着几分熟悉的眉眼,息泽挽想了想,一挥衣袖,两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被他送去了某个偏僻地方,既然想要相依为命,他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师尊,我弟弟呢?!” 花问海衣衫不整的跑出房间,看到息泽挽就急切的询问起来,息泽挽看他光着脚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出来,眼中笑意更浓,花问海重情义对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执念的人才好控制。 “他魂魄不稳,需要好生调养,你不必担心,担心也没用,你修为不够,帮不到他的。” “弟子知道了,回去就闭关修炼!” 息泽挽的话真假掺半,可花问海也清楚,有一点息泽挽没说错,他太弱了,深深看一眼息泽挽身后紧闭的房门,花问海按耐心中不安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现在的他不能违背师命,毕竟十七还在息泽挽手里,如此想着花问海修炼更是拼命。 花葬影等了一天一夜,等到倾天带了明臣回来,许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花葬影起身走到明臣身前挡住他的去路,一撩衣袍双膝跪地,声音沙哑却不失坚定的顺道。 “师尊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说完还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这下子就真的是强买强卖的买卖了,明臣看着花葬影,半分讶色都没有,走前一步扶起花葬影,在倾天不赞同的眼光下收了这个徒弟。 “你根基不凡,随我回未雨绸缪静心修炼,假以时日定然成就非凡!” “你可愿意?” 明臣说完有问了一句,他从不愿强迫别人,这人与他的机缘很是巧合,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有了收徒弟的念头。 “弟子愿意!” 花葬影犹豫再三才答应下来,十七那边有花问海照顾,他是可以安心修炼,不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他该如何保护他的弟弟花十七! 明臣带着花葬影走了,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他竟然想走回未雨绸缪,真是傻的可爱,能忘记自己是神的身份,真搞不懂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突然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感兴趣了。” 花非卿抱着一摞古籍出现在倾天身后,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话,倾天回头看到自家徒弟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拉着人回去了自己的府邸, 初春时节,天空落下了雪花,只是许多人没有心情看景了。 瑶华映阙停下手中画笔,思量片刻,画瞳点睛,即便再如何的画技,也画不出画中人本体千分之一的神采。 “今年的大雪,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 第二十一阙 问罪 北阳,地海之下,血海无边,女子红发红眸一身红衣妖娆诡魅,坐在礁石上,白皙的小腿泡在血海里,好不惬意,她身后长长的镰刀漂浮在半空,刀头的骷髅泛着诡异的红光,这一切看上去异常的恐怖,在瑶华映阙看来,不过一些障眼法而已。 能让他的小徒弟托付身后事的又岂是泛泛之辈! “哟,今儿个什么日子,吹的什么风,竟然把你吹来了。” 女子看到血海尽头缓步而来的瑶华映阙,痴痴笑了起来,她的手腕和脚踝都用穿着红绳的铃铛系着,举手抬足便是清脆响声,瑶华映阙面色微变,脚下快走几步,到了女子身前盯着那首饰看,样式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当初小徒弟生辰,正是他亲自绘图制作,怎么会看错! “罪臣,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瑶华映阙也只是从他人口中听说小徒弟的死讯,那时他渡劫失败被封印在昆仑山脉,也只看到小徒弟重伤,并不知晓死因。 不久之前他感受到小徒弟的魂魄有溃散的迹象,补魂一说更是要知道补魂者生前经历,残魂去向,会有这样的感应该是夕颜离开了,失去了神的庇佑本就强行凝聚的魂魄更是岌岌可危了。故而他来了这里,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蛛丝马迹都表明小徒弟的死绝不会那样简单! “告诉你?哼,我凭什么告诉你!就算我告诉你了,你又能如何?替他报仇吗?映阙,算了罢,那人你惹不起,更是你舍不得的人,何必自找苦吃呢?” 罪臣一脸嫌恶的看向瑶华映阙,要不是这人的优柔寡断和不信任,阿骨他怎么会那么狼狈,明明是天之骄子,却不知着了什么魔,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人自毁前程,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何其悲哀! “我耐心有限,我来是为了救他。” 瑶华映阙耐心解释,可罪臣并不领情,血海是她的地盘,即使她伤势未愈,想来瑶华映阙未必会比他好到哪里,就算真打起来,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你毁了他还不够吗?还要再毁一个无辜的孩子吗?你到底在想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就算你找到他的残魂寄养在那孩子体内,以魂养魂,他也回不来了,他死了!魂飞魄散再没有复生的机会了!” “闭嘴!” 瑶华映阙沉下眼,本该无悲无喜的神在此时犹如被触碰了逆鳞的龙,周身狂暴的气息令脚下的血海开始翻涌起来,罪臣眯着眼去看,她能感觉到血海深处那孩子在不安,镰刀横躺在身前,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镰刀上每一个细小纹路,动作温柔的仿佛在轻抚自己的孩子,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镰刀有灵,轻轻低吟,似是在回应罪臣一般。 笑意更浓,罪臣缓缓站起身子,赤裸着双足踩在血海上,如履平地一般,细细想来,她的镰刀已经有几百年没饮过血了,瑶华映阙也不多言,铭刻入手一瞬,天地骤然失色。 神器出,风云变,诸神决,祸苍生! 第二十二阙 茕茕孑立 死神镰刀斩破虚空,先发制人,血海掀起滔天风浪,瑶华映阙铭刻高举,天地一分为二,血海之上莲花绽放,淡淡莲香沁人心脾,罪臣面色一变,斩空一瞬,却是收敛了七分狠厉,莲花是那孩子心爱之物,她既爱屋及乌又怎么舍得伤了一二,说到底她纵然堕神成阙,仍会因为心头恻隐落於下风。 “把他交出来,你知道,我不想伤你。” 瑶华映阙因为罪臣心有顾虑从而无所畏惧,铭刻剑下,招招见血,不多时罪臣已经是满身血痕,却苦苦支撑不愿退让半步,唇边溢出苦笑,那孩子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没有劝阻她,再看向瑶华映阙的眼神,多了些许的怜悯,这人荣辱加身过,也曾孑然一身,怎的就是不明白呢。 “几百年不见,这些龌龊伎俩你倒是学得不错。” “自他离开,我就在想,这世上的阴谋诡计若是我早些学会,不那么自持清高,或许他不会落得那个结局。” 罪臣默然,是啊,这人怎么会不明白了,现在只怕是太明白而变得极端起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有趣,真是有趣,罪臣松开了镰刀斩空,火红色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入血海之中,红色的眼眸里隐约有孩童的影子,但顷刻间被大火吞噬,瑶华映阙皱眉,这女人疯了不成! “以身献祭,天地不容!罪臣,你这又是何苦!” 罪臣漂浮在血海之上,手腕和脚踝不知何时多出了伤口,鲜血染红了精致的银铃链子,她的笑容肆意张扬,生命的气息彷如绽放的花朵,快速的流逝着。 “可惜,血海是没有雪的,我看到你肩头的雪花了,不能陪那孩子站在天空下看着大雪落下,真是遗憾呢。” 鲜艳到刺目的红色消失在视线里,白发苍苍的罪臣抓着自己的镰刀,支撑着不让自己沉进血海,她抬手指了指瑶华映阙的身后,那里小小孩童正看着这一切,漆黑的双眸通透干净,瑶华映阙心头一震,铭刻剑消失在手里,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孩子拥进怀里,终于找到了,他这样想着,却没有再回头看一眼笑容古怪的罪臣。 “多谢!” 直到离开,瑶华映阙把那孩子紧紧护在怀里,罪臣连最后一眼都没见到,倒是她的身后,与那孩子一般大小的孩子笑容戏谑的站在那里,他走上前走到罪臣面前,轻轻拥抱她,亲吻她苍白色的发丝,难得的温柔,罪臣闭上眼,消逝的生命力正在被吸收,也罢也罢,这样的结果也不错。 “你好好休息,我发誓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困倦席卷而来,罪臣就这样睡着了,她的唇边还有着笑意,如果有这孩子她也是可以安心的休息了,瑶华映阙,诸神啊,你们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这些吧,我会在地狱等着你们,看着你们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万劫不复! “晚安,姐姐!” 孩子目送罪臣沉进血海,小手抓住镰刀斩空,垂下眼眸,看不出是悲是恨…… 第二十三阙 打家劫舍 北阳的天塌了,在瑶华映阙的身后天地交接,生灵涂炭,血海翻涌着吞噬生命,那些村庄城镇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不见,这些也没有拦住瑶华映阙离开的急切,他怀里的小小孩子越来越虚弱,倾尽一身修为争取来的这一刻钟有多珍贵不说,瑶华映阙根基受损,不调养个百年怕是难以恢复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危城从云海里走出来,居高临下的俯视下方的天塌水倾,淡漠的神淡漠的眼,蝼蚁怎会引起神的情绪波动,只是,这般大的业孽强加在瑶华映阙身上,他到底是舍不得的! 抬手间,宽大的袖子无风自舞,枉死的冤魂怨念愤怒的咆哮嘶吼,凄厉声音被封锁在这小小方寸,瑶华映阙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危城下意识攥指成圈,多少的魂魄灰飞烟灭,再不留下痕迹,象征业孽的纹络爬上危城的手臂,在他的锁骨上安定下来,烧灼神魂的痛很陌生,危城看眼瑶华映阙离开的方向,有些恍惚。 那时候,你是不是也有这般的疼痛呢… “师尊……” 花十七似是被魇住了,在玉床上不安分的挣扎着,息泽挽无奈只能守在玉床边,这祖宗可不能在他这里出事,他还没有要一统三十三天的野心,别的不说,护短的神可都是小心眼的,一个不小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北海,无涯之涯边界。 “是禁制,怎么办?” 巫徒摸了水幕的外壁一把,略带嫌弃的看眼湿了的袖口,他不喜欢有水的地方,要不是为了小师弟他才不会来这里! “师尊只说一个时辰内带回小师弟,其他的酌情处理……” 一叶孤帆话音未落,纳兰珏已经在水幕外壁上开了一个口子,巫徒不留痕迹的往大师兄身后藏了藏,自从小师弟不见了,纳兰珏就不言不语的狂飙冷气,看得出来,他这个师姐是真的生气呢! 想着,巫徒也冷下眉眼,敢动他们失而复得的小师弟,就算是神也不可饶恕,打不过可以拆家啊!师尊说过无涯之涯里好东西不少,等下多收集些回去哄小师弟,至于其他的,烧不了有点可惜。 人界有句老话叫打砸烧,打不过,烧不得,那他砸总可以的吧! 在密室的息泽挽心有所感的掐指一算,略心疼的咬牙切齿,却还要稳定自己的心神不能出任何的岔子,现在的花十七是最敏感的,些微的情绪起伏都会影响到他。 俗话说得好,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等个百八十年再秋后算账什么的,息泽挽想这个耐心他还是有的。 花问海被安排在无涯之涯最深处的地方修炼,不要说无涯之涯被拆了,就算是整个北海被掀翻了,也不会影响到他,此时也不过是因着微弱的血脉感觉到花十七的情况,虽然虚弱好在稳定。 “巫徒,你去收小师弟的玩具,大师兄和我去会一会这个传说中与世无争的神!” 纳兰珏话音方落,巫徒和一叶孤帆很有默契的闭嘴没有丝毫疑问和反驳的话,总觉得师妹、师姐今天格外凶残啊! 第二十四阙 泥沼之中 无涯之涯,昼夜难分,黄昏之境,铭刻永恒。 无涯之涯的来历一叶孤帆也是有所耳闻的,可到底是眼见为实,亲眼所见才知传说不假,砸了到底是可惜了,纳兰珏瞥他一眼,一叶孤帆默不作声退后两步,今天的师妹不能惹,惹了就死定了。 “也不知道小师弟被藏到哪里去了,时间紧迫,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这里!” 一叶孤帆这番话是真的出自肺腑,他们已经转了第三圈了,莫说师妹沉不住气,他也是没耐心了,两人对视一眼,纳兰珏一步踏出,人已经站在半空,冷眼扫视一周,眼角流光纹络一闪而过,扬手落下,银白色泽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黄昏都成了白昼,照的一片通亮,正在搜刮的巫徒歪头看了一眼,秉着能拿走不留下的风格低头又忙碌起来。 一叶孤帆看的皱眉,他怎得不知自家师妹竟有了如此实力,想来也不算奇怪,瑶华映阙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徒弟,谁敢欺负了去,故而师兄弟互相切磋的时候,纳兰珏就捧着一本厚重的古籍慢条斯理的翻阅着,久而久之,也就忽略了纳兰珏也是同他们一起修炼过来的。 “息泽挽,有种的就滚出来,没种就缩在你的乌龟壳里,一辈子都别出来了!” “嘶!” 一叶孤帆抽了一口冷气,被自家这个看似温柔师妹一句话噎的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这么彪悍,师妹你真的能嫁出去吗?不管一叶孤帆此时内心如何复杂,密室里的息泽挽嘴角抽了再抽,一再的告诫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不能坏了大事,手掌贴在花十七额头,将那些情感一点一滴的抽离出来,等到完成这一切,纳兰珏已经站在了密室外面。 息泽挽笑眯起眼,想着这年头的小辈都不懂尊师重道了,他出手教训一二算不得以大欺小吧! 三十三天,麟瑶坐在神位上,已经褪去了稚嫩,因为帝祸的陨落,天道选择了他,而他在不久前才接受了天道的馈赠,修为突飞猛进,成为了新的天地之主,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麟瑶看着自己圆润的指甲,唇边带笑,息泽挽既然出手了,那就让他牵扯的更加彻底一点,不知道看到夙九,他会不会感动的痛苦流泪呢? 夙九泡在温泉里很是享受的舒展着身体,一股莫名寒意让他从头冷到脚,想来是他错觉了吧。自从息泽挽说要帮他,他的日子比之从前滋润不少,虽然说是危城设计了他和息泽挽不清不楚,到那个人是真心的在维护他的。 “因果秩序已乱,只要不伤及因果中人,想来不会出事的……” 自我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天地又是一声悲鸣,继血海天塌地陷后,无涯之涯很荣幸的步了后尘,夙九心头一跳,莫名恐慌让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裹了一件外衫直奔无涯之涯而去。 “息泽挽,你太过自大,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给我也算不得多丢脸的事!” 灰头土脸的息泽挽指尖轻颤,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其他,他的脸上仍是带笑,笑意森寒的看着纳兰珏,是他失算了,对花十七出手的反噬竟然让他连一个小辈都打不过,这次怕是要被夙九笑话了… “这个人只能输给我,你算什么!” 第二十五阙 无言一诺 沉寂了不知多久的无涯之涯的黄昏在这一日迎来了破晓,夙九只穿了一件红袍,踏空而来,他的身后万道霞光照射下来,硬是将息泽挽眼中的暮色黄昏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御风而来,长发凌乱,颇有些狼狈的夙九的影子。 “你带小师弟离开,这里交给我。” 纳兰珏似是抱着某种一叶孤帆不愿深究的决心,一步踏出,空间骤然被撕裂,通体漆黑的利爪与她的双手合二为一,弑神器从来不被限制,息泽挽难得沉了面色,是他失算了。 “纳兰珏,他没有告诉过你,弑神认主的代价吗?” 息泽挽试图扰乱纳兰珏的心神,他比夙九更清楚虎爪的厉害,上古兽神遗骸炼制的魂骨除了弑神,最主要的被伤到的神伤口不会痊愈,神魂也会随之产生残缺,除非杀了魂骨之主,否则至死难休。 “你都可以不顾业孽插手因果,区区代价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纳兰珏看着一叶孤帆偷走了花十七,待他走远才缓缓开口,声音空灵惑人心神,夙九凤眼一瞪,站在息泽挽身前竟是维护之意,息泽挽咳出一口血痰,眸光幽深的看眼三十三天的地方,怎的就那么巧合被天道发现,反噬加倍,若不然一个纳兰珏怎么能伤了他! “大言不惭,不过蝼蚁,也敢与神争辉!” 夙九丝毫没把纳兰珏放在心上,他只知道这人伤了不该伤的人,势必要同他一战的。 “大言不惭的是谁?你可别搞错了。” 纳兰珏唇边笑意愈发寒凉,纤纤十指藏在利爪之中,一颗心疼得厉害,她的小师弟已经那般了,这人怎么可以对他出手,日后大错铸成,她的小师弟该如何承受? “唇齿之争,落了下风,你还不够资格与我一战!” 夙九敏感的感觉到息泽挽的糟糕情况,有意离开,纳兰珏只笑不语,一双虎爪虚虚一划,夙九不可置信的看着被断掉的头发,这人怎么变的这么厉害了,他的灵力护体都不管用了。 “今天,你们就都下来吧!” 纳兰珏轻叹一声,人随风势,逼杀至夙九身前,息泽挽抬手一挡,堪堪躲过一招,暗恼想瑶华映阙这个疯子,连徒弟的性命都不要了,就为了报复他当年所为,真是不知所谓! “不宜拖战,我们走!” 息泽挽在纳兰珏冲上来的瞬间以身为盾,硬抗一招,后背顿时鲜血淋漓,息泽挽眸光阴狠的想,让他受了伤,这笔账他总是要讨回来的! 抱着夙九纵身远去,纳兰珏看着两人离开也不急着追,只沉默的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虎爪化作飞灰随风扬,纤纤十指骨肉分离,溃烂的不成样子,都说十指连心,可这钻心疼痛又怎么敌得过那愧疚之情。 “对不起,原谅我…” 纳兰珏落到地上,虚弱的跪倒下去,她朝着一叶孤帆离开的方向低声呢喃,泪水从她清丽的脸上划落,咂落尘埃。 都说人是自私的,神又何尝不是,且神的自私比人还要更加的彻底…… 据说,神是没有心的…… 第二十六阙 魂梦一缕 锦衣蹁跹,雾影迷踪,沉浮之际,有人轻叹,不知为何,不知谁人,只心头萦绕一抹爱恨,难以言书! ——与君书 初春的夜雨夹杂着落雪,一叶孤帆站在屋檐下伸手去接,衣袖湿了一片,也没有留下一片落雪,近三百年的与世隔绝,他不知初春时节的雨雪是否正常,纳兰珏伤势不轻,他回去寻时,被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吓到了。 说来也是可笑,三百年前他随师尊大战修真界,杀了多少人,见过多少残尸断臂,却都不如这一次来的触目惊心,即使昏迷了,纳兰珏仍是梦魇着喊着花十七的名字,不过几个月的相处,他们竟是假戏成真,已然放不下这个小师弟了。 “这世上,最好的养魂之法便是以生魂养之!” 在意识之海沉浮着的花十七是清醒的,或者说自始至终他都是清醒的,现在不过是断断续续的记忆更加完整了,可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花问海救了他,让他活下来,却没有教过他要怎么活下去,被宠爱也好,被当成容器利用也罢,这一切正真实的发生着,可花十七并没有感觉不妥,即使他也是无辜的,那又怎么样呢? 呵,生与死,这最简单的事都由不得自己,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若他不曾诞生于世,许这时间会少了许多恩怨。这个念头一出,花十七的意识之海掀起波澜,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挣扎,也许他只是不甘心吧,那亏欠的许多,没有兑现的诺言,纵然他继承了神的记忆,但他到底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有着自己的私心,涣散的双眸重新凝聚神采,纯粹的紫色蔓延了整片的意识之海,唯独花十七脚下一片干净,花海之上夕颜花在海面上虚虚绽放,花苞之中的小小孩子蜷缩成一团,陌生的人,陌生的眉眼,花十七蹲下身看着自己的倒影,半晌才站直身体,赤裸白皙的双足从花海上踩踏而过,带刺的根茎扎进肉里,他似是毫无知觉,任凭血水成了这些花儿的养分。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出去,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会陪着你的,在这片花海陪你一起沉睡!” 话不说绝对,花十七是见过夙兰宸的,所以他不会轻易言说,他们之间早已经不是一句爱恨就能说分明的,无边无际的寒冷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边缘开始冻结,花十七踏出一步,将自己推进了花苞之中,方才那句故人断言,他自是知道该如何做的,是了啊,这世上没有比以魂养魂更好的办法了,虽然这不外乎于一命换一命! “别等了,再等也没有意义。” 纳兰珏双手被裹成球,长发未束披了一件蓑衣从雨中走来,看上去颇有些滑稽,可一叶孤帆却笑不出来,双拳用力那力道用的大,指甲都断了手掌也不见伤痕,半神之躯又怎是寻常的肉体凡胎能比,想要伤了何其之难! “我总要等他平安的。” 一叶孤帆的话让纳兰珏沉默,这人从前不是这样的,小师弟的死真的改变了许多人,想到这里,纳兰珏低头看向双手,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她自己何尝不是改变了许多。 “我陪你一起吧,反正是睡不着的。” 纳兰珏想到自己的改变,才突然意识到她已经记不大清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了,一朵雪花被吹落在纳兰珏的鼻尖,眼前又是旧景,少年故作风流弯指刮了她的鼻子,眉眼却变成了花十七的稚嫩模样,只听清清脆脆的一声“师姐!”,纳兰珏闭了闭眼,忍下了心头那尖锐的疼痛,事已至此,他们早就没了选择! 第二十七阙 与君 、 又是一年花期正好,小小的白色荼靡开满了庭院,深深浅浅的花浪一眼看去,恍若冬季落雪,第五个春末夏初的时节,顶着七重楼名头的天阙阁算是正式在修真界站稳了脚跟,前来阿谀奉承想要结盟的人来了一轮又一轮,巫徒乾坤借里的奇珍异宝换了一批又一批,一叶孤帆的修为涨了又涨,如今也算的上是半神,纳兰珏的藏书楼满了一个又一个,可这一切都比不的小庭院里师徒二人的风吹草动。 “师尊,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花十七在宣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另一个名字,看了一会抓起两张纸跑到院子里在树下乘凉的瑶华映阙身边,有些委屈的憋着嘴,师兄师姐们都有名字,梦里面的那个人也有名字,为什么只有他有名无字。 “谁说没有的,来,我写给你看。” 瑶华映阙不动声色的把写着夙兰宸的那张纸抽走,揉揉花十七的脑袋,微坐直了身子,拉过他的手在掌心以指代笔划写着,他并不希望花十七会用到这个字,但他也清楚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与其胡乱猜疑,不如由他坦白告知。 “敛魂,葬骨,这便是你的字。” 短短一句话,似有千斤重压在花十七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他在抗拒什么,对上瑶华映阙带笑的眸子,花十七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他不喜欢这样的师尊,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抬脚的瞬间花十七已经扑进瑶华映阙的怀里。 “唔!痛!” 花十七捂着鼻子泪眼汪汪的从师尊怀里抬头,无声控诉,瑶华映阙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笑弯了唇,看着花十七可怜兮兮的小表情,瑶华映阙伸手捏了捏花十七的鼻子,仿佛在确认什么一样,好半天才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拍了拍花十七的头。 “没事没事,是师尊的错,都怪师尊的胸膛太硬,碰了我家十七的鼻子,师尊以后一定多吃些,让自己胖一点,肉肉软软的再给十七撞。” 说到后来瑶华映阙自己都觉得太宠这个小徒弟了,花十七赌气的一口咬住师尊的袖子,用力磨牙,这一幕刚好让端着药膳进来的纳兰珏撞见,一身天蓝长裙,走动间环佩叮咚,长发简单地盘在脑后,一根碧玉簪戴在脑后让人眼前一亮。 “属狗儿的,怎么什么都咬,师尊的衣服可都被你咬坏了,等下师姐要缝补衣服,可就不能陪你玩了。” 花十七看见纳兰珏立刻就放弃了自家师尊的袖子,几步小跑到纳兰珏身后,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逗得纳兰珏险些笑岔了气,瑶华映阙起身掸了身上的落叶,似笑非笑的看眼纳兰珏,他怎的不知道楼中如今已经穷到这个地步,连他一件袍子都要缝缝补补穿了又穿。 “好了好了,我煮了汤给你暖身子,去屋里坐吧。” 纳兰珏视而不见自家师尊的暗示,和花十七进了屋子,瑶华映阙摸摸鼻子,他这好像是被嫌弃了…… 名字的事情花十七没有再提起,他乖巧的喝完了纳兰珏带来的汤,然后躺到床上,听着纳兰珏哼唱的歌谣闭眼睡觉。等到声音听不见了,花十七睁开眼,纳兰珏倚靠在床边已经睡着了,花十七小心翼翼的翻身下床,给纳兰珏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出了院子。 花十七站在墙下思考怎么翻墙出去,手腕上露出极细的银链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亮,花十七皱眉,手往袖子里拢了拢,眼角瞥到墙角处的石砖有些凹凸,勉强可以支撑他爬上去,墙的另一边是不一样的世界,嘈杂的声音让花十七一时有些不适应,差一点就缩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哟!” 循声看去,花十七盯着那一串串又红又大的冰糖葫芦咽了咽口水,他突然很想吃,跳下去的时候花十七还不忘捂住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子,这是他攒下来的压岁钱,师尊说外面的世界离不开这种俗气的东西,花十七一路小跑到卖糖葫芦的小摊贩前,从袋子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小贩。 “我都要了!” 如此财大气粗的客人小贩自然是喜欢的,收好金叶子,临走前还不忘提醒花十七,财不外露,要小心些,吃的痛快的花十七一个劲地点头,他想师尊的话也不尽然是对的,外面也是有好人的,抱着冰糖葫芦边走边吃的花十七没看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正盯着他,只一门心思的扑在吃上。 五年时间,他的样貌几乎是没怎么变的,却也是长大了些,十七八岁的少年发育快,走在闹市中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富少爷偷跑出来玩的。花十七长的精致,那是一种干净的感觉,硬是把许多的女子都比了下去,有心怀不轨的地痞流氓一路尾随的跟在他身后,伺机而动。 “求求你,救救他吧,求求你了,救救他,我求求你们了……”穿着破烂的小乞丐跪在街上苦苦哀求,膝盖都跪的麻木了,一张小脸脏兮兮的,他搂着已经僵硬的乞丐,麻木的恳求来往的人,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更不会有人愿意脏了手来帮他,也许再过不久,他也要被饿死了。 “你求我,我救你,好不好?”就在小乞丐绝望的时候,抱着冰糖葫芦的花十七站在他面前,那样干净的人就这么直接的闯进了他的视线,看到了他最狼狈的样子,花十七不知道小乞丐在想什么,吃完最后一个冰糖葫芦,他蹲下身,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他记得五年前刚醒过来学习走步的时候,师尊就是这样做的。 “我求你!” 小乞丐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反应,脏兮兮的小手抓住花十七干净的手,生怕这人会反悔一走了之,花十七笑了,牵着小乞丐去找客栈,两人谁都没有注意那具凉透的乞丐尸体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便消失不见了。 跟在花十七身后的小乞丐看着两人牵在一起得手,心头有些甜滋滋的,仿佛他们之间本该如此,可事实是他们素未谋面,那时候的小乞丐就想他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他也要让这人也求他,这样他们就可以互相亏欠,他就有理由赖在这个人身边了…… 第二十八阙 临江仙·旧时书 浔阳江,华灯初上,夜醉阑珊,游湖画舫往来江上,看得人眼花缭乱,花十七看花了眼,一双眸子比星辰还要璀璨三分,随着人潮挤来挤去,等好容易挤了出来,才发现找不到回去客栈的路了。 “哟,美人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是不是走丢了?” 锦衣公子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只一张嘴就坏了这幅皮囊的文雅,花十七不知道自己被调戏了,只是皱眉看着这个人,他不喜欢这人的眼神,很恶心,垂下的眸子闪过一抹厌恶,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觉的弯曲了几下,想着小乞丐还在客栈等他回去,花十七忍下了想要揍飞这人的冲动,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夜深风大,不如我送美人回去吧。” 见花十七没有拒绝,锦衣公子笑着走进几步,一把抓住了花十七的胳膊,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花十七低头看到胳膊上被一个铁镣铐锁住了,眉皱的更紧了,同时有几个人围了过来,将他和锦衣公子包围在中间,锦衣公子凑到他耳边半是温柔半是威胁。 “你最好乖乖听话,我保证他们不会动你一根头发。” 花十七动了动胳膊,一阵疼痛传来,不多时衣袖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花十七看眼铁镣铐,又看眼锦衣公子,突然笑了,这一笑看的锦衣公子心猿意马,拉着花十七就朝一边走去,花十七也不挣扎,任凭锦衣公子拉着他往一处高楼走去,花花绿绿的色彩简直没法看,花十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空气中浓郁的脂粉味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花十七冷不丁的一句话问愣了前面的锦衣公子,师兄教导动手之前一定要先听遗言,这样不论打死打伤,身后事总是好处理的。 “小美人说什么呢?听话别闹,等会爷好好疼爱你,定会让你欲生欲死的!” “嗯,我知道了。” 花十七很认真的点头,他的灵力虽然受限制,但却不会影响他从乾坤借里翻出一些防身的东西,比如噬魂珠和血藤,花十七从来不觉得杀人有什么不对,师尊说过凡人不过蝼蚁,杀了也只在于杀多杀少的区别。 “你——” “有鬼啊!杀人啦!” “快跑啊,他,他是魔鬼!” 锦衣公子只说了一个字,整个人快速的瘪了下去,只留下一张人皮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吓坏了周围宣淫的男女,一时间嘈杂更甚,吵得花十七头疼,血藤扎根而起,把这个地方包裹的严严实实,一只老鼠都没放出去,血肉在眼前飞溅,男人的叫骂声和女人的哭泣声混在一起,花十七摊开手掌,噬魂珠飞到半空,一息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周围一片死寂,花十七收了噬魂珠,厌恶的看着衣摆上被溅到的血肉,他的衣服脏了。 初夏的雨来得很急,血藤散去的时候,花十七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的雨水,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花十七脚下的那些人皮被雨水打湿浸泡在泥水里,那些人的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的表情,怎么看都很是诡异,花十七像是想起什么,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遗憾的是已经被雨水湿透了,花十七有些恼火,他特意给师尊买的松子糕就这么没有了。 “不哭了,我带你回家。” 花十七越想越委屈,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把伞递了过来,花十七揉着眼睛看去,原来是小乞丐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破伞,来接他了。花十七站了半天,腿早就麻了,此时一动,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前砸去,好在小乞丐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把破伞塞到花十七手里,小乞丐在花十七身前蹲下,示意他上来,花十七是被宠坏了的,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不好意思,当下心安理得的爬到小乞丐的背上。 “要困了就眯一下,到了我叫你。” 小乞丐的话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花十七突然觉得很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撑伞的手一松,就在小乞丐的背上睡了过去。小乞丐稳稳的接住破伞,回头看一眼那地上的狼藉,只轻轻吹一口气,青色的火焰在大雨中燃烧起来,这些人死不足惜,留着他们会污了花十七的眼。 “少爷,老爷吩咐,让您立即随属下回去!” 小乞丐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毁尸灭迹这种事情他做的只多不少,看着跪在雨中的黑衣人,想着自己背上的花十七,如果没有绝对的能力,他凭什么护着这个大麻烦,如何能在纠缠在花十七身边呢? “让青龙过来,我要带一个朋友回去。” “是!” 小乞丐看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扯出一抹冷笑,不知道他那位慈善的父亲又遇到什么事情了,竟然会派人来接他回去,想来不会是小事,不过也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任人摆弄的棋子,敢算计他就要有被算计的觉悟! “……夙兰宸,我记得你……” 花十七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一声低语落在小乞丐耳边,小乞丐动作一顿,弯下腰,改背为抱,让花十七枕在他的肩头睡得舒服些,也不管花十七听不听得见,低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记住,我叫薛槐,你救了我,我会对你负责,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姗姗来迟的青龙被这霸道话语吓得龙躯一震,本就铜铃大的眼睛差一点就从眼眶里瞪出来了,薛槐也不管他,抱着花十七上了青龙的背,他可舍不得马车颠簸扰了花十七,毕竟他的惑魂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是可以保证花十七多睡几天。 在这期间,他会把家族里的那些麻烦清理干净,有些老古董时间久了也是留不得了。 “青龙,飞的稳一些,要是颠醒了他,我就把你身上的龙鳞一个不留的都拔下来!”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青龙不得不屈服在自家主子的淫威之下,小心翼翼的煽动翅膀,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第二十九阙 临江仙·一灯孤 画舫之上,葡萄美酒夜光杯,琳琅翡翠环佩响,少年公子斜倚在画舫之上,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那火势还未浇熄,夜光杯在指尖转来转去,看的一旁服侍的小厮胆战心惊,这位爷财大气粗不假,可这夜光杯更是珍品中的珍品,极为罕见,要是真的是手打碎了,他看着也会心疼死的。 “瑶华映阙。” 小厮会不会心疼死与公子无关,只是方才被占了便宜还不自知的少年应该就是他那个没见过面的蠢弟弟,这么简单就被人拐跑了,前途堪忧啊!公子唇齿轻碾着一个名字,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额发上的莲玉簪子缀着的青色宝石犹如坠泪,衬的公子越发清雅脱尘,小厮丢了魂,公子微扬起头,喉结上下滚动,一杯美酒一饮而尽。 掷杯而去,叮咚声起,夜光杯沉进江水,小厮还没来得及心疼,已经寻不见了少年公子,只方才公子停留的地方留下一颗龙眼大小的玉莲花坠子,小厮连忙收好,趁着雨势未息游船靠岸。 “师尊,弟子看护不当,请师尊责罚!” 纳兰珏是被雨声惊醒的,她近来嗜睡,这一觉睡了不少时辰,错过了寻找小师弟的最佳时机,负疚请罪亦不为过。 “起来吧,他被我们关了五年,是该出去闯荡历练的,以他的修为应不至于吃亏,你伤病未好莫要忧心太过。” 瑶华映阙如何不知这个女徒弟有多么的倔强,五年前不惜自毁修为重伤息泽挽,替他和十七争取时间,这伤病养了五年都不见起效,她的生命正在悄无声息的流失着。纵然花十七偷跑是她看护不当,可这责罚除了让她伤病加重又能有什么用。 “可是——” “可是,他涉世未深,总是被有心人骗上一骗,伤心几次的。” 先声夺人,少年公子人未至声先到,竟是抢了纳兰珏的话,颇有几分针对之意,一叶孤帆看清来人知道这里没他们的事,悄无声息的搀了纳兰珏退了出去,少年公子见此挑眉,果然是很有眼力的人。 “你见到他了。” 不疑不问,瑶华映阙似是自言自语,少年公子上前微微拱手,并蒂莲花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从掌中飞向了瑶华映阙,后者接过玉佩看也不看,随手放置一旁,送了一杯茶过去。 “我见到了青龙的蓝焰烧了浔阳江的一家青楼楚馆,而后载着我那被拐带的蠢弟弟寻北而去,据我所知,北阳往北该是五宗的地盘。” 少年公子接了茶水,顺势坐到一旁,轻轻抿了口,才不急不缓的说出自己的先前所见,瑶华映阙沉了眸子,想来那时就该把那蠢龙剥皮抽筋,做成烤肉的,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看眼悠闲品茶之人,倾天的徒弟当真和他一个性子,天塌了也与他们无关啊! “花非卿,且不说人已经不在这里,就算在吾也不许他回去受那等屈辱。” 这算是谈判失败了?花非卿看一眼见底的茶杯默默地想,斟酌了一下措辞,花非卿再次起身,茶杯被他收回了乾坤借里,看的瑶华映阙眼角一抽,倾天何时变得小气起来,他这徒弟连这等身外之物都缺的狠吗?这也不能怪倾天小气,只是花非卿的习惯自己用过的东西绝不允许被他人再次使用。 “再如何,他也是要回去一趟认祖归宗,族内若当真不容他,我带他离开便是。” 听到这话,瑶华映阙面色稍缓,有一个花问海在前,他实在不觉得花家人值得他信任。但血脉是不可逆改的,无论花十七是否是花挽歌那个女人亲生,天道认可的血脉是绝对的。 “记住你的话,去寻他吧,若有需要可来寻吾!”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变相的允许了他的请求吗?看来师尊说的不错,这位神真的很特别! 北海,无涯之涯。 残局再续,仍是不分胜负,和局收场,息泽挽将棋子一个一个的捡回放好,夙九懒懒的靠在他的腿上,以手掩口打个哈欠,如果不是知道这人与狐族没有牵连,当真要认为这位是狐狸精修炼而来,媚到了骨子里,息泽挽自认不是某位坐怀不乱苦恋几万年的神,当下手臂一捞,把夙九拥了个满怀,微凉的唇在那人额头上亲吻着,息泽挽突然觉得自己也没啥资格笑别人,他现在不也是看到着吃不到,真是窝囊啊! “倾天的徒弟已经出关了,明臣那里应该也快有消息了,你这边如何了?” 息泽挽知道夙九问的是花问海,难掩眉梢的得意神色,对这个徒弟息泽挽是打从心眼里满意的,可惜天道之下他们师徒缘分浅得很,注定不得善终。 “你放心,我办事从来稳妥!” 息泽挽不是自夸,他的能力让他有这个资本,夙九点头,手不安分的伸进了息泽挽的衣服里,从他的前胸一直摸到后背,那翻卷的皮肉即使不去看也想象得到该是有多可怖了,这些本该在他身上的。 “你的伤还疼吗?” “别乱摸,我可不学不会坐怀不乱,玩起了火你今天可就走不了了。” 息泽挽半是调笑半是认真的拍开了夙九的两只爪子,让他们安分的贴着他的胸膛取暖,天道之下,诸神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大,从五年前开始,夙九的体温一直偏寒,他寻了方法也是不见效用的,看来是需要有人去推波助澜一把了。 “师尊,上神。” 人都说事与愿违,可对于息泽挽来说更多的是雪中送炭,谁让他是被大运势眷顾的人呢。 “你既出关,我不留你,北阳传来消息,你那弟弟被人拐去了五宗,你——” 息泽挽话没说完,花问海已经不见了踪影,夙九趴在他的怀里闷声发笑,做人师尊做到这地步的夙九还真是第一次见,不过息泽挽说的不错,有花问海这么一枚棋子在,何愁没有机会! 这世上,并非所有的弱点都能被克服,血脉至亲便是首当其冲最难断的! 第三十阙 蝶恋花·心偏苦 北阳薛氏以阵法闻名修真界,其先祖擅长棋艺,以黑白棋子布阵,传承至今,阵法上的造诣修在真界可谓是翘首了。 飘渺云雾长年不散,围绕着峰顶,青龙穿过云海落在了最外层的云阁,薛槐抱着花十七回了自己的院子,看着他手臂上扣进肉里的铁镣铐,薛槐皱眉,普通人家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东西,看来好好查查,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听说龙牙坚不可摧,世上没有龙牙咬不碎的神兵利器,你可小心点,口水弄脏了他,我就把你的龙牙全拔了,给他做项链!” 青龙刚趴到树下准备打盹偷懒,耳边传来薛槐凉凉的威胁让他龙皮一紧,磨蹭着凑到窗户边,把龙头伸了进去,看清楚花十七手臂上的铁镣铐,顿觉龙眼已瞎,日了龙了!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镣铐,青铁的坚硬程度玉龙牙可是在伯仲之间,青龙眨巴着大眼看向薛槐,希望博得一丝拉的怜悯,可惜薛槐铁石心肠,只淡淡的扫了一眼。 “你还没换牙,掉了也会长出来的。” 薛槐仿佛看穿了青龙的心思,不容置疑的抱起花十七放到桌子上,将那只受伤的手臂递到青龙嘴边,铁镣铐锈迹斑斑,但露出的青铁边沿让他龙心一颤,心一横,死就死吧,龙眼一闭张嘴就咬,只听咔嚓一声,薛槐眼疾手快的把花十七抱在怀里,给青龙下了禁声,看着一头龙泪眼旺旺的用两个大爪子捂着嘴,桌子上还有一个洁白如玉的牙齿,薛槐无奈,这头龙还是太小了些,牙齿不够硬啊! “少爷,老爷已经在等您了!” 黑衣人出现在窗外,看也不看那头蠢龙,朝着薛槐拱手,大有薛槐不和他走,他就要出手的意思。 “让他等,我在忙!” 薛槐仍是笑着的,衣袖晃了晃,一道劲力在黑衣人错愕抬头的瞬间,将他轰了出去,眸色沉了几分,看来他离开的太久,这里的人已经忘记了,他才是正经的主子。 “你守着他,擅闯进来的人我允许你改善伙食,只是一点,别吵醒他!” 青龙一听到改善伙食,顿时精神了,用力的点头,他已经有很久没吃过活人了。薛槐把花十七放到床上,在周围下了禁制,这才不紧不慢的转身朝着院子外面走去。 北阳山上共八重阵法,以云梦雅琴四阁为外阵,秋风雾瑟四筑为内阵,最中间的梦幽阁是为阵眼,往年的琴瑟盛会便是在此地举办。 薛槐走在云梯上,因着薛氏在修真界的地位非凡,这云梯共有一千阶,有许多慕名前来的人连一半都爬不到呢,薛槐想到这里,感受着身体里充裕的灵力,冷笑一声,今非昔比,他会好好的让那些老家伙们知道这个词的。 “孽障!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还有脸来见我,给我跪下!” 九百五十九阶,薛槐没有继续数下去,即使不去看,他也知道他的父亲正居高临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作为一个孝子,薛槐一直担心的是父亲的眼睛要是哪天掉下来,被他不小心踩烂了可怎么好? ”孩儿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如此动怒?” 薛槐跪在云阶上,不卑不亢,后背挺得笔直,眼眸半垂,头却没有低了分毫,他的父亲不值得他去敬仰畏惧,会跪也只是因为少得可怜的那点生恩养恩,看来这次是他想多了,不是家族有事,而是他这个父亲不顺心借题发挥想要罚他罢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就那么个玩意你也好意思带回来,脏了云阁不说,我几次三番派人找你,你那是什么态度,哪里还有一点为人子的样子,真是丢尽了我薛家的颜面!” 青年男子说完,仿佛是气不过一般,大步走到薛槐面前,扬起手就是一巴掌,薛槐被打的侧过身子,还没稳下来,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胸口,整个身子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向后倒去,薛槐半垂的眼突然睁大,苦笑一声,他本以为至少还会有那么一点的亲情,到底是他想错了。 “咬他!” 没有预感的疼痛,一双手揽住薛槐的腰在半空打了个转,稳稳地落在云梯上,伴随着一声清喝,龙吟在耳,青年男子措不及防被青龙咬住了大腿,一怒之下抬手就要打死这个小畜生,千钧一发之际,青龙只觉得尾巴一疼,身体腾空朝后飞去,青年男子打了个空,怒瞪来人。 “疼吗?” “不疼。” 花十七醒了没有见到薛槐,就让青龙带着他来了云梯,心疼的看着薛槐红肿的脸颊,很奇怪的,看到薛槐被打,他的心莫名疼得厉害,可他有说不出什么哄人的话,薛槐笑了一下,牵扯了嘴角,笑容都扭曲了,一个摸头杀安抚了想要掏出血藤的花十七,薛槐把花十七挡在身后,面对着自己的父亲,第一次,他被人维护,这种感觉很不错。 “孽子,你,你好大的胆子,连父亲也敢忤逆!说,是不是因为这个贱人!” “父亲,请慎言!当心祸从口出。” 青年男子大口的喘着气,看样子气的不轻,不知道是因为家主的威严受到侵犯,还是作为父亲被自己的儿子都教训不了丢了尊严,青年男子手腕一翻,赤色长剑映入花十七的眼眸,瞳仁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花十七抓紧了薛槐的衣服,心悸的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快,还没等他细细回想那种感觉,就已经消失了。 “滚开,否则别怪我不顾父子之情!” 说得这般父子情深,在薛槐看来,自家父亲的演技太次了,简直是漏洞百出啊。 “父亲,你罚我骂我没关系,可我不许你再侮辱他一句,不然,就不要怪做儿子的不给您留情面了。” 薛槐这话说的无奈,他本是不想这么快摊牌的,可现在看来他的父亲已经不打算留着他了,是要杀了他给大哥腾地方吗?还真是令人感动的父子情深啊! “那你就和他一起去死吧!” 青年男子眼底划过一抹得意,只要薛槐死了,就没有人会影响他儿子的前程了,可他忘记了一点,薛槐也是他的儿子,赤红斩落,天边一抹银红飞射而来,打偏了长剑,薛槐觉得脸颊一疼,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就此灰飞烟灭了。 “好大的胆子!” 花非卿踏空而来,丹凤眼满是凌厉,家族争端与他无关,可这老家伙竟然想杀了小十七,这可就有些过分了,如果他没记错,昆仑山的九幽花氏还不至于沦落到任人欺负的地步吧。 “你好啊,十七弟!” 花十七看着从天而降的花非卿,有些移不开眼睛,那抹蓝色印在他的瞳仁中,在往后的岁月里,经久不散…… 第三十一阙 蝶恋花·天又暮 “放肆,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竟也敢多管闲事!” 青年男子怒极,可也并非蠢钝之人,花非卿这般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定然不是小角色,看样子是他失算了,本以为薛槐带回来的不过一个小官,不过还好,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九幽花氏,花非卿,薛家主好大的威风,对令弟喊打喊杀,要是我晚来一步,薛家主是不是也要将我斩杀于此,杀人灭口啊!” 花非卿被自家弟弟呆萌的样子收买,话锋一转,咄咄逼人,说的青年男子脸色铁青,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看到薛槐安抚花十七,这才稳了稳心神,放缓语气。 “是父亲错怪你了,带了朋友回来也不知会一声,闹成这样岂非让人看了笑话。” 这样生硬的转移话题,薛槐对自家父亲的不要脸认知又加深了几分,花非卿也并非真的要讨个公道,花十七还没有拜过祖宗写进族谱,若真因他一人与薛家交恶,定是不妥,该有的面子还是要找回来的。 “既是误会,那——” “他骂我!” 就在花非卿松口,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可以偃旗息鼓的时候,花十七突然站出来,指着青年男子对花非卿告状,摊开的掌心上浮着一枚珠子,青年男子的声音从珠子里传了出来。 “……就那么个玩意你也好意思带回来……” “……这个贱人……” 省去前言后语,这两句话入了花非卿的耳朵,看着花十七一副委屈的要哭出来的样子,花非卿弟控气场全开,交好交恶与他何关,敢如此侮辱他的弟弟,今日若是没有个说法,那他就砸了这破山,亲自替花十七讨个说法,也不算枉费他这些年的闭关苦修。 “且慢,方才只是误会,那些话是重了些,还请贤侄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我这个老人家计较了吧!”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两点青年男子几乎全占了,花非卿突然笑了,他还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能成为一家之主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蠢材的,人死不过头点地,话都说到这份上,花非卿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落到云梯上,走到花十七身前一把搂住他,嗯,抱起来的手感比想象中还要好很多,被遗忘的薛槐看着兄友弟恭的这一幕,眼眸沉进一抹阴郁,这个人还真是让他喜欢不起来。 “不怕了,有三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的。” 被花非卿抱在怀里,花十七没有挣扎,像只被顺毛的猫舒服的眯起眼睛,好半天才想起来薛槐脸上的伤,从花非卿怀里挣脱出来,拉着花非卿走到薛槐身前,指着薛槐红肿的脸颊,一脸的焦急。 “我带了药,等下给他抹些,明日一早就会消肿了。” “多谢!” 薛槐接过花十七从花非卿手里拿过来的药,对着花非卿道谢,后者意味深长一笑,算是接受了,比起这边三个人的古怪气氛,青年男子被一群老家伙围在中间,烦不胜烦。 九幽花氏在修真界的地位只高不低,若是交好自然有利无害,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能交恶,虽从没听过花氏嫡系外出历练的消息,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先将人留下好好安置才是。 “我儿的朋友来此做客,自然该好好款待,槐儿,你且带两位去秋筑休息,一定不可怠慢了。” “是,父亲。” 最后一句的威胁不言而喻,对自家父亲见风使舵的本事薛槐早就习以为常,应了声,带着花十七和花非卿上了云阶,竟然是秋筑,看来九幽花氏让父亲很是忌惮,这样也好,方便了他许多。 “多谢你这段时间对舍弟的照顾,待舍弟伤势痊愈,我便带他回去本家,不会叨扰太久。” 花非卿的话让薛槐侧目,这人还真的急性子,花十七夹在两人中间,小心翼翼的朝薛槐的身边靠了靠,虽然说他刚才和花非卿告状了,薛槐毕竟先了花非卿一步,花十七亲近他也更多一些。 “十七与我有救命之恩,我照顾他也是应该,你无需客气。” 薛槐不动声色的把话圆了过去,眼角瞥到花十七不太好的脸色,也没了心思和花非卿斗嘴。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好疼……” “十七!” 花十七说了两个字就疼昏了过去,他的额头布了一层薄汗,薛槐脸色一边,定是那铁镣铐有古怪,同时又是心疼,真是个傻子,疼成这样了还硬撑,顾不上一旁的花非卿,打横抱起花十七朝着秋筑快步走去,花非卿也看到了花十七胳膊上被染红的一片,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也知现在不是追问的时机,紧紧跟在薛槐身后,顺手传了消息去七重楼,也许纳兰珏可以帮的上忙。 “我陪你一起去!” 收到消息,一叶孤帆第一时间找到纳兰珏,瑶华映阙默许了他们去看望花十七,一叶孤帆担心纳兰珏的身体会吃不消,这人明明比他还强,如今却虚弱成这幅样子,纳兰珏看他一眼,懒得理他在想什么,她的时日无多,能多为那孩子做一些事情就多做一些吧,不然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青铁有毒,你去趟琼山取些郁离子来。”两人刚走到北阳山脚,纳兰珏就过河拆桥指使跑腿的一叶孤帆去取药,自己则是去了山下的小镇子,花非卿传来的消息不假,但就怕有诈,青铁已经绝迹很久了,怎么就这么巧的被花十七遇见,还被伤到了。 这世上能解青铁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这一切有人在暗中谋划,看来她很荣幸的成为了第一个牺牲者,纳兰珏不怕死,只是绝对不能死在花十七面前,她的小师弟看起来呆呆的,可实际上是个心思重的,绝不能让他察觉到什么,这五年的朝夕相处,如果十七知道最喜欢的师姐因他而死,该是多么痛苦啊! 第三十二阙 采桑子·回首西风 琼山一脉,分与茂林玉氏管辖,故而要深入取药,自然要先拜访此地主人。 “七重楼声名在外,倒是族内不问世事多年,门下弟子孤陋寡闻,怠慢了贵客,还请见谅!” 声慢语轻,是女子,话里话外自有一番威严,让人不敢轻视,一夜孤帆正襟危坐,杯中茶水丝毫未动,事关小师弟生死,他哪有心思管这茂林玉氏的家主是男是女。 “言重了,事关人命,没来及通传便擅自闯了进来,是一夜孤帆的不是。” 有求于人,一叶孤帆即使再急,表面功夫也是要做到位的,一番话说的诚恳,玉屏风后的女子掩唇轻笑,长老们口中的天阙阁如何残暴不仁,她是不曾见过的,近来听到七重楼再起,虽不是日行一善,也没做大恶之事,诸大宗门世家为了利益想方设法的与之较好,茂林玉氏避世已久,却不想这人人争抢的馅饼从天而降,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救人要紧,客套话就省了吧,不知阁下所求为何?若是方便,初弦略懂医术,或可帮衬些许。” 玉初弦看出一夜孤帆坐立难安,也不废话直切重点,不论是福是祸,这馅饼既然送上门来了,不吃白不吃,且不所其他,能让七重楼欠下这份人情,也是为将来打算。 修真界看似无事,实则内忧外患,各种争斗在如何的退让,被卷入其中也只是时间问题,玉初弦从不觉得茂林玉氏可以独善其身,就算他们想,也要看那些喂不饱的牲口们愿不愿意放弃他们这块肥肉。 “姑娘大义,一夜孤帆在此先谢过了。小师弟误种奇毒,需琼山的郁离子解毒救命,还请姑娘大开山门方便一二,七重楼定会铭感姑娘大恩!” 一夜孤帆早就坐不住了,当下起身拱手,时间紧迫,越早回去小师弟就能早些脱离危险,师尊也能早些安心。方才心不在焉,倒是未曾细瞧,如今看清玉初弦的样貌,一夜孤帆心头一惊,方才一瞬仿佛看到了纳兰珏,这二人容貌如此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若非情况不允许,他定是要留下来好好调查一二的。 “郁离子并非珍贵,给你也无妨,只是青铁之毒销声匿迹许久,纵然是古籍之中也没有明确记载解毒之法——” 话至一半,玉初弦眸中闪过一抹晦暗,看向一夜孤帆的眼神多了些复杂,这世上唯有当年的小姑姑与她说过郁离子可暂缓青铁之毒,却不可解毒,而且看一夜孤帆的样子,他怕是不知道郁离子开花之法吧。 “你可知琼山上的郁离子从不开花?” “姑娘想说什么大可直言。” “郁离子需以人血浇灌方能绽放,又名嗜血兰,而这世上唯有我茂林玉氏的嫡系血脉可供养郁离子,让你来寻花之人该是我的故人不错,这花你带走吧,还有,好好照顾她。” 玉初弦说完,已经有婢女上前奉上装有郁离子的玉盒,一夜孤帆将玉盒收好,朝着玉初弦拱手,留下一句“大恩不言谢!”转身就飞不见了。 “家主,您还好吧?” 有婢女小心翼翼的询问,玉初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眉宇间却是多了一抹落寞,她得知小姑姑没死,还做着天伦重聚的美梦,一夕之间,美梦变做噩耗。 “为了最重要的人而死,这是不是玉家人的宿命,阿娘这样,阿姐这样,如今连你也——” “小姑姑,你当真是好狠的心!” 奢华空挡的房间里,玉初弦一句哽咽再难出口,清泪两行湿了她的妆容,她许多年不曾哭过了,儿时哭泣总是小姑姑进来哄她的。 “我的小初弦也长大了,姑姑再也抱不动你了呢。” 熟悉声音从久违的过去响在耳边,玉初弦终是忍不住,掩面低泣,一声声一句句的呼唤翻过重山群岭,穿过三百年的时间,传到了纳兰珏的耳中,无声叹息尽是怜悯,当初跟在她身后软糯的孩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这些年苦了她了。 “郁离子当真无法解毒?” 满载风尘而归的一夜孤帆将玉盒递给纳兰珏,玉初弦的话他听的清楚,也猜到了纳兰珏要做什么,可到底是不甘心的,以命相换却不能解毒,那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你都知道了啊。” 纳兰珏打开玉盒,眉眼温柔地抚摸着郁离子的花苞,指尖不知何时被划开一道小口子,郁离子仿佛有灵一般,微微颤动起来。 “解毒与否其实并不重要,你可知青毒特性,中毒者会日渐虚弱,受尽痛苦的死去,我可以制出暂缓毒发的解药,争取时间,让那孩子少吃些苦头。” 纳兰珏指尖的血似乎流不尽,她说着抬头看眼面色难看的一夜孤帆,轻笑一声,真是可怜的孩子,这五年的朝夕相处到底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我知道自己情况如何,你不用担心,解药出来你先送去给他,我这样子怕是不能同行,只能在这镇子上等你回来,在一同回去面见师尊。” 纳兰珏说得很慢,一夜孤帆听得心惊,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师尊说过小师弟体内一体双魂,他确实想要小师弟回来,动了舍弃的念头。 “你我皆出身大家,你不屑那阴损之术,我亦不会自掉身价。” 不欢而散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纳兰珏看着一夜孤帆离开,才踉跄着坐到椅子上,方才那些话不过是激将,制药的过程她不愿让一夜孤帆看到,要是一时口快说漏了嘴,那她做的这些可就前功尽弃了。 “难怪修真界都传玉家的女子惹不得,试问一个连自己都敢于下狠手的女人,娶回家还不要日夜担惊受怕着。” 未雨绸缪的紫竹林,倾天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明臣笑着替他斟茶,倾天在他这里呆了几日,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乾坤镜,二人一边饮茶一边看。 “茶也喝完了,戏也看完了,你还想做什么?” “做一些有益身心的事情。” 倾天狡黠一笑,抓住明臣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顺势打横抱起朝着竹屋里走去,在明臣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拆吃入腹。 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反应总是慢了些,不过慢也有慢的好。 第三十三阙 采桑子·花似梦中 花十七已经不记得铁镣铐扣进肉里的感觉了,他对疼痛的感知该是有些迟钝的,可真的感觉到了,却觉得并非难以忍受,只是一直被宠溺着,多少是养的娇气了。 白茫茫的雾气覆盖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花十七光着脚踩在冰面上,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身边没有薛槐,也没有花非卿,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空间。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他们怎么都不在?” 花十七看到和自己一般模样的少年从雾里走出来,黑发黑袍看上去竟有些邪气,疑惑的眨眨眼,师尊没说过这世上有第二个他自己,可这人和自己真的好像啊!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问得一愣,黑袍少年突然笑了,是他忘了,眼前这个自己还是干净的,不懂人心险恶。花十七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他说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我是谁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至于为什么会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想见你。” 黑袍少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花十七一脸茫然的点头,看的黑袍少年直笑得肚子疼,眼角都笑出泪花了,这也太人畜无害了吧! 这样干净的自己不如由自己了结,让他永远的留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保留这份干净了。 杀念起,看着花十七纯天然无公害的样子到底是下不去手的,罢了罢了,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 “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可以送我回去吗?我不喜欢这里!” 两个询问一个肯定,黑袍少年讽刺一笑,这话说得好笑,花十七不喜欢这里,难道他就喜欢了,冷清的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如果不是瑶华映阙,他何必在这里煎熬五年! “回去?离开我,你想回去哪里呢?” 黑袍少年凑近花十七,趁他不注意把人推倒压在身下,凑到花十七耳边深吸口气,这样干净的味道让他想要着迷,想要用自己的味道弄脏他呢。 “离开……回去……” 仿佛受了蛊惑,漆黑的瞳仁有些涣散,花十七躺在地上没有挣扎,雾气似乎散了些,他看到不远处巨大的花苞里相拥而眠的两个人,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的头隐隐作痛。 “好了,这次就不欺负你了,等到相见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微凉的唇印在额头,唤回了花十七游离的思绪,敞开的窗子外面紫色的花海莫名熟悉,像极了方才梦中看到的那些。花十七醒过来没有看到薛槐和花非卿,这两个人为了他手臂上的铁镣铐忙碌,将他一个人留在秋筑里与这花海作陪,想起梦里面黑袍的少年,花十七去翻了衣柜,找出一件黑色的衣袍换上,站在镜子前看了看,不像,感觉不对。 “师弟!是你吗?” 一夜孤帆和花非卿碰了面,带着解药先过来,推开门就看到黑袍的花十七,神情激动的喊了一句,这不能怪他,他记得小师弟最喜欢穿黑衣,可花十七不喜欢,师尊也随着他穿白色和红色,乍一看到黑色,还以为是师弟回来了! “师兄——” 花十七欲言又止,那句你认错了终究是咽了回去,错与对又能如何,他不是早就习惯了吗,除了纳兰师姐,世尊和师兄们总是将他错认,最初也是委屈的,到了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我来送解药的。” 突如其来的尴尬让一夜孤帆不知道该说什么,把装解药的小瓶子塞到花十七手里,转身就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初夏的风带着热气,吹在花十七的身上,莫名的有些凉意。 “师姐说,冷了要自己穿衣服。” 花十七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回身脱下那身黑袍,换回自己的衣服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握着解药瓶的手贴着心口,许是这样做,就能汲取制作解药的人残留下来的温暖了。 “十七,解药送来了吗?” 薛槐比花非卿早到一步,看着裹成球的花十七微蹙了眉,这时候怎么会冷呢? “不吃药,苦!” 看到薛槐,花十七放弃了被子,扑了上去,薛槐稳稳的接住他,还不忘腾出只手摸了花十七的额头,感觉没发热才松口气。 “乖,吃了药我们吃松子糕,好不好?” 花十七的孩气让薛槐觉得不妥,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先把解药吃了,从乾坤借拿出还热乎的松子糕诱哄着花十七吃药,花十七有些犹豫,但还是苦着脸乖乖吃药,苦涩蔓延在嘴里,还没等他喊苦一块松子糕已经喂到他嘴边了,张嘴咬下,香甜覆盖了苦涩,花十七突然用力的抱紧了薛槐。 “我困了,你陪我睡觉!” 这任性的话语刚巧被姗姗来迟的花非卿听到,看着薛槐一副我也没办法的的样子,花非卿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夭寿,他都还没抱过十七和十七一起睡觉呢,该死的薛槐! “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薛槐抱着花十七合衣躺到床上,轻轻的拍打花十七的后背,他阿娘小时候就是这么哄他入睡的。枕在薛槐心口,清楚的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花十七觉得安心,手臂上的些微疼痛也被他忽略了。 其实这解药吃与不吃,都是一样的,这句话花十七到底是没有说出来,他不想在薛槐脸上看到失望,如果吃下去可以让他安心,那么苦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十七……” 花问海站在窗外看着相拥而眠的两个人,觉得有些刺眼,心头的不甘越发浓烈,明明是他的十七,却有那么多的人觊觎着。 “等他醒了,再去看他吧!” 花非卿拍了拍花问海的肩膀,以示安慰,虽然说他也很不甘心,但这熟悉的一幕让他触目惊心,师尊说过三百年前的事情,与现在的他们何其相像,可这些却不足外人道,就算说了又有几个会相信他的。 花非卿猜测个种内幕还有许多他师尊没有提过,比如,薛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陈年往事真的计较起来,可真的是乱麻一片,剪不断理还乱 第三十四阙 虞美人·梧桐影 纳兰珏没有等到一夜孤帆,却等来了花十七,夜里风寒,花十七裹着有些大的袍子站在门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人,隔得太远,看不清楚。 “师姐,我来看看你。” 花十七说着,突然就红了眼眶,小跑着扑进了纳兰珏的怀里,这人比他离开时消瘦了好多,日复一日的虚弱,拖了整整五年,他的师姐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却为了他连命都搭进来了,这恩这情要他如何偿还! “又欺负你师兄了,当心他真的生气就不理你了。” 纳兰珏避重就轻,安抚的拍着花十七的背,只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没有动作,花十七知道纳兰珏不愿多提郁离子之事,从纳兰珏怀里退出来,脱了自己的袍子给她披上。 “才不会呢,师兄不理我,我就去和师尊告状,师姐不要总担心我了,你看我都比你高了。” 越说越不靠谱,纳兰珏失笑,这孩子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啊。不过,抬头一看,确实长高不少,似是有些冷,纳兰珏缩了缩脖子,花十七走前将她拥进怀里,这五年来他第一次拥抱这个师姐,将她护在他的怀里,替她取暖,还要替她遮风挡雨…… “我听师父说过,师姐是有青梅竹马的,他至今未娶一直都等着师姐呢,何必为了一个故人而错过眼前人呢?” “师姐你这么好姑娘,可千万别因为师弟耽误了,不然我可是愧疚一辈子的。” 同样的说辞再次听到只是不同的心境,纳兰珏犹豫了下,单手回搂住花十七的腰,眼角有细碎的水光,她想真的该离开了。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放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花十七是真的为她着想,修真界已经不适合她了,若能在此时退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即使是刻意而为的明哲保身,护她一世安稳也是够了的。 “傻了不成,师姐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操心了,倒是你,偷跑出来害的师姐我整日忧心,人都瘦了一圈,你说该怎么罚你?” “不如,就罚我做师姐孩子的义兄吧!” 花十七扶着纳兰珏坐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成色一般,是在摊子上几文钱买来的,可惜时间不够,也没有好的材质仿作一根,只能先凑活着了。 “就这么个小玩意想收买你师姐?” 纳兰珏故作挑剔的看了两眼,眼角余光瞥眼窗外,那人还在那里呢。 “是啊,师姐要不要被我收买呢?” 花十七站起身子,笑得眉眼弯弯,惹得纳兰珏也笑了起来。 “不学好,帮我带上吧,难得你懂事一回。” “等师姐大婚,我定会补上最好的礼物!” 簪子簪进头发里是没有感觉的,可纳兰珏却觉得心头柔软的地方被针刺了一般,疼痛钻心却有一股暖流流进来,两相抵消倒也不觉得难过了。 “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吧,花非卿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胡来,真是拿你没办法,快回去吧,我没事的!” 夜色幽深了些,纳兰珏嗔怪了一声,催促着花十七回去,她不愿被花十七看出疲态,故作精神这半天也已经快撑不住了。 “师姐你保重,我会想你的!” 花十七说得一脸认真,纳兰珏白他一眼,挥手让他赶紧走,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问外面等待的那人是谁,无论是谁,既然花十七肯让他陪着,纳兰珏也不愿多问,她家的小师弟可不是什么无害的兔子,被藏起来的利爪和尖牙可不是吃素的。 一夜孤帆在花非卿和花问海联手之下,吃了不少苦头,弄的灰头土脸,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更不要说发怒了,这明显就是小师弟授意的,打得过却处处受制,要是伤了一点半点,这两个半神可没他这么皮糙肉厚。 “我说你们别得寸进尺,差不多就行了,再不回去小师弟可就要被那个薛家少爷拐跑了!” 蛇打七寸,人有软肋,一夜孤帆一语点醒梦中人,花非卿和花问海对视一眼,抽身回撤,远近与否不过一念之间,秋筑里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琴瑟宴会前夕会有湖灯节,百姓投放湖灯以此祈求庇佑,那薛槐定是存了心思,让十七支开我们,罢了罢了,你我分头找找,夜湖热闹,薛槐一个人可看不住他,若是再丢了可就不好了。” “大哥,非卿一言不知当讲与否?” 花问海眉宇间隐约有暴戾之气,花非卿随倾天修习术法,虽非精湛却也看到不妥之处,他们兄弟自幼聚少离多,仅凭血脉亲近,许多事许多话不可说,亦是不能说。 “不讲也罢,那话讲与我听不如你先讲给自己听,看能否有用再来与我说教。” 花问海这是动了怒,五年的闭关非但没有让他修身养性,反倒是磨出了锋芒将那些温润深藏不知处了,执念越深,心魔愈重,花十七对薛槐的依赖更加是刺激了他,若非顾念花非卿与他的手足之情,怕这人他也想一并除去,让小十七身边只有他一人才好。 “大哥,十七虽样貌于你我相差无多,但到底是稚子心性,你莫要逼得紧了,多包容些,总不是坏事。” “三弟果然长进了,连我这个大哥做事你都要指点一二了。” "大哥知我并非此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弟还望好自为之!” 擦肩而过的瞬间,花非卿终是不忍兄弟阋墙至此,叹息一声不再言语,说多错多,还是先去把十七寻回来吧。两人出了门便分道扬镳,花问海回头看眼花非卿离去背影,手指抚摸腰间软件,方才他是真的想要杀了这个兄弟的,现在也只有十七能让他保持冷静了。 “反目在即,你那个关门弟子也该放出去历练历练了。” 倾天慵懒的泡在温泉里,明臣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满是疲态,颈上锁骨的吻痕浸泡在水中,若隐若现的更是诱人。 “你别打他的注意,他心性憨直,留他在此是保他性命。” “看来还是我不够努力,让你还有精神去关心他人。” “你……唔……” 雾气之中,美艳声香,又是一番蚀骨纠缠,幸得未雨绸缪之中除去闭关的,再无他人,不然这番美色怕是要误了人眼,倾天也是很小气的神。 第三十五阙 虞美人·月斜时 北阳山与浔阳湖相差不远,三年一度的湖灯节过后,就是琴瑟宴会了,可惜他没办法陪花十七到那一天了,薛槐无不遗憾的想着,与花十七并肩走在湖边,看湖面之上灯影绰绰。 “他们在做什么?” 花十七从桥上走到湖边蹲下去看人们把一盏盏的花灯投放到湖里,他第一次见,难免会觉得新奇,薛槐看到不远处有小贩在卖花灯,拍了下花十七的肩头。 “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花十七抬头只看到薛槐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一盏花灯出现在眼前,花十七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指尖触及的瞬间,破碎的镜面在脑海浮现,拼凑出一个人,而这个人此时就站在他的面前,如海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茫然,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温柔的让人眷恋。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这样说着,声音是颤抖的,花十七眯着眼贴着那人的手掌蹭了蹭,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丝毫不理会那人说了什么,他的记忆里有这个人的存在,并不代表他记得他们的过往,五年的时间算不得久远,可他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万般宠爱也好,千人唾骂也罢,过去如何他并不在意,师尊说过,他只要活在当下,活得开心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花十七笑着摇摇头,一只手托着花灯,一只手抓住花问海的手,挤到湖边的人群里有模有样的学着他们把花灯放到湖里,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在花十七眼中仿佛很有趣,他回头看花问海一眼,后者变魔术的又递过去一盏花灯,就这样两个人一个放一个递,玩的不亦乐乎,全然不在乎这种举动有多幼稚。 薛槐站在桥上,看着手里的两盏花灯,垂下眸子,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他恍若未闻,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影萧索。 下一秒,两盏花灯被放到了乾坤借里,薛槐抬起眸子仍是那副笑模样,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留下花十七,不过没关系,就算现在离开了,他们很快还会再见的,到时候,他再陪他放一次花灯就好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花非卿看着薛槐离开的背影,耸了耸肩,笑容里有一丝幸灾乐祸,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话果然不假。 月色盈盈,湖面上波光潋滟,另有一番雅致教人流连忘返,湖心的画舫上兄弟三人难得团聚,却无心对月饮酒,花十七枕在花问海的腿上睡得并不安稳,花非卿和花问海对看一眼,卷起花十七左臂的衣袖,铁镣铐箍进了肉里,一丝缝隙都没留,周围的肤色已经青紫,怕是再不取下来,十七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他五感有缺,你可知道?” 花问海轻点花十七的眉心,看他睡得深沉了,才抬头问花非卿,后者一愣,额饰坠下的蓝宝石折了月光,晃了花问海的眼。 “我知他五感有异,详情如何还未及调查。” “去七重楼,你我合力倒是可以破了这铁镣铐,可难免会伤到他,只能先去寻他那个便宜师尊,他是不会袖手不管的!” 花问海提起瑶华映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花非卿挑眉,听他师尊提起过,十七是被瑶华映阙从大哥身边抢走的,这一趟怕是有的热闹看了。 “你先回去向阿娘报个平安,晚些时候我自会带十七回去。” “……” 乐极生悲的花非卿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家大哥抱起小十七踏水而去,月色下白衣黑发,还真有几分仙人气派,可惜,区区仙人还入不得他们的眼。 “跃尧,你留下来盯着薛槐,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是!” 湖面画舫的阴影里有人低低应了声,花非卿看着越来越远的北阳山,无奈的揉着眉心,他家小十七魅力太大,招惹了薛氏的少爷也没什么,可这位少爷并非善类,这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想来也是无碍的,并非善类的又不只他薛槐一人,据说他的二哥对小十七也是格外重视的。 “多年不曾回去,如今还真有几分近乡情怯呢!” 话虽如此,花非卿站在船头,一派的笑意温和,只是若仔细看了,会发现笑意是没有达到眼底的,时隔五年,他对这个地方的厌恶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加的想要毁掉这里了。 血月当空,一片火光映入眼帘,刀子插进身体里的声音,人们临死前绝望的哭喊,在耳边响了很久才停歇下来,少年唇边带笑在这人间炼狱中走过,轻笑着仿佛在对什么人说话。 “你看,他们在求救,多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可他们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杀戮在眼前发生而无能为力,这感觉很不错吧,你看那里还有一个人没有死,他的脖子被划破了,流了那么多的血,已经活不成了呢。” 少年颇感遗憾的走到男人身边,在男人惊恐的注视下抬脚,一声清脆,少年踩断了男人的脖子,不远处挺着肚子的女人惊恐的瞪着眼,似乎是被吓傻了,少年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一样,他走的每一步都仿佛重石砸落在女人的心头,女人大口的喘息着,双手还在死死的护着肚子,也许他她觉得这样就能保护她的孩子了吧。 “真是可怜又可笑!” 少年前一秒还在笑,后一秒已经举起了刀划开了那女人的肚子,肠子混合着血水流了一地,少年嫌恶的退后一步,看着血水中间还在努力蠕动的小肉团子,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随手扔了刀,转身走了。 “孩子……” 女人死不瞑目的躺在那里,她的眉心一朵夕颜花绽开的刚刚好,花十七是被惊醒的,他低头看自己白皙干净的双手,方才的那场梦太过真实了,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浓烈的血腥味,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哥哥……” 花十七仰头去看花问海,看到的是那人一脸嫌恶的看着他,那双眸子里一丝的温柔都没有施舍给他,花十七睁着眼,眼角有撕裂的疼,红色覆盖了他的视线,他听到花问海的声音,一如多年前的好听,说出的每一个字却是淬了毒,字字剜心。 “只要你死了,十七就会回来了!” “为什么————” 花十七突然睁开眼,守在床边的花问海被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问他怎么样,花十七呆呆地看着他,梦里的经历太过真实,他现在竟然有些分不清楚哪个才是他的梦—— 第三十六阙 采桑子·独自吟 “师姐,对不起……” 又是雨夜,花十七搬空了七重楼的酒窖,独自走在街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一身白衣满是泥污,这一路上的坑坑洼洼不知道走了多少,摔得如何狼狈,他都感觉不到痛。 七重楼,共一百六十八层台阶,红毯之上步步生香,身穿嫁衣的女子眉眼恬静,她早已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却有人愿为她等待,待她回首,十里红妆,百里彩抬,千里而来,娶她归家。 “十七,不是你的错,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花问海撑伞的手在颤抖,可他不能慌,如果连他都稳不住心神,十七该怎么办?一夜孤帆重伤,纳兰珏命悬一线,瑶华映阙再如何宠爱十七再如何的担心,此时也是分身乏术,不过一个昼夜的分离,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没有了,再也没有人可以给师姐幸福了,是我亲手毁了师姐的未来……” 花十七没有理会花问海,拎着酒坛往嘴里倒酒,辛辣犹如利刃贯穿他的胸膛,下一秒,花十七丢了酒坛子,弯腰把刚喝进去的酒水都吐了出来,剧烈的咳嗽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花问海扔了伞冲上去把花十七抱进怀里,替他拍背顺气,那些安慰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哥,我要去顾家,我要去救人,他不能死的,说好了他要迎娶师姐过门,照顾她一生一世的——” “好好,哥陪你去,哥陪你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我都要给师姐一个交代!” 花十七抓住花问海的袖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漆黑的发再次被霜白覆盖,一双紫眸犹如上好的紫琉璃,不只是雨水还是泪水湿了琉璃,潋滟水光下紫眸明亮,看的花问海心惊不已,这可不是醉酒的样子。 花十七的身体因着青铁之毒本就虚弱,烈酒伤身,又受了雨水的寒气,异变仿佛只是错眼一瞬,花问海看着恢复正常的花十七昏在他的怀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抱着人站起身子,长街尽头一袭月白华服的瑶华映阙撑着伞,看着重重雨幕后的花问海,或者说是看花问海怀里的花十七,沉重且缓慢的摇了摇头,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一道惊雷炸裂天穹,闪电划开夜幕,照亮这片天地,虽然只有片刻,也照的清楚。花问海面色难看至极,他怀里的花十七从昏厥中醒过来,正茫然的看着瑶华映阙离开的方向,他的唇缓缓上扬,那弧度似是在笑,眼角留下的血泪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花问海更是无言。 “师姐,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没有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还没有和你的青梅竹马厮守到老,你累了就睡一会,等我帮你把那人找回来,你再醒过来好不好?” 花十七喃喃的说完,双手用力的抱住花问海,浑身颤抖的厉害,像一尾离开水的鱼,大张着嘴,雨水呛进他的鼻子里,灌进他的喉管里,窒息感让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好在花问海反应及时,将他的头压进怀里,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十七,呼吸,快呼吸!” 似是渡过了漫长的时间,花十七发黑的视线里看到女子朝他走来,风光霞帔是他最想看到的样子,他终于喊出了声音,在这寂静的天地间,将雨声都压了下去,悲恸的一声嘶哑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师姐!” “傻了不成,师姐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操心了,倒是你,偷跑出来害的师姐我整日忧心,人都瘦了一圈,你说该怎么罚你?” 音容笑貌仍在眼前,却是阴阳相隔,再难相见了,花问海终是看不下去,一掌劈晕了花十七,抱起人御空而去,七重楼暂时是不能回去的,如此一来,只能先回去九幽阁,待花十七醒来冷静一二再做打算了。 “你切放心,我会顾他周全的。” 临行之前,花问海朝着七重楼所在的方向躬身一礼,郑重的保证道,那个女子对花十七的爱护连他都自愧不如,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惨死,他也是惋惜的。 淅河顾氏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在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过多地被关注,宛如沸水之中沉进了一块石子,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顾氏长子顾宵外出赴友人之约故逃过一劫,悲痛之下大病一场,在其好友薛槐的帮助下,敛葬顾氏一门七百八十三人的尸骨残骸,说句死无全尸也不过分。 “都处理干净了?” 薛槐看着冲天火光,那里不曾有亡者怨气,死无全尸已经够惨的了,如今看来竟是连魂魄都被人强行吸收,做那滋补魂魄的补品,真的是太可怜了。 “是,这些人眉间的夕颜花都已经毁掉了,且目睹之人也已经灭口,处理干净了。” “如此,辛苦你了。” “你的家人我会好好照顾的!” 薛槐说完抬手在那人头顶狠狠一掌,无奈一声,将死不瞑目的尸体扔进火海,转身大步离开。这世上唯有九幽花氏的夕颜花是留在眉心的,这样明显的证据留下来,九幽花氏首当其冲脱不了嫌弃,最有嫌疑的人莫过于花问海花非卿兄弟,如果需要一个替罪羊的话,还是有谁是比花十七更合适的人选呢! 毕竟,对于大家族而言,弃子永远都是弃子! “薛兄,劳烦许多,我真是过意不去。” “你我好友一场,我怎能坐视不理,只可惜我来迟一步,没能救到人,能做的不过是些微末之事,你勿放在心上,养好身体才是眼下要紧之事!” 顾宵躺在床上,看到薛槐回来想要起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薛槐忙上前制止,一番安抚下来,顾宵忍着悲痛阖眸长叹,无妄之灾何其冤呼!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顾氏如今只我一人,重振家族不易,查处真凶报仇雪恨更是遥遥无期了。” 薛槐坐在床边垂眸沉思,半晌才抬头,看向顾宵的眸子里沉淀了几分斑驳的光影。 “其他且先不说,你这病来的蹊跷,不妨随我回去北阳调养,待痊愈之后再做打算如何?” “好意难却,我就不推辞了!” 顾宵满是感激的看着薛槐,殊不知这个对他虚寒温暖处处替他着想的好友,毁尸灭迹断了他唯一可以追查下去的线索,薛槐笑的无害,都说顾氏长子性子温厚宽和,如今看来确实不假,与这人为友是他之幸。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夹着一个花十七,一切都会更好的…… 第三十七阙 采桑子·当时事 雨势缠绵了三日不断,花十七被花问海带回九幽阁,安置在栗园,花非卿前来看过,花十七不言不语的蜷缩在被子里,一丁点的声响都让他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两兄弟二人心疼的要命也无可奈何。 谁也不曾料到会出那样的事情,纳兰珏的死对花十七打击太大,这是心病,青铁之毒拖得越久越是伤身,这是身病,身心受创至此凭着花十七的根基倒也无甚大碍,就怕是拖垮了精神,一心求死那才真正的救无可救。 “十七,大哥近来事忙不能陪你,我知你挂心顾氏灭门一事,趁着今日雨停,我陪你去淅河顾氏旧地看看,就当是散心了,你也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第四日,这雨终是停了。花非卿站在花十七房前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想起花问海说花十七心病郁结,暗道不妨从此入手,解他心病,故而有此一说。 花十七推开房门,阳光照射进来,他眯起眼睛,只觉得这样好的天气仿若隔世再见。 “哥,去淅河,救人!” 花十七三日未进米水,气息微弱,每说一个字喉咙像是火烧疼痛不已,任由花非卿怜惜的把他抱进怀里,接连几日的悲痛让他心力憔悴,花非卿的怀里有种特殊的魔力,安抚着他,让他觉得安心,甚至于贪恋这份包容的温暖。花非卿不会因为他的任意妄为而不由分说的责怪他,也不需要他的解释,只要他说了他想要如何,花非卿从来都是陪着他,绝不会阻止他,更不会替他决定什么。 花十七循着记忆在花非卿的搀扶下走在这片染血的土地,直到梦里那个女子被切开肚子的位置,有一条细细的鲜血痕迹往山里延伸,花十七呼吸一重,有些急切,花非卿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跟着他往山里走去,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窝狼崽子,没有看到母狼的影子,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挤在狼崽子中间蠕动着,狼崽子们已经死去多时,尸体都僵硬了,花非卿走上前伸手就想要把那小团子拎起来看个究竟,被花十七一把推开。 “你不能碰他!” 花非卿无辜的看着花十七一脸紧张的把小团子抱在怀里,只是笑笑,也不气恼,这孩子绷得太厉害了,再不顺着他点他会崩溃的。 “哥,我渴了,你帮我找些水可以吗?” “好,你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也许是方才的动作太猛了,花十七觉得有些头晕,抱着小团子坐到一块大石头上,对着花非卿的语气已经缓和许多,他并不想伤害谁,看着花非卿出了山洞,花十七这才低头用自己的袖子把小团子的脸擦干净,这张脸和他还真是想象啊。 心一直往下沉,仿佛沉不到底一样,花十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递到小团子口中,本来奄奄一息的小团子立刻精神起来,抱着花十七的手指吮吸的啧啧有声。。 “他的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有觉悟了吗?” 山洞的深处一个声音传出来,花十七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看怀里的小团子,根本没有搭理那声音的想法。 “以骨铸骨,以魂养魂,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现在不过是开始,好戏还在后面,你可千万别死的太早,让我失望啊!” 这一次的声音花十七无法在不予理会,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抱起这孩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死胎想要活在这世上,就要以活人的灵,血,魂养着,而第一个抱起死胎的人就会成为死胎的饲主,至死方休! 七重楼,瑶华映阙从回来就一直沉默着,纳兰珏的尸身被封存进冰棺之中,不腐不坏,这是瑶华映阙亲自吩咐的,一夜孤帆挣扎着爬起来,拖着重伤的身体送了纳兰珏最后一程,被巫徒狠狠地瞪了一顿,不得不回去卧床休养,至于花十七的消息,他们很默契都没有提及。 既然没有下葬就说明还有转机,但事无绝对,这个情形下他们也不想花十七回来,睹物思人。 “先喝口水,休息一下,我们再回去。” 花非卿回来的时候,小团子已经在花十七怀里睡着了,注意到花十七比他离开前又苍白了几分的脸色,微不可闻的皱了下眉头,对花十七怀里的那个小团子也不待见了几分,就是这么个小家伙,他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偏偏让十七这样在意,真是不爽得很! “哥,我想让他和我姓,你帮他起个名字好不好?” 花十七喝了点水,润了润嗓子,声音也没那么嘶哑难听了,花非卿作为二十四小哥哥典范,自然是对弟弟的要求言听计从,虽然惊诧于这个小团子的样貌,但也没多问,想了想开口道。 “望他知你一片苦心,知君,你觉可好?” 花非卿这话是对着小团子说的,本该睡着的小团子眼皮动了动,却是没有醒的,花十七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怎么听都觉得这不太可能,他们二人的命一生一死,既是同根,又是彼此的劫数,知道的太多也不过是自找苦恼罢了。 “花知君,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好了,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你若真喜欢等回去我让大哥出面,让这孩子入花氏族谱,排在你之后,这样也好有个身世。” “哥,你喜欢他吗?” 花十七没头没脑的一句把花非卿问愣了,然后笑着在花十七额头点了一下,他这弟弟越养越傻了可怎么办? “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注意他,你可莫要吃醋了,你永远都是三哥最喜欢的弟弟!” 花十七趁着花非卿弯腰抱他的时候,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柔软的触感一触即离,花非卿受宠若惊的把花十七抱进怀里,傻笑了一路,被不少花氏族弟看到,简直是有失体统! “知君,你承了我的命,以后你就要替我好好照顾师姐,这是你欠我的!” 花十七目送花非卿被家族长老请去喝茶,才一本正经的对已经醒过来的花知君说话,后者只是懵懂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花十七苦笑一声,抱着花知君合衣睡去,他真的该好好休息了—— 第三十八阙 采桑子·月浅灯深 昆仑之虚,龙祖之脉,九泽第一神山,据说站在山巅之上可揽星辰日月,修真界更是有传言,山巅之上灵气充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知道有多少的仙师神尊在此地渡劫破关,可却从没有人亲眼见过,毕竟那些久远的故事流传至今没有万年也有千年了,真假如何已经无没有凭证了。 月色深深,缭绕山雾之中有楼阁凭空而成,云阶望不到尽头,这脱离俗世的仙家之所九幽阁,便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花氏所驻之地,共九九八十一阁,阁阁自成一户,花氏先祖留有遗训,七十二阁之上,唯有破劫成神的花氏子弟可进,故而七十二阁往上至今仍是花氏禁地。 “阿娘,您还是不愿接受十七吗?” “我儿问海,你离家五年,为娘没有一日不牵挂在心,如今回来却为了那孩子质问为娘,你可知这样做会伤了为娘的心?” “孩儿并非有意,只是就事论事,阿娘不觉得身为人母,如此冷淡十七有些过分了吗?” 烛光明灭,花挽歌放下了手里缝制了一半的衣服,是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是她为归家的大儿子亲手缝制的,思绪百转,五年不见,花问海已经褪去了稚气,稳重成熟的让花挽歌欣慰,但更多的是苦涩,花问海向来是有主见的,如今更是不会受她掌控。 比如现在,话里话外是替那个野种抱不平,可实际上是在逼她这个主母退位让权,成为家主掌控九幽阁,还担心那野种不认祖归宗吗?简直可笑,花挽歌怒极反笑,扬手一巴掌打在了花问海的脸上,后者低眉敛目,也不躲闪,那一巴掌仿佛用尽了花挽歌全部的力气,她坐回椅子上,姣好的面容此时却有些黯淡,瞧瞧,这就是她养出的好儿子! “你下去吧,长老们还在雪阁等你议事,之后如何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你要知道家主之位不好坐,更何况这里是九幽阁!” “多谢阿娘,阿娘早些歇息吧,问海告退!” 听到满意的答复,花问海起身退下,他骨子里是这个女人的血,母慈子孝?不过笑话罢了,这个女人有多冷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成为家主让花十七认祖归宗只是第一步,只有完全掌握了九幽阁,他才能给十七一个家,才有和瑶华映阙谈判的资格。 花问海走远,花十七抱着花知君从阴暗处走出来,这里灯火通明,想要找一个隐蔽的角落避开花问海还是不难的,花挽歌拾起没有做完的衣服,看也没看推门进来的花十七,直到花知君被送到她面前,花挽歌这才动容的接过来,抱在怀里有几分小心翼翼,怕惊到了他。 “我知道九幽花氏的禁地之中,有逆改生死的禁术,我不稀罕什么认祖归宗,禁地我是非去不可的,但临行前我想和你谈一个条件。” “谈条件?你和我?真是可笑,你凭什么——” “就凭你怀里的花知君,他的魂骨只能由我来养,而你不会让他死!” 花挽歌沉默了,花十七说的不错,这个孩子不能死,更加不能因她而死,这个因果她可是担不起,红唇艳丽,在烛光下更是妖异,仿佛餍食了鲜血一样。 “我答应你——” “我凭什么信你?” 花十七完美的模仿了花挽歌刚才的神态,这话原封不动的送还给她,他的打算可不止如此。 “如果我从禁地里活着回来,你就再不能插手九幽阁之事,以血立誓,你我都安心,如何?” “可以,但在那之前你要养育这孩子三个月,待他不需要饮你的血,交给问海抚养,誓约才算成立!” “好!” 花十七说完掌心一道伤口流出血来,花挽歌把花知君放到一旁,也伸出手,掌心伤口流血,双掌相击,鲜血融合,这血誓看似简单,却是最为霸道,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薛槐负手而立,仰望天穹,清辉月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被染上了血色,得到消息的时候,花十七已经被花问海带回了九幽阁,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去淅河顾氏救了顾宵,无论这次行凶的人是谁,七重楼都不会深究,甚至会和他一样掩饰痕迹。 薛槐担心的是花十七不甘天命闯出什么祸事,这人看似乖巧实际上是叛逆到骨子里的。 再者,推算时间纳兰珏该是回到七重楼的,若是身死,定不会如此平静,至今没有音讯,想来就算没死也伤的不轻! 身后房门被人推开,薛槐闻声回头去看,穿着道袍的少年从屋里走出来,面色甚是怪异。 “怎么样?”薛槐问。 “他这病蹊跷的很,倒不像是寻常病症,更像是邪气侵体,如果不是有人先一步屠杀顾氏满门,过不了多久,顾宵也会因着这股子邪气而丧失神智打开杀戮的——” 说到这里,少年道士打个了冷战,摸了摸胳膊上隔着袖子都能感觉的到鸡皮疙瘩,心有余悸的看向薛槐,迟疑着开口道。 “这些该不会是你策划的吧?” 话音刚落,薛槐一个眼刀过去,少年道士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捂住嘴,可惜已经迟了,烛光投映出门口的人影,薛槐无奈。 “醒了就出来,想问就问,别留下心病。” 顾宵犹豫了下,推开门走到院子里,他并不傻,许多细节也许当时没注意,事后仔细想想,确实漏洞百出。 比如,他的这位好友及时出现救了他,淅河与北阳并不近,薛槐总不能是顺路碰巧吧,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让他怎么能不去怀疑。 “你怎么会想到找我的?” 顾宵有些紧张的问。 “提亲。” 薛槐望天! “什么?!” 顾宵和少年道士同时出声,互看一眼,一定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薛槐竟然说他去找顾氏的大少爷提亲!!! “搞什么鬼,薛槐你是忘记吃药还是吃错药了,话不能乱说啊!” 想歪的少年道士一通嚷嚷,让薛槐和顾宵都觉有些尴尬,薛槐更是不知想到什么耳根泛红,月色下的美色看的顾宵一阵头皮发麻! 夭寿啊!他是要娶一个女子为家族传宗接代的,现在这个情况是在闹哪样! 第三十九阙 采桑子·何处寻 这世上总有一种亲密无法抗拒,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亲近他,庇护他,无法抗拒他的任何要求,世人说这是情。 千万载的历史记载之中,情之一字难解,犹如天地初生时的那些因果,既能救世,也会为祸苍生,对于那些深陷其中的人,个中滋味最是难言。 薛槐在人间流落的年月不少,画本子里那些恍如隔世的相遇,一见倾心的荒唐,见过不少,却从不相信,如果不是花十七的出现,他也不会知道这情的滋味竟是这般的。 分别在即,青龙载着薛槐去见了花十七一面,浔阳江边的花十七独自一人,似是在等他,这一幕似曾相识,可惜的是即使不抗拒,那些蠢蠢欲动的记忆他仍是触碰不到的。 “夜里风大,他们怎的不在你身边?” 薛槐觉得自己是傻了,本来是想问你是在等我吗,话一出口全然变了味道,眼眸里的一抹懊恼没有错过花十七的眼睛。 “我想见你,有一事相托,所以是偷跑出来的。” 花十七说的坦然,薛槐失笑,虽然早有猜测,可要躲开花问海和花非卿并非易事,如果不是那二人暗中跟随保护,便是眼前这人心思活络,故作乖巧的瞒过了所有人,当然这个所有人里是包括他的。 “此时说来话长,你且听来……” 如此这般的交代了纳兰珏的身世以及她和顾氏长子青梅竹马,薛槐眨了眨眼,他算是听明白了,这人是想要他出面,去谈这桩婚事。 “依你之言,是想让我出面,去提亲?” “不是提亲,是救人。离开那日我曾去见过师姐,回到楼里才知道师兄师姐还没回来,我猜测师姐去了淅河,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我想让你替我跑一趟,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花十七说完,薛槐隐隐觉得不妥,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如果只是单纯的跑一趟对他倒也没什么影响,薛槐想着难念日长梦多,也不多言耽误时间,对着花十七点头一笑,翻身跳上青龙的背就要飞走。 “薛槐!” 这是花十七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薛槐挑眉看花十七,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还会再见的!” “当然,琴瑟盛宴我去接你!” “好,我等你!” 花十七的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妥,薛槐与他约定后,再看过去就呆住了,花十七的笑一直都是如孩子样的纯真,可此时此刻他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在对他微笑,白发红衣眉眼如画,一瞬间的愣神,像是跨过时间的长河,将那些尘封经年的画卷掀开一角。 薛槐从回忆中回神,顾宵和少年道士正一脸古怪的看着他,薛槐不解,方才他只是想起了那晚亲昵唤他名字的花十七,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唤他的名字,让他觉得自己也是被温柔对待的存在,见自己难得的不好意思被这二人看去,薛槐笑眯了眼。 “少见多怪,便是我上门提亲,求娶顾兄,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修真界的乌烟瘴气你们见的还少吗?远的不说,我那伪善的父亲在后院养了多少小童,你们也该是有所耳闻的。” 气氛有些沉重,薛槐说的不假,近百年来的修真界已经混乱的没有规矩,弱肉强食,弱者只能被践踏,顾宵想到淅河顾氏的覆灭,长叹一声,想来如今那些所谓的仙门名士已经有不少打着调查的名义去搜刮了,好在临行前父亲怕他有事,将一些贵重的法宝都交给了他。 “我不该疑你的。” 顾宵留下一句,径自回了房间,留下少年道士和薛槐大眼瞪小眼,他并非多信任薛槐,只是他明白薛槐的处境,父不疼的儿子离家多年,纵然重返家族后仍是嫡子,却也不过是个傀儡,就算薛槐有奇遇,费尽心思灭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世家,他又能得到什么? 在顾宵看来,薛槐并非愚蠢之人,这样愚蠢的事他也是不会去做的。 回到秋筑,薛槐去了望月台,今晚注定是睡不安稳的,与其辗转,不如不睡,夜风拂面,他的灵台也清明几分。 淅河顾氏的惨案后面不知道有多少双手在推波助澜,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其中逃不了花十七的影子,心思缜密之人怎么会不知道纳兰珏出嫁最麻烦的就是七重楼的出身,偏巧在那个时候花十七找到他,而他在途中救下了险些入魔的顾宵,其后赶到淅河也没有见到纳兰珏踪影,显然是有人先他一步来过了。 “其实,你并没有打算瞒着我是吗?” 有问无人答,回想那晚花十七处处古怪,薛槐知道他是入了局,那个不谙世事的花十七精心设下的局,纳兰珏与茂林玉氏有着说不清的关系,茂林玉氏的现任家主玉初弦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既然七重楼的身份不行,如果换个身份嫁给顾宵,还有什么身份是比茂林玉氏得女子更合适的呢,这不正是称了那帮老家伙的心意,门当户对嘛。 老一辈的恩怨太多,淅河顾氏除了顾宵,还真就没有干净的了,想到这里,薛槐觉得如果哪日北阳薛氏也经历这么一遭,他一定是喜闻乐见的。 修真界混乱,想趁机分一杯羹的大有人在,比如他的父亲,薛氏的现任家主,受了花非卿那样大的耻辱,他那位满嘴仁义的父亲怎么会轻易地善罢甘休呢。 快他一步杀人灭口栽赃陷害,这可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淅河顾氏前脚出事他后脚就救了顾宵,未免太过巧合了些,就算他是清白的,也百口莫辩。用夕颜花栽赃陷害,拔去一根眼中钉不说,还可以让九幽花氏做这个替罪羊,真是心肠狠毒的父亲啊! “你说,如果他知道那一日,我的好大哥,他的好儿子也在淅河顾氏,还能不能笑的出来呢?” 薛槐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笑容温和,顾氏灭门他确实是无辜的,只是在他那个好大哥面前多嘴说了一句,七重楼有将纳兰珏嫁给顾氏的大少爷,如果他能娶回来纳兰珏,定然可以让家族更上一层楼,他那个好大哥竟然相信了,当晚快马加鞭的赶去了淅河。 而他不小心少说的话,是忘了与父亲提及此事,不过也不要紧,想来用不了多久他的父亲也会知道了吧! 第四十阙 忆江南·玉树夜深歌 三十二阁,名秋寒,月季芙蓉秋海棠,含羞木槿昙花仙,花十七抱着花知君一路走回自己的房间,一阁一季果然不同凡响,九幽阁是九泽之中独一份的天地绝景,只世间哪有长盛不衰,那些花树的根茎沾染了太多的俗气,已经开始溃烂了,这盛景衰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与你也算有些父子缘分,可惜我听不到你唤我一声父,不过也不重要,待我离去你替我陪在他身边,就当是偿还了这份父子情,我知你是听得懂的。当初,我可是三月渡劫,有了这少年身形的,想来你也不会比我差到哪里。” 重回九幽阁,花十七再不见了稚子心性,五年前自他醒来的那一刻,花十七就察觉到了不对,七情六欲他少了七情,仅存的六欲也因着五感不全淡泊许多,好在那五年里看的话本子不少,也能将七情模仿的惟妙惟肖,最初的懵懂过后,他开始拼凑破碎的记忆。 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消失的情绪,应该是有人对他做了手脚,不过那些都是小事,还不值得他关注太多。 “喝吧,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可别把我吸干了,不然接下来的三个月你就要饿肚子了。” 看着怀里咿咿呀呀的花知君,回到房间的花十七把脑子里那些思绪驱赶出九天之外,卷起袖子,手腕上不大不小的口子瞬间见红,花知君似是嗅到了味道,不安分的扭动着小身体,花十七刚把花知君放到床上,手腕就被抱住,花知君凭着本能凑到流血的口子,一张小嘴吧唧个没完,血液从身体里流失的感觉并不好受,花十七半眯起眼躺到床上,把花知君护在怀里,这个姿势即使有人进来也不会被看出什么。 花非卿站在门口,想要扣门的手顿在半空,想了想直接推门进去,花十七似乎是没听到动静,侧身躺着一动没动,呼吸均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花非卿走过去坐在床边,花知君还在贪得无厌的舔着花十七的手腕,花非卿一把拎起他,丢到床里边,一个冷眼扫过,花知君委屈的爬到花十七怀里老实躺好睡觉,哭都不能哭,太欺负人了! “我信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陪着你,可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逞强,把什么事情都藏起来自己承受。” 一声叹很轻很轻,花十七眼睫颤了颤,到底是没有醒过来,花非卿也不介意,侧身躺在床边,温热的胸膛贴着花十七的后背,有些凉,这孩子的体温从来都是偏寒的,心疼的半拥住花十七,花非卿想着改日把二十七阁的春晓整理出来给十七居住,那里总比这里暖和许多。 “哥哥,你哄哄我吧!” 花十七不着痕迹的把花知君推离开自己的怀抱,后者无知无觉已然睡得正酣,他往里挪了挪身子,让花非卿躺的舒服些,才重新靠回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的吴侬软语,花非卿一颗心都被这声哥软化了,他轻轻哼唱起来,这是久远前的歌谣,久远到他也只是知道这个调子却不知这首歌谣到底是什么。 花十七闭着眼,眼角有些湿润,就这么睡了过去,五年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没有做梦,也没有被惊醒。 天光破晓,花十七是在花非卿怀里醒过来的,手腕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包扎好了,花知君睡在他的怀里,蜷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长大不少,这样宁静的早晨真是让他不忍心吵醒这两个,故而花十七窝在花非卿怀里,眯起眼睛,舒舒服服的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茂林玉氏,玉初弦一夜没睡,面带倦色的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气若游丝的纳兰珏,心中又岂是一个百感能言说的,她的小姑姑一如当年一样没有变化,只是她从当年的小丫头长大成为一家之主,如今更是要好好地保护她的小姑姑,直到她的小姑姑风光大嫁为止! 花问海过来的时候,花十七刚刚喂饱了花知君,正躺在床上缓解眼前的晕眩,带血的痕迹还没来得及清理,被推门进来的花问海看到,花十七已经无力呻吟了,进门请敲门好不好,他也是需要个人隐私的! “这孩子你当真要留下他?” 花问海眼神不善的看着吱吱呀呀在床上自己玩的花知君,花非卿去找过他,花知君的身份并不难猜,只一个死胎要花十七用鲜血养着,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这就找过来了。 “哥,你不觉得这孩子和我很像吗?” 花十七一语击中花问海软肋,他并不担心花问海会不接纳这个孩子,冲着这七分像的样貌,花问海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且他和花挽歌的赌约,花挽歌不至于蠢到让花问海知道,故而花十七并不慌张,只是抓着花知君的一条腿甩到花问海怀里,后者毫不掩饰嫌弃的接住,然后一愣,当年他偷出十七的时候,比这孩子还要小一些,皱巴巴的,哪里有这个孩子被养得这么好,又白还嫩的,心头的火气莫名消了不少。 “再像也不能让你用血养他,你莫要忘了你体内的青铁之毒。” “你是担心我流血过多死了,没有人能喂养这个孩子。还是觉得我故意用青铁之毒害这个孩子?” 花问海把花知君放到一旁,坐到床边抓住花十七的手,看着被包扎过的手腕,满眼都是心疼。后者却是抽回手,冷笑一声,言语都是伤人的利器,将花问海伤的体无完肤,一双眸子满是阴郁。 “你知道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我以为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可我看到的你和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别忘了,当年推开我的人是你!” 恨吗?花十七扪心自问,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今日的话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看着花问海欲言又止,转身狼狈逃离的背影,花十七唇边见红,笑得妖娆,花知君抓住他的衣襟凑到他唇边轻舔那抹红色,这或许是这孩子在安慰他吧,花十七这样想着,一只手搂着花知君又睡了过去。 毕竟,这三个月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养着花知君,至于其他,只能说抱歉,他现在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 第四十一阕 忆江南·风景忆当年 月夜难长久,可今晚这夜似乎有些长了。 少年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从一阁走到三十二阁,九幽阁巡逻的弟子们连同他的衣角都没看到,故而这一路上也算风平浪静,看到近在咫尺的花花草草,眉头微皱,很浓郁的生命气息,可惜了,他不喜欢! 月色下,优美的弧度将花叶送到空中,清冷的月色与镰刀的锋芒交相辉映,花知君趴在窗前看着这一幕眯起了眼,花十七喂养的好,此时的花知君已经长成七岁的孩童模样。 “什么人在那里!” “来人,快来人保护十七少爷!” “快禀报家主,快——” 伴随着戛然而止的喊声,一颗脑袋被高高抛起,然后落下,失去头颅的身体还站在那里,断口出喷射出的鲜血洋洋洒洒的落下来,优雅的转身,他的白发被鲜血染红,幽紫色的眼眸里似是冻结了千万年的寒冰,只一眼看过去,便可以慑得人肝胆皆寒。 不多时,原本优雅清净的三十二阁已经被鲜血染红,除了最开始的三声,再没有人发出声音,少年享受的深吸一口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他啊,最不喜欢的就是活着的生命了。 花知君早在杀戮之初就关好了窗户,下了床点燃了熏香,花十七失血太多,很是嗜睡,这般的动静倒也是没惊动他的。花知君翻出了两件斗篷抱在怀里,走到床边,有些苦恼,凭他现在的身体想要把花十七裹抱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 “他不喜欢这里。” 门被推开,花知君头也没回的说了一句,身后有人笑出了声,花知君暂时放弃这个艰巨的任务,回头一眼,两双紫眸对视一霎,这世间的因果交错尽收眼底,少年眼底的恨意愈发浓厚,而花知君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仿佛看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漏网之鱼,与其担心他,你不妨担心下自己。” 少年说着走到床边,抬手想要触碰花十七的眉心,被花知君拍开,白皙的手背很快就红了一片,他也不恼,退后两步凑到花知君耳边,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咬的很轻,很轻,落在花知君耳中却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每一刀都是剜心刻骨的疼。 “他的命,你受不起!他的血,你不配!” “乞儿,魂归!” 花知君闭了闭眼,耳边仍是那一声唤,他曾惨死街头,却因一时善念,骨血尽消,以魂铸骨,本以为就此安稳,谁曾想有人偷了他一缕残魂转世轮回,却成了这人的催命符,看着花十七熟睡的侧脸,花知君突然笑了,他睁开眼再次撞进那双紫眸,瞳仁里那张稚嫩的脸笑得温柔无害,可他的心肠却在活过来的那一刻变得漆黑,没有谁是圣人,被算计至此还可以保持初衷良善的。 “又如何!” 花知君说着,走前两步凑到少年面前,贴近的距离可以感受到少年微凉的气息。 “我总要将这一切还与他,然是待一切安定之后,这乱局还需要你我为他谋划。” 两人这般相对,彷如对镜自照,花十七迷糊的想着房间里何时多了一面镜子,少年已经先花知君一步坐到床边,一只手覆上花十七的双眼,另一手自然的抚着花十七的后背,低低的哼着调子,哄着花十七再次入睡,花知君看他一眼,走到门口关好房门,将血腥味道隔绝在外面,室内重新恢复一片静谧。 三十三天外,麟瑶看着水幕里的温馨,弯了眉眼,还真是让人嫉妒呢! “阿辞,天道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凭什么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兄长们的疼爱,而我要在这里孑然一身冷冷清清。” 麟瑶的问其实并不算是问,更像是情人间的低语,极尽的低沉,极尽的温柔,他从来都是笑着的,即使一夕间至亲陨落,而他从高高在上成为整个神界的谈资,他也只是微笑听着,仿佛他天生便是这样的好脾气。 “消息已经传到**了,您准备何时动身?” 楚辞恭敬地候着,麟瑶用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有破碎的水光,他近来总是很容易困倦的。 “不急,再等等……” 话未说完,麟瑶单手支着脑袋,已经睡着了,楚辞熟练地替他添了件斗篷,看眼水幕中的母与子,无声的勾起唇角,息泽挽的手段的确可以瞒天过海,可他忘记了算这世上人心,草木土石时间长了也是会有感情的,何况一个有血有肉的傀儡,真是越来越期待这场好戏了。 “九幽阁家主之位能者居之,若我兄弟今日横扫了这七十二阁,阿娘可否退位让贤?” 花问海仍是一副温雅的笑容,花非卿在他身后轻摇折扇,一双丹凤眼满是笑意,他这大哥可真真是出乎意料的狠绝,上面这位可是他们的母亲,九幽阁的代家主,竟是如此的不留情面,看来十七的事情已经激怒大哥了。 “你可知我为何在这一重阙等着你们?” 花挽歌负手而立,仰望天穹,声音有些飘忽,花非卿摇扇子的手一顿,有些犹豫的想母亲该不至于那么愚蠢,在这种时候对十七出手,更何况多少还是要顾及下长老们的意见,只是这股不安又是怎么回事呢? “家主之位我本就不甚在意,只是想着若我不在,你们没有庇护受了委屈没有人护着,该是多可怜,所以我留了下来,为了你们而留下来,如今,你们长大了,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不惜一切,我是该欣慰的,可也觉得失望,在你们心里我竟是比不上那个十七。” 花挽歌说完,迈出一步,足下生莲,步步生香,花问海和花非卿对视一眼,纵身一跃想要跟随花挽歌一同离开,却被半路拦了下来。 “哼,不长眼的东西,连主子都不会认,就让我来教教你该如何尊重你的主子!” 花问海冷笑一声,欺身上前已然是掌下生风,这家主之位早已是他囊中之物,这并非是他狂妄自大,而是他的修为让他有自傲的资本。 第四十二阙 忆江南·花底人无语 婴儿的啼哭响彻天地,不知惊醒了多少梦中人,瑶华映阙起身遥望而去,只见昆仑方向天边尽头竟是被冲天的火光烧红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刺得人耳膜生疼,花问海与花非卿抬头看去,只见云雾之中一片火光,想起花挽歌意味不明的话,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却被缠的无暇分身,只能全力以赴尽快结束战局,三十二阁定然是出事了。 “你带他走吧,去他想去的地方,有我在,还能让这小小地方困住他?” 少年反问一句,镰刀斩空对上踏空而来的花挽歌,花知君也不多言,拉着还没完全清醒的花十七回头就跑,脚下已经满是血洼,该是死了不少人的,可他连眼都没有眨一下,两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跑到云阶,花知君脚下不知踩到什么,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去,眼看就要摔进云海,花十七这时才清醒过来,伸手想要把花知君拽回自己怀里,此时,一双手从身后搂上他的腰,只这瞬间的变故,花十七看着花知君消失在云海里,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抓了抓,却是抓了个空的。 “莫担心,他死不了的。” 麟瑶亲昵的把头枕在花十七的肩头,耳鬓厮磨,搂住他腰的手有些用力,说话的时候有气息喷到耳朵,痒痒的,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让花十七浑身战栗,九婴的出现让这莫名的情绪缓和了些,可花十七清楚,九婴打不过这人的。 “他为了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就是这份用心让我厌恶至极!” 麟瑶抱着花十七一个瞬移离开了九婴的攻击范围,看着怀中人的眼有些冷,再如何不过一头畜生,夙兰宸竟然驯服了这凶手来护着你,若我今日将你折辱与此,他可是会知道我当年痛苦的一些感受呢? 思及此,麟瑶笑得放肆,楚辞已经和九婴战到一起,一来一往,这半边天冰火交融,看上去好不绚丽。 “我不认识你!” 花十七话音刚落,麟瑶的手在他腰间一按,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逐渐清醒的意识也被这一按就此溃散,花十七无力的靠在麟瑶怀里,半睁着眼意识已经是一片混沌了。 “嘘!现在的你不需要认识我,只要乖乖的靠着我就好!” 麟瑶的声音很温柔,一如多年前也有人这样在他耳边低语,虽然只有一次,他却记忆犹新,是他这数千年来经久不忘的梦魇。 瑶华映阙赶到的时候,麟瑶正拥着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花十七闭目养神,瑶华映阙不做他想,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花十七的胳膊,想将他从麟瑶的怀里拉出来,一声清脆算不上悦耳的声音响起,瑶华映阙皱眉看着手臂上缠绕着的囚天锁,抿紧了唇。 “抓住你了!” 麟瑶睁开眼睛,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笑容稚嫩却又满是邪气,他看到有人正缓步走来,而瑶华映阙许是猜到了来者是谁,并无惊讶之色,只是站直身子,转身对上那个阔别已久的神。 “好久不见,师尊!” 瑶华映阙开口了,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人一直在关注他,一直盼着他回头,可这些年下来冤孽太多,恩怨太多,他早已经无法回头了。 爱恨,早已经说不清了。 看着朝他走来的危城,瑶华映阙想这人并不适合紫色,初见时,那一身碧水天蓝的惊艳他至今都没有忘记,更是没有向任何人提及,他动了心,对自己的师尊有了不该有的念头,是他的错,他无话可说。 “他是无辜的,你放过他吧。” 第一次,瑶华映阙低下了头,他将自己的尊严卑微到尘埃里,近乎哀求的说出了这句话,危城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将一小瓶丢给麟瑶,瑶华映阙眼角余光瞥见那物,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继续朝他走来的危城,这人还是他记忆里的师尊吗?他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旦用了,那孩子可就真的毁了啊! “师——唔!” 危城似是早有预料他想说什么,抢先一步封住那唇,霸道且偏执的吮吸啃咬,所剩无几的神力在流逝,瑶华映阙闭上眼,他知道今日他再也逃不掉了,久违的困倦让他放弃的挣扎,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人放任沉沦,只眼角的一滴泪打湿了危城的指尖。 “我教徒不严,多有冒犯,回去后,我自会领罚!” 危城的恭敬是前所未有的,麟瑶觉得可笑,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看着危城消失的背影,麟瑶低头蹭了蹭花十七的侧脸,熟悉的花香让他觉得很舒服。 没有了囚天锁的禁制,花十七恢复了神尊的修为,五年前他替瑶华映阙挡下一击雷劫,阴差阳错的破了封印,重新成为这三十三天外的神尊。 “你瞧瞧,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你束手被俘,而你总是高高在上,对那些不屑一顾,可知道我那高傲的哥哥为你做了多少?” 麟瑶把小瓶子拿在手里把玩,沉默许久,他才继续说道。 “这是龙血,龙族本淫,这一小瓶就会让你欲生欲死,变得淫乱下贱,不知道夙兰宸看到你那般模样,会是如何的反应,我真的是很期待呢。” “夕颜哥哥,我真的很恨你啊!凭什么哥哥死了,你还能心安理得的备受宠爱!” 说到后来,麟瑶捏住花十七的下巴,让他张嘴,将一小瓶的龙血一滴不落的全部灌了下去,后者呛得在他怀里咳嗽的厉害,做完这些,麟瑶没有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趣十足,一把推开花十七,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蜷缩在地上剧烈的咳嗽,无声的笑意蔓延在唇边,真是令人愉悦的一天啊! 花十七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眉心一朵夕颜花开得正好,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费了些力气翻过身子,爬到云阶上,望着下面云海茫茫,从这里掉下去,神也会被摔死的吧! 花十七在被人们找到之前,从云阶上滚了下去,数不清滚了多少阶,他的身体开始下坠,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体里已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了…… 第四十三阙 浪淘沙·只隔遥山 云海之下,层层雾气,阻碍了视线,看不清周围,辩不出方向,下坠的速度很快,花十七以为自己会被摔死,可事实证明他想的太简单了。 在修真界,修士可延长寿命,驻颜不老,修士之上便是散仙,仙人可以呼风唤雨,寿可比天却算不得什么大能者。仙人之上,诸神分据三十三外,天道之下,于天地万物之上。 上神不过半神,渡劫后,方才是神尊,享有天道的大运势,便是陨落也非易事,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不作妖就不会死! 花十七安然无恙,衣袍不沾尘埃,落地一瞬,天道之下,运势不可抗拒的将他保护起来,不允尊贵的神尊踏上满是凡尘的大地,花十七蜷缩的躺在那里,面色红润的过分,身体的本能近乎疯狂的叫嚣着,却得不到宣泄,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的从唇边溢出,花十七强忍着身体的酥麻,他的神志已经不清楚了,成为神尊的那一刻,五感回归,甚是敏感,青铁之毒掺杂着龙血之欲,这两种感觉无论哪一种都是分外煎熬的。 强撑着站起身子,花十七已经顾不上花知君了,他的鲜血已经无法在喂养那孩子了,荒山之中乱葬骸骨,花十七朝着不远处的山洞一步一艰难的移动着,他知道身体在渴望着什么,可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离开,如果被人发现,无论是谁的触碰都会让他难以自持,残留的理智告诉他那会是很可怕的事情。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三十二阁的动静惊动了九幽阁,一时间七十二阁灯火通明,却没有其他阁的弟子去三十二阁查看,九婴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夜幕,降临下更加深沉的黑暗,九个巨大的头颅喷水吐火,火烧水淹的三十二阁早已成了一片废墟,谁会那么不长眼的去送死呢。 “族中弟子听令,禁止接近三十二阁,抗命者废其修为,逐出本族!” 花挽歌与那少年战了一场,镰刀之下她可是没讨到好处,不过给那一位多争取了时间,看眼在九婴的九个头颅之间穿梭的楚辞,花挽歌拂袖转身,冰冷声音响彻七十二阁,想来明日整个修真界都会知道九幽阁被烧,流言纷扰怕是会热闹得很,不过那些与她已经没有关系了,今晚之后,九幽阁便与她没有多大关系了。 “山海余孽,也敢嚣张!” 一语落,麟瑶漫步而来,上古凶兽到底是名不虚传,就连楚辞也只能将其牵制,而无法斩杀,麟瑶眯起眼,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山海界还真是冤魂不散! “不过也罢,斩杀你也不算白费功夫,便是沾了这因果也是值得的!” 麟瑶说着,抬起右手缓缓落下,只要一下,这庞然大物就会灰飞烟灭,这份礼物想来会被喜欢的吧! “孽障!擅离职守,伤及无辜,还不速速回来受罚!” 一道温润的声音带着威严的呵斥,麟瑶觉得可惜,眼中杀意褪去,九州之中,山海界可不好惹,即使是天道也是不愿与其硬碰的。 “回去吧,这次辛苦你了!” 麟瑶看着九婴撕裂空间重回山海界,心虽不甘但也并未追究,双手拢进袖子里,在三十三天呆的时间太久,他已经不习惯这里了。 “……” 楚辞跟在麟瑶身后踏空而去,沉着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双手在袖子里攥紧,如果他再强一些,他的殿下便不会沾染因果,是他错了! “十七若有半点不妥,我定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花非卿折扇染血,在他手下重伤的花氏子弟都是见了血的,心里越发烦躁,即使知道那个女人是他们的母亲,一想到花十七会出事,他连杀母弑亲的心都有了,但他也清楚此时决不可留花问海一人,九幽阁七十二阙唯有他们兄弟齐心,才可闯过去,其他都是空谈。 “十七的运比你我的要好,会化险为夷的。” 花问海安慰一句,不只是说给花非卿听,还是给自己听,现如今进退两难,他更是不能前功尽弃,不然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一个镇子悄无声息的被屠杀,死神镰刀餍足了鲜血和死灵,少年脚下用力踩断了一个男人的脖子,用力太过,连皮都被撕扯开了,指尖轻轻抚摸镰刀刀身,鲜血的味道让他的味蕾蠢蠢欲动,染血的指尖送与唇舌,勉强的压下了体内的叫嚣。 “花挽歌,无魂之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少年想起花挽歌的异样,笑容格外灿烂,脚下一个不小心又踩断了几个脖子,骨头碎裂的声音很是悦耳,他很喜欢。 山洞之中,花十七面含春色,额头满是薄汗,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他抓烂了,嗓音嘶哑的痛苦呻吟足以让听到人面红耳赤,他颤抖的厉害,精神紧绷到了极点,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让他惶恐难安。 玄黑色的衣袍闯进眼底的时候,花十七已经用随手捡来的石块在身上划出不知多少道口子了,每一道都深可见骨,疼痛已经是他唯一可以压制自己欲望的办法。 “十七,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来的却不是时候,花十七用力把手里的石头砸过去,面对墙壁抱住自己,把头埋进了阴影里,他记得这个人,这可真是不美好的重逢。 “出去!别进来,出去啊!”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花十七用了最大的力气喊出来的声音,比幼兽的声音大不了多少,来人脚步一顿,似是在犹豫,耳边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声闷哼过后,山洞里再没有了声音,大步走到花十七身边,这才看清他满身的伤口流血不停,左手的小指被捏得粉碎,剧痛让花十七的呼吸都变得虚弱起来,为了让不让自己丧失理智,竟然捏碎了自己的手指,神尊虽然是不死,但也是会疼的! “十七,我是葬影,我来接你了。” 一语毕,已经有了哽咽之意,花葬影蹲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 第四十四阙 浪淘沙·蜃阙半模糊 最亲密之人在眼前被活生生撕碎,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故人旧景恍如梦魇,真假沉浮难道分明,听到那一声唤,花十七抬眼看到的却是青年长身玉立,还未及看清面容,身体里窜出的森白骨刺将青年变成了一只刺猬,耳边犹是那年笑语,道。 “若哪日我欺负了你,将自己变做刺猬与你看,你可欢喜?” 一语成谶的戏言,与如今这一幕何其相似,花葬影那般的小心翼翼触碰他,换来的是花十七声嘶力竭的喊叫,他喊着嘴里就有血涌出来,只是用力太过撕裂了喉咙,却看的花葬影慌了神,失了分寸,一把将花十七抱进怀里,森白颜色的骨刺瞬间刺穿了他的身体,骨刺扎进肉里的声音在这一刻格外清晰,想要说话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古怪的声音,那是喉管被根骨刺贯穿发出的声音,花葬影想他现在应该很像一只刺猬,虽然这份幽默来的不是时候,可他还是笑了。 “哥哥……” 后知后觉的花十七看着花葬影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唇边还是带笑的,滚烫的鲜血将他一身白衣染得通透,奇异的是身体里的躁动安分了很多,花十七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不欢喜,一点都不欢喜的啊! 骨刺像是从花十七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没有半分的不适感,从远处看来,骨刺森白如月牙微倾,一滴鲜血自上滑落,却也未曾污了半分,在这黑夜洞中泛着点点荧光,别有一番雅致。 “啪啪啪!” 有人拍手似是称赞,花十七此时满身鲜血,披散的长发发尾霜白竟也是被鲜血染红,抬头寻声,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眸子惊惶无措的让人心疼,听着越发逼近的脚步声,花十七抬手把花葬影抱得紧了些,可到底一副冷却的尸体,已经没有温暖与他慰藉了。 “他为你而来,却这般凄惨的死在你的怀里,黄泉之下,一缕孤魂不知作何感想。” 夙九叹息一声,蹲下身子,温柔的替花十七擦干了眼泪,手指在他眼眶上摩挲着,心里感叹着,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这世上最好的紫琉璃与这双眼睛相比,都逊色许多,若是可以据为己有日夜观赏便好了。 “救救他……” 瞌睡了有人给送枕头,说的就是现在这样,花十七抓着那人的衣角,嘶哑的声音难听至极,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夙九笑眯了眼,这孩子一如既往的好骗啊! “他死了,要救他便是逆天,与天为敌,我与他无缘无故,凭什么救他?” 循循善诱的声音让花十七的指尖颤抖了一下,他收回手闭上眼,隔着眼皮抚摸眼球,指尖的鲜血还有余温,神尊的身体很难被伤到,可如果是神尊本尊动手,伤口一旦落成便会很难痊愈,甚至于失去的部分会留下隐患,终其一生承受这份痛苦。 “你想要这双眼球,你救他,我挖给你!” “呵,好,一语成谶,神尊可是不说戏言的。” 夙九笑着把花葬影从花十七怀里拽出来,扔破布一样丢到一旁,指间一缕金色融进花葬影眉心,冰冷的身体瞬间温热,那些伤口也痊愈的看不出痕迹,除去一身血污,一切都恢复得很好。 花十七的手脚还是没有多少力气,很费劲的爬过去把头贴在花葬影的心口,听着强有力的心跳声,满足的笑了,下一秒双指狠狠地插进眼睛里,眼球脱离眼眶的时候,花十七想他还没有好好的看一眼这人呢。 “多谢了。” 夙九抬手在眼球落地之前接到手里,看眼眼皮下陷血泪不停的花十七,眸光闪了闪,这孩子也曾是他看着长大的,走到这一步非他所愿,可他们早就回不去了。 山洞并没有很深,山风掺杂着雨水打了进来,花十七摸索着把花葬影往里面挪了挪,自己坐在外面用身体挡雨,他没有修道,纵然是神尊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多了一些运势护体,可以使用乾坤而已。 “哥,我好疼,你哄哄我吧~” 自夙九离开,花十七一直在重复这一句话,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大小不一的伤口露出森森白骨,声音嘶哑难听,他的喉咙每颤动一下都会有刀割的疼痛,眼睛被他胡乱地用衣服碎布缠了起来,两道血痕在他苍白的脸上清晰可见,过多的疼痛让他麻木了,他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在撒娇,委屈的瘪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少年走进看到的就是一个凄惨到不能再凄惨的神尊,唇边笑容加深,一双眸子失了光彩,却沉郁了一些红色,难怪他方才觉得眼眸生疼得厉害,果然出问题了。 “连眼睛都保不住,就算成为神尊也是个废物,不如用你的心头血为我做一些贡献,也不算是浪费了。” 少年笑的灿烂,两颗虎牙尖尖的露在外面,看上去好不可爱,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少年,双手抓着镰刀轻轻抬起落下,刀尖精准的刺进了花十七的心口,却小心的避开了他的心脏,这一次的失血来得太过凶猛,花十七身子晃了晃,少年松开镰刀走到花十七身边扶住他,不让他倒下。 即使没有了少年的双手,镰刀也不曾倒下,刀身之上暗红色的纹路更加幽深,雨势越发的大起来,这山洞也越来越冷,花十七冷的厉害,浑身都在打颤,他恍惚的想这可真是一场噩梦,希望梦醒以后会是晴天吧。 “听说刺猬的肉很好吃!” 少年临走前良心未泯的给花十七止了血,把他放在花葬影的身边,神尊的生命力可不是一般的顽强,他不担心花十七会死。眼角瞥见原地打转的刺猬,凉飕飕的一句,让刺猬瞬间炸了,慌不择路的钻进了花十七的袖子里,欺负了弱小的少年心满意足的扛着镰刀横着不知曲的调子离开了。 “听说江南很美,我打你去看看好不好……听说塞漠的风光很好,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骑骆驼好不好……” 少年前脚离开,花葬影就醒了,解开自己的衣袍把花十七搂进怀里给他取暖,外面雨声密集,小小洞内却别有一番温情,花葬影絮絮低语着,花十七睡得很沉,只有一只小刺猬躲在花十七的袖子里睁着豆大的眼睛,听着那一声低过一声的询问…… 第四十五阙 好事近·莫问花前事 三十三天外,诸神隐没与此,各守天阙殿阁,不问红尘,不受香火,许是因此才避免了仙界的覆辙,千万年来,这三十三天外清冷如昨,从未改变。 云海之中危机重重,各阙各殿皆有禁制,诸神之中没有谁会愿意被打扰,即使在未雨绸缪闭关修行五年的花葬影,抱着花十七在云海中穿梭亦是无比小心的。 “哥,你不怕我再杀你一次吗?” 花十七躲在花葬影怀里小声的问着,他没有眼睛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好像还在流血,花十七知道哭闹是不能缓解疼痛的,所以他很乖巧的抓着花葬影袖子,他不敢再去触碰这个人,方才他想要抓住花葬影的手,感觉到的是指尖骨刺刺穿了什么,花葬影没有说,可他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没什么可怕的,那本就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弱了,你再忍耐下,等我成为神尊就没事了。” 轻描淡写的是白骨穿心的惨烈死亡,即使隔着衣服他现在也能感觉到骨刺刺进肉里的疼痛,所谓痛并快乐着,花葬影不得不承认被刺成刺猬很丢人,但他现在是高兴的,替他家小十七高兴,他的修为在修真界已经算数一数二的了,九幽花氏从来都是以天赋一族自居的,有这样的天赋傍身他也就不用总是担心十七被人欺负了去,至于其他的,以九幽花氏在修真界的地位和他的护短,就算把天捅出个窟窿也不过是麻烦一些,算不得大事。 “江南是什么样的?” “泼墨一笔绘江南,难描青骨难画皮,江南的美我也是说不全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逛逛,听说那里的醉鱼天下闻名的。” 花葬影因着花十七身上的伤,不敢飞得太快,故而花十七耳边的风很温和,吹乱他的发丝贴在脸颊还有些痒痒的,花葬影在山洞里说的话花十七都听见了,江南,塞漠……他真的很想去看看那些从未听过的地方,可有眼无珠又能看到什么呢,再多的美景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片漆黑罢了。 “别担心,眼睛会好的。” 花十七的沉默让花葬影有些难过,他停在云海中,低下头轻轻亲吻花十七的双眼,脸颊一疼,又是被骨刺划伤了,腰酸背疼的明臣揉着腰走出未雨绸缪,看到如此有爱的一幕,脸色瞬时就变了,上前一步手指点在花十七眉心,一把夺过人丢给身后跟上来的倾天,在花葬影动作之前一巴掌抽了过去,直把花葬影抽下了云海。 “看着他,等我回来!” 留下一句,严师明臣紧追叛逆徒弟去了,纵身一跃跳进云海,很快就看不到了,倾天抱着花十七笑得一脸高神秘莫测,转身回到了未雨绸缪。 明臣的好脾气在三十三天远近闻名,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连训斥都省了,动手就抽。不过也难怪了,那孩子承了夙九的一命之恩,因果一旦种下,可就是一命偿一命。 明臣护短在诸神之中也是出了名的,好容易有一个徒弟,紧张些也是正常的,倾天边走边笑,只是那笑容已经泛黑,一肚子酸水咕噜咕噜的往上冒,走到温泉边上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把花十七丢了进去,水面上咕噜咕噜的一串泡泡之后,再无动静,倾天也不急,慢悠悠的编着辫子,等到温泉的水都成了血水,这才不紧不慢的伸手去捞,捞上来一个白嫩的娃娃,这娃娃双眼紧闭眼皮平坦,赤裸的身上满是泛白的伤口,五六岁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花十七。 “在那浊世恢复成这样,看得出他们将你养得很好。” 倾天说着抱着缩小版的花十七进了屋子,清冷凝香如梦中熟悉,花十七想了想,倾天这话应该不是说与他听得,也就没应声,沉默半晌,花十七才开口软软糯糯的说了一句。 “我不是他。” “我知道你不是他,他从来就不是心善的主,怎么会允许自己变成这幅样子呢。” 有问有答,可两人都听出了彼此的话中深意,倾天依旧是笑着的,可五指已经扣在了花十七的咽喉,他清楚,眼前这人已经虚弱的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你也想杀我?” 被一语道破,倾天也不尴尬,收敛了笑容收回了手,他可不想沾惹这人身上的因果,就算是要杀,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原来你都知道啊,演得不错嘛,把那些人骗得团团转,不愧其名啊!” 倾天称赞一声,却没什么诚意,花十七再次沉默,他只是贪心的想要多一些温暖,不想再回到那个阴冷黑暗的地方,他想活在阳光下也错了吗? “你不记得了,可是有人记得,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三十三天诸神有几个不想让你死的?哼!可惜只是一些被吓破了胆的窝囊废,丢光了三十三天的脸面,不提他们也罢。” “我不想死,也不能死,死了他们会难过。” 虽然只是模仿到的情绪,花十七却说得很认真,他努力让自己活成那些人想要看见的样子,似乎对他而言只要他们高兴就好,这种莫名的执着只烙印在骨子里的与生俱来,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 这样直白的话倒是让倾天无话可说,想要讥讽两句,看花十七满身的伤口竟也是有了不忍,暗叹一声,天道之下天命早就注定,他们虽是神尊,却也只是天道的棋子,也许下一秒就会成为天道维持天地秩序丢出的弃子。 “你歇息吧,有我在,你不会死在这里的。” 倾天说完转身要走,花十七摸索着抓住他的袖子不松手,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语句,他问。 “你想要什么?” 听到这一句,倾天露出得逞的笑容,欲擒故纵对夕颜或者无效,可是对于现在的花十七是有用的,因为他有弱点,他想要活下去,而眼下,没有与他做交易更好的办法了。 “我想要……帝琼浆!” 第四十六阙 好事近·东风依旧 九州之大,无边无际,破天之时,七魂器散落九泽,层曰:七魂七局,天道更替! 麟瑶醒过来的时候,楚辞已经为他换好了衣服,洗去了尘埃,除了头有些昏沉沉的,其他的一切如常,寝殿里已经没有那股香气了。 “这黄粱一梦,可真是丑陋无比,若真做出那大逆之事,当真是无颜去见兄长们了。” 麟瑶长叹一声,喉头苦涩悄然咽下,这世上总有许多人活得糊涂,可莫要说人,就算是神尊又有几个活得清醒。 一炷香的时辰,花十七已经恢复了少年样貌,坐在床边任由倾天把他的头发编成辫子,一派和睦的仿佛刚才互相试探的不是他们一样。 “帝琼浆现在不能给你!” 犹豫了这么久,花十七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眼下情势容不得他拒绝,再者,进入未雨绸缪的那刻,他就知道是不可能完好无损的离开了。 “不急,那东西现在给我也没用。” 倾天不甚在意的挥挥手,确实没用,他想要只是想给明臣留一条生路,布局之初他就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准备,可他舍不得让明臣陪他一起不得好死,那样温柔的人该是有善果的。 “真是欠了你的!” 这边未雨绸缪一片温馨,无涯之涯可就是一片惨淡了,五年前被砸了之后元气大伤至今没有恢复,花葬影被明臣一巴掌抽到了北海,脸颊高高肿起,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怨恨没有辩解,这一巴掌下来,明臣的火气也消了大半,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夙九,我知道你在里面,息泽挽伤势未愈,你不是我的对手,别逼我拆了无涯之涯!” 明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比大声呵斥都要管用,水面上翻滚的浪花瞬间平静,话已带到,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他转身走到花葬影身前,手掌抚过高高肿起的脸颊,花葬影只觉得一阵清凉,脸颊上的火辣疼痛已经消失了。 “你与夙九的因果越快了断越好,他的因果不是你能沾染的。” “是弟子莽撞了!” “好了,你也别沮丧,以你的天赋闭关修炼,应该很快就会渡劫,成为神尊你才有机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他的眼球我暂时没有办法,不过找一对假的先替他弥补缺陷是没有问题的。” 明臣说着的时候已经在考虑是用南溟的琥珀石还是用沥海的海青石给花十七做眼球了,花葬影欲言又止,把话咽了回去,明臣说的不错,有些事情就算他现在知道了,也只是自找烦恼,没有足够的实力,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明臣,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作何!” 就在师徒二人各怀心事的时候,夙九笑吟吟的站在水面上,蛟龙在他脚下匍匐,昔日无涯之涯在三十三天也算是享有威名,如今却被人堵在家门口兴师问罪,当真是欺人太甚,思及此,夙九愈发笑得灿烂,明臣没有看到夙九说了什么,花葬影重复了一遍夙九的嘴型给他看,明臣瞥眼夙九身下蛟龙,若有所思。 自从五年前息泽挽受伤至今未愈,夙九就从他自己的离恨天搬到了无涯之涯,想方设法的给息泽挽治疗,可收效见微,他实在是看不过去曾经高高在上恣意风流的息泽挽整日缠绵病榻,可那是弑神器留下的伤,想要治好必须是与弑神器对等的存在。 设局陷害花十七的时候,夙九就知道会有麻烦,同是神尊,他无法对花十七出手,所以只能设计花十七让他自愿交出眼球,失算失算啊,没想到花葬影背后之人竟然是他,也难怪明臣会亲自跑这一趟了。 “我这徒弟资历尚浅,担不起你的因果,此来是请你出手,断了因果,互不该欠。” “断了因果?明臣你在和我说笑吗。因果果因,这世上因果颠倒,许多事情都是先有果后有因。要我出手也可以,用七窍子来换,一命换一命,这笔交易不亏!” 明臣开门见山,夙九也不马虎,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是紫琉璃,为此他不惜沾染了花十七的因果,花葬影的事情巧合,就算不是他,还会有其他人。 “夙九,你是在逼我动手拆了这无涯之涯吗?” 明臣脸色微变,夙九此人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先帝祸拂昭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他几分,现在天道不稳,表面上看是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夙九竟然在打远古七圣的主意,如此想来也就可以解释花十七一双眼睛的下落了。 琥魄琉璃,远古第七圣! “拆吧拆吧,你拆了无涯之涯,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息泽挽带回离恨天,只是可惜,你那个小徒弟怕是活不长久了。” “我活的长久与否就不劳您费心了,只是,夺眼剜心之仇,不死不休!” 简单两句话,明臣也听出来了,夙九这是铁了心要和他们为敌,谈和失败,明臣低叹一声转过身不再言语,他不喜争斗,可龙有逆鳞,不可触碰,如果夙九真的一意孤行犯触他的逆鳞,到那时,他必然是要出手的。 花葬影清楚这因果是解不开了,他看得仔细,把夙九的样子印在脑海里,他要记住仇人的样子,纵然身死不入轮回堕入鬼道,他总是要回来报仇的! 夙九坐在蛟龙背上,海风扬起他的头发,异色双瞳注视着明臣离开的方向,舔了舔嘴唇,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明臣落单的机会可不多,这一次既然送上门,他不做些什么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许久未曾动手,希望不要太生疏才好!” 夙九五指在虚空抚过,弦颤之音悦耳空灵,天地间余音不散,殊不知这一声惊扰了多少退隐避嫌的神尊,有的眸光精明,有的愕然长叹,更有甚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古有太子长琴五十弦惊天地,巧的是夙九渡劫飞升神尊之时,凭七弦之音乱了乾坤,颠倒日月,若非当时帝祸拂昭出手镇压,只怕这天地都要震上一震。 第四十七阙 好事近·零落繁华 秋寒秋萧瑟,花非卿站在一片废墟的三十二阁,放眼看去寸草成灰,足以看出昨夜有多惨烈了,花问海安排好善后也走了过来,拍了拍花非卿的肩。 “是你的话,可以找到他的,想去就去,这里有我。” “不用,我留下来帮你,他自然有他的机缘。” 花非卿闻言摇了摇头,走到一处废墟前蹲下身子,一只卷成球的刺猬正瑟瑟发抖,花非卿伸手把刺猬球滚到掌心,托到眼前看了看,小刺猬委屈的叽叽喳喳了半天,花非卿回过头,刚好看见花问海铁青的脸,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抬头,云海重重看不到的七十二阁静默如初,仿佛一切的荣辱都无法动摇它的存在。 北海之上,花葬影跟着明臣一路沉默,再往前就是海天尽头了,与无涯之涯不同,海天尽头又名无妄海,诸神敬畏之地,是有去无回的死地。 “师尊,已经到尽头了。” 花葬影在未雨绸缪待了五年,对无妄海多少知道一些,看着明臣只差一步就走进无妄海,花葬影放弃沉默,开口提醒,明臣仿若未闻,站在无妄海的边沿,一眼望去海水清澈透明,可以清楚的看见下面森森白骨层层叠加。 “你知道吗?这里埋葬了我最重要的亲人,所以,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花葬影刚要询问,就见明臣回过头冲他笑了笑,明臣天生温柔,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唇角上扬,花葬影一个晃神,原本的戒备松懈下来,明臣接着说道。 “你要记住他的名字,不要重蹈他的覆辙,他名拂昭,字葬影!” 猝不及防的吸力将花葬影吸进了那一线之界的无妄海,错愕的眼看着袖手微笑的明臣,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明臣落下的一滴泪水,身体往下坠去,坠进冰冷的海水里,那些森森白骨仿佛活过来一般,纷纷散开给这个个不速之客让出一道口子,沉入海底之前,明臣的声音从水面传进水里,他说。 “我替你担了因果,你便替我好好活下去吧——” “找到你了!” 后面的话花葬影没听清,只听到一声轻笑,带着满满的恶意插了进来,不等他多想,黑暗袭来,这一次是比五年前进未雨绸缪还要彻底的与世隔绝! “蛟龙出海,息泽入世,他果然出手了。” 明臣看眼夙九身下蛟龙,面色微变,以他一人对付夙九不难,可若再加上一个息泽挽,就算息泽挽伤势未愈,他也讨不到半分好处,如果今日回不去,倾天必然会来寻他,一旦来了,可就正中夙九的下怀,看来今日他势必要全力以赴了。 “现在才知道,已经太晚了!” 话音未落,夙九五指虚划,天地骤然失色,海水倒灌而起,明臣抬手一瞬,一只手从一旁伸出,抓住他的手腕,冰凉指尖扣住腕脉,灵力受阻一窒,明臣只看到息泽挽脸色苍白对他微笑,撕裂的剧痛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连一声闷哼都没有,明臣仰面倒下,身下的海水被他的鲜血所染红,微启的唇无声地说了一句。 “小心——” 一声清脆,倾天看着地上碎落的茶壶,莫名的烦躁让他坐立难安,花十七坐在一旁,双眼覆着三指宽的白绸,听到动静,喝茶的动作一顿,被他捏碎的小指微微蜷缩,碎骨未愈,这一点的动作便是痛极。 “你到底是谁!” 花十七的动作收入眼底,电光火石一瞬,被忽略的细节串联成串,倾天站起身子,碰洒了茶杯,茶水湿了他的袖口,长剑无铭剑锋偏冷,花十七微偏了头,辫子被剑气断了些许,发丝凌乱的散落下来。 “你问我,我问谁呢?” 花十七唇角上扬,明明是笑,倾天看着更像是在哭,持剑的手放了下去,是他糊涂了,花十七如果知道自己是谁,便不会是这个凄惨模样了。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倾天一直都知道花十七是帝祸,拂昭,夕颜其中一个的转世,可他并不确定是谁,可不论是谁都有资格受他的尊敬和道歉。帝祸拂昭先后发狂,砸了半个三十三天,诸神联手才将他们逼进无妄海,夕颜拼着重伤救走其中一个不久,便是三十三天碑钟鳴响,昭示着他们的陨落。 “已经来不及了……” 倾天的离开让这里的冷清又多了几分,花十七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唇边的笑似悲似嘲,他没有了眼睛,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看不到,他看到血海之中的明臣,也看到无妄海白骨之下的花葬影,他的悲是无法说出口的,他的嘲是嘲笑自己的无能,谁都救不了! 无涯之涯,夙九面色不善的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站在床边,息泽挽笑的讨好,却是坚定的不去接那碗黑乎乎的东西,自家宠物什么都好,就去厨房不太好,这一点小遗憾息泽挽从未放在心上,当然,那是在他受伤,夙九搬来无涯之涯以前。 “一个明臣而已,你不必出手的,沾染他的因果,倾天不会放过你的。” 夙九垂眸,语气生硬,却是实打实的心疼,如果不是为了他这人没必要出手的,最不能沾染的三个因果息泽挽算是一个不落的全包了,明臣出事,倾天必然会来问罪,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息泽挽自然是没问题的,可如今弑神器的伤不见好转,又被因果反噬,倾天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弄死他。 “无凭无据,他倾天再有本事也不能拿我如何的,再者,夕颜的那双眼球不是在你这里,没有可以看穿过去未来的琥魄琉璃,就算上门问罪,倾天也是要掂量掂量的,毕竟这三十三天不是他说了算的。” 息泽挽看出夙九的担心,心情愉悦的开口宽慰,他的宠物在为他担心,说明这些年的谋划不算白费,那么接下来,就是要确定一下这个宠物有没有与他并肩的资格了。 “你死了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夙九半垂下眼眸,半真半假的说着,他之所以和息泽挽合作,也不过是与虎谋皮罢了,谁让这三十三天的诸神只有这么一个和他有相同野心的神尊…… 至于其他,不过时间问题,赌心赌情还不知最后输的是谁呢—— 第四十八阙 江城子·非雾非烟 北阳薛氏,秋筑之中,薛槐染墨绘画,视线却总是偏移到窗外的花海之中,这里的花因为阵法影响,一年四季都不会凋零,修真界都知九幽阁花氏以夕颜花为家族传承,殊不知北阳薛氏亦是如此,只是这夕颜花的颜色偏深一些,与九幽阁的夕颜花乍看相同,细看却是不同的。 紫锦绣花的披风披在肩头,薛槐回头一愣,放下手中画笔,看着这个病弱的男子,薛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大哥死了,父亲伤心过度病的厉害,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他是个丧门星,克死亲大哥,就连那个父亲也不愿家主之位落到他手上,而是交托给一直在静苑静养的二哥,这明晃晃的打脸可不是一般的疼啊。 这明摆着告诉他,家主之位宁可让一个病秧子继承,也不会留给他,不愧是他的父亲,对他可真是够狠毒了。这些日子他在秋筑里闭门思过,就是不想过早和二哥对上,他虽然恨极了父亲,大哥,但是对这个自幼便温柔对他的二哥到底是有些感情的,至少在他被放逐下山之前,都是在这位二哥的庇护下生活的。 “二哥,你怎么来了,父亲说不许任何人见我,你不怕惹他生气?” 薛槐到底还是薛槐,这些年他早已经将从容不迫融进了骨血里,他要走的路不允许任何人阻拦,即使骨血至亲在必要时刻也是可以牺牲和舍弃的。微笑着给二哥斟了杯热茶递过去,二哥自小便体弱多病,秋筑不同三分春色的温暖宜人,若是在他这里受了风寒可就又是一场麻烦了。 “父亲病重,哪里还有心思关你,真是孩子脾气,一点都没变。” 似乎在这位二哥眼里,薛槐一直都是小时候那个软软糯糯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薛槐也不反驳,笑眯眯的看着自家二哥献宝一样从乾坤借往外倒东西,比如轩辕剑,乾坤钟这类高级神器法宝,再比如固元丹,返魂香这类活死人生白骨的灵丹妙药,再然后则是冰糖葫芦,松子糕这类的小吃点心摆满了桌子,薛槐不动声色的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他该庆幸秋筑的房间够大,不然这些东西足够把他们两个埋起来了。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看看喜不喜欢,这些年你不在,我攒了不少的好东西给你留着呢,本想着你回来那日给你,谁知道出了那些事,父亲他近些年来愈发糊涂了,你莫放在心上,现在有二哥护着你,保证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薛槐来者不拒把这些礼物收进了乾坤借里,只留下几盘精致点心在桌子上,任由二哥拉着他的手满眼心疼的看着他,薛槐既不反驳也不附和,他想在听听,听他的好二哥到底想说什么。果不其然,二哥看他没反应,轻叹一声,又继续说道。 “我知你这些年过得苦,男儿顶天立地受些苦也是应当,如今你回来,大哥身故,父亲病重,这偌大一个薛氏落在我肩上,可真真是重于千金,我知你恨透了这里,可毕竟你也姓薛,身体流淌着薛家的血,你也知道我这身体是个不长命的,我来是想把家主之位传给你,你可愿意?” 薛槐一愣,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可独独没想过他的二哥是专程来送家主位的,想来父亲该是不知道这事,如果知道也不是坏事,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被气死也不错,就是有些太便宜他了,薛槐笑眯眯地想着,一只并不宽厚的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抬眼就撞进一双满是温柔的褐色眼眸里。 “放手去做吧,这一次就让二哥给你保驾护航!” 桌子上的精致点心一块没动,二哥离开的时候,薛槐看着那瘦弱的背影似乎佝偻了许多,他才想起来,二哥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比他没大多少啊,怎么的就有苍老之态了。 “这些点心你会喜欢的吧,十七,我可以去接你了,见到我你可会高兴?” 感慨不过一瞬,薛槐把点心收了起来,他从来都不爱吃这些的,流浪街头那些年他最喜欢的是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早就不喜欢的。 “我救他,你要把我送去北阳,交给薛槐。” 倾天找到明臣的时候,差一点就发狂入魔了,明臣全身骨头都被碾碎,玲珑心也不见了,就算救活了,也只是空有神尊修为的傀儡,对外界的一切都丧失了感觉。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未雨绸缪的,只是因着花十七的这一句话,他才冷静下来,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恢复的。 “好!” 倾天点头,把明臣放在床上,又把花十七扶了过去,他有些好奇,这样重的伤势连他都没有把握说能救,成为瞎子的花十七能有什么办法,说得这么肯定。 “把我的心剜出来混着帝琼浆喂他服下就没事了。” “不可以!” 花十七摸索着爬上床躺在明臣身边,解开了自己的衣襟,胸膛之上纵横交错着见骨的伤口,他的话更是让倾天皱眉,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如果明臣醒着也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花十七似是早有预料,扯了下嘴角,一字一顿的说道。 “要想救他,只能这样做。你不用担心我,我提前服用了噬魂珠,只是少了一颗心,损失点心头血,死不了的。” “动手吧,他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延了,我的心和帝琼浆可以救他,但是他什么时候会醒还是要看他的运势。” 没有得到回应,花十七缓和了语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倾天回来之前,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面的薛槐说要来接他了,这一场似梦非梦来的可真不及时,花十七突然想到了九幽阁的花非卿,如果回来没有看到他那人是会着急的吧。 “我会护你魂魄与噬魂珠融合,过程会很煎熬,你一定要撑住!” 倾天咬牙说了一句,无铭锋冷,他眼疾手快的取了花十七的心脏和心头血,所谓帝琼浆其实就是花十七的心头血,之前不取,是因为他伤势太重怕他撑不住,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明臣陨落,如同当年一样,即使牺牲任何人,他也不会让明臣出事的,而这个承诺已经他能给的所有了,至于能不能熬过来,就看花十七自己的意志了。 剜心取血之疼让花十七闷哼一声,那一刻,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这么死掉,但很快的一股阴凉的气息包裹住了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噬魂珠漂浮在残存不多的心头血之上,受着血气供养颜色愈发深沉,花十七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在唤一个名字。 “夙……兰宸……” 第四十九阙 长相思·夜深千帐灯 倾天的速度很快,一颗心很快就喂给了明臣,转身抬手修为像流水一般包裹住花十七残破的身体,将要溃散的魂魄及时稳住,接下来就等着魂魄融合噬魂珠,这是最危险的,一个不慎轻者堕入魔道,严重的魂飞魄散,不论哪一种都是倾天不愿看见的。 “怎么了?” “没事。” 花问海看着突然停下来的花非卿问了一句,后者望了一眼天边,手抚上心口的位置,沉默半晌收回视线,摇摇头让花问海继续往前走,他的十七很痛苦,花非卿看眼若无其事的花问海,唇边一抹笑有些冷,他的大哥真的没有感觉到吗? 噬魂珠的融合很成功,花十七醒过来的时候,除了眼睛以外,一身的伤口都愈合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蚀骨的疼痛还在继续着,血藤在身体里纠缠着骨头,那样的疼痛足以压制龙血的发作,习惯了以后,也没什么的。 “不用我送你进去?” 秋筑阵法对于神尊而言根本就是摆设,倾天看着站在秋筑门口的花十七,又问了一句,花十七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他笑笑,三指宽的白绸遮住了半张脸,却也遮掩不住花十七身上与生俱来的温柔,和当初的夕颜一样,都是看似脆弱实际上温柔又强大的神。 “回去之后,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未雨绸缪里,天道之下,那人再狂妄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看着花十七人小鬼大絮絮叨叨,倾天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了堵,这样的语气像极了夕颜,可他从不自欺欺人,夕颜已经死了,就在五年前,他的神魂在明臣面前烟消云散了。 “你的眼睛我会替你想办法。” 听到脚步声的倾天留下一句承诺,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薛槐走出来就看到一身白衣的花十七眼覆白绸的站在那里,脚下一顿,不过分开了半个月,这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薛槐,是你吗?” 花十七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被用力的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他笑了笑,然后很心安理得的晕了。薛槐抱着晕过去的花十七回到了房间,小心的解开白绸,一股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到底是谁这样残忍,被挖去了眼珠的眼睛可是再难复原了。 “去给我查九幽阁发生了什么,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薛槐走到屋外压着怒气吩咐一声,一个黑色的影子飞快的窜了出去,这些都是他的心腹,也是不久后北阳薛氏的新鲜血液,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用的,可他忍不住。 “我饿了,想吃松子糕。” 这是花十七再次醒过来对薛槐说的第一句话,薛少爷为着这一句洗手羹汤下厨,让闻讯赶来的二哥大开眼界,也荣幸的分到了一晚羹汤。 “先吃些东西,松子糕等下再吃。” 看着薛槐耐心一口一口哄喂花十七的样子,二哥顿时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样优秀的弟弟也该是时候找个好人家嫁——啊不,是娶回来了。 “我要吃松子糕!” “二哥,你替我陪着他,我去取松子糕来。” “好,你去吧。” 花十七开始撒娇,薛少爷连反抗都没有就丢盔弃甲了,甘心情愿的放弃家主的身份来回忙碌,松子糕他早就做好了,只等火候的时间到了,就可以吃了。把花十七暂时托付给自家二哥照看,在吃食方面他从来都是不假他人,亲力亲为的。 “他很重视你,没了眼睛也没有关系,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陪在他身边。” 确认薛槐走远,二哥直言不讳,花十七停止舔爪子的动作,方才的鱼汤真的是太美味的,一时没控制住。二哥看他这副懵懂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揉了揉花十七的头,空闲的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挖出来的话应该是很疼的吧。 就在他想着的时候,薛槐已经回来了,二哥告辞离去,伺候好了花十七,已经是月正当空,该是歇息的时候了。 “可不可以多燃些蜡烛,我怕黑。” “好。” 就在薛槐要熄灭蜡烛的时候,花十七突如其来的一句猝不及防的扎在薛槐心上,疼的他连呼吸都滞了一瞬,努力稳住声音勉强应了一个好,薛槐走出房间命令弟子们今晚彻夜燃烛,已经是深夜了,许多弟子不情不愿的点燃了蜡烛,整个秋筑都亮了起来,近千盏烛火摇曳,纱帐纸窗之下,硬生生的把那月色压了下去,薛槐满意的抱着十几根蜡烛回到房间点燃,整个秋筑如同变了气候,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燃烛千盏,只因为他的一句话。 花十七坐在床上感受着烛光下微弱的温暖,疼痛不堪的身体在这一刻似乎也被这烛光温暖,缓和了许多,苍白的唇也多了一些血色。 他说“谢谢你,薛槐!” 本是深夜,月正当空,房间里的烛光摇曳,忽明忽暗,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抓住了黄昏摇来晃去,花十七跪坐在床上,三指宽的白绸盖住了他半张脸,嘴唇上深深浅浅的留着印子,该是有多疼才会咬成这样,薛槐沉了眸色。 “累了就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不用怕的!” 三十三天,南有一狱,名漠陵,葬诸神之魂,以诸神之骨铸成宫殿,经年累月的阴寒之中,锋锐的骨刺逐渐变得圆滑,一如住在这里的神,这座宫殿的主人危城。 瑶华映阙醒过来就一直望着头顶一言不发,久违的熟悉,本不该如此冷漠,可是他无法忘记那小小一瓶的龙血,花十七在他身边待了五年,如同一张白纸,他没有舍得在上面留下痕迹。 本以为神尊的修为足够护他,不曾想这人会横插一手,是他失算了,瑶华映阙偏头看坐在床边的危城,突然笑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怕是被人听到一样,危城脸上的淡漠像是面具裂开了口子,他从未失态至此,只听瑶华映阙的声音在耳中无限循环,他说。 “师尊,您一定没有尝过龙血的味道,那个味道我至今记忆犹新!” 第五十阕 长相思·故园无此声 夜深阑珊,有人驻足遥望,燃烛千盏与月争辉,世人总是痴心,愚蠢的想要抓住不可留,错过许多触手可及的,这种执念真是让人熟悉,熟勾起内心深处不愿触及的记忆。 清冷月色倾泻下来,朦胧了三分春色方寸之地,说来惊奇的是,这里本该是秋筑之上风筑之所,春风来时带来了些许的春景,故而有了三分春色之名。 然而这些只是表面,取名三分春色只是为了取悦这位薛二公子,谁叫他对春槐最是偏爱,更是个有主见,连他的父亲都做不了他的主,为了颜面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毕竟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月色下一团墨绿浓云随风摇曳,墨色浓云之下有人黑发如墨,上好黑色段子制成的袍子上月色缓缓流淌,乍一眼看去,似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走近一瞧,原是黑梨木制成的秋千随风摆动,不时发出细微的声音,扰了这夜的静谧。 “家主,夜里风大,诸医叮嘱过您不能受寒,还是回屋歇着吧。” 月色下惊蛰怀抱一件狐皮大氅缓步走来,精致绝美的面具挡住他的半张脸,那半张脸清秀太过,称不上俊美,却也可说雌雄莫辩,眉梢眼角斜挑向上,添了几分的邪气。 “难得如此景致,不趁月色欣赏岂非是辜负了?” 七分温柔三分儒雅,将翩翩君子演绎得淋漓尽致,他从黑暗中抬起头,浅淡笑意挂在唇边,一双褐色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比那星辰还要明亮,北阳薛氏的薛兰焰在这浊世被雅称为夕扉公子,意为傍晚迟来迎接黑夜的雾霭。 薛二公子虽缠绵病榻,在修真界有如此雅称,绝非等闲之辈,实际如何,惊蛰想了想,纵容一笑,自家公子城府如何深,只要不自取灭亡,他都不会在意的。 “良辰美景看得多了也觉乏味,我只好奇,以你之能辅佐北阳薛氏屹立不倒并非难事,却为何要说出那种话,将家主之位拱手于人?” 惊蛰上前边说边替薛兰焰披上狐皮大氅,后者眯了眯眼,还暖着的,想来是在火炉前烘烤过了,这人一如既往的细心啊。 “这偌大世家看似风光,实则早已腐朽,如此下去,大厦倾颓不过时间问题。你也说我有辅佐之能,可这世间我想辅佐的唯一人矣!” 褐色眼眸似是沉淀了太多,将那月色收纳其中,氤氲浸染,惊蛰垂了眸子,他素来是不愿与这双褐色眸子相撞的,缓步走到秋千后面轻轻推了起来,这样的相处模式已经持续了多年,惊蛰甚至想如果这样一直到死也不错,可惜事事从不曾顺人心意,再回首早是沧海桑田,哪里还看得见曾经呢。 “论手段,那孩子自是不差,只是心性还需磨练。” 惊蛰不动声色的看一眼门口的方向,推着秋千的手却是没停,薛兰焰想起白日薛槐对花十七的百般迁就宠溺,眸光渗了些冷意,不过转瞬即使,像是错觉了一场幻梦,这些映入一双懵懂的眸子里,看上去颇有些惊心。 “他自幼在我的庇护下成长,他被驱逐我不曾援手,只时刻关注着他的成长,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让他失了方寸悉心呵护的人出现,有了弱点才能让他更好的磨练心性,惊蛰,不要忘了,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我的血,他只是还没有成长,总有一天他会超越我,让北阳薛氏在修真界屹立不倒,风光无限。” 惊蛰欲言又止,他想问薛兰焰,那你呢,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了,可惜这种话他问不出来,有那样的父亲和兄长,他知道这人早安已经没有了选择,现在所做不过是将那坎坷磨平一些,让薛槐走得更加平稳,替他人做嫁衣可是这人的拿手好戏,只是不知这件嫁衣会用谁的鲜血将其染红,增添风采。 “你听懂了吗?迷路的小家伙。” 薛兰焰朝着大门的方向招了招手,裹着被子的花十七小步挪了出来,他自是看不见薛兰焰的招手,只是今晚睡不着想要找薛槐,却被莫名其妙的引路引到了这里,听到了不该听的,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感官总是敏锐的,比如现在,他已经听到了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花十七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被一双手连被子裹着一起抱了起来。 “二哥是在说薛槐吗?” 装无辜是花十七的本能,薛兰焰无可奈何的笑笑,都说有口难言是因为相见情怯,他觉不然,相见不识纵然说的再多也无妨,不过一枚弃子他还不曾放在心上。 “是啊,你看他对你那么好,连我都醋了。” 薛兰焰打趣一声,抱着花十七进了房间,屋子里暖暖的,却不会让人觉得燥热,四季如春温暖宜人,这才是真正的三分春色。 “不许你欺负他……” 一进屋子花十七就犯困,一句话还没说完头靠在薛兰焰剪头,呼吸均匀已经梦周公去了,薛兰焰将他安置在床上,回头看到惊蛰抱臂靠在门口正望着他。 “你看,连个瞎子都知道警告我,可偏偏他的妇人之仁不愿怀疑我,这算不算一种讽刺,讽刺我教育的太失败了。” 薛兰焰越说越觉得委屈,只褐色眸子里寒意越甚,这样优柔寡断之人如何担起一族兴旺重担,看来还是要下一计狠手,偶尔的拔苗助长有助于磨练心性。 “惊蛰,你跑一趟,把桌上的信和帖子送去九幽阁,今年的琴瑟盛宴定然是要热闹起来的。” 从进房间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惊蛰拿了东西转身就走,他知道薛兰焰不是需要一个陪他说话的人,而是一个可以听他诉说的人,故而再多的劝解也只是无用功而已。 房门闭合那瞬,隐隐有压抑的咳嗽入了耳,惊蛰抬头,乌云蔽月,明天许是会下雨的,身形一闪,消失不见,九幽阁可是不好闯啊! “他总会明白你的苦心。” 只一句随风飘散,却再无倾听者…… 第五十一阙 相见欢·落花如梦 耳边传来窸窣的响动,花十七恍惚的想该是天亮了,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天亮与否其实并无太大区别,不过冷暖而已。 “不急,天光未亮,你且再睡一会吧。” 满室盈香,清清浅浅,越发衬得这人温柔体贴,花十七有些好奇的偏过头,微凉的手贴在他的额头,轻轻的揉了揉,眼前的黑暗似乎变淡了一点,不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你可以送我回去吗?他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花十七良心未泯的想起了薛槐回来会找不见他的,他抬手抓住额头上微凉的手,被触碰的地方暖暖的,很舒服,他从醒来便一直被温柔对待,可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温柔也可以是这般的恬静。 “没事,我已经通知薛槐,等天亮他就过来。” 薛兰焰微笑看着自他起身就在门外等候的单薄少年,窗影印出了轮廓,萧萧瑟瑟,北阳之内,修真界颇具盛名几大世家名门,淅河顾氏也算排的上名次,一夜血染,如今这人孑然一身,寄人篱下,再如何豁达的心境也很难不受影响吧。 更何况,还有一个生死成迷的青梅竹马下落不明,那个替他们再续前缘的少年此刻就躺在他的床上,没了眼珠,算得惨烈了。 “薛槐说他也在这里…”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花十七突然想起了顾宵,可只说了一句就闭口不言,他的师姐,那个给予他全部温柔和真心的女子是否安好,是不是已经醒了,牵挂着他—— 又也许,再不会有那样温柔的师姐了! 哑然半晌,有人推门而进,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走到床前,他听薛槐言是这孩子要替珏儿向他提亲,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 耳边扑通一声,花十七下意识的伸出手却抓了个空,对不起什么,花十七恍惚的想着,想起那日大雨之中撕心裂肺,痛至失声,本是模仿来的情绪,不曾想他早已入戏太深,难以自拔。 “不是你的错…” 花十七喃喃一句,白绸下两行鲜血流下来,这世上没有琥珀紫眸看不到的未来,可他不但没有做出挽救,还推波助澜了一把,他才是罪魁祸首,错的离谱。 “也不是你的错!” 就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薛槐大步走进来,他先是搀扶起了跪在床前的顾宵,然后走到薛兰焰让出来的位置,用袖子替花十七擦了血泪,只是血泪一直在流,根本擦不完。 “那晚我见到她了,她和我说了很多,说她的小师弟很爱哭,怕被人欺负了去,我答应和她一起保护你,她笑的很开心。可我不过离开了一下…” 说到这里顾宵再也说不下去了,红着眼不忍去看花十七,他也曾少年桀骜,却在那三百年里被磨平了棱角,说是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夸张,可是今日见到花十七,他才知道是他太过高看自己了,那些被止了血的伤口再次被撕开,有刀子在里面搅拌着血肉,痛的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要记住你的承诺,你答应过会娶她进门,好好照顾她,若你负了她,我定将你的肉身灵魂一同凌迟,叫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花十七突然抬头,深陷的眼窝刚好对着顾宵,他认真的样子让薛兰焰侧目,微微笑眯了眼,这孩子是个有趣的。 薛槐垂眸不动声色的把花十七往自己怀里压了压,他并不想 这样锋芒毕露的十七引起二哥的注意,虽然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不介意我来做这个公证人吧!” 薛二哥发话自然是没有人反对的,毕竟他现在还是一家之主,顾宵看着薛槐怀里的花十七,再次跪了下去,只听他语声低哑却不萎靡,字句铿锵。 “我以顾氏先灵起誓,绝不负她,誓言若毁必日夜受千刀万剐酷刑,不得超生!” 语声落,天地一声惊雷炸响,一道闪电撕扯夜幕,照亮这方寸之地,犹如白昼,花十七推开薛槐,摸索着下了地,落地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了,有一双手扶住他,花十七也不理,推开那双手从跪着的顾宵身边走过,走到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扑了出去摔在了门口,薛槐低垂着眸子,似是在看被花十七推开的地方,顾宵想要追上去被薛兰焰拦住,看着薛兰焰褐色眸子里缓慢沉淀的凝重,一时哑然忘了反应。 “琼琼星光,泽泽华域,瀚海生香,葬谷何方,戚戚诺诺,神来无恙,逢吉避凶,帷幄君安!” 吟咒起,满天星光破开云层,隐有与月争辉之势,星辉血色萦绕周身,天地之间唯他一人没有随着天地黯然失色。 “他怎么会九州吟咒?” 大惊失色的顾宵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细想,后颈一疼人已经倒了下去,薛兰焰扶着昏倒的顾宵放到床上,看眼有些晃神的薛槐,微皱了眉,退了他一把。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他回去,天生异象,如果惊扰了父亲,谁都保不住他!” 薛兰焰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九州之大,无边无境,说到底不过一个传说,可是流传下来的九州吟咒却是真实存在的,他曾经在藏书阁里翻阅古籍,看到的也只有残卷,如今不过一阙词竟有调动星辰之力,看来传言非虚。 传说中,古老的九州大陆诸神争霸,本该是最强存在,却莫名消失,再无世人见过。 “十七,不要再吟那东西了,被有心人听到会有祸事。” 薛槐抱着花十七往秋筑走去,云阶之上仙雾茫茫,薛槐走的不快,有些心不在焉的叮嘱着,花十七觉得冷,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又想起了第一个给他温暖怀抱的少年。 “薛槐,你会做家主吗?” 薛槐沉默,要说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一直以来的坚定被花十七这么一问竟然动摇了,他点头又摇头,花十七看不到,又继续说道。 “花问海做了家主,无可奈何的他不要我了。” 简单一句话,薛槐听的心疼,他抱紧了花十七,想了想释然一叹。 “有你相伴,宁做逍遥仙,不问家主位!” 少年意气,豪言一诺,殊不知世事无常,斗转星移,岂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 第五十二阙 相见欢·凄迷 三月初三,转眼将至,花十七在薛氏的三个月可谓是受益匪浅,先是顾宵,薛兰焰,薛槐三个人轮番轰炸,恶补仙法术法,终于是勉强达到了一个神尊的标准。 至少不会被随便欺负了去—— 如今的花十七今非昔比,他可以一个人从秋筑走到三分春色,视阵法为无物,适应了在黑暗中前行,本就敏锐的感官更加敏感,甚至于某日他在卧室听到了书房里传来声音,是薛老家主在训斥薛槐,后来还是薛兰焰及时赶来,可老家主本就大病方愈,这样折腾一番,又病倒了,病的还不轻呢。 花十七故作不知的依旧在秋筑和三分春色往返着,覆眼的白绸早就被换掉了,至于换成了什么,据薛槐猜测可能是他念出九州吟咒是落下的星辰之光,聚而不散,凝聚成的光缎。 三个人很有默契的对那晚的事情闭口不谈,只有花十七记得那晚薛槐温暖的怀抱和许下的承诺。 “琴瑟盛宴在即,你们怎么过来了?” 薛槐和薛兰焰并肩走过来,顾宵端着药膳跟在后面,三人默契的围坐在亭下石桌,刚刚好把花十七堵在座位上,听到脚步声心知自己跑不了的花十七放弃挣扎,有些闷闷不乐的开口问道。 其实他变了很多,也有了许多的小情绪,这都是被那三个人宠出来的,薛槐说他这样挺好的,他们身边的少年公子都是这样,那些出身名门仙府的少年公子们齐齐打了一个喷嚏,又是谁在背后诋毁他们的清誉! 娘之!拖出去一百遍掉! “这就去的,顺路过来看看你。” 薛兰焰看着薛槐细心的吹凉了药膳喂给花十七,摇头笑笑,那日父亲过来大闹一场病情加重,为了不让父亲早日痊愈,薛槐招请天下名医为花十七调理身体,叫他这个做二哥看着都觉得酸溜溜了,薛槐何曾为谁做到这个地步! 思绪飘忽回到那日,细雨微寒,书房里薛槐一脸认真的与他说。 “二哥,这家主之位我不要了!” “只要你高兴,都随你。” 这是薛兰焰的温柔,也是他的包容,就这一句话,消除了兄弟二人多年的隔阂,看着薛槐走进雨里的背影,薛兰焰笑得越发温柔,一双眸子里幽光暗涌。 “快去吧,我一个人四处逛逛,不会乱跑的。” 花十七笑笑,将那味道不算美味的药膳吃完,舔了舔嘴角,心中却是清楚的,神尊之躯,仙界的灵芝灵药怎么治得了他的伤呢,薛槐还每日在他耳边埋怨那些庸医如何如何,听的花十七津津有味,不多时就睡着了。 在薛槐身边,花十七总是可以安心睡去。 “好,那你不要玩太晚——” “肖雅!小心!” 顾宵的话音未落,被一声大喊打断,那人语声急促,声音更是嘶哑的厉害,想来是用力太过伤了喉咙导致,花十七听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也曾这般大喊过,而那时留下的伤至今未愈—— “十七,住手!” 花十七晃了下身子,薛兰焰的阻止已经是晚了,他虽看不见,却对声音的方向很是敏感,不过一息之间,他已经出现在半空,好巧不巧的把朝他撞过来的少年抱了个满怀,冲击力度太大,他听到了骨骼咔嚓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疼的他呼吸一窒。 攀附在骨骼上的血藤不知怎的,突然的收紧,勒在骨头上,缠绕之间花十七只觉得连带血肉都被绞碎了不少,脸色惨白的从半空中落下来,还不忘护住怀里的少年。 “十七!快躲开!” 阵法被触动,森冷寒芒追击而至,花十七勉强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少年,背对森冷寒芒,薛槐和顾宵以平生最快速度冲过来,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步之差的距离在此时犹如沟壑,不可触及,然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太弱,太慢了。 薛兰焰立于原地,眉宇间满是焦灼神色,一双褐色眸子却沉淀了斑驳痕迹,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黑色划破天际,抢在薛槐和顾宵之前冲到了花十七身边,漆黑镰刀破空斩落,与那森冷寒光强势对撞。 霎时间,日月颠覆,云海星辰仿若瀑布倾倒而下,惊扰了前来赴宴小住的名门大宗长老公子们,琴瑟盛宴本就是年轻人的聚会,名门大宗的家主很少会有亲自赴宴的,除了百年一次的黄昏宴。 黄昏宴,顾名思义,日月交替黄昏前,每百年一次,名门大宗们会借此让年轻一辈挑战长辈,以此为他们铺垫未来。 “你这么废物,离了我,可怎么活啊!” 耳边有人幽幽一叹,花十七记得这个声音,是那晚在他心口补刀的人,怀里的人被甩了出去,而他被困在身后人的怀抱里,神智浑噩,似乎每次遇见这人他都不曾清醒的。 “肖雅!” “放开他!” 三个声音重叠了两个,顾宵和薛槐一左一右把裹在红袍里抱着花十七的人围在中间,而另一人平地窜起,接住了受惊过度被甩出去忘记反应的肖雅,薛兰焰眯起眼,青色莲花的衣袍花纹,脑海中闪过十几年前一朝崛起的江南权氏。 权氏兄弟在修真界也算是有名气了,大哥权烨字肃擅权谋之术,剑术已臻化境,攻守兼备,至今未尝一败。 只可惜,这人太过弟控,唯一的弟弟权瑟自肖雅被他护在羽翼下,甚少接触外界,故而太过干净,不知世事了。 “哥…” 惊魂未定的权小公子一双爪子紧紧抓住自家兄长的袖子,唤了一声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放肆!擅闯阵法禁地,当真欺我薛氏无人!” 一声暴喝,惊鸟尽绝,薛兰焰望眼云阶之上的大步走来的魁梧大汉以及他身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还有赶来凑热闹的其他名门大宗的人,抬手捏了捏眉心,长老们可是比他那个父亲难缠的多,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第五十三阙 相见欢·夕阳潜下 “哥!他没有眼睛!”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没等到长老们走下云阶,权瑟权小公子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声不大,可是在场的都是修真界的佼佼者,听的一清二楚。 权瑟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真是忘恩负义,羞愧的把头埋进自家兄长的胸膛,却又担心花十七的安危,不时的偷瞄两眼。 稚子心性无心之失自然不会有人怪罪什么,可在有心人眼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权氏掌管江南一带,素有江南园林甲天下的美称,说不眼红是不可能的,可权烨实力摆在那里,硬碰硬肯定是不行,如果可以借刀杀人,自然也是有不怕死的,敢在刀尖上起舞。 “杀人凶手!” 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薛兰焰眼皮一跳,心知不妙,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薛槐抱着花十七落到他身边,顾宵紧随其后,而那个神秘的红袍人却是不知所踪了。 “荒唐!琴瑟盛宴在即,来我北阳皆是贵客,哪里来的什么杀人凶手,还请慎言,要是不小心结下仇怨可是不太好的!” 薛兰焰一步踏出,将三人挡在身后,维护之意明显,仍是谦谦君子笑如春风,一番话说的巧妙,利诱威逼,顺势而下的是贵客,反则就是要和北阳薛氏为敌。 “休得无礼,既然有人说了自然不会是无稽之谈,不妨请阁下出来说明一二。” 大长老开口,薛兰焰也没法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不曾后退一步,坚定立场。 花十七听到权瑟那一句没有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他的手下意识挡住双眼,那句杀人凶手又让他放下了手,从指尖泛起的寒意钻进骨髓里,和身体里翻搅骨肉的疼痛融合在一起,痛到了极致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昆仑山下,我亲眼见到他杀了人,浑身长满了白森森的骨刺,把一个人刺成了刺猬,已经是活不成了!” 犹如惊雷落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那一晚的事情是花十七无法忘记的,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花葬影浑身是血对他微笑,也是他亲手让那人经历一场死生,虽然他付出的代价很惨痛,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放屁——” “三弟,慎言!” 薛槐一声骂还没完就被薛兰焰打断了,恶狠狠的瞪着说话那人,顾宵不动声色的走前半步挡在花十七身前,虽然只有三个月的相处,他相信这孩子不是凶残嗜杀之人,就算那人说的是真,怕也是有因由的。 “那为何他不杀你灭口?” “他当时伤重不得动弹。” “也就是说,这位公子目睹了血案袖手旁观苟且偷生,等到今日趁着人多势众才站出来准备借刀杀人,我说的可有错?” “这…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连我一起杀了,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当然自保为上——” 一问一答,却是越陷越深,那人越说越没有底气,他中了薛兰焰的陷阱,好一招祸水东引,那人笑了笑突然止住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如此偏袒他,可知他杀的是九幽阁的二公子,是他的亲二哥!” 薛槐感觉到花十七的僵硬,略收紧了手臂,他不在的时候这人到底经历了多少,他相信花十七绝不会是嗜杀之人,可不论什么原因,百骨弑兄这样的罪这样的痛该是多么煎熬。 “请问公子所见何时何地?” “三个月前,昆仑。” “真是巧了,三个月前昆仑九幽阁被烧,刚好和公子口中的时间对上,莫不是其中有什么纠葛?”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想来诸位对九幽阁被烧的事情有所耳闻,据说大火之中新任花氏家主最宠爱的弟弟下落不明,可这位公子说在昆仑山下看到杀人现场,未免有些太过牵强了。” 薛兰焰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说话的锦衣公子带进沟里了,大长老闻言看花十七的眼神有些犹豫,这话说的在理,哪里就那么巧合了。 九幽阁花氏可是块硬骨头,想要动他,还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牙齿够不够坚硬,虽说九幽阁受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薛氏还不想引火烧身,再看眼焦急的不知该如何反驳的锦衣公子,大长老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听闻薛二公子巧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这般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可真是让我等开了眼界!” 那公子冷静下来冷笑一声,薛兰焰似是没有听懂,微笑颔首,古怪的气氛游走在众人之间,没有一个人接锦衣公子的话,也没有人离开,他们的目光落在薛兰焰身后的花十七身上,满是惊疑不定。 毕竟谁也没见过那位备受宠爱的小公子! “你这人好生奇怪,明明是素不相识却硬要往人家身上泼脏水,真是不知羞!” 清脆语声打破僵局,原是权瑟不知道什么从权烨的怀里钻出来,一路小跑着到花十七身边,气鼓鼓的直怼锦衣公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模样让在场的不少人忍俊不禁。 再看权烨无奈宠溺的样子,据传权氏家主年少有为,对唯一的弟弟很是宠爱,如今一见方知何止宠爱,已经宠上天了吧! 能来这里的公子少爷们哪个不是名门大宗出身,如此不留情面,这麻烦怕是小不了的。 “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本公子,你可知道我——” 戛然而止的话伴随着凌厉剑风扑倒面门,锦衣公子一动不动,实则已经手脚颤抖的厉害,权烨举着剑抵在锦衣公子的眉心,神色冷漠,他不从不允许有人在他面上说阿瑟如何,纵然是天王老子,他也是要让说话的留下一层皮。 众人皆是心惊,几乎没有人看到权烨是如何动的,权瑟稚嫩的小脸上止不住的骄傲,他家哥哥最厉害了。 “你别怕,我哥哥很厉害的!” 权瑟伸手去扯花十七的袖子,薛槐不动声色眯了眯眼,看来他也该做些什么,证明自己很厉害。 “你不怕我了?” 花十七一句话让权瑟羞红了脸,他不是故意戳人痛点的,是因为事发突然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对不起…” 权瑟坦率的道歉让花十七弯了唇角,江南权氏真的很有趣呢! 第五十四阙 相见欢·小楼西 权烨的出手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虽然江南权氏名声不小,但这琴瑟盛宴邀请的也都是在修真界有头有脸的,说动手就动手也太不给他们面子了。 更不提修真界八宗七门隐世已久,让他们这些晚辈动了心思,权烨这一剑了真真是得罪了不少人。 “放肆!敢在我北阳撒野,权家小儿你不要欺人太甚!” 各种厉害关系大长老自然清楚,所谓柿子要挑软的捏,惹不起九幽阁,区区一个江南权氏难道还惹不得吗? “家弟年幼,你们欺他辱他,放肆的是谁,欺人太甚的又是谁!” 人未至声先到,花非卿凌空御扇而来,水墨画的巨大扇面上,公子丹凤眼微眯,好一派风流,额头坠子的青色宝石折射出的光芒晃了众人的眼,花十七听着声音熟悉,却没有了走出一步的勇气。 “原来是九幽阁的三爷,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今日之事多是意外,意外…” 大长老生硬的打着哈哈,可惜在场没有人理他,事实证明再软的柿子想要去捏一捏也要看自己的命好不好,大长老的名一定是不太好的,薛槐不厚道的想着。 “那是你哥哥吗?和我哥哥一样好看呢!” 权瑟涉世未深天真无邪,说起话来也是百无禁忌,花十七想要迈出的步子被权瑟这句话说的又收了回来,他的哥哥来了,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呢?有人护着他顾着他了,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纵然心中千般疑问,花十七也没有说出口,抿紧的嘴唇苍白的看不到血色,他努力的不让自己狼狈的模样进去花非卿的眼睛,五年前那样狼狈他都不曾这般过,说到底是他无法放过自己,花葬影之死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释怀的,虽然补救及时,但做出的事情,他的双手已经占满了那个为他不惜一切的兄长的鲜血。 “十七,你的眼睛呢?” 花非卿没有理会大长老的刻意示好,只是心疼的望着花十七,那晚如果他在守在十七身边,定然是拼着一死也要护他周全的。 “失手弑兄,罪孽滔天,一双眼睛我已亲手毁去,当是自罚!” 花十七朝着声音的方向跪下,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这一变故惊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口齿清晰的一句话更是让气氛愈发沉闷,花非卿皱眉,纵身跳下扇子,落在花十七面前,伸手去搀扶,看着花十七凹陷进去的双眼问道。 “你又何必……无心之过,知他不会怪你的。” “只是我不能放过自己。” 花十七说完咧嘴一笑,只是那半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这一笑看得人胆战心惊,三个月的无暇分身并没有让花非卿忽略花十七的处境,本以为这里相较于九幽阁会安稳许多,谁曾想会是这样,是他照顾不周,是他之过,花十七自废双眼惩戒己身,那他呢,是不是也该罚些什么? “家弟伤重在此调养三月,有劳薛二公子和薛三少爷的精心照顾,这等恩情非卿铭记在心,他日定当回报。恩仇两份,琴瑟盛宴在即,诸位受邀前来,本该尽兴而归,却有人不知好歹扰了此等雅兴之事,更是空口白牙污蔑加弟弑兄,九幽阁不问世事,并不代表可以任人欺压到头上,作为兄长替家弟讨个公道,偏差误伤在所难免,向来薛氏的长老们大人大度,不会与我这小辈一般计较吧?” 花非卿深呼吸,心平气和的一段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薛氏长老们更是被噎的哑口无言,薛槐和薛兰焰眼纷纷转头,眼中笑意却是明显的,顾宵无奈走前两步,将两人挡在身后,好歹是自家的长老,如此光明正大的兴灾乐货未免太不厚道。 只见花非卿慢条斯理的解下腰间昆凌,看似普通的腰带在解下瞬间绽放华光,长袍随风,只听轰隆几声巨响,那先前说话的锦衣少年周围,尘埃飞扬中,几个一人深的大坑将他包围,花非卿垂眸,以守护之姿站在下跪的花十七身前,连一份眼神都未曾施舍给被吓得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锦衣公子,小门流派没有入眼的必要。 “……你,你可知我是谁……你这般对我,回头我告诉父亲大人,定不会饶恕于你! 锦衣公子话音刚落,花十七伸手,抓住了花非卿手里垂下的昆凌,摇了摇头,唇边一抹笑意略有古怪,花非卿似是看懂笑中深意,抬头看向天边,御剑乘风的花问海及九幽阁弟子姗姗来迟,花葬影命牌有损不假,若是之前花非卿绝不会怀疑花问海对花十七的维护,可九幽阁家主之威不容逆触,法不容情,花十七难逃责罚。 “公子慎言!非卿自幼与家弟感情深厚,见他如此,情绪起伏过大还请公子莫要计较!” “你,你算什么东西……” 锦衣公子话未说完,如刺鲠在喉,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看着云层之上,花问海御剑而来,他身后是十七八岁的家族弟子,粗算有三十一二个,虽是年幼,但天赋却是一等一的好,都是半神。 无声的震慑让许多人哑了声音,还能说什么,人家这般高姿态表示歉意,赤果果的威胁都摆在明面上,偏偏他们还不得不吃这套。 除去八宗七门,修真界还真没什么看头,他们虽然自称名门大宗,可实际上家族内部早已经腐朽的不堪入目。 看似风平浪静,暗地里你争我夺,为了一套好的修炼功法不惜大打出手,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和八宗七门的百年大族到底是比不了的。 “哪里哪里,不过少年意气,谁不曾如此呢?” “是啊是啊,也是那小辈太过无礼,欺辱了九幽阁的公子,稍作惩戒也是无碍的!” “听闻花阁主年少有为,还未曾恭喜阁主稳坐家主之位,日后定当奉上薄礼略表心意!” … 一番睁眼说瞎话的奉承过后,锦衣公子已经完全傻了,本以为今日可以踩着花十七一鸣惊人,谁知道会是这样? 这就是九幽阁在修真界的地位,众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花非卿走到锦衣公子身前弯下腰,凑在他耳边低声耳语,说的话却是残忍至极。 “区区一个三九门派,也敢在这里蹦跶,只能怪你运势不好,惹了不该惹得人,下了黄泉记得向你的先祖们请罪!” 花非卿从锦衣少年身边走过,锦衣少年悄无声息的倒下,已经是没了气息,在场之人都是沉默,花非卿的作法没有得到阻止,已经表明了九幽阁的态度,一个百年世家就此从修真界销声匿迹了,只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 花十七跪在那里,他没有抬头,双手扯散了头发披落在身上,试图遮挡住覆眼的光缎,他听到了花问海的声音,在他记忆最初的声音,只是如今的他形同废物,如何面对花问海,他早已经成为了累赘,而不是助力了。 “我知你心性断不会做出那事,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地祸事因你而起,罚你骨鞭八十,你可受罚!” “十七受罚!” 花十七缓缓拜跪下去,额头触地一瞬,劫云血红在天边蔓延,将天撕出了一个口子,雷劫威压隔之甚远,扑面而来,众人皆是面色一变,这究竟…… 第五十五阙 相见欢·愁无限 无妄海,森森白骨堆积之下,苦苦挣扎的花葬影似是听到了什么,暗淡的眸子再次亮起,他动了动手指,耳边传来远古时的奏乐,眼前白骨隐有一人朝他走来,墨色长袍拖曳在白骨之上,所过之处白雾弥漫,仔细看去更像是并蒂而生的白色花朵绽放。 “能让雾空花为你而绽,你之身世引起吾的兴趣,便帮你一把,吾期待着再见之时!” 那人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虽然他和花葬影不过咫尺之间,可花葬影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他现在一心一意想要去到花十七身边,那人似乎是笑了,不经意的抬手,云海之上蓄势待发的雷劫很人性化的抖了抖,很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 雷劫之后的运势降临在花葬影身上,不过几句话的时间,这天地间又多了一位神尊,花葬影眉心闪过浅色纹印遂又消失不见,神识回归的花葬影一步踏出,无妄海的禁制已经对他宽容,毫无阻拦的任由他来去自如。 “真是个急性子,即使你去了也不过是多添些不可磨灭的伤痕,何苦呢…” 幽幽一声叹息,白雾散尽,无妄海恢复了往事的死寂,作为千百年前无妄海唯一客人的花葬影携怒而出,花十七受罚,他怎可容忍! “作为兄长你没能保护好幼弟,摆什么家主威风!” “家法不可废,他犯错,定然受罚!” 花葬影来的及时也是不巧,现在可不是兄弟叙旧的好时候,花十七弑兄罪名一旦落实,可就再难补救了,不妨由他们兄弟出手将这件事情做个了结。 花问海本意是将花十七带回九幽阁,刑法之事自然可以一拖再拖,却不想花葬影横插一脚,这话说的冲动了,断了花问海的退路,无奈之下冷声一句,九节古鞭森白如骨,扬起落下不过一息之间,第一鞭已经毫不留情的抽在花十七的背上,衣服粘粘着血肉被撕开,不要说花问海和花非卿震撼如何,就说那些名门大宗的人此时也是浑身一寒。 骨鞭鞭骨非寻常疼痛,入骨三分,血肉纠结在一切,花十七低垂着头用力咬住嘴辰,下嘴唇被咬的血肉模糊,满口鲜血也没发出声响,他的傲不容轻视。 “花问海,你真敢动手!” “二哥,你且冷静——” “滚开!” “拦住他!” 花葬影红了眼,暴怒之下,抬手却是被花非卿拦住了,花葬影身后的弟子们结成剑阵,以花非卿为首,将初为神尊的花葬影困顿片刻,薛槐站在薛兰焰身边静静看着,一双眸子里盛满了破碎的星辰,他知道只有这样才可以抵消花十七弑兄的凶名,若是今日花葬影出手,传了出去指不定会如何的面目全非! 到那时,哪怕是九幽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他伤势未愈,八十古鞭会要了他的命啊!” “哥,你救他,我求你救他!你救救他!” 顾宵修为不够,神威之下,行动艰难,更不要提出手相助了,他身边的权瑟早已经被权烨禁锢在怀里,不得前进一步,他哭着喊着要救人,可权烨像是没有听到,冷冷的看着这一幕手足相残,花问海动作很快,丝毫不拖泥带水,一鞭接着一鞭,重重打在花十七身上,众人甚至听到了骨骼破裂的声音。 “给我住手!” 每一鞭伴随着血肉飞溅出来,不多时花十七周围的地上一片血红,花葬影一掌劈开了天罗地网,花非卿险险躲开,若他受伤,这事可就严重了。 花十七已经趴伏在地上,黑发凌乱发尾霜白,因染了血色泛着红,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凄惨,花十七扯唇却是没有力气再笑,只是觉得好累,若是可以一睡不醒对他而言也算解脱了吧。 “痴儿…” 低低一声叹随风而去,落在花十七的耳中,眼前冰封破碎消融,最后一眼是巨大花苞缓缓绽放,意识被黑暗吞没!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这一趟看来没有白跑。” 长裙曳地的玉初弦从云阶走来,长发低束于脑后,发尾垂至裙摆之上,犹如步生莲之上偶然坠落的一缕墨色,说是清丽脱俗可就真的俗气了,到底仙人之姿各有不同,皆不可一日而语。 轻缓女声随清风拂过,众人皆是眼前一亮,如花开刹那的声音,清晰可闻却不觉突兀,玉初弦一眼扫过,在看到顾宵时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人看起来还是不错的,看到被薛兰焰拽着压制的薛槐,唇边笑意微冷,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倒在血泊中后背血肉模糊的花十七半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许是疼晕了吧。 “嘘,我心情不错,若是被你们扰了,救人可是会变成杀人的。” 玉初弦轻轻一声,却是让在场诸位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一出戏他们都是戏子,清清楚楚的知道若是落幕残缺,定然会是灭族之灾,花十七这顿鞭子无论如何,这笔账都会算在他们头上,是他们意图不轨,步步紧逼,才逼得人家手足相残,用这鲜血淋漓的一幕以证清白,以示族威。 花问海换去了一身的少年稚气,紫色云袍用银线勾勒出的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衬得他贵不可言,眸中更是深沉,怕是不小心便会溺进去,再难自拔。 花葬影冲到花问海身前,一掌劈落九节骨鞭,持鞭的手,骨节作响,那鞭子的一头在他手里早已面目全非,冰冷的眼扫过下方众人,最后落在花十七身上,眼角余光瞥见花非卿正望向他,视线交错,花非卿垂下眸子,他的二哥成为神尊了,欣慰之余又是自嘲,就算是神尊又如何,这天地间,修真界,人世间的规矩那么多,打不破,理不清,如同今日这样无奈也只是一个开始,九幽阁家主易位个中复杂不提,花问海作为家主自然是要公正无私,虽然成为了花十七的后盾,也很大程度的限制了他们的出手。 “扰吾清梦,汝等好大的胆子!” 玉初弦走到花十七面前蹲下身子,丝毫不介意裙摆被血迹沾污,听花十七一声低笑,,玉初弦短促一声叹,素手轻抬,虚空之中浮现一卷长针,长短大小各不相同,玉初弦双手交错而过,在虚空之卷上轻轻扫过,众人还没看清她如何出手,霎时间花开遍野,血色如潮,将花十七玉初弦淹没其中,天地一声悲鸣急而短,再看去,花十七于花海之中站起身子,霜白如雪再不见半分漆黑,血肉模糊的后背隐匿在红袍之下,他双眼紧闭仰头朝着天边,似乎是在看什么…… 第五十六阙 昭君怨·花欲谢 眼眸倒映出的熟悉,是久别经年不曾见过,神尊与天地共存,日月同升,自然陨落之后魂魄消散,无妄海中三个月,他阴差阳错的吸收了一个残魂的记忆,一个名为拂昭神尊的残魂记忆,记忆重叠的一幕幕让他震撼,除去修为暴涨,对花十七的感情更加复杂。 “不见不识,他已逝去,再多相似,你不是他。” 花十七感觉到花葬影强烈视线,转世至今,他已无心,轻描淡写,过往情谊烟消云散,玉初弦在花海初绽时已经飘远而去,此时与薛槐等人站在一处,其他人早已惊呆了,花问海袖中双手微颤,他的心结始终未散,这五年来一直惦念着他的十七可还好? “十七!” 一声哽咽,花问海失态一瞬已然恢复理智,花非卿面色微沉,是他疏忽了,花问海心结太深,若是十七知道真相该是如何痛苦? “无知之辈,分不出皮相真假,纵然挽留也是于事无补的。” 花十七低低笑了一声,不知是笑花问海,抑或是在笑自己,他终于是孑然一身,懂得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他作为夕颜而活是这般,成为花十七仍是躲不掉这命数。 “这身鞭骨倒是久违的让吾疼痛了,区区八十,低不过当初一二,若不然趁我还在,你再补些?” 眼前是那时无辜受罚,赤子之心孺慕之情葬送在一鞭又一鞭下,他若是想,这里的人都不可活,可他不喜动手,甚至夙九曾因此嘲笑他,空有逆天修为却无甚作为,成一个不是废物的废物。 “错就是错,不论缘由,有过必罚,纵然是你,也不姑息。” “因你之错,才有此过,九九归一,骨鞭刑罚,吾亲自执鞭!” 一如当初一样的不留情啊,花十七背手抹了把后背,满手的碎肉鲜血粘稠无比,到底是有些懊恼的,那对琥珀琉璃可是他最喜欢的,虽说是装饰眼睛,就这么没了还是很不习惯的。 “对,不能姑息,这样才是你啊!” 花十七一步踏出,人已经站在花问海面前,距离贴近,可以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掺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花问海想要把眼前的人抱进怀里,可已经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相较于觉醒的花葬影,花十七更喜欢这个公事公办不徇私情的大哥,不是拂昭和花葬影不够好,只无论是当初的帝祸还是现在的花问海,他们都是在最初他睁开眼的那一霎在他身边的,这世上许多事都是这样的不讲道理,早一步和晚一步,便是拼尽一生也无法拼凑的缺憾。 “这孩子太小,你可要手下留情,一不小心弄死了,我这残魂便再也寻不到合适的容器了。” 耳畔低语,如情人耳语鬓发厮磨,花问海不及反应,花十七已经软倒在他怀里,将他一身雪白衣裳染上斑驳血迹,如红梅绽放,白雪茫茫几点殷红,怀中灼烫与他一身清冷成鲜明反差,这般的拥抱许多年不曾有了,可这就是他所想见到的吗? “快,帮他止血!” 花葬影关注着花十七,见他软倒一把把人从花问海怀里夺过来,送到玉初弦身边,花问海全力一掌向华藏影后心袭来,花葬影不慌不忙,反手以掌相对,这北阳山地脉震动,两人及时收手,花问海面色不变,花葬影面色不善,本是至亲兄弟反目至此何其哀哉。 “他伤势太重,身体虚弱,不宜再受风寒,可有温暖之所?” 玉初弦从乾坤借取出毛绒的斗篷把花十七裹起来,临出门前小姑姑千叮万嘱要关照好花十七,知道他怕冷,玉初弦故意选了地方,不过他说的也不假,沉珂旧疾伤上加伤,说是一只脚进了阎罗殿也不为过, “去三分春色,跟我来!” 一场危势就在兄弟决裂的闹剧下收场,薛兰焰看了半天的热闹,觉得无趣了,站出来主动带路,薛槐等人跟在他身后,花问海留下由薛氏长老安排暂住事宜,只有花非卿走到花十七方才跪着的地方,蹲下去将一缕浸在血水中的黑发捡起来,心抽疼得厉害,看着那样陌生的十七,将要失去的恐慌将他淹没,快要窒息。 三十三天,未雨绸缪,明臣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倾天在水晶前看了许久,才转身坐到床边,细细描摹明臣眉眼,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如此虚弱的样子。 “他已经醒了,拂昭会护着他,吾知道你担心当年之事被他发现,可是瞒又瞒得了多久,他总是会知道的,吾早说过,总有一日,他会成为吾等的噩梦!” 倾天说得淡然,桃花眼中一片冰寒,他早说那孩子留不得,帝祸拂昭他管不着,若是伤及明臣,那他定然是要出手的,就算搅乱了这九泽的天,也是没有办法的。 一抹笑的弧度扬在唇角,桌案上折好的纸鹤活过来一般,扑闪着翅膀朝着窗外飞去,飞过重重禁制,最终落在了少年百无聊赖摊开的掌心,轻轻用力,纸鹤化作飞灰,随风消散,百鬼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少年半躺在云巅之上,俯望着下方。 “你瞧瞧,这一出闹剧皆是因你而起,早知如此,那日我就该多取些你的心头血,把你的心掏出来好好封存,总比用在那些恩将仇报的家伙身上好,你说是不是?” 少年说着往后仰了脖子,沈君白踏月而来,这处月幕不分昼夜,一直都是这一个景色,他曾看过夕颜花如海浪翻涌,在月色下浅斟细酌,景致如何不用多言,足以让人毕生难忘。 “是啊,他总是要一个人担起一切,你是随我一同等他,还是留下来?” 沈君白摊开白皙手掌抓了一束月光,一双明眸在月色下更加清澈,如同千年寒潭的坚冰,清澈透明坚不可摧,少年垂下眸子,信仰该如何强大,才能将他淬炼成这般摸样呢? 想来山海界的那一位怕是不会安稳太久了,可惜了他不能同去,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需要他去寻找呢。 “不了,山海界的石头不错,替他寻一对做了眼睛,总好过有眼无珠。” 寂静的街道上,少年身着褴褛,蜷缩在桥洞下,痴痴地望着天上发呆,突然弯了眸子,笑得灿烂…… 第五十七阙 相见欢·消瘦尽 香炉之上,烟香袅袅,在疼痛中挣扎的花十七却无心享受,他的房间里很是安静,他知道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有很多人,很多等着他醒过来继续苟延残喘的人。 无声的笑蔓延至唇角,为这苍白添了些许的血色,玉初弦推门进来,神情恍惚的端着一碗药。 “你与他们说了?” 花十七无声询问,玉初弦递过药碗,手指在花十七手背划了三下,没有发出声音,一双眸子里却是盛满了支离破碎的星辰,斑驳了眼底的情绪,她如今也是有所了解,小姑姑如此疼惜花十七,花十七救人还要瞒天过海步步为营,他身边有许多人,却未有一人可为十七不惜一切,纵他翱翔。 “我翻遍古籍,九泽一角与九州相连,只是过于久远,只能模糊猜测在昆仑天阙,然而其中如何仍是不详,借道九幽阁禁地,虽有风险,或可一试。” 看着花十七皱着脸一口一口的喝完了药,玉初弦才开口,如果之前还有些许歉意,如今却是再无顾虑,不过是配合花十七演一场戏,于她更是举手之劳,再者还可以开阔眼界,何乐而不为呢。 “不必试了,为这残躯续命去探索不可知的危险,不值得。” 花十七摸着眼睛上的光缎,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些话隔壁都听得见,他没有失去意识,他知道在房间里的只有他一个人,薛槐没有来,花问海也没有来,花葬影和花非卿也没有来,顾宵来了又走了,没有人愿意陪着他,愿意不惜一切的陪他几个时辰,没有了啊—— “我不会留下来拖累他们,若我死了,荒野埋骨,不必再寻。” 花十七在玉初弦开口之前噎住了她,却又觉得可笑,现在的他能如何,连根手指都不受控制,要如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的离开呢? “说什么混账话!”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顾宵,他看到了花氏三兄弟的反目,一股子无名火起,他也是有过弟弟的人,如果他弟弟敢说这样的话。绝对是要好好教育教育的,虽然他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但花氏三兄弟面有愧色,亏了心不好开口,借他之口也无不妥。 “你何必插手管此闲事?待我回来,就陪你一同去接回师姐,你们找个安稳的地方过日子,就不要再掺与进来了,修真界的水怕是要浑浊了。” 花十七偏头无奈笑笑,他们都是好的戏子,也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入戏太深而不自知。 “按照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姐夫的,你的生死我不能装聋作哑,不就是一个禁地,我陪你走一趟,这命总是要拼一拼才会有的!” 顾宵说完大力拍了拍花十七的肩,后者一默,他何尝不懂命是要去拼的,可事到如今再拼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花十七失落的是他的三个哥哥都选择了九幽阁,是不是他还不够好,所以不会有人一心为他? “好,我知道了。” 花十七收敛了情绪,笑的自然,光缎下的双眼隐隐作痛,一时间又是静默,这一次,他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孤注一掷,能否胜天半子就看他的运势了… 天霞微红,少年躺在花海里好不惬意,放眼望去的夕颜花开的正好,比他种下的还要洁白无瑕,身体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放轻了步子,他不想惊扰了这里的安宁。 不论外面乱成什么样子,这里的安宁是一成不变的,还有在花海中惬意享受的少年,他被善意的谎言困在这里,困在这个奢侈的笼子里,除了自由,他享受着所有人的温柔。 “兰宸,哥哥他们有事情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呢?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想瞒着我…” 薛槐一愣,他低头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双手,修长,完美,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莫名心慌。 夙兰宸,这个名字他不陌生,初见花十七的时候就听他呢喃过,他也调查过,却没有查到什么结果,只能不了了之,却不想在他破碎记忆的梦里,他成了夙兰宸。 “他们只是不想你被打扰。” 薛槐开口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却不是他想说的话,他明明想说他不会瞒着他的,花十七的敏感他清楚,他不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 “兰宸,神会死吗?” 少年没有在意敷衍的回答,自顾的说着,看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不会,我会保护你,就算手染鲜血,杀戮滔天,我也不会让你死!” 那声音坚定,薛槐听着感觉有些压抑,他再次低头,双手不复干净,沾满了鲜血,滴落下去的血滴瞬间染红了这片花海,难以遏制的痛苦充斥着他的身体,惶恐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活下去,活的长长久久,背负我因你而湮灭的神魂,生生世世求而不得,纵然相见,不得善始善终” “夙兰宸,你欠下的,我替你还,此后,我们再不相欠了!” 最后一眼,是少年纵身一跃,被血海淹没,无处可寻,寒冷冻结了血液,薛槐恍惚觉得自己活不成了。 月夜下的秋筑,薛槐泡在冷泉里眉头紧锁,他在消化脑海里凭空多出来的记忆,虽然只有片段,足矣整理出一些信息。 夙兰宸是花十七心底深藏的那个人,那他算什么? 替身?笑话? 越想越烦躁,薛槐一双眸子冷寂的可怕,五指缓缓收紧,攥拢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过度咯咯作响,他薛槐看上的人谁也抢不走,不论是那个不知所谓的夙兰宸,还是花氏兄弟三人,花十七是他的。 他们互相亏欠,便注定一生纠缠! “我不会让你死!” 薛槐没有看到他的身后,花十七正光着脚站在树下,光缎消失了,稚嫩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闭着,眼皮凹陷下去的地方似是被填充了什么,凹陷的不那么厉害了。 花十七靠着大树坐到地上,他可以看到许多不该看到的,比如薛槐的梦,比如他的结局。 “你是夙兰宸还是薛槐?在你眼里,我又是谁?” 询问落在薛槐耳中,他转身看到了可怜兮兮坐在树下的花十七,没有犹豫大步跨出冷泉,烘干衣服朝着花十七走去。 “我是薛槐,你是花十七,除此之外,谁都不是!” 他答的干脆,不知命运的捉弄已然降临,是福是祸,他总是要做出选择的… 第五十八阙 相见欢·与君知 夜风偏冷,花十七是被冻醒的,以往温热的火炉今晚都是冰凉的,他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也可以说是养尊处优,何曾缺这少那无人问津,他都快忘记惧寒这个毛病了,却在这种糟糕的时候回想起来,强忍疼痛翻身坐起来,在床的两侧摸索半天,什么都没有,花十七突然收回手,重新躺了回去,侧躺着蜷缩起身体面朝着墙壁,这个动作成功让止血的伤口再次裂开,殷红的血渗透出来,黑暗中那些监视的人看到了却装作没有看到。 人间冷暖,人心凉薄,花十七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委屈,蚀骨的酥麻感觉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他的理智,身上的伤更是火辣辣的疼,他把手掌凑到唇边舔了一下,细小的颗粒入口即化,是咸的,伤口不曾包扎,若是沾了盐粒…… 花十七抱住自己,听到身后有人推门进来,他更是缩了缩身子,不敢发出声音,这样对他还不够吗? “吾以为他们会陪着你,会守着你,可吾没想到他们竟然留你一人,让那些杂碎欺辱,不过,吾现在回来了,就在这里,就守在你的身边哪里也不去,你不用再怕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镰刀斩空还在滴血,他的身后月光照到的地方,横七竖八的躺着人,他们都没有眼睛,两个血窟窿不断往外流着血,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一个个的用手捂着脖子,喉咙被割开不会立即死去,死亡一点点的压迫神经,有许多人都是被自己活活吓死的。 “早知如此,当初吾就不该留下你,便是那时候死了,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凄惨。” 百鬼袍吸食了人血,红的越发妖异,少年足不留痕,只有斑斑血迹在他身后零零散散延伸到屋子里,他收起镰刀斩空,走到床边,细腻的皮肤触碰到盐粒,眸光幽冷,看向花十七的眼神却是怜惜,他以为他可以冷眼旁观,可以冷酷无情的利用这个孩子,可是他错了,看到夕颜花重新绽放的那一刻,他没有预想中的欣喜。 “这里这么冷,你的衣服脏了,伤口也裂了,吾带你走,去一个暖和的地方,换干净的衣服,找最好的大夫给你治伤。” 少年自说自话,像是没看到院子里持着火把的众人,他俯身把花十七抱到怀里,像抱小孩子那样单手抱着,另一只手镰刀斩空森冷无比,花十七看不到,可是他听的到,也猜得到,院子里一定是站满了人,花葬影,花问海,玉初弦,薛槐,薛兰焰,还有顾宵,他们都在,他们看着他受尽欺辱,让他沦为诱饵,这么大的动静七重楼却没有反应,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不是他们眼中的他。 “你别伤害他,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花十七没想到第一个替他着急的是顾宵,师姐的青梅竹马,三个月之前他们还只是陌生人,一双手抓着少年的胳膊,微微用力,少年低头亲吻他的眼帘,花十七一怔,湿热的触感安抚了他的不安和自卑,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花十七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只是本能的去做一些事情,他连善恶都分不清楚,最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他们都说他的错,可没有一个人想着去教会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恰恰是顾宵这个局外人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说起初对花十七的好是因为纳兰珏的嘱托,不长不短的三个月他早已经把花十七当做亲弟弟对待,花十七的自卑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薛氏仆从们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不止一次撞见,花十七没了眼珠又那么虚弱形同废物,却又享受那么好的待遇,如何不被人嫌弃。 “只一对眼珠而已,那些嘲笑你的人如今都没有了眼珠,口不能言躺在地上,丑态毕露,已经不用在意了。” 少年总是可以知道花十七的想法,他的脸藏在斗篷里,声音很低带着安抚的意味,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花葬影走出一步,长剑直指少年,薛槐和薛兰焰并肩而站,堵住了这里唯一的一条出路,花非卿和花问海蓄势待发,权烨权瑟兄弟并不在其中,应该是被支开了,顾宵的修为在这里根本不够看,被隔绝在最外围。 “放下他,与我一战,胜是你的生路,败就是你末路!” 少年凑到花十七耳边低语,不知道说了什么,花十七布满泪痕的小脸上竟然泛起了笑意,只是那笑怎么看都觉的是苦中作乐。 “二哥,如果你败了,让我和他一起走!” 花十七主动提出离开这是第一次,花葬影皱眉看向一旁的花非卿和花问海,放缓了声音劝道。 “十七别闹,等此番事了,二哥再向你解释。” 解释?花十七把头埋进少年的臂弯里,不想再说什么,可有人听过他的解释,不分青红皂白的责罚,他这满身伤病莫不是一个解释就能痊愈的,他是没有心,可也是会痛的呀! “不必解释,区区一个神尊还拦不住我。” 镰刀斩空在半空划出冰冷的弧度,星辉月色都被他斩落许多,黯淡下来,花葬影几乎没有看到少年的动作,瞬息之间,少年抱着花十七已经到了花葬影身后,镰刀斩空横切过来,直取花葬影项上人头,剑芒闪过,快如疾风,不过眨眼十招已过。 花葬影,败了。 “十七,你真要走?”花葬影收剑,又问了一遍。 “不走,留下来任由你们欺辱利用吗?” 一声冷笑,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让想要劝说的顾宵又退了回去,花十七靠在少年怀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很清晰,事已至此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了,他不糊涂,反而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只是舍不得那份眷恋,说到底就是自欺欺人。 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破了,离开这里,离开那些人的身边,无论去哪里,过怎样的日子都无所谓了…… 第五十九阙 相见欢·听西风 云山雾海,群峰环绕,狐岐山近在眼前,那日花葬影败后,再没人可以留下花十七,顾宵趁着众人惊疑未定,简单的收拾包裹下了北阳山,日夜兼程的赶去狐岐山,少年临走传音入密让他去狐岐山,想来那里该是花十七的落脚之点了。 “知君长大了,花挽歌将他接回了九幽阁,入了族谱,如今已经是九幽阁的十七公子。” 溪水岸边,少年不紧不慢地往溪水里倾倒药粉,脚边还有一小堆的瓶瓶罐罐,这里是下流,并不用担心这些药粉流到别处,花十七站在溪水里,衣服和血肉粘粘在一起,等他把衣服全部撕掉,赤裸的身体蹲进溪水里,溪水早被染成了血水,他的后背血肉模糊,前胸,胳膊,以及腿上都是骨鞭留下的痕迹。 “与我无关!” 花十七似乎很累,声音都沙哑了,那一番折腾要了他半条命,龙血还没有被完全压制,他现在可没有精力去关心其他的事,再糟糕也不过是孑然一身,自生自灭,又能怎么样呢? 花十七往后倒去,整个人都泡进了血水里,发梢的霜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不多时,满头乌丝尽染霜雪,少年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风吹落他的斗篷,阳光下一双紫眸幽深,唇角噙着三分笑意,与花十七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多了七分妖邪。 顾宵找到花十七的时候,少年早已离开多时,石头上有一套干净的衣服和包扎伤口的白布,花十七仰面躺在被染成血水的溪水里,胸膛有微弱的起伏,顾宵赶忙丢了包裹脱了自己的外袍铺在石头上,把花十七捞了上来,让他躺在上面,看着那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好一些也是皮开肉绽,这孩子是怎么能不动声色的撑了这三个月,除去骨鞭的伤,那些旧伤丝毫没有痊愈的痕迹。 “顾宵?你怎么来了?” 缓了好一会,花十七才从被冻僵的状态缓过神,动了动鼻子,顾宵的身上有和师姐一样的味道,后知后觉的疼痛让花十七皱眉,他是真的很怀念没有痛觉的那段日子啊。 “你要是出事,你师姐还不要休了我!” 顾宵调笑一句,所有的阴暗情绪都被藏匿的无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听到师姐花十七笑了,唇边上扬的弧度很浅,却没逃掉顾宵的细心。 “是啊,说好了要送师姐出嫁,等你们的孩子出世,我来起名字的,可不能让师姐等太久。” “好,都由你,不过现在你要听我的,不然我可是要告状的。” 花十七说着就想坐起来,被顾宵阻止了,老实躺会去让顾宵给他上药包扎,等他穿好衣服坐起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顾宵擦了额头的汗,他只给花十七穿了外袍,宽松的不会碰到身体,里衣被他收回了乾坤借,只包扎伤口花十七就已经被白布包裹住了,再穿里衣反而累赘。 “饿了。”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上去像是没心没肺,花十七抓住顾宵的袖子,有些委屈的扯了扯,他真的饿了,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五脏腑早就在抗议了,顾宵扶着他看了眼四周,朝上游走去,如果他没记错,狐岐山与九幽阁相差不远,若是御剑一日往返足够了。 “好,刚好我这里有醉琳琅,给你做醉鱼,好好给你补补。” “鱼也喝酒吗?” “不喝。” “那为什么叫醉鱼?” “因为……喝醉了……就不疼了……” 待两人走远,花葬影才从云海下落到大石头上,看着溪中血水默然不语,他的身后薛槐坐在青龙背上,方才那一幕想来余生他都不会再忘了。 “九幽阁昭告修真界,寻回了十七弟,家主已经带人先回去了。” 花非卿姗姗来迟,手里的扇子拿反了也没发现,最开始的笃定此时都成了悔恨,悔恨的何止他一人,他们这些天之骄子从未受过挫则,却因为玉初弦的一句话,将心头肉割了下来,还狠狠践踏,如同着魔一样—— “花敛魂的坟头草这些年你们可有去看过?” 这是玉初弦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正是这句话提醒了他们,当年因为花敛魂的死花非卿闭关不出,花问海和花葬影伤重导致记忆残缺,而他们错把花十七当成了花敛魂,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一旦成为神尊,不入轮回,一旦死了就是神魂俱灭,什么都不会留下,这就是永生的代价。 花非卿越想越不对,抬头就看见坐在青龙背上的薛槐侧脸,这一幕似曾相识,可是那人明明已经神魂俱灭,还是他陪着花敛魂去安葬的,如果所谓的不可能成为可能,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让花非卿不自觉倒退一步,如果真如他猜想的,一股寒意从脚底窜遍全身。 夙兰宸,当真是你吗? 花非卿来的快去得更快,可以说的上是落荒而逃,青龙背上的薛槐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似笑非笑,九幽阁不愧是他的血脉,这么快就发现不对劲,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如此,可满意了?” 花葬影比花非卿更早发现薛槐身上夙兰宸的影子,这是他的顾虑,他不能让薛槐发现拂昭的存在,以他的手段花葬影并不能保证自己扛得住,当初他和问海二人联手也没能讨到便宜,更不提现在问海还没恢复,九幽阁内患不断,他能想到唯一保全十七的办法就是故作冷漠,尽量不去刺激薛槐。 “二哥这话槐可听不懂了。” 薛槐咧嘴一笑,笑容无害,只是和在薛氏的感觉已经全然不同了,他眯眼看花十七离开的方向,现在只差一步了,那孩子总是要经历一遭,成长起来,九泽大陆弱肉强食,并不仅仅适用在修真界,三十三天阙的那些人可一直都在虎视眈眈呢。 “好自为之吧!” 花葬影叹了一声,御剑而去,朝着九幽阁的方向,他的背影淹没在云海里,他没看到身后的薛槐那熟悉的笑容。 第六十阙 恨绝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好有这山洞,不然你我定被淋成落汤鸡,那就不用吃什么醉鱼,把自己煮了就是一锅汤了。” 顾宵抱着花十七一路小跑进山洞里,洞外雷声轰隆,大雨倾盆而下,花十七被顾宵护得严实,倒没什么,顾宵可就惨了,后背都湿透了,成了半个落汤鸡,手忙脚乱的架柴生火烤鱼,扶着花十七坐到火堆旁,这才算忙完了,虽然满头是汗,可心情却是格外的舒畅,笑着调侃了一句。 “这里和昆仑还有多远?” 花十七一边问一边摸着肚子,他闻到鱼香了,顾宵不知前因,看着孩子脾气的花十七,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些人怎么狠心,纵然是罪大恶极也不至如此的,难怪阿珏千叮万嘱要他好好照看他了,若是孑然一身无人怜惜,教人不敢想会是何等孤苦无助了。 “还有很远,不过不用担心,等雨停了,再想办法。” 顾宵说着掏出匕首,挑鱼刺,把鱼肉喂到花十七嘴边,食不言寝不语,一个喂得顺手,一个吃的开心,殊不知大难即将临头。 “你说,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与那些人亲近,却总是逼我,不得不出手。” 薛槐站在洞外,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七尾白狐,本想着那孩子受了委屈哄他开心,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青龙在薛槐身后低垂着龙头,不理会七尾白狐可怜求救的眼神,这位可是他惹不起的。 “……好疼啊……不要断我的尾巴……” 花十七猛地抬头,一把抓住顾宵递过鱼肉的手,他看到了,也听到了,深藏于心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走,无论发生什么事,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出来,等雨停了就去茂林玉氏找师姐,告诉她我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担心,最多七日,我一定会回来。狐岐山的山洞都是相通的,你快走!” 花十七慌乱的推开顾宵让他走,这样的反常顾宵来不及问,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推进了山洞深处,脚步声越来越近,方才听到的哭声也越来越微弱,花十七努力的让自己平复下来。 “十七,难得再见,你竟如此怕我,真真是让我伤心啊!” 一抹白色被丢进花十七的怀里,他连忙双手抱住,血腥味太过浓烈,让他的双手都在颤抖,却只摸到了一条尾巴,记忆力那只小狐狸已经修炼到了七尾,如今只剩一条,这是要它活活疼死啊,濉狐最是疼爱这个还没化形的狐弟,如此就只有不死不休了! “你疯了吗!” “我早就疯了,从你说再不相欠的时候!呵呵,你用最后的神魂诅咒我生生世世求而不得,怎么就没想过我会疯呢,你该知道,纵然被压制修为,濉狐也不是我的对手,要他死太简单了。” 薛槐走到花十七面前,凑到他耳边轻声呢喃,如此的亲昵暧昧让花十七犹坠冰窟,冷到了骨缝里,龙血都在蠢蠢欲动,可在身体里叫嚣着。 “你不能!” “我不能什么?是不能杀了濉狐,还是不能碰你?” 薛槐一边说一边笑,手指轻弹,将这山洞与外界隔绝,闹出天大的动静也不用担心有人打扰,花十七没有再理会他,从乾坤借取出一个瓷瓶倒在掌心,轻声哄着。 “乖!吃下去就不疼了。” 小狐狸把头凑到花十七掌心用舌卷住药丸吃了,在花十七怀里蜷缩着睡了过去,薛槐也不催他,慢条斯理的脱下外袍铺在地上,花十七无声笑笑,怜惜的把小狐狸放到腿边,他笑自己的天真,山洞外面的人都在等着,他信任的,依赖的,不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只剩下那些真心待他,可他却无力保护…… “你想要给你就是,别再伤及无辜了,濉狐他……” “嘘,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其他人的名字,不然坏了兴致,可保不准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薛槐张嘴含住花十七的耳垂,舔咬玩弄,惊得花十七失了声音,薛槐双手灵活的脱了他的外袍,解开绷带,圈圈绕下,触目惊心的伤痕让薛槐一愣,随即低下头,湿热的唇与伤痕紧紧贴合,不放过一分一寸,花十七却觉得这份温柔与他更似是凌迟之刑,疼痛却无处可躲。 情之滋味说是噬魂销骨也不为过,加之龙血催化,花十七早已忘我,沉沦欲海,眼前绽开的夕颜花不再洁白,终于断了所有牵挂,右眼角的血泪似是凝固了,丢失了所有的感觉,花十七笑的放肆,只可惜他没有了眼睛,薛槐亲吻花十七眼帘,他在吃醋,用这种方式覆盖所有的痕迹,留下属于他自己的烙印,很幼稚,可薛槐乐此不疲。 旖旎春色,深藏洞内,洞外的雨早就停了,冲刷了血的味道,断尾入眼,濉狐怒不可遏,断了六尾,就算不疼死也再难修炼化形,仔细嗅嗅,还能闻到从山洞里溢出的味道,真是好胆量,断了他狐弟的六尾,还在此荒淫。 ”给我滚出来!“ 一声沉喝山崩地裂,薛槐穿了外袍,不紧不慢的给花十七披上衣服,才转身朝洞外走去,花十七一身的痕迹可不能随便让人看了去。 ”小白,我没事。” 花十七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他的脸,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醒的,虚弱的爬过来蹭了蹭花十七的手,白色的皮毛染上血污,狐狸眼倒影出花十七的黑发迅速变白,更加衬出那红色惨烈。 “已经够狼狈了,再糟糕一些也不会再狼狈,所以,没事的,真的没事……” 雷劫加身的时候,花十七听到了薛槐的声音,只是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小白躲在他的袖子里瑟瑟发抖,大概是被这雷劫吓到了,濉狐重伤沉睡,这小家伙一定很担心,与这相比,花十七觉得他的悲痛真的不算什么,既然是不死不休,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第六十一阙 昭君怨·薄暮瑶阶 九州有界,名山海,与世相隔,不知所踪——山海界·序 瑶宫有阶,九万三千,步步滴血,血滴缀于眼角不落,似曾相识,时隔多年,人事已非,花十七迎风而上,风刃割裂他的衣服,划出鲜红的印记,单薄如他,一头黑发白如霜雪,少年几何,暮霭加身,白色血染,红袍摄人。 “诸天之灵,敬请奉冠,残魂为阴,骨血为阳,破此封印,万劫加身,善始善终,绝不贪与,唯吾此心,九州明鉴!” 破碎吟唱唤来了寒风冷雪,刺骨森寒,每走一步都是煎熬,花十七双眼紧闭深深凹陷,光缎早已消散,他的身后有人跟随,不曾听人唤他一声十七,夕颜花开,生而复生,以魂养魂,他早有觉悟,可真到了这一日远超他预想的那般惨烈,比之如此,剜心挖眼竟是不足为道了。 “够了,你不必如此……” 微不可闻的一叹,听来别样滋味,麻木前行的身体有些许倦意,脚下仍不停歇,闻声识人越发熟练了,可这关心犹如隔世,令人怀念却再无丝毫眷恋,昔日弃我者不可追,花问海你是真的不懂吗? “再往前就是边界,过了边界就是山海界,各种危险不用多说,还请诸位各自珍重!” 人情世故本就在心不在学,三月温存一夕之间荡然无存,他沉淀了不谙世事,终于有了一分神尊的沉稳尊贵,不必屈膝奉迎讨喜,花十七终于停下来,他回头眼前仍是黑暗,只是习惯了也并无不妥。 “十七,歇歇吧,你的伤还没好。” 又是一叹,随着脚步声到近前,花十七偏头,似有所感地躲过了花葬影的手,他弯唇浅笑,同时神尊为何这人可以冷酷至此,伤他如此,片刻恍惚,花十七想若他这般做了,想来不会平白落下满身伤痕。 “拂昭之名,与你不配,他在时,从不做这徒劳之事。” 血肉模糊也好,血流不止也罢,花十七不问对错,他没有资格,他为神尊名夕颜,这世间,天地,九泽,承认的只是神尊夕颜,与他花十七毫无关系,养魂的载体,终有一日烟消云散再无可寻,此时计较那些又能如何。平白污与了他的心境。 “十七,我们不去了,我带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什么都不管,只管开心的活……” 痴人说梦的是花非卿,殊不知他的不忍更是残忍,花十七偏头,他想哭,只是唇边的笑越发灿烂,他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如果再早一些,不这么晚会不会他也是可以选择的,已经来不及了,花十七转身,抬脚,一半的身体过了边界。 “等下!” 简单二字,薛槐疾步上前,抓住花十七手腕,温热粘稠的鲜血覆在掌心,他心一颤,下意识想要回头,却在看到脚下血迹时,丢掉了回头的勇气。 “我会抓紧你,再不让你一个人!” 薛槐说完就后悔了,这话夙兰宸也说过,花十七没有挣开那手,只问了一句,薛槐犹遭雷击失去了抓住的力气。 “你可要脸?” 第六十二阙 昭君怨·锁朱门 万丈之下,涛浪翻天,一步踏空,不速之客,流散异域,树海之中,等待千年的麒麟子一双兽瞳,浅紫流光,悲喜掺半,他等的人来了,命运将被重溯,尘封的绝望如今的他是否可以承受? “莫急,莫急,他既来了,总会相见。” 素锦长衫水墨山竹,宽大的袖子随风拂动,腰间一枚琥珀扣白润无暇,故人所赠他从来都是爱惜的,巨大的麒麟头晃了晃,蹭到温暖的手掌,这人非神非魔非妖,在这无尽的岁月中不曾留下痕迹,说他是人类麒麟子是如何也想不明白一个人类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别乱动,你伤势未愈,再耐心点,好奇心并不适合你。” 看穿了麒麟子的探究,沈君白宠溺笑笑,温暖的神力从掌心送进麒麟子的身体,温养他破损的灵脉,那一战,后患无数,谁也没讨到便宜,他虽在山海界岁月无数,可到底不属于这里,漆黑双眸望向远方,花十七自由落体直坠下去,在半空蜷缩起身子,他已明白再不会有人如初时那样护他了。 “非你之过,何足挂齿?” 落地一瞬,熟悉耳语响在耳畔,沈君白凌空而立,居高临下看着花十七凹陷双眼,若那眼睛还在,怕也不过相见不识,只是如今这般,着实凄惨了些。 “错了就是错了,再多辩驳只会成为笑柄。” 花十七不知来人是谁,隐隐觉得许是故人,只是这故人并不是他的故人,骨肉纠缠的突然清晰,像是在嘲讽他的痴心妄想,一向情愿的将自己糟蹋成如此模样,作于谁看呢,看到了无非是更多的责罚。 “如不嫌弃,来寒舍一聚,清茶素食,你我好好叙旧一场。” 花十七站在原地,听着那邀请,脑海深处的记忆在蠢蠢欲动,他点头不再说话,龙血发作得不是时候,那羞愧呻吟出口,他宁可咬断舌头,也是丢不起这人,虽然他早已被逐出家门,无家可归,家规门法也是摆设,最后一丝执念仍是牢牢禁锢着他,身心困束牢笼,他只是不想忘记…… “凶煞之名,你不怕吗?” 沈君白浅笑不语,他俯下身子,屈尊降贵扶着花十七的腰,一同远去,在他身后一直追随的目光隐有无奈,清风拂过,悄无声息地抹去了花十七停留的痕迹,让赶来的薛槐再次迷失了方向,山海界之大,足以让他耽误几个月,时间足够了。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安排妥当了。” 白虎跪伏于地,语声恭敬,风拂过它的毛发,似是在安抚,半晌,清冷声音在耳边低语。 ”盯着他们,君白难得有了兴趣,一切等他玩好了再说。“ 白虎头颅低垂,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低沉虎啸传遍山海界,流散各地的诸人还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何等波折,抉择,背叛,沉淀的情感注定要在这片大地觉醒,不过是命运的延迟,掀不起什么风浪。 无形的大手在不知不觉间推动着命运,花葬影垂眸,神色悲悯,他的脚下尸横遍地,白皙完美的手掌不见一丝鲜血,到底是躲不掉的,远方人影绰绰,花葬影不忍再看,双手结印,不远处地脉裂开,惨呼声连成一片,竟是…… 第六十三阙 昭君怨·梦承恩 一夜旖旎,风流不限,勾起故人思,灯花不堪剪,不堪回首已沉珂,瑶华映阙从情欲之中清醒,神色淡漠,似是作旁观者,枕月观眠,再多与他除去本能反应,再不愿泄露半分情绪给眼前人看。 危楼危楼,百尺之高,凌霄直上,敢与天争,这人一身的风华傲骨尽数折损在他一人身上,故而许多光阴如指间沙流淌而过,瑶华映阙静默无言,骂名折辱更是从无辩解,守着天阙阁,紧闭心门,他故作深沉于世故之中,灯火阑珊看尽千帆,仍是有这样一人苦苦追寻,避了再避,直到避无可避,那生疮作脓的伤口再无遮蔽,在阳光下暴露无遗,不愿去想,不愿去看,可这眼,这心,怎会遂了人愿? “徒儿的侍候,师尊可还满意?” 不掩风情眉梢眼角,也是出尘之姿,曾几何时,竟有这般媚态,危楼起身扯了锦被包裹住瘫软如泥的瑶华映阙,赤裸着身子,直去了海泉,那里的泉水最是清澈,任何污浊都可洗净,沉进水里的时候瑶华映阙没有闭气,堂堂堕神被水呛到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憋死水中,若要传了出去,可真真要笑话一段时间了。 “|我教你的,都忘了吗?” 危楼潜进海泉把瑶华映阙捞了上来,他始终不提龙血之事,心如明镜他如何不知那话深意,龙血无解,除非魂魄湮灭,否则一生纠缠,瑶华映阙离开他时不过百岁,被他宠的太过,护的太好,吃了多少苦才成了如今这样。 “徒儿不敢!” 瑶华映阙仰头枕在危楼肩头,温热的气息吞吐在脸上,熟悉的让他忍不住战栗,嗤笑一声,尾音略高,竟有些不伦不类了,危楼伸手盖在他双眼之上,恍惚记起,最为落魄那日,滂沱雨中也是小小少年这般动作,拥他入怀,不闻不问,悉心照顾,他重新振作却是用了百年时间,说是眨眼百年,三万六千五百个煎熬日夜,该与谁说,能与谁说。 “与我说说,都是谁欺负了你?” 危楼说的随意,细细替瑶华映阙清理身体,后者弯唇一笑,暴虐魔气隐于眉心,吐气如兰,落在危楼耳畔,慢声细语,字句缱绻,却让人不寒而栗。 “欺负我的人已经不在了,我闭关百年,重新找到他们,拨皮抽筋,挫骨扬灰,让他们在临死前看着家族血亲一一惨死,魂魄被撕成碎片,我将他们的魂魄丢尽无妄海,日日夜夜,千年万年,不得安宁,师尊你说,这算不算是睚眦必抱呢?” 危楼不语,血泪吞咽,他惊才绝艳的徒儿被折了傲骨,如今,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如此,他如何担得起这一声师尊? 冰冷眸光看向天边,云卷云舒,氤氲三分血色,下一刻,天地寂静,假山奇花,他素来喜爱,顷刻间灰飞烟灭,花十七从石凳上站起来,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似是要抓住什么,沈君白从竹林里背着竹筐回来,看到花十七举动,不禁好奇,这人有看到什么了。 都说琥珀琉璃作为天地七绝之一,可以窥破天机,回溯过去未来,却少有人知,琥珀琉璃最初只是一对石头,因为有人缺了眼睛,才被打磨点化,而那人是因为看到的太多,才换一对假眼遮蔽天机,说来也算因果了。 “我在林中捡到一对湖兰的石头,刚好填充你的眼睛,待我打磨好了,你就可以做一个有眼珠的瞎子了。” 沈君白说的诚恳,花十七眼角微抽,这人怪得很,不论他如何说如何做,都不会引起半分厌恶的情绪,相反的花十七很喜欢这样简单的相处,不论玩笑还是其他,承人恩情,总是要做些什么来偿还的,比如说…… 第六十四阙 昭君怨·梦承恩【下 薛槐落在无名山林,没走多久就遇见了落单的花葬影,戒备心起,这位神尊给他的感觉太过霸道,薛槐距离神尊只差临别一觉,心魔之魇渡不过去,修为再高也只是上神,两者之间不可跨越的沟壑可是异常艰险,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你可见到十七?” 花葬影看上去有些落寞,看似询问的话却没有等待的意思,踩着脚下断肢残骸的血泊朝一个方向走去,薛槐皱眉,这些人死的太惨,根据花十七的描述,花葬影并非嗜杀成之人,看来是成为神尊的契机让他性情大变,薛槐快步跟上,他有预感花葬影的转变和他残缺的记忆有所关联,跟着他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且说花开,花问海开启逆天大阵,修为受损,在七十二阁住了下来,雪落黄昏,潲雨晨曦,一派赏春悲秋的格局,花问海只觉熟悉并不排斥,他并非风雅之人,沉醉修道,百年如一日的苦修,让他比同龄人更早的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少年意气心比天高,可那日花葬影一招之下他竟是无还手之力,才明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场挫败消磨了他的锐气,却也让他更加沉稳。 “吾徒,这琥珀琉璃难寻得很,送与你做生辰礼物,可要好好珍惜,莫辜负了为师一片心意。” 飘雪之中,云床缓缓落下,息泽挽单臂支头,斜倚在上,夙九红衣妖娆,跪坐一旁,亦是万分惬意,只手中托着一对琥珀琉璃,光泽流转风华尽敛,第一眼看到,花问海觉得心口有些闷痛,那熟悉的紫色像极了花十七的一对眼眸。 “师尊,这礼物未免太过贵重,可否告知来历?” 花问海耐下急切,开口问道,息泽挽招了招手,花问海只觉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半倚在榻上的身体托了起来,如同待宰羊羔送到息泽挽面前供其享用,这种感觉很不好,可以说是糟糕透了,腹诽之词并不影响花问海从容以对,就算是神也不会读心术。 “故人之物,寻了千年不负所望,算不得好,你且收下,他日许会有用。” 一番话说得不明不白,聪慧如花问海听出不妥,心知追问无果,默然受了,将一对琥珀琉璃捧在掌心,心头异样越发明显,不敢深思十七双眼下落,可这一对实在太像,让他无法忽略。 “多谢师尊!” 一声谢,说的沉重,息泽挽捏着花问海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看看,气色差了些,其他倒没什么,淡淡一笑,看眼一直微笑沉默的夙九,息泽挽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讨好一下,谁让他家的宠物比较难伺候,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舍不得这宠物不开心。 “几日前,无妄海有神尊出世,想来你也知道了,这琥珀琉璃就是三月前在无妄海寻到的,无妄海是死地,九死一生的极险之地,想来你那弟弟也并非愚蠢之辈,冒这风险,可一切想来未免太过巧合了。” 花问海眼眸之中幽光闪动,这话深意可真是让他不愿多想都不成了…… 第六十五阙 昭君怨·梦须成【一】 深夜的乱葬岗乌鸦遍地,食腐肉,啄枯骨,阴森恐怖不差当年九幽台。 花葬骨坐在棺材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半截枯骨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花开花落,人死人生,都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我这骨灰渣都不剩的人,竟然还有人记得,但是招魂招了一半就挂了的这位仁兄着实有些不负责任了。” 花葬骨画完最后一笔,风一吹,拿着枯骨的骨指晃了晃,啪嗒一声掉到地上,脆弱的骨架抖了三抖,用完好的另只手拾起掉落的骨指,颤颤巍巍的走到画好的阵法中间,看着脚下还温热的尸体,骨架颤了颤,似乎是在叹息。 少年的身形还未长开,稚嫩的五官已显精致,花葬骨看了半晌才趴伏到少年身上,阵法泛起幽幽绿光,一人一骨架就这么融为一体。 “喂,你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啊,那边是乱葬岗,死人比较多,你别瞎说,快走吧。 ” “不是啊,真的有东西在动!” “你不是见鬼……妈呀!鬼啊!” “快跑!” 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花葬骨睁开眼看着不远处落在地上燃起的灯笼,张嘴的力气都没有,浑身火辣辣的感觉险些让他痛晕过去,无奈望天,不会刚复活就要弃尸荒野再死一次吧? “文渊!文渊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谦哥,文渊在这里,你快过来,快过来!” 少女的哭声有些尖锐,花葬骨皱了皱眉,看着趴在他身上的人,想要叫她安静,却实在虚弱的很,等到另一个不大的少年跑过来,跪在他身边。 “阿苑,你附近找些藤绳过来,我们要带文渊离开这里。” “好!你看着文渊,我很快回来!” 好在少年算是冷静的,安抚了少女的哭声还有条理的安排下一步,花葬骨不禁侧目,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却有一种少年老成的稳重,眼圈红肿一副要哭却又极力忍耐的样子让花葬骨有些心疼。 费尽力气勉强够到少年的手,手指轻轻的动了动,少年回握住他的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已经没事了。” 花葬骨看一眼小跑回来的少女,眼一翻,晕死过去,他现在虚弱的口不能言,除了晕倒消化宿主的记忆,实在没有别的能做的事情了。 一场大火烧毁了一个百年世家,顾谦和顾苑侥幸逃过一劫,顾文渊拼死逃出向薛家求救,却在半途遭人劫杀,魂魄尽散,有人替他招魂却把他这个老鬼招了出来。 花葬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他躺在大火烧过的狼藉之中,那两个孩子,也就是逃过一劫的顾谦和顾苑呆呆的站在院子里,肩膀颤抖的厉害,花葬骨觉得恢复些了,撑着身体坐起来,捡起一枚石子丢过去。 “文渊,你醒了。是不是渴了?” 顾苑第一个跑过来问,顾文渊摇头。 “是不是饿了?” 顾谦也走过来问,顾文渊继续摇头,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角落,顾谦和顾苑同时去看,那里蜷缩着一个两岁的孩子,房梁掉下来刚刚好形成一个死角,救了那孩子一命。 “是莺歌,他还活着!” 顾苑激动的跑过去,声音都染了哭腔,顾谦看一眼顾文渊,眼中的迷茫散去了一些。 “人活着就还有希望,只要人还在,顾家就不会消失。” 花葬骨说完这句话,压住喉咙里的腥甜,颤抖的抬起右手,一小堆的书籍和一大堆的珠宝出现在两人面前,书籍是从顾文渊的乾坤袖拿出来的,珠宝则是他自己的小金库。 想当年花家的藏宝库里什么法宝没有,他偏一眼瞧上了乾坤印,滴血认主之后付印在灵魂上,即使身死一身法宝也不会被他人夺去。 花非卿当时还笑他想太多,如今看来却是未雨绸缪了。 “文渊,你说的对,顾家还有我们。” 顾谦的眼眸仿若进了星辰,璀璨的过分,花葬骨笑了笑再次睡过去,这身体真的是太虚弱了,接下来的就看这位顾家大少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顾谦忙的脚不沾地,顾苑一个人承担起照顾花葬骨和小莺歌的重担,忙的不亦乐乎。 花葬骨每天躺在床上和两岁的小莺歌大眼瞪小眼,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仅仅三个月,他从每天在废墟中醒来变成在干净的房间中醒来,而顾谦的实力也一路飙升,花葬骨可以下地走路的时候,顾家已经重新回到众人视线之中。 “文渊,北阳薛氏送来请帖,下个月的琴瑟盛会你随我去看看,病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了。” 花葬骨不置可否的点头,与世隔绝了一百年,他应该去看看的。 “文澜,薛氏的家主如今是谁?”花葬骨叫了顾谦的字,一声哥哥他叫不出口,前世身死时兄长们的面容他至今不忍回想,好在顾谦对这个弟弟宠爱的紧,也没说什么。 “薛槐,薛九阴。”顾谦随口应着,继续翻看桌上的书信,没有看到花葬骨瞬间苍白的脸色这几日的应酬太多,他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原来是他……”花葬骨喃喃了一声,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发梢,他实在无法想象当年那个策马逍遥的少年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什么样子。 花开曾少年,花落无人怜…… 眨眼百年,物是人非,花葬骨看着手臂缠绕的白色绷带,笑意攀上眉梢唇畔,这算不算是孽缘? 薛槐,你我的恩怨总要有个两清的,我从地狱里爬回来找你了,你会不会感到惊喜? “文澜,帮我置办一身行头吧,跟你出门可不能太寒酸了。” 花葬骨凑到顾谦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像个要糖的孩子,全然不顾自己的高龄,脸皮之厚那是有增无减啊。 “我什么时候亏着你了,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赶紧收起来吧,多大人了也不怕被笑话。” 顾谦笑着揉乱了花葬骨的头发,他这个弟弟死而复生变了很多,但不管怎么变都是他顾谦的弟弟。 第六十六阙 清平乐·烟雨小 烟雨雾罩,一眼望不出五步,脱俗仙境,到底也就这般了,越是看不透的越是神秘,花十七从梦中醒来,残留酒香萦绕鼻端,黄粱一梦,墨帝什么时候如此慷慨了,连私藏都拿出来共享了。 “醒了?” 沈君白拎着一坛酒走进来,问了一声,看着花十七紧闭的双眼,想起不久前在手中毁灭的湖兰石,无奈的想精细之活真的不适合他。 “吾醒了,那孩子还在梦里。” 花十七调整了更加舒适的姿势躺在床上,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不曾醉过了,除了墨帝的黄粱一梦,还真没什么酒可以灌醉他。 “等下再睡吧,在我这里没有人可以打扰你。” 沈君白坐到床头,指尖点在花十七眉心的夕颜花,他知道夕颜已经回不来了,纵然当年费尽心思留住夕颜魂魄助他转生,却也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漫长的年岁衍生出全新的灵魂,以魂养魂,养的究竟是谁的魂呢? 花十七呼吸沉稳,已然是入睡了,他太过虚弱,山海界的环境可以让他魂魄交替出现,终究是负担太大了,沈君白默然半晌,起身离开了房间,梦境里,陌生的未来仍在继续,只是梦中人仍不自知罢了…… 北阳山,山路来往的人络绎不绝,除去这山上的仙门之名,北阳的景致也是一绝,那些陌生残缺的记忆,隐约有偷跑下山路过这里,不小心迷了路,险些被困死的黑历史,花葬骨对这里可谓是印象深刻。 “这里地形复杂,有不少阵法陷阱,文渊你别乱跑,等事情忙完我再带你四处看看。” 顾谦一路上拉着花葬骨的手,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他虽未曾说谢,却从未忘记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是这个弟弟的一句话唤醒了他。 “文澜,我感觉不太好(?_?)” 花葬骨看着某个气势汹汹奔他而来的青年,很干脆的扑倒顾谦怀里装尸体。 “文渊?文渊!” 猝不及防被扑的顾谦险些跌倒,还好有一双手抓住了昏迷的花葬骨,顺手拉了他一把,看着那人极其自然的把花葬骨抱在怀里,顾谦俊脸黑了一半,可想到花葬骨的身体,只能强行压制暂时没有发作。 “辞臣兄,多谢援手,舍弟给你添麻烦了。” 顾谦说着伸手去接花葬骨,谁知韩陵一个侧身避开,留下一句“无妨,分内之事。”就转身离开,顾谦愣在原地,谁能告诉他这是啥子情况哟-.-。 “众目睽睽你不怕丢了韩家的脸面?” 花葬骨无奈睁眼,韩家韩陵,字辞臣,他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的陌路人。 “你的魂魄不稳,等下我用曦光为你稳魂。” 韩陵说着,手臂又加了几分力气,做贼心虚的花某人只得沉默,花家为隐世一脉,当初他出事的消息被刻意淡化,要是让家族里的几位兄长知道自家小弟死的那么凄惨,定然会疯了不可。 “我不瞒你,你要替我保密。” 花葬骨叹口气,开口投降,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面目全非的他,韩陵定然是查到一些内幕,目前最重要的是保密,他可不想刚复活就被抽死。 “……好。” 韩陵脚下一顿,声音莫名的有些低沉,抱着花葬骨左拐右拐的进了一个院子。 顾谦站在院子前徘徊了三步,转身走了,文渊身体不好不如将他留下,等安置妥当再来接他不迟,大庭广众之下韩家也是无法抵赖的。 看着顾谦离开,花葬骨长舒一口气,示意韩陵坐下来,他的记忆并不完整,甚至于身死的一刻他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记得的是那人持剑的狠绝。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韩陵面不改色的问,心一扯一扯的疼,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人他找了五十年,等了五十年,第一次知道百年光阴竟会是如此煎熬难渡。 “不愁吃穿。” 花葬骨低笑一声,对他而言只要活着就是不错的,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他不想再提,就算秋后算账也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你过得不好,为什么不来找我?” 韩陵身子一震,艰难开口,他隐隐猜到的东西让他不愿相信。 “孤魂游鬼去找你?别闹了,辞臣,你知道的人鬼殊途。” 花葬骨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断开的生命线已经被续上了,似是在嘲讽他如今的面目全非。 “你怎么会死?” 韩陵不敢置信的喃喃着,花葬骨笑的无声,怎么会死?他为什么不会死? “辞臣,你忘了,我也是人。” 花葬骨几乎是嘶哑着声音说出这句话的,鲜血淋漓的过往被撕开,那些背叛像是刀刃扎进骨髓,时刻提醒着他曾经是多么的天真。 “……抱歉……” 除了这句抱歉,韩陵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是他的错,如果当年他没有留花葬骨一个人就好了。 “死的时候我想着还好你不在,有人设局要我的命,就算你没有离开又能怎么样,只不过是白搭上一条命罢了。” 花葬骨感慨完,摸了摸自己肚子,看向韩陵。 “饿了,要吃肉。” 正所谓天大地大吃肉最大,花葬骨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说完偷瞄一眼韩陵的脸色,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他只是有些遗憾死的时候没有人陪在他身边而已。 “我去弄些吃的来,先吃饱了再说别的。” 韩陵僵硬的开口,他的眼角有些红,注意到细节的花葬骨莫名的感到高兴,无论韩家如何,至少这人没有变,从来都是把他放在第一位的。 北阳山薛氏驻地,顾谦来到前厅和其他家族的家主见过之后,在别院的花藤秋千上找到了薛槐。 紫锦绣花的袍子似乎和花藤融为一体,顾谦放缓了步子,唇边染了笑意。 “前厅客待多时,主人却在这里偷懒懈怠,这样可不好。” “文澜,你来了。” 薛槐听到好友声音笑着回头,见好友一人,好奇追问道。 “不是说把文渊带过来,怎么就你一个人?” “文渊大病初愈,身子有些不舒服,正巧韩陵碰上,带他去休息了。” “哦!这么巧啊!”薛槐笑眯了眼,想起了今年的宾客名单,韩陵还真是阴魂不散呢,他精心预备的重逢就这么被破坏了呢,韩家人果然是克他的。 “此来正是找你说这事的,把你的雅园借我暂住几日,顺借你的温泉替文渊养养身子。” 顾谦的本意就是让花葬骨来泡温泉,其他的事情有他在,就要看薛槐是否会借了。 “这话生分了,你我何分彼此,既是文渊身体不好,我随你走一趟接他先去温泉,不能太过打扰韩家的那位公子。” 薛槐起身慷慨一笑,他知道在顾谦这里博得好感的重要性,毕竟以一人之力重振家族,顾谦绝非泛泛之辈,他的未来还在后面。 “如此甚好。” 顾谦想到韩陵看花葬骨的眼神,心中也觉得不妥,附议一句,率先向外面走去。 小院里,花葬骨咽下最后一口花糕,心中大呼过瘾,韩陵的厨艺一绝,馋了百年的口腹之欲得偿所愿,花葬骨觉得自己可以升仙了。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花葬骨感慨一句,眼尖的看到韩陵抿紧的嘴唇,顿时一盆冷水透心凉,他好像又说错话了。 “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 这是花葬骨。 “-.-……” 这是推门而进撞到告白现场的顾谦。 “╭n╮(︶︿︶)╭n╮!” 这是跟在顾谦身后心情复杂的薛槐。 ……花葬骨想他应该买本黄历看看,流年不利啊(?_?) 第六十七阙 清平乐·乱山残照 物是人非的梦,到头来,他也只能冷眼旁观,一体双魂此消彼涨,是定数更是命数,花十七摸索着下了床,有微弱的风吹进来,掺着丝丝凉意,外面是在下雪吗? “葬骨,好久不见,可还好?” 一声温润,一弦琴音,恰似故人来访,风雪迎面,抽疼脸颊,回神清醒,花十七已经跪坐在地上,抬手摸了摸眼角,有些烫,指尖黏黏的。 “墨帝,你明知救不得啊!” 喟叹淹没在风雪里,花十七扶着床边站起来,腰背挺得笔直,他曾以这样的姿态拒绝了自己,如今也有以同样的姿态面对自己,重新坐回床上,就闻到了酒香,,摸索到一坛,递到唇边,入口辛辣尽数变成苦涩。 既然是你所愿,再梦一场又如何,只愿梦中再见,知你一切安好,宽慰一二。 一张石桌,一壶清茶,四个人相对无言,见到薛槐的那一刻,花葬骨先是笑,然后是呕血咳嗽,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这简直太好笑了,薛槐竟然真的坐上家主之位,花葬骨还记得薛槐曾豪言宁做逍遥仙,不坐家主位,果然是今非昔比啊。 “文渊,你怎么样?”手忙脚乱的把花葬骨揽进怀里的顾谦没有看到韩陵和薛槐如刀的注视,看着脸色苍白的花葬骨,薛槐从怀里掏出玉坠递到顾谦面前。 “你且先带他去温泉,今日我有事和韩公子商谈,得空再去看望。” “这瓶药你拿着,可以减缓他的痛苦。”韩陵不甘落后的从袖子里取出瓷瓶放到石桌上,顾谦古怪的看一眼两人,来不及多想,抱起花葬骨匆匆离去,只留下了余音一句。 “改日定当上门拜谢!” 这话说的郑重,顾谦从来都是爱憎分明,突如其来的生疏让薛槐皱眉,韩陵若有所思,以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花葬骨在顾谦耳边低语,那样的亲昵让他觉得陌生。 “你何时与顾家走的那么近?莫不是在预谋什么见不人的勾当?”韩陵对上薛槐,开启毒舌模式,他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顾家的灭门并非外传那么简单,那个陌生的少年也许就是顾文渊的残存意识,他生前定然是见过薛槐,或者说他的死和薛槐有些脱不开的干系,所以才会在见到薛槐之后拼着魂飞魄散抢回身体的主权。 “辞臣,你我好友一场,何必如此挖苦?十七之事是我照看不周,斯人已逝,你确定要为了一个死去的花葬骨与我为敌,与我北阳为敌么?”薛槐笑里藏刀,话里有话,心中那一丝的愧疚早就不知所踪,北阳薛氏不能毁在他的手里,为了这个,他连花葬骨都可以舍弃,还会在意什么呢? “你,不配叫他!”清风断了薛槐的鬓发,在他的脖颈划出浅浅痕迹,韩陵冷声呵斥,眼眸中似是聚拢了风雪,那是冷到骨子里的刻骨恨意。 “我不配?你就配么?”薛槐自顾拿起酒壶闻了闻,是花葬骨最爱的酒,一口饮尽他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扎进韩陵的心里。 薛槐说的没错,最没资格唤那个名字的人其实是他。 “我只问你一句,他的死是否与你有关?”韩陵的眼底有藏匿的花火,那是名为希望的火种,只要薛槐一句话,足以成燎原之势。 “无关!”薛槐说罢起身,并没有去理会韩陵的剑,他没有说谎,花葬骨的死与他无关,是他一手设计,一句有关怎能说得清楚呢。 雅园,花葬骨在温泉里昏昏欲睡,顾谦在一旁守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花葬骨的样子是完全不记得刚才的事情了。 花葬骨在他耳边低语的话犹如惊雷,在他的怀里抖得厉害的花葬骨付在他的耳边说:“不要相信姓薛的……” 顾谦调查过花葬骨出现在乱葬岗的事情,可是毫无头绪,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迹,怀疑的种子在心底扎根,他开始怀疑顾家的灭门或许就是一场认为的事故。 “文渊,你何时认得薛槐?怎的那么怕他?刚才在我怀里抖个不停,可是吓到我了。”顾谦脱了外衫走到池子边撩水,五指梳弄着花葬骨的头发,却发现了许多的断发错落其中,这些是乱葬岗之前留下的痕迹,想来当时的打斗定然凶险。 “文澜,我若说我死去的时候见过他,你会信么?”花葬骨忍着倦意开口,揉着眉心的手覆盖在双眼之上,方才的夺舍让他的魂魄险些离开这具身躯,没想到顾文渊的死竟然和薛九阴有关系,顾谦对待薛九阴的态度显然不同他人,就算把真想说出来也未必会相信,不如留个线索让他自己去查,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的。 “文渊!”顾谦从背后抱住花葬骨,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我会强大起来,我会保护你在也不让人伤害你,所以,别再吓我了,好吗?”顾谦不会忘记他在乱葬岗见到顾文渊尸体那一刻的恐惧,他几乎不敢让顾苑看见,如果不是后来的死而复生,顾谦或许是活不到现在的。 “十七不怕,待我出关,看还有哪个敢欺负你!” “我死了,你为什么还没来……” 花葬骨恍惚的轻喃了一句,记忆中也有人说过相同的话,那时的他还是花家的十七少,花非卿进入禁海闭关之前也是这般对他说的。 虽然等到的是花家遭难遁隐消失的消息,可他始终记得那句话,到死还在期待着有人来救他。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顾谦抱着恍惚的花葬骨,用力摇头,他早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却一直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这个人的打击了。 顾离,名文渊,是他顾谦的亲弟弟,也是他顾文澜不惜一切去守护的存在,顾家没有了没关系,只要文渊在,他就可以毫无畏惧的勇往直前。 沉浸在温泉热气的两个人没有看到对面雾气中站立的人,白衣如雪,眉心一点朱砂鲜红似血。 “……”抱歉,我来迟了。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心底重复过无数遍,花非卿闭上眼,回想起那天九幽阁冰冷的尸体,稚嫩的染血的脸颊,他家的小十七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身下的鲜血都凝固了。 “谁!”顾谦猛的抬头看向温泉的对面,只看到一抹印花的衣角,花葬骨蜷起手指,是他来了。 花非卿,九幽阁的花印他不会认错的,花葬骨猜到这次会遇到花家的人,却不曾想竟是花非卿亲自来了。 “也许是迷路的。”花葬骨从温泉里站起来,赤裸的皮肤上青紫的伤痕格外刺目,顾谦给他披上衣服。 “我送你回房间休息,正宴安排在三日后,你可以好好休息。” “我想喝汤,很甜很甜的那种。” “好。” 花葬骨躺在床上看顾谦离开的背影,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温情能持续多久,私心里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替代品,但同时顾谦的真心也让他无法狠下心肠。 重活一次,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吧! 第六十八阙 清平乐·断征途 山海界的时间流速较慢,这里的一个月相比于九泽的一天,九泽来客不会受到这里的时间影响,他们是山海界的异类,花十七在沈君白的地方睡了三天,薛槐才找到他,可惜找到的时候,人是醉的,沈君白浅笑不语的递过一坛一梦黄粱,薛槐瞥到不远处走来的花葬影,二话不说一口气干了一坛子的酒,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北阳薛氏以阵法出名,云梦雅琴四阁为外阵,秋风雾瑟四筑为内阵,最中间的梦幽阁是为阵眼,琴瑟盛会便是在此地举办。 云梯盘在山道,有许多慕名前来的人,花葬骨居高望下,竟是有不少的熟悉面孔,顾谦和薛槐被困在议事堂无暇于他,可是为什么韩陵会这么闲! “八大世家难得一聚议事,你不代表韩家参加,留在这里盯着我做什么?” “被逐出家门多年清修不问俗世,此次前来只是为阿姐撑场子,寻到你是意外之喜,我说过不会再留你一个人。” “逐出家门?那帮老家伙舍得?”花葬骨转头看韩陵,开玩笑的吧?把这位逐出家门,那帮老古董就算蠢死了也不会这么做的吧。 “你死后的第三年,我以家主身份自我驱逐,阿姐狠抽了我一顿鞭子,然后就这样了。”韩陵不愿多提往事,简略带过,他的眼眸清透明亮,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灰暗,花葬骨望天,他什么时候招惹过这位大少爷他自己怎么不记得-.-。 “快看,那边又有人来了!”人潮中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盘龙道上空有人御剑而来,为首之人双眼覆着白绫,一身风雅脱尘不染。 “应该是哪个新起的家族新秀慕名前来拜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这,这是……” “又一个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不就是御剑飞天,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人惊叹有人不屑,百年的沉寂足以让世人忘记许多东西,花葬骨死死盯着为首之人,他的指甲扣进肉里,疼痛让他保持着理智,现在的他是顾文渊,不是花家十七,他没有资格去追问白绫的缘故。 “九幽阁隐世百年,如今入世定然与当年之事有关,你莫要着急,暴露了自己。”韩陵没有责怪花葬骨,只是一把抱住他,用力的把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小声的劝慰,虽然他未必听得进去。 花葬骨想张嘴,却被禁了声,他张嘴用力的咬住韩陵的肩膀,血腥味在嘴里弥漫,他知道这样不对,可他无法控制自己。 仇恨在心底翻腾,花葬骨自认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只要不碰触他的底线,就算要了他的命他也没有太多的怨恨,也没有因此化作厉鬼冤魂作祟。 “为什么……”含着血泪的质问无法说出口,大哥怎么会变成这样?韩陵默默的看着九幽阁的人上了山,他无法回答花葬骨的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拥抱。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感觉花葬骨松口的韩陵松了口气,冷静下来就好,抱着人转身向山上走去,期间花葬骨安静的让他心慌,好在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花葬骨闭着眼,站在血海的白莲上,他重新回到这个世上,再次审视局面,他发现自己竟是无路可退。 杀戮成魔不是他的本意,却是他的原罪,担下罪孽获取同等的力量,他的存在本就是不该的。 花葬骨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若不是他心存死志,又有谁能要了他的命? 本以为他的死可以解决一切,如今看来是他太天真了,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花葬骨睁眼看向翻腾的血海,纵身跃下,他愿与罪孽共存,不顾天下,只为心中仅存的净土,便是成魔纵死不悔。 “十七,没事,我陪你。”煞气聚集在花葬骨的眉心,韩陵停下步子,低头亲吻了那若隐若现的花纹,他平静却无比坚定,漆黑的发染上血色,天地间寂静一瞬,天道隐去,混乱即将开始。 “此次,要辛苦诸位了。”薛槐起身施礼,言辞诚恳。 “哪里哪里,九阴莫要客气。” “八门荣辱一体,这话可就见外了。” “正事说完,各位就别这么拘谨了。” 有人付应回礼,有人微笑不语,顾谦点头微笑却不同往日,薛槐眼眸微垂,看来顾谦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九幽阁花问海前来拜会,请薛槐出来一见!”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心照不宣的僵局,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九幽阁竟然会派人前来,纷纷出门去看。 “远途而来,薛槐未曾迎接,失礼了。” 花问海走前一步,威压铺面而来,薛槐脸色一变,身后众人亦是神色凝重,花家隐世百年,这架势怕是来者不善,有人联想到百年前的那件事,心虚的向后面退去。 “无需客套,我为问罪而来,百年前九幽阁花十七子下落不明,薛槐,你可还记得当年之诺?”花问海的清冷高傲是骨子散发出来的,会令人不适,却不会反感,薛槐眼眸低垂,双膝跪地,他身后顾谦不赞同的皱眉。 “从未忘过,我在九幽阁寻到十七的尸体,想要送他回去,可花家隐世无处可寻,无奈葬入万冰原,该是我向兄长请罪的。” 薛槐一番话说的毫无漏洞,其他家面面相觑,心中皆是感激薛槐的维护之情,当年事除去薛,顾,两家,他们都是凶手。 只有顾谦看着薛槐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这番说辞有些耳熟,薛槐总是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甚至于有时候他的这份仁义让人无法怀疑。 “凶手是谁?”花问海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不知。”薛槐说。 “伤在何处?” “穿心一剑,印堂深黑,是毒杀。” “我知道了。”花问海抿唇,他家的小十七死了,死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连尸骨都没能葬回故土,不找出凶手碎尸万段,如何对的起这手足之情。 韩陵抱着花葬骨赶过来就看到这一幕,迷之沉默过后,花葬骨推开韩陵,向着顾谦走过去,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落在所有人耳中。 “哥,我想回家!” ——哥,我想家了,不日将归,莫念! 花问海回头,仿佛那日阳光正好,信签上字迹未干,可以看出写信之人的急切,他家的小十七要回来了,心情愉悦的花问海放下信签,转身就看到满身风尘的花葬骨站在身后,阳光笼罩他的全身,花问海眯了眼,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疼痛。 可是,他的眼睛早就没有了! 第六十九阙 清平乐·千里平芜 一盘残棋,一场幻梦,胜负未分,梦中人观棋不语,并非君子,只是太多心绪让他不愿再说什么,花葬影和沈君白的对弈暗藏锋芒,花十七看的无聊,打个哈欠去溪边玩水,薛槐还没醒,其他人总会找到这里,时间还很充足,倒不用担心。 溪水清澈,一眼见底,花十七捧水凑到唇边,清凉甘甜,缓解了宿醉的头疼,一梦黄粱虽是好东西,连醉几日也是会有不适的。 “葬骨,是你的字,真的好巧,我的字也是葬骨呢。” 看着水面倒映的陌生眉眼,花十七兀自笑了起来,都说这张脸像他,可他看来却是半分也不像的,梦里面花葬骨的那张脸才像他,像极了最初的他,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这命数出奇的相似。 “你舍不得吗?” 惨白的双手从水里伸出来,一把抓住花十七的手腕,冰凉刺骨让他不禁皱眉,可也没有挣脱,思绪也是有些恍惚的,舍不得?这种感情也会出现在他身上吗? 也许吧,在花十七体内,虽然无法出现,却也感同身受,那些让人眷恋的温柔,他也是有所触动的,正是因为触动他才更加清楚,温柔背后的残酷,是那孩子无法承受的,千余年的时间,他的铁石心肠竟然也被软化了呢。 “舍不得又如何,他总是要回来承受一切,这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 从一开始花十七就没有想过占据这孩子的身体重新复活,纵然有墨帝的煞费苦心,他也没想重新活过,一世太长,长到他已经厌倦,他承认是自己懦弱,懦弱到不愿掺和那些爱恨恩怨,懦弱到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山海界只是一个起点,真正的起点。 千万年前曾有神窥天机,布下这盘局,所有人都是棋子,而他何其无辜能被看中,不甘和怨恨支撑着他凝聚魂魄,牺牲了太多,他以自己的天命作为引子,与天博弈。 “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就早些离开,不要牵累无辜。” 那双手松开的时候,那声音也消失了,花十七很不优雅的翻个白眼,真是小气,他还没做什么,就开始护短了,不过仔细想来,沈君白做的这一切都在说明一个问题,他决心入局,观棋不语。 “偷酒的狐狸,你也知道这是好东西,来,陪我再醉一场,多看那孩子几眼,毕竟时日无多了。” 看着浑身雪白的狐狸前爪抱着酒坛子,后爪别扭的走路,逗笑了花十七,他拎起酒坛,连带着把白狐狸抱进怀里,蹭了蹭它柔软的皮毛,从乾坤借取出一个大碗分了一碗酒给白狐狸,天知道他的乾坤借里都有什么东西,反正只要他想到了,都可以找出来。 又是一梦,梦中故人相逢不识,因果而论,并非先有因后有果,主次颠倒也是常有之事啊! “文澜,你可还记得幼年时遇见的邪魔,世人唤他花葬骨。” “文澜,无论阿渊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护他,若是连你都厌弃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岂不是太可怜了。” 耳边雷雨声声,顾谦拥着熟睡的花葬骨坐在船舱,那一日发生的事他似乎理出了头绪,可无论真相如何,除了心疼他不知道还能如何。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依稀在耳,顾谦想起的却是花问海血泪流下的样子,他颤抖着伸手想要去抓什么,语不成调泣不成声,他说:“十七,你怎么不回家呢?” 韩陵的不忍,薛槐的颤动,顾谦作为局外人看的清楚,这些人自困心牢,唯一的解药是他失而复得的弟弟。 “顾文澜,你会后悔么?”离开的时候,薛槐私下问过他,顾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留下来,也许是不想看见强撑的花葬骨吧。 天知道花葬骨的那声哥让他触动多大,那一刻他才真心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顾谦也觉得自己太偏心了些,顾苑的成熟他没有心疼,莺歌的遭遇他也不曾在意,就连自己的心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要顾文渊活着,顾谦才有活着的感觉。。 “江南水乡最是养人,近来怕是要出乱子,我们先不回丘河。” 顾谦边看手里的传信边和花葬骨说话,眼眸闪过异色,却不动声色。 “我好累,等醒了再和你说。” 花葬骨恹恹的枕在顾谦的腿上,这身体太弱,根本不能一次性接受血海的煞气,只能慢慢来了。 “睡吧,我守着你。” 顾谦刚说完就听到花葬骨匀称的呼吸声,掌心的火焰吞噬了刚传来的消息,薛家出事了。 北阳后山发现了死去的薛氏弟子的尸体,浑身没有伤痕,眉心一朵红色的夕颜花像极了百年前的邪魔花葬骨的手法。 之所以叫他邪魔,是因为他修习之道食人鲜血,噬人魂魄,故而是邪魔。 可他害过多少好人,杀了多少恶人,救了多少无辜的人,这些都没有人理会。 所有的好都成了另有所图,所有的善都成了恶,只是因为他太过强大,其中内幕顾谦知道的不比韩陵少。 “你看,就算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这次怕是要对花家出手了。” 顾谦自说自话,花葬骨紧闭的双眼蓦的睁开,残留的悲悯被仇恨覆盖,他决不允许历史重演。 “睡吧,一切有我呢。”一双手覆在花葬骨的双眼,挡住他的视线,心头翻涌的杀念褪去,意识开始模糊,似乎也有人与他说过相同的话,只是太过久远他记不清了。 顾谦抚摸着腰间的晚笛,自嘲笑笑,想他顾家百年清誉竟是要葬送在他的手里,黄泉下的列代祖宗们知道了,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劈了他吧。 “葬骨哥哥,我从来都记得你,无论你是花葬骨还是顾文渊,我都是被你捡回家的阿澜。” 顾谦的声音低沉,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外貌该有的,他脱下外衫盖在花葬骨身上,外人不曾在意过,短短三个月,他越发的成熟稳重,经历那样一场生死如何能不稳重。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他啊,很久以前就是那个样子了…… 花葬骨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顾谦,起身走到桥头,可以望见一角的江南水乡静谧,炊烟袅袅,波水之中倒影出一个披散头发的少年人,花葬骨摸了摸咕噜叫的肚子,他记得江南权家的醉鱼很好吃,权烨权瑟与他交好,从来都是慷慨的让他吃个尽兴。 “公子醒了啊,方才那位公子说你醒了定是要喊饿的,要我在这里歇船,等他回来再靠岸。” 船夫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长得憨厚,花葬骨想了想把一些碎银两递过去,生活不易,既然可以平凡的活,那就没有必要牵扯进他们的世界。 “船家,你的船我买了,一会靠岸你拿这些银两再重新置办吧。” “这,这不行,太多了,买船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不多,我还要向你打听一些事情。” “公子请问!” 船老大局促的样子让花葬骨失笑,却也没多说什么,他披着顾谦的外衫坐在船头,声音被风吹的有些散。 “你可知道江南权家?” “知道知道,权家在江南的威名有几个不知道的。” “可听过什么传闻?” “传闻?最近几年没有,倒是听老人们说,一百年前的诛魔行动,权家主力倾巢而出,反倒是家族内防御空虚被邪魔钻了空子,一把火把留守的人全部烧死了,四百三十具尸体没有一个完整的,听说是刻意重伤然后扔进火里活活烧死的,惨得很,现在想想都觉得残忍。不过好在那个邪魔已经死了,不会再出来祸害一方,这些都是仙家们的功劳啊!” “都死了?”花葬骨喃喃的问了一句。 “可不是嘛,上至老孺,下至襁褓婴孩无一幸免,真是作孽啊……” 船夫还在絮絮说着,花葬骨却听不进去,耳边惊雷暴雨声中,那个撕心裂肺的声音携怒悲痛,字字句句皆是诛心。 “花葬骨,我自认待你不薄,至亲挚友也不过如此,你却如此对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花葬骨,我活一日就恨你一日,就算你身死魂消,挫骨扬灰我也不会原谅你!” “阿瑟,你究竟为何……” 那声问断在黄泉,花葬骨至死都不明白好友刻骨的恨意从何而来,如今却觉得可笑,相交数十载,决裂瞬息间,无论他当年是否无辜,最该信他的人都没有信他,就算解释也没有意义。 “他回来了,靠岸吧!”看着踏水而归的顾谦,花葬骨把方才所想抛之脑后,吩咐船家停船靠岸。 “好嘞”船家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带了什么好吃的,我想吃鱼。”花葬骨直勾勾的看着顾谦手里的食篮,看的顾谦一阵好笑。 “江南最好的醉鱼,吃完我们再下船。”顾谦说着把食篮里的鱼拿出来,在花葬骨直勾勾的注视下,细心的夹起鱼肉挑出鱼刺放到小盘子上,花葬骨一口解决,眼巴巴的等着下一块,坐等投喂的样子逗乐了顾谦。 “你慢些吃,还有很多。”顾谦说着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起来,睡了那么久早该饿了,等把花葬骨喂饱了,顾谦的盘子里已经只剩下汤汁了,掏出怀里的烧饼就着汤汁顾谦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吃。 “你,你刚才怎么不吃?”花葬骨有点小小的良心不安,他吃的太快都忘了问顾谦有没有吃了。 “我不喜欢吃鱼,但是汤汁我很喜欢。”顾谦自然的接话。 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 花葬骨本就不善言谈,顾谦这么说他也就没去追问,揉着吃撑的肚皮往身后一躺,上下眼皮开始打架,睡着之前花葬骨认真的嫌弃了这个越来越懒散的自己。 顾谦看着花葬骨再次睡着,收拾了鱼骨头,把人抱回船舱,和衣在花葬骨身边躺了一会,麻烦很快就会追上来,在那之前让他再好好享受一下难得的安宁吧。 第七十阙 清平乐·锦书 黑白纵横,危机四伏,望眼天边云卷云舒,如此极端却又如此搭配,铺展宣纸,将这一幕绘成画卷,没有浓墨重彩,细细线条将一切勾勒成形,他的记忆一向很好,可以将看到的一切定格成画,以独特的方式记录下来。 “你想做什么?” 花葬影继承了拂昭的记忆,同时也融合了他的性格,如雪消融静默渗透,不会遗留任何的蛛丝马迹,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可以瞒过他,他起身走到溪边,宽大的袍子里灌进一些落花,袖子随着他的抬手摆来晃去,每一个动作都是恰到好处的闲雅,不骄不躁,仅仅看着就是赏心悦目了。 “这竹林空了许多年,我一直在等,可谁都没有回来。” 沈君白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将要落在宣纸上的时候,被定格在半空,沈君白细长的手指接住了它,他曾经沉睡了漫长的岁月,那是人类望而不及的长生,于他却是枷锁,将他束缚起来,挣脱不得。 梦靥从来都是恐怖的,而他被眷顾着,被温柔的对待,所以他的梦魇里是那些浓墨重彩,惊才绝艳,在这竹林之中笙歌曼舞,而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人,一个从异世界初来乍到的人,何其有幸遇见他们,又何其不幸与他们离别,他知道山海界的那人一直在默默地守护他,予所予求,万般迁就,他活得自在,随性,可他始终放不下那段过往,或者说不甘心,那种被剥夺的不甘心,所以他想做些什么,无论付出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再让自己抱有遗憾。 “回不来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花葬影头也不回的抱起树下睡得正酣的花十七,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大梦几天也该够了,知道的太多总归不是好事,所以,今天是最后一场梦。 独属于花十七的梦,这世上没有特定的未来,一切都会被更改。 “九幽阁的花葬影死了,头都没了,啧啧,连个全尸都没留住。” “真的假的?花葬影死了?不可能吧。” “谁骗你啊,这事都传疯了。” “怎么死的?谁那么厉害敢对九幽阁下手!” “听说不是外人,是花葬影的亲弟弟,九幽阁最宝贝的十七少。” “一刀断头,连魂丹都碎了,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了。” “唉,摊上那样一个弟弟也真是可怜了……” 不,不是我,我怎么会杀死自己的亲哥哥呢! “不是我!”花葬骨满头大汗的坐起来,外面已经是深夜,顾谦听到动静从船舱外面走进来。 “怎么了?”顾谦问。 “……没事,噩梦而已。”花葬骨避开顾谦的眼神,他的手还在发抖,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被重新想起,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况且,当年若不是因为花葬影之死,他心神有失误入魔道,这世上也不会多出一个邪魔花葬骨。 “醒了就下船吧,权瑟已经在外面等了。”听到顾谦提起权瑟的名字,花葬骨愣怔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起身小跑着出了船舱。 ……阿瑟…… 花葬骨张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面前的少年有些陌生,湛蓝如水的双眸不再是当年的清澈,沉淀过后的苍蓝敛了几分稚气,多了一些沉稳,青色发带束着黑发。 花葬骨想,阿瑟长大的样子真好看,就是不可爱了。 “你就是文渊吧,文澜总是提起你呢。”看着赤脚冲出来的人,权瑟笑了笑,抬手摸了花葬骨的头“把鞋子穿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家的醉鱼可是江南最好吃的。” 花葬骨低头看一眼脚下,眼角瞄到权瑟右手握着的清风,额角跳了跳,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心中恨铁不成钢的跳脚,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江南落雨的湖心岛。 “葬骨,今日是哥哥的生辰,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权瑟站在树下看着遥岸灯火通明,心不在焉的问着。 “这里平静,带你过来静心。” 花葬骨不知从哪里弄来好多纸伞,撑开之后扔到树上,不多时孤岛上就多出一个避雨的地方。 “今天的晚宴有醉鱼,你真的不去?”权瑟看向花葬骨,有些好奇这人今天的反常。 “醉鱼什么时候吃都可以,今天我想吃烤鱼。”花葬骨说着脱下外衫跳进水里,水花溅了权瑟一身,面瘫脸看着抽风的花葬骨,权瑟也脱了外套,跟着跳进去,反正今日闲来无事,陪他疯闹一回也无伤大雅。 不多时两个落汤鸡爬上岸,抱着大鱼哆哆嗦嗦的跑回树下,一个生火一个斩鱼,忙的不亦乐乎,权烨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披头散发的水鬼围着火堆烤鱼,好气又好笑。 “你们倒是会躲,清闲自在留我一个人应付那些麻烦。”权烨嘴上抱怨,人走到了火堆旁坐下,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两人面前打开,花葬骨一阵猛吸气,是醉鱼的香味,在口水流出来之前一把抢过装着醉鱼的盘子,直接无视了对面权瑟鄙视的目光。 “我给你煮了面,加了一个蛋,吃吃看味道如何。”权烨把一碗面递给权瑟。 “啊,好!”看着权瑟小心翼翼的接过面碗,权烨有些心疼,他这个弟弟从小就心思敏感,母亲在的时候还好一些,母亲不在了,每年一碗的长寿面都没人准备,明明是亲兄弟,却因为父亲的偏爱收到不平等的待遇。 权烨看向和鱼刺斗法的花葬骨,心中宽慰,阿瑟交到一个不错的朋友,要不是花葬骨与他说明,粗心大意的他定然会因为阿瑟的没心没肺忽略这种小事。 “我帮你吧!”一时兴起,权烨夺过花葬骨的鱼替他挑刺,这人笨的出奇,每次吃鱼没人帮他挑刺定然会被鱼刺扎到,偏偏他爱鱼如命,爱的还是鱼刺最多的醉鱼。 “对了,阿瑟还没有佩剑吧。”花葬骨也不急着吃,卷起袖子边爬树边问,权瑟吃面的动作一顿,点头却舍不得咬断长寿面,权烨看着好笑替他答了“还没有寻到合适的。” “既然这样,这两把剑你们就替我解决了吧。”花葬骨从树洞里掏出一个长条的包裹扔下去,权烨打开包裹权瑟凑过来看,看到里面的东西,两人皆是一惊。 “清风扶雨,刚好你们兄弟二人,别和我说谢,真要感谢的话,多请我吃几条醉鱼就好。” 花葬骨跳下来抢过醉鱼接着吃,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兄弟二人一时哑口。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兜兜转转这一圈就为了给他们兄弟一个摒弃隔阂的机会,还帮他们过生辰,权烨抬头看树上的花伞,唇角不受控制的扬起,权瑟收到了惊吓,一口气把面吸完,险些被噎死,把碗扔到一边飞扑到花葬骨身上,哇的一声哭出来,鼻涕眼泪都流到了花葬骨的衣服上。 “喂!我的衣服很贵的啊!”面对一脸嫌弃的花葬骨,权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看到被遗弃的面碗时,嘴角抽了抽,这小子还真是…… “文渊,这位是权家二少权瑟。”顾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花葬骨的思绪,回头看去,顾谦一手拎着鞋子,一手拿着晚笛往这边走着,花葬骨眼尖的看到顾谦衣角上的点点红色,心中微沉,看来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出手了,只是不知道先来的这批人是姓薛还是姓花。 “文澜,没事吧?”权瑟的脸色也不好看,江南是权家的地盘,当着他的面对他的客人出手,无异于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小事,怕这几日要给你添麻烦了。”顾谦摇头苦笑,他还是疏忽了,要不是花葬骨早他一步跑出来,只怕两人都要死在里面了。 “哪里的话,你且安心住着就是,在江南就算薛槐来了也不敢对我如何。”权瑟不屑冷哼,神情像极了花葬骨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 “哥,饿了。”花葬骨咧嘴一笑,想转身,脚下一绊失了平衡整个人扑向了权瑟,一抹寒芒从水中射出,擦着花葬骨的后脑过去,花葬骨把权瑟扑到水里之前还在想,下限什么的果然是不存在的,重活一次他的脸皮越发厚实了。 第七十一阙 清平乐·青陵蝶梦 花十七睁眼就看到许多的蝴蝶在眼前扑扇着翅膀,眨眨眼,一脸茫然的样子落在花葬影眼里很是可爱,他走到花十七身前弯腰微笑,在一群蝴蝶中他的笑容很不真实,花十七伸手想要触碰,却很快的缩回了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二哥,你的伤还疼吗?” 听到这一句问,花葬影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他猜得不错,一体双魂,先前的花十七应该是夕颜的魂,这一个才是真正的花十七,看这样子是不记得受罚一事了。 “不疼了,早就好了。” 花葬影说着把花十七从树下拉起来,拉到自己怀里,动作很小心,避开了花十七身上的伤,将他圈在怀里,无论是夕颜还是十七,于他而言都是重要的,割舍任何一个他都是舍不得的。 “对不起,我再也不一个人偷跑了。” 花十七把头埋进花葬影的怀里,像做错事的孩子,声音很小,听起来可怜兮兮的,花葬影闭了闭眼,把眼眸里的深沉隐去,摸着花十七的头发,他想或许他们真的错了。 花十七并没有清醒太久,很快的就又睡过去了,双魂对身体的负担太大,况且花十七身上的伤积累太多,撑不住也是正常,一只雪白的狐狸从树后走出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山海界已经藏不住了,接下来,九州怕也要热闹了。 那孩子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忍的人,抓到机会定然会睚眦必报,应该会有许多神睡不安稳了吧。 入水的瞬间花葬骨才想起自己不会水,冰凉的水顷刻没顶,花葬骨憋住最后一口气,抓着权瑟在水里一个扭转,猛的把权瑟往水上推去,自己顺势下沉,口鼻灌水的感觉很难受,手脚很快就扑腾不动了,可以感觉到意识在脱离身体,朦胧中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花葬骨想他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至少现在不用死了。 “阿瑟!” 权瑟被推出水面就看到了朝自己伸手的权烨,似是想起了什么,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里,突然的溺水和有准备的游泳不同,看到在水里下沉的花葬骨,权瑟奋力游过去,抓住了花葬骨的一只手,拖着他往上游。 “文渊!” 顾谦被突袭的人当胸一剑,幸好权烨来的及时,虽然迟了一步,重伤在所难免。 看着花葬骨被权瑟带上来,顾谦捂着伤口快步走过去,确定还有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阿瑟,你的剑呢?”权烨脸色铁青的看着权瑟腰间完好无损的佩剑,他说过许多遍不要带清风,清风不能杀戮,迟早会成为防主之物。 “佩剑清风从不离身。”权瑟半揽着花葬骨头也不抬的顶嘴,半晌缓了语气接着说“偷袭的人修为远高于我,若非他这一扑,不死也要伤的不轻。”说着看身旁的顾谦,有抬头看眼权烨,意有所指。 “先回去,这里不宜久留。”权烨说着弯腰接权瑟怀里的花葬骨,顾谦和权瑟几乎同时反应,前者撑着站起来挡在权烨身前,不失礼数的一笑,道:“文渊都湿透了,怕脏了你的衣服。”听来牵强却又合情合理的话让权烨犹豫了,权烨的怪癖在世家之间是公开的秘密了。 “是啊,大哥你前走带路,我和顾门主跟上就是。”权瑟及时出声补充,一声大哥让权烨无言以对,瞪了权瑟一眼率先领路前行。 自从百年前花葬骨死后,权瑟再没有今日这般喊过他了,那日冲动过后,权烨也调查过,疑点重重,怕是他们真的寻错了人。 看到权烨转身,两人松了一口气,顾谦被随侍搀扶着,他的嘴唇已经变了颜色,一心扑在花葬骨身上,谁也没有注意。 “……是你吗……”权瑟抱着花葬骨走在最后,颤抖着嘴唇小声问着,花葬骨此刻却无法回答他,只有他听到了,方才上岸的时候,花葬骨唤的一声“阿瑟……”。 离开码头没多久,身后传来的一声巨响,冲天火光亮如白昼,顾谦的脸上彻底的失了血色,他以为他的动作足够快了,却还是被抢先一步,如果没有刚才的遭遇,顾谦不敢想象后果。 “……走吧!”权烨的脸色也是难看,若细看更多的是古怪,江南是他的本家,八大家向来互敬为宾,今日之事究竟是什么样的目的能让他们敢在他的面前动手呢? 走在最后的权瑟抱紧了花葬骨,只差一点,他又要失去他了。 一番折腾下来,权瑟被灌了一碗姜汤,花葬骨装昏躲过一劫,只有顾谦的情况最不好,伤在心脏附近,虽然及时止血护住心脉,毒素已经走遍全身,天明之前没有解药是绝对熬不过去的。 “能否查出是什么毒?” “需要时间,这位公子需撑到太阳升起,方可得救。” “尽力而为吧!”权烨站在床边看着渐失生机的顾谦,想到被他忽视的花葬骨,大步走去隔壁房间,权瑟正在擦拭清风,见是他来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刚才的动作。 “你可有被伤到?”权烨紧张的样子让权瑟不解,想了想才摇头道“没有,出什么事了?”他是被花葬骨扑下水的,就算伤到也不会是他,思及此,权瑟心头一紧,他有不好的预感。 “顾谦中毒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落了权瑟手里的清风,狐疑的看着权瑟跑到床边检查花葬骨的身体,他怎么不知道自家小弟什么时候和顾家人关系这么好。 “他,他受伤了……”摸到花葬骨后颈的伤口,权瑟的心凉了半截,是为了护他被伤到的。“解药呢?哥,救他,他不能死,他是为了护我才……才受伤的”权瑟慌了手脚,他看向自己的大哥,像百年前一样的求他救他。 “你别急,解药正在配,吉人自有天相,你先回房睡一觉,留在这里也只会打扰他休息。”权烨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花葬骨,话虽如此,他其实并没有多大把握,只是方才的一瞬间让他想到了百年前兄弟决裂的那一幕,他不想再看到那样恨他的权瑟了。 “哥,我求你,一定要救他,那些事真的不是他做的,你信我一回,你也信他一回,哥,我求你了!” “人证物证,我如何信他,如何信你!” 权瑟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他记得当年权烨是如何狠心把他关起来的,也记得那句冷酷无情的话,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在求一个杀人凶手?这简直太荒唐了! “不,我不离开,我要守着他,就算死我也要在他身边守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权瑟的突然转变让权烨措手不及,沉默良久,转身走了出去,连他都能回想起往事,何况阿瑟呢。 “去查北阳出了什么事!”权烨吩咐着往内院走去,身后的空气有微弱的波动,当务之急是要把消息传给顾家,不能让顾谦兄弟的死连累权家。 花葬骨醒来就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权瑟,抬头看窗边站立的人,是很熟悉的背影,这样想着花葬骨一掌打晕了权瑟,再把他拖到床上躺好,看到自己掌心的黑色,花葬骨默了默,走到窗前那人身后,扯了扯绣兰花的袖口。 “解药给他,我跟你走。” 那人没有言语,反手把一个瓷瓶递给花葬骨,听着花葬骨离开的脚步,他依旧是望着窗外的动作,他知道花葬骨会回来的。 花葬骨把解药喂给顾谦,把另一枚藏在手心,回来的时候喂给了权瑟,他知道这人的本事,下毒并不是只有接触过才可以。 “葬骨,你叫我什么?” 那人问,声音如泉水清冽。 “三哥。” 花葬骨垂眼颤了颤睫毛,他或许找到他的再世恩人了,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第七十二阙 清平乐·倒挂怜么凤 “乾坤印和陌笙互相感应,你藏不住的。”花非卿的一句话让花葬骨有了再死一次的冲动,除非魂飞魄散,否则死多少次都是逃不掉的。 “你从淅河跟到江南就为了和我说这句?”花葬骨翻个白眼,换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花非卿的怀里,离开权家他们沿着小路走,花葬骨从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在确定花非卿要步行之后,已经脸比墙厚的花某人不顾形象撒娇卖萌,就差原地打滚了,毫无羞耻心的为自己争取了一个代步工具。 “我知你心中还在恨着父亲,如今他坟头草都快比你高了,你能不能大度些,回去看看,也让我们少操点心。”花非卿语出惊人却不自知,花葬骨的笑僵在脸上,眼眸里有细碎的光,他抿着唇看花非卿的侧脸,“我的父亲早和母亲一同西游去了,恨他?抱歉,没兴趣。”花葬骨张嘴毒舌,抓着花非卿肩膀的手很是用力,连青筋都起来了。 “问海哥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半晌沉默,花葬骨开口转移话题,他离开花家到他身死也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好好的人怎么会瞎了呢? “当年,问海听闻葬影的死讯,担心你受到伤害出去寻你,一别五年音讯全无,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子了,谁问他都避而不答。”花非卿说着把花葬骨放到地上,大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抱歉,葬影的尸体我没能找回来,只能在幽州的林园替他埋了衣冠冢,方便祭拜。” “你说,没有尸体?” 花葬骨古怪的看眼花非卿,开口询问。 “对啊,九幽台下枯骨成山,我遍寻无果找了家族里的小辈搜山也没找到。” “……我想先去九幽台给他们上柱香。”花葬骨把头埋进花非卿的胸膛,声音闷闷的,不多时花非卿就听到了他沉稳的呼吸声,无奈笑笑,打横把人抱进怀里,借舍重生需要时间来融合魂体,他跟在顾谦身边费心提点,早已支撑不住了,他若再晚来几日,就真的要替花葬骨收尸了。 权瑟醒过来就躺在床上发呆,他感觉到身体里边空空荡荡的,他的修为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与他而言这是祸却也是福。 他的修为百年都没有进益,更是不敢闭关修炼,花葬骨的死成了他的心魔,在推迟几个月他定然要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阿瑟,顾谦的毒已经无碍,顾离的情况怎么样?”权烨推门而入,看到躺在床上的权瑟脸色一变,几步走到床前,伸手去把权瑟的腕脉,却抓了个空。 “文渊被带走了,抱歉,我又把事情搞砸了。”权瑟扯了嘴角,比哭还难看的笑让权烨心疼的不知所措,他压着满腔怒火坐在床边,笨拙的拍着权瑟的肩膀,“不是你的错,顾谦那边我去说,你好好休息,总会好起来的。”权瑟看着狼狈而逃的兄长,神情冷漠,仿佛刚才那个委屈的人不是他一般。 权瑟转头看向窗外,顾谦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良久,权瑟避开顾谦的视线,“能让他甘心情愿离开的人已经死了,有这个本事在你我身上下毒不留痕迹,只可能是花家本家的人。” 顾谦转身,一句话让权瑟久久都不能回神 “花问海盲眼去薛家问罪薛槐,花非卿入世,薛槐绝不会坐以待毙,薛家已经有人死了。” 权瑟哑然,顾谦接着说“有人在设局,用我们当年设过的局让我们自食恶果,你修为虽无,并非不可修炼,他不想你参与进去,你且安心调养就是。” 顾谦说完没有给权瑟开口的机会,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权瑟重新拿起清风,细细抚摸剑上花纹,久别经年的笑容再次回到脸上,他低声笑骂了一句,刚好落在没有找到顾谦的权烨耳中。 “花葬骨,你就是个傻子!” 权烨推门的手收了回去,转身离开,阿瑟会好起来的,如果花葬骨真的回来了,他绝不会对阿瑟的情况坐视不理的。 “备船,我要去北阳。”权烨边吩咐老管家边往外走,“少爷呢?不一起去么?”老管家习惯的问了一句,权烨脚步一顿,“少爷要闭关修炼,有事飞信给我,别打扰他。”老管家默默走开,这是又闹别扭了啊。 花葬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花非卿怀里,默默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就因为他胡扯的一句晕马车,这人连马都不要抱着他走了一路…… 等下!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花葬骨一脸惊恐的看向花非卿,这人不会是假扮的吧?鬼使神差的伸手掐住花非卿的脸颊,使劲扯! “怎么了?做梦了?”花非卿似乎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低头看花葬骨,殊不知他这一反常态险些让花葬骨受惊过度昏厥过去。 “你,你也被夺舍了?”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花葬骨颤抖着手摸花非卿脸上被他掐红的地方,想到花非卿可能死了,花葬骨眼圈一红,就快哭出来了。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好难受好难受,比他当初被逼杀还要难过。 “傻了?怎么哭了?”花非卿一头雾水的把花葬骨放下来,手指擦去花葬骨眼角的泪水,他们错过了一百年,他不知道一个人要怎么做才能在死后不入轮回,在世间徘徊百年,但是他不敢去问,他查过的所有资料都是千篇一律的,虽没有细节可追究,可逆天而行怎能不受惩罚呢。 “……好难受,这里,好难受,控制不了……”花葬骨哭的一抽一抽的,手压在心脏眼睛却看着花非卿,眼泪越发汹涌了,真的很奇怪啊! 不说这一百年的游荡,活过的那些年再难再苦他都不曾哭过,师父死了他也只是木木的看着,可今天只是因为一个花非卿,他控住不住自己的软弱,哭的越来越大声,像是要把那些委屈都哭出来。 “好了,已经没事了,不哭不哭,我在这里,在你的身边,再也不留你一个人了。” 花非卿双膝跪地,把花葬骨拥在怀里柔声哄着,他的心都被哭疼了。 第七十三阙 清平乐·锦字秋河 从江南到九幽台走水路只需要两天的时间,花非卿陪着花葬骨一路游赏风景,走走停停,硬是把两天拖成了半个月。 花葬骨站在甲板上吹风,他的身体还是太弱了,连最基础的聚集灵气都做不到,更不要说他修的是以杀为主的魔修,必须尽快恢复实力才行,薛槐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等待九幽阁的报复,退一步讲八大世家如今各占一方,互相牵扯,谁都不愿看到他重回九幽阁,成为他们的隐患。 “和我说说当年的事情吧。”花葬骨说着退后一步,往后躺倒,花非卿伸手接住花葬骨,半个月,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已经无比熟练了。 “葬影死后,九幽阁在外游历的直系子弟接连死亡,为保家族根基,家主率领嫡系退回昆仑禁地……” “其他人呢?”花葬骨打断花非卿的话,脑海中回响着当年火烧九幽台,绝望的哀求呼喊,他的手在颤抖,花非卿不知详情以为他是冷了,抱着他往船舱里走去,边走边继续说“其他人留守九幽台,那里有阵法庇佑,旁人是寻不到的,可谁也没有想到那场天灾。”花非卿说完也沉默了,花家上百非嫡系子弟葬身火海,这血仇他怎么能忘! “……节哀!”花葬骨攥紧了手,他的喉咙有些发堵,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看着花非卿眼眸中的恨意杀意,他竟然笑了,虽然一瞬即逝,但他的心在这一刻沉入深渊,断绝了所有的救赎,他眨了眨眼,眨没了眼睛里破碎的光芒,眨没了他看到的未来的一角。 “这份血仇我会亲自讨回来的!”花非卿说完,似乎觉得不妥,弯了唇角,顷刻间散去了周身戾气。 “围剿邪魔之后,以北阳薛氏为首分封八大宗门,以琴棋诗书,画筝笛萧为辅的剑术修士,北阳薛槐以谋高居赋首,薛权臣沐韩五家歃血为盟,其他三家相继退隐山门不问世事。”花非卿顿了一顿,表情很是古怪“歃盟第五年,问海回来那年带来的消息是,五大家的老家主离奇去世,继任家主人选似乎早有内定,这件事没有任何风波的就尘埃落定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能把八大家玩弄股掌之间绝非泛泛之辈,也许问海哥的眼睛也是幕后人所为,他避而不答,说明这人与他关系匪浅。”花葬骨望向越来越近的九幽台,眸光有些涣散,岸边似乎有人与他遥遥相望,熟悉的眼熟悉的人,呼之欲出的名字,曾身为局中人的花葬骨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可那又如何? “葬骨,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花非卿低头看沉默的花葬骨,心里莫名的有些慌,怀中这人是他失而复得的全部,可现在的他已经看不透花葬骨了,他牢牢的把这人抓住留在身边,他的直接告诉他这次松手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找到的属于他的全部! “哥,我不知道。”花葬骨敛起眸中冷光,抬手搂住花非卿的脖子,在他的锁骨处蹭了又蹭,抬头撞进了花非卿的眼里,清澈的眸子里倒影出陌生的人,那人眉眼弯弯,笑容清浅,难得的干净,不像沾染魔气的花葬骨一身邪魅。 “……你不问我解药之事?”被这样盯着看的花非卿转过头岔开话题,暴露了红透的耳根,花葬骨咧嘴笑的无声,花非卿害羞红耳根的事情怕是除了他也不会有第二人知道了,这人向来冷心冷情,只有在他面前是最经不得挑逗的。 “问什么?难不成随身携带解药的就是下毒之人?我可记得你最不屑这种宵小行为。”花葬骨话锋一转,颇为气闷的开口“阿瑟受心魔影响,修行不得进益,我给他喂了两枚药,一枚解药一枚散修丹,修为没了可以从头再来,总比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好。”说完,花葬骨长叹一声,权瑟到底不如薛槐,对他的死百年都无法释怀,要不是天不收他残魂,解了权瑟心结,想来不久他们就会在黄泉相见了。 “呵!看来有人比我们早了一步。”花葬骨凝眸看到岸边大船,嗤笑一声,在花非卿怀里蹭了蹭,打个哈欠准备再睡一觉,他好像越来越懒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叫花非卿的怀里比船上舒服,而且,他贪恋了这份温暖已经百余年,如今得偿所愿贪心一些也不过分。 九幽台下,故地重游,脚下枯土不知葬了多少尸骸,可有当年那人的残骸尸骨? 薛槐负手独立江畔,遥望着越来越近的船只,他的身后百余人白衣黑发,清一色的左臂佩戴黑花,面容严肃颇有些滑稽,据说左臂黑花是为了惦念亡人。 “搜山!”薛槐一声令下,百余人自行散开,三五成组七八成群,从船上下来的权烨不禁多看了一眼,薛槐这次带的人似乎有些多。 “来这里找什么?”权烨问。 “不是找,是等。” “等?”权烨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将靠岸的大船,心中了然,薛槐这是要故技重施,可那人真的会来么? “他会来的,他需要来这里确定一些事情。”薛槐似乎看透权烨的担忧,开口解释,说完也向着山上走去,这里并不是一个重逢的好地方。 “……”权烨默默跟上,他对这里的熟悉不比薛槐,毕竟薛槐是在这里长大,在那个人身边长大的。 “我要吃烤山鸡。”一靠岸花葬骨就理直气壮的指示花非卿为他的口腹之欲跑腿,花非卿不为所动,花葬骨继续要求“我要吃你做的烤山鸡,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一起上去。”花葬骨说的诚恳,就差指天发誓了,花非卿无奈叹气,扯下自己的发带缠到花葬骨的手臂,“昆凌护主,你别跑远了,我很快回来。” “有陌笙在,你不会找不到我的。”花葬骨咧嘴一笑,两颗小小虎牙漏了出来,花非卿心里咯噔一下,他抓住花葬骨的肩膀,极其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以后,别这么笑了,我不喜欢。”花葬骨睁大了眼懵懂的样子让花非卿泄气,不在多言,向着山中走去,他没有说,当年花葬骨也是这样笑着送他闭关,那之后的百年,他再也没见过那样的笑。 所以,他不喜欢。 第七十四阙 清平乐·此日重阳 花葬骨站在岸边看着花非卿的身影消失,如同他当年送花非卿闭关时的那样,他们终究不能同道。 花葬骨摸着手臂上的昆凌,到底是没解开,花非卿对他到底是不一样的,只是这份不一样又能维持多久呢? “……我回来了。” 花葬骨双膝跪地,面对着九幽台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有些事情无法挽回更加无法弥补,该做的事情他不会犹豫,他不奢求被原谅,他只是想让那个人得到救赎。 九幽台有一处花海,一年四季花期不败,美则美矣,却也是一处危险禁地,花海之下错落着数不清的食人藤曼,被缠上不能挣脱就只能等死。 “你是谁?”花海中白绫覆眼的花问海抱着花束看向花葬骨,他虽目不能视,听力却远超常人,也算是因祸得福。 花葬骨远远看着,手指隔着眼皮抚摸自己眼球,有些荒唐的想着如果他的尸体还在就好了,他自己的那双眼睛才是最适合花问海的。 “惦念故人的可怜人。”花葬骨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当初被称作邪魔万人唾骂也并非没有缘由,至少他手上沾染的罪孽确实是天地不容,哪怕是挫骨扬灰都不解恨,以上是花葬骨对自己的前世总结,他的理智永远掌控一切,所以他才无法接受那样的真相。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花问海俯身拾花,电光火石间,原本避他的藤蔓缠了上来,花葬骨脸色大变,一脚踏进花海,他忘了这身体的主人是顾文渊,不是万毒不侵的花葬骨。 “十七,是你么?”有声音在耳边飘荡,花问海神色悲悯的站在那里,任凭藤蔓缠上他的身体,吸食他的血液,“停下!快停下!你不能伤他的,他是——”花葬骨挣扎着往前走,大声的喊着,可声音突然就停止了,像是被一刀斩断了,他看着浑身是血的花问海摇了摇头,然后被藤蔓吞噬,最后一声是他没说完的 “十七,我——” “停手啊!”花葬骨疯了一般的扑过去,用手去撕扯藤蔓,他大声的喊着,可没有人回答他,他的身体也被撕扯着,灵魂和肉体本就没有融合好,若是脱离便是魂飞魄散了。 “葬骨,你——”花非卿失望的眼神让花葬骨浑身一震,那没说完的话已经明了,花葬骨突然放声大笑,周身泛起破碎青光,他的灵魂在溃散,可花非卿不知道,迟来的权烨,韩陵,都不知道,一时间筝音剑芒暴起,花非卿首当其冲,掌中啸悲穿透花葬骨心口,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你总是来的这么迟……”花葬骨的笑声变成了哽咽,他伸手抱住花非卿的腰,只一息的停顿,把人推出花海之外,他看着未曾出手的薛槐,苦笑一声,张嘴无声的说了一句求,他不能死在这里,之前不能死在花非卿面前。 “喵!”一只白猫从薛槐身后窜出来,整片花海此刻已经是一个大阵,白光起的瞬间花葬骨感觉有人从背后抱住他,捂住他的眼轻声在他的耳边说“十七不怕,问海护你。” 花非卿浑浑噩噩清醒过来的时候,花海中只有花问海躺在那里,生死不知。周围已经没有别人了,他记得薛槐带走了猫和顾离的尸体,但是他没听清薛槐说了什么,权烨和韩陵似乎没有查出什么,带人离开了,他们也来和他道过别了。 “葬骨……”花非卿突然一掌打在自己胸口,喷出一口鲜血,他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非卿?是你么?”花问海虚弱的声音让花非卿清醒过来,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先看问海的伤势才是最重要的。 “问海,你还撑得住么?我这就带你回九幽阁疗伤。”花非卿说着走到花问海面前,看着花问海身上残留的藤蔓,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是他错了啊! “……好……”心神不安的花非卿没有注意花问海的迟疑,他扶着花问海神情麻木的往外走去。 “今日之事除却你我三人,不应有外人知晓。”薛槐抱着白猫,顾文渊的尸体被他收进了乾坤袖,目的达成的他此时正在做善后处理。 “他真的不是十七?”韩陵不确定的问着,他和权烨一样,都是为着自己的家族,避免九幽阁报复先出手斩其羽翼,可薛槐有几分能信?韩陵不知道,也许他只是想找个让自己安心的借口罢了。 “十七尸身仍在,怎会夺舍他人?”薛槐面不改色的抚摸着怀里的白猫,白猫睡的很熟,他抱了一路也没有醒过。 “我们知道该怎么做,赋首不必担心。”权烨眼中闪过厌恶,退后三步转身走向弟子们休息的地方,他手里的抚雨微颤,却也无力阻止将要发生的屠杀。 “如此甚好,告辞!”薛槐抱着白猫上了船,临走之前他拾到被花非卿丢掉的烤鸡,荷叶层层包裹还热乎呢,等他醒了定然会饿的吧,薛槐笑着蹭了蹭白猫的头,抬头再看,眸光一片幽暗,是他棋错一招,没想到花葬影竟然会夺舍花问海,这可真是一个大麻烦了。 “你看,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像我求你那样求我的,是不是很神奇。”薛槐抱着白猫自言自语,他的思绪飘回到久远之前,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街头流浪的小乞丐…… “求求你,救救他吧,求求你了,救救他,我求求你们了……”穿着破烂的小乞丐会在结冰的地上,膝盖都冻的麻木了,一张小脸冻得发紫,他搂着已经僵硬的尸体,重复着恳求来往的人,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更不会有人愿意脏了手来帮他,也许再过不久,他也要被冻死了。 “你求我,我救你,好不好?”就在小乞丐绝望的时候,一个少年对他伸出手,很是认真的让他求他,那时候的小乞丐就想他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人也求他救他。 薛槐嗤笑一声,谁能想到如今的八门赋首有过那样不堪的过往,他低头看怀里的白猫,唇边扬笑,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第七十五阙 清平乐·凉云暮叶 “喵~” “淅河顾氏与你有恩,我出手照拂一二也是应当,听闻顾氏顾苑年芳正好,韩家主让我替韩陵看一眼,改日她再上门提亲。”薛槐心情很好的抚摸着白猫,韩陵已经没有守着花葬骨的资格了,只要他再推波助澜,这个人他就可以留在身边了。 “喵?” 白猫眨着琥珀猫眼看薛槐,歪了歪头舔湿了薛槐的手指,跳到他腿上窝成一团,似乎是觉得冷了,薛槐敞开前襟把白猫揣在怀里,心头刮过一抹异样的感觉,就算是变成猫,以花葬骨的高傲是绝对不会这么任人摆弄的。 “十七?你可认得我?”薛槐把白猫举起来,看着那双琥珀猫眼里的茫然,瞬时手脚冰凉,脑海里浮现的是花非卿的那一掌,不对劲,以花非卿的修为花葬骨的灵竟然没有被逼出来,这是最大的不对劲。 “莫非——”薛槐揉着眉心仔细回想细节,白光起的那瞬,花葬骨身前似乎有人,覆眼白绫……是花问海!是花问海护住了花葬骨溃散的灵,白猫体内的灵怕是不足三分之一,好一个舍己为人的花问海,就算死你也要护着他,是我低估你了,没想到我骗过了花非卿花葬影,却被你看透了,真的很不错。 薛槐眯着眼笑的无害,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他才是最可怕的,越是冷静越是暴怒,白猫被抓的不舒服,扭着身体想要挣脱薛槐的双手。 “喵~”可怜兮兮的叫唤让薛槐周身寒气顷刻消散,水润无辜的琥珀猫眼看着薛槐,薛槐似乎是被取悦了,大笑一声把白猫重新揣进怀里,他看着白猫压在他胸膛的爪子露出的尖锐,也不在意,残缺的灵意识不全,即使有心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花葬骨从浑噩中清醒,阳光透过树荫投射下来,斑驳的一片一片,鼻尖嗅到了夕颜花的香味,花葬骨动了动手,他的身下似乎有人。 “十七,睡醒了吗?”花问海笑着低头,泼墨的发散下来,扫的脸上痒痒的,花葬骨笑着躲开,伸手去摸花问海的眼睛,还好,那只是梦,大哥他的眼睛还在。 “没事了,不用你把眼睛挖出来给我。”花问海拍拍花葬骨的头,笑容宠溺。 “大哥,对不起!”花葬骨搂住花问海的腰小声的说着,曾经有段时间,每次他犯了错都是这样搂着花问海的腰说一句对不起,他知道大哥不会生他的气,更加不会因为他做错了事就不理他,反而会不顾对错的维护他,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因为他再也看不见了。 “……”花问海愣怔了下,依靠着大树的身体放松下来,摸着花葬骨的头,眯着眼看投射下来的阳光,还真是刺眼的很。 “你呀,从小就爱闯祸,那时有我和葬影护着你,不觉得如何。可现在,我和葬影都不在你身边,非卿他不懂世故,冲动太过,本是好心却总是坏事。”花问海低下头看在自己怀里撒娇的花葬骨,无奈摇头“你心性率真,总是吃亏了却不自知,待所有人都一样的好,殊不知这世上最难测就是人心。” “我知道的。”花葬骨说着抬起头,一双眸子清亮灿若晨光,明亮的让人不忍看其蒙尘,他抓着花问海的手贴在脸颊上蹭了蹭。 “曦音以后就留在你身边,代替我——” “我不要!”花葬骨突然大声打断了花问海的话,晴朗的天空变得阴沉,他用力的抓着花问海的手,每个字都说的诚恳“没有人能代替你,大哥,这世上真心疼我护我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如果你出事,就算把自己挫骨扬灰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人,总有一死的,何况又不是不会再见了。”花问海点了花葬骨的眉心,夕颜花绽开随即消失,他也是舍不得的,九幽阁容不下十七,若是连他都不在了,天下之大还会有谁惦念着他的十七,还会有谁像他这般不讲理的维护他的十七? “错的人是我,该死的人也是我,为什么受罚受苦的人是你?这不公平,我不同意!” “世上从来都没有公平!” “我不管!” “胡闹!”花问海楞楞的看着自己落下的手,耳边还残留那一巴掌的声音,似是打的狠了,花葬骨偏着头,嘴角都有了血痕,苍白的脸上清晰的浮现红肿掌痕,阴沉的天空传来一声闷响,仿若悲鸣,有阳光重新投射下来,相对咫尺的两个人半晌无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游走全身,连手脚都变得冰凉。 “……疼么?”花问海颤抖着手想要摸花葬骨的侧脸,他这是怎么了?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花问海突然抽回手反手给自己一巴掌,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花葬骨抓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眼泪在眼角流成了串,可他却是再笑。 “不疼,一点都不疼。”花葬骨说着松开花问海的手,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后退,他还在笑着流泪,花问海想要抓住他,可除了伸手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衣袍下双腿的位置空空荡荡的,灵体是人的本相,花葬骨终于知道了那古怪的感觉是什么了,花问海失去的不止一双眼睛,还有双腿,他竟然以物幻化双腿骗过了所有人,如果不是那一巴掌,如果不是眼角余光撇到的一瞬,花葬骨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的。 “我错了,大错特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花葬骨喃喃着,再多的悔恨,再多的愧疚,也无法弥补花问海承受的痛苦和牵累。 “十七,你回来好不好?哥魔障了,哥怎么会舍得打你?是哥错了,你回来让哥抱着好不好?”花问海慌了,语无伦次的样子哪里还有花家问海温雅的影子,花葬骨摇头,眼睛里的越发汹涌的往外流着什么,漆黑的发褪去颜色,死气沉沉的灰白色从头发开始,眼睛,皮肤,就连圆润的指尖都变得尖锐。 花海中心,数不清的鬼气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惨白的没有血色的手从漩涡中心伸出来,轻轻一扯,空间有一瞬的扭曲,然后被撕裂,花葬骨抱着熟睡的花问海从里面走出来,缠绕在他身边的深黑怨气化作斗篷罩在他的身上,本该吞噬一切的鬼气怨气如今竟是小心翼翼的在护着花葬骨…… 第七十六阙 清平乐·无限思量 “喵!!” 白猫突然炸了毛,琥珀猫眼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薛槐额角跳了跳,从袖中掏出一个金铃铛,扯了一根头发穿过系在白猫的脖子上,他本来不想用招魂铃的,可白猫的反应让他感到不安,招魂铃的副作用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文渊之事,有劳你跑这一趟,待我忙完手头事,再去接他,只是,要你多多费心了。” 顾谦听完薛槐添油加醋言不符实的转述,笑着起身为他添了杯茶,他和薛槐私交不错,既然说了文渊在薛家那就跑不了,薛家的温泉对他的伤有好处,留在薛家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现在他还不能和薛槐撕破脸,毕竟这关系到顾苑的终身幸福。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文渊唤我一声大哥,莫不是你心里发酸了?”紫锦绣花的袖子掩住怀里白猫,薛槐天生一张娃娃脸,本就讨喜,他这一笑虎牙尖尖,顾谦竟有些看呆了,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张笑脸,少了几分算计,多了几分天真。 “是我失言了,先不提他了,你和我说说韩家的事情吧。” 顾谦撇到门外一角粉色,恍然一笑,是他忽略了,顾苑已经不是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了,他忙着重建顾家的三个月,顾苑把文渊和莺歌照顾的很好,家里也收拾的很妥当,免去了他的后顾之忧。 “那我就开门见山,不久之前,月瑶和我说过此事,顾家女温雅端庄,初见一面她就喜欢的不得了。”薛槐说着故作不经意的看眼门外,才继续说“若不是顾家遭受变故,她早就来上门提亲了。依我所见,韩二公子翩翩儿郎,身世样貌都是不错的,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个有担当的。”最后一句薛槐刻意说的大声,听着门外慌乱离开的脚步声,心中对这事已经十拿九稳。 “可我见那韩二公子似乎心有所属?”顾谦想到的是那日韩陵看顾文渊的眼神,他也不避讳薛槐,这人的心思未必就干净到哪里去。 “这就是文澜你不懂了,感情之事是需要时间磨合的,日久自然情深。”薛槐摇头晃脑对答如流,不论如何,韩陵和顾苑的婚事必须定下来。 “喵?” 白猫睡醒了,从薛槐怀里探出头,琥珀猫眼四处看了一圈,突然跳到地上,跑了出去,听着铃铛声的薛槐也不着急,花葬骨作为顾文渊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故而只是残灵,也是有感应的。 “事关阿苑,待我问问她的想法,九阴既然来了,多住几日可好?”顾谦没有妄下定论,顾家如今只剩下他们,这事还是慎重些的好,若是顾苑不愿他也是可以回绝的。 “几日就算了,要事在身不好耽误。”薛槐没有给顾谦时间,久则生变,趁热打铁处理了韩陵,他还要回去九幽台寻灵呢。 “既如此,阿苑,你进来吧!”顾谦揉着眉心,他怎么不知道自家小妹的心思,只是薛槐在这件事上太过积极,有些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要多多留心了。 “……兄长,我……一切都听兄长的。”顾苑走进来低头看地,一张小脸红彤彤的,顾谦见此就知道这个妹妹是留不住了。 “既然阿苑这么说了,那就托九阴帮我带个话给韩家,此事需要见面详谈。”顾谦说着看向顾苑身后的白猫,他总觉得这白猫似乎在躲着他?是他想多了吧,顾谦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只猫见到生人自然会躲着,这并不稀奇。 “好说,半月后韩氏的论筝会,文澜可不要迟到了。”薛槐起身走到顾苑身后,抱起白猫向外走去,顾谦被噎的无语,薛槐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不愧是八门赋首。 “阿苑,你先回去准备,我出门办事,待我回来我们一起去韩家。”顾谦抬手让顾苑先回去准备,而他则是脱下绣着并蒂莲花的红色外衫,换了一件清雅的白衫,虽然并蒂莲花不变,却没有红色那么招眼了。 淅河顾氏雅名在外,顾家先祖生逢乱世,见到的都是被血染红的并蒂双莲,红袍莲花是为了告诫后人,莫要忘了平定乱世的初衷。 每个世家都有独属的家纹,有的以花草树木论名,有的以诗词歌赋做纹,真要细数下来,也是颇费些功夫。 薛槐上了船才发觉不对劲,与他一同方向的船只似乎有些多,九幽台凶名在外,除了世家子弟,很少会有人去那里。 但是,他刚从九幽台回来不久,他去九幽台寻灵,那些人莫非也是去寻不知何年何月身陨长辈的灵? 开什么玩笑! “怕是九幽台有变,先跟去看看再说。”薛槐抱着白猫回到船舱,现在露面定然会有麻烦事,虽说不是坏事,薛槐却不喜被打扰,更加不远去看那些人阿谀奉承的丑陋嘴脸。 九幽台,花海之中,毒藤蔓向上生长,编织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秋千,花问海躺在秋千上睡得安稳,花葬骨抱着一捧花一朵接一朵的插在秋千上,明明是晴朗的天,阳光却照射不到花海,花葬骨身上的斗篷有些大,插花的时候也只是露出半截手指,他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藤蔓上再也寻不到插花的地方,他才停下。 “你们要替我守着他,我会回来接他的。”花葬骨沙哑着声音,抚摸藤蔓,他俯下身子抱了抱花问海,动作很轻,怕吵醒了他。 花葬骨转身离开,他每走一步,花海就枯萎一片,等他完全离开花海,整片花海被死气所笼罩,隔绝了阳光的照射,也隔绝了外界的视线,看着由远及近的船只,花葬骨走到岸边的一处大石头上,盘膝而坐等待着那些自动送上门来的养分,尸体是饲养毒藤蔓最好的饲料,而那些人的修为,会成为养护花问海残灵的补药,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们真不走运,不过,我还是要提前说一声谢谢,这血藤已有许久没滋养过了。”斗篷下的花葬骨咧嘴一笑,一双灰瞳无悲无喜。 第七十七阙 清平乐·塞鸿去矣 “血海无涯葬骨吟,谁家问海魂孤伶……”花葬骨细数从船上下来的人,百余人还不够当年围杀九幽阁人数的一角,轻舔唇角,花葬骨从腰间抽出三尺长的黑色藤鞭,指尖轻抚过藤蔓的细刺,再抬眼那些人已经围了过来。 “邪魔,你竟然没死!!”说话的是一个中年人,长弓搭箭第一个冲了上来。 “大家小心,是邪魔花葬骨!”第二个是负剑的道长。 “怎么可能?邪魔不是一百年前就死了,他……”第三个是个年轻人,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身黑袍的花葬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祖辈们喊打喊杀的邪魔竟然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呵!”花葬骨笑了,抬手一鞭三尺长的藤鞭伸展了长度,向着冲上来的人们横扫过去,腐皮蚀骨的毒只要沾上一点,足矣要命。 剩下的人们面面相觑,有的连剑都拿不住了,只一鞭,就解决了几十人,看着那些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他们已经没有了冲上去的勇气。 腐皮蚀骨是要你眼睁睁的看着血肉被腐蚀,骨头一点点的融化,最残忍的是中毒者即使重伤,只要心脏不停,那他就不会死。 换个角度看,这也是可以延长生命的解药,只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可以熬过去就是了,这也是花葬骨被称作邪魔的原因,不过只是世人畏惧他编造的一个借口。 “怎么,不上了?”花葬骨歪头看着往后退的人,孩子气的咬着下唇,抬手要挥第二鞭的时候,几个人走了出来,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权烨,韩陵,臣简,沐白邱,顾谦,还有抱着白猫缓缓走来的薛槐,花葬骨勾唇一笑,该来的都来了呢,省得他到处去找了。 “是你吗?”韩陵握着清风的手微微颤抖着,他预想过很多次的再见,却没想过再见之时,他连走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他的身后是整个韩家,一步之差他就会成为千古罪人,他的承诺在这一刻变得可笑。 “辞臣,你有很久没唤过我的名了。”花葬骨走前一步,人已经到了韩陵面前,像是好友叙旧低声话语,他低垂的眼看着抵在心口的清风,小指不自觉的弯曲,这剑名为清风,一分为二,一者为仁,一者为恨,前者被他送给权瑟作为生辰礼物,后者送给面前的人,只是他不懂,持剑人的恨究竟因何而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花葬骨,你莫要巧言扰乱吾等心神!”弦音起,臣简走前一步,长剑莫回出鞘,花葬骨退后一步,重新站回大石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人,嗤笑一声,厉声喝道“当初你等与我称兄道弟怎不说道不同?你等家族受难我慷慨相助时怎不说不相为谋?我若是会巧言滑语,何至于被你们逼至九幽台,死无葬身之地!” “你修习邪术,残害多少无辜,尸骨无存也是咎由自取!”沐邱白走前一步,与臣简并肩而战,掌中太极蓄势待发。 “……”权烨没有痛骂花葬骨,当年权家满门被屠,他是受害者,可这些年调查的消息却告诉他,他以为的罪人才是最无辜的,他没什么要说的,也没什么想说的,八门共同进退,他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活。 “可笑!荒唐!你可有亲眼见我杀人?你们可曾亲眼见我残害无辜?一面之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花葬骨冷笑一声,手中藤鞭紧握,冰冷目光看向薛槐。 “喵!” 白猫似有所感的冲着花葬骨叫了一声,众人齐齐回头去看,紫锦绣花的袍子,讨喜的娃娃脸,还有一只浑身雪白的猫。 “你残害权家满门老小,人证物证,何曾冤枉了你。”薛槐见被发现,抱着猫从人群中走出,依旧是讨喜的笑模样,只是那双眸子冷的渗人。 “何曾?也罢,既然如此,不做些什么又怎么对得起你们的期望呢?”花葬骨扬鞭落下,剑光起,弦问杀,笛音清脆,几人脸色惨白,他们联手竟未伤到花葬骨半分,薛槐抱着猫站在原地,没有出手的意思,而花葬骨也避开了他。 “残灵之体,你能撑多久?”薛槐从容的给白猫顺毛,手指碰到金铃铛,清脆铃声让花葬骨的动作一滞。 “撑到你死!”眨眼之间,花葬骨已经站在薛槐面前,他的手从薛槐的胸膛穿过,五指还在往下滴血,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却没有人惊呼出声,因为他们看到薛槐的无愧几乎在同时穿透了花葬骨的身体,两败俱伤。 “九阴!”顾谦飞身跃起,晚笛横于唇边,一曲散魂让花葬骨伤上加伤,他抬头看了一眼顾谦,藤鞭迟迟没有挥出,他一掌击退薛槐,无愧从身体里被拔了出去,黑袍下的身体开始溃散,离开之前花葬骨抢走了那只白猫。 顾谦接住薛槐,帮他止血喂药,忙好了这一切才回头看一眼花葬骨离开的方向,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可是他记不起来。 “若是我不跟来,你是打算一人独抗吗?”危机解除之后的兴师问罪,虽然只是顾谦单方面的问罪,其他人都各自疗伤去了。 “文澜是在担心我么?”薛槐讨好的扯了扯顾谦的衣角,见卖萌没用,狠下心抱住顾谦的一只手臂,面子里子他都可以不要,只是不想这人不理他。 “赋首谋略无双,哪里需要我这个无名小卒来关心?”顾谦虽然冷着脸,但到底是松了口的,把凝肌丸捏碎洒在薛槐的胸口,对薛槐的疑心从这一刻被打消了,他是在想不通若是薛槐真做了那些事情,又何必为了他们以命相搏,许是文渊看错了吧。 花葬骨回到花海的时候,花问海还在睡,他把白猫放到花问海怀里,整个人重重的摔进藤蔓里,放任鬼气和藤蔓的毒气修复着胸口的窟窿,毒藤蔓的毒他已经习以为常了,重练魂体毒藤蔓的毒是捷径,也是禁忌,只要失败就会魂飞魄散。 可是,一旦熬过来了,灵体依靠这些毒自行休养,可以说是一种不死不灭的境界了。 第七十八阙 清平乐·锦字何时寄 “姐姐,文渊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说好要陪我过生辰的……”两岁的莺歌迈着步子扑进顾苑的怀里,白嫩的小手紧紧攥着,顾苑执笔的手一顿,眼底划过忧色。 “很快就回来了,莺歌的生辰他一定能赶上的。”话虽如此,这样的安慰可以哄骗小莺歌,可她却是不信的,临行前文渊交给她一封信,里面记载了淅河顾氏灭门的前后,不管怎么看都有薛家的影子在里面,如果说薛槐是来救人的,凭他的修为又怎么会让文渊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出现在乱葬岗? “大哥也出去了,是不是去接文渊哥哥了?”莺歌坐在顾苑怀里眨巴着眼睛问,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的福就是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他知道文渊哥哥有小秘密瞒着大哥和二姐,他也知道那个薛槐不是好人,他总是看见文渊哥哥在树后钉小人,小人的头上就写着薛槐的名字。 “他们去给莺歌选礼物了,很快就回来了。”哄孩子的话总是千篇一律的,莺歌瘪了嘴,缩在顾苑怀里对手指,小声的嘀咕“他们才不是去挑礼物的,文渊哥哥走的时候和我说有坏人要欺负大哥,他是去保护大哥的。”都说童言无忌,听到这句话的顾苑心里咯噔一声。 她替顾谦操持家里,并不代表她对外面一无所知,百年的牵制和消磨让八门早已经今非昔比,顾家的变故更是给其他家敲响了警钟,这也就可以解释薛槐插手韩家和顾家的联姻,只是为什么这么凑巧? 文渊失踪没多久,薛槐就找上门以文渊在薛家修养为名与顾谦交谈,又那么巧合的谈到了她的终身大事,她天赋不好,修行上没什么大的进步,却也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闭塞。 “莺歌,文渊还说了什么?”顾苑抓着莺歌小小的肩膀,追问着,很是急切的样子让莺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还说韩家虽是大户,但家规深严,如果阿苑嫁过去,定不会受了欺负。”顾苑僵在那里,文渊怎么会知道这些,可是不是文渊又会是谁呢? 她和顾谦一起把文渊从乱葬岗带回来的,不可能会错的啊! “摄魂……这样就说的通了……”顾苑猛地站起来,险些把莺歌扔出去,如果是摄魂,就可以解释文渊的反常,薛槐以文渊的消息引顾谦出去,若是那两人出了事,淅河顾氏就剩下她一人,倘若她和韩家联姻,顾韩两家不分彼此,得利最大的是与韩家有歃血盟约的薛家,作为八门赋首的薛槐会是最大的赢家。 “莺歌乖,我们一起去接他们回来。”顾苑抱着莺歌向外走去,她不能留莺歌一个人,现在的顾家还不是很稳定。 “好呀好呀,一起玩!”莺歌笑着拍手,作为一个两岁的孩子,他渴望家的温暖,然而早熟的代价太过惨烈,让他不敢过多的暴露自己的不同。 当顾苑冷着脸出现在九幽台,当顾莺歌挥舞着小爪子扑向顾谦的时候,薛槐的眼角不自然的抽了抽,他有不好的预感。 “薛槐,把我弟弟交出来!”顾苑一开口,四周寂静,薛槐面不改色,顾谦额角蹦的厉害,可小莺歌软软的身子趴在他的怀里,暴跳如雷这等高难度的动作他暂且做不来。 “阿苑,胡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顾谦坐在薛槐身边,皱眉呵斥顾苑,却因为抱着个奶娃娃少了几分威严。 “谁胡闹!我若是不来,文渊被害,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顾苑瞪眼顾谦,冷眼看向薛槐,掌心的问灵石发烫,她肯定文渊是被薛槐藏起来了! “顾苑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与你兄长亦是好友,这样污蔑怕是不妥吧!”薛槐看完周围神情各异的人,目光落在顾谦身上,颇有些委屈的意味。 “阿苑,你从哪里听到的胡言,九阴他不是那样的人。”顾谦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个声音再问,薛九阴这个人他真的了解么? “乾坤袖里藏个人对赋首来说,不算难事吧。”顾苑说着举起手,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摊开的手掌上躺着一枚问灵石,还在泛着红芒,顾谦脸色一变,问灵石是专门克制乾坤袖的法宝,乾坤袖别有洞天,藏人藏尸只有修为足够,都不算什么。 “在场这么多人,单凭一枚问灵石能说明什么?”薛槐巧言开脱,韩陵却想起薛槐的那句“残灵之体,你能撑多久?”脸上顿失血色,他早已知道顾文渊体内是花葬骨的灵,却还是受了薛槐的教唆,助纣为虐,清风脱手直逼薛槐面门。 “你对我做了什么!”一声暴喝,峰回路转的发展让旁人根本无法反应,薛槐不躲不避,一脸无辜“今日这是怎么了?我只是路过看看,竟也有无妄之冤加身,看来是有人容不下我存活人世,看来只有用这条命换九阴的清白了。” 千钧一发,琴音仓促,打偏了清风剑,薛槐的侧脸添了一道血痕,鬓发也断了一截,无愧就在他的手边,他是真的要以命证清白! “韩陵,你这是做什么?”臣简抱琴站出来,沐邱白和权烨一左一右站到薛槐身边,顾谦抱着莺歌走到顾苑身边,问灵石足以说明真相。 “薛槐,薛九阴,你很好!很好!”韩陵悲怒一声,甩袖离去,殊不知他这一举动入了顾苑的眼,本是芳心暗许,阴差阳错的成了非君不可,薛槐笑眯了眼,这两人是有缘的,阴鸷眼下,孽缘也是缘! 这边陷入僵持,花海之中有人御剑而来,花葬骨睁着灰白鬼瞳,一身青衫的道长眼含悲悯,对视半晌,道长背负的阴阳双剑齐齐出鞘,归鞘时却错了位置,阴阳乱位,红衣红发的道长出现在花葬骨的鬼瞳之中。 “你且等着,我去抓那孽障替你出气!”妖道轻笑一声,花葬骨无声摇头,他不想这人也被他拖累,可有些事是避不开的。 第七十九阙 清平乐·几度成珪 “二哥!”那声呼唤犹觉在耳,今醒来已物是人非,花葬影跪坐在静室,花非卿端着药进来,看他如此也不知该如何相劝,更何况他现在满心都是自责,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非卿,你伤势不轻,不用管我回去歇着吧。”若是从前的花葬影定会关切询问,他晚生了问海几个时辰,家中弟弟唤他一声二哥,虽不如问海沉稳,但天赋极好修为颇深,对几个弟弟更是护短的紧,更是因此落了一个凶狠之名,可也只是百年前的事了。 如今,花葬影不忍去想花问海甘心被他夺舍的那一幕,冲破百年禁锢的那一瞬,他的意识还是懵懂的,只遵循自己的本能动作,他隐隐听到了十七的声音,却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再次清醒他已经成为了花问海。 “……好,你好好休息。”花非卿把药碗放下,魂不守舍的退了出去,花葬影知道花非卿的自责,谁人不少年,可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十七?这是花葬影想不通的。 当年九幽阁他怒斥花葬骨,字字句句如今想来却是剜心之言,正是这一点才是最不合理的,他虽脾气暴躁,可对自家弟弟护短的很,不分青红皂白训斥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并不稀奇,被训斥的人变成了十七,就很不对劲了。 花家之中,唯有他和问海是最疼爱十七的,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啊。 “问海,你的苦心我知道,你且放心,我不会再让当年的事情重复,我会护着花家和十七的。”花葬影摸着没有感觉的双腿,叹了一声,眉宇间却有了杀意,问海的眼睛和双腿,十七的枉死,不论哪一件都是不可饶恕的,花葬影起身摸索到到桌前,开了心眼铺纸研磨,灵与身的融合需要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他理清当年的疑点了。 若不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想必也不会死的那么惨,灵体都被禁锢,设下的杀局不知是谁的手笔,一番苦心留了他一个重活的机会,幕后之人到底在谋算什么呢? 九幽台再生变故,红衣红发的妖道御剑而来,看着下方如临大敌的一众人,不屑的清冷了眉眼,一群蝼蚁罢了,亏那孩子惦念着。 “薛槐,因果皆由你而起,是否牵连无辜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妖道也懒得多费唇舌,直接开门见山,他的半身不喜杀戮,况且出门仓促,半身并未给他准备换洗的工衣,沾染了血气可就不好了。 “妖道,休得妄言!” “妖道,你助纣为虐迟早会有报应的!” “花葬骨在时你怎的不出来说句话,如今倒是积极得很。” 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就像是炸了锅,那些随行的弟子们纷纷开口,诸多谩骂,哪里还有一点世家出身的风范。 薛槐开口打断了那些议论声,他从来都是多笑少言的,开口定然是话里藏刀的,道长扫过几个声音最大的弟子,视线落在薛槐身上,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你听到了没,他们说我助纣为虐,真是……”似乎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妖道不顾形象的大笑,双肩抖得厉害,而他的身后黑袍加身的花葬骨缓步而来,接下了道长没说完的话。 “真是不知所谓,助纣为虐会有报应,那恩将仇报呢?”花葬骨低着头,他所在的地方是月光照射不到的,只听他语声含笑,却无端端让人心头一颤。 “当初的八大世家,如今的八大仙门,你们谁敢站出来说一句:说没受过九幽阁的恩惠,没求过我花葬骨。嗯!”尾音上挑,挑衅之姿却没有人再开口反驳“怎么都不说话了?你!薛槐,你手中无愧可还顺手?” 花葬骨抬手指向薛槐,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却让薛槐沉了眼。 “顺手与否,你何不亲自试试!”薛槐起身掸去身上灰尘,笑里藏杀,无愧在手中挽了一个剑花,看上去很是轻盈,无形中打消了在场众人的疑虑。 “试试?你在说笑么?薛槐啊薛槐,不是我说你,怎的越活越回去了,如此厚颜无耻当真给薛兰焰丢人!”妖道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也不笑了,一脸嫌弃的退后一步,他自觉礼义廉耻学的不错。 “真的好生奇怪,槐自认能辨人畜之语,偏道长的话槐听不懂,相信在场也有人与槐一样。” 薛槐眯着眼扫视一圈,那些蠢蠢欲动的各家弟子不甘心的坐回原位,花葬骨了然的点点头,薛槐玩弄人心的手段比当初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不过也不排除那是一帮蠢货,被人做猴戏还不自知。 “呵!”妖道一甩拂尘,背后星辉出鞘,电光火石,藤鞭在两人中间落下,激起灰尘,花葬骨抬头看一眼泛白的天边,拖得时间太久了。 “薛槐,我再问一句,你跟不跟我走?”花葬骨没有了耐性,他感觉到白猫体内的灵已经开始溃散了,“我不想脏了这里,但也不介意用这些人的尸骸做花肥。”花葬骨说着,妖道抚摸星辉,仿佛只要花葬骨一句话,他就会利剑出鞘大开杀戒,当然,把这些人留在这里他是有这个实力的。 “卑鄙小人!”沐邱白怒喝却也是没有办法,受制于人又能如何呢? “好,我和你走一趟,不过我要看着他们平安离开。”薛槐把无愧一扔,举手投降,他的身份注定了要为大局牺牲。 顾谦和顾苑是最后走的,花葬骨多看了他们一眼,妖道把他们送上船,顺手摸了摸小莺歌的头,才恋恋不舍的下船。 “道长……”莺歌看着妖道的背影呢喃了一句,顾谦和顾苑对看一眼,顾谦抱着莺歌站到船头,指着妖道的背影。 “你,认识他么?” “道长打坏人,文渊哥哥去帮道长打坏人……哇哇哇……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文渊哥哥也死了……”顾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顾苑从他怀里接过莺歌哄了起来,顾苑眼圈红红的,不知怎的,听莺歌说文渊死了,心里很难受。 “乖啊,莺歌不哭,文渊没死,阿姐保证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 “真的……嗝……”打着哭嗝的莺歌抬头看顾苑,刚好阳光照射下来,红着眼圈的顾苑眼神坚定,直到很久以后莺歌都记得这一刻的顾苑,这个坚强的女子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 第八十阙 清平乐·晓寒残梦 如梦初醒的人,茫然的坐在花藤上,好奇的打量有着灰白眼眸的花葬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双灰白眼瞳中的人重复着他的动作。 “阿离,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都要记住。”他茫然的点头,双手却紧紧的抓住花葬骨的衣角,他听从本能的依赖着花葬骨,即使忘记了自己,也想去相信这个人。 “你名顾离,字文渊……”花葬骨说了一半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对淅河顾氏并不熟悉,白猫体内的灵是他的善,重新回到顾文渊身体里的灵也是他的善,看眼昏倒在一旁的薛槐,花葬骨毫不客气的甩出藤鞭卷了人丢到小船上,走前轻轻抱住顾文渊,亲吻他的额头,嘴里说的是最诚恳的祝福。 “从今以后,会有护你的兄长,会有疼爱你的姐姐,还有依赖你的弟弟,他们都在等你回家。” 这是最简单的愿望,也是最难实现的愿望,花葬骨希望这孩子过得比他好,骂名恶名有他花葬骨担着,这唯一的善就代替他弥补下一生的缺失吧。 “那你呢?”顾文渊回搂住花葬骨的腰,感受到凉意也不愿松手,固执的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 “我会留在这里,守护我最重要的人。”花葬骨抚摸顾文渊的头发,看着他在自己的怀里睡着,小心翼翼的抱起他走向岸边,韩陵已经在等着了。 “十……葬骨,我会把他送回顾谦身边,你一切小心。”他们本该是挚友的,韩陵自知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唤那个名字了,虽然是薛槐挑拨在先,他若是坚定一点又怎么会轻易受了挑拨…… “顾苑是个好姑娘,你切莫辜负了。”花葬骨说着,退后几步,看着船随波而走,他身后的妖道已经变回了道长的模样。 “既然不舍,为何不一同离去?”道长问。 “他是我的心,舍了他我就无所顾虑,你看,现在的我即使是利用辞臣也不会感到不安和歉疚,这样很好。”花葬骨抬手摸了摸心的位置,那里现在只是一个空洞,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困束他了。 “道长为何留下来?”花葬骨看眼跟他回到花海的道长,妖道是他的恶友,可是这道长与他似乎没什么交情。 “我与问海相交多年,知他心性,如今他不在,我替他护你一护,情理之中。”看出花葬骨心中疑虑,道长卷起袖子,胳膊上系着浅兰花的昆凌,花葬骨咧嘴一笑,虎牙尖尖,道长突然想起眼前这人当年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说是邪魔倒有些言不符实了,也不知那些人的眼睛都做了什么用! 薛槐坐在船头看着正午的日头越升越高,他是在小孤船上醒来的,乾坤袖被洗劫一空,小孤船随波逐流,想要靠岸还是有些难度的。 薛槐看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再看看没有船桨的小孤船,毅然的放弃了自救的打算,呈大字形躺在船上,紫锦绣花的袍子沾了不少的枯叶子,他摘下其中一片枯叶放到嘴里嚼了嚼,古怪的腥臭味道让笑脸在一瞬间扭曲成了哭脸,然后还是笑脸,薛槐恍惚的想他有多久不曾这样狼狈过了。 “小乞丐,你饿不饿?”走了一天的少年终于想起来身后的他,他有气无力的抬头,完全不想和少年说话。 “小乞丐,前面有条小溪,你去洗个澡吧,脏兮兮臭臭的,是不会讨人喜欢的。”少年指着前面的小溪,丢了一个包裹给他,他死死地抓住包裹一角,心中的嫉恨吞噬着他的良知,要不是自幼被父母抛弃,他怎么会是小乞丐,他去偷听的私塾的先生都夸他聪明,他不需要任何人喜欢! 好冷!! 冰凉的溪水让他恢复了几分理智,身子浸泡在水里的他就想,总有一天他要有一个大大的每天都有热水的池子,想什么时候泡就什么时候泡。 “小乞丐,这是九阴果,你尝尝很好吃的。”看着少年递过来的暗红色果子,他咽了咽口水,一把抢过来啃了一大口,那种苦涩的味道让他差一点吐出来,看着少年期待的样子,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虽然少年离开之后,他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前面就是九幽台了,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总不能一直叫你小乞丐吧,我给你想个名字吧。”少年挠了挠头,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突然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一脸兴奋的看着他“我想到了!你就叫花槐,这个时节的槐花饼最好吃了。” 他知道少年想说的是他那个小乞丐朋友葬在树下成了游魂野鬼,可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死去的小乞丐叫什么名字,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抱着他会被人可怜,也许就会有好心人赏他点银钱或吃食,当然这个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有名无字也是不行的,他挖空脑袋终于想起了少年给他吃过的九阴果,九阴比他听过的许多名字都好听,当他兴高采烈的找到少年想让他提字的时候,二哥已经找上了他…… 虽然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少年没有让二哥直接带走他,却也忘了给他提字的事情,直到后来少年成为人人喊杀的邪魔,他在二哥的威逼利诱下透露出九幽阁的入口,还在少年喜欢的古琴琴弦上涂抹了剧毒…… 薛槐睁开眼,伸出手看着阳光透过指缝照射下来,握了握,什么都没有抓到…… 花葬骨从梦中醒来,躺在秋千床上晃来晃去,他梦到九幽台,在他还是花知君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还没有给薛槐提字。 “九卿”藤蔓组出了这个用不上的名字,这是当年的花葬骨早就想好了给薛槐的字,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后来那孩子选了九阴做字,成为邪魔的他更是没有资格为那孩子提字的。 他也想过,如果那时的他们可以放下仇恨,或许这个未来真的就只是黄粱一梦了…… 第八十一阙 清平乐·倦倚玉阑 看了一场好戏的沈君白心满意足的从梦里醒来,撞进那双幽射眸子的时候,沈君白眨了眨眼,无需掐算,遗漏的天机已经入了他的眼,还真是有够荒唐的。 “夙兰宸,你别这么看我,一梦黄粱是墨帝留下给葬骨的,如果不是你多喝了一些,或许就可以看到结局了。” 沈君白颇为遗憾的摇头,虽然梦中世界与现实交叉,可也免不得是一世的爱恨纠葛,不知道中途乱入的大神看到了多少,如此想着,沈君白推开挡在床前的人,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杯水,没有浓厚口感,只是清凉的泉水,撇撇嘴,偷偷留下的酒水都没了,沈君白磨了磨牙准备秋后算账。 “他在哪?” 夙兰宸的语气配上薛槐的脸,沈君白默默移开视线,还真的有些惨不忍睹,算了算了,还是薛槐更对他胃口一些,暗中偷窥的某神眼角余光看到头顶的一些绿色,不淡定了,风和日丽的山海界转眼间飞沙走石,一众生灵蹲在洞穴里,暗暗猜测界主又被绿了。 达成成就,山海界奇遇,日常被绿的界主! “问我还不如问你自己,他沾染了你的气息,你要找他轻而易举,何必浪费时间。” 这算是逐客令了,见到花十七的第一眼,沈君白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本来算不得什么大事,水到渠成而已,却不知夙兰宸抽的什么风,硬是把一切都搞砸,现在还学会霸王硬上弓了,他到底是不懂的…… “拂昭和你说了什么?” 薛槐坐到沈君白对面,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的确,那夜之后,花十七无论逃到哪里他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他,只是有些事情他想问个明白,比如,拂昭和帝祸拼死都要守住的那个秘密。 “想知道自己去问,不送!” 薛槐的话似乎是触犯了禁忌,沈君白眸子一沉,抬手指了门口,示意薛槐可以滚了,后者欲言又止,还是老实的滚了,毕竟在别人的地盘,还是不能逼的太过分。 拂昭,这个名字沈君白不陌生,却觉得很遥远,十万年前的一幕幕清晰如昨,如今物是人非,只有他还守在这里,那个人守在他的身边,仔细想想,他比葬骨幸运,至少他们还没有走到那样惨烈的结局。 云山雾海,一片死寂,不复当年的琴音绝唱,万鸟朝凤,花葬影从没想过再次回来,看到的竟会是这番光景,寒冰岩的地面冒着寒气,清透的可以看见下面被无尽黑暗吞噬的深渊,隐有劫云涌动,看的花葬影心悸不已,云山雾海的另一个名字叫做万劫毒窟,据说至今为止,也只有一个墨帝从里面活着出来。 “二哥,我想看看这里,你帮我好不好?” 花十七说着摊开手掌,两颗湖兰色的石头被打磨得光滑圆润,躺在他的掌心,压在命运线上,花葬影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手掌拂过两颗石头,在花十七的双眼上一抹,深陷的眼窝被填满,花十七缓缓的睁开眼,没有丝毫的不适应,抬手摸了摸,这不是沈君白的力量,当年的琥珀琉璃是墨帝替他寻来换上的,所以唯一不会排斥的就是墨帝的力量,那人究竟为他做了多少? “你,可还恨我?” 一夜白发本不该出现在花十七身上,是他没有保护好十七,让那么多的本不该发生,这一身修为纵然强大又有何用! “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孽,恨你做何?再者,是我累你们至此,这句恨该我来问的。” 重见天日的感觉并没有带给花十七多少喜悦,卷起袖子还可以看到那晚薛槐留下的痕迹,说是夙兰宸给他的枷锁或许更接贴切,逃不掉的,明明早就有了觉悟,却还是会疼的啊。 “你可觉得有哪里不妥?” 花葬影深知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当年的事太过惨烈,纵然是他每一次的回想也是疼痛非常。现在让他担忧的是另一件事,葬骨的体质与九泽的神尊是不同的,据说是因为九州大陆强者为尊,在伴侣的选择上不论男女都更趋向强者,久而久之也就多了一种男子受孕的体质,而令人担忧的是葬骨的体质和身世至今没能调查出来。 “应该,还好吧!” 花十七默了一瞬,不得不面对自己回避了很久的问题,逐渐恢复的记忆力出现了一些糟糕的东西,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九州的神子不在少数,可他和夙兰宸已经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没有退路,也不能后退,因为了解所以要不惜一切的去阻止。 “既来之则安之,墨帝一定留了东西给你,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你,就不进去了。” 花葬影说着推了花十七一下,眸光深深,他终于可以摆脱束缚,重新站回这孩子的身边,以这身躯,这残魂护他一程,这一世便不算白活。 “我不会输的,等我!” 整个山海界因为花十七的一句话震动了,对天宣战,已经失去了太多,那份天真早就不复存在了,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花十七抓住了花葬影的手,熟悉的温暖让他眷恋,为了这份温暖存留于世,哪怕前路坎坷他也无所畏惧。 突如其来的雪花飘落下来,云山雾海的雪不是纯净的雪白色,而是淡淡的蓝色,那是墨帝最喜欢的颜色,走进云山雾海,薛槐只看到花葬影身后逐渐消失的背影,一如十万年前,目送花十七离开九州,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 “拂昭,我以为你死了,就能消除心头之恨,再见到你,我才发现,无论你死多少回,这份恨意都不会被平息!” “真是对不住,我答应了要陪他,你所想怕是无法成全了。” 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生与死也只是隔了一扇门而已,大殿正中负手而立的男人转身微笑,雾空花围绕在他身边,绽放不息,声如玉碎,砸落在花十七的眼底,雾气氤氲,模糊了那张笑脸。 “葬骨,好久不见!” 第八十二阙 清平乐·隔天涯 大道三千,缘起缘灭。 这是墨帝初见他时说的第一句话,琥珀琉璃的眼睛还不是很适应,只看到逆光中,一双幽深的眸子正望着他,倒影出紫眸少年的一脸懵懂。 “千山暮雪万古空,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吗?” 花十七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喉咙里堵得厉害,骤来的风扬起雾空花,如雪花飘落在他身边,空荡的宫殿里安静的可以听到雾空花破碎的声音的声音,雾空花晶莹剔透,却是无比脆弱,落地的刹那支离破碎,脚下似有千斤重量,花十七每走一步都格外的艰难,可他固执的不愿停下,伸出手抓住的雾空花什么都没留下,咫尺天涯,不过一个十万年,已经成为不可跨越的沟壑吗? “葬骨,因果难说,你不必如此,云山雾海本就是我为自己选的埋骨之地,如今这番光景也是意料之中。本不想让你看见的,可有些事总是要让你知晓的。” 半阖的眸子里满是雾空花的影子,花十七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只看见长长的眼睫投下剪影,连雾空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犹如一尊冰雕站在那里,花十七想去抓住他的胳膊,入手却是极寒的,寒意渗透进骨髓,宛如千万根针在扎,疼得厉害,花十七抱住墨帝的腰,很用力的抱着,头贴墨帝的心口,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所以,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记忆中一闪而过的画面,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所有的悲喜都沉寂下去,垂下的眸子,倒影出白发和黑发纠缠在一起,湖蓝色的眼睛清冽如冰,花十七只是觉得很冷,血液都快被冻结了,仿佛一只大手掐着他的咽喉,窒息让他的眼前不住发黑,直到一只手贴在他的额头,白发无风自舞,恋恋不舍地与黑发分开,夕颜花纷纷绽放,与雾空花一同飘落。 “他是最心疼你的,怎么会不要你,只是不忍罢了!” “不忍什么?挖眼剜心龙血之辱我都受了,还有什么不忍的,他连最后一眼都不给我,他凭什么!” 听着那宛如叹息的低语,花十七只觉得好笑,宽大的外袍滑落在地,近乎赤裸的站在墨帝面前,前心后背的痕迹清晰可见,没有委屈没有质问,他只是很平静的说话,可这一句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十万年前,他蒙蔽天道将你送去山海界,夙兰宸寻你不着,惊怒之下碎了他的骨,将他丢进这万劫毒窟,我以这云山雾海为他聚敛魂魄,一千二百年前,我舍了半魂陪他入轮回,剩这残魂日夜筹谋费尽心力拖了十万年,可到底还是没能顾你周全,花敛魂一世后,我替你重聚魂魄,被趁虚而入,魂魄险些溃散,被沈君白救回来,便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了。” “你怎知趁虚而入那人不是夙兰宸?” 花十七皱眉,看来有些事情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简单,墨帝从不妄言,因为这天地间没有他辨不出的气息,他没有指认夙兰宸,说明幕后还有黑手没有现身。 “我隐隐猜到那人是谁,苦无证实之法,直到沈君白带来拂昭帝祸陨落的消息,我便确定是那人回来了,我将墨帝令托付给沈君白,却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能见你一面我也无憾了,墨帝令出,即使是神尊也要顾虑几分,你要护好自己,莫再浑噩度日。” “小心楚……” 余音未落,一抹月白光泽掠过眼底,花十七眨眼,眨落了睫毛上的冰渣,没有说话,看着墨帝的残魂被冰封,冰雕栩栩如生,他抬头,张嘴,唇语无声,只这一个动作,冰雕开始消散,这最后一眼他已没了遗憾,只愿那人回来莫要怪他失约…… 墨帝的温柔从来都是残忍的,锈钝的刀子留下伤口,先是麻木再是疼痛,最后成为无法愈合的疤痕。 花葬影听到骨头被捏碎的声音,他被迫跪在地上,薛槐只是动动手指,他的左臂就软绵绵的垂落下去,惊愕之下他连碎骨之痛都顾不上,薛槐走到花葬影面前,俯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花葬影只觉得全身的鲜血都冲到了头顶,他的儒雅被恨怒吞噬,牙关紧咬,眼睛里满是血丝的瞪着薛槐,说是牙呲欲裂也不为过。 “嘘,你听,万骨枯,万鬼哭,去万劫毒窟与你的故人叙旧可好?” 薛槐抬手轻抚,指尖所过之处,花葬影体内的骨头尽数粉碎,偏偏薛槐怕吓到宫殿里的花十七,动了些手脚,花葬影整张脸都扭曲了,不能言不可说,即使不死他也是个废人了,被薛槐一脚踢下万劫毒窟的时候,有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的身体,似是要将他撕碎,黑暗将他吞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薛槐盯着花葬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的双手十分干净,掌心的命运线断了又续,他抬头,眸子里倒映出漫天飞雪,飞雪尽头,云山雾海顷刻间湮灭成尘。 “师尊,救我!” 惊雷落下,瑶华映阙猛地坐起来,长发凌乱的铺满床榻,他的手还停在半空,危城被他惊醒,那夜缠绵过后,两人同榻而眠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喝些水,没事的,吾在呢。” 危城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瑶华映阙,杯水入腹,瑶华映阙似是醒了,看着危城替他披上外衣,他想起了三百年前的花敛魂,那时的他初为人师,什么都不懂,在人界过的磕磕绊绊,从日常起居到广纳门徒几乎都是花敛魂一手操办的,有时梦魇花敛魂听到声响就抱着被子过来和他一起睡,被他吵醒就替他披好外衣,备了点心茶水,等忙完这些天已大亮,他倒头就睡,花敛魂则开始忙忙碌碌,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后来还是孤帆和阿珏看不下去了,与其他人商量着轮替着陪他睡觉,仔细想来,他这个师尊真的很不合格啊! 看着走神的瑶华映阙,危城看眼窗外,云卷云舒却又暗藏波涛,方才一瞬的气息,异常熟悉,他是不会认错,难道,真的是他回来了吗? 第八十三阙 清平乐·泛初弦 七月初七双鹊桥,大红喜袍嫁娇娘。 谦谦君子如玉郎,姻缘终成满天红。 夜深烛未息,纳兰珏坐在桌前借着烛光穿针引线,膝上的嫁衣绣了一半,是凤朝九天的花样,用了上好的珍珠宝石做配饰,做起来繁琐,可这样子已经是最简单的了,也还好她只负责嫁衣,其它的初弦都帮她备好了。 “小姑姑,都说了嫁衣什么时候秀好什么时候嫁,你这般点灯熬油,当心熬坏了眼睛。” 玉初弦推门进来,端着一盅汤,眉眼都是欢喜,顾宵从山海界带回了灵药,治好了小姑姑不说,求了北阳薛氏的二公子出面,亲上茂林提亲,重振淅河顾氏,当着天下人立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玉初弦舍不得时而复得的小姑姑,却又不忍心坏了她的终身大事,故而三家找了个折中的办法,纳兰珏自己绣嫁衣,什么时候绣好什么时候嫁,于是顾玉两家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嫁妆和聘礼。 “睡不着,起来绣两针。” 纳兰珏把嫁衣放到一旁,揉了揉眉心,到底不比从前了,鬼门关走一场,如今这种平静她已经很知足了。 “好好,你是新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夜里寒气大,趁热把汤喝先。” “你这丫头!” 看着玉初弦推过来的汤盅,纳兰珏笑骂一声,低头喝汤,是她喜欢的甜汤,这个味道可不像初弦的手艺。 “他走了吗?” 明知故问的纳兰珏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小师弟了,一个月之前,北阳薛氏赴宴的修士们一同前往山海界探险,回来的寥寥无几,顾宵和权氏兄弟是在昆仑山下被人发现的,当时三人伤的不轻,薛槐和花葬影下落不明,北阳山和九幽阁同时派人四处查找,至今了无音讯,花十七回来是回来了,始终没有在她面前露面,像是在避着她。 “小姑姑你放心,他很好,只是你现在还很虚弱,情绪起伏不能太大,等你好些了他一定会出来见你的。” 玉初弦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一双明眸弯成了月牙,姑侄两个又聊了会,玉初弦陪着纳兰珏睡下,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院子里已经有人在等她了,玉初弦走过去,一把抓住那人手腕,朝院外走去,丝毫不管那人不舍的看向房门的眼神。 “她恢复的很好,你不用担心,只是她总问起你,你真的不去见她吗?” 作为医者玉初弦自然清楚纳兰珏的情况,药效也只是让她在这世上多停留几年,个中变数如何便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了。 “总会见到的,何必急于一时,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她。” 那人声音低哑,深红的斗篷里遗落几缕白发露在外面,他轻轻挣脱玉初弦的手,宽大袖子里的一双手惨白异常,几乎看不到半分血色,他走到玉初弦前面,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不远处可以看到琼山一角,玉初弦停下步子,那人似是没有察觉,继续往前走着。 “花十七,究竟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玉初弦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这个疑问在她心底憋了好久,先前是忙着给纳兰珏配药调理,没有时间理会这些,现在想想,那日她从琼山之底捡到花十七的时候,他几乎已经不成人形,大面积的烧伤让他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凌乱的白发铺在身下,没有被烧过的痕迹,那双眼也失而复得,湖兰色的眼眸里一片死寂,和他对视,感觉就像沉进了死海里,多看一秒都觉得窒息。 “我去一趟九幽阁,师姐就拜托你照顾了。” 花葬骨没有回答玉初弦,只是叮嘱了一句,一只雪白的狐狸从斗篷里里钻出来,亲昵的舔着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花葬骨笑笑,抬手摸了摸白狐狸的小脑袋。 “小白,我没事,已经没关系了,其实我也很想见师姐,可身为花葬骨的我早已经不是师姐熟悉的小师弟了。” 看见溪流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花葬骨脱了斗篷,斗篷里面就是赤裸的身体,光脚走进溪水里,看着水面倒映的少年眉眼,花葬骨默然半晌,扯出一抹笑,笑容僵硬扭曲,五官仿佛都聚到一起,丑陋无比。 这一幕刚好落在瑶华映阙眼里,那一头白发刺痛了他的眼,他落到岸边,撞进那双湖兰色的眼眸里,嘴唇轻颤,却发不出声音,花葬骨见是他也不扭捏,走到岸边重新用斗篷罩住自己。 “好久不见。” 熟悉口吻,低哑嗓音,瑶华映阙不知是喜是悲,深呼吸平复心情,危城在一旁看着,不知在想什么,花葬骨也注意到了他,朝他点了点头。 “嗯,好久不见。” 危城认出了花葬骨,却也只是回了一句好久不见,仿佛当初痛下杀手的人不是他,花葬骨想起了明臣,他为数不多的挚友,似乎也被他牵累的很惨。 “走,我们回家!” 瑶华映阙强忍着怒气,走上前把花葬骨抱进怀里,踏空而去,危城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北阳,七重楼,无奈笑笑,这种吾家有徒初长成的滋味倒挺新鲜的。 九幽台,云阶之上,花葬影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花知君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看到此景,连忙通知了花问海和花非卿,等一切安排妥当,花葬影醒过来已经是三日后。 “二哥,你不用担心,十七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花知君捧着药碗进来就看到花葬影又在走神,把药碗递过去,看着花葬影喝药,花知君坐到花葬影对面,虽然是很微弱的联系,但是可以感觉到花十七没有生命危险。 他被人从乞丐堆里捡回来,花挽歌那个女人就迫不及待的把他的名字写上族谱,排在第十七位,成为了九幽阁名正言顺的十七少爷,真是讽刺啊! “我知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花葬影依然儒雅,就连逐客令也说得格外婉转,他现在形如废人,可是他不敢变,如果他变了,他的十七回来认不出他该怎么办…… 曾经的天阙阁,如今的七重楼,旧地重游却心绪难平,花葬骨往瑶华映阙的怀里缩了缩,紧了紧斗篷,敛魂时他风华尽敛,如今葬骨洗尽铅华,说到底还是近乡情怯了。 “此次归来,我知你早有打算,七重楼内隐患重重,那时我不曾与你同行去山海界,如今,你且看着,我定将这天翻过来,血洗修真界,替你报仇。” 花葬骨看着瑶华映阙眉心隐隐血色,竟是无言,说不恨是骗人的,当年至死无援,何尝不是因为这些隐患,可笑他当初舍身成魔,却落了一个众叛亲离,这恨本就该用鲜血来洗刷的! “是啊,这么久了,他们也该付出代价了!” 斗篷下的湖兰眼眸没有悲喜,仿佛时间停滞在眼眸里,一片死寂,瑶华映阙看得心惊更是心疼,荼蘼花的香气随风飘过来,已经可以看到七重楼的轮廓,层层帷幔,若隐若现,声声喧嚣,道尽繁华。 “弟子恭迎师尊归来,没能看护好小师弟,还请师尊责罚!” 一叶孤帆满身风尘,嘴唇干裂,跪在长街尽头,虽是请罪,一双眼却是盯在花葬骨身上,自瑶华映阙离开,花十七下落不明,他便跪在这里,风吹雨打,巫徒劝了几次,也就随他去了,跪一个一叶孤帆修真界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若是瑶华映阙膝下几大弟子都跪在这里,他敢保证,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定然会传遍修真界。 “大师兄,你这也太可怜了!” 花葬骨从瑶华映阙的怀里出来,宽大的斗篷被风吹落,白发如瀑的流淌下来,流进了一叶孤帆的眼眸,溅起涟漪,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小师弟啊,你总是有办法让人眼前一亮。” “那是我藏的好,每一次都让你们意想不到!” “是啊,这个惊喜太突然了!” 泪眼凝噎,旧事重提,一切仿佛就在昨日,花葬骨的半张脸被花纹覆盖,脸上的肌肉僵硬,面无表情,一双湖兰的眼眸却有笑意,一叶孤帆看着递过来的手,惨白的不见血色,抓住的一瞬,冰冷不似活人的温度,膝下黄金都被男儿泪打湿。 “大师兄,七师兄看着你呢,别哭了,都过去了,我回来了!” 巫徒站在一叶孤帆身后笑得眉眼弯弯,眼眸深处划过一抹失落,回来就好,只是有些遗憾,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了。 一行人回到七重楼,花葬骨接了巫徒递过来的月白绣荼蘼的衣服,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长得过分的头发再次被他藏了起来,只留下到膝盖的长度,脱下了斗篷,换好衣服,推开门的瞬间,阳光照射下来,这一刻的温暖恍如隔世。 “我会替你报仇的,奈何桥头,你且好好看着!” 花葬骨摸着心口,语声轻轻,被风吹散,前尘往事既不堪回首,那就用杀戮和鲜血将一切掩埋,也许这样,他才能做回花十七吧! 简直痴人说梦! 花葬骨来到大厅的时候,所有人都齐了,一如既往的除去那几个闭关修炼不问世事的师兄们,瑶华映阙膝下七个大徒弟,大师兄一叶孤帆,二师姐纳兰珏,七师兄巫徒,花葬骨入门最早,却排在最末,其他几人在三百年前各负天命,避世不出了,这家早就不完整了。 “一别三百年,孽徒花葬骨幸不辱命,重回师门!” 少年傲骨,几经磨难,终是不平,撩起的衣袍,双膝跪地的一刻,尘封心底的汹涌的感情险些淹没理智,瑶华映阙高坐上位,静静看着,看着巫徒和一叶孤帆一人端着一个盘子走到花葬骨身前,巫徒端来一盏清茶,花葬骨接过,膝行到瑶华映阙面前,高高举起。 “起来吧!” 瑶华映阙接过杯盏的手有一瞬间的不稳,垂下眸子,将茶水一口饮尽,满是苦涩,堪比黄连,眼角余光瞥见巫徒忍笑忍得辛苦,不动声色的在心中记上一笔。 “请师尊为小师弟束发。” 一叶孤帆递上来的是一根发带,泛着淡淡荧光,花敛魂的一生太短,这根发带由星辰汇聚凝形,本是生辰礼物,却晚了三百年。 师徒几人又是一番叙旧畅谈,陈年旧事暂且不提,无论瑶华映阙如何询问,花葬骨对山海界一事只字不提,大厅里一阵沉默,花葬骨拿了一块莲花酥小口的吃着,丝毫不介意被围观,莲花酥口味香甜,进了嘴里却是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不过比嚼蜡还是要好一些的。 “九泽分于九州,凡人修仙问道,死后转世轮回,人鬼神三分,界限分明,上有三十三天,下有十八层炼狱,倘若你们愿与我同行,便是与这三界为敌,天地不容。” 花葬骨说完抿了口茶,指尖擦去唇边的糕点碎渣,瑶华映阙自顾的饮茶,巫徒和一叶孤帆对看一眼,默契的转头看向花葬骨。 花葬骨拿起第二块莲花酥细嚼慢咽,看的巫徒和一叶孤帆哭笑不得,小师弟这是在吊他们的胃口呢。 “师尊,你可与天斗过?” 瑶华映阙抬头看花葬骨,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看的巫徒和一叶孤帆一头雾水,花葬影却不以为然,竖起食指抵在双唇,轻轻地嘘了一声。 “嘘,你们听,起风了。” 话音落,刚才还晴朗的天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花葬骨侧耳去听,唇边上扬的弧度似是在笑。 “大风过后必有暴雨,雨过天晴又是晴天,天命无常,我总是要与这天斗上一斗,不将它踩于脚下,如何慰藉我心中所恨!” 琴弦断裂,花葬影低头看渗血的指尖,再看眼窗外阴沉的快掉下来的天,用指尖血涂抹在唇上,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起身走到窗前,轻轻一推,狂风扑面而来,十七阁的气候最是无常,时而狂风暴雨时而寒风骤雪,花葬影自请在这里养伤,花问海也劝他不得,花非卿推门进来,花葬影回头看他,双唇染血笑容古怪,他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一夜风雨未歇,小院内叶落满地,深深浅浅的水洼飘着几朵残花,纳兰珏站在窗前,明显的心不在焉,手里的帕子都被蹂躏得发皱,顾宵站在小院外看了一会,转身去了玉初弦的院子,还没进院子就闻到药香,顾宵皱眉,衣袖掩鼻的走进去,玉初弦把研磨好的粉末装进香囊系好,大红香囊之上绣着金线的凤凰,虽然小巧却栩栩如生。 “这是给阿珏准备的?” 顾宵凑到近前看了看,托盘之上至少放了六七个香囊,空气中的药香各有不同,却没有混合在一起,玉初弦点头,忙中抬头看他一眼,手中动作不停。 “嗯,我特意研制的,配合小姑姑的汤药,会有更好的效果。” 纳兰珏的嫁妆都被玉初弦熏了药香,也不能怪她小心过头,前几日纳兰珏有些头疼,她去看了,只是风寒引起的头疼,迟迟不好,她总是觉得不安心,这几日几乎要将药阁的药材取光了,小姑姑嫁去淅河,她总是不能时刻看护陪伴的,只能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还缺什么药材,我去取来。” 淅河顾氏的重建已经差不多了,顾宵作为家主忙中偷闲出来这一趟,看他的未婚妻已经不容易,纳兰珏的身体他总放心不下,爱已经成了习惯,渗透进骨髓,如毒蚀骨,戒不掉,顾宵也从没想过戒掉,从三百年前,他就发誓,今生今世只此一人! “小姑姑是伤了根基,我翻遍古籍,虽然没找到重塑根基之法,但是有一张古方,可以修复她受损的经脉,只是其中有两味药,还没寻到。” 玉初弦听着顾宵的话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一堆古籍里翻出一张年深月久,残破不堪的一页纸,丢给顾宵,纸上记载的药方她已经记在脑子里,缺少的两味药刚好让顾宵跑一趟,她实在是脱不开身。 “七绝子,玉琼?这要去哪里找?” 也不怪顾宵见识短浅,而是这两味药绝迹多年,知道的人更是不多,玉初弦终于停了动作,转身看顾宵,是她心急了,如今的九泽大陆上是否还有七绝子和玉琼,玉初弦不知道,但是哪怕有一丝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极天关,幽昙湖,那里或可一寻。” 花葬骨站在院子里,他仍是给自己披了斗篷,从头罩到脚,顾宵看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按理来说,花葬骨抢了他的心上人,他是该厌恶甚至去恨的,可实际上呢,恨不起来,心疼倒是有很多。 “那日……你没事吧?” 知道顾宵问的是山海界的那一晚,花葬骨摇头,不想多提那晚的事,当务之急,是找药给师姐调理身体。 “刚巧,我奉师命去拜访故人,若不介意,同行吧。” 花葬骨说的轻描淡写,玉初弦松了口气,顾宵显然是不知道这两个地方的,要是真的一去不回,他去哪里找一个顾宵赔给小姑姑。 顾宵眼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深入探究,他与花葬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知道的太多有害无益,他可不想再搭上一个淅河顾氏。 “接天险地,与天争高,前面就是极天关了。” 花葬骨说着眯起眼,花敛魂初世,尚在襁褓就被遗弃,据说是为了不给九幽阁惹麻烦,才选了这么偏远的地方,真真残忍,一线生机都不留啊。 “石壁光滑无处借力,更有不少蛇虫鼠蚁在上面蛰伏,想来应是毒物,我们该如何过去?” 顾宵试了几次,险些被毒物伤到,不得已退了回来,皱眉看着深入云层的天堑,看上去,简直像是把天撑起来一样啊! “九泽还真就靠它撑着了,要是你哪天觉得活着没意思,一头把这里撞断,整个九泽都给你陪葬,别看它这么高,蛮好撞的。” 顾宵抽了抽嘴角,他是有多厌世才会蠢到那种程度,翻个白眼,继续研究怎么过去,完全不想搭理这个花葬骨,还不如花十七可爱! “你会游泳吧?” “啊,会啊,怎……” 花葬骨问的突然,顾宵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就看见花葬骨头朝下跳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顾宵的反应快过一切,惊骇过后一个纵身也跳了下去。 快速下坠的身体在紫色的不知名雾气中横冲直撞,顾宵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下坠也可以这么漫长,看一旁悠闲躺着的花葬骨,斗篷被灌满,呼呼作响,顾宵很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看眼上面全是紫色雾海,也不知道掉了多深。 ”记得闭气。” 花葬骨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顾宵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浸在了水里,而且还在下沉,这半口气憋得他脸红脖子粗,青筋都爆出来,手蹬脚刨的往上游,出水面的第一反应,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急促的喘息着,一边喘一遍四处寻找花葬骨,结果呢,他差点被淹死水下,花葬骨已经坐在案边烤火取暖了。 真是人比人要不得! “别瞪了,不是没淹死吗,再说我提醒过你了,你自己反应慢怪我咯?” 花葬骨说的委屈,顾宵差点被气炸了,就要跳脚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连忙闭目内视,身体里原本被堵塞的经脉此时正被不知名的紫雾缠绕,暖暖的灵力温柔的冲击着堵塞,顾宵猛地睁眼,看着花葬骨靠着石壁烤火,欲言又止,湿淋淋地上了岸。 “吃点东西,休息一晚,我们要去的地方还远着呢。” 花葬骨把穿着烤鱼的树枝塞到顾宵手里,靠着石壁重新坐回去,他的动作比白日里僵硬许多,顾宵皱眉看名为烤鱼实则想团焦炭的东西,心也是软了,一个人再如何的性情大变,不会的还是不会。 第八十四阙 清平乐·泠泠彻夜 花葬骨睡得迷糊,闻到烤鱼的香味,嘴唇被触碰,下意识的张嘴,一块鱼肉被送进嘴里,就这样半睡半醒的吃了一条鱼,顾宵满头黑线看着手里干净的鱼刺,无奈笑笑,准备走开,就见花葬骨在石壁上蹭了蹭,斗篷都蹭掉了,火光下那张脸,震撼的顾宵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晚你没有走,应该都看见了吧。” 花葬骨睁开眼,哪里还有半点迷糊的样子,取药的事他一个人就可以,却偏偏要拉着顾宵,至于为什么他也不清楚,也许是要杀人灭口,在跳下来之前,花葬骨是有这个打算的,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顾宵俊脸通红的转过身,那件事完全是个意外啊,谁知道他运气那么好,那山洞里面有一个暗格,却是个死洞,他想不听见都难啊! “如果见到薛槐,你可不可以替我杀了他!” “爹亲!” 花葬骨是被吓醒的,他梦到一个白嫩嫩的娃娃躺在他的怀里,脆生生的唤他爹亲,心有余悸的抚上自己的小腹,一道惊雷准确无误的劈在花葬骨身上,真是外焦里嫩,顾宵抬头看眼上面,这晴天霹雳来的莫名奇妙,再看眼手抚小腹,僵坐不动的花葬骨,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刚才在想什么? “走吧。” 重新拼凑好三观的花葬骨率先跳进水里,奇怪的是昨日不觉寒冷的湖水,今日竟冻得他打了个哆嗦,湖兰色眼眸看眼水里,不知是不是错觉,小腹似乎比昨天突出一些? 几次欲言又止的顾宵成了无嘴葫芦,闷头跟在花葬骨身后,游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在顾宵准备上岸暖和一下的时候,前面的花葬骨突然就不见了,顾宵连忙沉进水里,一把抓住往下沉的花葬骨游回岸上,斗篷下本就惨白的脸色如今更是难看得紧。 顾宵看到岸边半泡在水里昏迷不醒的薛槐,终于痛悟了祸不单行这句话,然后痛定思痛的拖着两具尸体,在前面找了个半人高的山洞,进洞之前顾宵犹豫了下,他觉得一个花葬骨,一个薛槐,再加上个他,挤在一个山洞里,感觉心好慌啊! ”还真是冤家路窄。” 顾宵很不厚道的把薛槐丢到山洞的最里面,这样如果花葬骨醒过来无论是想杀还是想逃,都是有反应时间,给花葬骨烘干衣服,点了一个小火堆之后,顾宵转身出了山洞,才发现外面竟然下雪了,这地方还真是奇特,上不见天,下不见底,从他们落下的方向看,应该是朝着极天关的地方顺水而游,莫不成这个极天关是个表面萝卜,坑里另有乾坤? “爹亲,爹亲!” 脆生生的呼唤让花葬骨清醒过来,也许是他的错觉,小腹似乎又鼓了些?即将喜当爹的花葬骨望着黑漆漆的洞顶觉得好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 “莫怕,莫怕,爹亲拼尽全力也会护你周全的。” 薛槐刚醒过来就被这一声雷到了,可能是花葬骨的声音太过低沉,他竟没听出来,斟酌良久,才缓缓说道。 “女子十月怀胎已是百般不适,这位公子以男儿之身受孕,更是要加倍小心,头三个月最为要紧,最好是卧床静养……” 好了,薛槐看眼黑漆漆的山洞,也说不下去了,花葬骨笑得僵硬,躲在斗篷里扶着石壁走出洞穴,他预料的没错,薛槐果然在极天关,说让顾宵替他杀了薛槐,也只是一时兴起,花葬骨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会允许薛槐死在自己面前,他们之间的爱恨因果早就说不清了,凡间话本子里写的生死一场,恩仇皆消,轮回一世,再续前缘,到了他这里便只有至死方休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宵拎着两条大鱼回来就看到花葬骨坐在山洞外的洞口,似乎是在等他,连忙上前扶他站起来,那样难看的脸色,花葬骨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帮我!” 只一句,花葬骨抓着顾宵的手腕,很是用力,一双湖兰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顾宵,像是被蛊惑了,顾宵咬破舌尖,满嘴的血腥味让他重新回神,花葬骨已经笑趴在他的怀里,顾宵无奈,看到薛槐从洞里走出来,才明白花葬骨的意思。 “再抱一会,鱼死了可就不新鲜了。” 顾宵无奈,说完手里拎着的两条大鱼还配合的甩了甩尾巴,薛槐看得一愣,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在久远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如今他竟然会因为那斗篷少年的一个背影,有所触动。 “那你快去,我都饿了。” 顾宵一直都把花十七当作弟弟疼爱,故而花十七变成花葬骨,这样撒娇的语气他还是可以接受的,钻进山洞里把鱼插好,架在火上烤,见花葬骨和薛槐都没进来,顾宵任命的探出身子,把两人招呼进来,只这一会的功夫,外面的雪落满了两人的肩头,薛槐头顶一层雪的样子,让顾宵不由得多看了花葬骨一眼,这两人算不算是共白首了呢? “我想留下这个孩子,你会喜欢他的,是吧?” 花葬骨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以他的修为孕育子嗣,根本就不需要多久的时间,只怕离开极天关之前,他便会在薛槐面前生产,那才是他最怕的。 “嗯,喜欢——什么!” 顾宵一个手抖差点把鱼丢进火里,还好抢救及时,外头冰天雪地的他可不想再去跳湖抓鱼,咽了咽口水,顾宵略艰难的转头看躲在斗篷里的花葬骨,这孩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且不说如果被薛槐识破会如何对付自己,要是被纳兰珏知道这个消息,第一个死的一定会是自己,这死小孩一定是故意的! 顾宵磨牙,笑的略咬牙切齿,薛槐挑眉看这两人的互动,感觉哪里不太对呢,花葬骨见好就收,看到薛槐起疑,心满意足的靠着石壁看顾宵烤鱼,如果说开始的时候复仇,他找不到切入点,那么现在就是送上门的机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应该不算过分吧。 “那里冷,靠过来些。” 吃饱喝足的三个人各自选了地方准备休息,薛槐还是在最里边,顾宵坐在火堆旁添柴,准备守夜,总不能指望这两个病号守夜,会被冻死的。 “你搂着我睡?” 花葬骨选了靠在洞口的位置,有薛槐的地方,他总是不能安心入睡,听到顾宵的话反问了一句,这次的确是他算计了顾宵,顾宵对他已经仁至义尽,无论怎样他都不会介意的。 “这么大了,还要我过来抱你。” 花葬骨的气息不稳,顾宵皱眉,认命的起身走到花葬骨身边抱起他,重新坐回到火堆旁,让花葬骨趴在自己怀里,花葬骨的少年身形本就没张开,又没有好好调养,看上去瘦小得很,和顾宵一起更像是他的弟弟,而并非是道侣。 这个念头在薛槐心底扎根,挥之不去,他总觉那少年的背影眼熟,可那声音明显不是,云山雾海他没有看到花十七出来,被雷劫劈落万劫毒窟,醒来就看到顾宵和斗篷少年,一直没顾上自己,现在才发现他的身上除了狼狈一些,再没有多余的伤痕,是有人救了他吗?薛槐不知道,顾宵告诉他这里是极天关,他们是来寻药救人的,薛槐半信半疑,极天关何其隐秘,顾宵能找到这里一定有人指点,可九泽之中对极天关熟悉的神尊屈指可数,会是谁那么热心肠助仗剑相助呢? 这一场落雪将花葬骨等人困在山洞里,半月有余,花葬骨的小腹已经藏不住了,他的身体越发虚弱,薛槐和顾宵把乾坤借里所有的存粮都拿了出来,变着花样只为了让花葬骨多吃一口,看他吐得昏天黑地什么都吃不下,顾宵可以说是心急如焚,如今的他已经很淡定的接受了花葬骨的肚子,御剑而飞,修道成仙,度劫成神都可以做到,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顾宵只是担心花葬骨会扛不住,本想着等雪停了就与薛槐分开,可风雪留人哪里走得了,再如何的细心照顾,看着越发嗜睡的花葬骨,顾宵也觉得心里没底,薛槐对斗篷下的猜疑越来越大,花葬骨换衣擦身避开他可以理解,可每晚都穿着斗篷睡觉,顾宵将他护得严实,这摆明是不想让他看见,一个念头突地砸在心上,薛槐猛地站起来,在顾宵不解地注视下,钻出洞穴,走进漫天飞雪。 “呵呵……” 花葬骨在薛槐起身的时候就已经醒了,等薛槐出去了,他靠在顾宵怀里低低的笑了起来,他已经感受到身体里那个小小的生命已经成型,很小的一团,轻轻抚摸着,多希望可以让他在身体里多呆一段时间,可是薛槐已经起疑,不能再拖了。 ”趁着薛槐没回来,你再帮我最后一次,七绝子和玉琼就当是给你的酬劳了。” 顾宵终于明白他被利用了,从一开始花葬骨的目标就只有一个薛槐,什么采药,只是诳他来的幌子,偏他还傻傻的担心他,无名火起,顾宵想要推开花十七,转身离开,却是怎么也下不去手,山海界薛槐对花十七的羞辱,又怎是几句三言说得清楚,也是该恨的。 “稚子尚未成型,他的身体撑不到足月生产,你要做好准备。” 薛槐抱着一堆干柴回到洞里,就看见顾宵面色凝重,他的衣袍上满是鲜血,花葬骨侧躺在那里,身体微微蜷缩,双手还护在小腹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顾宵说完,一瞬间的空白让薛槐不知所措,他丢了干柴,走到花葬骨身边,跪坐下去,让花葬骨枕在他的腿上睡得舒服些,他的手覆在花葬骨的手背上,异样的冰凉让他觉得不舒服,不该是这样的啊。 “真的没有办法吗?” 手指抚上花葬骨的脸颊,薛槐这才惊觉,这人瘦了好多,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呢,想着要割舍的抉择,有种私心裂肺的疼,一个是属于他薛槐的,另一个是属于夙兰宸的。 “无能为力,外面风雪小了些,有你照顾他,我也该走了。” 顾宵很有眼色的把空间留给这两个人,薛槐没有看到,自始至终顾宵的双手没有离开过胸前,那里鼓起一个小包,还在微微的动着,风雪之中,顾宵一人独自前行,七绝子和玉琼在他的乾坤借里,怀里的小团子像个小火炉,从胸口暖遍全身,花葬骨告诉他沿着来时路一直走,就能走出去。 花葬影醒的时候,薛槐正笨拙的烤鱼,都烤糊了,花葬骨觉得小腹没那么疼了,翻身坐起,半支着身子,薛槐听到动静,烤糊的鱼都来不及放下,连忙走过来坐好,让花葬骨靠着他,这是独属于薛槐的温柔。 “我想留下这个孩子,守着他,看他长大成人——” “会的,会有那一天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潮涨潮落,花开花败。” 薛槐打断了花葬骨的话,他听的出来花葬骨是真的疼爱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所以他打断了他,初为人父便要经历丧子之痛,他已经承受不了,花葬骨又该如何承受? “二哥说这孩子是孽种,留不得……为什么他不让我走,如果没有去找他就好了,没有喝那杯酒就好了……” 黄葬骨的语无伦次让薛槐觉得不对劲,手贴在花葬骨的额头,那温度差点烫伤他的手,怎么会这样?薛槐一把掀开花葬骨的斗篷,才发现他的身下流了好多血,湖兰色的眼眸失了色泽,薛槐把烤鱼随手一扔,o用披风裹住花葬骨,钻出山洞冲进风雪里,青龙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纳兰珏看着浑身皱巴巴的小娃娃,她担心这孩子这样弱小,真的能活下来吗?不过担心归担心的,该照顾还是要照顾的,顾宵不能久留,已经回去了淅河顾氏,玉初弦抓紧时间配制药方,纳兰珏自从有了这个小娃娃,整日里忙来忙去,精神倒是越发的好了。 “小姑姑,这是最后一副药,喝完了你的病就好了。” 纳兰珏的药都是玉初弦亲力亲为,生怕漏下了什么,出了差错,这日送药,刚好看见纳兰珏坐在床边给小娃娃扇扇子,看着纳兰珏把药喝的干净,玉初弦松了口气,再七日就是大婚之日,终于是赶上了。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纳兰珏替玉初弦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一脸心疼,后者抓住她的手指攥在手心,贴到脸颊上蹭了蹭,才开口道。 “不辛苦,能看到小姑姑出嫁,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这丫头啊!” 所以,小姑姑一定要幸福啊! 玉初弦与纳兰珏聊了几句,转身离开,走在阳光下,她仍是觉得有些凉,茂林玉氏,百年之宗,如今就要因为她而毁于一旦了,但是她不后悔,再来多少次都不会后悔,只要她的小姑姑可以幸福,做什么她都愿意! 九幽阁,第十七阁。 花问海过来的时候花葬影已经睡下了,身为长子有许多事他没有选择,只有必须去做的理由,花非卿跟在他身边,无声叹息,连他们的气息都感觉不到,葬影的修为的确是废了。 “幽州的九幽台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等明日天亮,你送他过去修养,记得把那孩子也带上,有他陪着,葬影总不至于无聊的。” “是,七日后淅河顾氏大喜,我会亲自前往,追查十七下落。” “一切小心,我总觉得这九泽要乱了。” “我会的” 花问海低声吩咐着,想起那个占了他家十七弟名头的花知君,笑意微凉,挽歌,挽歌,他们的母亲可还记得母子之情? 所谓的家族荣耀当真那么重要吗? 小楼之中,花挽歌挽袖揉面,自从丢了家主之位,她便专心厨艺,当初为了家主之位她没能做好一个母亲,现在她空余了许多的时间,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让她挽回一次。 七重楼,一如既往,灯火通明,彻夜燃烛,整条街都挂着灯笼,据说是瑶华映阙爱徒心切,担心小徒弟回来看着漆黑的街道,找不到回家的路,听起来还蛮感人的。 提着灯笼,一身白衣的巫徒,站在长街尽头,时而抚琴至天明,时而布一盘残局,等着他的小师弟回来。 “师尊,已经有人耐不住性子,对我们出手了。” “小宗小派你直接料理了便是,杀鸡儆猴,也要看那猴子是否值得我们出手?” “弟子知道,淅河顾氏的请帖送到了,师尊要亲自前往吗?” “当然,你们好好准备下,过几日我们去接你小师弟回家。” “是,师尊!” 听到接小师弟回家,一叶孤帆眼睛亮了亮,师尊的意思是他们不用再沉默了…… 七月七,盛世婚,晨曦未至,已是一片忙碌,三日前,淅河顾氏就已经开始准备,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红毯,引双凤,扑百蝶,落花成雨,延绵不绝,也有人想要数一下这红毯究竟有多长,千数之上,奢侈无比。 一身红衣喜庆,并蒂双莲绽放于衣袍之上,宗门世家有着宗门世家的规矩和骄傲,只是太长的时间无人去做,已经被淡忘了。 并蒂血莲代表的是淅河顾氏,顾宵穿着他迎娶纳兰珏,也是在公告天下,那女子是被淅河顾氏承认的,而他身为家主,许给那女子最高荣耀,一生一世的共白首的诺言太过儿戏,都不如这一身衣服来的郑重。 修真界,有多少修士身死道消,若他身死,纳兰珏便继承他的家主之位,享受尊荣,若纳兰珏早逝,他便终生不娶,燃一盏长明灯,日夜守候在灵位旁。 这些日子顾宵费尽心力,昭告天下,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如今的淅河顾氏是他一手重建,更是只有他一人的直系血脉,娶娇娘,族人欢喜还来不及,家主爱怎么秀恩爱就怎么秀恩爱,只有这份血脉不断,便是赴汤蹈火他们也心甘情愿。 像是落叶无根,有朝一日重回大树,自然是盼着它欣欣向荣的。 千里之外,茂林玉氏,千娇百媚的女子们纷纷褪去白裳,穿上红裙,胭脂水袖加诸于身,凤朝九天的嫁衣映的纳兰珏肤若凝脂,淡淡胭脂粉霞遮面,羞得花儿都折了腰,珠玉琳琅时有碰撞,发出清脆鸣响,纳兰珏坐在房间里,玉初弦正细心的替她染上丹蔻,十指纤细,指甲圆润如贝壳,美中不足是泛着白,不见血色。 “小姑姑,那孩子我先替你照顾着,等三日后回门你再带他回去。” 孩子说的自然是顾宵抱回来的那个孩子,纳兰珏本想带着那孩子出嫁的,可玉初弦怎么也不同意,人生大事,她不希望任何原因破坏了小姑姑的大婚之喜,再者人言可畏,就算顾宵受的住,纳兰珏受的住,那这孩子长大被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他又何其无辜,玉初弦的一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成功的说服了纳兰珏,门被推开,玉初弦回头,看到来人也不惊讶,收拾了东西,再三叮嘱纳兰珏不许掀起盖头,那是不吉利的。 花葬骨看着玉初弦从身边走过,他今日一身白衣,长发用根红绳系住,素白的衣服上只有朵朵红梅点缀,薛槐站在院子里,看着花葬骨进了屋子,看着那扇门将一切隔绝,玉初弦从他身边走过,仿若未见。 “师姐,你真好看!” 花葬骨坐到方才玉初弦的位置,捧起纳兰珏的双手,轻轻吹气。似是想要吹干那红如鲜血的丹蔻,大喜的日子本就该配这个颜色的,花葬骨垂眸,纳兰珏笑出了声,盖头上系着的菱形水晶随着她的笑,轻轻颤动,碰撞在一起,叮当清脆,很好听。 “你不用哄我,你这张嘴是最说不得谎的,哄人都哄得这么笨。不过,你能来,我很开心!” 第八十五阙 清平乐·愁难写 纳兰珏从来都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纵然上了妆,盖着盖头,也不过是比那些普通女子好些,她这小师弟都没看她的脸,便来哄她,多少有打趣的意味,纳兰珏不知她是误会了,花葬骨是真的觉得师姐好看,在他眼中,师姐是独一无二的,是最美丽的女子,值得他去做任何事让她幸福,都说长姐如母,想起顾宵抱走的那个孩子,花葬骨想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不会如他这般被厌弃。 “师姐,你一定要幸福啊!”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落在纳兰珏的手背,她像是惊觉到了什么,想要抽手掀开盖头,可花葬骨抓得紧,那么用力的抓着她的手,却小心翼翼的没有弄疼她,那一滴泪灼痛她的手背,像是错觉,盖头下的红唇轻抿,纳兰珏眨了眨眼,眨碎了眼角的水光,喉中哽咽亦是无声,重重点头,菱形水晶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琴箫和鸣,凤于九天,迷离变幻,挽剑如龙,筝音笛曲,浓墨重彩,更有书画大家将这一幕幕记录下来,下笔如神,看呆了一众人,没有铜锣炮竹,顾宵说那些俗物会惊扰了新娘,随他迎亲的都是几大世家的嫡系子弟,各有所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说精绝天下都是谦虚了。 “不错,总算没丢人。” 一叶孤帆和巫徒一脸挑剔的看着御马而来的顾宵,视线落到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才稍见缓和,巫徒看着一脸审视的一叶孤帆,想着自己空了一半的乾坤借,只觉得心肝肉都疼。 顾宵亲身前往避世已久的几大世家,以重礼相邀,才有今日这架势,可那些重礼都是从他的乾坤借里出去的,一叶孤帆倚长欺幼,美名曰,替他破财免灾! 娘之!谁要他帮那个忙啊! ”师兄,你看那是不是小师弟?” 按照规矩,新娘子不能自己走出来,需要有兄弟将她背下山,送进花轿,这才算是出了门的。花葬骨背着纳兰珏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多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看着不远处的迎亲仪仗,花葬骨笑自己贪心,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师姐的幸福更重要! “师姐,进了轿子,你就不再是纳兰珏,而我也不再是你的小师弟,修真界的一切都与你再无关系。” “师姐,让那孩子做你的养子,随顾姓,单名一个谦,望他如君子谦谦,傲立于世,不染浊尘……” “师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幸福啊……” 口口声声,都是为她,字字句句,都是不舍,盖头下早已泪花妆容,纳兰珏被送进轿子里的时候,她再也没抓住花藏骨的手,珠帘落下,隔了这余生的牵挂。 这一世繁华也好,落寞也罢,再无人让他牵挂。 天公作美,七月飘雪,纷纷扬扬,融进花葬骨的白发,薛槐站在他身边,头顶一层落雪,迎亲仪仗剑行渐远,千台数的嫁妆,花葬骨把墨帝的收藏几乎全添进了纳兰珏的嫁妆里,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他要这一天铭刻于荒记,万古赞扬! “你说,这算不算是共白首了?” 花葬骨回头看薛槐,笑容僵硬,湖兰色眼眸一片润泽,薛槐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花葬骨朝瑶华映阙走去,如今的他连一声挽留都没资格了吗? 离别前夕,琼山之中,有一竹林小筑,瑶华映阙在此小住几日,期间一叶孤帆和巫徒防火防盗防薛槐,三人斗得如火如荼,花葬骨和瑶华映阙在竹林小筑里,煮茶论道。 “你要和他回北阳?” 瑶华映阙端茶不饮,任由热气氤氲了眉眼,花葬骨坐在对面,手中把玩一个九连环,清脆玉色里渗透进丝丝血色,几日前,这还是某个小宗门的不传秘宝,他一时兴起,想借来玩玩,却被伤了手腕,薛槐一把大火,五百七十一人,连同老幼妇孺全数烧成灰烬,将这九连环送与他做了玩物。 “为何不回?他爱我入骨,癫狂难戒,我要什么他都会寻来送我,这世上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几日前,因这个伤口,一门五百七十一人命丧他手,师尊还担心什么呢?” 花葬骨说着卷起衣袖,手腕上指甲大小的伤已经愈合结疤,瑶华映阙看他良久,只听咔嚓一声,茶杯被他捏碎,茶水溅了一身,花葬骨一愣,把九连环收回乾坤戒,重新斟了一杯茶递过去,眸光悠远,似是在回忆什么。 “混沌初开,天道初成,他是被天道眷顾的人,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我,修习术法,弹琴写字都是他教我的,后来游历九州,看过悲苦残生,我才发现,这世间所有的不幸都与他无缘,天道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而我是个变数,天道本不容我,是因为他宠我护我,将我捧如珍宝,天道才挣只眼闭只眼,却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将那些不幸悉数给了我。” 指尖轻点虚空,一幅幅一幕幕的记忆犹新画卷,快速略过,瑶华映阙看看得入迷,花葬骨继续道。 “我恨天道,但我更恨他,天道那么在意他,那我就让他亲手毁了天道,如我一般,尝尽世间苦难。” “那你也不用……” “嘘,师尊,我爱他入骨,这是锉骨扬灰也无法改变的事情,可天道不容我,余下的时间,我想多看看他。” 瑶华映阙说了一半,花葬骨以食指抵在唇边,低低倾诉,如痴如醉,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相辅相成,爱得入骨,才会恨得刻骨。 “葬骨,该回去了。” 薛槐的背影出现在小路上,他从竹林里走出来,瑶华映阙一惊,他都没有察觉到,这人来了多久。花葬骨看着薛槐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住笑起身跟了上去,瑶华映阙半晌无言,他的小徒弟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 “东风不解愁,不如陪我醉一场。” 危城拎着两坛酒从天而降,像是和薛槐约好,前后脚赶着进来,瑶华映阙白他一眼,手背红肿的一片已经消了,抬头看月朗风清,怕是这安稳也快到头了。 云海重重,花葬骨靠在薛槐的怀里,困眼朦胧,自从极天关回来,他总是犯困,睡的时间也越发的长了。 ”困了就睡吧,等你醒了我们也该到了。” 薛槐一只手覆在花葬骨的眼睛,接连几日的奔波都没有好好休息,想起那个无缘于世的孩子,薛槐更是心疼花葬骨,他与夙兰宸达成协议,暂时共用一个身躯,黑夜白昼交替出现,灭人满门薛槐自认没有泯灭人性,做不出来,却不能否认他确实动了嗜杀的念头。 夜风微凉,红衣鲜艳,娇美容颜勾人魂魄,于黑夜中缓缓走来,路过江南,月光盈盈,江面沉浮,立于江畔,若是艳鬼,不知有多少人为这一眼入黄泉,红唇轻绽,靡靡歌声,婉转曲调,简直毛骨悚然。 淅河顾氏,红烛高堂,宾客喧嚣,佳偶终成,这歌声从江南一直到淅河,未曾间断,却似无人听闻一般,从宁静v走进喧嚣,再入沉寂,九幽阁清冷,勾魂人红衣妖娆,一曲勾魂摄魄转眼勾了数百生魂,等了许久,未见少年身影,循来路归去,歌声渐消,却闻夜莺悲啼,泣这一场无血的杀戮。 “二哥,你睡了吗?” 花知君裹着被子站在花葬影门前,轻轻叩门,幽州气候虽不似九幽阁那样稳定,却也是冷暖合宜,花知君小时候被冻坏了身体,故而一直惧寒,花葬影开门就看见一个大粽子杵在门口,不由失笑。 “进来吧。” “谢谢二哥!” 花知君眼睛一亮,生怕花葬影反悔一样,抬脚就往屋里蹿,结果绊在门槛上,直接滚进了屋,摔得七荤八素,花葬影关门转身,伸手去扶,却被花知君一把抓住了手腕。 “二哥,答应我,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要信他,若不然,便无人可以救他了……” 花知君说着说着手一松,头一歪,花葬影一惊,刚想叫人就听到沉稳的呼吸声,只能无奈摇头,把花知君抱到床上,熟悉眉眼却不相似,花知君不是花葬骨,他们一点都不像。 三十三天,麟瑶高坐首位,玉阶台,寒御座,只他一人,清冷如故。 “你可知他身上多少因果,算计他,麟瑶,你当真以为天道会护着你吗!” 怒斥犹在,只是不见气急败坏的人,麟瑶觉得有些冷,明臣受伤至今未醒,未雨绸缪再不会有人出来,指责他,训斥他,倾天怕也是对他失望了吧,以手掩面,麟瑶闭眼,清泪落下一刻,时间被定格。 白袍如水流淌在玉阶上,步步无声,冰冷的眸承载天地万物,却不愿错过玉阶之上,寒御座上那孩子的一滴清泪,完美的手指接过那滴泪,送与唇舌,微涩却是甘甜。 “陪在吾身边,让你寂寞了吗?” 温热嘴唇亲吻额头,麟瑶如梦初醒,倒进一个温热怀抱,思绪还未清醒,倦意来袭,沉沉入梦,梦一场浮光掠影,梦一场风花雪月,梦你所愿的一切。 待梦醒了,你便是吾的! 天道动荡,星辰变幻,薛槐似有所感,望眼天边,沉沉暮色,困倦来袭,他的时间结束了。 “天道,你敢伤他,我便学那盘古,将这天地劈成混沌!” 惊雷一声,天摇地动,邪眸一闪,一切风平浪静,他总是有办法让天道妥协的。 茂林到北阳不过两三日的行程,薛兰焰收到薛槐不日将归的消息,更加抓紧手头的工作,日等夜等,等来等去,就等到了下个月,薛兰焰本就身体不好,如此折腾一番,病了一场,卧床休养了半个月,青龙载着薛槐和花葬骨才慢慢悠悠的落在北阳山上。 “我先送你去秋筑,然后去看二哥。” 薛槐看着花葬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既无奈又心疼,只能抱着人先回秋筑,安顿好了,才转身去三分春色,薛兰焰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你给我听着,薛氏绝不可能交到那个逆子手里!” “父亲,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接受三弟?” “谁是你三弟!他不是!一个杂种还想染指我薛氏,简直痴心妄想!” “父亲!我累了,想休息了。” “哼,不知好歹,你就护着他吧,你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吗,早晚有一天他都会知道,他会害得你身败名裂!” 薛槐躲在树后看着他名义上的父亲推门而出,屋子里薛兰焰咳嗽的厉害,可偌大的一个三分春色却没有一个人去看看,原来他看到薛兰焰过得好都是假的,他们的父亲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有大哥一人,大哥死了,他们在他眼中竟是连人都算不得了。 “呵呵呵……哈哈哈……” 低沉压抑的笑从喉咙里发出来,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想笑而不敢笑,他薛槐这些年为了薛氏谋划无数,到头来,他的父亲说他是杂种,待他至亲的二哥亲手害死了他未出世的孩子,这算什么,到现在他们还在欺他软弱无知吗! “阿槐……咳咳……是你吗,阿槐,是你回来了吗?” 薛兰焰咳嗽着从床上爬起来,鞋子都没顾上穿,可院子里只有风扫叶落,眼尖的瞥到树根旁一抹荧光,走过去拨开落叶,薛兰焰拾起那块玉,吹了吹上面的灰,九阴,是阿槐的字,他都听到了…… “咳咳……咳……噗……” 薛兰焰捂着嘴,用力的咳嗽,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一口血呛了出来,弄脏了那块玉。薛兰焰连忙用袖子去擦,可是越擦越脏,整块玉都被染上了血色,他跪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手里还紧紧的抓着那块玉。 薛槐就站在树后,静静听着,直到咳嗽声戛然而止,他才从树后走出来,薛兰焰蜷缩着躺在树下,苍白的脸色让他想到极天关山洞里的花葬骨,半蹲下身子,想要拿回那块玉,薛兰焰攥得紧,掰都掰不开,薛槐突然笑了,抱起薛兰焰回了屋子,把他放到床上,也不去管那块玉了。 “是你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 薛槐看着烧起来的三分春色,笑得疯狂,转身走进夜色里。花葬骨看着薛槐离开,一个闪身进了火海,薛兰焰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薛槐回到秋筑本想带着花葬骨离开这里,可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床上已经凉了,想起三分春色的大火,他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三分春色的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薛兰焰被下人们发现昏倒在草丛里,薛槐和抬着薛兰焰离开的下人们擦肩而过,红着眼就要冲进火海里,千钧一发,一抹红色狠狠的把他抽飞出去。 北海,无涯之涯。 息泽挽看着昏睡不醒的花葬骨,很是头疼,原因无他,方才把脉的时候,一个手滑竟然把出了滑脉,然后一个手抖还是滑脉,不滑不抖之后,他几乎可以确定,花葬骨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神子。 ”砰!” 一声巨响,夙九把薛槐丢到床角,动作幅度之大,让息泽挽都觉得疼,他是不是忘记和夙九说,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这个貌似是他们的崽子,息泽挽扶额,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说的是真的!?” 薛槐一脸喜当爹的傻笑让夙九差点没忍住再抽他一顿,被追问第十遍的息泽挽已经不想回答了,只是点头默认,那晚花葬骨流了好多血,薛槐还以为孩子没有了,这真的是个好消息。 “孩子还在,真是太好了。” 花葬骨是被吵醒的,看着眼前放大的脸,下意识一爪子拍了过去,薛槐被抽的猝不及防,夙九以袖遮眼,他真的不想承认这二货徒弟,息泽挽看的热闹,在薛槐爬起来之前,补充了一句。 “你腹里的孩子保住了,只是营养供不上,比寻常孩子发育的慢了些。” 花葬骨眨眨眼,他刚才听到什么,他的孩子还在?笑容逐渐扩大,眼睛都笑没了。只是脸上依旧僵硬,这个笑怎么看都觉得很诡异,喜极而泣的花葬骨两眼一闭,往后一倒,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他睡着了。” 得出结论的息泽挽很是无奈,薛槐松了一口气,坐到床边给花葬骨掖被角,夙九恨铁不成钢,扬长而去,回来的时候,随手一挥,一小堆的药材补品把薛槐埋了起来。 ”你不必如此的,那孩子留不住。” 虽然息泽挽不愿意做恶人,但是有些话他还是要提前说,夙九和薛槐同时看他,息泽挽卷起花葬骨的袖子给两人看,没有血色的手臂上,一根似有若无的黑线从命运线延伸出来,顺着手臂一直向上。 “这是什么?”夙九问。 “他没事吧?”薛槐问。 息泽挽看着两人下意识同步的举动,忍住笑,指尖轻轻一划,黑色的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淌出来,凝重又添几分,息泽挽沉吟半晌,才开口道。 “这毒渗入他的骨血,他能撑到现在全靠修为,他腹中孩子且不说尚未成型,就算成型了也抗不过这毒性猛烈。” “你以为你做的事天衣无缝吗,早晚有一天他都会知道……” 耳边又响起那个男人的话,薛槐走到床边,手轻轻地放在花葬骨的小腹上,灵力输送进去,可以感知到小小的一团,在颤抖着,薛槐俯身亲吻花葬骨的额头,他说。 “没事的,孩子总会有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离魂之毒,无药可解,古籍上书,离魂者,需以生魂护养,稳固魂魄,长久如此,中毒者轻则坠入魔道,噬魂成瘾,重则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我知道了。” 没有那个孩子的拖累,花葬骨的身体恢复很快,受体内离魂之毒影响,还是嗜睡,薛槐怕他承受不了丧子之痛,给他喂了一些安神的药,让他好好休息。 第二日,薛槐带着花葬骨不辞而别,息泽挽看着面有悲色的夙九,有心安慰,也不知该说什么,有缘无分,是福是祸,这些都是拦不住的。 “我心情很不好,想去做一些事情,你要拦我吗?” 夙九笑的温柔,眼眸幽深看不见底,勾魂夺魄,息泽挽见此也来了兴致,他有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夙九了,还真是怀念的紧啊。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息泽挽笑得妖孽,心中小小遗憾是手臂伤势久久不愈,不然夙九怎会因他困在这小小的无涯之雅,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他如今不能奏响那箫韶之曲,更不能让这凤凰受制于他,他的夙九本该扶摇直上! 九月初四,北阳薛氏广发喜帖,烫金喜帖上书,薛氏家主寿宴,邀百家宗门前来一聚,这位薛老家主的厚脸皮在修真界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北阳薛氏根基深厚,与之交好也没有什么弊端,众位家主掌门带着自家的少年天才欣然前往北阳山赴宴。 自从回到秋筑,花葬骨像是变了一个人,每日里抱着枕头,坐在床上发呆,薛槐和他说话也没反应,好在还知道吃东西,虽然吃的不多,总比什么都不吃的好,薛槐对花葬骨总是有很大的耐心,而且这一次确实是他自作主张,剥夺了那个孩子降生于世的权利,花葬骨是该恼他的。 “小杂种,我警告你,这次宴请百家看好这个小贱人,别出去丢人现眼,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是,父亲。” “滚吧,看见你就晦气!” 薛槐恭顺的低着头,被一脚踹倒了,也只是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像是所有的傲气都被磨平了,薛兰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连忙走过去想问他伤没伤到,可薛槐压根不看他,从他的身边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薛兰焰苦笑,惊蛰抱着皮大氅走过来,替薛兰焰披上,他总是可以看到这人的落寞呢。 第八十六阙 清平乐·极天关 “去把魂梦草给薛槐送过去,他现在应该很需要这个。” “可是,公子,你的药……” “已经没有必要了,我的命我清楚。” 薛兰焰打断惊蛰的话,眼底闪过一抹倦意,他真的很累了,可这世上活着不易,死又怎么会容易呢,薛兰焰转身走进一条偏僻的小道,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让师尊久等了。” 小道尽头是断桥石廊,石桌之前,白袍如水的楚辞正闭目养神,直到薛兰焰煮好了茶,替他斟满一杯,他才睁眼看了这个徒弟一眼,当初一时兴起捡的小娃娃,如今知他大难将至,却是不能插手,只有历过磨难才能继承他留下来的东西,他已经在九泽滞留了太长的时间,百年之内,定是要离开的,带着那孩子一起回去。 “长大了。” 当初那个弱小得险些夭折的娃娃长大了,楚辞不善言语,更何况这次只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看,这没话找话有些尴尬了。 “嗯,长大了,师尊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呢。” 薛兰焰笑着坐到楚辞对面,给自己也添了一杯茶,他们师徒二人聚少离多,难得这样坐在一起品茶,说什么都是好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你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师尊不必挂心。” “那就好……” 迷之尬聊了几句,师徒二人实在是接不下去了,不约而同的笑起来,两个气质相当的美人坐在一起本就赏心悦目,这一笑啊,天地都黯然失色了许多。 “扑通” 水花溅起,惊了这片刻的静谧,楚辞皱眉,和薛兰焰对看一眼,下一秒人已经不见了,和他来时一样,没有留下痕迹,只剩下石桌上半盏凉茶,薛兰焰走到水边,看到散在水下的白发,心头一惊,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思考,薛兰焰踏水而过,将人从水里拎了出来,这一幕好巧不巧的落在出来寻人的薛槐眼里,无声笑容绽在唇边,他的二哥何时有这等修为,藏得可真够深啊。 “二哥。” 刚回到岸边,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薛兰焰回头,薛槐正朝他走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薛槐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竟有几分邪气,看的他莫名心虚。 “他又乱跑,给二哥添麻烦了。” 薛槐不问花葬骨落水一事,径直走过去,抱起花葬骨就要往回走,薛兰焰一咬牙,伸手拦住了他,他们兄弟这样下去,只有陌路一条,他不想走到那一步。 “去我的三分春色,我想和你谈谈。” “好啊!” 薛槐偏头看一眼薛兰焰,很痛快答应了,正巧,他也有些事想找这个好二哥聊聊。 九幽阁,三十二阁。 秋风肃杀,花枝不堪折,又怎么经得住秋风摧残,百花无力摇摇欲坠,已是凋零之景,花问海挑灯夜读,不是不睡,只是睡不着罢了,花葬影身受万毒之苦,他这个做兄长兼家主的总不能袖手旁观,可古籍翻了不少,还是一无所获。 烫金请帖安静躺在桌子一角,花非卿来信说薛槐身边跟着一个很像十七的少年,无论真假,他都要亲自去一趟的,哪怕远远看一眼,确认他的十七平安的从山海界回来,也是好的。 “家主,九幽台传来消息,二公子他昏迷不醒,请家主速去。” 小厮话音方落,已经不见了花问海的踪影,天边云海,有人御剑疾驰,听到消息心知不妙,花问海自是不敢耽误,若是连非卿都压制不住了,说明葬影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失控了,怎么会发作得这么快? “阿槐,你一直在避着我,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谈吗?” 薛槐坐在床边替花葬骨擦头发,丝毫没有要谈的迹象,薛兰焰皱眉,忍下咳嗽,从山海界回来,他越发看不透这个弟弟了。 “二哥,有些事我可以让,但是有些事我绝不退让,你看他如今这副样子,都是我的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难不成当着他的面杀了你,解他心结吗?” 薛兰焰后退半步,靠在门上,半晌,苦笑一声,他早就该猜到的,不是吗? “我没错,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阿槐,有些事你不懂——” ”呵呵,二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谎言重复千遍,他也不会变成真实,在薛槐很小的时候,薛兰焰总是和他说,有些事他不懂,他理解,因为那个时候的他确实什么都不懂,可现在不一样,因为相信薛兰焰,他不得不亲手扼杀了他的骨肉,花葬骨身中离魂之毒,魂魄日渐消散,到这一步,薛兰焰还和他说他不懂,简直荒谬! “明日就是父亲寿诞,宾客如云,二哥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才能接待宾客,我就不打扰了。” 薛槐不等薛兰焰开口,抱着花葬骨推门而去,他已经不会犹豫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该是他的他会不择手段的夺回来,同样的错误他不会重复第二次。 花问海赶到九幽台的时候,花知君正在给花葬影喂血,他体流淌着的花十七给他的神血,虽然不能解毒,但延缓毒发还是没问题的,花非卿拉着花问海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道。 “葬影的毒不能再拖了,我已经打听到,魂梦草在薛二公子手上,明日赴宴我与你同去,不论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把魂梦草带回来。” 花问海默然,眼下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转身走到花知君身边,摸了摸他的头,这次还真亏有他,不然葬影还不知会如何呢。 “谢谢你。” 花知君喂血的手一颤,突然笑起来,笑容明亮灿如烟霞,屋子里的阴霾都被他的笑容驱散了,被人需要的感觉真的很好啊,只是以后怕再不能见到了,可他很知足,这些已经足够了。 九月初四,百家宗门齐聚北阳山,声势之大,无可比肩,薛兰焰早早的就起来洗漱,他那个父亲只会下命令,从来都不干正事,若是他不去接待宾客,怕北阳薛氏第二日便会成为修真界的笑谈了。 薛兰焰生的肖母,眉眼温柔又不失大家风范,虽然常年卧病在床,修炼却是一日未落下,故而眉宇间的男儿英气从不会让人将他错认成女孩子。 山路难行,故而仙门百宗多是御剑而来,薛兰焰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与每一个送礼贺寿的人寒暄,进到里面自有侍从接待,也不用薛兰焰操心,看到花问海和花非卿的时候,薛兰焰微皱了眉,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不动声色的把人迎了进去,权氏兄弟也是熟客,打过招呼随众人一同进去了,薛兰焰心不在焉的把宾客都迎了进去,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有小厮过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耳语。 ”父亲找我去梦幽阁做什么?” 薛兰焰虽然疑惑,也只是交代好侍从接待宾客,独自去了梦幽阁,那里是北阳薛氏的阵眼,与北阳山的阵法相互依存,轻易不会有人去那里的,可那日父亲说要开启梦幽阁,宴请百家仙门,对此,薛兰焰还和他争论了一场,自然是没能说服他的。 家主如此,何愁我族不落啊! 白玉地,碧玉阶,琉璃顶,琥珀檐,珠玉垂帘,水晶挂坠,折射出奇异色彩,让人眼花缭乱,大殿之中有一冷凝泉,不知源起,至今未曾干涸,泉中灵物多开智,故而这也叫渡生泉,渡化生灵,那些岩桌石凳更是锻造灵器的上等材料,可谓是极尽奢华,虽然俗气,但不得不承认,这些就是北阳薛氏驻足修真界的最大倚靠。 灵丹仙药,绝世秘籍,天赋弟子,哪一样是钱不能砸出来,也正是因此,北阳薛氏已经开始没落了,薛兰焰站在殿外无奈苦笑,整理好心绪,踏入殿里,便觉不对,冷凝泉周围有四个小香炉,香气甜腻,而他的父亲,北阳薛氏的家主衣衫不整的半泡在冷凝泉里,薛兰焰皱紧了眉,只觉浑身燥热,却没曾想那香炉燃香的不妥。 “父亲,仙门百家正在来的路上,你这样子做何体统!” 薛兰焰是真的怒了,大步上前就想把那男人拽出来,谁知走近一看,那男人呼吸急促,一双眸子满是情欲,见他伸手,也不客气的抓住他的手,一用力,薛兰焰也被扯进了冷凝泉里,落水一瞬,薛兰焰被那凉气冻得打了个哆嗦,只走神的这点时间,他的衣襟已经被撕开,露出里面象牙白的皮肤,胸前两点如樱粉嫩,薛兰焰大惊,此时他已经可以听到外面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努力想要挣脱男人的大手,却被一口咬住了喉咙,惊呼被咬得支离破碎。 “呜啊……” 只这一声,清晰地响在梦幽阁,鱼贯而入的仙门百家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珠玉垂帘后面交叠的人影,加之方才那一声意味不明惊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薛兰焰只觉一团火气烧的胸口火辣辣的疼,扬掌拍晕了那男人,想站起来,却发现浑身乏力, 这时一名老者气势汹汹的拨开众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上去就是一巴掌,抽的薛兰焰跌坐进泉水里,一时不察,呛了好几口水,紧接着就是老者痛心疾首的训斥。 “你,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父亲胡闹,怎么连你也这么乱来,成何体统,你们可是亲生父子啊!” 再多的话薛兰焰都没听进去,只这一句,他已明了,自己这是进了别人设好的局,百口莫辩,就算他此时此从昆仑山跳下去以死明志,也不会有人再信他了,从今后,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薛二公子,乱伦,淫秽,不知礼数,不成体统,这些词会和他的名字绑在一起,传遍整个修真界。 他的人生毁了…… 一场闹剧无疾而终,薛槐顺理成章的成为新家主,他的父亲与兄长在梦幽阁乱伦,场面淫秽的消息不过一日就已经传遍了修真界,而他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三公子,成了最无辜无委屈的人,被父兄厌恶觊觎着长到这么大,真的很不容易了。 权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权烨拉着离开了,临行前,花葬骨特地来送他们,塞给权烨一个小纸条,上书:是非之地,速离,他日再叙!“ 仅有十字,权烨当机立断带着权瑟连夜下山,走水路返回江南,现在的他们还不适合卷入这些家族是非之中。 花问海和花非卿为问药而来,厚着脸皮留了下来,那日偶然在断桥石廊遇见了花葬骨,只见他抚琴无弦,神情恍惚,而后被薛槐抱走了,毫无保留的依赖看的花问海和花非卿心中郁闷,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是他们有错在先的。 那日后,身败名裂的薛兰焰被禁足三分春色,郁结于心,缠绵病榻,几次差点熬不过来,人瘦脱了形,每日只是盯着房门,似乎在等着睡。 ”公子,我带你离开这里?” 惊蛰每次都来得及时,薛兰焰这一生的狼狈怕都要被惊蛰看去了,惊蛰扶着薛兰焰坐起来,给他身后垫了枕头,看着骨瘦形销的薛兰焰,心里很不是滋味,就那日他不在,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不用了,这天下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倒不如留在这里,等一个真相,等一个解释。” 薛兰焰摇摇头,不过一句话,说完他已经有些气喘了,技不如人他输得不冤,想在想来那几日真是糊涂,师尊欲言又止的眼神,薛槐的反常,,这一切早有征兆,偏他乱了心,看不清了。 “可是这样下去,公子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啊!” 惊蛰最担心的就是薛兰焰的身体,这些年养尊处优,好容易将养好的身体,这一病,将之前的努力都付诸流水,再想养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我不会死的,惊蛰,记得我与你说过,这世上有许多人苦苦求生,而不得,我呢,自幼便一心求死,想摆脱这病体,求一解脱,这便是我的求不得……咳咳……” 薛兰焰说着便咳嗽起来,有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他仍是紧紧的捂着嘴,不敢咳嗽的太大声,纵然身败名裂致辞,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固执。 “那我明日再来看公子。” 薛兰焰看着惊蛰消失在眼前,眼神里一闪而逝的羡慕没有逃过推门进来的花葬骨的眼睛,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走到桌前,把里面的药端出来,食盒是有隔层的,下层是一碗参汤,补气血的,花葬骨端着药丸坐到床边,吹了吹,自己尝了一口,才递给薛兰焰,他张嘴,声音嘶哑的厉害,到是让薛兰焰大吃一惊,这也不怪他,花葬骨和薛槐回来以后,从没在他面前开口说话,有这反应也是正常。 ”阿槐呢,他没陪着你吗?” 薛兰焰小口的抿着药,这是他多年来喝药的习惯,这样能最大程度的发挥药效,他对花葬骨其实是不讨厌的,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花葬骨会毁了薛槐,所以,那日他见死不救,把花葬骨丢到了琼山,任他自生自灭。 “我是偷着来的,给你送些药。” “一个人别乱跑,这里也是不安全的,别让阿槐担心你了。” 花葬骨的坦诚逗笑了薛兰焰,时而天真如稚子,时而高深莫测让人捉摸不透,花葬骨就是一个矛盾体,这一点和薛槐倒是很像,也难怪他们两人回到一起了。 “对不起……” 湖兰眼眸里一片澄澈,花葬骨伸手抚摸薛兰焰消瘦脸颊,他只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就成了这样了,他记得所有的事情,可那些不是他的本意啊。 “我知道不是你,不用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对不起。” 薛兰焰自然看得出今天的花葬骨有些奇怪,他把药碗递给花葬骨,又接过花葬骨递过来的参汤,他从来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你不要怪他,他不是故意的。” 有时候太老实也很伤人,薛兰焰的心彻底凉透了,他早有猜测,只是自欺欺人想找一个借口,替那孩子找一个可以让他原谅的借口,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 “嗯,我不怪他!” 只是这恨再也难消,送走了花葬骨,薛兰焰不再自暴自弃,重新布置了三分春色的阵法,算是自设牢笼把自己关起来了,除了每日三餐的膳食,薛兰焰把自己与世隔绝了。 花问海听到这个消息直皱眉,看来只能去找薛槐了,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花非卿已经登门拜访,美名曰,送礼! 这日清晨,花非卿备了礼物登门拜访,却不想…… 花葬骨向来贪睡,薛槐忙了几日,难得偷闲,搂着花葬骨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花非卿从清晨等到正午,才等到两人起床洗漱,薛槐睡的满足,故而心情很好的邀请花非卿一起用膳,后者欣然同意。 于是,这日的午膳是花葬骨喜欢的南瓜粥,配菜是萝卜丝,花非卿觉得薛槐真是宠花葬骨,宠的都没边了,他还真没见过谁家的家主吃这般简单的,而且,只为了迁就而自降身份,能做到这点,薛槐的确不错。 这日的午膳用完了,花非卿被秀了一脸恩爱,厚着脸皮赖到晚膳,晚膳是蛋饼和冰糖葫芦,薛槐和花葬骨吃得津津有味,花非卿吃的很是纠结,纠结的晚膳用完了,等到夜幕降临,薛槐哄睡了花葬骨,二人这才来到书房,把画风重新严肃起来。 “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给十七一个名分?” 薛槐眨了眨眼,笑容尴尬的看着花非卿,后者望着房梁,咦,那里竟有个蜘蛛网啊! 花问海被侍从带到书房,就看到这奇异的一幕,但很快反应过来,大概是花非卿又语出惊人了。 雾空花在指尖绽放,还没来得及细细观看,一声清脆碎裂声响,冰雕消散成尘,从指间掠过,什么都没留下,他以为自己会有触动,可什么感觉都没有。 花葬影躺在床上睁着眼,黑暗中有窸窣的声音,然后一团黑色罩住了他,有人把他扛在肩上,很难受,一路颠簸,他昏昏沉沉,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老大,确定没抓错吗?这可是个男人啊!” “没错啊,画像上的就是他啊,你看着白发,看这毁容的脸,都对上了。” “接下来,怎么办?”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啧啧,你别说,长的还挺秀气,老者我玩过那么多女人,还没玩过男人呢,。正好拿他开荤!” “老大老大,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好多人在说话,花葬骨睁着眼看着那个浑身黑衣的汉子朝他走来,他身后传来淫亵笑声,让花葬骨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可这荒郊野外,他又能躲到哪里呢…… “别碰我!” 游山玩水归来的玉泽听到动静,走进一开,顿时怒从心起,花葬骨的衣服已经被撕烂了,身上是青紫的掐痕,不过贞操应该是还在的,箫声呜咽,携怒而来,只三个音节,那几个大汉就已经被吓破胆,屁滚尿流了。 玉泽收起玉箫,脱了自己的外衣给花葬骨披上,方才没看仔细,这回看清楚了,心中腹诽那几个大汉还真是饥不择食啊,长成这样的也下得去手? “别碰我!” 花葬骨一把推开玉泽,连滚带爬的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今晚他的灵力用不出来,连乾坤借都用不了,玉泽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皱了皱眉,咕哝了一句“好心当作鹿肝肺!”拍拍屁股走了。 花葬骨缩着腿躲在树后,身体里的龙血又不安分了,可他现在不能使用灵力,形如凡人,要怎么抗过这龙血,这一切的发生叙述起来漫长,可实际上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花葬骨冻得瑟瑟发抖,突然听到清脆银铃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少年这次没有哼唱歌谣,镰刀也没有扛在肩上,百鬼袍里传出清脆的铃铛声,他朝着花葬骨藏身的这棵树走来,看到是他,花葬影倒是放松了警惕,有这人在,他不用担心了。 “真脏,走,带你去洗洗,洗干净了再送你回去!” 第八十七阙 清平乐·落雁西风 花葬骨昏迷前听到最后一句,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很脏,哪怕是换血剥皮也洗不干净,这边危机解除,北阳山可是乱了套了。 薛槐回到房间就闻到了封灵散的味道,心中一紧,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封灵散,顾名思义是封锁灵力的,如果花葬骨的灵力被封,一定是出事了。 “来人,给我搜山,任何人都不要放过!” 薛兰焰真的怒了,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躲过机关阵法,带走花葬骨,还不被察觉,能做到这些的只有一个人,薛兰焰! 走进三分春色的第一眼,薛槐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再不见春意盎然,只有清冷白雪覆盖一切,房间里,薛兰焰守在火炉旁阅览书籍,薛槐挂心花葬骨安危,用力过度,门被他拆下来了,寒风灌进屋子,薛兰焰想下次让惊蛰带扇门过来。 “葬骨在哪里?” 一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薛兰焰瞥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把书收拾起来,小心地端着火炉去了里屋,薛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我没见过他,有许久他没来我这里了。” 薛兰焰实话实说,薛槐却是不信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尤其是和薛兰焰这种人说话,千万要小心别被套进去。 “他不见了,房间里有封灵散,而且有人潜入秋筑,没有惊动任何人,对北阳山阵法精通熟识的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父亲?” 薛兰焰大概听明白了,就是很狗血俗套的,有人里应外和绑架了花葬骨,不求财只劫人,而薛槐跑他这里是来兴师问罪的。思及此的薛兰焰反问了一句,他这个弟弟实在是太天真了。 “你该知道,梦幽阁一事,有人比我更加的恨。” 说完,薛兰焰也不看薛槐的脸色,径自走到床边,和衣躺下,似是要睡了,被他这句话猛地一砸,薛槐顿觉一股凉透冷透全身,不是不知道,而那最糟糕的真相,他不愿去多想而已。 三十三天,未雨绸缪,已经很久没有过客人了。 少年把花葬骨丢到未雨绸缪的门口,唤出镰刀在门上斩出一个十字,倾天是被吵醒的,推开门看到浑身青紫手印,衣不蔽体的花葬骨,反应倒快,把人拉进怀里,转身,一步迈出,身后大门重重合拢,跟在后面想要进来的少年差一点被拍在门上,摸摸鼻子,这些年不见,倾天的脾气越来越暴了。 “明臣,有故人来访,我先带故人去冲个澡,很快回来。” 明臣沉睡不醒,倾天闭门不出,整日守在这未雨绸缪,等一个契机,等一个可以让明臣醒过来的契机,都说解铃还需系玲人,修真界那点事掐指一算,什么都出来了,只是愁于不便出面罢了。 毕竟,息泽挽和夙九不可小觑,明臣在他们手上吃了打了大亏,他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温泉水洗干净了花葬骨身上的青紫指印,却洗不下去那些丑陋痕迹,倾天找了外袍给花葬骨披上,眼眸低垂。 “看来,你在山海界经历了很多。” 花葬骨虚弱的抬头看他,他是醒着的,只是为了克制体内龙血,透支了而已。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倾天的脚步一顿,看着缩在自己怀里,虚弱的连几岁孩童都打不过的花葬骨,桃花眼里满是趣味,这人都这样了还要和他做交易,莫不是忘了当初那个交易差一点要了他的命吗? “好啊,等你醒了,再与我说吧。” 倾天倒有些期待了,期待着这一次的花葬骨会和他做什么交易,他究竟能为那个人坐到哪一步那? 不归亭中不归人,风雪一程骨作尘。 道声归时胡不归,北邙坡下无孤坟。 花知君在花非卿离开之后,带着花葬影来了这不归亭,北邙坡他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熟悉了,他曾见过最惨烈的爱恨情仇,聚散离分,都在这北邙坡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亦是他从不曾说起的心事。 “二哥,我们到了。” 这一路颠簸,亏的是马车结实,没被颠散咯,马车里的花葬影被颠得昏昏欲睡,听到花知君说到了,连忙掀帘走出,入眼所见黄沙漫天,带着丝丝凉意,花葬影微愣,似乎是下雪了。 “知君,这就是你所说的散心之所,风景宜人?” 花葬影哭笑不得,不是他挑剔,只是这也相差太多了,花知君扶着他下了马车,走到不归亭里,花葬影这才看出门道,外面黄沙漫天也好,雪落如絮也罢,怕就是倾盆大雨,也与这不归亭无甚关系,像是被无形的阵法阻隔一般,不归亭与世隔绝,亭中人任由外面如何,可一心专注,不会受到外力影响。 “二哥,世间万物有许多都是昙花一现,不会留下痕迹,你看这不归亭,谁能看出这里也曾繁盛,享誉天下,三朝的起落跌宕它都看过了,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也都由他承载。” “花开花败,是定数,谋划得再如何,人力怎么能算过天道,纵然算过了,人的寿命短暂,这就是致命伤。” 花葬影的话让花知君浑身一震,那些沉郁心头的结豁然开朗,不由得笑出了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他痴妄了。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输! “二哥说的是,是我想不开了,不过,都陈年往事了,也过去了。” 花知君笑的释然,他走到花葬影身前,少年长得快,他现在已经和花葬影差不多高了,不用踮脚仰头去看他了,小自豪的模样分外可爱些。 “说吧,费尽心思把我拐出来,想做什么?” 花葬影坐到石凳上,他有些倦了,花知君心结已解,他们就可以谈谈正事了。 “二哥,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直到很多年以后,花葬影都还记得这一天的花知君,两人脸贴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吞吐到脸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咧嘴一笑,唤他二哥,两个虎牙露在外面,身上倒是多了几分花十七的影子。 花葬骨被劫走的消息,薛槐没有瞒着花问海和花非卿,以这两个人的手腕,也是一股不错的关系网,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出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薛槐站在雾筑外看了很久,听说他的娘亲就是在这里生下了他,然后抱着他被人从云阶上推了下去,从这里滚到云阁,他不记得那个女人的样貌,只记得漫天的红血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滚烫得似是要灼伤他,以及那个逐渐冰冷的怀抱。 这些年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似是如梦,那年花开满园,少女怀春,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被路过的少年郎勾了魂魄,做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至死都相信他是爱着她的,多愚蠢的女人啊。 黄昏暮色,邪眸微冷,薛槐抬脚走进雾筑,薛兰焰自困于三分春色,而他名义上的父亲,只是被长老们禁足雾筑,吃穿供应不短,这算哪门子的惩罚,听着里面糜乱丝竹,薛槐眯起眸子,任凭黑暗将他吞噬,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可都是六亲不认的。 花葬骨睡了两个时辰才醒过来,看到身侧与他并排躺着的明臣,心中歉疚,这人也算是无辜受累,若非卷进他这档子破事,以三十三天对明臣吉祥物的态度,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醒了?要不要喝汤?” 倾天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走过来,花葬骨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果断地摇头拒绝,那东西吃了会死的吧…… “我用剩下的帝琼浆换你半身修为,你觉得如何?” 花葬骨也不和他贫嘴,直接切入正题,倾天喝汤的动作一顿,目光在花葬骨和明臣身上打转,原来他竟是打的这个主意,借用他的修为引动雷劫,去冲破体内封印…… 可真的会顺利吗? 倾天不敢说,花葬骨也没什么把握,只是时间紧迫,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能冲破封印最好,冲不破也只是更加彻底的变成怪物而已,似乎没什么损失。 “好!” 倾天点头,花葬骨也不废话,干脆利落的一掌拍在心口,滚烫的的心头血从身体里被抽离,在空中汇聚成小小一团,直到一个拳头大小,便什么也抽不出来了,花葬骨冷的厉害,脸色已经够难看,所以不会再差到哪里了。 倾天小心翼翼的把这仅存不多的帝琼浆喂给明臣喝下,接下来就看他自己恢复,看来天道是不想让他离开未雨绸缪,多掺一脚进去,只是这个局设的实在不算高明,倾天之名从来都不只是说说而已。 “二哥,你的毒我解不了,但替你承受一些还是可以的。” “你不必如此的。” “二哥是心疼我吗?” 那边花葬骨放完心头学,这边的花知君也半强制的和花葬影换了血,将大半的毒都转到了自己身上,花葬影无奈受了,却被花知君一句话问的哑口无言,这孩子要的从来都是简单,却是他们给不了的, 心本来就不大,住进去了一个花葬骨,便再也住不进其他人了。 薛槐从雾阁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宣泄完心中的恨怒,问到了想知道的事情,接下来就差部署了,那个老不死最好祈祷他的葬骨没事,否则,他定要血洗北阳薛氏,解他心头之恨。 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森森鬼气,阴郁低沉,骨盅之上,烟香缭绕,耳边亡魂悲鸣,对弈的人,不为所动,执子的手,你来我往,黑白交错,纵横厮杀,星辰轨的棋局,赌的是这九泽的存亡,一子错,满盘皆输,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地面渗透上来。 “天道不稳,连北阳也受了影响,无妄海怕是镇压不了多久。” “不急,带你我结束这残局,也来得及。” 青衫男子落下黑子,攻守有度,进退有路,他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对面的红衣男子头也不抬,白子落下,黑子溃不成军,说的是漫不经心,自损八千,伤敌一万的招数都用上,这话真没什么说服力。 “咳咳,双魂之子,你准备如何处置?” 青衫男子索性把棋子一扔,心不在焉,这残局就算分出胜负也没甚意义,红衣男子看眼水镜,刚巧撞上一双邪眸,连忙撤了法力,却还是晚了一步,胸口如遭重击,一口血喷出来,染红了残局,青衫男子皱眉,红衣男子忙摆手示意他没事。 “看来偷窥真的是会遭报应啊,这下子可闯了大祸了。” 红衣男子话音未落,只见残局之上血雾凝而不散,青衫男子面色不善,掐指一算,却是一片混沌什么都算不到,这下子可真的要出大事了。 “神棍,要不我们溜吧?” 红衣男子往后一躺,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青衫男子白他一眼,也不接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掐算着,红衣男子见他如此,想要调侃几句,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神棍,天道从来都不需要掐算,身在道内才可窥得全貌啊! 可我又怎么舍得将你也牵扯进来呢…… 南狱,漠陵。 危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白衣如水流淌了一地,拖曳而来,却是不见沾染尘埃,危城抬眸,眸中煞气翻涌,楚辞笑笑摊手,他今日来可不只来打架的。 “天道将乱,他,会夺走你的一切。” 楚辞像一个预言者,指尖点过,虚空凝镜,照出花葬骨苍白脸色,危城仍是不语,只一双手忽地攥紧,他早知道那孩子是一个掠夺者,所有的因果系于一身,可偏偏瑶华映阙护着他,不他亏欠瑶华映阙太多,又怎么忍心再伤他一次。 “你来,是合作?” 危城的从容,是无形的压迫,悲喜一念,于他这种情绪淡薄的人来说,或许就是不怒自威的那种感觉,无需多少的反应,情绪已然明朗。 “当然。” 楚辞笑的温和,危城盯他良久,嗤笑一声,这人另有所图,与他谋皮,不如,亲往无涯之涯,他与那两位还是有些情分在的,相较于眼前这位,那两位似乎更靠谱一些。 “他的伤势痊愈后,自然会醒。” 花葬骨醒来匆匆交代一句,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倾天看眼桌上纹丝未动的汤碗,微皱了眉,他的厨艺真的很糟糕吗? 花葬骨偷偷的去了趟淅河顾氏,顾谦已经开始学走路了,纳兰珏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顾宵蹲在顾谦身前,双手虚虚环着他,生怕他摔了,有时候腿麻了,顾宵也会耍赖,坐在地上不起来,非要纳兰珏过来亲亲才好,简直是没羞没臊。 看着一家三口亲密的样子,花葬骨摸了把自己的脸,顾谦总有一天会长大,他能骗过薛槐一时,却也骗不得他一世,是时候早做准备了。 九幽台。 花知君睡得并不安稳,醒过来就看到花葬骨在他床边守着,骨血里的亲近让他直接蹭了过去,脑袋在花葬骨的大腿上蹭来蹭去,双手抱住他的腰,生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这人又不见了。 “都长这么大了呀。” 花葬骨低笑一声,揉乱了花知君的头发,仔细回想的话,这些年他错过了很多,可他不会后悔,无论是牺牲还是挽救,都不会是没有意义的。 “你回来了,要不要喝汤?” 看到花葬骨坐在床边。推门进来的花葬影一点也不意外,还习惯性的问了一句,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他都会先问花葬骨一声,虽然许久不见但这并不会影响什么。 “不了,这就要走了,找不到我,他会疯的。” 花葬骨摇头拒绝,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低头一看,花知君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眼角湿湿的,花葬骨想了想,俯身下去亲吻花知君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了一句。 “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回来接你。” 善意的谎言不算欺骗,花葬骨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他和花知君说的最后一句话,命运已经开始改变,而他们只能坐以待毙…… 花葬骨满身狼狈地出现在薛槐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而那时,薛槐派去搜山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安顿好了花葬骨,让他等着自己,薛槐独自去了后山,残肢断臂碎了一地,肠子心脏都已经稀巴烂了,无一生还,看着周围明灭的魂魄,薛槐突然伸手,把那些魂魄吸了过来,他怎么忘了,生魂可以稳定花葬骨的魂魄,既然死了那就不要浪费了。 “你们的家人,我会替你们照顾的!” 薛槐面无表情地转身,话音落下,大地被裂出一个口子,那些断指残骸被沉进地底,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薛槐走遍了整个后山,把所有的尸体都处理了,带着生魂回去了秋筑,花葬骨百无聊赖的把九连环拿在手里把玩,直到窗外一道红影窜了进来,撞进他的怀里,把他的白衣染红了一片。 “小白,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看着成为血狐狸的小白,花葬骨连忙叫人备水,给小狐狸洗澡,好容易洗出原本的白色,桶里的水已经变成了深红色,这个量的鲜血可不像是一两个人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狐狸似乎是累极了,洗完澡就耷拉着脑袋缩在花葬骨的怀里睡着了,薛槐进屋就闻见血腥味,看着给白狐狸擦干狐狸毛的花葬骨,薛槐眼尖的看到一桶血水,心中有了猜疑。 “你也累了,睡一会吧。” 薛槐拉着花葬骨坐到床上,让他躺好,他的强势花葬骨永远都学不会反抗,等了一会,确认花葬骨是真的睡着了,薛槐摊开手掌,把掌心里净化干净的魂魄一个接一的送到花葬骨体内,溃散的魂魄变得稳定许多,薛槐大喜,却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 噬魂者,不入轮回,不得善终,这在九州是众所周知的禁术,可惜,这人看上去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狐狸眼睛闪过一抹恶毒,他知道是这个人让他的哥哥重伤沉睡,所以,他会好好利用这个人的弱点,让他痛苦到死! 三十三天,麟瑶坐在高位,将一切看在眼里,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无论薛槐承受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满意,只是没想到,他和花葬骨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有他自己的天命,你不必觉得歉疚,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楚辞回来就看到走神的麟瑶,即使不读心他也猜得到这孩子在想什么,这世上干净的魂魄有很多,可如麟瑶这样的,他活了那么久,还真的是第一次遇见,无论怎样浓墨重彩的渲染,似乎都无法改变这个孩子。 从十万年前,捡到这个孩子开始,楚辞就有预感,这是他的劫数。 如同夙兰宸和葬骨,薛槐和花十七,他们注定了一生纠缠,求而不得,夙兰宸和薛槐的疯狂楚辞看在眼里,他无法想象如果是麟瑶受了那些欺辱,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会做到何种程度,可以肯定的是,他会做得更加彻底。 看着麟瑶懵懂的样子,楚辞想若是错了,就让他一错到底吧! 山海界,失去了云山雾海镇压的万劫毒窟蠢蠢欲动,沈君白凌空而站,指尖一抹血色莹莹坠落。 “死了还要我给我添些麻烦,墨帝啊墨帝,你这算盘打得好,可有考虑过那孩子的心情?” 幽幽一叹,天边火红云霞,目眩神迷,朦胧中,一双手揽住他的腰身,后背贴上温热胸膛,一声喟叹,沈君白难得的没有抗拒这亲热,看过墨帝,他觉得他们这样挺好的。 “既然担心,不如去看看?” “不急!” 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可唯有这次,沈君白没有听出真心,这份小心翼翼被珍视的心情,沈君白笑着接受,拒绝的委婉,他总是要去到那孩子身边的,但不急于一时! 第八十八阙 听弹琴·松风寒 似是一缕魂梦,飘过无涯之雅,掠过无妄海,来到尽头所在,入目一片赤红,炽火炙烤魂体,伸手触摸窜出的火焰,暖暖的,似是在慰藉他心中伤痛。 “谢谢你。” 虽不曾治愈什么,可那善意他已经感受到了,微微一笑,火焰在眼前炸开,零星的火苗围绕在他身边,欢快的跳跃,下一秒,纵身一跃,湮没在烈焰熔浆之中…… 花葬骨是被小白拱醒的,小小的狐狸头在眼前晃来晃去,华藏骨差点被晃晕了,似乎有些不对劲,面无表情地抹一把脸,很好,一手的口水。 “今晚你去隔壁睡!!!” 薛槐推门就看到一抹白色朝他飞过来,微一偏头,闪进屋子,关门,动作一气喝成,听着屋外的挠门声,薛槐笑得开怀,毫无愧色,真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早晨。 “睡得好吗?” 看着花葬骨明显好起来的气色,薛槐走到床边,俯身轻吻他的额头,花葬骨闭上眼,眼睫颤得厉害,薛槐的温柔比他的触碰,更加的让他难耐,与龙血无关,尘封十万年的爱恨一朝醒来,单说克制便已经让他无力去想其他了。 “还好,梦到了有趣的东西。” 花葬骨推开薛槐,他的耳垂红红的,看上去很是可爱,赤裸的双脚在接触地面之前被薛槐拦住,不解回头,薛槐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块毯子,让花葬骨站在上面,回身翻出一套浅色的衣服,熟练的替花葬骨更衣穿鞋。 一瞬间,时光倒流回十万年前,他还是被夙兰宸捡回来的野孩子,整日里笨手笨脚,又被这人宠得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是一点都不夸张的,连头发指甲都被照顾到了。 那时,他是真的想就这样陪在这个人身边,就这样在他的温柔里一直沉溺下去…… “在想什么?” “在想江南初雪,鲛人闻曲起舞,若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梦半听闻鲛人曲,江南初雪映天晴。难得你想出去散心,我们就去江南小住几日,总会看到的。” “是啊,总会见到的!” 花葬骨看着铜镜中笑容宠溺的薛槐,扯出一抹笑来,因着脸上肌肉僵硬,这笑便多几分诡异,薛槐拿起束发的带子,上面沾染的气息让他眯了眯眼,手一翻放进了自己的乾坤借里,取出自己的发扣给花葬骨束了发,琢磨着改日去趟羲和山,寻些月光给花葬骨织一条发带,他人沾染过的东西他总是不喜的。 花葬骨想游山玩水,薛槐自然要去准备,陪花葬骨用了早膳,送他去凉亭饮茶吹风,便先行离开,小白瞅准时机,一个飞扑,扑进了花葬骨的怀里,撒娇打滚卖萌,无所不用其极,看的花葬骨一头黑线。 “小白,好歹你也是一族之主,这么爱撒娇怎么震慑群妖,重振妖族……哎哟,你别咬啊,我又没与你说笑,如今濉狐重伤,你就是妖界的王,是他们的庇护,我也不好一直帮你呀!” 看着被自己一番话说的萎靡不振的小白,花葬骨难掩心疼,濉狐一脉修炼不易,断了六尾,数万年的修炼付诸流水,妖界本就势微,有妖神濉狐必有,方才安然至今,濉狐重伤沉睡,他将小狐狸带在身边,帮着照拂妖界一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思绪未平,花葬骨垂眸,湖兰眼眸深处,幽幽紫色,光华流转,一点冰凉落在瞳仁,花葬骨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眼角的湿润,再放眼,秋风不再,碧湖白雪,谁家少年,剑挽狂澜,可惜了…… “小白,你要记得与我同看的这个天下,那些因果孽缘,你都要牢牢记住,等下一次的缘起缘灭,就是你妖界崛起之时!” 花葬骨把小白揣进怀里,广袖如云,掠过一场雨落,留下斑斑痕迹,他转身,凉亭长廊的尽头,薛槐抱着斗篷已经等在那里。 相对无言,只见秋风无声,卷起落雨,花葬骨垂眉敛目的站在亭内,薛槐朝他走来,长廊不长,一步一步,走过了十万年,兜兜转转,他仍在原地等待,他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成全一世的痴心妄想。 这一场局,十万年前,胜负早已揭晓。 江南烟雨如娇子,半面妆容羞不语。 难得几回浣溪沙,不见西子颜如玉。 画舫之中,花葬骨单手托腮看烟雨朦胧的江南,说来也奇怪,这个时节不该有雨的。 暮雨潇潇,亭阁楼栏,遥遥望去,自是看不真切,如海市蜃楼奇幻诡异,薛槐撑着伞踏水而来,手里拎着食盒,花葬骨眼睛一亮,五脏府已经不满的发出声响,咕噜咕噜,和雨夜惊雷形成鲜明的反差,听得薛槐忍俊不禁,这许多年月过去,花葬骨挑食的毛病还是一点没变,宁可饿着也不讲究,好在他家底丰厚,不然还真的养不起了。 “别急,有鱼刺呢!” 薛槐手疾眼快的夺过花葬骨手里的筷子,把食盒里的鱼端出来,挑鱼刺的动作有几分生疏,他记得这人从前最爱的是甜食,对辛辣的酒避之不及,可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口味已经变了。 “求乾元玉的时候,我被困滨海之域,一千个日夜,饮鱼血,生食鱼肉,那时我就想出去后,一定要找最烈的酒漱口,让辛辣覆盖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酒是没喝成的,与你血战一场,丢了味觉,如今只有这执念残留的辛辣还吃的出味道。” “你入魔已深,理智全无,我若不下杀手,你醒了又要怪我。” 闻言,花葬骨抬头,刚要开口,一块鱼肉已经送到唇边,话题被打断,花葬骨一边吃,一边回想,越想越是不对,薛槐从不对他说谎,当年他入魔不假,可若非是帝祸拂昭之死太过惨烈,他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求了乾元玉他是有些神志不清,可也没到丧失理智的程度,为什么薛槐会说他理智全无呢?且当年同归于尽,夙兰宸又何止是下了杀手,要不是墨帝出手,他早就魂飞魄散了。 “来,喝口汤。” 薛槐专心挑鱼刺,花葬骨面前的碗里全是鱼肉,看他没动筷子,薛槐以为他是饱了,盛了一碗鱼汤,吹了吹,用小勺舀了送到花葬骨唇边,后者猝不及防,一口汤下去,花葬骨被呛得直咳嗽,薛槐连忙起身替他顺气,这一顿饭,两人各怀心事,吃的也不尽兴。 花葬骨想到的事情,薛槐自然也想到了,夙兰宸的记忆承载了太多的血泪,最痛不过夕颜那世,没了信任,夕颜势要与他同归于尽,夙兰宸绝望之下,一心赴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薛槐看得清楚,那一世有太多的不合理,各种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那句安慰是夕颜死后,夙兰宸的自言自语,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夕颜理智尚存,可为什么夙兰宸看不出? 画舫靠岸时,天光破晓,缠绵了一夜的雨停的悄无声息,只留下空气中的潮湿气息和青石板路上深浅不一的水洼,薛槐依旧是那身紫锦的袍子,潇洒风流,花葬骨换了宽松长袍,月白底色,山水作画,两人走在街上,引得不少路人停足回望。 “小白,再乱动就把你丢下去!” 对于爱好干净的小白,花葬骨的这个威胁无疑是致命的,蔫了的小白狐委委屈屈的缩在花葬骨的衣襟里,方才这两人吃鱼没有一个想起它的,害的它饿肚子,可是打又打不过,要是哥哥在就好了,哥哥从来不会让他挨饿的。 路过一家店铺,花葬骨停下里,把怀里的小家伙拎出来,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狐狸眼,花葬骨叹气,回头看薛槐,薛槐皱眉,不情不愿的走开了。 “好了,别委屈了,我们进去等他吧。” 花葬骨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小白的鼻尖,这般的亲昵让小白忘记了委屈,这种感觉好像哥哥啊,想起伤心事的小家伙,一头钻进花葬骨的怀里,一双狐狸眼里疯狂的流着眼泪,把花葬骨的衣服都湿了。 “十七?真的是你!” 身后传来少年的清脆声音,花葬骨回头,权瑟挤过人群正朝他走来,一柄折扇风流恣意,花葬骨微微点头,目光柔和下来,又是一个被哥哥宠坏的孩子。 “怎么就你自己,没人跟你一起吗?” “他们太烦了,都被我甩掉了,你怎么过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看着权瑟满不在意的样子,花葬骨突然庆幸起来,还好他的知君是一个好孩子,刚要开口,一抹冷意划过眼眸,花葬骨一把抓住权瑟的胳膊,往身边一拽,眸色微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动手,是看他好欺负吗? “看住它!” “喂,你要去哪里啊!” 花葬骨把小白狐往权瑟怀里一塞,广袖扬起,权瑟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身边哪里还有什么花葬骨,倒是他的脚边零零散散的骨钉泡在水洼里,权瑟脸色一变,好狠毒的手段,骨钉入体,除非剜肉剔骨,否是取不出来的。 “别急,我去找兄长帮忙!” 安抚了怀里的不安分的小白,权瑟冲进人群里,往回跑去,他修为不行,只能让大哥出手帮忙,必须要快,拖得越久,花葬骨的处境就越危险。 这边埋伏的人见没有了目标,纷纷四处张望,一抹月白从天而降,花葬骨垂眸看着这些准备充分的人,眸底一片冰冷,还真是消息灵通,知他魂魄不稳,连破魂钟都带来了,可见是对他有多重视了。 “这骨钉太细,把人钉在墙上还可以,要想重伤或者要命,不太合适啊。” 花葬骨广袖一拂,细长的骨钉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停留在他指尖不过一寸的地方,潜伏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这少年身上没有威压,却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他没有看任何人,可他们却觉得自己是被盯住的,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滴落,砸落的同时,花葬骨动了,只是轻轻的挥挥衣袖,几声闷响过后,空气中有了淡淡的血腥味,他脚下的一个黑袍人被骨钉穿透了手掌,小臂,肩膀,大腿,小腿,脚掌,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被钉在屋顶瓦片之上,他们惊恐的睁大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他们自己看的清楚,那些骨钉穿透的只是他们的身体,并没有碰到瓦片。 “嘘,让我猜猜你们是谁?” 花葬骨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扇子,扇面空白,滴墨未染,煞有其事的在掌心敲了两下,那声音带着蛊惑,黑袍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和这声音同步,脸上满是惊惧,花葬骨半蹲下来,用扇子挑起黑袍人的下巴,也不碰他,仔细打量,脑海里灵光一现,落在掌心的扇子慢了半拍,黑袍人开始抽搐,心脏骤停可是不舒服的。 “我想起来了!” 这一句话宣判了黑袍人的死刑,花葬骨手一松,扇子落下,在半空就烧了起来,与此同时几处不显眼的地方也起了火光,看着黑袍人烧成灰烬,花葬骨头也不抬的转身离去,脚下的步子有些慌乱,险些一个踉跄摔了下去。 当年的他伤势未愈,故而帝祸拂昭总是格外小心,总会留一个人在他身边照看,不敢单独留他一人,生怕出了差错。 那天,夙兰宸渡劫,帝祸为他护法,他站在拂昭身边,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眼尖的看到几个黑色影子忽远忽近,看仔细了才发现,是他们正在往这边靠近,拂昭让他站在原地不要乱跑,朝着那些黑影走去,看着拂昭远去的背影,他觉得有些恍惚,再看夙兰宸的时候,帝祸也站了起来,从他身边走过,大手揉了他的头,什么都没说。 雷劫一道接一道的落下,劈在夙兰宸身上,不多久空气中就弥漫开烤肉的香气,雷劫中心的夙兰宸怎是一个凄惨能够描述的,他犹豫着走到帝祸方才的位置,还没站稳就觉得体内神力被抽离了大半,夙兰宸看他一眼,转而专心对抗雷劫,和神力一起流失的还有他的生命,青丝转眼变得苍白,他半跪在那里,不敢挪动半分,因为他看到夙兰宸的情况明显的好了许多,三十二道雷劫只差最后两道,他想着再坚持一下,至少—— 第八十九阙 东风齐著力·天生薄命 黑暗笼罩下来,一个黑袍人双手举着一个锥形魂钉正砸下来,他抬头,眉心一点疼痛,殷虹的血流淌下来,落在他的指尖,粘稠滚烫。 “你们都该死!” 重叠的声音,同样的冷漠,薛槐面无表情的踩断了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脖子,烤鸡被他挂在一棵树枝上,花葬骨站在树下,抬头看烤鸡,他的记忆有了断层,再醒来的时候,帝祸拂昭已经被逼杀进了无妄海,而他,也因此与夙兰宸彻底决裂。 “别看了,等下再买一份,这份脏了,已经不能吃了。” 薛槐走过来,凑到花葬骨眼前,舔去他眼角的湿润,有时候,他多希望花葬骨能笨一点,买烤鸡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被盯上了,特意绕了远,见到黑袍人的时候,那段血腥的记忆也随之恢复了,像是有无形的大手短暂的抹去了那段记忆,所有的不合理也都有了解释,他可以容忍一切,却不能容忍那样的背叛和伤害,他所珍视的人不应该被当成傻子玩弄! “好,我要吃鱼!”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远,黑袍少年坐在树下,双手抱膝,紫琉璃的眼眸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沉默良久,才低低的笑起来。 “呵呵呵呵呵,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黄昏落雪,权烨找到花葬骨的时候,他正爬在薛槐的背上睡得很沉,权瑟和另一队寻找的人看到信号,回到权府的时候,大雪已经把雨后的痕迹全部覆盖,薛槐守在床边,面色微沉,没想到离魂竟如此霸道,那些生魂也仅是支持了一日,看来要再想办法多弄些生魂存储起来。 荒城又见落雪,花葬骨低头,如镜湖面倒映出他最初的模样,墨帝撑着伞在他身边,微笑着递给他一坛一梦黄粱,花葬骨接过来,直接往嘴里灌,辣的他眼泪都出来了,酒水顺着衣领流进衣服里,激的花葬骨一个激灵,踉跄着扑进墨帝的怀里,他就知道这人不会那么容易的死掉的,只是不知道这梦过后,又要多久才能见到。 “就知道沈军白靠不住,我给你留了最后一坛,你该去看看的,这是你和他的结局。” “我不会后悔的……” 连花葬骨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墨帝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或许他早已经不介意了,他和墨帝是一类人,伪善的温柔,是最毒的利刃,将一切的成全破坏殆尽。 这是他们的傲骨,亦是他们的执著! 重见天日的感觉很好,花葬骨有些不适应的眯起眼,阳光照射在身体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能动的花葬骨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思索着是哪位仁兄如此胆大包天,连他这个邪魔的尸体都敢私藏,以他现在的状态感觉保养的还不错,一百年的尸体一点异味和腐烂迹象都没有—— (?????)!!不对,薛槐什么时候成专业养尸户了! “你醒了,感觉如何?”薛槐推门进来,紫锦绣花的袍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很是晃眼,花葬骨想薛家老头子死之前到底敛了多少家产,薛家如此奢侈了几百年不见收敛,也没见其他世家眼红报复,看来薛家的人还是有些脑子的。 “抱歉,我忘了你现在还不能说话。”薛槐走到床边抱起花葬骨向外走去,直接无视了花葬骨嫌弃的眼神。 “十七,你就算嫌弃我也没有办法,只有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也只有我冒着风险保养你的尸体,那些口口声声说保护你的人还不如我这个一直在算计你的人。”花葬骨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何况薛槐说的都是事实,他也懒得去反驳。 “哟!这么快又见面了!”妖道坐在大树下看着走过来的两人招了招手,花葬骨看眼他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欠抽! “噗通!”就在下一秒,妖道被抽进了池塘里,狼狈模样愉悦了花葬骨,薛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也觉得那个笑很欠抽,低头看完花葬骨笑弯的眼,他最擅长的就是看人眼色趋炎附势,能取悦花葬骨还不涉及自身利益,他何乐而不为呢。 “无量天尊的!薛九阴你敢不敢不来阴的!”妖道扑腾着从水里爬出来,头上顶着几根水草,怎么看都是滑稽,一脸郁闷的看着薛槐小心翼翼的把花葬骨放在树下藤床上,那副如获至宝的神情看的妖道直呼辣眼睛。 这人就是一个变态,一边往死了算计他,一边费尽心思救他,好好的一个人变成现在这个活不活死不死的,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妖道现在有点同情花葬骨了。 “九阴九阴,自然要不负其名才好。”薛槐头也不抬的替花葬骨盖好薄被,抬头就看到花葬骨眼神飘忽,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妖道,你好好照看他,少了一个头发我就剃光你的头发,可好?”薛槐人畜无害的笑让妖道浑身一个哆嗦,这人生做一副讨喜的样貌确实有好处啊!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顾谦可是快急死了!”妖道湿淋淋的走到树下,用内力烘干了衣服头发不耐烦的撵人,心中鄙夷,这人废话可真多! “莫要让我听到不该听的,也别随意走动,如果你被发现了,没有人会相信你所说,而我也不会保一个没用的棋子!”薛槐笑眯眯的一眼看的妖道毛骨悚然,花葬骨听到顾谦的名字,心中了然,怕是顾文渊此时并不比他好多少。 善恶本是一体,如今他这个恶奄奄一息的躺在这里任人鱼肉,善又能好到哪里。 “十七哥哥,你看你看我堆的雪人好看不?”梦回九幽台大雪,少年脸红彤彤的对他招手,身侧的雪人模样颇为清奇,他忍了笑意走过去,“好看,谁敢说不好看哥去拆了他!”到底没忍住调笑了一句,少年一跺脚扑进他的怀里,软糯的声音唤了一声“哥哥!” 后来,九幽台大火封山,他迟了一步,大火之中尸骸遍地,少年躺在融化的雪人身后,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下的血还温热…… 花葬骨睁开眼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做梦了,喉咙里灼痛的厉害“水……”嘶哑的声音很是难听,可也不错了,这具身体可是躺尸了一百年,能这么快说出声音已经算恢复得很好了。 “慢点喝。”薛槐扶起花葬骨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一个眼神过去,妖道赶忙递过茶杯,心中继续鄙视,小样的,有本事你把这眼神甩你怀里那位看看! 温水入喉舒服了不少,苍白的唇沾了水色,薛槐满意的点头,这才有个活人的样子。 “要不要吃些东西?有你喜欢的醉鱼。”薛槐说着打开食盒,熟练的挑剔鱼刺,这百年的闲余时间他从未闲过,知道爱吃鱼的人不会挑剔鱼刺,他便每天都要抽出时间浪费一些醉鱼练习挑鱼刺。 “你困我一时,却无法困我一世,花九幽重伤定然会引起花家的注意,到那时,你如何藏我?”花葬骨闭眼不去看一生最爱的鱼肉,薛槐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会不知那孩子的心思? “十七哥哥,你总是这么偏心,槐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却总是处处提防着槐,这对槐不公平!”薛槐手中动作不停,一脸平静的说的委屈,紫锦绣花的袍子在树荫下都有些暗沉无光了。 “你若想做何需亲自动手!”旁人不知,他花葬骨如何不知薛槐为人,为一己之私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不敢算计的。 “当然需要,比如我想把十七哥哥留在身边,这件事我不会让任何人插手。”薛槐咧嘴一笑,虎牙尖尖,妖道蓦觉后背一寒,悄无声息的退后到安全距离,要不是凝魂不稳他才不在这里仰人鼻息,更别说那人还是一个笑里藏刀的小人君子,招惹他怎么算都不合适。 “顾家灭门是你安排?” “是。” “花问海,花九幽之事也是你刻意指引?” “是。” “顾文渊魂飞魄散是你所为?” “是。” 这两人一问一答犹如多年老友,薛槐承认的痛快,小碗里的鱼肉堆成了小堆,花葬骨睁眼看了薛槐一眼,笑了一下,张嘴求投喂。 薛槐喂一口,花葬骨吃一口,如果不是知道内幕详情,妖道一定会觉得这一幕非常温馨,可现实暴露往往不遂人心愿。 “薛槐,你且听着,我生前罪孽滔天,死无坟,尸弃野,你一意孤行也会比我好到哪里,九幽台血债累累,纵使淬骨炼魂,黄泉路上,我不会等着你,我要你永生永世都求而不得!”花葬骨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笑着对薛槐说出最毒的诅咒,意识消散之前,他看到薛槐苍白的笑脸,冰凉的手覆在他的双眼之上,黑暗降临而他就此陷入沉眠。 “花九幽重伤回到九幽阁,九幽阁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在那之前我要你帮我做件事。”薛槐俯身亲吻花葬骨的眉间,夕颜花定格在绽放的瞬间,薛槐亲手把锁魂链种在花葬骨的锁骨,小小锁链的纹身浮现,薛槐满意的抬头看避之不及的妖道。 “啧,你会怕花家?我可没看出来。”妖道呲牙回瞪薛槐,眼都不眨的就把锁魂链种在花葬骨身上,妖道都忍不住好奇花葬骨是否屠杀了薛槐满门,要不要这么狠毒啊! 锁魂链一但种下,神识溃散,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且死后魂飞魄散,不得超生,看薛槐宝贝花葬骨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这个弊端的,妖道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暗想以后绝对不要招惹这人,太可怕了! “我不怕,可是八门赋首怕。”薛槐抬手,空中虚浮棋局,黑白棋子对持,步步攻防步步惊心,当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输。 “薛家站的太高了,暗地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大厦倾颓的那一日,最好的办法就是剔除那些没用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薛槐说着掸了掸衣袍,眉宇间带着笑意,殊不知他口中那些无用的可是薛家几百人的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弃,不愧是八门赋首。 “难得赋首慷慨,那妖道我可就不客气了。”面对巨大诱惑妖道自然是动心了,薛槐的话换个意思就是他可以用那几百人的命为自己献祭,凝体聚魂,这几百个生魂可是比死魂有用的多。 “下手干净点,别忘了把夕颜花留下。”薛槐不忘把印痕丢给妖道,有他的默许,薛家也并非是铜墙铁壁。 “知道啦知道啦,那我先去找几个练练手,好久不单独行动,感觉手脚都生疏了。”妖道一边往外走一边朝身后挥手,他从来不是善类,薛槐是笑里藏刀的心黑手狠,那他就是无法无天,在他看来这世上的人都是该杀的,哪里有什么无辜,脱离了道长他也该好好的释放一下自己了。 顾文渊抱着睡着的莺歌坐在床上,他还是没有睡意,顾谦守在一旁欲言又止,他担心顾苑的伤势,可若是放下文渊和莺歌他也是做不到的。 “我不觉得困倦,等莺歌睡醒用了晚膳我们就去接阿苑……”话没说完,顾文渊心口一疼,一口鲜血就这么喷了出去,吓得顾谦赶紧起身给他顺气,顾文渊舔了舔嘴唇,咸咸的还有点甜,后面那一句我们回家到了最后他也没说出口。 “好,等你好一些我们一起去。”顾谦说着替顾文渊擦干净嘴角,想到薛槐为他的一句求费心费力,心中有意留下来帮他一帮,薛家独占八门之首,不怕其他就怕墙倒众人推…… 最后的梦定格在顾文渊苍白的脸上,花葬骨睁开眼,就看到薛槐守在他床边,他伸手去摸薛槐的侧脸,温热的真实感让他有些恍惚,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像。 “我睡了多久?” “不久,一天一夜而已,那日你玩的太累,睡得久也是应该的。” 花葬骨看着薛槐睁眼说瞎话,也不在意,只是重新闭上眼,他现在还是很困倦的,离婚一梦,看薛槐眼下的青黑,他该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 这人啊,明明温柔的一塌糊涂,怎么就对自己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呢…… 第九十阙 东风齐著力·勉为欢谑 明月当空,花葬骨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月圆,睡了一日,才觉得精神好了些,起床洗漱一番,烛光微黄,照的铜镜中的脸有些扭曲,好在花纹已经看不见了,面无表情倒也没那么吓人了。 “十七,你醒着吗?” 屋外传来权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哭过了,还有些哽咽呢,花葬骨开门就看到权瑟蹲坐在地上,倚着门,可怜兮兮的,像是被遗弃的小狗,花葬骨一个没忍住,爪子已经在权瑟头上揉了揉。 “怎么了?这么可怜,出什么事了?” “姐姐,姐姐要嫁人了……要嫁去很远的地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我去求哥哥不要把姐姐嫁出去,他不同意,还训斥了我……十七,我好难过,好难过啊……” 权瑟一下子扑过来,抱住花葬骨的腰,眼泪很快就浸湿了衣服,花葬骨面瘫着脸,想着等下要不要去换件衣服,这孩子把鼻涕眼泪都蹭上面了,好想一巴掌抽飞他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说,你姐姐嫁出去未必就是坏事,至于被训斥,你是不是去大庭广众胡闹了?” 花葬骨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权瑟被保护得太好,活得太过随性,遇到挫折反而慌了手脚,说到底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果不其然,权瑟点头,抬头小心翼翼的偷瞄花葬骨,看他面无表情,顿时慌了,刚压下去的抽噎成了大哭。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想让姐姐开心……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去捣乱的……真的……” 花葬骨现在是真的后悔开门了,权瑟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本可以推开权瑟什么都不管的,但他没有,因为他知道被捧在掌心呵护着,突然之间落入尘埃,那种落差感真的很不好受。 “好了,不哭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果你能从里面走出来,我就送你一份你最想要的礼物。” “什么……什么地方……” “等下你就知道了,不过,现在你去给我洗漱干净,我要换衣服,再敢蹭脏我的衣服,我一定会把你丢到闹鬼的树林里!” 权瑟看着花葬骨面无表情说出咬牙切齿的话,打了个寒颤,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等他回来,花葬骨还没出来,哭过一场觉得好受些的权瑟,上前刚想敲门,结果门没锁,花葬骨后背上大片的烧伤看的权瑟头皮发麻,花葬骨听到动静,把衣服穿好,转过身,看脸色发白的权瑟,不自觉的拢紧了衣襟。 “胆子这么小可不行啊,阿瑟。” “我,我才没有被吓到!!” “走了,天亮就没惊喜了。” “喂!你还没说要去哪里呢?等等我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着,越走越偏,等到了地方,周围已经是看不到人烟了,权瑟一张小脸都吓没了血色,紧贴在花葬骨身边,抓着他的袖子死活不松手,眼前是一片荒坟,荒坟之上的破败园林,长满了竹子,花葬骨进了园林,走到一根竹子旁,指尖轻轻一点,便听到一声不似人裂的凄厉嚎叫,吓得权瑟差点窜出去,好在花葬骨早有准备,抓住他的胳膊丢进了竹林,转身退后,淡红色的结界把竹林包裹起来,权瑟站在结界里看着花葬骨,大张嘴似是在喊什么。 “生与死的界限,取决于你的能力,若你当时足够强大,便不会被训斥,也不会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好与坏,这地下葬着凶兽恶鬼无数,如果你不能依靠自己的能力,活着出来,那你的人生也只如此了,如果你活着出来,我会遵守诺言,送你一份礼物。” 随着花葬骨的说话,权瑟站在那里看了许久,转过身,毅然决然的走进了竹林,他并非蠢钝之才,他也渴望着变得强大,可是多年来从未有一人对他说这番话,将他置于险地,任他自生自灭,哪怕是大哥也只会摸着他的头说“有大哥在,你只要开开心心,就够了。” 走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感官开始变得敏锐起来,权瑟试着不去害怕,不去看,不去想,将恐惧从心底驱逐出去…… “你就这么对待新朋友?一不小心玩死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 久违的百鬼袍,少年坐在枝头笑得不怀好意,花葬骨看他一眼,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掌心漂浮的珠子泛着淡淡的青光,看来那孩子已经开始沉下心,学着自救了。 “这点困难都承担不了,如何做我的朋友。百年世家,流传下来的剑招并不适合这个孩子,倒不如让他去生死界限体会一番,悟到了是他的机会,悟不到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些存货,够他学的。” “啧啧啧,这口气,当心别被听到了,不然那只醋坛子又要翻了。” 少年撇嘴,耳尖的听到不远处的声响,多一句也没敢说,一个翻身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薛槐撑着伞走到花葬骨身边,俯身亲吻他的眉心,将他拉起,自己坐到大石上,让花葬骨坐进他的怀里。 “夜深露重也不知道多穿些,贪玩也要有个限度。” “你不是来了吗?” 花葬骨低头,湖兰眼眸满是认真,薛槐一愣,面色有些古怪,但很快的恢复正常,搂着花葬骨的手稍微用力,即使是他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他不敢去想那些年,花葬骨一个人是怎么等着他的,这一句话像是重重的一个巴掌甩在薛槐脸上。 是啊,是他说的,他会保护他的…… 都是他说过的啊…… “玩得开心吗?” “嗯。” 薛槐转移了话题,花葬骨仍是不想理他的,他的心情很糟糕,薛槐猜到几分原因,也不多言,只静静地搂着人,月色下,遍地荒骨,夜莺悲啼,大石上相依偎的两人,他们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拉的老长,像是在无声的昭示着什么…… 一只血手从结界里伸了出来,看着权瑟满身狼藉的爬出来,花葬骨挑眉,比他想象的要快一些,孺子可教也! 花葬骨的心情变好了,连带着薛槐的待遇也见长,离开温暖的怀抱之前,花葬骨低头在薛槐唇上舔了一下,粉嫩的舌尖湿湿热热的,山洞里的销魂滋味薛槐至今还记得,差一点化身成兽,还在他还有理智,且不说花葬骨如今修为恢复得如何,便是那离魂虎视眈眈,他也不敢轻局妄动。 “欢迎你重回人间!” 花葬骨走到权瑟身前,面无表情,语声含笑,掌心一偏,青色的珠子滑落下去,好巧不巧的落尽权瑟的嘴里,后者无力翻个白眼,大口地喘着气,竹林里的腥臭气味简直浓郁的过分,差一点就要被熏死了。 不过,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夜尽天明,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暖洋洋的,这真是漫长的一夜啊,权瑟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花葬骨咧嘴一笑,又变回了那个真不知愁闷的权瑟,他决定了,无论以后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在花葬骨面前,他都只会是这一个样子。 “谢谢……” 喉咙里快要冒烟了,权瑟只说了两个字,觉得嘴巴里干的难受,连忙从乾坤借里取出水壶,毫无形象的仰头灌水,花葬骨微妙的退后几步,他不想再换第三套衣服,虽然已经准备好了。 “走,今天小爷请客,请你们吃江南醉鱼,吃到饱!” 一提到吃,花葬骨的眼睛都亮了,权瑟缓过气,就要上前勾肩搭背,爪子一疼,就看见薛槐护食一样的把花葬骨护在怀里,权瑟收回手也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两个人挺般配的,最重要的是花葬骨喜欢的。 “夜半离家不说,现在又弄的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去静心堂把家规抄一千遍,抄不完不许出来!” 说好的请客在权烨的怒吼中只能延期了,权瑟赌气的把头一横,看也不看权烨,朝里面走去,抄家规就抄家规,又不是没抄过,越来越讨厌了! 花葬骨最终还是吃上了醉鱼,权烨请客,一桌子的鱼,每一道都是不同的做法,吃的花葬骨就差舔爪子喵一声了,薛槐也觉得此行不虚,他明显的察觉到花葬骨对他有些不一样了,或许是防备没那么重了。 这夜,薛槐又不知所踪,权瑟偷偷摸摸的背着包裹来守门口,花葬骨觉得自己精神还好,不太想睡,就让他进来了,看着权瑟往床上倒出来的一堆瓶瓶罐罐,花葬骨面无表情的想下次他再也不开门! “这些是我从药房里偷偷拿出来的,都是最好的伤药,治疗烫伤很不错的,拿来给你试试。” 权瑟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本想着挑几瓶好的就够了,结果没忍住,就兜了一包裹背过来了,好像是有些多了哈。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这药你等下拿回去吧,我不用的。” 花葬骨走到床边拿起一个瓷瓶打开闻了闻,,确实是好药的,可惜他用不上。 “为什么不用,都伤成那样了,一定很疼的吧,我记得这里面有止疼的药,等下……” “这些药对我没用,别浪费了。” 权瑟泄气的坐到床边,他只是想做些什么,花葬骨背上的伤溃烂的厉害,他猜到这些药也许没用,可听到花葬骨亲口说出来还是挺打击人的,权瑟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一抬手,袖子里似乎掉出个什么,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花葬骨脚边。 “我的珠子!” 权瑟刚说完,花葬骨已经蹲下去捡起了那枚珠子,雪白的珠子在他指尖,似乎有了生命,微弱的颤动着,还有余温,花葬骨几乎就要热泪盈眶了,他终于找到了。 “这珠子,从哪里得来的?” 权瑟看的莫名其妙,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说道。 “小时候在山里迷路,遇见一个没有眼睛的老伯,他让我替他找水,等我把水找回来,他就不见了,只留下了这枚珠子,我看着好看,也就随身带着了,怎么,你认识这珠子的主人?” “认识,何止是认识啊!这珠子,可以给我吗?” “当然可以,我对朋友从来都是很大方的。” 花葬骨把珠子藏进了乾坤借的玲珑匣子,这匣子可以隔绝一切的气息,这东西绝对不能让薛槐看见,更加不能让天道发现,花葬骨看向权瑟,犹豫了一瞬,他想试着去相信一次,无论是否存在背叛,趁现在的他还输得起。 “这枚珠子的事你还和谁说过?” “没了,啊娘死得早,父亲偏爱大哥,大哥每天都在忙,哪里有时间听我说什么故事。” 权瑟把腿架到桌子上,从竹林回来之后,他在花葬骨面前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花葬骨点头。 “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再和任何讲,没有珠子,也没有老伯,知道吗?” “啊,怎么了?很严重吗?” “对,很严重,让你忘了他是为了你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说就是了,我该回去了,一千遍还没抄完呢,那些药送你了,我也懒得再送回去了,反正大哥也不会问我把药用到哪里去了。” 权瑟伸了个懒腰,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花葬骨无奈摇头,关好门,走到床边将那些瓶瓶罐罐收进了乾坤借,他这个朋友的表达方式还真是别扭,不过,这种感觉挺不错的。 深山野林,薛槐看着掌心里跳动的生魂,凝重的脸上总算是多了一丝笑意,这次是上次三倍的量,应该够用一段时间的,一旁的树后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薛槐收敛笑意,朝树后走去。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没见的,我保证,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魁梧的汉子给薛槐磕头,眼泪鼻涕都顾不上擦,真是恶心,薛槐动动手指,魁梧汉子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你的魂会弄脏他,这世上所有会弄脏他的东西都不该存在。” 第九十一阙 东风齐著力·言已尽 日升月沉,花葬骨坐在台阶上,看着长街从清冷变得喧哗,他从房间等到小院,又从小院等到了大门口的台阶上,晨露湿了袖子,他无知无觉,只是垂眸坐在那里,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也是一个人等过了漫漫长夜,却什么也没等到。 “嘶,好凉!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听到小厮传报的权瑟丢下手里的笔就冲了出去,竟是比先得到消息的权烨更快一步,看着失魂落魄的花葬骨,权瑟皱眉看一眼长街尽头,薛槐死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北阳山被异兽袭击,薛槐昨夜传了书信,要耽误几日才能回来。“ “什么!他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权瑟一把抢过权烨手里的信纸,一目十行的扫过,不可置信的瞪眼咆哮,权烨挑眉,他这个弟弟似乎变了许多。花葬骨回头,看眼相对无言的兄弟二人,拿过权瑟手里的那张纸,指尖在纸面轻轻搓了两下,就看那信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粉末随风远走。 “这几日要多多打扰了。” “嗯,乐意之至!” “喂,你没事吧?” 花葬骨把双手拢进袖子里,交握在一起,却仍是暖不过来,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冷了,权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花葬骨看他一眼,往里走去,他想泡个热水澡,让自己暖和起来,权瑟跟在他身后一脸的担忧,藏都藏不住,花葬骨停了步子,递给权瑟一个小匣子,湖蓝色的眼眸看着他,似是在说打开看看。 “这是……鲛人泪!!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 权瑟一脸狐疑的接过那个匣子,打开的一瞬差点被闪瞎眼,一颗颗雨滴大小的鲛人泪晶莹剔透的挤在这个不大的匣子里,珍珠算不得稀罕,可是鲛人泪不同,鲛人一族与世隔绝,几乎是生活在传说中的种族,他们的眼泪可驻青春,增百寿,世所罕见,不要说拥有了,见过的都寥寥无几,权瑟抱着满满一匣子的鲛人泪,眼睛都快瞪出来,他不是在做梦吧! “拿去换酒,要最烈最好的酒!” 突然很想喝酒,花葬骨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小院走去,天空突然下起了雪,而权瑟看着花葬骨走进雪中,想叫住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抱着匣子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一双大手拍在他的肩头。 “一千遍,都抄完了?” 权瑟回头看着意有所指的权烨,有些小小庆幸,他的兄长不会让他一人等那么久,不管多紧要的事情,都会带着他一起,权瑟突然就不气了,把匣子塞到权烨怀里,拍拍手,笑容天真无害。 “酒钱我会记在账上,大哥不要忘了付钱。” 权瑟兴高采烈地出门买酒去了,其实他家的酒窖里就有许多酒,只是那酒性太烈,花葬骨身体有恙,还是不碰为好,权瑟想的简单,殊不知花葬骨洗漱更衣,已经找到了酒窖的大门,砸锁破门,动作一气呵成。 ”你,你把酒窖喝空了?” 权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花葬骨一身红衣坐在酒坛堆积的小山上,仰头往嘴里灌酒,整个酒窖都是浓郁的酒味,也不知他喝了多久,花葬骨似是醉了,眼角眉梢的媚态勾魂夺魄,听到动静,灌酒的动作不停,伸出一只手朝权瑟招了招,他在要酒。 “不能再喝,你已经醉了。” 权瑟皱眉把手里的酒坛丢进乾坤借,说什么也不能让花葬骨继续这么喝下去,结果脚还没有迈进酒窖,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直接砸塌了一面墙,权烨赶来的时候,权瑟捂着肚子刚从地上爬起来,赶忙上前扶住他。 “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都走,他醉了。你们围在这里只会让他更加失控!” 权瑟推开权烨,揉着肚子让众人散开,花葬骨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是认出了他,可这并不代表他还能认出别人,权烨欲言又止,看着朝地窖走去的权瑟,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权瑟说的不错,现在他们在这里只会是添乱,他看得出来,虽然砸塌了一面墙,权瑟并没有伤到哪里,花葬骨手下留情了。 “我带了酒,别打了!” 权瑟没好气的走进酒窖,在花葬骨身边坐下,从乾坤借里一坛接一坛的往外拿酒,花葬骨歪头看他,指尖随意地在空中一划,那些酒坛稳稳地浮在半空,花葬骨拿过一坛就往嘴里灌,权瑟看劝不得,一咬牙一狠心,也学着花葬骨的样子往嘴里灌酒,差一点被呛过去,现在说什么花葬骨都是不会听,权瑟只能努力的给自己灌酒,他多喝一些,花葬骨就少喝一些,喝没了总该是要去睡觉的吧。 然而,权瑟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想得太简单了,看着空了一地的酒坛子,再看看意犹未尽的舔爪子的花葬骨,权瑟直觉有些呼吸困难,在花葬骨虎视眈眈的视线中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酒,猝不及防的辛辣贯穿下去,权瑟瞬间红了眼,五官都纠结在一起,这最后一口烧心辣肺的真的是太难受了。 “就这点修为还和我拼酒,真是不自量力。” 话虽如此,花葬骨一手勾过权瑟的脖子,冰冷的唇印在他的额头,那些不舒服顷刻间荡然无存,权瑟眨眨眼,花葬骨已经松开他,站起来,一脚踏出,权瑟眼疾手快的扑过去,哗啦啦响成一片,两人躺在满是酒坛碎片的地上,权瑟惊讶的是两人竟然毫发无伤,花葬骨抬手摸摸他的头。 “没事的,我只是醉了。” 醉了才有事啊! 权瑟在心中腹诽却不敢在说什么了,谁知道那句话不对劲又被踢出去,他还不打算重新修个酒窖,扶着花葬骨站起来,权瑟放弃挣扎的跟着花葬骨往外走,临出门前,权烨塞给权瑟很多银子,默不作声的转身回去。 弟弟,你自求多福! 权瑟感觉到来自兄长真挚的哀悼,狠狠地抽了抽嘴角,这是怕他不够花,卖身做苦力吗? “我要吃冰糖葫芦……” “我要吃醉鱼……” “我要回家……” “那里有船,坐船就可以回家了……” 花葬骨确实是醉了,拉着权瑟走在街上,一身的媚态招蜂引蝶,权瑟全程冷脸才勉强的震慑住那些不怀好意之人,花葬骨指什么他就买什么,不多时,权瑟已经大包小包的拎在手里揣在怀里,摇摇晃晃的用两根手指紧紧捏住花葬骨的衣袖,避免自己跟丢了。 “好,我们回家,回家吃醉鱼!” 权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看着花葬骨站在人群中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疼,花葬骨抬头看他一眼,湖兰色的眸子里氤氲了水汽,看不真切里面的真实情绪,花葬骨的样子像是在寻找什么,权瑟知道他在找薛槐,找那个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薛槐。 琴声悠悠,几缕闲愁,花葬骨转身的动作停在那里,看的权瑟一阵胆战心惊,生怕他突然出手,等了许久没有预想中的情况发生,权瑟才松了一口气,就觉得右眼怦怦跳个不停,双指间的袖子如滑鱼溜了出去,耳边传来衣袖翻飞的声音,权瑟抬头就看见花葬骨留下的残影,下一秒琴音戛然而断,果不其然,还是闯祸了。 “远来是客,只是这位公子突然来访,仓促之间,纶之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素墨山水凝秀色,公子温雅人如玉,惊鸿一瞥是初见,恰似前尘送故人。 湖兰色眼眸一片澄澈,清明一片,不见半分醉意,久违的温柔,如清风拂面,这份不会被惊扰的温柔,隔世再见,却成了他此时的慰藉,双鬓如墨垂至胸前,黑发如缎铺在身后,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压在琴弦上,抵得过清风几许,雨润无声,连落雪都不忍落得太重。 “骗子,你是来接我的吗?” 酒香浓郁扑面而来,自称纶之的男子,面色瞬间染了薄红,看着不请自来跪趴在他对面的花葬骨,莫名悸动,手指微微蜷缩,弦音轻颤,湖兰眼眸清明散去,聚拢了雾气,凝成水汽,湿了眼角,花葬骨往前一扑,撞歪了放琴的桌子,也撞落了白玉无瑕的琴,身体的钝痛也没能阻止花葬骨扑进纶之的怀里,双臂张开,搂住那瘦削的腰,贪恋这不知真假的温柔,他多怕这只是他的一场醉梦,如同墨帝一样,梦醒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醉了……” “你醉了,可是将我错认成了谁?” 权瑟才出口的话被纶之的声音覆盖,他微笑着把手搭在花葬骨肩上,权瑟看清说话之人,双手立刻捂在嘴上,悄悄地退了出去,锦州臣氏的臣简,字纶之,修真界有名的玉公子,有他在应该是无碍了。 “不会错的,我怎么会把你认错呢……明明是你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 花葬骨的声音闷闷的,玉公子臣简微微一笑,一下一下以指为梳,给花葬骨梳拢着头发,不过少年模样已然霜白发色,这人该是有很多的伤心事,却不知一醉千愁,愁更愁啊。 “你醉了,等煮了醒酒汤,喝些就睡吧。” “我没醉!醒酒汤是什么,我才不喝呢,你知道我从不会喝醉的……” “是是,你没醉,是我错了。” 重新安抚挣扎着要爬起来的花葬骨,臣简看着权瑟端进来的醒酒汤,摇了摇头,以唇语道:去换甜汤!权瑟翻个白眼转身去找甜汤,说来也怪,玉公子看似温柔,却从不轻易与人亲近,能得玉公子这般用心,花葬骨也算有本事的了。 “与我说说,为何这般难过?” “他不要我了……他凭什么不要我,我明明很努力了……可是等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有回来……” “许是有事耽误了,总会回来的。” “等不到了……我已经等不到他了……” 花葬骨是有问必答,臣简听得半头雾水,却也懂了一半,怜惜的摸着花葬骨的头,这人与他一样也在等人,一定等的很苦吧,听着花葬骨越来越小的声音,臣简心疼的想着,权瑟总是来得及时,接过他手里的甜汤,臣简一个眼神甩过去,示意他暂时可以滚了。 被过河拆桥的权瑟也不恼怒,自觉站在甲板等着,花葬骨被安抚下来是好事,他没有必要去打扰的,天空又开始飘雪,有一人从长街尽头撑伞而来,紫金绣花的袍子在这白茫一片中格外显眼,权瑟眼尖的看到薛怀深不见底的眼眸,心里咯噔一下,这人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船舱里一室静谧,花葬骨赖在臣简的怀里,小口的喝着喂到唇边的甜汤,享受的眯起眼睛,活像一只偷腥的猫,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帘子,臣简替他擦擦唇角。 “有人来接你了,还要赖着我吗?” “赖着你,也没见你拒绝。” 花葬骨早就醒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醉,只是借酒发疯,偶尔放纵一回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这一次貌似玩大了,花葬骨看着掀帘而进的薛槐,脑中紧绷的弦应声而断,湖兰眼眸染上紫色,抬手一瞬,薛槐一个后退,躲闪不及,被花葬骨扑倒在了甲板上,喉咙被一口咬住,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唇舌贴在皮肤的感觉,吞吐的气息让薛槐不由得睁大的眼,细细咬磨得牙齿更像是一种折磨,薛槐觉得自己快被折磨疯了,可他不能动,直觉告诉他,现在的花葬骨很危险。 千钧一发,琴声婉转,如歌如诉,花葬骨的动作停滞一瞬,他抬头装进薛槐深邃的眼眸里,意识开始下沉,无边的冰冷将他包围起来,他看到薛怀的唇在动,喉结从他的唇齿间滚动,无边的寂静让他听不到薛槐在说什么,似乎是在唤他的名…… “花葬骨!” 第九十二阙 东风齐著力·恨未曾消 离魂来势汹汹,薛槐把花葬骨揽在怀里,明显感觉到花葬骨魂魄已经开始溃散,掌心生魂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在人前出现的,薛槐只唤了一声花葬骨的名,便是沉默,他怕唤的多了,会惊了花葬骨的魂,这孩子从来都是个胆子小的。 “先送他回去吧,在这里待着也不不是个办法。” “不用,他现在只能在这里,绝不可移动半分!” 魂魄易散,和飘雪差不多,若是此时移动了花葬骨,他的魂魄极有可能更快的消散,两难之间,薛槐面色沉重,权瑟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他只有在面对花葬骨的时候,才会肆无忌惮,可薛槐是不一样的。 “他这病症与我倒有几分相似,可否让臣某替他看看,或有一试之法。” 从船舱里掀帘走出的臣简看到这一幕,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走到薛槐身边,薛槐闻言看他一眼,又低头看看面色越发惨白的花葬骨,终是松了手,臣简蹲下来,长袖挡住瓷瓶,送到花葬骨唇边喂他喝下,空气中散开一股淡淡的香味,花葬骨的脸色泛起了血色,不再那么惨白惨白的,薛槐看着臣简手中的瓷瓶若有所思,而一旁的权瑟则是松了一口气。 “你这什么灵丹妙药,这么好用,在哪里买的,我也去买些。” “这药千金难求,买不到的。” 权瑟凑上去看花葬骨面色红润的模样,好奇心泛滥,追问臣简,后者微微一笑,将手中瓷瓶递了过去,权瑟的爪子还没碰到瓷瓶,薛槐快他一步的把瓷瓶接了过去,嗅了嗅,眸中一抹了然。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天边一声龙啸悲吟九天,薛槐抬头,极北的天边被火光映红,小心翼翼地把生魂灌进小瓶子里,丢回到臣简的手里,丝毫没理一旁目瞪口呆的权瑟。 “若是方便,将他托付于你,七日后,我来接他。” “不负所托!” 面对薛槐的请求,臣简没有推却,抱着花葬骨重新走进船舱里,薛槐深深看眼船舱,一个转身已经寻不到踪影了,留下权瑟一人在雪地里被风雪灌满衣袍,差点就被堆成雪人。 “这两个人打的什么哑谜?” 权瑟摇摇头,嘀咕了一句,也没去船舱和臣简挤一挤,而转身往回走去,他总是要和大哥说一声,而且他觉得方才那股香味似曾相识,回去问问大哥知不知道,他也想办法给花葬骨弄些。 船舱里,臣简拥着花葬骨躺在毛毯上,温暖的火炉将寒冷拒之门外,好在这艘画舫大一些,不然还真装不下他们两人,臣简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花葬骨的背,船舱外传来三声敲击木板的声音,臣简头也没抬的以袖掩口打了个哈欠,这一番折腾下来,他竟也有些乏了。 “公子,您这一耽误,怕是赶不上三日后的家宴了……%” “这些年我在外游历,他们的家宴没有我这个外人在场不是会更好,只是惜之又要不开心了,我还真是个不称职的兄长啊。你去传消息吧,就说北阳薛家主有邀,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是,只是惜之公子那边……” 对于自家大公子的任性,他总是无可奈何的,可如果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只怕惜之公子是绝对不会老实在家里等着的,这下可轮到臣简头疼了,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只有一点不好。 视他如命,他何德何能? “别皱眉,你把这个送回去哄哄他,会没事的。” 花葬骨醒来就看到臣简眉心微蹙,抬手按在臣简眉心抚了抚,另只手从乾坤借里取出一个塔,手掌大小,玲珑剔透,菱角分明的塔尖追着一个七彩石,此时醒来只是偶然,花葬骨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重新躺进臣简的怀里,臣简眼疾手快的接住那塔,端详半晌,随手一送,推出了船舱。 “把这个给他,让他在家等我。” 等待的人把塔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无声地躬了躬身子,白雾腾起,头上张角的雕鹰展翅而飞,臣简替花葬骨拢好被子,将他往怀里抱了抱,却不知怎的,半分睡意都无。 “骨雕这一去一回,也不知我的药能不能撑到他回来。” 看着花葬骨的睡颜,臣简静下心来,却始终想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要出手相救,要知道百骨香和噬魂是禁忌,但却是补养魂魄最好的方法,这也算是缘分吧,人海茫茫,偏偏让这个孩子遇见自己,若是不救,必定会良心难安的。 后半夜,权瑟冒着大雪来到渡口上了船,船舱里一片漆黑,看上去是他多虑了,想着权瑟钻进了旁边的一个小船舱,把自己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不漏,倒头就睡,他也喝了不少的酒,还陪着花葬骨折腾,早就累了,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准确的说,权瑟是被饿醒的。 从船舱里钻出来的时候,花葬骨已经醒了,坐在甲板上裹着毯子,眼睛一眨不咋地看着臣简手下的那条鱼,不得不承认,颜值高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尤其是臣简这种出身世家,一举一动都是优雅,虽然优雅的公子现在只是在挑鱼刺。 “醒酒了?下次可再也不陪你喝酒了,差一点就把小命搭进去了。” 想想昨天的惊心动魄,尤其是薛槐出现的时候,权瑟毫不怀疑,如果花葬骨出了点什么事,薛槐定然会让他整个家族陪葬,灭族的罪名可是谁都担不起的。 “又没拆你家酒窖,不至于吧。” 花葬骨瞥他一眼,懒洋洋打个哈欠,还是好困,等下吃饱再睡会吧,花葬骨想着端起手边的一碗鱼肉递给权瑟,后者毫不客气的接了,夹起一筷子鱼肉就往嘴里塞,可见是饿坏了。 然而…… “嘶!” 权瑟倒抽一口气,张开嘴牙龈上面扎满了刺,血珠连成串地往外冒着,花葬骨转头不看他,臣简把挑好刺的鱼肉喂到花葬骨嘴边,他性子极好,又细心体贴,照顾起人来简直温柔得不像话,权瑟看得浑身一震,这位名响修真界的玉公子是吃错什么药了吧,怎么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呢,权瑟也在几家的盛宴上远远见过臣简,实在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人。 权瑟见没人理自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那之前,他走到船边借着水面倒影一根根的把鱼刺从牙龈里拔出来,等他忙完鱼也凉了,花葬骨也睡着了,臣简倒是没睡,半搂着花葬骨正看着他,右眼皮及时的跳了跳,就听臣简不紧不慢的开口。 “既然要耽误几日,总不能住在船上,有劳权二公子替我引荐权家主,这几日要在贵府叨扰了。” “呵呵,好啊,那我们这就走?” “可惜臣某一介书生,没甚力气,抱了他,便抱不了琴,那琴是臣某心爱之物,从不离身,能否有劳权二公子替我送去贵府。” 权瑟笑得越发僵硬,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着,凭什么区别待遇啊!花葬骨就好言好语好吃好喝的哄着,到了他这里就剩下苦劳力的份了,天道不公啊! 北阳山,火海滔天,天空之中两个庞然大物交缠撕咬,龙吟莺啼久不停歇,刺得人耳膜生疼,薛兰焰在三分春色仰望被烧红的半边天,眼睛里是被拆了一半,支离破碎的薛氏驻地,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狂风撕扯着他的袍子,簌簌作响,这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他眼中的一片红色。 “二哥,你没事吧。” 薛槐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当日之事是他设计的,却没想着下那般狠手,可这世上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对这个百般疼爱他的二哥,他亦是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只能站在三分春色的外面,问出一句微弱的关心。 “阿槐,我们的家还在吗?” 薛兰焰答非所问,他的眼角有血泪流出,看的薛槐一阵心惊,心中莫名感到恐慌,他忙答道。 “在的,在的,有我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薛兰焰伸出手的那一刻,薛槐只觉得浑身冰凉,这一幕何其熟悉,花葬骨没有眼睛的时候,最常做的就是这个动作,他的二哥…… “嗯,我信你,阿槐,你一定要好好的看着我们的家。” 薛兰焰说的平静,心中满是恨怒,他的家没有了,都是因为花葬骨,他的弟弟不要他了,连这个家都不要了,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就这样放过花葬骨,可是现在不急,总有一日,他定会让花葬骨跪在他的脚边求他! 臣简坐在床边,翻阅一本古籍,花葬骨侧躺在床上,头枕在臣简的腿上,权瑟一进来就被这一幕闪瞎了眼,花葬骨是真的很粘着臣简,睡觉吃饭都要他陪着,臣简呢,往那里一坐,翻翻古籍,弹弹琴,就是一天,权瑟看的都腿酸,可当事人跟没事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已经睡了三天,真的不用叫醒他吗?” 权瑟担心的是花葬骨回来便一直昏昏欲睡的,一日三餐也是半睁着眼,臣简给他喂一些鱼肉粥之类的,这样也太能睡了,总觉得不安心啊。 “让他睡了,醒了也是没有事情做的,他这病多睡些没坏处。” 臣简说着放下手里的古籍,随意的放到一边,据说那是个孤本,手掌贴在花葬骨的额头,笑容淡了几分,发热了,许是那晚在船上受了风寒,耽误了用药。 “你去煮碗姜汤来,他有些发热,睡着也不舒服。” “行,那我多煮些,你也喝碗,有备无患嘛。” 沦落成小斯的权瑟转身就出去煮姜汤了,连腹诽都省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招惹这个玉公子,真的是被吃得死死的啊! “怎么,还没醒?” 权烨在小院门口撞上往外走的权瑟,笑着问了一句,后者点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权烨看一眼里面,估计是那位玉公子又把他家弟弟当小厮使唤了,说起来也怪不着人家,自家弟弟上赶着送上门去,要换他,他也使唤。 “哥,北阳山可传回了什么消息?” “有消息,不是好消息,薛氏家主重伤昏迷,被关禁闭的薛二公子都出来了,想来是不太妙的。” “这个消息还有谁知道?” 权瑟垂下眸子,掩去那一片冰冷杀意,这个消息绝对不能传到花葬骨耳中,宁可杀错也不放过,权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听权烨道。 “没了,现在就只有你我知道,这个消息是被封锁的,而我只是和那位薛二公子有些交情。” 权瑟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眼前一黑,朝着权烨就倒了下去,权烨接住自家弟弟,看他脸上不自然的潮红,手掌贴到额头,眉头紧皱,这么烫,他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来人,去找大夫!” 权烨打横抱起权瑟朝自己的院子大步走去,前脚离开,小院里,臣简陪着花葬骨从房间里走出来,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花葬骨是因为薛槐,而臣简是因为自己太粗心,竟然没注意到权瑟的不对劲。 “他说会来接你的,你不用担心。” 臣简开口安慰,花葬骨垂眸点头,他的存在已经藏不住了,薛槐护着他,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权瑟因他受累,那么身边这个人呢? 花葬骨抬头看臣简,眼眸深处的一丝欣喜是怎么也藏不住了,这人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墨帝也一定在,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可灵魂深处的本能不会被遗忘。 “在看什么?” 臣简低头,撞进那双湖兰眼眸,这孩子并不适合这种颜色,在他看来,只有最纯正的紫色才配得上这个孩子,不由自主的俯身去亲吻花葬骨的额头,似乎烫了些。 “回去吧,你也病着呢。” 看着花葬骨摇头,臣简拉着他往屋子里走去,姜汤是等不来了,只能等大夫开药,希望不要拖的太久,臣简觉得自己的情况也有些不太好,方才随手一摸,他的额头也是滚烫的,他们三个还真是难兄难弟…… 第九十三阙 东风齐著力·水迢迢 一场风寒来势汹汹,臣简一病不起,缠绵床榻,权瑟高烧不退,权烨日夜守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奇怪的是本该病的严重的花葬骨像个没事人一样,守在床边给臣简喂药。 只是两人都心知肚明,此药非彼药,臣简魂体虚弱,和花葬骨的离魂不同,不必靠生魂补养,却要百数之骨研磨成粉末,取其精华,也不过那小小一瓶,臣简原想着该是够了的,可骨雕至今未归,加之一场风寒,他到底是没撑住啊。 “用了药,睡一晚,明日就没事了。” 花葬骨把装着百骨香的瓷瓶放到臣简枕边,伸手在臣简额头贴了会,好像没那么烫了,臣简眯起眼,忍住睡意,这次的百骨香比骨雕给他的那些似乎要好很多,香味淡的几乎闻不见,百骨之香,以无味者最佳。 “今晚你不能去,至少等我醒了,陪你一起……” 臣简用力的抓住花葬骨的手腕,他的手劲并不大,只要用力就能挣脱,看着他强撑困意的样子,花葬骨眼神飘忽看向窗外,就是不和臣简对视,那双眸子他到现在也不愿与其对视,墨帝的话像是一根刺扎在心上,每次想起都疼得厉害,他不敢去想这样一个如玉温柔的人碎了满身的骨头,在万劫毒窟里是如何的苦苦挣扎,才能魂火不息,他更加不忍去想,那样一个骄傲的神成了如今这般,依赖百骨香续命,这是何等的讽刺! “好,等你醒了,我们一起。” 花葬骨妥协了,他无法拒绝这个人的任何要求,臣简往里挪了挪,留出一个人的位置,花葬骨和衣躺下,头靠着臣简的肩,湖兰眸子却不见睡意,薛槐走后,即使有臣简陪着他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完没了的梦魇,将那些名为真心的尖锐利刃剥开外皮,赤裸裸的展现在他眼前,花葬骨遍体生寒,却寻不到一丝温暖,直到一双手覆上他的双眼,黑暗降临的那一瞬,他看到的是那年荒城初见,白衣黑发的青年人朝他走来,将他拥进怀里,无声喟叹,花葬骨终于看清了那张早已模糊的脸,就是臣简的脸。 原来,一直没变的人是你啊! 屋外窗户下听墙角的权瑟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脸的落寞,指尖泛着荧荧绿光,他是在嫉妒吧,嫉妒臣简,明明是他先遇见的花葬骨,是他先被注意到的,那份温柔突然被夺走,有些不甘心呢! 是他太弱了,所以才会被花葬骨保护在圈外,教他学会守护,也将他屏蔽在危险之外,权瑟抬头看小院门口静默的人影,那是他的大哥,陪他在这深夜风露中落寞的大哥,权瑟突然咧嘴一笑,他想他明白了花葬骨的意思,只是那样的未来不是他想要的,一时兴奋的权二公子乐极生悲,起的太猛,头狠狠的撞在了窗框上…… 深夜中的咔嚓一声,花葬骨翻了个身蹭进了臣简怀里,后者睡的太沉无知无觉,只小院门口的权烨无语问苍天,为什么他这个弟弟总是这么蠢呢,快步走到权瑟身边,看着泪眼汪汪的弟弟,再看眼窗内床上睡得安稳的两个人,权烨拉着权瑟转身就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他的乾坤借里存储最多的不是灵气法宝,是专治磕碰伤的灵药,自家弟弟从小莽撞,少看一眼就一身的伤,让他如何不多操心! “大哥,我……我陪他去北阳……” “长大了,到底是留不住你了。” 权瑟说完,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唾沫,以往每次他说要出门历练,大哥都会很生气,恨得不得打断他两条腿,虽然只是打的他两个月下不来床,可是这一次,权烨给权瑟抹药的动作停都没停,抹了药头也不会的转身就走,今晚他只能睡隔壁的房间了,临出门的一句话砸的权瑟找不到东南西北,就这么同意了?!!! 本来连退路都想好了,要是被揍残了,他就去花葬骨面前装可怜,撒泼打滚卖萌,只要花葬骨点头,那这一身伤都不是问题,可是现在大哥就这么同意了,连问都不问一句的,这简直太惊悚了,权瑟抱着被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了一夜,不知是吓的还是兴奋的。 正如花葬骨所言,昨日还病得下不来床的臣简一夜之间就康复如初了,权烨笑而不语的坐在正厅,看着跟在花葬骨和臣简身后探头探脑的权瑟,不由失笑,他这蠢弟弟什么时候能正常点,难不成不揍一顿还不习惯了? “叨扰多日,今日特来辞行。” “无妨,若是喜欢,欢迎随时回来小住,令弟愚钝,还请臣兄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若我那侍从回来,还望权兄告知,让他赶往北阳。” “如此,保重。” 臣简和权烨寒暄一番,花葬骨站在臣简身边打瞌睡,昨晚又梦到了不好的东西,真是讨厌,好困啊! 直到权烨将三人送到大门口,权瑟才从花葬骨身后走出来,看着自家大哥,突然就有一种扑上去抱住他痛哭一顿的冲动,然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权烨黑着脸在臣简笑吟吟的注视下,对自家弟弟进行了爱的教育,那叫一个铭心刻骨! “走吧,若是谁欺负了你,打不过就跑,但是一定要记住那个人的名字,回来告诉我。” 这是权烨说给权瑟的话,他的弟弟他可以打骂欺负,其他人算什么东西! 权瑟眨眨眼,顶着一对乌眼青走回到花葬骨身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飘忽的状态,一定是他看错了吧,方才那一瞬间,怎么觉得自家大哥有街头那些混混头子的架势,不过感觉还蛮不错的。 渡口的船已经准备好了,水镜之中的画面变得虎摸,息泽挽疲倦的往后一靠,整个无涯之涯冷冷清清,不见夙九的影子,自从危城来过一次,夙九就一直蠢蠢欲动的在谋划什么,息泽挽没有问,夙九也没有说,两个人像是突然之间变得陌生,息泽挽自嘲一笑,也是啊,那只狐狸凭什么要听他的。 长衫褪下,水镜之中映出的后背鲜血淋漓,这许多年的,伤势一直不见好,连他的神魂都受了影响,实力大减,也难怪夙九会转而和危城合作,可他总是担心,倾天对明臣的重视,明臣伤至残废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定然是在等待时机,息泽挽和倾天打过交道,对他了解不多,却也能猜出一二,可猜出来又有什么用,夙九不会听他的,而他现在这副样子,哪里都去不了。 三十三天,未雨绸缪。 倾天替明臣擦了身子,亲吻他苍白的嘴唇,眼角有意无意瞥过下界,果不其然,危城已经耐不住性子出手了,就让他好好看看,夙九究竟藏了多少,能让他的明臣吃这么大的亏若是有机可乘,自然是要千百倍的落井下石,讨点利息,想来花葬骨那里也该是恢复记忆了,应该会很愿意与他再弈残局的。 北阳山,薛氏驻地,满目疮痍,花葬骨视而不见,他感觉到薛槐的气息很微弱,透着古怪的是那气息似乎掺杂了其他的气息,一种古老的独属于山海界的气息,莫非是沈君白出手了? 思及此,花葬骨再不耽误,去了秋筑,没见到人,只有一条奄奄一息的青龙可怜巴巴的眨巴着龙眼龙眼卖萌,玩疯了的小白久违的从花葬骨的衣襟里钻出来,跳到青龙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大块头,狐狸眼中满是疑惑,不是说青龙一族很强的吗,怎么混的这么惨,比他还惨! 突然找到心理平衡的小白觉得自己应该厚道一点,一转身,小爪子扯住花葬骨的袍子一角,又指了指青龙,花葬骨凉凉一眼扫过去,青龙立马就蔫了,委屈吧啦的垂着尾巴,呜呜,他招谁惹谁了,都这么欺负他,还有没有龙权了! “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再处理这条蠢龙!” 花葬骨语声淡淡,听得权瑟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怎么突然就凉了,臣简这一路上几乎就做了三件事,食不言寝不语笑而不语,娘之啊,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没害死他,你是不是很失望。” 三分春色,薛兰焰已经等候多时,失明是暂时性的,重见光明的那一刻,薛兰焰宁可自己是个瞎子,什么都没看见才好,薛槐的身上大大小小的缠满了孽障,这要做多少伤天害理天道不容的事情才能这样,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花葬骨,他这个弟弟和花葬骨还真的是命中犯克。 “渡劫之时,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将这骨锥刺入他的眉心或者心脏可以要了他的命,退一步讲,只要这骨锥进了他的身体,他的魂魄会逐渐溃散,成为一个无魂的傀儡,具体怎么做,还是在你。” 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住一枚骨锥,这是自称受薛槐师父之托而来的夙九留下的,薛兰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抱以期望的弟弟躺在他的房间里,命悬一线,要想救他的方法只有一个,快刀斩乱麻,虽然会很痛,但总会好起来的。 “我猜到他做了什么,却不知竟这般快引来了雷劫,你们躲我远些,这雷劫非同小可,眼下只有我可以受了。” “等等,什么叫只有你可以受?这是雷劫,不是开玩笑的,你别逞强!” “让他去吧,有些事他总是不愿欠了的,就当是还债了。” 臣简拉着权瑟往后退了些,看着花葬骨进了三分春色,这雷劫他再熟悉不过,当年骨雕为他制百骨香也是这般的,而他却没能替骨雕抗下雷劫,同样的遗憾他不想让花葬骨也经历一次,身体上的伤再重也有治好的时候,可心里的伤无法医治无法痊愈…… 权瑟看眼臣简,鼓起嘴,大大咧咧往地上一坐,气死他了! “夙九还真是费心了,连骨锥都找到了,他应该告诉你怎么用了吧。” 进了三分春色,花葬骨看着天空翻滚的劫云,薛兰焰见被揭穿也不惊讶,随手一抛,骨锥已经被花葬骨接在手里,指尖轻轻摩挲,还真是熟悉的触感,眉心隐隐疼痛,这是烙印在灵魂里的记忆,花葬骨转身直面薛兰焰。 “这就是你的条件?” 花葬骨问,薛兰焰身上有孽障的气息,应该是替薛槐承担了大部分,才救回他的命,而这份因果要由他这个孽障的源头来偿还,其实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吧,花葬骨在心中叹了一声。 “是,我不能看着你毁了他,毁了薛氏!” 薛兰焰斩钉截铁的语气,没有恨,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冷漠,花葬骨了然,第一道雷劫落下之前,骨锥被送进了心口,花葬骨感觉到了噬魂珠的急切,下手也不留情,湖兰眼眸闪过冷笑,这么蠢的办法不像是夙九的作风,三十三天的已经有耐不住出手的了吗? 花葬骨抬头,湖兰眼眸似是穿透云层看到云海之后,唇语无声,第一道雷劫劈落下来,威力之大连北阳地脉都震了一震,花葬骨唇边溢血,身体晃了晃,仍是一副面瘫脸,直面劫云。 薛槐醒过来的时候,花葬骨正在承受第七道雷劫,经脉被烧灼的疼痛让他的额头渗出冷汗,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只眼睛已经没了眼珠,湖蓝色的石头再好也是不及琥珀琉璃,经不得雷劫,直接在眼睛里化作飞灰了,另一只也好不到哪里去,失去了色泽,一片灰白,连同看到的东西都成了灰色,身后的门被推开,花葬骨转身,这一身的落魄映进薛槐的眼眸,仿若隔世。 “我只是睡了一会,怎么就成这样了?” 薛槐每说一个字,就往花葬骨身边走一步,等他说完,人已经站在花葬骨对面,薛槐伸手一拉,花葬骨就倒进他的怀里,整整七道雷劫,都没劈动花葬骨半步,却被薛槐这轻轻一拉,功亏一篑…… 第九十四阙 东风齐著力·空照销魂 北阳薛氏遭此一劫元气大伤,修真界已有不少势力预谋而动,北阳山这块肥肉任谁都想分上一块,那日雷劫血云涌动,更有流言不息,北阳薛氏以权谋私,造下业孽,才引来天谴。 都说祸福相依,被天道眷顾的人何愁没有运势,两道雷劫非但没有伤到薛槐,还助他一步成神,三十三天的神尊之缺又补全了一个,薛兰焰看着薛槐抱着遍体鳞伤的花葬骨从他身边走过,一句责问都没有,只是走出三分春色之前,薛槐背对着薛兰焰说了一句话。 “二哥,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他都是我的命。” 薛兰焰不发一语,只是站在那里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满院狼藉都已恢复如初,既然他的好弟弟不需要他的帮忙,就由他去,自己也是该好好歇息了,黑色的血溢出唇角,薛兰焰摸索着朝房间走去,这最后一眼看到薛槐成为神尊,倒也不错,如此一来也算是有了和三十三天抗衡的能为,他该放心了。 “怎么伤成这样!薛槐,你是死的吗!” 花葬骨睁着一只眼看着权瑟暴跳如雷的冲上来,对着薛槐就是一拳,后者也没闪躲,臣简的脸色也很难看,虽然他已经极力克制了,却也没忍住,把花葬骨接到自己怀里之前,又补了一拳,薛槐顶着一对乌眼青不声不语的朝外走去,隔得这么远他都能听到那些所谓世家宗门的讨伐声。 “北阳薛氏遭受天谴有什么资格独占神山!” “就是就是,以权谋私,做出那等不耻之事,家门不幸啊!” “什么家门不幸,听说现在的薛氏家主是个有手腕的,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杀了长子,又抖出二公子和生父乱伦的丑闻,从一个家族弃子爬上家主之位,你说,他会不会也和自己的父兄有染呢?” “我觉得可能,薛二公子对这个弟弟比对自己的亲爹大哥都上心,不可能没有猫腻!” 不堪入耳的谈论声声清晰的传进耳中,像是无形的刀刃割在身上,很疼却见不到伤口,薛槐垂下眸子,掌心的掌纹似是乱了些,却是比以前更清晰了,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血色,他的掌心满是鲜血,一颗血色的珠子浮在掌心,散发着幽幽红光,薛槐抬头,方才所见恍若错觉,天空突然落下雪花,砸落在薛槐的瞳仁里,湿润了眼角。 “为什么……” 明悟的刹那,薛槐看着雪花穿过阵法,落满整座北阳山,这是代价,也是责任,以后他就是北阳薛氏的庇护,生生世世的荣辱与命脉互相缠绕,无形的桎梏是对他的惩罚吗? 花葬骨摇头,费力的朝着薛槐伸手,臣简抱着他走上前去,花葬骨冰冷的手摸上薛槐的侧脸,无声摇头,争不过的命又何必惶惶,他们早就知道的,这一路会很难,可再难也是要走下去的。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只是遗憾没有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你。” 薛槐的话散在风中,不留痕迹,他转身仓促,一如当年的决绝,花葬骨的手垂落下来,权瑟一把抓住,用自己的双手捧起来,想要温暖这冰凉的温度,他被薛槐的话所震撼,他无法了解薛槐和花葬骨之间的那种感情,亲密无间却又彼此疏离,但他看得出来,花葬骨是真的很在意薛槐。 “诸位来我北阳说这些辱骂言辞,可是欺我北阳无人?” 无需唇舌之争,修真界弱肉强食,薛槐如今的实力足以威慑这些所谓得名门正宗,一句轻描淡写,神威之下,再无人敢于直面其锋芒。 “百年之期将至,听诸位言辞,对吾几大世家有所不满,何不等百年之期,一决胜负,再分高下。” 臣简从薛槐身后走出,代表锦州臣氏,权瑟虽然没说话,但在他离家之日,权烨已经表态,权瑟所在便是江南权氏的选择,,若有不服他权烨随时候教,修真界有名的弟控放话,谁还敢不长眼的去动权瑟,怕是活的太长了。 山雨欲来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花葬骨无声笑的讽刺,人呐,总是这般欺软怕硬的,一只眼睛看到的天空,颜色灰败,是不是在昭示着某些不可预知的未来,而他的未来注定要湮没在那未知里。 檀香袅袅,帐幕遮眼,花葬骨醒过来就看到薛槐守在床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冰凉的手此时也被暖的有了些温度,权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臣简在烛光下翻阅古籍,见他醒来,抬眼看他,微微一笑,又低头继续阅览古籍,他在找聚魂之法,花葬骨的情况他预知的还要严重,百骨香和生魂已经压制不住溃散的魂魄,多则百日,少则七日,花葬骨在劫难逃! “为什么不推开我,那本该是你的雷劫,被我占了运势,你可想过自己要如何?” 薛槐亲昵的用脸颊蹭着花葬骨的手,他的昏迷来的突然,就连这天谴的时间都这么凑巧,个中缘由如何不让他怀疑,是何人手笔?或者说除了那人,还能是谁有这手笔! 天谴之下,花葬骨渡过九道雷劫可淬炼神魂,足以压制离魂,可偏偏扛了最重的七道雷劫,将最后的大运势留给了他,若不然,他凭什么震慑九泽,又凭什么问位三十三天,将体内封印破了一重又一重,从相遇开始他便想护着他,可是现在看来,到底是谁护着了谁? “魂魄不散,不死不灭,是神,亦是道,他费尽心思算计于我,将你的劫难推与我一人承受,我躲不过,又何必非那些心思,命数有时,我的命他说了还不算。” 花葬骨说着,眨了眨独眼,这才是他最大的依仗,被封印也好,魂魄消散也罢,这些都只是磨难,却无法至他于死地,墨帝既然留下墨帝令给他,南柯定然也会想方设法保他一命,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命数不可说破。 臣简闻言翻书的手一顿,烛光下,水墨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他的侧脸,柔柔顺顺不似人间所有,花葬骨觉得倦了,闭上眼,他记忆中的南柯也是这般,完美得近乎虚幻,结局却是那般惨烈,他希望这一次不要再重蹈覆辙,就当是给他一次补偿的机会。 欠下的太多,这条命总有扛不住的时候…… 薛槐哑然,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孩子,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看着花葬骨眼皮深陷的独眼,心里难受的厉害,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回头看见臣简放下古籍,站起身来走到外面,薛槐给花葬骨掖了被角,也起身走了出去。 “啪!” 的一声,耳光清脆,薛槐的头偏向一侧,臣简用了力气,掌心通红,火辣辣的疼,仍是觉得不解恨,古籍上说,离魂无解,种下离魂的人必须是最亲密最信任之人,离,指的便是那众叛亲离,他薛槐怎么还可以这么无辜,心安理得的受着花葬骨的守护,那孩子是知道的吧,他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的,可爱恨入骨,又怎么由人? “如今之计,唯有将你二哥身上孽障转嫁到他身上,暂时压制离魂,他体内隐患太多,除非有人愿用半身修为替他渡去,否则,半百之数,已是极限了。” 孽障压制离魂,无疑于是以毒攻毒,前所未见的法子,定是要冒大风险的,况且,臣简看得出来,要让薛兰焰出面救花葬骨,不是易事,孽障加身,强行抽离,伤筋动骨,更会伤了根基,他不说薛槐也该知道,薛兰焰那边没有比薛槐更合适的人选了,听闻花葬骨师出七重楼,他准备亲自前往拜访,现在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能放弃,只是,耽误这么久,想来用不了几日,他那蠢弟弟也快来了。 “薛兰焰那边你亲自去说,我会去趟七重楼,这红尘一旦沾染,不论多少都是洗不干净了,倾我毕生所学救他一命,算是结一份因果,你该知道,我与他的因果并非只这一世。” 臣简说完叫醒权瑟,两人同去了七重楼,留下薛槐在院子里,保持着那个姿势,历史仿佛被重新演绎,曾几何时也是有人如此对他,后来,那人被他碎骨断金魂葬毒窟,却是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 邪眸眯起,薛槐重新走进屋内,看着床上沉沉睡着的花葬骨,指尖从他的眉心划过脸庞,描摹着他的轮廓,这张脸和当年一样,让他爱不释手,若是以后见不到了,他可是会很伤心的。 “你敢丢下我,我就将所有人碎骨断筋,为你陪葬!” 每一次醒来都是这般霸道狠厉的话语,许是这样他才可以稍微安心,这孩子的命太短了,短到他还没看清自己的心,就已经抓不住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彻底崩溃,天道告诉他这孩子的魂还没有散,他不惜舍了自己的半魂去养护那虚弱的快要消散的魂魄,漫长的等待让他的残魂越发虚弱,要不是有天道的护持,他早就魂飞魄散了,养育之恩,再生之恩,恩大于天,可这一切也不能抵消天道对花葬骨所做的事情,对他所做的事情。 “莫要逼我了,你知道的,我不愿与你为敌。” 薛槐话音方落,一道雷劫再次劈落小院里,是天道的警告,可他已经不在乎了,除了花葬骨,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轻轻的亲吻落在花葬骨的眼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薛槐不由得有些期待,伸出舌头舔了舔,花葬骨睁眼就看到薛槐放大的脸充满了他的独眼,紧闭的另只眼感觉眼皮上湿湿痒痒,花葬骨抬手,啪的一声,薛槐被抽下了床,外面顿时又落下几道天雷,噼里啪啦,像是在嘲笑,薛槐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已经用完了,邪眸微眯,只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花,葬,骨!” 走到半山腰的臣简和权瑟纷纷回头看雷电落下的地方,两人很有默契的谁也没说话,只要挨劈的不是花葬骨,其他人怎样关他们何事,心情莫名愉悦的两人脚下步子加快,山脚处,巫徒提着灯笼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南狱漠陵,危城和夙九相对而坐,又是一盘叙不完的残局,神的寿命无止无休,故而唯一的乐趣也就只有下棋了,两人是对弈,一个人是左右手对弈,是一款很不错的乐趣,既能打发时间还能磨练心性。 “他那乖徒弟要出手了,你不去看看?” “息泽挽命星黯淡,你不去看看?” 一子落,黑白平衡,夙九抽空看眼虚空浮现的画面,画面之中瑶华映阙正望着天边走神,不知在想什么,危城落子,黑白失衡,两人棋力相当,各有算计,谁也奈何不了谁。 息泽挽那边夙九并不担心,他相信那人总有办法撑到他回去了,只是,危城虽说与他合作,成功的坑了天道和花葬骨,同时也惹了最难缠的那个,夙兰宸心机之深可不是薛槐能比的,有他引导,薛槐一定会去无涯之涯问个究竟的。 夙九和危城拼的是耐性,夙九不能动,危城也是不能动,二人在此僵持不下,破局还需要些时间,现在一切只能等着。 花葬骨看着薛槐的邪眸,突然就笑起来,虽然脸上的僵硬好了,可少了一只眼,这笑容很是诡异,薛槐看他笑了,再多的火气也消了,他从地上站起来,摸着被抽红的侧脸,花葬骨用的是巧劲,根本没抽疼,重新坐回到床边,没有了外人的干扰,隔世的重逢在这一刻上演,两人都觉得好不真实。 “好久不见,葬骨。” “是啊,好久不见了。” 寒暄过后就是冷场,等到花葬骨再次睡着,薛槐也没再说第二句话,即使是相对无言,在这一刻却也是难得的珍贵,在薛槐醒来之前,他要抓紧时间让自己多看几眼,多享受一刻这样的静谧。 因为,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九十五阙 东风齐著力·五枝青玉 三分春色,难得雪景,可惜看不到了,薛兰焰坐在门口,干净的袍子被弄脏,他伸手接住落雪,融化的太快,三分春色还是太暖了些,外面该是冬季了吧。 北阳薛氏的结界已经无法隔绝外界的四季,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在他的院子外面跪着,不敢进来求他吗? 薛兰焰觉得可笑,这个弟弟啊,为了花葬骨连家族都不要了,如今竟是要连他这个哥哥也不要了,孽障加身说得简单,那可是挫骨扒皮的疼,想要剥离出去就免不了再来一次挫骨扒皮,薛兰焰清楚自己的身体,命不长寿,已经折腾不起了。 “你回去吧,我不会答应的。” 薛兰焰说话的时候还在想,薛槐可以为花葬骨做到什么地步呢,强制剥离他身上的孽障不是不可能的,只是会要了他半条命,而他也是反抗不了的,他的好弟弟会不会弑兄呢? “我不会再让北阳薛氏陷于险地,此后,这里就是我的根,共存亡,荣辱与共,有违此言,生生世世求而不得!” 薛槐的肩头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他在这里跪了一晚,没有跪出薛兰焰,他是不会走的,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也曾这般跪求过什么人,夙兰宸告诉他,他们的记忆是有断层的,薛槐感觉像是在走迷宫,迷宫没有终点,每一条路上会遇到的东西都不一样,而他走了捷径,在花葬骨的刻意安排下,错过了一些东西。 而那些,是花葬骨不愿他去碰触的记忆。 薛兰焰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来,薛槐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落雪将他堆成雪人,花葬骨睁开眼,看到灰色的房间,他坐起来,转头看窗外。 “跟了这么久,现在他们都不在,你还要躲着我吗?” 花非卿从窗户翻进来,看着花葬骨的惨状,眉头紧锁,走到床边,从乾坤借里取出食盒,他知道花葬骨喜欢吃醉鱼,嘴巴还挑的很,特意在江南多留了一段时日,可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发生了这么多事。 “二哥还好吧。” “一切都好,就是不放心你,我本来是和大哥一起的,听到消息说你去了江南,便一路追了过去,暗中跟着你们。” “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好久都没回九幽阁了。” “等你养好身体,我陪你一起回去,大哥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花葬骨在身后垫了个枕头,舒服的靠坐在床头,他闻到醉鱼的酒香,肚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咕噜咕噜叫了,这些日子他也想通了,与其说不理解,不如说他是在赌气,去山海界之前的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无法接受那些不纯粹的感情,可现在不一样,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骗局,从夕颜到花葬骨,只是让他恢复的一个过程,而那些被人们记住的存在也只是某个时期的他,迟早是要被融合的。 对于花问海和花非卿,花葬影三兄弟,花葬骨自问亏欠了他们,且不说花葬影和花问海与帝祸拂昭的关系匪浅,就花非卿而言,倾天的徒弟还学不会明哲保身吗?却也被他扯了进来,这个局里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无辜,一旦牵扯,脱身可就真的难了。 花葬骨胃口很好,一整条鱼都被他吃完了,花非卿替他擦了嘴角,脑海中一个莫名的想法,让花葬骨啼笑皆非,他活过的漫长岁月里,天道不容他,可除了天道以外,无论什么身份,身在何处,他都是被温柔对待的,这算不算是一种补偿呢? “可不可以送我去一个地方?” 花葬骨笑着对花非卿伸出手,他从来不会去费心算计下一步要怎么走,在这个局里他是最大的变数,天道总想着把所有的一切掌控起来,那怎么可能呢,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不同的,天道算准了一切,却错算人心,错算了无处不在的变数。 天道之外,大道之内,平衡早已失调,偏偏天道仍不自知,如此下去,九泽会成为第一个牺牲品,祸及九州,到那时万物生灵都要给天道陪葬! 薛槐没能求动薛兰焰,因为薛氏不能没有薛兰焰,更因为现在的薛槐还没有把薛氏放在心上,他这边求而无果,臣简和权瑟也是空等一夜,巫徒接了他们去七重楼,可瑶华映阙见都没见他们,只让他们等着,从天黑等到天亮,等到夜幕降临之前,只是等到了一句“时机未到。” 一如来时那般,巫徒将他们送到了北阳山下,雪还是没停,却不是很冷,臣简和权瑟走在山道上,两人都是沉默,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不得不预想出最糟糕的结果,若是薛槐不忍心,便只能再找其他的办法,总不能让花葬骨等死吧。 “我书信一封,你跑一趟,替我送去锦州,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救花葬骨。” 臣简以血书写,言辞恳切,如果可能,他实在不想打扰那人,可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希望那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出手相救,若不然,最糟糕也只是用这条命去换花葬骨的命,权瑟救人心切,拿了信转身就走,他修为不如臣简,跑腿是现在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所以,绝对不可以出错! 这边臣简和权瑟兵分两路,秋筑里已经不见了花葬骨的身影,花非卿抱着他坐在火凤背上,朝着无涯之涯的方向飞去,这让花非卿想起一个故人,五年前害他们兄弟几人错入歧路的息泽挽,若非有他挑拨,花问海的心魔难成气候,花葬骨又怎么会不得归家,与七重楼掺和在一起。 瑶华映阙堕神成阙是修真界的异数,以他为首的七重楼三百年已被剿灭过一次,如今修真界是一盘散沙,可总有一日会联起手来,到那时七重楼首当其冲,花葬骨又该如何自处! 九幽阁已经没有了花葬骨的位置,花问海和花挽歌斗得如火如荼,母子成了仇敌,不死不休多么可悲,一个花葬影和花知君他们都护不了,只能以放逐之名安排到幽州九幽台,这般境地何谈保护一个花葬骨呢。 “你可是怪了息泽挽?” “为何不怪?” 花葬骨问,花非卿反问,花葬骨失笑,想来也对,他们身在局外被息泽挽强行算计进来,为什么不怪呢,可这其中也有他们自己的责任,花问海心志不坚,受了息泽挽的蛊惑,这能怪谁?花非卿自诩局外人,隔岸观火,走一步算十步,这又能怪谁?花葬影多疑,败于夙兰宸之手,受了侮辱,这又能怪谁? 也许,这些都该怪他的吧。 花葬骨抿了唇,往花非卿的怀里缩了缩,以他如今的情况,思来想去,能找的也就只剩下那一个人,也只有他会出手帮他了,帮现在的他。 “到了以后,你可别动手,伤了他可就没人替我治病了。” 无涯之涯近在眼前,花葬骨还是没忍住叮嘱了花非卿一句,时间不多,他必须赶在薛槐之前回去,有些事该瞒还是要瞒着的,前科很多的花葬骨一点都不担心薛槐恢复所有的记忆后,找他秋后算账,他自己的命他清楚,活不到那时候的。 “啧啧啧,每次见你都这么惨,该不会是你和我这无涯之涯八字不对,以后还是少来为妙啊。” 故友来访,息泽挽备了最好的茶,连息凝香都拿出来了,如此热情待客看的花非卿目瞪口呆,花葬骨也不客气,凑到息凝香的香炉旁深深地吸了一口,身体的不适得到了舒缓,这才坐到息泽挽给他准备的位置。 “可不是嘛,每次找你都遇不到好事,这次我也是有求而来。” “求?我的规矩你知道,一命换一命。” “当然,夙九的命你可满意?” “哈哈,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狠毒。” “狠毒?和你相比,我还差着呢。” 花非卿看着两人莫名奇妙的对话,完全不能理解,只是看到息泽挽的脸色变了几变,起身,并指为剑点在花葬骨额头,过了许久,花葬骨睁开眼,除去那只眸子依旧灰沉,周身的气势已经不一样了。 “迫不得已,应你之诺,我定不忘。” 花葬骨扶着摇摇欲坠的息泽挽躺回床上,受了息泽挽半身修为,现在他虽不说在天道面前有一抗之力,自由出入极天关不成问题,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取回来了,只是受时间和修为的限制拖到现在,想来他也快等不及了吧。 “琥珀琉璃在花问海手里,夙九动了手脚,你且小心。” 说来可笑,他们本该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却意外的惺惺相惜,成为挚友,互相算计,却又在生死关头施以援手,还真是复杂难懂的关系,息泽挽说完收回了抓住花葬骨袖子的手,翻个身,疲惫的闭上了眼,夙九回来又要恨铁不成钢的碎碎念了,那样也好,让他在余下的时间里多听听夙九的声音…… “他为何救你?” “他替夙九抗下天谴,命不久矣,与我交易,换夙九一道保命符,稳赚不赔。”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花葬骨身上早已经没有了花十七的影子,花非卿觉得陌生也是正常,可是花葬骨从没离开过他们的视线,他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又怎么会算好时间来和息泽挽做交易。 “五年前,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息泽挽为了夙九逆天而行,沦为弃子,而那时我亦是另一枚弃子,你说将死之人何必死之人在一起会做出什么事?” “不计后果的反咬一口,拼死也要将布局之人拖下水!” “聪明,可是你只猜对了一半,要鱼死网破的人是息泽挽,将布局之人拖下水的也是他,我是被保全的那一个,只有我活着,天道才会有所忌惮,未来才会有翻盘的可能性。” “为什么是你?” “好奇心害死猫,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今天的事你要替我保密,你知道倾天为什么选了你吗?” “天道的眼睛!” “走吧,该回去了,被发现可就不妙了。” 花葬骨没有再说下去,今日说的已经够多了,花非卿作为一枚暗棋,他的作用在不久的将来,而不是现在,提前与他说了,也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花葬骨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人了,竟也会懂得顾及别人的心情,或者说,是花十七残留的感情在影响他吧。 花葬骨回到秋筑的时候,臣简已经把古籍整理好,重新翻阅了几本,花非卿失魂落魄的被火凤带走了,花葬骨目送他远去耽误了些时间,又顺路去看了看青龙,顺手喂了它一些灵果,好歹是神兽,混的太惨也不好看。 “你的情况已经不需要我费心了,今晚再叨扰一晚,明日我便回去了。” “也好,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花葬骨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缝,臣简翻书的手一顿,抬头看他,欲言又止,长叹一声,起身向外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心底莫名的冲动让臣简想要抓住花葬骨的手,不然他会后悔的,这是他的直觉。 “你,保重!” “……保重……” 臣简走出很远,耳边才隐隐传来花葬骨的一句保重,带着释然和欣慰,无名火起,臣简敛起了从容,转身大步往回走,走了一半,才想起来,自始至终,花葬骨并没有说要他留下,只是他的一相情愿,那些暧昧和亲密从来都不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自嘲一笑,臣简转身,这一次,走得决绝,再没有回头,风雪覆盖了他离开的痕迹,花葬骨撑着不知从哪里找到的伞远远跟着,跟了一路,送臣简下了山,直到看不见为止,花葬骨手里的伞仿佛有了重量,他已经没有了力气,松手的瞬间,一只手抓住了伞柄,花葬骨后退一步,靠进温热的胸膛里,闭上眼,把一切的情绪重新埋葬。 他不想让臣简回忆起一切,是他自私,可如果他的自私能护这人的一世安稳,便是负了天下他也甘之如一…… 第九十六阙 满江红·问我何心 “赶走他,谁来护你?” 身后的声音让花葬骨回神,他低下头,独眼的眸子弯了弯,似是在笑,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在反省,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怎么会让人有这般的误会。 “呵呵,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自诞生之日,我便孑然一身,独来独往,何曾有过庇护,无奈身死,无法在庇护他人罢了。” 是啊,他何曾被人庇护过,荒城清冷,他一人在那里睡过了多少春秋,已经是记不清了,后来夙兰宸将他带回玄天城,说是护他,可聚少离多,到头来还不是靠他自己千防万防苦苦求生。 南柯有心护他,可他们之间的相差的又何止修为那么简单,所以便颠倒了过来,由他护着南柯,护着墨帝,护着被天道不屑一顾的那些生灵。 再后来,九州祸起,殃及山海界,辗转来了九泽,他活着,不惜一切的去谋算去守护,他死了,过去的他设下的局仍在继续,现在的他也难辞其咎。 “可怜可怜,你这么费心费力不讨好,图个什么呢?” 花葬骨伸手接过那人手里的伞,入手一瞬,炙热火焰蹿起老高,不过眨眼,他的手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花葬骨从乾坤借里取出一件披风,给自己披上,天冷了,他总是要学着顾好身子,才能延年益寿。 “什么都不图,于私心而言,我什么都不想图的,可惜,生不由我,命也不由我。那你呢,你图什么?好好地九州不待着,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花葬骨实在想不明白,从山海界开始,他便推演,直到现在,也不懂这人图的是个什么…… “那还用说,我来当然是图一颗真心了。” “真心?哈哈哈哈哈哈,你可别逗我笑了,你没有心,终其一生,魂魄湮灭,没有心的你拿什么去求一颗真心!”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花葬骨几声大笑,越笑越冷,他的声音都冷出冰渣了,笑这人的痴人说梦,也是可怜,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放着舒坦日子不过,非要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万念俱灰,到头来一不过一杯浊酒浇愁,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前尘往事随梦而去。 自古多情,最是无情,痴心一场,挥挥衣袖,不染尘埃,这便是劣根,诸神的劣根! “我没有没有心不重要,你的一颗心赠与他人,可想过夙兰宸几分?” 花葬骨默然,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不能后悔,剜心救人的时候,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没有人给他回答,想到的是那些惨烈的代价,所以,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与其等一个解释,不如他亲自去寻找一个答案。 “挑拨离间这招你还没玩够啊,换个套路,你不烦,我都烦了。” 花葬骨以袖掩口打个哈欠,顺势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苦涩味道在舌尖化开,换了一些清明,跟这人待久了,可是很容易被蛊惑的,连这人的声音都是带毒的呢。 “既然烦了,还不给我个机会,让我赢一次看,你每次都这么警醒,我真的很……不爽啊!” 最末三个字话音未落,骤然卷风夹雪从天而降,花葬骨往前一步,那风卷擦着他的衣角砸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招不中,那人及时收手,息泽挽半身修为在他眼中是不够看的,可若是这半身修为进了花葬骨的身体里,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在这里打起来,他绝对是讨不了好的。 “偷袭失败,你更不爽,所以,你可以滚了!” 花葬骨挥挥衣袖,像是在赶苍蝇一样,那人也不恼,看眼山脚方向,了然一笑,转身,消失在风雪里,山脚下本该离去的臣简正站在那里,一双眸子里满是笑意,花葬骨无奈,真是无聊的神,临走了还要坑他一次,这笔帐先记着,以后一起算! “你觉得,这浑水湿了我的鞋,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臣简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幅画卷,手一抖,画卷展开,画卷中男子一身白衣被血染透,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他的眼还在望着远方,下一秒,卷中白雪纷纷扬起,幻化成雪白的荼蘼花,乱花迷眼,将一切就此埋葬。 “荼蘼花开,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吗?” 花葬骨闭上眼,看到的是那日云山雾海里肆意绽放的雾空花,本以为荼蘼花指的是瑶华映阙,倒不曾想与南柯牵连之人都躲不过这一场花开花败。 “你看到了花开?” 臣简微皱了眉,这幅画从未有人看懂,或者说看到的人都说这是白卷,只因这画卷能破他短寿之命,随身携带,如今一念之差竟然真的有人看到了。 “将他送我,可好?” 花葬骨笑着伸手,臣简点头,画卷已经到了花葬骨手里,触碰画卷之时,刻骨恨意再也无法压制,满腔悲凉,夙兰宸啊夙兰宸,你当真残忍至此,非要逼我与你一决生死吗? “可是不舒服了,我扶你回去吧。” 看着花葬骨垂眸不语,臣简知他是看出了什么,那画卷并非寻常,以人皮所制,手感极佳,不禁让人怀疑许是从活人身上拨皮抽筋制成的,只是,将画卷交付与他那人只让他好好保存,未提及只言片字,花葬骨的反应明显是知道什么,不过不急,总会知道的。 两人从山下往山上走去,没走多远,花葬骨就爬上了臣简的背,一脸理直气壮的他是病人,需要照顾,看的臣简啼笑皆非,只得背着他朝山上走去,相识不及,他已经开始习惯花葬骨的每一面,冷漠也好,孩子气也罢,都让他心疼,该是怎样复杂的坏境下才能让一个人善变至此…… 趴在臣简的背上,花葬骨昏昏欲睡,以魂凝体一旦伤了,便是根基,更何况体内离魂蠢蠢欲动,潜伏的龙血虎视眈眈,还真是多灾多难,想起画中荼蘼,花葬骨搂着臣简脖子的手用了些力气,却恰到好处的没有勒住他。 幽冥之地,彼岸黄泉,三生石的荼蘼花美到极致,凋谢也只是一瞬而已,不会如彼岸花那般吸引往生的人驻足停步,颓败之美是给那些末路之人欣赏的,比如他,比如南柯,再比如夙兰宸…… “他还没有回来啊。” 一早臣简便猜到了这个结果,薛槐不会对薛兰焰用强,可求不到他定然是不会空手回来的,花葬骨似是真的累了,在他背上睡的很沉,把他放到床上都没有惊醒他,臣简去找了下人在屋子里添了火盆,又添置了火炉熬煮姜汤,这才重新坐回桌前,拾起方才丢下的古籍再次翻阅起来,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边花葬骨睡的舒服,跪在三分春色外的薛槐可就不好过了,身体里的夙兰宸残魂叫嚣着要出来,被他压制住,他错得已经够多了,他会跪在这里求薛兰焰,跪到他出来为止,但绝不会以武力强制薛兰焰走出三分春色。 “妇人之仁,如此怎能护他周全,吾怎能安心沉睡?” 心传来夙兰宸轻蔑的笑声,薛槐垂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夙兰宸所言非虚,可他不愿那样做,欠下的因果已经够多,不能再多了…… “我自有办法救他,你且睡你的,这是我的身体,而你不过一抹残魂!” 薛槐说完,再也没听到夙兰宸的声音,这话是重了的,可他绝不允许二哥再受到什么伤害,连他也不行,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淹没了他的小腿,两条腿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薛兰焰站在三分春色里,就这么看着,再多的心疼他都忍住了,身后等待许久的神已经快没有了耐性。 “你若不愿便罢了,吾不会强人所难,后继无人的神又不止吾一位。” “你的条件只有这个?” “接受吾的神力,替吾守护不死谷,除此之外,你的自由不受干涉。” “好,我答应你!” 劫云再聚,薛槐看着头顶劫云,面如土色,他的二哥也要渡劫成神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念忘尘,一念妄尘,雷劫落下,神魂消散,三十三天,鸣钟再响,花非卿跪在未雨绸缪外朝下界看去,一时茫然,依照花葬骨所言,这只是开始,会不会在未来的某日他的师尊,连同他也逃不过这样的结局呢。 一念起,心魔生,倾天守在明臣身边,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知道花非卿在外面跪着,本以为这个徒弟是个聪明的,被花葬骨三两语搅得心神大乱,该罚,且跪着吧! “还睡吗?” 臣简看花葬骨醒了,端起温热的姜汤走到床边,花葬骨一脸嫌弃的喝了,看眼窗外,这里是看到三分春色的,可是那份熟悉他记得,是不死谷的妄尘,他们也算是朋友了,没想到天道已偏离至此,连一向不问世事的不死谷都不放过。 “再帮我乘一碗吧。” 花葬骨眼尖的看到窗外那个虚幻的人影,正笑眯眯的与他挥手告别,接过臣简盛好的姜汤,遥敬妄尘,一碗姜汤凭空消失在手里,臣简很淡定的视而不见。 “小气鬼,存了那么多好酒,才只给一碗姜汤,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有时间去极天关看看吧,那家伙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口饮尽姜汤,妄尘潇洒的挥手转身,消散在天地间,此后天高地广任君遨游,清风为伴,日月星辰作陪,妄尘,这就是你所期待的自由吧。 “走吧,去看看薛槐,突然想喝他做的汤了。” 花葬骨起身换了浅明黄的外衫,递给臣简一个披风,两人这才往外走去,还不到三分春色,远远就看见跪在那里已经变成雪人的薛槐,花葬骨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可笑,夙兰宸做不到的事情,薛槐都做到了,看来他的这一世不会在重复之前的那些凄惨了。 “雪人,我饿了。” 薛槐眨了眨眼,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花葬骨,突然一把抱住他,用力地仿佛是要将花葬骨揉进身体里,臣简看着三分春色里走出来的薛兰焰,走前一步,挡在薛槐和花葬骨身前,完全看不出一个人和一个神的差距,薛兰焰垂眸,是他看走眼了,花葬骨身边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呢。 “想吃什么?” “喝汤,还要吃甜的!” “好,我们回去,我给你做。” 薛槐站起来抱着花葬骨往回走,再没看薛兰焰一眼,只在他跪着的地方静静躺着一枚家主令,臣简低头看了一眼,跟上了前面的两个人,这还真是有趣,也许可以邀请薛槐和花葬骨去锦州玩玩,那里可比北阳好多了。 “我活一日,你便多一日的自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这是我这个做哥哥唯一可以帮你的。” 薛兰焰捡起家主令,他再也不用担心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个黄昏或日出,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薛槐闯下的那些烂摊子,不理解,哪怕是恨了他,他也受了,谁让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呢! 三十三天,楚辞回来的时候,麟瑶还在睡,睡颜恬静,当初正是这毫无防备的样子让他动了心,起了贪念,想把人留在身边,可想想他做的那些事情,麟瑶若是清醒必然不会原谅他的。 “后悔了吗?” 少年从殿外走来,长袍曳地,他终于是换下了他的斗篷,在不多的时间总是要活得自在一些,楚辞回头,对上那双紫眸的主人,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少年撇嘴,小心过度的男人,两人在侧殿坐下,煮茶温品,都在等待对方打破安静。 “你要做什么就抓紧时间,他已经恢复记忆,夺了息泽挽半身修为,用不了多久就会找上你我的。” “你呢,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我没什么想做的,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觉,睡到自然醒。” “幼稚!” 楚辞笑骂一句,看着少年毫无形象的坐姿,颇有些感慨,这些年还多亏有他的暗中帮忙,不然事情不会发展得这么顺利,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我帮你做最后一件事,你就帮我护他一回,别叫他孤立无援。” “你呀……” 看着空无一人的对面,少年早不知去了哪里,楚辞笑着摇头,他是该感谢这份信任吗? 第九十七阙 满江红·误东风 十月初三,这初冬的雪断断续续了落了一个月,从北阳到锦州的路程不算近,途经黎川的时候,碰巧赶上黎川孙氏的十年一画,人潮拥挤,人头涌动,花葬骨等人行了水路,也是厌了,商量着在黎川停留几日,臣简去找驿站给家里传书信,而薛槐自从离开北阳就一直魂不守舍,花葬骨知道他是在消化身为夙兰宸的记忆,这么说感觉很奇怪,但是不得不承认,薛槐和夙兰宸是不一样的,留了薛槐在客栈休息,花葬骨去了街上,买了许多的花灯,走到河边不起眼的地方,一个接一个的放进河里,每放一个他都会嘀咕几句。 桥头上执笔的人无意间扫到这一幕,下笔如神,花葬骨只觉得一阵晕眩,魂魄隐有溃散之意,抬头看去,桥上人来人往,看不出什么特别,将最后一盏花灯收好,花葬骨走到桥上,被人潮淹没,某个瞬间,他的魂魄再次不稳,眼看就要被人潮挤倒了,一双手揽过他的腰,将他拽到一旁。 “小心些,这里人多,摔了可是会出事的。”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花葬骨想着,抬头去看,撞进一双黑眸里,和声音极为不符的是黒眸里空洞洞的,像是没有灵魂一样,失去了情绪,这种感觉花葬骨不会认错,独眼的灰色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逝,快得不留痕迹,离开北阳的时候,臣简给他寻了一个眼罩,虽说戴上不太美观,也好过吓人。 “谢谢,你是画师?” 花葬骨一边说一边试着站稳身体,可太拥挤了,他只能半趴在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的身上,嗅到了墨香,想起方才的不适,花葬骨觉得手脚有些凉。 “公子是如何猜出来的?” 那人揽在花葬骨腰间的手收紧了些,这让花葬骨想起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垂了眸子,藏在袖中的指尖有荧光跳跃,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人是冲他而来的。 “你身上墨香未散,方才在这桥上画了我的像,想要摄我的魂,被我发现就躲进了人群中,若非是一直关注我,怎么会这么巧,那么多人里你偏偏拉住了我?” “哈哈,果然如此,他说我骗不过你,起初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的确如此,方才失礼,还请莫要见怪。” “如果你现在放开我,不算计着怎么掳走我,我定然会大方的不见怪。” 花葬骨已经看到在人群中寻找的薛槐了,偏偏那人的手在他腰上,轻轻一按,他便不会再有抵抗的机会,知他腰间弱点的人并不,当初麟瑶报复于他,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说来也是自作自作。 花敛魂一世为解瑶华映阙体内龙血,硬是将一部分龙血吸收到自己体内,封印在腰间一点,而龙血是可以纠缠神魂的,以魂铸体,这已经成为了他最大的弱点,花葬骨无奈,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那人下手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这一次栽的真冤枉。 “公子有令,命我将你毫发无伤的带回去,在不被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所以,只能委屈了。” 那人根本就没给花葬骨说话的机会,酸软感觉瞬间传遍全身,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眼,他看到薛槐已经往这边走过来,这下子连最后的安稳都没有了,意识在不断下沉,花葬骨瘫软在那人怀里,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就像他说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唇边荡起笑意,薛槐挤过人潮,已经找不见了花葬骨,眼尖的看到地上一只被遗落的画笔,薛槐拾起来,看了两眼收进袖子里,转身往回走去,臣简快回来了,黎川孙氏他应该会很熟悉。 似是梦中,无妄海中拂昭受万剑穿心死在他的怀里,鲜血染透了他的衣服,而他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将拂昭沉于无妄海底,转身就去找入了魔的帝祸,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蓬头垢面一身邋遢,半点神尊的样子都没有,听到动静,他的身体瑟缩了下,花葬骨心疼不已,这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哥,没事了,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别过来!!我已经伤了拂昭,不能,不能再伤害你,走,快走,趁我现在还能控制自己!” 脑海中浮现拂昭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临死前的释然笑容,花葬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骨节格格作响,究竟是谁这么恶毒,花葬骨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遍说。 “拂昭兄长从未怪你,他已经走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去找夙兰宸,你要记着,不要相信任何人,我和拂昭已经没办法护你了,出去以后去找夙兰宸,他会护着你的。” “是他将你们害成这样的,出去后我自然是要找他算账!” “听话,这件事与他无关,是我和拂昭咎由自取,这是我们的报应,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我总是要找他讨一个说法的,你不用管,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 “呵呵,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罢了,你若真想救我,就趁着我还能控制自己,杀了我!” 花葬骨睁着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进瞳仁,冰凉一片,湿了眼角,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那时的记忆现在想起来仍是惨烈,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被原谅,被饶恕,唯有他花葬骨一人罪不可恕,无能论是否出于本心,错了就是错了,那些沾染的罪孽不会消失。 “十七……爹爹?” “不是爹爹,叫哥哥!” 听到花知君的声音,花葬骨从朦胧中清醒了一瞬,却也只说了一句让花知君比较无语的话,原来十七哥哥也会在意被叫老了呀,花知君欢喜的吧从天而降的十七哥哥抱回自己的房间,挤在他的怀里,如同小时候那样,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花葬影推开房门的时候,被这一幕晃了眼,有些受惊过度,这个弟弟还真的是……神出鬼没啊。 花葬骨被花葬影和花知君联手藏了起来,好在九幽台不缺密室,花葬骨这一睡就没醒,要不是还有呼吸和温度,听不到心跳的花葬影差点就要带着人去九幽阁了。 ”我去九幽阁一趟,你守着他,我很快回来。” “二哥,可以抱我一下吗?” 花知君笑着张开双臂,花葬影一愣,别扭的转过头,不去看他,要说这些日子的接触,他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可是较亲密的接触他还是不太能适应。 “等我回来。” 花葬影留下这一句,落荒而逃,花知君目送他远去,很久很久,直到胳膊酸了他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沐浴更衣洗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院子里看着日升月沉,等到第三天,花葬影也没回来,而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我这般对他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百鬼袍加身,镰刀斩空泛着冷光,染了血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花知君无知无觉,背对着少年,突然笑了,眉眼弯弯,唇角弯弯,干净纯粹的属于一个孩子的笑容。 “动手吧,由你我出手,总好过让他受那些人的侮辱,我先走一步,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没有再听到回复,花知君看着镰刀从他的前胸穿透出来,染了他的血,格外的明艳,身体开始失去力气,花知君用尽力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双眼,毫不犹豫的挖出了眼珠,死人的眼珠会变得浑浊,只有在活着的时候玩出来的眼珠是最好的,一双手拖住他的手,接过了那对眼珠,镰刀从身体里把出去的时候,连带着血肉,没有预想中的摔到地上,而是有人很温柔的把他放平躺在地上。 “十七哥哥,我再也不是你的拖累……” “十七哥哥,我好冷……” “十七哥哥,你抱抱我好不好……”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孺慕,花知君感觉到自己被拥进一个熟悉的怀抱,这样就好,能死在这个怀里他已经很知足了,短短几个月,他活成了一生,然而只有最初,被花葬骨抱在怀里的那几天,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再次回到那个怀抱。 “你从来都不是累赘。” 花葬骨搂着花知君逐渐冰冷的尸体,他的掌心还握着那对紫色的眼珠,他说的很认真,虽然花知君已经听不到了,魂骨回归身体,他的魂魄更加稳定,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灰色的独眼看着少年走进他,抬起他的手,将那一对紫色眼珠装进他的眼眶里,恢复视力的花葬骨做的第一件事,伸手贯穿了少年的身体,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变得苍白,透明,然后消失,镰刀斩空躺在他的腿边,似是在等着他拾取。 “花葬骨!” 满地的尸骸血海里花葬骨跪坐在那里,抱着花知君的尸体没有反应,花葬影回来就看到这一幕,一声呼唤不知是怒是悲,他再也抱不了花之君了,火光冲天而起,将一切淹没其中,花葬影被大火拦在外面,看着火势将一切吞噬殆尽,九幽台不复存在,与他一起消亡的还有数百名花氏弟子,这件事以极快的速度在修真界掀起风浪。 “你醒了?” 花葬骨再次醒来是在未雨绸缪,倾天煮着一锅黑乎乎的粘稠在一起的被称之为药的东西,准确的说花葬骨是被熏醒的,躺在床上,脸上被敷了什么东西,花葬骨伸手,白皙手掌干干净净,可是他知道这双手再也不可能干净了。 “一次性接收两个残魂会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就好了。” “他来找过你?” 花葬骨张嘴,听到的却是花知君的声音,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楚是谁在取代谁了,如果这是那孩子的心愿,就这样吧。 “镰刀斩空已经和你体内的魂骨融合,在需要的时候,你会见到他们的。” “明臣,还没醒吗” 花葬骨偏头看一旁的明臣,倾天说的那些他完全没有兴趣,所有的安稳就此结束了,一切都在走上正轨,包括他,无论愿与不愿他都无法再拖延下去了。 ”还是老样子,急不来。” 倾天坐到床边,给明臣擦脸,花葬骨无话可说,倾天又何尝不是没话找话,两个人相对静默,直到花非卿闯进来,一把抱住花葬骨,轻呼他的名字。 “知君,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像是荒唐的闹剧,想要反驳花葬骨却开不了口,他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回九幽阁,有倾天的帮忙,瞒天过海也只是小意思,而他接收了花知君的全部记忆,以假乱真也不在话下,多么可悲啊! “是十七哥哥杀了大家!” 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这种事花葬骨第一次做,可是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花非卿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没有说什么,只是亲吻他的额头,倾天垂下眸子,明臣的手指动了动,你是不是也感受到了这份悲哀呢? 三十三天,麟瑶缩在楚辞怀里打个哈欠,他近来越发嗜睡,记性也越来越差,可楚辞说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便也听之任之了。 ”这样好吗?” 楚辞低头,捋了捋麟瑶垂落下来的头发,笑容漫不经心。 “没什么不好,他总是要走这一步的,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他!” 麟瑶想了想,还是不太懂,可又好像是懂了,楚辞摸摸他的头,花葬骨无路可选,他担心自己会犹豫不决,早在很久以前便设了这个局,现在的他还没有与天道抗衡的能力,所以他必须不择手段的让自己苏醒,噬魂嗜杀只是开始而已,真正的磨难还在后面呢。 “没事的,困了就睡吧,我替你看着,不会出乱子的。” 被声音蛊惑的麟瑶顺从的点头,在楚辞怀里沉沉睡去,楚辞亲吻麟瑶的嘴唇,如蜻蜓点水,软软的和他想象的一样,这人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巧就好了…… 第九十八阙 满江红·消他薄福 被花非卿接回九幽阁,花葬骨就再也没想过薛槐,和臣简,仿佛又是一世的记忆,于现在的他太过遥远,花葬影下落不明,而他成了九幽台唯一的幸存者。 “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去,现在的九幽阁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了。” 天水澄碧,一望无际,接而不暇,花葬骨坐在小楼里,看着雨雪夹杂,四季交替,镜湖之内,别有乾坤,而这乾坤就在他的指尖,雪白狐裘垫在身下充当毯子,花葬骨眯着眼,满是惬意,不知道倾天用了什么办法,现在的他脱胎换骨成了花知君,愣是连花非卿都骗过去了,可九幽台一场屠杀让花知君受惊过度,巧的是花问海在九幽阁破劫成神,花葬影至今生死未卜,花非卿便是想留下来也是难的,只得独自回去九幽阁。 他既然回来了,自然没有继续赖在未雨绸缪的道理,他的镜湖可是这三十三天独一无二的,也只有这里能让他有归属感,从山海界初到九泽的时候,虽然因为一个赌约前尘尽忘,但本能的记得家是什么样子的,九州的镜湖是南柯墨帝一起为他准备的,可真是劳神伤财的紧了,九州的神尊们在那段时间一见到他就像斗红了眼的公鸡,别提多搞笑了。 “回去做什么呢?骗得过花非卿,却骗不过帝祸,而以他的性子,我可不想再受一顿鞭子,成为修真界的笑柄,一个花敛魂已经够了,不是吗?” 想起前尘往事,花葬骨反省自己并不是一个大度的神,坐在轮椅上被倾天推到他身边的明臣也在反省,是不是自己太大度了才所沦落到这一步,倾天没有说话,把明臣送到镜湖,他也可以安心去做其他的事情了,是时候来好好算账了。 “他就这么把你留在这里,不怕我把你卖了?” 看着倾天走得义无反顾,花葬骨抬头看身边的明臣,嗯,瘦了些,但眼神不错,看来某只狐狸身上的羊皮已经被扯坏了。 “谁知道,他这次可是气大了,都不和我说话呢。” 明臣一脸无奈,只是睡了一觉,倾天就生了这么大的气,这的狐狸皮是不是崩了? “你可是差一点就死的渣都不剩了,那般凄惨,连我都看不下去,更何况他呢。” 花葬骨翻个白眼,明臣看似温和,实则冷心冷情,倾天那只狐狸算是彻底栽他身上,偏偏这货还不领情,他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失算啊,谁知道息泽挽和夙九狼狈为奸,还隐藏修为,我要是不重伤躺一躺,怎么骗得过天道?倒是你,瞎操心,剜心送血的,要是被夙兰宸知道还不要追杀我至死方休?” 想起那日的措手不及,明臣的眯起了眼,指尖轻轻叩在轮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除了十万年前的诸神黄昏,他还从未伤到如此程度,夙九啊,他还真的是要刮目相看了。 ”哈哈,原来这世上还有你怕的,话说回来,你,不装了?” “装?嗯,不想玩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麻烦,但是,也从来不惧怕麻烦。” “息泽挽用半身修为换了夙九一命,你回头动手的时候轻点,别弄死了。” 提起夙九,花葬骨想到息泽挽,却也是无奈,本来可以明哲保身却偏偏自甘堕落,变成那样也算是咎由自取了,就是不知他这一片真心在夙九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需不需要我帮忙?” 明臣抬手扫了扫肩头的落雪,花葬骨从不喜欢雪,可这红尘几遭让他变了许多,那些事情他知道的比花葬骨只多不少,只是,有人动了他的记忆,如今生死一遭,想起了许多的事情。 当年的事,最无辜的就是花葬骨了吧,帝祸的荒唐,夙九的算计,拂昭和夙兰宸的沉默,或许是想保护花葬骨,可是却将他推进了深渊,万劫不复,干脆狠厉的连他这个局外人看着都心寒。 “替我守着镜湖吧,我不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还是冷冷清清的。” 花葬骨起身推着明臣朝长桥尽头的最高的楼阁走去,从哪里可以看清整个镜湖,明臣回头看花葬骨,紫色的眸里乍一看澄澈通透,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里面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除,葬骨归来,这次要葬是诸神的骨,又是一场浩劫啊。 弄丢了花葬骨的薛槐把黎川翻了个底朝天,权瑟一去不回,臣简传回去的书信也石沉大海,对二人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惊闻九幽台血案,二人日夜兼程改路去了幽州,也只看到了大火焚烧过后的焦黑残骸,寻而无果,薛槐和臣简只能按照原定计划,先去锦州,臣简口中能救花葬骨的人薛槐也很好奇,他隐隐有种预感,那人说不定还是他的故人。 修真界热闹了半边天,另半边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少年眼巴巴的在玉泽最大最热闹的酒楼里等了七天,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倒是遇见一个很有趣的人,与他邻桌而坐,点了一桌子的鱼,却一筷子都没动,只是看着鱼发呆,少年不只一次听到那人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了。 ”鱼都凉了,为什么不吃?“ 少年凑到那人身边,看了眼桌上快要冷透的鱼,好奇心的驱使下终于按耐不住了,那人抬头,一双紫眸澄澈剔透,看了少年一眼,突然瘪了嘴,可怜兮兮的抓住少年的袖子。 ”饿了,可是没人给挑鱼刺,不想吃。” “哈?” 少年完全蒙了,这什么情况,难不成是他想太多,只是一个娇生惯养偷跑出来的富家少爷?少年摸了摸下巴,又看了看桌上凉透的鱼,计上心头。 “鱼有什么好吃的,我请你吃更好的,只要你出得起银子?” “可以,但是如果我不满意,要怎么办?” 那人抬头看他,眸子里带了笑意,少年一愣,被这笑晃了眼,心跳成了小鹿乱撞,莫名地红了脸,这人长得真好啊! “那我再赔你一桌鱼!” “你可知这一桌鱼多少钱?” “多少?” 少年狐疑的看了看桌子上那些即使凉了也色香味俱全的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难不成是这人在故意给他下套? “这些鱼是从江南运过来的,用最好的水养着,到这里还是活的,厨子是我特意从江南请过来的,这一桌子鱼至少三千两。” “黄金!” 那人说完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满堂皆惊,好大的手笔,真是败家啊!玉泽和江南相差千里,竟然只为了口腹之欲如此大费周折,劳力伤财,少年惊讶的合不拢嘴,看上去有些呆。 “那你为什么不吃?” “我忘了,我不会挑刺。” 那人说得认真,看上去不像是假的,这下子真是满堂唏嘘,但也都见怪不怪,只当是哪家的娇贵少爷偷跑出来,少年想了想,他之所以上来搭讪,最初是一时兴起,可是现在看来,或许这个人真的可以解他家族的燃眉之急。 自古以来,韩氏庇佑玉泽一方百姓,相安无事,今年一场大雪来得突然,雪灾之下已经死了不少人,而大雪持续至今未有停歇之意,家族底蕴再厚,也经不起这番折腾,想起阿姐在家愁眉不展,为的就是这银子,而他面前这人刚好就是一个机会,若他把握住了…… “好,走吧,我带你去吃好的。” 少年说完就要起身,袖子一紧,低头就看那人正抓着他的袖子,很无辜的眨眼,会心一击,少年觉得自己的心柔软了一块。 “我累了,走不动。” 那人说着还咬了咬嘴唇,少年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虽然无奈,却还是挪开凳子,蹲了下去。 ”上来吧,我背你!” “你真好,这桌鱼我没动的,你看着办吧。” 少年这是真的震惊了,三千两黄金就这么让他处置,这人是真的傻还是钱太多,不过总归是件好事,招手唤来小厮,让他们将这些鱼送去给济生堂和育幼馆,这一举动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这才发现少年一身青衫墨竹为画,眼熟得很。 “啊,是韩二公子!” “韩二公子,难怪了。” “韩二公子此举莫不是为了雪灾一事,果然大仁大义。” 那些人议论纷纷,韩二公子却不为所动,眼底隐有厌恶,背起那人大步的走了出去,不是他不给这些人面子,而是不屑与这些人同流合污,明明家财万贯,却吝啬的不愿掏一分钱救济灾民! “韩二公子?你很有名?” 那人压低了声音在韩二公子耳边说道,气息温热,韩二公子莫名红了耳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不用那么叫我,叫我韩陵就好。” “花知君,你可以叫我十七!” 十七说着,下巴在韩陵的肩头蹭了蹭,快到年关了,这三个月到处流浪,真是累坏他了,挑剔的很,睡不好吃不好的,人都瘦了好多呢。 “前面就是我家了,大姐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韩陵刚说完,觉得肩头一沉,偏头刚好看到十七熟睡的脸,这,睡的好快,算了,等他睡醒了再说吧。 韩二公子完全没发现,他现在对十七已经开始无条件的包容了,完全忘了之前想着从十七身上挖出一个矿的事情,韩熙悦站在门口左等右等,远远看到自家弟弟背着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眯了眯眼,看了眼天边高悬的太阳,这什么日子,她那个蠢弟弟竟然会背人回来! 玉泽韩氏二公子,韩陵,字辞臣,自幼父母早亡,长姐如母,自有一股傲气,从不轻易与他人接触,这次破例可着实惊到了不少人,不过宠弟如命的韩熙悦对此也没说什么,既然带回来了,该是自家弟弟的朋友,好生招待就是,若有其他不轨的心思,她也不惧就是了。 韩陵想了想,还是把十七放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人一路上都用力地抱着她,像是怕他丢下他一样,隐隐觉得这人应该不会喜欢一个人的,韩二公子又忘了自己的傲气,连房间和床铺都送出去了一半,韩熙悦抽抽嘴角,再次沉默,算了,自家弟弟难得有朋友,随他去吧。 “姐,喝些汤,早点歇息吧。” 安置好十七的韩陵拎着一个食盒去了韩熙悦的院子,果然是烛火未息,为这雪灾之事,阿姐他已经有许多天不曾睡好了,收拾好心情,韩陵推开了书房的门,韩熙悦正愁眉看着桌上的地图,韩陵把食盒往地图上一放,手指已经点在韩熙悦的眉心,将那褶皱抚平。 “阿姐,我已经找到办法,你别担心了,再等两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烛光下,韩熙悦抬头看着韩陵稚气未消的脸庞,满是欣慰,却又心疼,她努力地想给弟弟一个安稳,可是现在看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自家弟弟已经长大了,可以替她分担了。 “傻小子,你能有什么办法?灾民越来越多,需要的银钱也越来越多,家族里已经没有多少银子去救济灾民了。” “阿姐,你就信我一回,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再这么勉强自己的,爹娘已经不在了,要是你再病倒了,谁来撑起这个家,谁来替我收拾烂摊子。” 韩陵这话说的很认真,一双眼睛闪亮闪亮的,闪的韩熙悦眼角发酸,碎了满眼的星辰,看到的韩陵都是模糊的,若无其事的转头,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水光,她的弟弟啊,是真的长大了。 “好,阿姐信你,你也会回去睡吧,长不高的话可是讨不到媳妇的。” 韩熙悦说笑着把韩陵推出了书房,姐弟两个走了一路,在韩陵院子的门口看到了月光下自斟自饮的十七,他笼罩在月光里,发色雪白,少年摸样平白多了几分沧桑,闻声转过头,一双紫色眼眸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撞进了韩陵的心里,撞在那最柔软的地方,生根发芽。 此情此景,倒是应了话本里的一句,情不知所起…… 第九十九阙 满江红·欲说向寒宵 “修真界从不缺百年世家,但各家底蕴各有不同,千秋百转,到了现在仍然屹立顶峰的也只有九幽阁与北阳薛氏,百年战约迫在眉睫,韩家主当真不考虑入世吗?” 十七抬手虚虚抓向空中,月光从指缝流淌下来,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行的目的本来也不适合遮遮掩掩,修真界既然已经乱了,那又何妨让他添些柴,加把火。 游历三月他从江南沿水路而下,被玉泽雪灾拦住去路,途中听闻九幽阁发布悬赏令寻找离家出走的花知君,又听闻锦州臣氏发布悬赏令寻一独眼灰瞳的少年,花葬骨对此一笑置之,他既有心避开,又怎会轻易的就被找到呢。 如今的他是花知君,九幽阁的十七公子,至少目前来说,花葬骨与他没有丝毫关系,要骗人首先要骗自己,只有他把自己活成真正的花知君,才能在花问海面前不露马脚,才能骗过帝祸的眼睛。 “阁下之言是好意,可用这法子欺骗我这蠢笨的弟弟,是否有些不厚道?” 韩熙悦语气不善,她最宝贝的不是家族,而是她这个弟弟,当年那段往事如今想来仍是令人唏嘘,百年世家表面风光,可是暗地里那些阴鬼邪祟之事纵然埋得深了,也总有见光之日,根基腐朽便是再如何的惊世之才也很难朽木逢春,逆转乾坤。 被凶了的花葬骨瘪了嘴,小跑到还没回神的韩陵身后抓着他的袖子,赌气不看这个凶女人,讨厌,他明明是好心,却被凶了!哼,不要理她了! 韩陵哭笑不得看着气鼓鼓躲在他身后的花葬骨,那一丝拉被利用的失落感觉瞬间被抛掷脑后,安抚的拍了拍花葬骨的手,才看向一脸冰冷的韩熙悦,这么多年了,姐姐还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他,虽然有的时候也会有困扰,他也是乐在其中的。 “姐,你别这样,吓到他了。” “弟弟大了,管不了咯!” 听到自家弟弟胳膊肘往外拐说自己凶,韩熙悦被气笑了,算了算了,韩陵还是第一次替一个外人说话,看来他挺重视这个朋友的,压下心中疑惑,韩熙悦笑着给了自家弟弟一个脑崩,转身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韩陵目送着韩熙悦走远,才拉着花葬骨进了院子,他不傻,反而对外界的一切格外敏感,花葬骨没有恶意,不论是对他还是韩熙悦,虽然另有所图,但听他方才的一番话,所图谋的对玉泽韩氏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手这么凉,等很久了?” “我一个人会做噩梦,你走了,我就醒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找了三个月,你是唯一一个愿意收留我的人,所以,我想留一个机会给你和你身后的韩氏一族。” “你从一开就盯上我了?” “不是,是你背起我的那一刻我才选择的。” 韩陵双手搓着花葬骨的手,听着花葬骨的话,心仿佛进了油锅,过分煎熬,却又很是舒畅,他不怀疑花葬骨的话,这人没有必要说谎,修真界中,百年世家多不胜数,玉泽韩氏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被算计,也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韩陵想得出神,他没看见花葬骨垂下的眼眸里卷起风雪漫天,背起的谐音是背弃,一梦黄粱演绎的未来,花葬骨还没放在眼里,他只是想赌一把,所经历的背弃已经不少,再多些少些也没关系,玉泽韩氏定是要在修真界崛起的,他不过是没有了耐性,横插上一手,抢在薛槐之前遇见韩陵,这个少年他并不讨厌,只是觉得那样的未来对他而言太不公平了。 “我饿了,你还没带我吃好吃的。” 花葬骨抬眼,又变回了呆萌的十七,他的肚子确实饿了,已经好久没吃饱了,韩陵读懂了花葬骨眼中的委屈,从衣柜里翻出斗篷把花葬骨裹得严实,拉着他去了后山,生火,捉鱼,烤鱼,一气呵成,花葬骨已经忘记了自己先前说过要吃好吃的,直勾勾的盯着在火堆上面翻来覆去的烤鱼,一个劲地咽口水,一副馋猫样。 韩陵动作笨拙的挑鱼刺,这种细致活他还真是第一次,喂饱了花葬骨,韩陵已经没有吃鱼的欲望了,小山堆的鱼刺看得他头皮发麻,他觉自己已经饱了。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趁着天还没亮,往回走,和昨天一样,花葬骨在韩陵的背上就睡着了,为了不吵醒他,到了房间韩陵只能和衣半搂着花葬骨凑活一晚上。 花葬骨睡醒已经是正午了,韩陵陪着他一起赖床,却是早就醒了,正捧着一本书倚在床头翻阅,花葬骨眨眨眼,把眼里的冰冷眨没了,才抬头看韩陵。 “醒了?睡得好吗?” 花葬骨点头,视线落到窗外静候站立的薛槐身上,莫名的就觉得委屈,紫色眼眸氤氲了水气,韩陵一愣,心中却是明白,花葬骨等的人已经来了,而他只是很凑巧的出现在那个时间里。压下心头微涩,韩陵坐起身,走到门边开门将人迎了进来,把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你还要避着我到什么时候?” “你,见到墨帝了。” 答非所问,没有再问,而是肯定,花葬骨在臣简身上感受到了墨帝的气息,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正因如此,才会没有反抗的被掳走,想要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见到黎川孙氏后面出某划策之人,可他算错了,魂骨归体,幕后之人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算计了他,他也有担心,担心薛槐见到墨帝,担心夙兰宸醒过来,现在见到了,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也没有发生。 “闹够了吗?” 这话压在心中十万年了,夙兰宸自认为他已经足够宽容,可是十万年来花葬骨不仅仅躲着他,几次三番地将自己置身险地,只为了逃离他的身边,夙兰宸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当年对他百般依赖的孩子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花葬骨现在行动毫无章法,完全就是随性所欲,他看不透,却能猜到这人在玩火。 “闹够了吗?这话该问你,不是我。” 花葬骨低了声音,他起身跪坐在床上,手指点了点眼角的水花,送给唇舌,咸咸的涩涩的,原来这就是眼泪的味道,哭了那么多次,他还是第一次尝自己的眼泪,听出啦那声音里压抑的愤怒,花葬骨只觉得荒唐,这人做了那么多错事,现在反过来问他,可笑之极! “你别逼我,我不想让其他人看你在我身下的样子!” 一息之间,薛槐已经站在床边,大手钳住花葬骨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邪眸眯起,在双紧抿的唇上扫过,薛槐低头在花葬骨耳边轻声威胁着,身体的记忆让花葬骨忍不住战栗,倔强如他又怎愿甘心受人摆布。 “我逼你?呵呵,哈哈哈哈哈,你说我逼你!” 犹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花葬骨低低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已然有了哭腔,他想不懂啊,好不容易才回到从前的那份亲昵,夙兰宸轻而易举的就毁了一切,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夙兰宸,是你与我说,我太过卑贱配不上你,也是你与我说,我淫乱荒唐,与南柯墨帝有染,更是你亲手将我击落深渊之下,要不是南柯渡我半身修为,我早就灰飞烟灭了,后来,墨帝舍了半魂护我,你将南柯碎骨丢尽万劫毒窟,这世上除你之外对我真心的两个人都因你受尽磨难,你却说是我逼你?” 花葬骨说完看着薛槐越发阴沉的脸色,扯出一抹极冷的笑,眸子里满是嘲讽,这人啊,曾是他放在心尖上捧着的,如今却是要喝他的血,吃是他的肉,将他的骨头碾碎成渣,要他永堕沉沦,万劫不复! “夙兰宸,你还要脸不要?” 一句轻蔑,花葬骨眼前一花,后背狠狠地撞穿了墙,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疼得他眼前发黑,薛槐邪眸正死死的盯着他,那里面的怒火清晰可见,花葬骨舔了舔唇边的血,咳了两声,不要命的继续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你为了我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连天道都放弃了,而我还不识好歹对不对?咳咳,我告诉你,你的那些牺牲我一点都不稀罕!” 是啊,他一点都不稀罕,花葬骨说完咧开嘴,笑得无声疯狂,有些事他现在不能说,并不代表他不能发泄,夙兰宸压抑了十万年,他又何尝不是压抑了十万年,花葬骨觉得自己快疯了,凭什么觉得委屈的是他夙兰宸,凭什么拖累了那么多无辜之后他仍是不愿意放弃夙兰宸,凭什么他本该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尊贵,却要落得众叛亲离灰飞魄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夙兰宸啊! “十七!你没事吧?” 韩陵回来就看到房间的墙塌了一面,花葬骨坐在院子里疯狂大笑,眼泪流干了,成了血泪,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笑出声音,韩陵连忙跑过去,还没碰到花葬骨,危机感从身后传来,后背一凉,下一秒,世界在他眼中颠倒,千钧一发,花葬骨抓住他的手,一个旋身,两人换了位置。 “你用命护他?” 薛槐的尾音有些颤,葬骨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毫无防备的把后背送到他手上,若是差了一点,薛槐不敢再想,现在的他既是薛槐也是夙兰宸,可下意识里薛槐的理智占了大部分,所以才在夙兰宸下杀手一瞬间清醒,及时收手。 “是啊,我不止护他,还要护他们。” 花葬骨推开韩陵,咬字清晰的说完这句话,咽下一口血,晃了晃身体,才转身和薛槐面对面,只眼眸里一片死寂,再没有了刚才的波动,他自认能护住天下人,可是却护不住一个眼前人,天道无情,有些事从来都由不得他…… 披着花知君的壳子,里面还是花葬骨的芯子,和薛槐的不欢而散好像还是第一次,花葬骨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手里捧着热茶,火炉烘烤的屋子里暖暖的,看着窗外站着的薛槐,雪花在他的双肩和头上落了厚厚一层,有些滑稽,花葬骨笑完了眼,发泄一下感觉真是不错啊,虽然韩陵现在对薛槐处处戒备,防得厉害,而他大病一场连屋子都不许出,薛槐老实的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在窗外不肯进来,除去这个结果,花葬骨觉得心情最重要。 臣简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韩陵防火防盗防薛槐,花葬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实养病,薛槐一声不吭在外面装雪人,迷之和谐啊! 花葬骨很大方的赔了装修费,韩熙悦拿了钱欢欢喜喜的去安置灾民,故而对于臣简的到来,也没有多加理会,只是有些无奈自家弟弟对花葬骨似乎好的过分了些。 “吵架了?” 臣简接过韩陵手里的药进了房间,花葬骨正闲的在床上打滚。看见他进来笑的眼睛都没了,臣简一愣,虽然听薛槐说花葬骨恢复了,真正看到了还是让人大吃一惊,恢复得太好了也。 “嗯,偶尔吵架有助身心健康。” 花葬骨答得理所应当,臣简无奈笑笑,把药和糖一起递给他,花葬骨一脸嫌弃的接了,犹豫的闻了闻,在臣简温和目光的注视下,一仰脖喝了个干净,苦涩的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臣简失笑,上前把糖果子送到花葬骨唇边。 “让他进来吧,这么下去他也扛不住的。” “是他自己不进来的。” 花葬骨顺着臣简的目光看过去,薛槐已经名副其实的成了一个雪人,花葬骨觉得可笑,一张嘴却是一口鲜红喷了出来,臣简只觉得眼前一花,薛槐已经冲进来一把接住了花葬骨。 然后,臣简就看见薛槐的脸色瞬间阴沉,他怀里的花葬骨一脸红润,一点也看不出病态,臣简无奈,这人太能胡闹了,默默地退了出去。 “你终于肯抱我了。” 这是花葬骨昏迷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薛槐愣在那里,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花葬骨一直在等他啊…… 第一百阙 满江红·消不尽 玉泽后山,日照晚亭,煮一壶清茶,温一壶浊酒,待相知来访,臣简坐在亭中石凳,捧一卷书,他对书格外喜欢,故而他的乾坤借里满满的都是书,怎么都不像是修真界名门仙宗出来的,反而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富家公子,也仅仅是像而已,红尘又怎么比得过修真界呢。 “此件事了,你随我回去,薛槐此人煞气太重,与他久交,对你并非益事。” 山间小道,墨衣白发身负古琴的男子执伞而来,伞上红梅绽放恰似满眼春色,臣简放下书卷,含笑看向男子,欲起身相迎,一双手压在肩上不让他起身,头顶阴影罩下,余温仍在的绒领斗篷落在肩上,驱散了寒意,男子已经站在他身前,收了伞坐到对面。 “好,等他病愈,便与他辞行,我们一同回去,定能赶上惜之的生辰。” 臣简说着垂下眉眼,掩去眸中一抹憾色,是了,再如何的亲昵也不过是情深缘浅,若再纠缠下去,于花葬骨,于他都没有好处,或许是上辈子的缘分太深,挥霍太过了吧。 “莫想太多,你与他的缘分未到尽时,暂时别离而已,总会再见的。” 臣简起身斟了一杯清茶,一盏浊酒,浅笑着与男子推杯换盏,一人饮酒,一人饮茶,不必言说,心事了解,都说知己难求,他臣简几生有幸得此知己好友,难得此景不提那些烦心事也罢,饮了此茶再回去看一眼那孩子,他也该归家了。 风雪几轮,屋内炉火燃得正旺,花葬骨躺在床上被裹成一团只露出一个头,满脸潮红痛苦呻吟,薛槐紧紧抱住裹成团的花葬骨,他知道如何能缓解龙血的痛苦,可是他不能,且不说这里人多眼杂,便是山海界那一晚他不知便罢,可如今知晓龙血之引他又怎能再做那等荒唐事,难怪,难怪花葬骨恨他刻骨,龙血一旦沾染了情欲便是蚀骨灼心,无药可解,都是他的错,他究竟错过了什么,花葬骨口中说出羞辱之语的他又是谁,能骗过花葬骨以假乱真…… 薛槐不愿再想,已然是有了眉目,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我该如何是好……” 似是想到了什么,薛槐把花葬骨放回床上,起身出门,他前脚离开,花葬骨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颤抖的手掀开被子,几乎是爬到了床边,把自己摔了下去,又爬到桌边,用尽力气把桌上的杯盏扫落了一地,花葬骨看着一地的碎渣,闭了闭眼,翻身滚了上去,不多时满地鲜血,花葬骨已经成了血人,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却是已经恢复正常了,若非有了息泽挽半身修为,外有魂骨加持,这一次他怕是怎么也熬不过来的。 “你又和苦苦挣扎,不是说了,你想要我都会给你。” 意识沉进黑暗里,脚下是翻涌的血海,一双手覆在花葬骨的双眼,在他耳边低声吟叹,花葬骨闭上眼,冷笑一声,用力拍开那只手,很是嫌弃的样子。 ”别忘了,当初是你求着让我选择的,所以,我是主,你是仆,别坏了规矩。” “呵呵,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真实的一面吗?” “窥探主人是要被罚的!” 话音方落,劈雷落下,花葬骨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耳朵,方才那声凄厉嚎叫真是难听,睁眼之时,便只看到一片血海,哪里还方才说话人的影子,血海之下有冰棺沉于最底,花葬骨蹲下来,指尖碰到血海的一瞬,嗤的一声,白烟飘起,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白骨,森森白色,让人不寒而立。 “原来,你将自己葬进了血海,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愿将记忆诉与我,想来必是惨烈至极的。” 仍是无解,魂骨之钉的线索无迹可寻,花葬骨始终记不起来那日夙兰宸渡劫,拂昭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残缺的一缕魂魄又是因为什么将肉体和记忆一同封印在血海之下,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他虽然口口声声指责了夙兰宸,但他明白,其中定然是有猫腻的,天道一直在监视薛槐,那一场发泄只是单纯的发泄而已,而他因为龙血煎熬神志不清,只有着很短的时间可以让他脱离天道的监视进入到记忆深处一探究竟,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看来,有必去一趟血海挖坟了! “怎么变成这样?” 臣简和男子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花葬骨一身是血地躺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男子皱眉,臣简却已经抱起花葬骨坐到了床上,仔细地替他清理扎进肉里碎瓷片,才将他放到床上躺好,一旁的被子已经凉透了,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绒领斗篷裹住了花葬骨愣得发抖的身体,男子抬手,门窗自动闭合,屋内顿时昏暗下来,臣简从乾坤借里去了夜明珠照亮,犹豫再三,脱鞋爬上了床将那凉透的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冻的他一个哆嗦,手中抓空,却是男子把辈子裹在了自己身上。 “墨翟,你不用……” “你身子不好,若回去病了,麻烦的还是我。” 名为墨翟的男子一句话堵回了臣简的话,裹着被子坐到床边,看着花葬骨苍白的脸有些走神,臣简见他如此也不多说,径自下床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墨翟做事从来有分寸,他无须担心。 “真是不让人省心,弄成这副样子,难怪他放心不下。” 墨翟说着指尖点在花葬骨眉心,像是融进了一滴墨色,颓靡的夕颜花再次绽放,墨翟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花葬骨醒来之前和臣简辞行,一如来时般,撑着伞消失在风雪里。 “真是越来越好奇了,要是能记起来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臣简目送墨翟离开,转身就看见花葬骨已经醒了,正望着他,或者说是望着他身后消失在风雪里墨翟的背影,臣简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被排除在外,即使是被保护,这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气氛有些古怪,刚刚逃离自家兄长围捕的权瑟捧着杯热茶坐在床边有些受宠若惊,他去送信结果刚好碰到去锦州办事的权烨,差一点就被逮捕归案,好在那个墨翟帮了他一把,不然可就来不了玉泽了,可是谁来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他错过什么? 一张桌子,薛槐,韩陵,臣简,三人围坐,皆是目不斜视的盯着坐在床边守着花葬骨的权瑟,其实是盯着花葬骨睡着了也不放手抓住的权瑟的爪子,他们现在最大的默契就是想把那双爪子剁了! 后背蹭蹭窜寒气,权瑟僵硬的坐在那里,一脸茫然的如坐针毡,他进来的时候臣简好像刚送走了什么人站在门边,花葬骨朝他招手,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被花葬骨满身是血的样子吓到,后者一把抓住他的手,咧嘴一笑,头一歪,睡着了! 花葬骨这一觉并没有睡多久,醒来就看到围桌而坐的三个人,以及被他抓住爪子不得不坐在床边守着他的权瑟,眨了眨眼,伸手一指薛槐。 “他欺负我,打他!” 急转直下的剧情令人措手不及,但是权瑟还是反应了过来,转头盯着薛槐,臣简和权瑟也同时转移视线,这招祸水东引用的及时,救了权瑟一命啊。 “好,你躺着,我打他!” 权瑟可不管对方什么来头,花葬骨开口了他就去做,打不过……也是要打的,臣简和韩陵对视一眼,不甘落后的起身,四个人从窗户窜了出去,打成一团。 “喂!要打去后山,别打扰他休息。” 笑的温柔的韩熙悦端着药膳推门进来,顺手关了窗户,这几天是相当的热闹,且都是因为这个病的下不来床的孩子,倒是有趣得很,托他的福,韩陵都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韩熙悦看了眼端着的药膳,又想起方才手滑不小心把黄莲丢进去,不过应该没关系,良药苦口嘛。 “这几日叨扰了。” 花葬骨给自己后面垫了两个枕头,让自己坐得舒服些,看着笑容温柔一脸人畜无害的韩熙悦,花葬骨想到了纳兰珏,好久都没有见到师姐了,不知道小谦儿是不是又长高了,如此想着,花葬骨忘了说今天的药膳味道怪怪的,隔着好远就闻到苦味了,也许是良药苦口? “无妨,你给的赔款帮了大忙,解我玉泽危机,莫说叨扰几日,便是常住,也是欢迎的。” 想那一笔巨款不仅安抚了雪灾灾民,还有富余充盈家族空虚,韩熙悦都快笑出花来了,花葬骨想了想自己空了一半的私人小金库,默不作声的磨了磨后槽牙,这笔帐先记着,等薛槐成了家主一定要让他加倍补偿自己,反正北阳薛氏家底丰厚,不差他的银子,哼! “啧,好苦!” 一脸嫌弃的把药膳喝完,花葬骨觉得自己好像吃到了黄莲,是错觉吗,看着韩熙悦毫不心虚的和自己对视,花葬骨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良药苦口。” 韩熙悦一本正经的说完,良心发现的递过一碟子冰果子,花葬骨也不客气,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送,吃了大半,才觉得嘴里的苦味没那么重,想起正事,花葬骨整理了思绪,现在的局势并不乐观,他必须抓紧时间了。 “韩家主,之前所言可有考虑?” 话锋一转,一句韩家主算是尊称,切入正题,韩熙悦收敛了笑,坐到桌前给自己添了杯水,花葬骨就像这杯中水,看似清澈,实则嘛,这水质如何还是不能轻易下定论的。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有句话想问问公子。” “请讲。” “敢问公子是替谁当说客,又是站在哪家的立场,修真界说是仙门百家实则千数,参差不齐各有偏差,公子凭什么保一家独大!” “我不站在哪家的立场,我只是站在薛槐的立场,修真界虽乱,若他插手,只怕九幽阁都要让他三分,说是一家独大也不算托大。” “何来信心?” “随心一赌,输赢皆是命数,就看韩家主有没有勇气和我赌上一赌了。” 韩熙悦刚要说话,门被推开,臣简,权瑟,韩陵,三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只他们身后的薛槐青了一只眼,衣服的袖子短了半截,头发显然有烧焦的痕迹,身上沾着落叶枯草,韩熙悦一眼扫过,转头看花葬骨,以眼神示意,这就是他说的人? 花葬骨微笑点头,是啊,这个被揍的略凄惨的就是薛槐,韩熙悦觉得自己需要静静,悠悠的飘出了房间,韩陵看一眼自家老姐,有些担心的跟了过去,臣简和权瑟打的累了,坐在桌前喝茶休息,只薛槐站在门口,看着花葬骨不发一语。 “辛苦了,明日我要喝鱼汤!” 花葬骨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臣简和权瑟也不觉得,花葬骨嘴刁,只认江南的鱼味道最好,两人起身准备去趟江南先去把鱼捉回来养起来,等明日清晨宰了做汤,也不会失了鲜味。 其实他们都清楚,花葬骨是在下逐客令,可谁都没有说破,薄薄的一层纸,努力的不去捅破它,只是想再多留一段时间,臣简的步子顿了顿,辞别的话还是说不出口,这样的花葬骨他怎么放心离开呢,再等一日吧。 “疼吗?” 屋子里就剩下花葬骨和薛槐两个人,花葬骨招招手,薛槐走到床边半蹲着,花葬骨伸手刚好摸到他被打青的那只眼,远看只是觉得滑稽,现在凑近了,却隐隐有些心疼的。 薛槐摇头,垂眸看花葬骨露出的手腕,横七竖八的细小伤口,深深浅浅的覆盖在上面,薛槐真的觉得不疼,和花葬骨身上的伤比起来,真的一点都不疼。 “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花葬骨知道薛槐在想什么,笑得恍惚,缠绕在骨头上的血藤他都习惯了,还有什么样的疼痛是他不能忍受的,和龙血相比起来,他更愿意承受疼痛,也不愿再一次受尽侮辱! 第一百零一阙 满江红·悲歌意 “你想要什么?” 薛槐抓住花葬骨的手贴在脸颊,冰冰凉凉的,冷得不似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他承认他慌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花葬骨将自己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只是为了报复啊! “我想要一个公道!” 花葬骨没有抽回手,凭薛槐的修为要知道他这些年做了什么,真的很简单,所以他回来之后一声不吭,任由臣简三人揍了一顿,这是他的愧疚吗?花葬骨在薛槐脸上摸了摸,好真实的触感,不再是那些年梦里不可触摸的虚妄,如此余生更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影,成全了他的痴心妄想。 “我帮你!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好不好,别在一个人……” 花葬骨承受的痛比拨皮抽筋更甚,薛槐说着竟是有些哽咽,他一生至此漫长岁月不知几数,从未如此这般的心疼难耐,眼睁睁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这三个字他不曾懂,甚至于亲手折断了那孩子的骄傲,悔不当初,最不该的是山海界那一晚,不知血藤纠缠骨肉之痛,不知龙血煎熬折辱之苦,那一晚偏偏是他断了这孩子最后的生路。 “好啊,我现在想要这个修真界,你帮我好不好?” 花葬骨的轻描淡写更像是在撒娇,他没有理由拒绝薛槐的愧疚,相反的,有了这份愧疚他的计划会更加顺利,薛槐点头,花葬骨笑了。 “做不到承诺就不要说出来啊,空给人希望真的很过分啊!” 薛槐垂眸,这一次他没有点头,是啊,他做不到,修真界是根,要动修真界就不能避开天道,避开薛兰焰,且不说弑父杀兄的罪孽该如何承担?凭九幽阁是葬骨之地,他便无法下手,那人的安息之所他从不忍心。花葬骨也不催他,只是笑着抽回手,贴到自己脸上,虽然冰冷却有余热,都说天道无情,如今他是真的信了。 可笑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你舍不得,即使你现在是薛槐,不是夙兰宸,你也舍不得的,你唯一舍得是我啊,从一开始你就舍弃了我,现在才愧疚不觉得太迟了吗?” 花葬骨翻身从床上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床边的薛槐,只是一个抬手,薛槐被推了出去,他站在院子里,站在紧闭的门前,一扇门的距离,门里门外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动,花葬骨看向一旁搀扶着自己的少年,现在的他虽然活着,没有足够的修为支撑,自由行动对他而言太难了,他的魂骨已经开始溃散了,少年的眉眼与十万年前他很是相似,花葬骨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原来在那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结果,可是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是不死心呢? “不是他选择了谁,而是未来的你选择了十万年前的我,葬骨,你可明白?” 花葬骨苦笑摇头,他不明白,有太多的不明白了,可留给他想明白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少年将他拥进怀里,温柔的让他无法抗拒,他的父啊,何其温柔又何其残酷! 臣简最终也没能和花葬骨辞别,鱼汤做好的时候花葬骨已经不知去向,薛槐在门外跪了一夜,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臣简隐隐猜到了什么,和权瑟道别,回了锦州,韩陵收到一封书信,当夜离家出走,气坏了韩熙悦。 ”鱼汤好喝吗?” 权瑟戴着斗笠坐在船头看船舱里享用鱼汤的人,谁能想到不辞而别的花葬骨会找到他,权瑟通晓鬼神之术都是花葬骨的功劳,有了他的配合,在薛槐眼皮子底下不留痕迹的离开只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你陪我胡闹,回去一定会被权烨抽鞭子了。” 花葬骨喝完最后一口鱼汤,拭了嘴角,从船舱里走出来,裹着雪白的大氅,面有倦意,一夜未睡可真是累人啊,权瑟挑眉,不在意地笑笑,比起薛槐的落寞和臣简的焦虑,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幸运的了,两相对比,一顿鞭子算什么。 “大哥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修真界要乱上一阵子,他是没功夫理会我的。” 权瑟颇有些幸灾乐祸,他留下来自然是知道了花葬骨要做的事情,也可以说他现在是花葬骨的帮凶,这份殊荣薛槐拒绝了,他可没那么蠢,他一点都不贪心的,江南权氏有哥哥撑着,他本就被养成了随心而活的性子,能帮花葬骨又能替江南权氏争取一个未来,何乐而不为呢! “没事,有我在,不会让你挨鞭子的,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花葬骨望着北边的天空失神,这一趟如果能解开他心中疑虑,那么,便不会再有顾虑阻碍他的脚步,不破不立,千古罪人而已,有他一人足够了。 .北海之上,海天尽头,无妄海。 “这里是哪里,怎么从来没听过?” 权瑟看着海面之下森森白骨皱了眉,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地方,花葬骨来这里做什么? “无妄海,诸神葬骨之地。” 花葬骨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水面,小圈的涟漪扩散开去,他缩回手,指尖不见水色,只剩血色,权瑟连忙走过来,用帕子抱住花葬骨流血的手指,一脸的不赞同,却也知道现在是不能劝的。只能摇摇头,接了花葬骨的话。 “无妄海?没听过。” “诸神敬畏之地,你从哪里听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要进去吗?” “是我要进去,收敛遗骨残魂。” “我不能陪你吗?” 花葬骨摇头,船已经停了,凡俗之物能到这里已是不易,他起身,衣袂随风扬起,权瑟看着他走到船头,一步迈出,人已经不见了,这样的花葬骨是他从未见过的,没有犹豫的坚定,是因为薛槐吗? 无妄海,平静无波的海面在花葬骨出现的瞬间沸腾起来,海面之下堆叠的白骨不再安分,森白的骨手伸出水面想要抓住什么,花葬骨紫眸悲悯,停留片刻,抬脚落下,火莲业火,在他走过的海面之上燃烧。 越往深处,清澈海水越发浑浊,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海面之下已经看不到白骨了,入目所见,满是血色,花葬骨停下脚步,半跪于海面之上,闭上眼,手掌贴在海面上,水下传来呼应之感,花葬骨睁开眼,他找到了自己的遗骨。 “乾元玉护你尸身不腐残魂不灭,等了这漫长的岁月,如今我来了,你还要避而不见,继续长眠吗?” 话音刚落,一抹浅绿光芒从血海深处往上浮来,那是一股水晶的棺材,里面的躺着的是十万年前的葬骨,花葬骨挥袖,棺材被打开,那青年二十一二的模样,熟悉眉眼如今只觉陌生,眉心一点殷红,花葬骨将手贴在那青年额头,浑身一震,果不其然,青年额头里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锥形魂钉被抽了出来,躺在他白皙不见掌纹的手掌之上,一阵眩晕袭来,遗失的记忆一幕幕在眼前浮现,越看越心惊,紫眸越来越冷,花葬骨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将魂钉收起。 “我知道了,你安息吧。” 花葬骨说完,紫色火焰转眼间包裹棺材,青年的面容逐渐模糊,花葬骨静静的看着,他就这样和过去告别,无悲无喜,冷漠的看着过去在眼前灰飞烟灭。 权瑟很有耐心的等着,极北之地不分昼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葬骨回到船头,身形有些不稳,权瑟连忙过去扶着他进了船舱。 “我是谁?” 花葬骨双眼呆滞的看着权瑟,等一个让他从梦魇中醒来的答案,权瑟一头雾水。 “花葬骨!” 权瑟答得干脆,相较于那个虚弱的不堪一击的花十七,他更喜欢这个强势的花葬骨,紫色眼眸里的呆滞消失不见,回过神的花葬看了眼周围,他已经回来了啊。 “我想去九幽阁,为一个人庆生。” “好!” 权瑟给花葬骨裹好被子,他觉得花葬骨怕冷,笑着应了,转头以术法操控船的方向,往九幽阁的方向去,听说花葬骨有许多的哥哥,他也好想见见。 终于要回去了,遥望不到的九幽阁,于昆仑之巅,曾是他亲手所建,如今却成了他的埋骨之地,这算不算是自掘坟墓呢…… 花非卿弄丢了花知君,花问海不闻不问,自他成神,整个人越发收敛,喜怒不形于色,与从前那个温柔的花问海简直天差地别,花葬影下落不明,花问海亲上未雨绸缪,无果而归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三十二阁,不问世事,九幽阁主权一分为二,花非卿掌权一半,花挽歌掌权一半,这一切也仅仅是在花葬骨回来之前。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花问海坐在花藤编织的秋千上,本来是给花葬骨准备的,可惜没来得及,现在倒是给他自己用上的,看到花葬骨的时候,花问海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哥,我回来了。” 花葬骨微笑,那些属于花知君的痕迹从他的身上淡去,独眼,灰瞳的花葬骨一头白发在风中凌乱,花问海起身走到他面前,替他拢起一缕长发归于耳后,仿若离别只是昨日,一切都不曾改变。 “我找回了这个,你不用再担心看不见了。” 花问海摊开手,掌心一对琥珀琉璃流光溢彩,比花葬骨记忆中的还要炫目,他张开双臂搂住花问海的腰,头贴在他的胸前,权瑟在他身后静默站立,见证这一场变了质的兄弟情深。 花葬骨在花问海怀里睡了两日才醒来,期间花问海由他抱着,躺在床上看他睡着的样子,走神的厉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花非卿处理好事情,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同时心中也明白了,未雨绸缪的根本不是花知君,真是关心则乱,仔细想想就该知道他那师尊不是烂好人,怎么会闲的没事去救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孩子呢。 “大哥,十七他……” “葬骨,花葬骨,以后他就是九幽阁的十七公子。” 花非卿的话被打断,也被噎了一下,看着花问海变得温和,心中腹诽,还真是有弟万事足,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好好的放个假歇歇了。 “七日后,邀请仙门百家,庆我生辰,那时,我会替他正名!” 果然,花非卿摸摸鼻子,还好他没有自作主张的取消生辰宴,花葬骨回来,是比任何的奇珍异宝都要好的生辰礼物,花问海开心了,他也就不用和母亲针锋相对,去争什么家主权了。 权瑟被安排在三十二阁的客房,深居简出,他不想给花葬骨带来麻烦,同时这里的灵气充沛,修炼起来一日千里,他现在需要的就是稳固根基,提升修为,臣简自不必说,韩陵天赋非常,只有他修为最差,要留在花葬骨身边,总不能一直接受庇护,他会努力成长起来,然后给于花葬骨庇护。 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权瑟相信事在人为,却忘了天意难违,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天真了! 北阳,七重楼。 “七日后,九幽阁花问海生辰,你备礼前去,顺道去探望葬骨,回来时记得通知你那些不问世事的师兄一声,花已葬骨,何时归。” “徒弟谨遵师尊教诲!” 瑶华映阙闭关三月,出关第一件事,就是交代巫徒立刻收拾东西准备礼物去九幽阁,一叶孤帆候在一旁,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他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小师弟了,师尊也是的,干嘛要七师弟去,他去不也是一样的吗! 真是偏心! ”孤帆,你去趟无涯之涯,把这封信送给息泽挽。“ “是,师尊!”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可多疑何尝不是一柄利刃,此时的一叶孤帆还不会想到他的命运会因为这一封信发生改变。 无涯之涯,息泽挽看了信,抬头看一叶孤帆,笑容平白多了几分邪气,他声音很轻,落在一叶孤帆而终却很沉重,他说。 “花敛魂之死,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 第一百零二阙 满江红·故园今夜 九幽阁宴请修真界,不论仙门高低,都收到了邀请函,紫色夕颜花绽在邀请函上,别具一格,却不失贵气庄重,相比之下,北阳薛氏就显得简素许多,不过修真界两大巨头谁好谁坏,还轮不到他们来评论。 昆仑之上,九幽阁凌空而立,庄肃的大门常年隐于云雾之中,如今门开,自有云阶从上而下延伸至昆仑之巅,修为高深者可御剑而来,修为浅薄者也可步踩云阶而上,看似是给了方便,实则是在向整个修真界施威,纵然避世不出百年,九幽阁仍是修真界第一大宗。 “昆仑之巅,群山朝拜,万仙朝奉,好大的气派,这九幽阁到底什么来头?” “嘘,小点声,修真界内乱百年,唯有这九幽阁和北阳薛氏稳坐修真界,如北阳昆仑这两座神山一般,巍峨百年,无可撼动,你说话可要小心了,得罪了人是小事,牵累家族可是大事。” 一修者登上昆仑之巅,仰望而去,高入云巅也只窥到九幽阁一角,不由感叹一声,一旁修为略高的修士用手肘捅他一下,压低了声音与他说乎,方才还意气风发,感慨无限的修士现在已经是煞白了脸色,夭寿了,他刚才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啊!! “借过!” 一声冰冷,紫锦绣花的袍纹掠过眼底,两个修士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让出一条路,北阳薛氏弟子目不转睛从两人中间走过,动作整齐没有有发出任何声音,奇怪的是身为家主的薛兰焰却落在最后,牵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人,眉眼的冷意都带了温柔,看呆了山巅之上的人们。 然而,惊喜还不止于此,江南权氏,锦州臣氏,黎川孙氏,玉泽韩氏,淅河顾氏,茂林玉氏,就连从未出面的翎槿沐氏也派了人来,这些都是在修真界颇有名气的仙门名家,各有所长,底蕴非凡,是他们这些仙门百家所比不得的。 所谓仙门百家不过一个统称,百年之前,修真界联合一战天阙阁,伤亡惨重,故后来散如流沙,也没有多少出众的小辈后生,真说起来的话,这仙门百家更像是一个讽刺,讽刺修真界那些不知上进在俗世中苦苦挣扎的自诩世家的存在。 权烨面色阴沉,他本是不想来的,可那晚薛槐的一番话让他改变了主意,彻夜未眠的他一直在想江南权氏的未来,不得不承认,薛槐给出的诱饵让他动摇了。 ”与其这样默默无闻,何不奋起拼搏一次,成王败寇,纵然败了亦不过是重头再来,九泽荒记添上一笔,有何可惧!若是胜了,千秋功名后人唱诵,名利皆收!“ ”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权瑟考虑,他已经无法脱身,若无后盾他的下场定会惨烈百倍。” “我是来和你谈交易,不是让你归顺北阳薛氏,互惠互利,我要修真界听我号令,而你和你身后的权氏会借此机会崛起,脱离仙门百家,受人敬仰,有何不好?” “与我合作,总好过与虎谋皮,九幽阁背地里的那些肮脏不堪远超你的想象,换言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权瑟看眼身边与他并肩同来的其他六家,不知他们是否也接受了薛槐的招揽,只是依次看去,感觉很是微妙啊。 臣简一身白衣身负长琴,孙策指尖一杆画笔,墨香悠悠,韩熙悦红妆耀目古筝藏剑,顾宵长笛挂在腰间,扶着娇妻,牵着幼子,一家三口有说有笑,与他们这一群格格不入,却是最温馨的了,玉初弦素衣白裳药香清浅,缓步而来,足下生莲,要说姿态,修真界茂林玉氏敢说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阿瑟,你当真不与他回去?” “不回,回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倒不如留在你身边,看那些人心鬼面来的有趣。” “那你跟紧我,一定不要中途放弃,今日过后,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十七公子,九幽阁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去做吧,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情很多,很危险,我会努力跟上你,不成为你的累赘。” 权瑟说完看到朝他们走来的花问海,退到花葬骨身后,从这一刻起,他再不是江南权氏的废物二公子,他只是花葬骨的挚友权瑟,仅此而已! “眼睛还好吗?” 花问海过来,白衣无暇,如雪颜色的夕颜花纹在袍袖之间若隐若现,精致淡雅,据说是花问海不屑北阳薛氏的紫色夕颜,一语令下,九幽阁下了好大的一场雪,雪停之后,再不见紫色夕颜,只留如雪纯白,花葬骨听到这些也只是笑笑,他去看过那片花海,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尽头,算不上多喜欢,也不讨厌就是了。 “帮我系上吧,紫眸太过显眼,今日是你生辰,总不能被我抢了风头。” “只要你开心,风头都给你又如何。” “过盛易夭,我还是低调些吧。” 花葬骨说着递给花问海一根白色绸带,今日来的人多数他都见过,有仇有怨也有恩,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不想招惹事端,花问海也不强求,等他的生辰过去,再挨个收拾也不迟,现在的修真界确实需要肃清了。 宴会大厅在十七阁的月中天,云阶不知道走了多少,反正走到这里的人除了北阳薛氏以及其他七家,剩下的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的坐到自己的位置就开始猛灌水,也不知是谁体贴,早早的给每桌都备了清水。 开席之前,琴音绕梁,箜篌声声,水袖扬起落下,宛转皆蛾眉,正主还没来,临近席位已经开始推杯换盏,互相寒暄,花问海牵着花葬骨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喧嚣声止,惊叹九幽阁家主年少有为者有之,惊愕眼覆白绸的少年身份者有之,无声感慨者有之,可那些与人都是无关大雅的存在,故而也没有人理会他们是否失礼。 薛槐第一眼就认出了花葬骨,眼不住的失落看的薛兰焰心疼,他抓住薛槐冰冷的手,用自己的手去暖薛槐的手,臣简看到这一幕,不找痕迹地扯了嘴角,薛槐这副样子给谁看的,将花葬骨推回九幽阁的人不正是他吗! 权瑟找了一圈,没看到自家弟弟,已经猜到大概,怕是他的蠢弟弟临阵脱逃藏起来了。 花葬骨闭着眼被花问海牵着,眼前浮现的是初来九泽的时候,帝祸也是这般牵着他一步步上了那三十三天阙,给了他最好的一切,连同这世上最惨烈的失败一同送给他。 正主入席,无非再续一场觥筹交错,道贺的千篇一律,又是推杯换盏,不多时,大厅之中满是醉香酒味,花问海已有微醺之意,花葬骨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的位置,捧着花问海给他盛好的汤,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来之前他吃过东西,并没有多少口腹之欲,只是这汤借酒调味,他不能喝酒总是馋了些。 “多谢诸位不远千里来我九幽阁赴宴,诸位应邀虽是我花问海的生辰之宴,但问海自知无福消受诸位长辈的祝福,只是这个机会向诸位介绍一个人。” 花问海一番话得罪不少人,已经有些脸皮不够厚的沉下脸,臣简笑而不语,怎么觉得花问海的话很有针对性啊,渡劫成神帝祸归来,这话有些针对他啊,坐在邻桌的墨翟给臣简添了杯茶水,抿着唇低声咳嗽,看样子帝祸已经记起一些了,那些尘封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记起曾经肮脏的心思呢。 “家主客气,不知要介绍的这位?” 有的时候,欲言又止用得恰当是会给人增加好印象的,孙策垂眸饮酒,与他隔桌的孙廖执杯站起,遥敬了花问海一杯,众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黎川是水墨之乡,黎川孙氏的公子们每一个都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浓墨重彩不失儒雅,也难怪会如此令人失神了。 “九幽阁的十七公子,想必诸位不会陌生,当初九幽阁遭异兽袭击,幼弟不幸走失,几经周折,上苍眷顾我九幽阁,将我最宝贝的弟弟送回了我的身边,今日借此机会,昭告九泽,九幽阁的十七公子,花葬骨归来,九幽阁入世,重整修真界!” 花问海似乎是醉了,花葬骨歪头,眼前一片漆黑,他封印了琥珀琉璃,现在也只是有眼珠的瞎子,总好过中了夙九的套,此时的他却有解开封印的冲动,花问海抓住他想要扯下白绸的手,湿软的唇印在他的额头,似是安慰,又像是紧张。 “不用怕,我不会再让历史重演的。” 耳边听到的一声低叹,不知是对他说的,还是帝祸说给自己听的,他果然都记起来了,花葬骨缓缓起身,既然花问海将他的身份昭告九泽,他也该出来走个过场,只是懒得说话,就实际行动下吧。 花葬骨抬手,食指轻勾大厅外面风雪交加,在座诸位都有些坐不住了,九幽阁一家独大几百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凡是九幽阁出来的已经不是天才了,而是鬼才,可怕的天赋是他们这些修者望尘莫及的,这也是他们最眼红的。 “重整修真界?花家主此话有些不妥吧。” “九幽阁入世也罢,说重整修真界,请问花家主将我等置于何地?” “黄口小儿,真是口无遮掩,这难道是九幽阁的态度吗?” “诸位何必激动,修真界百年内乱不断,个中缘由想来比我们这些晚辈清楚得多,难道有人出来主持大局,诸位心有不满吗?” 翎槿沐氏的沐白邱抢在孙廖之前开口,笑吟吟的模样还真的很难让人生厌,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扫向低头饮酒的薛槐,话音一顿,又继续说道。 “花家主这话也未免太过托大了,都知道修真界九幽北阳各占一半,薛家主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这话题转得巧妙,一下子众人目光又落在薛兰焰身上,其实在座大多数都是知道北阳薛氏的乱伦丑闻,起初的时候还有人在茶余饭后提起,后来提起的哪几家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后来就没有人敢提起了。 这位薛二公子看似是个好相与的,实际上他的手段绝非一般,薛兰焰闻言一顿,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才不紧不慢的起身,扫了众人一眼,突然笑了。 “朽木不可雕也,既然花家主有心,薛某也有提议,今日趁着人齐,也就一起说了,还望花家主不要见怪。” “无妨。” 花问海挥了挥手,重新坐回去给花葬骨夹菜,这孩子吃的太少了,难怪身体总是不好,以后一定要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花葬骨觉得后背发凉,有不好的预感,往花问海身边靠了靠,就听薛兰焰的接着说道。 “修真界如今是一盘散沙,聚零为整说是不易也非难事,百年之约将至,不妨趁此分出个八门六宗,也方便管理。” “薛家主此话倒是有理,百年之约不足一年,这约战之地不妨定在昆仑之巅,众目睽睽,天道之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作弊的龌龊事情。” 薛兰焰和沐白邱一唱一和,影视噎的那些人无话可说,纷纷甩袖离去,臣简和墨翟之前递过帖子,要在九幽阁小住,故而有小厮过来带他们去客房休息,薛兰焰不喜这里,但因着薛槐的缘故,也是递了帖子的,这最后一看啊,除去那些仙门百家,七大家也算是有默契的,都提前提过帖子,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出来游玩的呢。 花问海丝毫不介意生日宴如此收尾,牵着吃饱喝足的花葬骨回去了三十二阁,权瑟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看见花葬骨回来连忙上前接过花问海的位置,扶着花葬骨回了屋子,这人似乎越发的懒了。 花问海站在门前看了许久,有些无奈,他这是被卸磨杀驴了?好吧,花问海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也不纠结了,转身离开,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布置,八大宗门世家齐聚九幽阁,绝对是有所图谋的,要仔细准备着才好。 第一百零三阙 满江红·玉阑谁倚? 三十二阁,雨雪交加,权瑟沐浴回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就看到花葬骨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巴,另只手在桌上画着什么,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外面的雨雪似乎也有了规律可循。 “恢复的怎么样?” 花葬骨瞥他一眼,手指一顿,风雪骤停一瞬,一个人撑着伞出现在三十二阁,是墨翟不请自来,权瑟皱眉,坐到桌前擦拭着黑发,看似漫不经心,却时刻戒备着,他如今的修为虽然还差得远,但是全力一击拖延一刻钟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离魂加身,能恢复得如何。” 花葬骨歪了歪头,算是打了招呼,墨翟进了屋子,自顾的坐到花葬骨对面,抓住他的手腕,手指按在命脉上,权瑟在一旁看着,不敢妄动,在这个人面前他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是谁?” 墨翟的声音有些不稳,他在极力克制自己,花葬骨挑眉,看一眼权瑟,后者皱眉无视乎,墨翟不为所动的看着花葬骨,一双眸子幽深中有几缕红色若隐若现。 “什么?” “是谁给你喂了生魂!” 墨翟觉得自己这么大岁数都白活的,修养再好遇见花葬骨也没用,离魂虽然严重却也并非无可救药,可这孩子体内竟然有生魂的气息,沾染生魂的离魂才是真的无药可救,且吸食生魂瘾入骨髓,断不得,日以继夜的吸食生魂轻则坠入魔道,重则神魂湮灭,万世沉沦不得解脱,是谁这么狠的心肠,这孩子经历的那些苦还不够吗!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 “妖神之弟,七尾白狐。薛槐断他六尾,伤他兄长,报复回来也属正常,何必这么大惊小怪的。” 花葬骨突然想起来好久没见到那只小狐狸了,濉狐已经醒了,应该没什么事了。 “胡闹!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把我们当成什么!过去是夙兰宸,现在是薛槐,你不欠他的,如此作践自己,若有朝一日南柯醒来,你可想过如何见他!他看到你如今模样,又会如何!你想过没有!” 墨翟一番话说的花葬骨无言,这人总是知道他的软肋,说起来,他真的好想念南柯啊,如今的臣简虽然像,但却不是,他们有几百万年不曾见过了,上次诀别他们似乎还吵了一架,真是前尘往事,追忆成殇。 “我记得,半城烟沙万骨堆叠的葬谷,也记得业火焚烧的业火劫灰,还有幽昙湖的春光无限,九州的一切我都记得,可就是因为记得,才更加清楚遥不可及的距离,墨翟,我回不去了,也没有打算回去。你说的对,我不欠他的,所以,就算是炼狱我也要他陪我一起受尽折磨,这是他欠我的!” 花葬骨说这话的时候仍是慵懒,仿佛在说别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墨翟越听越心寒,他知道现在的他已经劝不住花葬骨了,即使南柯在,怕也是不能的。 “夜深了,我们该歇息了,请阁下回去吧!” 下逐客令的是权瑟,墨翟无法只能先行离开,若是继续留下,引起花葬骨的情绪起伏可就不是他想看见的了,雨雪已经停了,花葬骨目送墨翟的背影远去,琥珀琉璃的眸子满是坚定,他不会再让云山雾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曾为人刀俎下鱼肉,可今非昔比,是他为刀俎,而那些鱼还没上钩。 “阿瑟,你不问我吗?” 花葬骨直接趴在桌子上看着擦头发的权瑟,从墨翟进来他就在擦头发,现在人走了,他还在擦头发,权瑟三两下擦干头发,目不斜视的对上花葬骨的紫眸,他是有好奇心的,可也清楚许多事情局外人听得再多也成不了局内人,更何况是花葬骨有意将他排除在局外。 “问了,你会告诉我?” “唔……会的吧!” 花葬骨想了想,点头,权瑟被他逗了,会就是会不会就不会,这人还真的是很喜欢吊人胃口啊。 “吸食生魂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不吸不行吗?” 权瑟盯着花葬骨的紫眸,希望可以找出一丝破绽,可是花葬骨没有闪躲,只是平静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权瑟垂眸一个失手,整张桌子顷刻间化作粉末,花葬骨抽身站起,往外走去,权瑟没有叫住他,而他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两个人在擦肩背驰的道路上终会越走越远,花葬骨预见了未来,权瑟什么都不知道。 “跟在我身边,也许你的未来会很悲惨,真到那一天,你若后悔了,就离开吧。” 花葬骨离开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在权瑟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像是某种预言,听起来荒诞无稽,可现实永远都是这么不讲道理。 北阳,七重楼。 “你考虑好了?” 瑶华映阙坐在高处闭目养神,一叶孤帆跪在下面,仰头看着他的师尊,他知道息泽挽不可信,可那句话他不能不在意,当年花敛魂之死确实疑点重重,他们被封印在昆仑山中,听得更是瑶华映阙的一面之词,真实如何他们谁都没有亲眼看见。 “弟子已经想好了,请师尊准允!” 一个头重重磕下,被无形的阻力隔绝,一叶孤帆才没磕出个红脑门,瑶华映阙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等一叶孤帆真的走了,他才睁开眼,看着空荡的大殿走神,已经要瞒不住了啊。 三十二阁有多大? 在自己家迷了路的花葬骨环视四周,发现这里的景致似乎都差不多,要他怎么辨别方向啊喂! “迷路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花葬骨觉得自己呵薛槐的缘分真的很深,孽缘啊!这都能遇见,夭寿了啊! “睡不着,出来走走,你不会也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吧?" ”嗯,是啊。” 显然,花葬骨小看了薛槐的脸皮,被他一番刺激,痛定思痛的薛槐终于振作起来,被薛兰焰劝解了两句,薛槐觉得二哥都从那场身败名裂中振作起来了,他又有什么理由萎靡不振了,求而不得?真是不好意思,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就算得不到,也要毁在自己手里,绝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你的离魂如何了?” 本来只是猜测是小白狐狸的报复,可如今看来,是他冤枉了小白狐狸,花葬骨已经嗅到了薛槐身上携带的生魂气息,数量还不小。 “生魂,是你喂给我的?” 明知故问,可花葬骨还是想亲耳听薛槐说出来,没办法,他执念太深,已经病入膏肓了。 “是,我给你喂了生魂,让你魂魄稳定的活到现在,不妥吗?” 薛槐还是那个薛槐,可花葬骨觉得这人的背景似乎变黑了,啧啧,那笑容黑的都快滴出水了,笑着摇头,花葬骨自然的退后两步,他的直觉告诉他,要保持安全距离! “你躲什么?” 花葬骨退两步,薛槐一个闪身,已经贴到花葬骨面前,后者眨眨眼,贴得太紧了,连呼吸都喷到脸上了,一个激灵,花葬骨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走,却被薛槐一把抓住胳膊,扛了起来,好死不死,薛槐的一只手按在他的腰上,浑身酸软的花葬骨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扛走了。 巫徒一脸纠结站在角落。里看着自家小师弟被扛走,要不要去拦一下,可是看小师弟没挣扎没拒绝的,他这么冲出去会不会很尴尬? 所以说在某些时候,阴错阳差的误会是无可避免了。 花葬骨被扔到床上的时候还昏昏沉沉的,薛槐关门上锁,动作一气喝成,还不忘给房间布置了隔音的结界,做完这一切看着躺在床上一脸茫然的花葬骨,突然笑了,他笑自己太傻了,从前那么小心翼翼的捧在心尖的人,半分犹豫都没有的就背弃了他,转身投入另一个怀抱,他还在不忍些什么呢。 ”葬骨,你有没有信过我?” “你不怕被发现吗?” 清醒一些的花葬骨偏过头,他不愿对上薛槐的那双眼,信任吗?他如今的狼狈还不足以说明他的信任吗?没有辩解,也不想辩解,到了这一步,再多的解释都没有意义了。 “哼,怕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捉奸在床?” 花葬骨咬住下唇,闭上眼,现在的他只能平静的接受侮辱,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是他自找的不是吗? “你说,我养了你那么久,救了你那么多次,你是不是该报答我?” 花葬骨瞪大了眼,琥珀琉璃在烛光下幽幽暗暗,他被震惊到了,这货是谁?夙兰宸长的妖孽,但性子也算沉稳,毕竟曾受万人敬仰,薛槐虽比不上夙兰宸的妖孽程度,但是也算是沉稳有余了,可这个一身邪气的妖孽是从哪里来的? “话说回来,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真的要报答你也拿不出什么合我心意的,不如,以身相许,留在我身边被我圈养,如何?” 薛槐说完,已经扯开了花葬骨的衣服,胸膛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痕有不少是他留下的,山海界那一晚他可是刻了印记的,薛槐不满的眯起眼,恢复的比他预想中要快些,不过没关系,这一次留下一些无法消除的印记就好了。 花葬骨咬紧嘴唇,双眼紧闭,他的身体在战栗,经历过情欲的龙血根本受不住撩拨,已经可以预见他在薛槐身下呻吟承欢的画面了,这人是真的被他刺激疯了! “奥?我倒不知九幽阁何时连一个人都养不起,还需要薛三公子操心!” 门外一个声音传来,紧闭的门被震碎,没有发出声音就化作粉末了,花问海和花非卿面色不善的站在门口,薛槐俯身的动作没有停,他凑在花葬骨颈间深吸一口气,张嘴要在最明显的地方,直到嘴里充斥了血腥味,才缓缓起身,享受的用舌尖舔去唇上0的鲜血,挑衅的看向花问海。 “九幽阁的待客之道可真让我大开眼界,不过可要小心了,我现在是在救他的命,你们再动一下,我一个不小心手抖了,救人可就变成杀人了。” 花葬骨睁开眼,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模糊的音节,没有人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薛槐扶他坐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将生魂送进花葬骨的体内,后者无力承受,难耐的喘息着,身体里似乎有什么要挣脱出来。 “滚!” 花葬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掌把薛槐拍了出去,这一变故太过突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花葬骨脚步踉跄的已经出了房间,薛槐坐在地上,笑容逐渐扩大,他记得龙血虽淫,但却是认主的,只有触动情欲的那个人才能让它平静,不然,不论被多少人碰都是没有用的,反而会让龙血更加躁动。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要救花葬骨,就要把人送到他的床上,多么有趣啊! “别碰我!” 花葬骨挥手,失控的神力让花问海花非卿不由后退,花葬骨跌跌撞撞的走到院子里,一口污黑的血喷了出来,他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露出的手腕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游走,痛极了的花葬骨开始在地上打滚,下唇被咬得血肉模糊,他仍是没有发出声音,这是他最后的骄傲了。 “怎么会这样!” 薛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看着花葬骨的反应,想到的是一种古老的禁术,而这禁术还是他教给花葬骨的,凝血成藤,剔骨蚀肉,那孩子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薛槐反应过来冲出去才发现,他根本无法接近花葬骨,那些血藤餍足的从花葬骨的身体里争先恐后的钻出来,在月光下舒展,此时的花葬骨已经被血藤包裹起来,只能隐约看到他被血染红的衣角。 这一幕宛如梦魇,血腥的一幕在月光下发生着,两个神尊,一个半神,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被血藤包裹的花葬骨突然弯了唇角,这份礼物一定会让他们永世难忘的。 “不要让他照到月光!” 一声冷喝,墨翟手里的伞蓦的变大,将这个小院覆盖,隔绝了月光,血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了花葬骨的身体里,这一夜可真是步步惊心啊! 第一百零三阙 满江红·道别来 权瑟寻过来的时候,花葬骨一身是血的蜷缩在地上,却没有一人可以接近他,墨翟看着指尖被血藤划破的口子若有所思,薛槐神情复杂的站在一旁,花问海和花非卿对视一眼,后者悄然离去,这里发生的事情绝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外界本就流言不少,加之花葬骨如今衣衫不整,不用想也知道一旦有人传扬出去,会是如何的不堪入耳。 “怎么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权瑟没有看任何人,他走到花葬骨身边脱下自己的披风给他盖上,许是怕惊醒了他,动作很轻,墨翟见此一幕突然笑了,扬长而去,花问海也似笑非笑的看眼薛槐,走到权瑟身边,有维护之意,花葬骨在无意识的情况,拒绝了所有人,包括薛槐在内,他是伤得狠了,真的谁都不信了。 若是那样也还好说,可偏偏对一个孩子毫无保留的信任,花问海可以释怀,帝祸犯下大错,这本是他该承受的,可对薛槐来说却是不同,长久以来他都固执地认为无论发生什么,那孩子都会在他身边,同生共死,可今时今日,那孩子不要他了,给权瑟的这份信任于薛槐而言足够残忍了。 “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花问海也不说破,跟在权瑟身后陪着他一同回了花葬骨的院子,薛槐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神,直到薛兰焰将他拥进怀里,那一份温暖让他恍惚,薛槐到底还不是夙兰宸,若是夙兰宸是绝不会让自己的软弱被人看到的。 “你是没看见昨晚薛槐的表情,差一点我就笑出来了。” 权瑟一边削苹果一边给花葬骨说着昨晚其他人的反应,虽然他着重讲的薛槐,半点没有收敛的幸灾乐祸,花葬骨躺在床上思考人生,这一年多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床上躺着走神或者睡觉,和以前截完不同的日常啊,以前的他是健全的,从不需要考虑自己的身体,活得随心所欲,天上地下就没有他不敢闯的地方,也因此惹了不少祸事。 “你要是笑了,那么现在你应该在领孟婆汤的路上。” 权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花葬骨说的是事实,他的修为在薛槐面前也就比蝼蚁有存在感一些,再者,他是故意的,天知道他昨晚是怎么把花葬骨一路抱回来,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生怕一个腿软或手软,把花葬骨扔出去,抱起花葬骨的时候他已经可能的小心了,可还是听到了花葬骨微弱的呻吟,他去晚了一步,没看到是如何的惨烈才能将一个人变成血人,可花葬骨虚弱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连呼吸都微不可闻,权瑟只恨自己太弱了。 “我想听故事,和我讲讲你和薛槐过去吧。” 权瑟把苹果分成很小的一块块装在盘子里,喂给花葬骨,酸甜的味道刺激味蕾,花葬骨的五感时有时无,对于能吃到味道的食物他都很喜欢,听到权瑟的要求,花葬骨眯起眼回想了一下,连拒绝的犹豫都没有,他自认对晚辈还是很好的。 “没什么故事,只是年少不知事,所托非人,来来往往,如今累了,便放手了。” 薛槐站在门外听花葬骨三言两语带过了那些最艰难的岁月,他才知道从互相扶持到至死方休也可以如此轻描淡写,记忆里那些浓墨重彩瞬间灰白,原来一直放不下的,是我啊! 花葬骨说完没有等到第二口苹果,抬眼看去,哭笑不得,权瑟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盘子就放在枕边,听呼吸声权瑟睡得很沉,折腾了一晚上,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该累的。 “你还要在外面呆多久,我要吃苹果!” 花葬骨暂时封了权瑟的五感,他早就知道薛槐在外面偷听,这个时候他要是能老实呆着不过来才不正常,薛槐推门进来,顺手关门,看着躺在床上盖得严实只露出脑袋和半截脖子的花葬骨,怎么看都觉得很有喜感,可是他笑不出来,把薛兰焰送回房间,他一个人望天,直到天亮,才想着过来看看的。 按理说花葬骨的一切他都该知道,可是怎么占卜都算不出来,不是天道屏蔽了天命不想让他知道,那就只有花葬骨自己动手屏蔽了天命,难怪息泽挽的半身修为都不够他挥霍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我现在过得很惨,你快点包养我么?” 吃着薛槐喂给的苹果,花葬骨难得好心情的开起了玩笑昨晚闹了一场,薛槐应该反省了,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和薛槐一刀两断,藕断丝连加上烈火烹煮足以让薛槐心疼,进一步影响夙兰宸,那些他不愿去做的事情,如今他再也不能逃避了。 “我认输了,什么都随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薛槐无奈苦笑,不得不承认花葬骨赌对了,他心疼了,心疼得不得了,也算是明白了,兜兜转转一大圈,花葬骨就是想让他当这个出头鸟,让他也尝一下众叛亲离的滋味。 “薛槐,你愿意如何就如何,我不管你了,你自由了……” 每次看到薛槐一脸委屈求全的样子,花葬骨就来气,他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谁啊,干嘛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 “以后,我管你,什么都管,再不教你受半分委屈。” 薛槐这话说的真心,花葬骨红了耳根,他们之间的默契非常人能懂,折腾了这许久,薛槐该是明白他的意思,这话倒是真心,只是不知这真心能持续多久。 “我躺够了,要去泡温泉!” 花葬骨使唤起薛槐可是一点都不客气,有一个地方,碧泉流淌,紫英纷繁,世外仙境,堪比镜湖,最重要的是那里的泉水可修复经脉,生白骨凝脂肤,可花葬骨从来不会一个人独自前去,即使他有了撕裂空间的修为,也从未想过去那里疗伤,只是因为陪她的人不在而已。 “好,我带你去。” 薛槐把花葬骨抱起来,惊觉这孩子又轻了,他们之间的循环从来都是吵架和好最严重的就是同归于尽,在九泽的十万年,是他们吵得最严重的一回,谁都没有低头,没有退让,他冷漠,以残忍的手段肃清那孩子身边多余的人,花葬骨沉默,无声的将那些罪孽一肩背负,用自己的方去赎罪,惩罚自己,要是当初他多看一眼就好了…… 九州·业火劫灰 “想不到夙兰宸会被小师弟吃得死死的。” 炙热火焰如火莲绽放,深处的宫殿里传来男人嘶哑的声音,带着笑意,很是愉悦的样子,巫徒站在火海边缘一张脸写满纠结,话说为什么三师兄不好好在九泽呆着,跑九州来做什么,还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呆就呆了三百年,修身养性也会被无聊死吧! “三师兄,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呵呵,当年的奶娃娃现在都学会凶人。” 那声音由远及近,红发张扬的男子一身白衣绣荼蘼花纹,一如他当年离开师门的装扮,巫徒揉了揉眼,有些感慨,三百年沧海桑田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痕迹,倒是让他的修为更加深不可测了,想来也是,九州不同九泽,修为差的在这里是没有人权的。 “小师弟都学会坑人了,我还有什么不会的。” 巫徒翻个白眼,躲开落下来的大手,三师兄最喜欢摸他的头了,巫徒怀疑他至今身高窜不上去,是不是被三师兄摸头害的,不过再别扭也没有躲开来自师兄的拥抱,可是…… “喂!师兄你放我下来,好丢人的!” “有什么丢人的,我抱自己的师弟还需要他们说三道四吗!” 巫徒惊呼出声已经晚了,他已经坐在了师兄手臂上,像抱小孩子一样,突如其来的平衡失调,巫徒双手搂住男子的脖子,姿势暧昧,却是儿时最温暖的记忆,可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羞红脸的巫徒挣扎着想跳下去。 “啪!” 一声清脆,巫徒彻底石化了,他被打屁股了!那只手还捏了捏,目瞪口原住民们又是欣慰又是心塞。 目瞪口呆的不止巫徒一个,业火劫灰的原住民看着他们的王一本正经的耍流氓,看天看地没人敢再看一眼,男子眼神扫过,满意的点头。原住民们又是欣慰又是心塞的,他们的王终于开窍了,可为啥看上一个男的,虽说长的眉清目秀了点,可是九泽的品种比他们九州的还好?可以生孩子? 如果巫徒有读心术,现在一定羞愧死了,男子心情很好的抱着自家师弟扬长而去,却不知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找上门来,一叶孤帆来迟一步,看着离开的两个人,抿了嘴唇,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去。 三百年前,他的师弟们没有交代就离开了,其中隐情或许与他要查的事情有关,既然巫徒先他一步找到三师弟,那他不妨去苍穹神殿看看,或许会有奇遇呢。 “呼,舒服多了。” 花葬骨在温泉里泡着,手脚已经可以动了,身上的伤痕已经不见了痕迹,虽然只是外表看上去而已,想来没有人愿意脱下衣服就看到千创百孔,暂时和薛槐和好的花葬骨,心情也好了许多,至少现在他是放松的。 “巫徒去了九州,想来应该是去找你的师兄们了,一叶孤帆从无涯之涯出来便音讯全无,似是有意而为,息泽挽到这样了还不老实,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我和他的恩怨还没清呢,你不需要插手,只是仙门百家那边,该肃清一下,让他么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花葬骨趴在白玉的池壁上,舒服的眯起眼,享受着薛槐力道适中的按摩,好久不曾如此惬意过了,那日仙门百家的话他都记着,说话的那几家他也记着,之所以不在那时候杀鸡敬猴,只是因为他们还有用,在不久的将来会帮他一个大忙。 “葬骨,孩子的事情……” “怎么了?” 舒服的快要睡着的花葬骨回头看薛槐,方才他好像提到孩子了,花葬骨想起了不久前见到顾谦,被照顾的很好啊。看着花葬骨有些失神,薛槐连忙转移话题,或许现在提孩子的事太早了,他们还很多的时间,不是吗。 “想睡就睡,等下我送你回去,不会被发现的。” “嗯,记得帮我找拂昭兄长,我有些担心他,不许欺负他……” “好,都依你。” 得到保证的花葬骨头一歪就睡了过去,他也是硬撑着精神演这场戏给薛槐看,如今薛槐退步,他也可以放心的睡一觉了,以魂铸体劳累的不只是身体,能撑下来还多亏他的神魂根基够稳,不然再多的修为也没用。 薛槐抱着花葬骨去了房间,替他擦干身体,换了衣服,他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不真实,花葬骨明明就在他怀里,他仍是有一种患得患失的不安,像是不牢牢看住这个孩子的话,就会失去,彻底的失去。 “葬骨哥哥!” 麟瑶是被惊醒的,他好像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梦里的绝望压抑的他喘不过气,可是他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大口地喘着气,宫殿清冷不见楚辞,麟瑶觉得冷,在床上蜷缩着抱紧自己,楚辞回来就看到麟瑶蜷缩成一团,睡得很不安稳,连忙走过去和衣躺下将人拥入怀里,他知道这孩子定是做噩梦了。 临西窗前,纳兰珏懒画蛾眉,照镜梳妆,不是国色天香,却独有韵味,门被推开,顾宵抱着睡着的顾谦走进来,纳兰珏回头,见他面色不对,忙起身添了杯茶水递过去。 “师弟那里可是有不妥?” “你又多想,一切都好,只是,他似乎在打修真界的注意,这样安稳的日子想来持续不了多久了。” “不会有事的,别总皱眉,变老了我可是会嫌弃你的。” “好,以后的事以后说,先让为夫替娘子画眉!” 顾宵说着接过纳兰珏的眉笔,拉着她坐到镜前,细细描画,两人大婚至今,恩爱非常,可是羡煞了不少人,纷纷惋惜自己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第一百零四阙 满江红·夜尽归鸦栖未得 松龄不知几何,长居昆仑之中,遮挡阳光,白昼如夜,山路难行,仙门百家之中不乏翘首御剑先行,修为较低者结伴而行,三五成群相谈甚欢,只是所谈言语略下流了些,无声笑意浮上唇角,不紧不慢混在队伍之中一路随行,他总是要听听这些人的临终之言的。 “说来奇怪啊,几个月前九幽阁昭告修真界的十七公子花知君,这么快就改名字了?” 、 “谁知道呢,不过看得出来,这位十七公子手腕了得啊。” “此话怎讲?” “我说,你们难道就没发现,花家主对那位十七公子很特别吗?几个月前的花知君也不过是口头上昭告一下,这一位可是花家主亲自领上来,而且啊,留下的那几家公子们似乎都对这位十七公子很是关注呢。” “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听说那位十七公子流落在外的时候,曾被多次收留,尤其是北阳薛氏,听说,薛二公子和自己的父亲乱伦呢,不久前,北阳山被烧,薛三公子丢下家主令牌一走了之,都是因为这位十七公子呢!” “真的假的,听你们说的有鼻子有眼,那位十七公子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人啊。” “哪种?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的手腕放到诸位身上,还怕你们吃不消呢!” “哈哈哈哈,所言甚是……” 七嘴八舌的污言秽语拼凑在一起,惊飞了林中飞鸟无数,动物总是比人要聪明的,他们对危险的敏感可远远超过了人,那些闲言碎语夹杂着低声窃笑催生着杀戮。 ”呵呵,你们说的人是谁啊?” 一声笑问压过了其他声音,这声音有些耳熟,修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一脸茫然,这好像不是他们的声音啊,最前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满眼惊骇的看着路中央云袍加身的少年,眉眼含笑的正看着他们,白发紫眸,可不就是他们昨日刚见过的十七公子花葬骨吗! “怎么不说了?我听着也有趣,也可以替你们添补一二,那花葬骨不仅淫乱不堪,与八大家的公子们有染,他还喜欢吸食生魂,尤其像诸位这些有修为的生魂,是他最喜欢的。” 云袍少年说着舔了舔嘴角,抬起手臂,指了指最近的一个修士,只见那修士一脸狰狞,双眼大睁,额角青筋暴出,双手在空中乱抓,只消片刻,清脆的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那修士的头颅无力的耷拉下来,他身后的修士们齐齐咽了口水,他们多是家中修行,何曾见过死亡,大多都是双腿发软,连逃都逃不了。 “杀,杀人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四散而逃,可没跑几步就发现他们根本逃不了,无形的结界断了他们最后的生路,云袍少年随手一挥,死去修士的尸体被扔进了人群,引起又一阵的恐慌,隐隐有腥臭味道,不知是谁被吓尿了裤子,云袍少年笑容更深,看着方才说的热闹的修士们在他面前破口大骂到跪地求饶,他抬头看眼云穹之上屹立的九幽阁,唇语无声,紫眸之中似有业火不尽,被他杀死的修士眉宇间夕颜绽放,如血殷红…… 喉咙里一阵阵的发紧,似是被火灼烧火辣辣的疼,花葬骨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捂着喉咙,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惊骇过后便是沉痛,顾不得等权瑟回来,翻身下床披了件外套就冲了出去,噬魂珠在心口躁动着,花葬骨强压下噬魂的欲望,从三十二阁纵身跃下,昆仑之巅风声呼啸,没有减缓的冲势砸出一个大坑,花葬骨爬起来,脚步踉跄的往山下跑去,快些,再快些,可还是来迟一步,鲜血汇成小溪在山道上流淌着,云袍少年坐在树枝上,均高临下的看着那些还没死透的修士们互相残杀,地上的尸体没有一个完整,少了半个脑袋的,被砍成肉泥的,脖子被切开一半的,被腰斩的修士惊恐地看着肠子内脏流淌出来,还想着伸手去抓,想塞回去,可这不会挽留他正在消失的生命。 最惨不过人间地狱,花葬骨看了一眼,跑到一棵树下呕吐起来,除了苦水他什么都没吐出来,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身影,花葬骨忙跑过去,云袍少年似乎也发现了他,笑容玩味的勾了勾手指,那孩子大叫一声,飞到了半空,朝着一块大石头撞了过去,眼见就要脑浆迸裂凄惨死去,花葬骨一个纵身,将孩子护在怀里,大石头被他的神力震得粉碎,把孩子抱在怀里,花葬骨抬眼看向少年,眼神冷漠,单手在空中虚虚一抓,镰刀斩空劈头朝少年斩下,少年脸上笑容更大,也不躲闪…… 眼前血色久久不散,血肉溅了花葬骨一身,他看着自己空空的怀里,手臂还保持着抱孩子的姿势,眨了眨眼,抬头看见斩空之下被一分为二的少年,他大张着嘴,似乎想要呼救,漆黑的瞳孔开始扩散,变得浑浊,猝不及防手臂传来撕扯的疼痛,花葬骨松手后退,衣袖被撕的粉碎,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像是蠕动的小虫子,花葬骨皱眉,这是罪孽。 “我知道你舍不得,所以,我是来帮你的……” 少年说完伸手抓住斩空,凭空消失了,只留下夜莺悲啼,声声泣血,面对满地尸骸,花葬骨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双手死死的扣进泥土里,那些不曾散去的生魂朝他聚拢过来,被他吸食,身体的不适逐渐好转,花葬骨看着胳膊上的罪孽,无言,笑的沉默,他终于再无退路! 那些高高在上的尊贵在这一刻与他再无关系,深陷泥潭如何还能自持不被玷污,是他自甘堕落至此,与他人无怨,无怨啊! “夜里风大,出来也不多穿些衣服,受寒了该如何是好?” 夜风微凉,女子款步而来,月色下,熟悉眉眼,昨日女子如今已是妇人发髻,她手里拎着食盒站在月光下,宛若救赎的微弱光芒,花葬骨站起身,也不管脸上身上的细碎血肉,朝着女子走去,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师姐……” 一声哽咽,花葬骨终是没有勇气去触碰纳兰珏的衣角,只是默默地脱了外衫把手臂包了起来,那些罪孽不该脏了师姐的眼,一双手将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月光照到的地方只容一人站立,纳兰珏退出月光,拿出自己的绣帕给花葬骨擦脸,她本是想着做些师弟爱吃的给他送过来,开始看他离开匆忙,也就跟了上来。 “把衣服脱了,和那些尸体一起烧掉。” 纳兰珏说着转过身,花葬骨木然的脱下衣服,丢尽那尸骸堆里,冷风吹来,冻的他打个哆嗦,纳兰珏穿着里衣的花葬骨走到溪水旁,替他洗了头发,将那血色洗尽,花葬骨冻得嘴唇发紫,纳兰珏从乾坤借随手拿出一件袍子给他穿上,做衣服的习惯纳兰珏一直留着,想着攒起来给花葬骨,却不想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先回去再说。” 花葬骨默然的由纳兰珏牵着走,女子纤瘦的背挺得笔直,无端燃起的大火借助风势烧得更旺,谁都没有注意到,大火之外,少年的半截身体侧躺着,无神的眼瞳望着花葬影离开的方向,眉心一朵夕颜花,如血殷红,诡异非常。 “先吃些糕点,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等下与我续一盘残棋。” 回到三十二阁的时候,权瑟仍是没有回来,纳兰珏牵着花葬骨进了屋,顾宵已经在屋里等了,小顾谦躺在床上睡得香甜,花葬骨知道这夫妻二人是在为他打掩护,若今晚他的行踪被发现不妥,就是百口莫辩,可是纳兰珏看见了他吸食生魂,顾宵什么都不知道,却极有默契的配合着保护他。 值得吗?花葬骨想问,可声音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只是任由纳兰珏将他安坐在椅子上,把热茶递给他,让他双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身体里的寒意正在被暖意所取代,香甜的糕点一块接着一块,直到嘴里都是甜腻的,花葬骨才重新掌控了身体的主权,一子落,已是绝境,无路可走。 “绝境逢生,不破怎立?” 纳兰珏替他落下一子,枯木逢春再见生机,纳兰珏将花葬骨挤到一旁,和顾宵对弈,花葬骨笑了笑,起身走到床边,给顾谦掖了被角,这孩子的眉眼有七八分像极了他,以后长大定会有祸事。 夜深山雾浓,鬼影重重不知何来,哀嚎不绝,扰了这夜的寂静,未至清晨,花葬骨就被吵醒了,他侧躺在床边,怀里小顾谦抓着他的衣襟吧唧嘴,胸前已经被口水湿了一片,花葬骨哭笑不得,小心翼翼的起身,却不见顾宵和纳兰珏。 “爹亲!” 清清脆脆的一声从身后传来,顾谦坐在床上一双大眼睛看的花葬骨不知所措,看花葬骨没有理他,顾谦也不气馁,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扑进了花葬骨的怀里,后者一愣,忙不迭的接住他小小身子,顾谦顺势搂住花葬骨的脖子,用自己的小脸去蹭花葬骨的脸。 “你在装睡?” 想起自己胸前的一片湿,花葬骨眯起眼,他就说他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乖巧,顾谦小脸红红把头埋进花葬骨颈间,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睡着了,爹亲醒了他才醒的。 “没有,刚醒的,爹亲又要留我一个人吗?” 解释了两句,顾谦觉得自己很委屈,好不容易才见到爹亲,就又要被留下,爹亲真的不喜欢他吗? “爹亲真的不喜欢我吗?” 花葬骨无言以对,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他必须出去看看,可是又舍不得怀里这个小家伙,这是他的孩子啊,一出生就被他送走的孩子。 “没有不喜欢,只是现在很危险,你不能唤我爹亲,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和我关系,以后要叫哥哥,知道吗?” “那我可以经常来找哥哥吗?” 顾谦的小心翼翼让花葬骨心疼,他轻抚这孩子的后背,答案显然是不行的,麻烦已经开始,他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连自保都是问题,如何能保护得了怀里的孩子。 他初为人父,私心里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这孩子,可是他不能,连相认都不可以,他宁可看着这孩子承欢他人膝下,也不愿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这孩子吃半分的苦头。 “乖,听话,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去接你,到那时,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说话算话,拉勾勾!” “好,拉勾勾。” “你去吧,我会乖乖的等母亲回来,你一定不要忘记来看我,我会想你的。” “嗯,一定会看你的。” 小孩子犹如白纸,可他们也是敏感的,顾谦松开手,花葬骨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才将他放回到床上,看着顾谦一脸失落阙隐隐期待的样子,花葬骨转身,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了亲吻这孩子额头的冲动,夕颜花已经失控,他不可以做那般亲昵的动作,会给这孩子带来祸事的。 顾谦目送花葬骨走出房间,房门闭合的一瞬间,眼泪如珠子般滚落,他扑进被子里,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原来他的爹亲没有不要他,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说谎,他不是被遗弃的孩子。 推开门的刹那,阳光刺的花葬骨眯起眼,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人,中间的空地上有一具半截的尸体,眉心绽放着殷红夕颜花的尸体,众人听到动静齐齐回头看向花葬骨,人群中顾宵搂紧了纳兰珏的肩膀,花问海面色阴沉,薛槐见花葬骨出来,冲他眨眼,算是打招呼了。 权瑟面色惨白的被权烨护在身后,这一幕和北阳山上的一幕何其相像,翻来覆去的套路罢了,花葬骨想着的是手臂上的罪孽,看权瑟被吓坏的样子他昨晚应该也看到了,这下子人证物证齐全,他现在站出来说自己冤枉,又有谁会相信他呢? 第一百零五阙 满江红·带垂惊燕飘还起 “哥,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花葬骨甩了甩袖子,他向来喜欢袍袖宽松的衣服,从不喜穿里衣,他身上的皮肤看似完好,却是千疮百孔,哪怕是最柔软的布料轻轻触碰,也是疼痛难忍,这个习惯从他回到九幽阁开始就改了。 九幽阁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十七公子的里衣是用最好的鲛纱纺成,日日换新,颜色还必须是最为纯粹的白色,放眼九泽也寻不到比这更尊贵的待遇了。 “昨夜仙门百家遇袭,昆仑山道上,横尸数百,均是被大火烧成了焦炭,仅这半具残尸尚且完好,且这数百人魂魄不知所踪。” “那就招魂,大清早都聚在我的院子里,难不成是说我昨夜下山杀了这数百人,毁尸灭迹,还扣留了他们的魂魄?” 开口打破的沉默的是花问海,花葬骨直视他的眼睛,无所畏惧,他确实不曾杀人,可这说出去谁会信呢?权瑟眼神挣扎的看着花葬骨,眉心一点漆黑闯进花葬骨的眼角余光,他转身走到权烨身前,一巴掌就抽了过去,权瑟抖得更厉害了,权烨眉心紧锁也不躲让,手腕一紧,钻心的疼痛差点让花葬骨呼出声来,他皱着眉嘴唇紧抿,牙齿咬破舌尖,一嘴的血腥味都强咽了下去,抬头,他的手腕被大手箍住,花问海已经站在他身边,面色阴沉的可怕。 “放开!” 花葬骨看他一眼,垂下眸子掩去那一抹讽刺,这人当真是一点都没变,不过没关系,他早就不是当初的花敛魂了,心没了,自然是不会心寒的。 “胡闹!” 花问海一声斥责,花葬骨手腕翻动,只听咔嚓一声,骨骼错位的声音让众人都是一惊,花葬骨硬是将手从花问海的大手扯了出来,手不自然地垂落着,另只手一掌逼退了权烨,扯过瑟瑟发抖的权瑟,一个纵身从三十二阁跳了下去,他想解释,可是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必要了,罪名而已,多一桩少一桩又能如何呢。 ”别让他跑了!” 有人喊了一声,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御剑追上,留下来的寥寥无几,臣简,墨翟,韩陵,花非卿,薛槐,薛兰焰,玉初弦,顾宵,纳兰珏,几人都看着地上的残尸不发一语,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小小顾谦揉着眼睛走出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纳兰珏连忙上前将他抱进怀里,那一刻,纳兰珏感觉到前襟被湿透了,抱得更加用力,顾宵上前将母子二人拥进怀里。 “幼子年幼,见不得这些龌龊,先行一步,告辞!” 顾宵扶着娇妻幼子离开,仍是无人说话,薛槐走到残尸身前蹲下,摸了摸残尸眉心的殷红花纹,有些嫌弃,打了个响指,起身后退,残尸无火自焚不多时地上便只剩一堆灰烬了。 “你这是做什么!” 韩陵皱眉问道,他一直不喜薛槐,若非是他花葬骨怎会回这九幽阁,这个心结一时算是难解了。薛槐挑眉看他一眼,又看了他其他几人,伸出食指抵在唇边。 ”嘘!” 昆仑之大,山中乾坤,洞中迷穴,不计其数,一行人下来没看到花葬骨和权瑟,纷纷四散寻找,权烨看着被花葬骨一掌震碎的袖子,他是不担心花葬骨对权瑟做什么,花葬骨的反常他也察觉了,定是权瑟有所不妥,眼下他最担心的是权瑟会被花葬骨拖累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江南权氏再如何也无法和整个修真界抗衡。 花问海轻车熟路寻到当初印有封印的洞穴,一路深寻,果不其然,路被堵死了,花问海也不急,盘膝而坐,这里残留的灵气够他吸收一会的,就这么破坏了倒是可惜。 花葬骨扶着权瑟躺上石床,回头看一眼被大石堵住的地方,轻笑一声,那人寻来却不动手,这是在给他时间让他自己出去呢,是吃定他跑不了的,不过他从没想过要跑,他跑了,这局可就续不下去了。 “忍着点,一定不能放弃,记住你答应我的话!” 花葬骨凑到权瑟耳边说着,一只手按在权瑟额头,虽然还是瑟瑟发抖,权瑟却已经可以思考了,他点头说不出一句话,下一秒剧痛碾压了他的神智,全身的骨骼尽碎,筋脉尽断,他大张着嘴,双眼圆睁,却仍是没有发出声音,花葬骨松手,轻扶着他躺下,权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清醒的,他看到花葬骨凑过来,一脸歉意,手掌接触他眉心的一刻,黑色的东西顺势而上钻进了他的掌心,权瑟想说,想动,可现在的他比废人还不如,什么都做不了。 “你别急,总会好起来的,你伤至此,只怕以后你兄长都不会让你随我一同了。也好,如此一番,待你痊愈便可修为大涨,祸福相依,那晚无论你看见了什么,都不要说出来,这就是在帮我了。” “接下来就是我的事情了,你,好好休养。” 花葬骨转身走的干脆,他不知道权瑟看见了什么,他只是明白这条路他只能一个人走,与他亲近者都会被牵连,他的良知和不忍终于成为了他的绊脚石,再留不得了。 “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无话可说。” “是你所为?” “人证物证聚在,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我信,我会保你!” “我该说……谢谢吗?” 花葬骨似笑非笑,这人怎么越活越糊涂啊,保他?花问海曾经也这么说过,他信了,后来了,九百八十一道骨鞭废他一身修为,受尽欺辱,活的还不如一个畜生。 如果,这是花问海给予他的怜悯,他不稀罕! 昆仑之巅,有一处险地,名狱,处处机关不见生机,花葬骨被锁了琵琶骨,手脚被钉在石壁之上,石壁极寒,寒透骨髓,这已经是第三日,那些人还没商量出要如何处置他吗? 花葬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仰头是炎炎烈日,只有在傍晚月亮出来的时候,或有几滴浊水给他,这里是九幽阁的惩罚那些犯了大过的族中子弟的地方,一般都是有人看守的,到了他这里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将他锁了起来而已。 外面一定是闹起来的,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盆污水泼到他身上了,花葬骨有些可惜的想着,可惜这里与世隔绝的,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不知道墨翟和臣简离开了九幽阁没有,如果说花葬骨如今还在意的,便是他不想让他们看到他这副模样,可惜从来都事与愿违的。 “你不带他走,来这里做什么?” 看着对面山崖上并肩而来的人,花葬骨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努力的让涣散的视线集中,想看清臣简的脸,一双手抚上他的脸,墨翟揽着臣简的腰,凌空站在他的面前,如此凄惨,花葬骨也是不忘去贪恋臣简手心的温暖,心满意足的蹭了蹭,能感觉到那手在颤抖,臣简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从怀里掏出瓷瓶,将一颗药丸递到他唇边,花葬骨张嘴就吞,臣简无奈摇头。 “你呀,什么都吃,就不怕是毒药?” “你给的我就吃,就算是毒药也是甜的,不会有痛苦的那种,你这么温柔,我怎么舍得拒绝你呢?” 臣简红了耳根,不知道花葬骨从哪里学的这一套,墨翟倒是很习惯花葬骨时而流氓,时而正经的模样,这说明花葬骨正在找回自己,算不得坏事。 “你为什么不走?” 墨翟沉黑的眼扫过花葬骨全身,靠着一身修为硬撑到现在,是他的作风,只是,如此又能撑得了多久,明日便是重罚,帝祸必然不会手下留情,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有放水的机会。若是花葬骨没有回来便也好说,可他不仅回来了,还废了权瑟一身修为,权烨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走?已经没有别条路给我走了,墨翟,阿瑟那里,还要麻烦你们。” “你且放心,他伤势我看了,不需半年就可以恢复,只是你为何下如此狠手?” 花葬骨的担忧不似作假,臣简很是费解,花葬骨当中掳了权瑟做人质想要逃跑他可以理解,但是重伤之后还自投罗网,花葬骨不是那种心狠手辣之人,其中也许另有缘由。 “有人对他下了毒手,我若不下狠手,那么用不了半月,他就会变成活傀儡,任人摆布。” “活人傀儡?你的意思是有九州的人……” 墨翟想了想,只有这种可能性最大,他曾见过活人傀儡,只不知其过程,思及此,看向花葬骨,眉心一点黑色一闪而逝,墨翟皱眉。 “你何时见过?” “不止见过,我还曾被制成傀儡呢。” 花葬骨玩笑的朝墨翟眨眨眼,后者一愣,送出一口气,却是没有多想,闲扯了几句,墨翟带着臣简来开了,目送二人远走的花葬骨垂下眸子,他没有开玩笑,夕颜便是一具傀儡,被人操纵还不自知,若不是那日他去了血海挖坟烧尸,或许用不了多久夕颜就会复活,出现在众人眼前。 花葬骨不介意九州的水再浑浊一些,可他不允许被操控的人生,本来他可以不用再以魂凝体,那身体,却被他亲手烧成了灰烬,利用他,这笔帐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慢慢算! 花葬骨觉得自己还是挺被照顾的,夜里就下起了雨,次日正午,仙门百家纷纷到来,花非卿托着盘子,盘子上的东西,花葬骨眼熟得紧,当初就是这鞭子废了花敛魂一身修为,毁了他的魂基,所以花葬骨的魂魄凝形之初才会不稳,要是没遇见一叶孤帆,早就魂飞魄散的不留半点痕迹了。 “杀人焚尸,吸食魂魄,罪大恶极,你可认罪!” 花问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花葬骨抬头,第一眼就看到站在最前面的薛槐,他从没想过薛槐会救他,他深知这人明哲保身的能耐,薛槐能忍,他又有什么不能的,花葬骨低叹一声,他其实也是有些期待的,期待着薛槐为了他疯狂一次,可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啊。 “不认!”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来人,上家法!” 九幽阁的家规家法沉寂了好多年,仙门百家却没有一人忘记过,那骨鞭的威力,花问海拿鞭的动作被拦住,权烨走到花问海身边,微微躬身。 “家弟之仇需要一个公道,还请花家主准允!” 众人面面相趣,却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韩陵一早就被韩熙悦带回去了,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薛,权,玉,三家其他的早就先行一步了,也算明智,省得到时候被报复啊。 “随意!” 花问海负手走到一旁,双手在袖子里紧攥成拳,今日刑罚定是要下狠手的,他便是以九幽阁的威名将一切压下去,保全花葬骨,也是要给修真界,给仙门百家一个交待的。 沉闷的鞭声一声接着一声,花葬骨紧咬牙关,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权烨是使剑的好手,将剑气灌进鞭子里,每一鞭入骨三分,伤及筋脉,还真如他所说,是给权瑟来讨公道了。 众人看着,直到花葬骨浑身再无完好之处,权烨才将鞭子交还给花非卿,后者默然接过,花问海走前一步,又问了一句。 “你可认罪!” “屈打成招,我没错,如何……!” “冥顽不灵!” 花问海也是气得狠了,哪怕花葬骨说一句软话,他都可以当众保下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偏,一把夺过花非卿手里的鞭子,一鞭抽下,奄奄一息的花葬骨也只是吸了口气,垂着头一动不动,薛槐皱眉,看眼天边,怎么还不来? “你敢!”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在天边,被三师兄抱在怀里的巫徒急红了眼就要往下扑过去,一双大手拦住他,一个瞬身挡在花葬骨面前,单手抓住了骨鞭,轻轻用力,只剩寸灰,男子回眸一笑,他说。 “别来无恙,小师弟!” 第一百零六阙 满江红·只影凄清残烛下 “无恙?咳咳……三师兄玩笑我了……” 花葬骨低垂着头,咳出一口血痰,却是没有抬头,他算是明白了为何息泽挽会选中花问海,琥珀琉璃,骨鞭,这是要让他一如当年花敛魂癫狂残杀同门一般,重演历史,只是这一次竟是手足相残,到底是他仁慈了还是息泽挽的手段越发狠辣了! “小师弟,你知道我从不开玩笑,来,告诉师兄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师兄定然不会让他无恙的,” 三师兄单手抱着巫徒,另只手抬起,宽大袍袖无风自舞,昆仑之巅地裂山崩,他的眼是冷的,脸上仍是笑着,伸手摸了花葬骨的额头,摸到了一手血污,他垂眸,转身,一步迈出,无边威压扑天盖地席卷而来,仙门百家未曾渡劫者几乎连反抗都没有,爆体而亡,死无全尸啊,结了金丹的,爆体一瞬金丹成灰随风,花问海走前一步,将花非卿和权烨挡在身后,纷纷有人效仿,这血腥一幕才停下来,只是昆仑之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加之一地的血污内脏,根本无处落脚,故而纷纷御剑而行,悬于半空。 “贺兰兮,你要袒护他吗?” 花问海自然是认得贺兰兮的,瑶华映阙门下七大弟子,个个天赋极佳,贺兰兮排名第三,早在三百年前去了九州再无音讯,没想到回来的倒是挺及时。 花问海看似神情凝重,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的,这人定是拆了狱救花葬骨,到是给他省去不少的麻烦。 “袒护他?同门之谊,情同手足,他这般模样,我难道不该动怒吗?” 贺兰兮反问一句,花问海被噎了下,缓了口气,给身后花非卿打个颜色,让他带着权烨先走,贺兰兮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他要是在这里把权烨拆了,花问海自问也是拦不住的。 “残害人命,毁尸灭迹,吸食生魂,他犯了错。你也要偏袒他吗?” “嗯,小师弟,他说的可是真的?” 贺兰兮没有理会花问海的小动作,回头问花葬骨,巫徒在他怀里低垂着头,不复开始的冲动,只是很沉默的听着他们说话。 “师兄觉得呢?” 花葬骨回了一句反问,他的眼睛疼得厉害,若有下一世,他一定会是一个真瞎子,现在就凑合用吧。贺兰兮笑了,重新看向花问海,视线扫过薛槐时停顿了一秒,他就说小师弟怎的把自己搞成如此狼狈,原来是有灾星啊。 “那又如何?” 一句霸气,气煞仙门百家,想了想又似觉得不够,贺兰兮又加了一句:“你们这等货色也好意思自称仙门百家,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好了,这下是怎么也忍不了了,花问海面瘫脸后退一步,和纷纷上前开口谩骂的仙门百家错开位置,他还是要脸的,丢不起那人! “黄口小儿,口无遮拦,让我来会会你!” “士可杀不可辱!” 两个出头鸟刚刚蹦跶了一下,众人只觉眼前银芒闪过,再看时那两位已经凉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众人倒吸冷气,连如何出手都没看见,这速度未免太快了。 “师兄,师尊说我们可以不用忍了,等下我玩累了你可要背我回去,不然我可是会告状啊。” 巫徒闭了眼,他的声音很轻,尾音略扬,像是在撒娇,贺兰兮收回揽在巫徒腰身上的手,不着痕迹的退了三步,一双眸子渐渐溢出笑,没想到啊,一别经年,才一回来就有大惊喜,看来是没有他出手的机会了。 “好,师兄一定会接住你,不让你摔了。” 贺兰兮笑着点头,却也不闲着,转身就要去给花葬骨解开锁链,可手还没碰到,尖锐的刺痛从手指传递给心脏,笑容凝滞在脸上,贺兰兮抬头看了眼山壁,又低头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幽暗山渊, “默认了?” 简单三字,贺兰兮随手一招,凝气成剑,人已经站在薛槐对面,花葬骨无力抬头,半睁着眼看着下面的深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哭他的不死心,笑他的自以为是,贺兰兮没有一眼看出来,那是因为他没有经历那场浩劫,可他呢,那场浩劫从开始到结束他都作为旁观者看在眼里,看见山壁的时候他就在等,等一个人和他说一句话,可是没有,薛槐一直都在暗处看着,他在赌气,又一次的把自己搭了进来,将自己仅余不多的生命浪费在这里,真是糊涂啊! “好久不见,三师兄。” 薛槐压不住贺兰兮,可邪眸的夙兰宸可以,一声招呼,熟悉语调,贺兰兮皱眉上下打量薛槐,点了点头,似乎是很满意。 “很好,三百年前师尊下手太快,我们师兄弟扑了个空,如今这个遗憾可以补上了。” 三百年前夙兰宸死在瑶华映阙手中,那时的他们修为不够,还为此深感遗憾,现在看来是他们多虑了,祸害遗千年,他们怎么就忘了呢。 “动他,先问过我!” 薛兰焰话音落下,周身再起大阵,黑白棋子纵横之间,将贺兰兮困在阵中,薛槐无奈的摊手,不理会贺兰兮朝花葬骨走去,巫徒也发觉不对,他一人单挑仙门百家游刃有余,却多了难缠的花问海,脱身不得,也没有落了下风,只是觉得麻烦。 “葬骨,我再问你一次,你是选我还是选他们?” “咯咯……” 花葬骨喉咙里传出古怪的声音,像是在笑,薛槐也不着急,他继承了夙兰宸的记忆,便不会重复夙兰宸的错误,他的错误就是太心软,这个人既然留不住,那就不要留,折断他的羽翼将他锁在身边,断了他所有的希望,灭杀所有他重视的人,一劳永逸,不是更好。 薛槐是认输了不假,可是他没有说放弃了,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包括花葬骨这个变数,借助天道的眼睛,他看到许多东西,夙九来找过他,与他说了花非卿的身份,倾天真会选徒弟,这一选可是成全了他,不过也是托明臣的福气,明臣若是有恙,许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花葬骨是绝不会自己走进这个陷阱的。 “不说话?好,那你就看看,不死谷的新主人实力如何?” 薛槐说完看向阵法中心的贺兰兮,薛兰焰从前因为身体不好,空有修为却从未与人动过手,妄尘找到他继承不死谷也算是有眼光的,薛兰焰天赋不错,只是生不逢时,他擅长谋略,与他对弈,薛槐都要步步谨慎才不会被坑了去,出来的贺兰兮在九州修身养性那么多年,又怎么会是薛兰焰的对手呢。 ”不死谷?妄尘选了你!” “请多指教!” 一场无声的博弈,黑白交错,乱了人眼,薛兰焰步步算计,贺兰兮步步紧逼,一时间难分难解,倒是巫徒那里,打的欢快,完全是单方面的虐杀,好好的一身白衣都染上了血梅花,花问海处处掣肘,巫徒可没有顾虑,一来一往,收放自如,每次总是能误伤多杀几个,不多时熙攘的人群已经四散零落了,空气满是浓郁的血腥味,血肉飞溅的画面巫徒看不见,从一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睁开,他胆子小,就怕看见死人,这个方法还是花葬骨交给他的,只要闭上眼就看不到了,耳朵就会是他第二双眼睛,眼睛会受骗,可是耳朵不会,他练习了三百年,早已经可以分辨真伪了。 “师兄,我对付他,你去救小师弟!” 巫徒抬手,无形的风刃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花问海棋差一着,被堵了个正着,他终归不是帝祸,巫徒欲要从外面破阵,薛槐笑了一声,碧蓝天空骤然被撕裂,巨大的头颅从漆黑的裂缝中钻出来,九个昆仑山大的脑袋摇晃着,婴儿的啼哭刺得人耳膜生疼,此起彼伏的,庞大的身躯把天空遮住,阴暗笼罩的那一刻,花葬骨抬头,唤了一声。 “小心!” 巫徒一时大意,睁眼看到满目血红,身子一歪,掉了下来,贺兰兮硬抗下薛兰焰的七枚棋子,飞身下冲接住了巫徒,此时两人都已无法再战,贺兰兮看眼空中九婴,目光落在花葬骨身边的薛槐身上,一如既往让人讨厌啊,难怪花葬骨当初将他们送走,若是那时少年意气,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槐,为我哥哥偿命来!” 异变突生,少年从九婴身上直冲下来,寒芒阴冷,薛槐早有防备,与少年错身一瞬,面色大变,转身去抓,抓到了空,说来也是可笑了。 每一次被遗忘的都是花葬骨,虽然这让他有卖惨的嫌疑,可天道的暗示没有人可以逃过,既是不容又怎么会让花葬骨好过呢。 “薛槐,你伤我至亲,我以牙还牙怪不得我!” 少年耳语未散,阴冷寒芒埋入花葬骨心口,噬魂珠有所感应,再不受控制的疯狂吸收生魂,众目睽睽之下,这一次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毁了…真的毁了…” 巫徒在贺兰兮怀里喃喃着,他几乎可以预见那个未来,他不在乎,师尊不在乎,可是小师弟在乎啊! “以仇报恩,累你在先无话可说,救你护你以德报怨,这便是濉狐教你的?” 淡淡一问,花葬骨身前身穿百鬼袍的少年转过身,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那少年不敢与他对视,这一击用了他所剩无几的全部修为,白色雾气中少年身形消失不见,浑身雪白的小狐狸往下落去,掉进一个微凉的怀抱,狐狸眼错愕的看着少年淡漠的眉眼,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救他! “你可以恨,也可以复仇,但是不可以泯灭你的良心,扪心自问,这么做你真的不会愧疚吗?” 循循善诱,少年抱着懵懂的小狐狸,转身看垂着头的花葬骨,一只手按在他的头上,肉眼可见的裸露的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游动,令人不寒而立,花葬骨突然抬头,紫眸之中一片空洞,大张着嘴,喉结颤抖着,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血藤再次穿破他的皮肤钻了出来,花葬骨此时就像是血藤的根,那些血藤在石壁上攀岩,覆盖,仙门百家无一不是面如土色,满脸惊惧,这还是人吗? “他,他不是人!” “怪物!怪物啊!” “闭嘴!” 薛槐大喝一声,对上少年淡漠的眼,心突然空了一块,有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他后退一步,惨笑一声,原来花葬骨同他一样,从来没想过信任,他们一直以来用保护做伪装,来互相算计,是他忘了,这孩子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论起算计怎会比他差到哪里呢。 “请你将这血藤和山壁一齐劈了!” 少年是对着贺兰兮说的,巫徒重新闭上眼,稳定心神,贺兰兮看他一眼,凌空走到山壁之前,少年抱着白狐狸退开几步,无需什么动作,他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威慑,花葬骨不成人形的样子被血藤包裹,贺兰兮还是隐隐看到了一些,他高举双臂,聚气凝成的巨大斧子随他落下的双臂,劈裂了山壁,血藤无所依附,纷纷回到了花葬骨的身体里。 “没事了。” 贺兰兮在众人看清花葬骨之前,脱了自己的衣服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抱在怀里,只有被血染红的头发遗落几缕在外面,贺兰兮对着少年点头,少年最后看了眼薛槐,落到巫徒身边,将白狐狸递到他怀里,转身便消失了身影。 薛槐摇头,遮天蔽日的九婴缩成了青龙一般大,扑扇着翅膀飞到薛槐身边,九个脑袋也都收了起来,这么看还是挺受看的,只是那声音还是有些渗人的。 “让九婴送你们一程吧。” “不必,今日之辱,他日定当加倍偿还!” 贺兰兮咬字清晰的说完,又看了眼薛兰焰,让他受伤的这笔账暂且记下,不死谷而已,既已开战,业火劫灰也无所畏惧,九州已经平静太久了。 “我说了,让九婴送你们!” 薛槐又重复了一遍,贺兰兮和巫徒联手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可他现在不想动手,只是想留下花葬骨,偏偏天不遂人意。 “吾代徒儿们多谢诸位的款待,不日定亲自上门拜访!” 瑶华映阙从容而来,轻描淡写的掀起了九泽之乱的开端,而这是后话…… 第一百零七阙 满江红·离魂缥缈秋空里 年关将至,街头巷尾的也开始热闹起来,红灯高悬炮竹鸣响,看上去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可实际上,北阳的五宗仙门早已人去楼空,纷纷聚在了北阳山下的小镇子上,着实有些落魄,可这与那些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要的只是安稳的日子,七重楼崛起至今,已经是第六个年头,逢年过节都会慷慨解囊,义诊乡里,赠这送那的,老百姓惦念他们的好,也时不时送一些家里的腌菜,和一些寻常的物件,一份心意礼薄意重。 故而当瑶华映阙归来,以铁血手段驱逐了五宗仙门也没有引起多大风波,只是这个年修真界是过不好了。 七重楼,楼阁高处,灯火通明,一叶孤帆游历未归,巫徒跪在床边受着浑身是伤的花葬骨,若不是因为他心结未解,何至于贺兰兮救他负伤,小师弟还要时刻提醒他,纵然师尊不曾责怪,这一关他自己也是不能放过自己的。 “小七还是不能放下,此次归来,非但没能救下小师弟,还劳师尊亲自相迎,兮儿真是惭愧。” 贺兰兮坐在桌前,一只手捏着茶杯,白瓷表面已经有了裂纹,像是此时躺在屋内的花葬骨,他垂下眸子,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这三百年在九州的修身养性非但没能磨平他的棱角,反而如那业火劫灰一般愈发疯狂,要是瑶华映阙晚来一步,他或许会不惜代价的将薛兰焰斩杀,不死谷的主人他只认得妄尘一人,其他的没有存在的必要。 “有何惭愧的,当初葬骨送你们几个离开,我便猜到他在筹谋什么,夙兰宸也好,薛槐也好,他放不下,但是他要做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去放下,一次次的试探和伤害,他是在用自己的方法逼着自己死心,不止小七没有放下,葬骨至今也没有从当年的事情里走出来,他以身犯险,将七重楼撇得干净,何尝不是因为那些枉死同门。” 瑶华映阙揉着眉心看外面夜空残月,他这个师尊真的不尽责,三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后也没什么变化,空有一身修为,就连复仇也是他的小徒弟一手谋划,他被安排的位置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等这一场闹剧结束,可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变故。 “兮儿,你去北海把老五找回来,告诉他花葬骨想他了。” “师尊,如此可是有不妥?五师弟他对葬骨的执念太深,此时回来……” 贺兰兮欲言又止,他知道瑶华映阙的意思,七重楼不能无人坐镇,除了疯子老五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他们师兄弟一别三百年,终于要聚齐了。 “无妨,三百年的反省,他知道该怎么做。” 瑶华映阙揉了揉眉心,起身朝屋里走去,他现在已经不想再顾全大局了,若是徒弟被欺负成这样他还无动于衷,还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北阳的修士他只是驱逐了,没有赶尽杀绝并不代表放过,血债需要鲜血来洗刷,等葬骨醒了,他一定很乐意亲自动手。 “是,兮儿知道!” 贺兰兮领命而去,瑶华映阙走到床边揉了巫徒的头,名为弟子他却是将这些孩子当作亲弟弟爱护的,当初他们被花葬骨一个一个的捡回来,那副狼狈模样像极了瑶华映阙被花葬骨捡回来的时候,谁能想到短短几年崛起让修真界微风丧胆的天阙阁,只是花葬骨一时兴起捡回来的人们,聚在一起互相温暖,想有一个家而已,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初衷变质了呢? 所有人都变了,只花葬骨一直在努力的维护这个家,保护这些家人,瑶华映阙挥挥手,示意巫徒先出去,他才替花葬骨脱了衣服,看着那身上千疮百孔,摇头叹气,这孩子该是有多倔,都这样了还逞强。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你做了那么做,也该歇歇,让我们为你做些什么了。北阳山,九幽阁,甚至于整个修真界,我都给你留着,让你亲手洗刷耻辱,可好?” 巫徒守在外面,暗恼这夜怎的这么漫长,花葬骨只是离开了一年,巫徒感觉像是分开了好久,小年夜快到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过一个团圆年。 北海,贺兰兮站在水面之上踱着步子,时间太久,他似乎忘记了五师弟被关押的位置,苦思冥想也只能拼凑出一个在海底的消息,看着澄澈海面,贺兰兮眉毛一挑,猝不及防地沉进了水里,还好他感觉不对憋了口气,不然一口水还不要呛死他,像是被绑了千斤重物,贺兰兮在海中垂直下落,好整以暇的抱臂看着,他倒想看看这海底之下究竟有什么名堂。 “地火炼狱?” 熟悉的灼热让贺兰兮郑重了面色,九州的业火劫灰是禁地,寻常人一旦靠近,会被烧得连魂魄都不剩,九泽的地火炼狱虽有同效,可还是太弱了些。 贺兰兮也有耳闻地火炼狱虽不敌业火劫灰,却也是一个好进不好出的地方如今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习惯炙火烤灼的贺兰兮用神力来抵消火焰的烧灼,能让他出手定然不是凡物。 “你来做什么?”一个声音从地火深处传来,嘶哑的厉害,贺兰兮回想了下,嗯,应该没错,是五师弟的声音,找到人那就好办了,贺兰兮不紧不慢的把他所看到事情缓缓道来,等他说完,地火之中已经陷入沉默。 “夙兰宸没死透,小师弟是不会死心的,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地火炼狱之中男子红衣妖娆,眉眼清冷,红眸深邃,邪魅如妖却比月辉还要清冷,贺兰兮眼神飘忽,五师弟好像很生气啊,男子连一眼都没有施舍给贺兰兮,从炼狱火海中走出朝水面上走去,他在这下面画地为牢了三百年,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滚!别碰我!都别碰我!” 花葬骨是被雨声惊醒的,眼中迷茫一闪过,拿起一旁的纸伞,走进了雨里,少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生,看他穿着不像是寻常人间的公子少爷,走近了看,还是个熟悉脸孔。 “你跟我走,这里人多眼杂,太麻烦了。” 花葬骨说着将自己的袖子递了过去,少年把头埋得更低,手却是抓住了他的袖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长街两侧有不少的人都在看他们,少年有些站不稳,花葬骨也不理会,径直往前走,少年只能踉跄跟上,他的腿本是无力的,却像是有风在扶着他往前走。 越走越偏,缩地千里,走到昆仑山的时候,也不过用了一个时辰,花葬骨将人丢尽了池子里,池水冰凉压制少年体内邪火,花葬骨寻了一套新衣放置一旁。 “泡三个时辰,换好衣服,来书房找我。” 说完,花葬骨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时候的九幽阁还只是一座大宅子,有花有草有树,也仅此而已,花葬骨走到凉亭,对水自照,果然,这张脸不是花葬骨的,是被他刻意忘记不曾提起的夕颜,离魂将他送到这段回忆里,是想让他发现什么,现在的瑶华映阙没有了危城的庇佑,受人排挤,被喂了龙血送到人界,可怎就那么巧,偏偏是送到他面前,他与帝祸因着夙兰宸的事情闹了口角,下界散心,知道的人不少,可是能在不被危城察觉的情况下对他的爱徒下手,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算计进来,这个人藏得可就有些深了。 “你,可不可以杀了我?” “杀了你,让后危城找我拼命,不死不休?” “不,不是的,呵,我中了龙血,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不是没碰过情欲吗?” “我醒来的时候一群人围着我,想碰我,我跑了。” “那就没问题,龙血也并非无法根除,你先坐下,吃些东西补充体力,等下我再和你说。” 瑶华映阙洗漱好了站在书房的窗子前,没有进去,花葬骨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和瑶华映阙一人一句聊了起来,等他写完抬头才发觉不对劲,不由失笑,他见过成为他师尊的瑶华映阙,记得他的沉稳体贴,忘记了眼前这个还没长大,而且,花葬骨惊觉现在的他还是瑶华映阙的长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招了招手,示意瑶华映阙进来,桌子上已经布了饭菜,花葬骨将写好的东西烧了,才走到桌边坐下,有些事情不能当面相告,夕颜借离魂将他送到记忆里,让他自己去看去想,可是想明白了他却有些贪恋这份安逸,梦终归是梦,这份安逸是夕颜一直渴求的,就让他多享受一下吧,待到梦醒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七天七夜,瑶华映阙没有出来,贺兰兮也没有回来,巫徒一直守在门外,该吃吃该喝喝,七重楼现在还需要他坐镇,等到师尊出来,小师弟醒了,他还要照顾小师弟,他是绝对不能垮的。 “师尊,喂你龙血的人是谁?” 花葬骨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得七七八八了,虽然只是表面上的,瑶华映阙体内有他的修为,如今渡了一半过来,也算是物归原主,这一问太过突然,瑶华映阙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记不清了,那时我修为尚浅,只模糊看到一个背影。” 花葬骨默然,他隐隐有一个猜测,可他不敢去想,如果真的是他所想的那样,九泽危矣! “可好些了?” “已经没事了。” 花葬骨抬头看瑶华映阙,是啊,已经没事,既然执念刻骨铭心,那他就刮骨剜心,抛弃执念,如他归来时说的那般,用鲜血平息他的怒火,洗刷他受到的耻辱! 三十三天,镜湖。 “真是稀奇,你竟然会来找我?”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尊难道没有什么想对徒儿解释的吗?” “解释?你不是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解释的。还有,我的徒弟是花问海,不是你拂昭神尊,别乱叫,我受不起。” “你早就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帝祸啊帝祸,你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他都知道了?” “你说呢?” 明臣看着跪在镜湖外面的花葬影,突然就觉得好笑,若是倾天在这里一定会说,他又在打哑谜,可是有些事不可说,天道之下更是不能说的,拂昭所问他早就想好了答复,没有答复就是最好的答复,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 只是让明臣没想到的是拂昭竟然真的跪他了,不知道会不会折寿啊,如此想着,明臣还是放了花葬影进来,好歹师徒一场,他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而且,这镜湖与世隔绝,他还想从花葬影口中知道一些外界的情况,不知怎的,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安,可别是花葬骨再出什么事,上次见他魂魄稳定,活个百余年不成问题,可他太了解花葬骨了,为了一个答案什么都做得出来,就是一个疯子。 “这里许久不曾来了,倒是没有变化。” 进了镜湖的拂昭感慨一声,轻车熟路的找到了疗伤的温泉池子,自顾的脱了衣服走了进去,明臣压根没搭理他,他放人进来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可千万别指望他出手救人,花葬影他救得,若是拂昭,还是自生自灭吧,如果是帝祸他早就替天行道了,明臣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是一个心胸狭隘的神。 “哎哟,绿了啊。” 在山海界和倾天下棋的沈君白哎呦一声,指着倾天头顶的绿色云朵,笑容灿烂。 “幸灾乐祸要适度,不然会乐极生悲的。” 倾天话音刚落,就听沈君白咳嗽了两声,阴沉的面色略有缓和,他现在回不去九泽,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能让明臣收留了人不是帝祸就是拂昭,只是他现在回不去,所以急也没用,不如做好眼下事,好早些回去抓奸! 看穿倾天心思的沈君白笑得更加欢快,从袖子里丢出一枚绿油油的果子给倾天,他这人从来都是喜欢看热闹的,而且不嫌事大。 “回去吧,九泽将乱,你总不能袖手旁观的。” 第一百零八阙 鹧鸪天·离恨·何时共泛春溪月 “唉,这年过得真憋屈,你说说瑶华映阙心疼他小徒弟受了委屈,找我们做什么,真是无妄之灾!” “谁说不是呢,听说啊,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活不活的成。” “都小声点,这北阳山能给我们庇护已经不错,别祸从口出招惹了是非,瑶华映阙没下诛杀令已经是不错了,就是担心,这份安逸怕持续不了多久啊。” “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瑶华映阙再厉害,天阙阁不也是被烧了,区区一个七重楼能掀起多大风浪,我看呀,这也就是一时。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顾氏的小公子有些不对劲啊?” “你才发现啊,我们早就知道,估摸着不是亲生的,也不知从哪里弄回来的野种,偏偏那夫妻二人宠爱的紧,你说,这叫什么道理!” “|不过一个杂种,成不了气候,新鲜劲过去了也就那样,等有了嫡子哪里还有他蹦跶的份!” 顾谦蹲坐在房顶之上,房间里是四宗的宗主长老,自从被驱逐,父亲带着他和娘亲随其他四门来了这北阳山下,父亲单独买了一个院子与其他四宗保持了距离,顾谦知道这些人口无遮拦,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出来的,娘亲怀了小宝宝,自然是不能动气,眼不见耳不闻也就心不烦了。 听父亲说,北阳五宗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暗中较劲互相压制,一年前淅河顾氏遭了大难,不说没有一家伸出援手,雪中送炭,更是过分的瓜分了淅河顾氏的占地,虽然父亲重建了淅河顾氏,势微言轻,也算是一股清流,此后更是不愿与那四宗同流合污。 顾谦本来是想着过来听一下花葬骨的消息,结果就听到了这些,他抱着膝盖坐在房顶上,小小的一团并不惹眼,爹亲生死未卜,父亲母亲视他如己出,他姓顾,可到底落了话柄,成为那些人恶意揣测父亲母亲的利刃,顾谦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摊开白嫩的小手,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羞恼也只能一个人生闷气罢了。 “你们在说谁?”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听上去是个少年人,聊得起劲的众人也没做多大理会,仍自顾说的火热,那个声音好脾气又问了一遍。 “你们说谁是杂种?” “还能有谁,不就是淅河顾氏的那个来历不明的……” 不耐烦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和这个声音耳生得很,不属他们之间的任何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气氛突然就凝重了,有人僵硬的扭了脖子,喉咙里“咯咯”的声音让人胆寒,众人看去,正是刚才不耐烦开口的男子,他的脖子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朝后扭曲,他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许是冬日最后一场雪了。 “咔嚓!” 那人的脖子扭了一个圈,咕噜噜的滚在地上,眼睛睁得老大,到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是他,众人齐齐放缓了呼吸,生怕一个动静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他们现在才看到,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发紫眸的少年人,正端着的茶轻抿,许是这茶水不好,少年一脸的嫌弃,一旁站立的红袍男子大手一扫,桌子上的茶壶杯子摔了一地,稀里哗啦响成一片,众人的心脏也也跟着颤了颤,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打破这个寂静。 “凉茶污浊倒了便是,我煮一些好的给你暖身子。” 那男子一身的邪魅,偏偏眉眼清冷摄人心魂,看向少年时一双眸子才有了暖意,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了宠溺,少年撇嘴,随手一扔,杯子砸落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脚下,那老者不由自主的颤了颤,一双腿抖得厉害,好在是有拐杖的,不让就要坐到地上了,少年动了动身子,太师椅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兽皮,很是松软,少年坐在兽皮上,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的窝在太师椅里。 “阿谦,下来与我说说,你方才都听到了什么?” 声音响起的刹那,顾谦就听出来的,那是花葬骨的声音,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还好这人没事,本想着偷偷看眼就回去的,被抓包的顾谦也不沮丧,掀了几块瓦,跳了进来,煮茶的男子长袖一拂,顾谦稳稳地落在了花葬骨面前,看这人面色红润,还会享受,顾谦才彻底的放了心,近来父亲和母亲总是避着他,他们是在说花葬骨的事情,那日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听到了不少,最多的是花葬骨浑身是血,不成人形,奄奄一息被带走了。 “你,没事了?” 答非所问取悦了花葬骨,看着顾谦别扭的转过头,花葬骨伸手将他抱进怀里,一同窝在太师椅上,让顾谦看的更仔细些,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报平安的,听到一些有趣的东西,故而混了进来,顾谦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很是亲昵,男子看了一眼,斟茶的动作一顿,将半杯茶递给了顾谦,又斟了一杯给花葬骨。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顾谦,我起的,好听吧。” 说起顾谦花葬骨难免有些洋洋得意,自家崽子自家疼,顾谦的天赋可是连瑶华映阙都认可的,男子失笑,无奈摇头,三百年了,这孩子脾气一点没变啊。 “你取的自然是好,只是,这孩子不该是随你姓吗?” “有什么关系,顾谦总比花谦好听。” 男子皱眉,自家小师弟的孩子为何要冠上别人的姓氏,受了这等委屈不说,小师弟一定很心疼这孩子,花葬骨在男子开口之前,动了动手指,将房间封锁了起来,四大宗门的人震惊到失语,白发紫眸的人不就是被瑶华映阙抱回来的那一位吗,顾谦和花葬骨的亲昵,加之那番谈话,还有什么不明白了。 原来,顾谦是花葬骨的孩子! 那顾夫人……举一反三的联想了一下,众人这才想起瑶华映阙是有个女徒弟的,自从顾宵成亲以来,就再没人见过那女子了,真是一叶障目啊! “你们现在知道也不算晚,至少可以死个明白。” 花葬骨笑了笑,亲了亲顾谦的额头,众人此时才发现,顾谦这张脸有七分像了花葬骨,个个面如土色,这一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你,你别乱来,我们四宗也不是好惹的!” “对,我们人多,真要动起手来还不知道……” 这人话还没说完,整个人驯服的干瘪下去,成了一张人皮,一节血藤在地上欢快的窜了窜,惊得众人后退几步,花葬骨用袖子挡住顾谦的视线,又觉得不妥,凑到他耳边轻声。 “乖,闭眼,等我叫你再睁眼。” “你杀人了吗?” 顾谦还是个孩子,他还没有接触过那些复杂的人心,不懂的事情有很多,可他知道杀人是不对的,花葬骨摸摸他的头,师姐果然把顾谦教的很好,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他自己来教的,花葬骨不希望这孩子步了他的后尘。 “是,我杀人了,可是他们刚刚在侮辱你,侮辱你的父母,也侮辱了我,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如果不杀他们,等他们逃出去,死的人或者是我,或者是你,又或者是你的父母,我这么做是在保护,你可明白?” 所谓一点就透,顾谦听懂了花葬骨的意思,点了点头,闭上眼,一双小手还是紧紧地搂着花葬骨的脖子,其他的都不重要,他还是个孩子,他可以任性,他只是想要自己的爹亲,至于那些人,生与死都与他没有关系。 花葬骨抬手之前,男子大手一挥,阻止了他,他不在也就罢了,既然他回来了,花葬骨就不用再沾染杀戮和血腥,一切有他就足够了。 一息之间,四宗门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这个房间里,魂魄脱离身体争先恐后的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却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引,男子看着掌心参差不齐的魂魄,很是嫌弃,但还是将其收进了小瓷瓶里,有胜于无,总是不能浪费的,炼化之后的魂魄还是可以给花葬骨吸收的。 无声的杀戮没有惊动任何人,血藤满足的打个饱嗝,钻回了花葬骨的袖子里,顾谦再睁眼的时候,就看到火光冲天,四大宗门的弟子们乱作一团,泼水救火,眨眨眼,顾谦刚想说什么,被一只大手扯离了花葬骨的怀抱。 “总抱着他手臂会酸的,我替你抱着。” 男子一本正经的解释,被他抱在怀里的顾谦一脸的不高兴,抓住男子的胳膊,张嘴就咬,男子松手,顾谦落到地上,冲着男子做个鬼脸,跑到花葬骨身边,抓住他的袖子,生怕被抓起来打了屁股。 “没礼貌,去道歉!” 花葬骨突然的训斥让顾谦觉得委屈,他只是想爹亲抱而已,又没做错,干嘛这么凶他,越想越委屈,金豆子都掉下来了,花葬骨无奈伸手去摸顾谦的头,顾谦不领情的推开他,转身跑开了。 “喝了它!” 顾谦跑的没影了,花葬骨才缓缓的蹲下身子,面色惨白,额头豆大汗珠砸落地面,男子将他扶起来,取出一个瓷瓶抵到他唇边,花葬骨张嘴将瓷瓶里的魂魄咽下去,缓了好久才止住了深入骨髓的疼痛,他是活过来了,受了瑶华映阙的一半修为,养了一个年关才能出来走动,只是噬魂珠失控,他必须靠吞噬生魂来缓解痛楚,他终于是将自己活成了怪物! “别多想,你只要好好活着,其他一切有我!” 花葬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他知道这人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可他还不起这份情啊! “温君,你不必……” “若你觉得过意不去,就好好活着,让我陪着你,别再推开我。” “好,活着!” 花葬骨抬头撞进温酒的红眸,瑶华映阙的五弟子,名温酒,无姓无字,当初将他捡回来的花敛魂为了保全这几个师兄,将他们分送到别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花敛魂想借着时间淡化师兄们的执着,他已经耽误了二师姐,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纳兰珏在顾宵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难掩欣喜,她的小师弟回来了,温酒对纳兰珏点头,唤了一声。 “师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别看他们一个个的本事通天,师门里讲究辈分,都要恭恭敬敬的喊纳兰珏一声师姐,纳兰珏走到近前将两人拥进怀里,在她眼里,她的师弟们还都是当初没长大的毛头小子,搂搂抱抱也不觉得有什么,就是顾宵黑了脸,把跟在他身后的顾谦拎了出来,塞到纳兰珏和花葬骨中间,温酒看着这一幕突然就笑出了声,花葬骨和纳兰珏对看一眼,纷纷大笑起来,就连一脸别扭的顾谦也笑了起来,自家父亲的醋劲可真大,好酸呀! 边走边笑的回到顾宵买的院子,顾谦被一路拎着回来,进了正厅,纳兰珏去吩咐茶水点心,等她走远,顾宵把顾谦放下来,推到花葬骨面前。 “跪下!” 顾谦跪下,花葬骨忙伸手去扶,顾谦只是抬头看着他,就是不起。 “叫人!” “不孝孩儿叩见爹亲!” 花葬骨没有受这一叩,往一旁挪了挪,温酒上前把顾谦扶了起来,小小孩子还无法理解花葬骨的苦心,他只是觉得委屈,于心不忍,花葬骨朝他招手,顾谦犹豫着走过去,眼圈都是红的。 “你唤我一声爹亲,将你父亲置于何地?” 花葬骨揉着顾谦的头,一边揉一边叹气,顾谦一愣,后知后觉的看向顾宵,却见顾宵转过身负手而立,那指节都发白了,花葬骨推他一把,又说了一句。 “你姓顾,他是你的父亲,这句爹亲以后莫要再提。” 顾谦走到顾宵身后,跪了下去,他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生恩虽大,也大不过养育之恩…… 第一百零八阙 鹧鸪天·离恨·断岸垂杨一叶舟 春雨无声,湿了纸钱,花葬骨无知无觉,麻木的朝空中撒着纸钱,他的身后是批麻戴孝的送葬队伍,一口巨大的棺材在中间,顾谦扶着棺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眼神空洞,红发红眸的温酒落在最后,从不喜素色的他穿着白色的斗篷,似有悲风阵阵卷起纸钱飞往天际,画卷缓缓摊开,白皙指尖落在花葬骨的眉眼,又转到顾谦的眉眼,稚童尚幼,眉眼间的几分熟悉已然明朗,薛槐闭目凝神,他觉得自己错了过了什么,借画问魂虽有反噬,但薛槐更清楚错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四宗门的长老家主们葬身火海,一时间那些宗门弟子也慌了手脚,有人提议请顾氏家主顾宵主持大局,顾宵想也没想一口回绝,他本无意出风头,引起修真界的注意,再者,娇妻有孕他总是要在身边陪护一二的,故而,当纳兰珏备好饭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子外面跪了许多人,院子门前停的棺材红漆未干,应该是刚送过来的。 “这是怎么了?” 纳兰珏进了屋子坐到桌边给自己添了杯水,顾宵忙走到他身边坐下,将杯子接到自己手里温了下,才递给纳兰珏,顾谦走到纳兰珏身后站着,低着头很是落寞,他知道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顾宵生气是应该的,可是他好怕顾宵会和母亲说什么,母亲身体不好,怀着宝宝本就辛苦,他不想惹母亲伤心。 “难得一聚,都别傻看着,快帮忙上菜!” “是啊,快坐下,尝尝我的手艺。” 顾宵是有些难过的,可是看到顾谦的落寞,他又心软了,这个孩子从来都是个懂事的,他那么做也只是出于对本能,谁家的孩子会对亲生父亲置若罔闻,虽说养恩大过生恩,但仔细想想,若是顾谦对花葬骨一点感情都没有,这才是最令人心寒了的。想通了,顾宵觉得心里舒服了些,看一眼一旁站着的花葬骨和他身边的温酒,开口招呼他们过来,好在他是先买了丫鬟仆从,事事不用自己亲自动手,酒菜已经摆上了桌。 纳兰珏喝了一杯温水,觉得不适好了些,才跟着抬头招呼众人,发现儿子没了,回头看到可怜兮兮的儿子正抓着她的衣角,忙把顾谦拉进自己怀里,摸着他的头无声安慰,抽空瞪了顾宵一眼,自从有了身孕她便一直担心这对父子,顾谦是顾宵带回来的,可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着实让人头疼。 “几个月了?” “五个月了,就是不太显。” “恭喜,这是我的礼物。” “你能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纳兰珏看眼温酒递过来的盒子,不甚在意,都说长姐如母,拜入瑶华映阙门下,照顾这几个师弟,她都已经习惯了,温酒和花葬骨一同前来,这已经是不错的礼物了,有温酒在,那些人想害小师弟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相视而笑,一切尽在无言中,这顿团圆饭吃得是其乐融融,花葬骨看着被无声责怪的顾宵讨好的给纳兰珏夹菜,顾谦把顾宵不爱吃的菜都夹给他,赤裸裸的报复,可是面对纳兰珏的微笑,顾宵只能忍着把菜都吃了,一口都没剩下,这一家三口挺好的。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外面那些人各怀心思,我想送你们去茂林,初弦总能照顾着些。” 吃饱喝足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花葬骨说明来意,纳兰珏笑着摇头,看着顾宵和闹脾气的顾谦暗中使绊子,这日挺好的,她已经很知足了,一年已经足够了,人不能太贪心了,要学会知足。 一双手覆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纳兰珏回神,花葬骨不知何时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的肚子,笑得温柔,他说。 “师姐,等孩子出世我来做他的老师可以吗?” “好,到时候你可别嫌弃他太笨就好。” “怎么会,师姐的孩子一定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师姐,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纳兰珏笑而不语的看着花葬骨起身朝门外走去,温酒紧随其后,眼角微涩,湿热的唇落在眼角,顾宵正一脸无奈的看着她,他知道在纳兰珏心里一直有一个小师弟,他也知道这一年的安稳就是他的余生,可是他不后悔,能与心爱的人游览山川,走过四季,现在他们还有了自己的宝宝,该知足了,哪怕他没有机会亲自抱一抱那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父母爱子,必将为其谋之深远。 “娶了我,后悔吗?” “你呢,嫁给我,后悔吗?” 心有灵犀的两人都笑着看着彼此,不用言说,他们已经知道了答案,顾谦跪在两人身前,叩了三个头,他没有听顾宵的话和花葬骨一起走,他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父亲,母亲,孩儿姓顾,自当与你们一起,同生共死!“ ”说的好,顾氏子孙从无畏死之人,想当年抱你的时候还只是小小的一个,你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你过来。“ 顾宵感慨了一句,招了招手,顾谦走到他身边,长臂一展将妻儿搂进怀里,得妻如此,有儿如此,他顾宵这一生值了!就算到了黄泉,见了列祖列宗,他也可以挺起胸膛说,此生无愧! ”文澜,以后这就是你的字,你说的对,我们是一家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院子被大火围起来,火光冲天,落雪奋不顾身的扑下来,也是徒劳。院子外面是一张张冷漠的脸孔,他们的家主长老死了,凭什么淅河顾氏要毫发无伤,有时候,人心的扭曲程度只会让人意想不到。 熊熊火光将一家三口吞噬,这夜的雪化作雨水,浇熄了火势,许是上苍怜悯,紧紧拥抱的三个人只是被烟熏黑了皮肤,除去顾宵背后大片的烧伤,纳兰珏和顾谦可以说是毫发无伤,这个男人在最后用自己的后背守护了他的妻儿,对他而言,怀中所抱便是他的天下。 花葬骨听到消息赶回来已经是三天后,顾宵和纳兰珏被合葬在山脚的树林里,顾谦被单葬在一旁,温酒眉眼依旧清冷,似乎这世上除了花葬骨便再没有值得他动容的,即使死的人是他的师姐。 “是我的错,对不起……” 两个坟堆,连墓碑都没有,花葬骨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掌落下,劈裂地面,明明之前还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他不信,他的师姐还没等他回来呢,棺材里纳兰珏和顾宵都穿了素白的葬服,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这两人并肩而躺,更像是睡着了,花葬骨像是没了力气,跪在坟前,又突然站起,跑到顾谦的坟前,小小孩童没有棺材,只是一张席子裹了,花葬骨将顾谦抱出来,他以为他的手会抖,他以为他会痛哭出声,可是没有,他用袖子擦去顾谦小脸上的泥土,亲吻他的额头,一声接一声地唤着。 “小谦儿……小谦儿……小谦儿……” 稀沥沥的下起了雨,花葬骨像是失了魂,抱着顾谦小小的身体,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唤着,温酒从不知如何劝人,扬手一巴掌,打空了,花葬骨抬头看他,咧嘴一笑,下一秒,顾谦被塞进温酒怀里,花葬骨凝气成刀走到纳兰珏身边,手掌贴在她的小腹上,还是温热的,花葬骨送了一口气,若不是眼角余光瞥见师姐的腹部动了一下,他真的要被温酒抽一巴掌才会清醒。 他的师姐怎么可以这么温柔,花葬骨知道,他的生命里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柔弱得让人心疼,却用温柔筑起堡垒保护着他…… “可能会很疼,师姐你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花葬骨觉得奇怪,明明没有哭,嗓子怎么就嘶哑了呢,刀起刀落,花葬骨凝气形成一个小小结界,将纳兰珏腹中虚弱的幼子取出来,很神奇的,这么小小的一团被花葬骨用双手托起,小脸皱巴巴地,微不可闻的哭声像极了那些奄奄一息的猫崽子,让人担心是否下一秒他就会停止呼吸。 “是个男孩,叫顾离,字文渊,师姐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花葬骨说完,纳兰珏和顾谦紧握的手突然松开了,两人的唇边都是一抹释然的笑,花葬骨闭了闭眼,他们撑着这最后一口气在等他,等他来救他们的孩子,何德何能! “把他给我,师兄,你替我送师姐和顾宵回七重楼吧,等我回来,再送他们入葬。” 温酒皱眉显然是不情愿的,可也知道现在的花葬骨受不得刺激,只能顺着,无奈点头,花葬骨背着顾谦,抱着那虚弱的孩子转身走的干脆,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的背却有些佝偻了,一头白发挣脱了发带,被风吹起,凄惶了他的背影。 极天关,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花葬骨一路走来,感觉着顾谦在他背上的身体越发冰冷,突然停下步子,把顾谦放到一棵老树下,抱着那个虚弱的孩子纵身跳了下去,薛槐睁开眼,满脑子都是顾谦苍白的小脸,心底有声音在催促她,去救人,迟了就来不及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花葬骨没有像上次坠落水中,眼前雾海散尽,碧草青嫩水连天,竹林声声叶飞旋,与世隔绝的林中小屋,这才是真正的极天关!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过几次,求过我几次,我都纵着你,唯有这次不行,你回去吧。” 林中主人的话花葬骨似是没听到,他矮下身子,就这么跪了下去,一路膝行着朝竹林深处走去本该是柔软的草地却有许多的沙石,花葬骨在地上摸了一把,面不改色的用袖子把怀里的孩子盖住,果不其然,晴朗的天说变就变,这一会功夫,雨雪冰雹纷纷砸落下来,割骨的疼痛来得突然,花葬骨一个不稳歪了身子,险些把孩子丢了出去,用袖子护好了,才低头去看,膝盖下的草地已经被殷红的血染红,锋利的刀片闪着寒光,花葬骨扯了嘴角,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成了割骨之痛,怀中的小家伙似是有所感应,哭个不停,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实在让人不忍,花葬骨轻轻的拍打着孩子的背,哼唱起来,千刀万剐的痛他都受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孩子注定早夭,强留于世又能留多久,你又是何苦?” ”我活多久,便护他多久。” 那声音又劝了一句,花葬骨愣了愣,像是在思索什么,好半天的时间,他才有所动作,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单手抱着孩子,卷起另只手的袖子,咬破手腕的血管,凑到孩子嘴边,孩子只喝了三口,一个人怒不可遏的大步走过来,抓住花葬骨的手腕给他止血,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声。 “造孽啊……” “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他了……” 花葬骨笑了笑,那笑中悲苦更是让来人皱眉,他舍弃了自己的孩子,甚至还要搭上自己的命脉,去救师姐的孩子,他不后悔,可是那份悔恨却不会消失,至此一生他都欠了那孩子的,再也还不清了,他真是枉为人父! 薛槐赶到极天关的时候,顾谦还在树下,孙策给薛槐的那幅画是未来之景,花葬骨以此诱他过来,便是让他自己选,救还是不救,顾谦身世薛槐也是怀疑过的,暗中也有所调查,可以确定这就是花葬骨和她的孩子,可是喜当爹的欢喜也压不住花葬骨舍弃他们孩子的这份怒火,薛槐把顾谦抱在怀里,深深看眼极天关,转身离开。 花葬骨有负他们在先,日后若出了什么事情也莫要怪他们了,想来顾谦若是醒了,知道自己被遗弃的话,孩子心性,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可对错有谁能说清楚的呢。 毕竟,这本就是一笔烂帐! 第一百零九阙 临江仙·昨夜个人曾有约 萤火森森,庭院深深,如梦如幻,云樱拂雪,夙九坐在廊下,素手将花瓣拨来弄去,不时有风从他指尖带走花瓣,带来落雪,冰凉触感让夙九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边,大道势微,天道对夙兰宸的偏爱已经明目张胆了,薛槐迟早是要成为夙兰宸的,夙九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腹部,那孩子在他腹中只待了五个月,要说毫不在意其实也不然,虽然是被危城算计到息泽挽的床上,才有了夙兰宸这个意外之喜,五个月的骨血交融也不是说说而已。 仔细想想,他还是被危城算计了,如今息泽挽没了一半的修为,不能离开无涯之涯,而他忌讳反噬不愿与天道正面对上,危城虽然输了一盘棋,却也将他置入险地,现在的他无疑于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就前功尽弃了。 夙九随手卷了一指的尾发,懒懒的打个哈欠,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几日,没想到薛槐耐住了性子,要和他耗一耗,夙九实在没心思兜圈子了,一叶孤帆如果找到了海市蜃楼,一定会和花葬骨重提当年之事,百年之约在即,花葬骨定然会息事宁人,暂且不提,他如果不推波助澜一把,东风不起,如何火烧连营呢。 “逼杀顾氏夫妇,扣了顾谦的魂,伤及无辜,夙九,你不怕天谴吗?” 人未至声先到,薛槐抱着顾谦小小的身体从桃花落雪中走来,一句天谴激的夙九桃花眼中一抹凌厉闪过,成霸业者不拘小节,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伤及无辜?天地间的无辜数不胜数,伤及一二又能如何,再者,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定下的规矩。 “问罪我,如今的你还没有资格。” “我来,只为讨魂。” 薛槐神色不变,他知夙九话中深意,一日舍不掉薛槐的身份,他便做不成夙兰宸,天道给他的时间不多,前尘往事纷乱复杂,花葬骨心结难解,即使做回了夙兰宸,也是从此陌路,又何必急于一时,就算没有了天道的庇护,他的修为在这九泽大陆也是顶尖的,对付夙九最多麻烦点,将其抹杀也是没甚难度的。 “魂?你不会真的认为那个杂种是你的孩子吧?” “你说什么?” 夙九掩唇轻笑,看着薛槐周身被压制的杀气,心情莫名愉悦,还真是一个痴心的情种子,就是不知道等他恢复记忆,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会不会发狂的杀掉所有人? “嘘,秘密就在你的记忆里,你仔细想想,这种事情由我一个外人开口总是不好的。” “哼,你也知道你是个外人啊。” 打蛇七寸,戳人痛点,虽然不知夙九另有所指的是什么,总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在他心情糟糕之前,先压一压夙九的气焰,也是不错的。 极天关,竹林屋内。 “他受了你的血,便受不得旁人的,这孩子注定要活在你的命里了。” 疏星的话花葬骨听进去了,按理说他该高兴的,到底是救下了一个,可他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看着床上小小一团的顾离,花葬骨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出去,疏星叹气也跟了上去,一直到走到一片荒地,花葬骨才停下来,被压制的神力爆发出来,霎时间风起云涌,天昏地暗,疏星急得跺脚,却也无能为力,他们这些诸神被天道坑惨了,陨落的暂且不提,便是如他这般存活下来,也只是苟且偷生罢了,本想就此安稳余生的,谁知花葬骨这个煞星又找上门来,这下子好了,天道就算是瞎了也会发现极天关的异常,真是造孽,疏星暗骂自己多管闲事,一双眼却藏不住担忧的看向花葬骨。 “有位故人我想去见一见,麻烦你替我暂时照看那孩子。” 花葬骨说话的时候神力已经将这片荒地隔绝,疏星看到的只是他静静站着的模样,不会听到任何声音也不会察觉不妥,妄尘的话,花葬骨一直记得,他不想将疏星牵扯进来,可是这世上能救顾离的只有一个疏星,到底是他欠了疏星一个安稳余生。 夙九好整以暇的坐在廊下,看着薛槐愈发难看的脸色,笑得讽刺,他可记得清楚当初就是自诩情深的这位,亲手给花敛魂喂了龙血,种下了封神印,锁进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若是论绝情,他夙九是算算比不得眼前这位的。 疾风卷起落叶残花,殷红的残影快的来不及看清,已经缠上了夙九的喉咙,下意识抬手去摸,指尖被刺破流出血来,他已经知道来客是谁了,星月为锦的袍子,紫金冠束发,琥珀琉璃的眸子,这才是花葬骨原本的模样,夙九不甚在意的给自己斟了杯茶,润了润唇,桃花眼看似风情无限,实则一片清冷。 “久见了,夙九!” “劳您牵挂,夙九担待不起。” “是我思虑不周,你现在确实担待不起。” “阔别久矣,你这嘴上功夫越发的不饶人了。” “岁月洪流最是无情,我们长寿至此,总归是会变的。” 花葬骨垂眸,临风而立,袖手之下,风华绝代,他看着指尖钻出的血藤,只要轻轻用力,抹消一个神尊对他而言不算难事,纵然天道之下也是无妨的,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夙九懒散的坐在那里,脖子被细小的尖刺划破,流出血来,染红衣襟,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花葬骨,虽然神色不变,捏着茶杯的指节已经泛白,笃定花葬骨不会杀他是一回事,但如果花葬骨动了杀心不顾一切将他抹杀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总是要给自己寻条后路的。 “你去见过纳兰珏?” 花葬骨淡淡看眼薛槐,落在顾谦身上,血藤在夙九的脖子上吸食鲜血,神非凡人,神血对于血藤是最好的养料,只要不吸干,吸多吸少就看花葬骨的心情了,显然,他现在的心情很不愉悦。 “是,见过了,一个很特别的女人,只是可惜了,命不好。” 听到问话,夙九弯了唇角,果然是为了纳兰珏而来,说着惋惜的摇头,只是言不由衷,多了三分讥嘲,人都是自私的,纳兰珏也不例外,为母者强,为了腹中孩子不惜算计了花葬骨,她也该是知道瞒不住的,却还是赌上了花葬骨对她的真心,事实证明,她赢了。 “你与她说了什么?” “我说她的孩子只能活在你的命里……咳!” 夙九话说一半,喉咙一紧,咳了一声,没再开口,只是笑着,笑容里有怜悯也有嘲讽,可惜的是花葬骨看也不看他,他自是知道诸神之中夙九最是狡诈,若是被他扰了心神可是会出大乱子的,薛槐抬头和花葬骨的紫眸对视着,后者看他一眼,落到地上,看着气息微弱的顾谦,伸出手似是想要抱他,即将碰到时候,又很快的缩了回来,樱飞雪舞里,花葬骨的神情很是恍惚。 “我看过了,师姐和顾宵不是被烧死的,顾宵将他的修为渡给了顾谦,油尽灯枯而死,师姐则是用了全部的修为护住腹中的孩子,足足三天,他们留住最后一口气在棺材里等着我,夙九,你知道吗?我不喜欢生离死别,偏偏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们从我的身边逼走,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我是真的很想把你挫骨扬灰啊!” 花葬骨说的认真,他对着夙九伸出手,血藤再次收紧,夙九的脸色已经变了,手指用力的扣住桌边,很疼,可他不能露怯,一旦被花葬骨抓到什么把柄,天道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你口中的他们,是谁?” 薛槐垂眸看着指尖泛着的清冷光芒,花葬骨回头看他,突然就笑了,低低的笑声像是小兽的呜咽,多好笑啊,眼前这人竟然问他,他们是谁? “啪!” 一声轻响,薛槐偏过头,脸颊火辣辣的疼,花葬骨觉得不解气反手又是一个巴掌,却是没有落下,白嫩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几乎没用多少力气,可花葬骨怎么也下不去手,顾谦已经醒了,夙九已经把他的魂还回来了,看着花葬骨的紫眸,顾谦想真的很漂亮啊,到现在他还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漂亮的人是他的爹亲! “爹亲,不哭。” 一句虚弱的安慰用尽了顾谦最后的力量,他在薛槐的怀里沉沉睡去,花葬骨伸手在顾谦的额头点了一下,夙九觉得脖子一松,血藤已经重新钻回花葬骨的袍底,薛槐伸手去抓花葬骨的手,抓了个空,花葬骨后退三步,垂下眸子,将彻骨的恨意藏了起来,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但是可以讨些利息。 “他们是谁,你比我更清楚!” “不是我!” “做了便是做了,现在解释,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呵,你不愿做的事连天道都不能勉强,能将我推进深渊,万劫不复的人只有你一人!” 花葬骨的背影越走越远,薛槐看着,一句挽留都说不出来,脑子里零落的记忆片段拼凑不上,许是他忽略了什么,遗失了最重要的一个衔接点。 “疼!” 花葬骨张嘴无声的说了一个字,自嘲笑笑,半趴在水池里,一个珠子凭空出现,围绕着他转圈,像是无形的大手摸了摸花葬骨的额头,他眯起眼,像是渴求大人安慰的孩童,眼角的血泪止不住的流淌着,剧痛模糊了他的视线,花葬骨双手捧了那颗珠子,凑到脸颊蹭了蹭,才放回了乾坤借里,又捧了一捧清水,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不少。 ”你没有必要亲自去一趟的,强行撕裂空间的反噬,你怎么承受?!” 又气又怒的声音由远及近,疏星小跑着过来,他等了很久,等到顾离醒了一直哭,才不得不出来寻找,花葬骨从水里爬起来,烘干衣服,过河拆桥的把顾离抱回自己怀里,轻声哼唱起歌谣,说来也是奇怪,只要在他怀里,顾离就不哭了,看的疏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干嘛多管闲事,费力不讨好! “我必须亲自去,不然夙九是绝对不会收留顾谦的。” “为什么一定要他收留,不是还有夙兰宸吗?” “指望夙兰宸,不如指望顾谦机灵点,在夙九那里多学点东西,有些事我不能教他,总要给他找个好老师的。” “打什么哑谜,乱七八糟,算计了两百年,你们也不嫌累得慌!” “累啊,所以才更要算计,早点算出个结果,我也好早点休息。” “怕了你了,极天关呆不下去了,就算我保持中立天道也不会容我,不介意我跟你半途同归的话,这孩子的未来老师算我一个。” “乐意之至!” 花葬骨闭上眼,把一切的情绪沉进心底深处,然后冰封,只留下无边的寒凉,夙九有一件事贯彻得很对,成霸业者不拘小节,哪来的那么多儿女情长让他优柔寡段,错已铸成,不能一错再错,花葬骨试着看了一下,刺痛难忍,唇边一抹释然笑意浮现,看来这眼睛是真的废了,也罢,就当是留个教训吧。 疏星扶着花葬骨回去竹林敷药养伤,这边的顾谦已经醒过来了,薛槐将他留在这里,一个人离开了,夙九给时间让他考虑要不要拜他为师,顾谦站在走廊里,一双黑眸里隐隐可见紫色光芒,薛槐离开的时候,透过他的背影,顾谦看到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花葬骨,也看到了在血海中流着血泪的花葬骨,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太对,顾谦想着却是什么都没说,薛槐和夙九都不可信,还好,花葬骨留下的是他的弟弟。 只要不是孤身一人,那么他便无所畏惧了。 夙九坐在顾谦对面,看着他行了拜师礼,敬了茶,想起了闭关不肯见他的息泽挽,他收了个小徒弟在身边,而那人如今是真的一个人了。 顾谦没有再问顾氏夫妇的事情,逝者已逝,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努力的学习,让自己变得强大,从有一天,他会站在花葬骨身边,替他遮挡风雨…… 第一百零九阙 临江仙·一钩新月几疏星 九泽荒记遗笔,九幽阁花敛魂心性不正,妒忌同门,受控心魔,杀戮同门无数,被逐出师门后,下落不明,直至一千年后,重回九幽阁,甘受九百八十一道骨鞭刑罚,成为修真界的笑柄,后五十年再无音讯…… 竹简记载几句轻言,将血迹斑斑尘封在岁月里,一叶孤帆放下手中的竹简,他外出历练不过月余,进度却很是顺利,当年他修为低下不得知的事情,在一个废弃的旧宅子里发现的竹简上一一记载,不知是有人刻意把这些留给他混淆视听,还是当年真的有书写者将一切记载下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眼下重要的是花葬骨被逐出师门的一千年去了哪里,为何从不曾听人提及,七重楼有不少是当年死里逃生的弟子,他人或许不知,以纳兰珏和巫徒的性子绝不可置若罔闻,可为什么没有人与他说过,是真的忘记了,还是刻意的只瞒了他一个人?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为何小师弟宁可受罚受尽耻辱也要重回九幽阁,这其中缘由师尊从未提过,这枯树……” 一叶孤帆被院中一棵枯树吸引了过去,树杈上枝桠未满,隐隐可见绿色嫩芽,可树身已经枯老,枯木逢春,u落地生根,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这两句话,眉头越皱越紧,一叶孤帆撵着眉心的手指用力,指甲划破了皮肤,骤来的微弱疼痛犹如一道破天光破晓,一叶孤帆看着指尖暗红血迹,忘记了反应,脑海中陌生的记忆片段让他恍然若失。 临水溪边,花敛魂浑身是血的朝他走来,躲过他的搀扶,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五步远的距离,他却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他死了,你们满意了?” 花敛魂头也不会的一句话,像是天雷落下,一叶孤帆身子晃了晃,仍是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 “你们觉得我会忘尽前尘,却不知黄泉水孟婆汤,我是从来不喝的,呵呵,这样也好,也好……” 花敛魂说着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前走,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只留下了一串血脚印,一叶孤帆转身,闭眼,就这么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很疼,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喊疼,错的是他们,替他们受罚的却是他们口口声声疼爱着的花敛魂,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 一叶孤帆头痛欲裂,记忆的片断残缺不全,却又暗藏规律,像是在暗示他什么,一叶孤帆后退几步,坐在石凳上,他需要慢慢消化这些,苦笑一声,看来是他想多了,不是被刻意隐瞒的,而是有人对他们的记忆做了手脚! 天阙阁下,万人臣服,偏偏是最受宠爱的小师弟花敛魂受了心魔的控制,残杀同门无数,如今的七重楼人数不足三千,论修为又都是以一当百的大能,怎么就这么凑巧呢,死的都是修为不好的弟子…… 九幽阁,三十二阁,落叶堆叠,踩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花挽歌拎着食盒走过,将这一阁的萧瑟收进眼中,心中的柔软有所触动,她非是无心寡情之人,可身不由己,再多的辩解也是徒劳,虽说她拦着花葬骨回九幽阁,可那没送出的长命锁一直都贴身留着,她错过一次,怎能一错再错,当初若是她如现在一般狠心没有留下花敛魂,又怎会有后来的那许多纷扰,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无形的力量借着她的手葬送了花敛魂,也险些毁了九幽阁。 ”阿娘,大哥他已经把自己关起来七天七夜了,不吃不喝,如此下去,会扛不住的。” “我知道,你先回去,我来劝他。” 花九幽一脸焦急的在门外来回走着,看到花挽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后者朝他笑笑,摸摸他的头,花九幽看一眼紧闭的房门,一步三回头的退了下去,听说因为小十七的事情,大哥和阿娘闹得很僵,死了一个花敛魂,又来了一个祸害,真是家门不幸,仇恨的种子在花九幽的心中生根,他尚年幼,天赋也不是最好的,故而花挽歌事事对他格外关怀,却忘了,所谓的心思纯净,是最容易被恶念左右的。 “你我母子一场,我知你怪许多事藏着掖着,不妨这样,你开门放我进去,今晚我们母子好好谈谈,就谈你早夭的弟弟,花敛魂……” 门敞开的俏无声息,花挽歌拎着食盒进去,心头几分沉重,这一日总是会来的,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她为人母,所做一切无非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本来是抱有侥幸的,保不住一个至少可以保住其他的,可事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天道不容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九幽阁,是想要九幽阁覆灭,在九泽的荒记上永远除名! 危城来到七重楼的时候,正巧赶上瑶华映阙闭关补眠,也是理所当然和搂着瑶华映阙一同闭关补眠了,他帮着花葬骨算计了夙九,也算是替瑶华映阙讨些利息,龙血之事花葬骨传了书信给他,危城虽然不常居三十三天,可要差一些事情还是不难的,他曾因为瑶华映阙失踪迁怒三十三天,拆了近一半的神尊府邸,顺便将那些神尊肃清了一遍,才有了如今许多的陌生面孔,逃过一劫的神尊们也是会来事的,一听说他要查什么,倒豆子一样都说了,有用的没用的拼拼凑凑在一起,倒也不难猜出是谁在搞鬼,诸神之中最不安分的夙九夺了头筹,其他的便不用看了。 温酒没有等待的耐心,原路返回,在路过锦州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真的只是一个人,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人旁边月白风清的神,山海界的界主出现在九泽,怎能让人不在意呢。 “被发现了,你就学不会收敛气息吗?” 沈君白嫌弃的往一旁走了两步,他是一时兴起想来九泽逛逛,看看让花葬骨流连忘返的地方究竟有如何的独特,偏偏界主以保护他的拙劣借口一同跟了来,笑话,他沈君白作为一个活在天道之外的人,又有谁能伤得了他。 可就是心软了,跟着就跟着吧,也没什么大碍,就算被认出来,又有几个愿意招惹山海界的,所谓的有恃无恐,大抵就是这样了。 “君美人怎的有雅兴来九泽闲逛?” 听到声音沈君白扶额,他几百年不出一次门,怎的一出来就遇见故人,这个君美人听着还真是让人火大啊,暗暗磨了磨牙,沈君白扬手一挥,温酒侧了身,堪堪躲开,他身后一直隐藏身形的月朗就这么飞了出去,温酒还目测了下距离,很好,他可以安静一段时间了。 “打扰了,轻便!” 温酒朝沈君白点头表示了下歉意,心情愉悦的继续原路返回了,后者多看了他一眼,界主不淡定了,上前一步以强硬的姿态,将沈君白扛起来,一边走一边掷地有声。 “乌烟瘴气的,有什么好看,回去了。” 被抗在界主肩膀的沈君白眯了眯眼,左右两边的手捏住界主腰间的两块肉,微微用力拧了一圈,听到界主乱了一瞬的呼吸,满意的松了手,果然,还是养些肉出来比较好,既不会影响身材,又可以在不动武的情况下让他心情愉悦,这很好。 阴差阳错被沈君白抽飞的月朗比温酒更早一步的接到了花葬骨,他就站在樱雪落尽的长街尽头,一如最初他见到花敛魂的时候,小小的他衣着褴褛的和野狗抢一个馒头,最后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花敛魂出现在长街尽头,对他微笑,朝他走来,将最狼狈的他从地狱带回了天堂。 “师弟,我来接你回家。” “师兄,我来接你回家。” 重叠的笑容和话语让花葬骨有片刻的失神,原来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月朗是花敛魂替瑶华映阙收的最后一个徒弟,排名老六,天赋不错,却钟情山水,致使修为不上不小,风流名声倒是远扬九州,最擅长的是调戏美人,最不擅长的是和美人动手,花葬骨现也没想明白,这位六师兄小时候那么乖巧的性子,长大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怀中的顾离睡得不舒服,小身子扭了扭,花葬骨回神拍了拍他的后背,又低低哼唱了几声,哄了他睡得安稳些,这才抬头看已经站在他面前脱衣服的月朗,肩头一暖,月朗穿着单衣笑得有些傻气。 “六师兄,你抛弃了五师兄,他会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怕他不成,别看以前怎么样,都是我是让着他,不然他该没脸面了。” 月朗无所畏惧的样子看的花葬骨忍不住笑弯了眉眼,下一秒,那笑容僵在唇边,月朗回头,眉头一皱,一叶孤帆,大师兄不是外出游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师兄,好久不见。” 疑惑归疑惑,该打的招呼还是不能少的,可一叶孤帆理都没有理月朗,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花葬骨,一千年的记忆并不算什么,可他无法容忍发生的那些背叛,更加无法忍受的是花葬骨如今的无动于衷。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大师兄,师姐她……” “不要提任何人,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一叶孤帆打断了花葬骨的话,像是野兽低低的咆哮,吓醒了顾离,诡异的寂静里,只有小顾离微弱的哭声,花葬骨忙低头去哄,一双手将孩子接了过去,丢给花葬骨身后的疏星,在月朗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叶孤帆揽住花葬骨的腰将人带走了,疏星抱着小顾离沉默,他可以出手,也可以阻止,可是他不想,仅仅是不想,有些事情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一叶孤帆既然对他的出现不惊讶,便是说明他已经取回了那一千年的记忆。 “他记起来了,你呢,可还记得那一千年?” 直到温酒姗姗来迟,疏星才抬头问了一句,然后抱着顾离从温酒身边走过,月朗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却在疏星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跟了上去,许多时候的装傻充愣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的一种方式,月朗做得到,其他人做不到。 花葬骨没有挣扎的任由一叶孤帆带他回到旧宅子里,他只是不想伤了一叶孤帆而已,血藤出,见血方归,现在的他还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血藤,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将人扎成刺猬。 “你的修为呢?告诉我你的修为都去了哪里?就算是魂魄不稳,也不该虚弱成这副样子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面对一叶孤帆的追问,花葬骨不再沉默,他走到枯树前,抚摸着枯死的树身,这是他亲手种下的树,如今已经是这副样子,倒是和他的处境很像啊。 “那不重要,你先告诉我……” “谁告诉你的!” 花葬骨强硬的打断了一叶孤帆的话,后者一愣,颓废的坐到石凳上,苦笑连连。 “都这个时候,你问这个还有意义吗?不论是谁告诉我的,你难道还要再封印我一千年的记忆吗?” “不是我。” 答非所问,可个中含义他们是知道的,花葬骨背靠着大树坐了下去,他从来都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真的有,只要不去想,总有一天会忘记的,事实证明,是他想的太好了,那一千年的煎熬与折磨,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闭上眼仍历历在目,腐烂的伤口被翻搅出腐肉,没有遮挡的赤裸裸的被翻了出来。 “小师弟,你恨吗?” 花葬骨摇头,最初的时候他是恨的,可时间长了,也不在意了,因为,即使恨了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几千人的鲜血脏了他的手,除了杀孽,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恨,我不会原谅他们,更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一叶孤帆这话更像是对自己说,他并没有什么想和花葬骨说的,只是想看看他,只是想就这样两个人安静的在一起呆着,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二百阙 望海潮·宝珠洞·漠陵风雨 莫问孤魂胡不归,夜将天明闻凄咽。 花葬骨在宅子的书房里翻出了许多东西,宣纸雪白,以血书写的字还未干,神之血是不会凝固的,有心人将这张纸封存在盒子里,陈年已过,不曾泛黄,完好如初,当初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两句话的,花葬骨不愿再想,卷起袖子开始打扫,一叶孤帆临走之前将他锁在了这个宅子里,说起这个花葬骨多少还是有些气闷的,他自认演的不错,骗过了那么多人,连天道都觉得他是恢复了,不敢轻易动他,可谁知一叶孤帆竟然窥到他根基未愈,狐假虎威的真相,好一番缠斗拖垮他的身体,不只把这宅子封印起来,还封了他的灵脉,如今除了打开乾坤借自力更生,其他的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暮鼓钟声,繁华落尽,小师弟,你倒是会找地方偷懒啊。” 花葬骨将书房整理出来,就听到窗外有人说话,出去一看,疏星抱着顾离已经进了宅子,月朗嬉皮笑脸的跟在后面,花葬骨失笑,这两人竟也找到这里了,莫不是这一次的百年之约要在这里开始? “百年之约地点已经定下了,现在仙门百家纷纷启程,都在往这里赶。” 疏星看花葬骨递过来的眼神,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一边看宅子陈旧的摆设一边应着,脸色不太好,他与花葬骨相识已久,自是知道这处地方的,镜湖之外的第二处天外仙境,花葬骨一手创建的海市蜃楼,共十七层幻境,如今这第一曾成了这副模样,遑论其他几层会好到哪里。 ”这里可是费了我好多心血的,就叫他海市蜃楼好了,以后我就在这里养老了,你们要是没地方去,就过来和我做个邻居。“ 海市蜃楼初成之日,那个一脸期待的花葬骨还依稀在目,耳畔话语更是清晰,可现在成了这副样子,便是他这个旁人看着都难受的很,更何况花葬骨,他们这些神哪个不是威名在外,就算现在被天道压制,也是各有各的傲气,却偏偏这么个花葬骨什么傲气心气都磨没了,整日里揣着明白装糊涂,算计这个成全那个的,就是舍不得给自己谋算点什么。 “疏星,天命不可逆,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狗屁的天命,天道私心过重处处刁难,不就是怕你……” “疏星!” 劫云涌动,雷劫落下之前,花葬骨打断了疏星的话,抬头对上劫云,只一眼,劫云消散,疏星看着花葬骨,悲哀难言,把顾离塞给月朗,转身朝厨房走去,他现在需要做些事情让自己平静下来。 “师兄,进来坐吧。” 看着疏星的背影,花葬骨袖中双手紧攥成拳,他何尝不恨,忍字头上一把刀,他们这些神尊如今举步维艰,天道之下,皆是蝼蚁,浩劫将至,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道留下来的三千世界就此烟灭的, 未雨绸缪,倾天擦拭手中长剑,已有数万年不曾用过这把剑了,不知如今是否生疏了—— 夙九找上未雨绸缪的时候,刚好与明臣错过,花葬影对倾天一直心有芥蒂,故而多留了一个心眼,将染了明臣气息的留音石混在了五彩石中。 “别来无恙,倾天……师兄!” “怎的想起来我这里,可要小心些,不要被明臣撞见,不然我可保不了你。” 夙九故意拉长音调,把薛槐和顾谦丢到无涯之涯就跑来了未雨绸缪,息泽挽不愿意见他,而他也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息泽挽,只能落荒而逃了,倾天斟了两杯茶水,看夙九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这人自诩不被儿女情长牵绊,现在不也是被一个息泽挽吃的死死的,却还强撑着,到头来谁都不好受啊。 夙九只笑不言,他伤了明臣,倾天记仇无可厚非,没有直接把他扫地出门已经是很好的修养了,到现在夙九还记得明臣在他眼前被碎骨断脉,骨骼裂开的声音清晰的响在耳边,若非有息泽挽的帮助,他未必能偷袭成功。 “倾天,你别总摆出这副嘴脸,要知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的伪善,别以为装无辜你就真的无辜了,当年的事,你我心知肚明!”恶从心起,夙九坐到桌前,拿起一杯茶水轻轻嗅了嗅,笑里言辞皆是痛恨,倾天与他合谋陷害帝祸拂昭,又把花敛魂囚禁千年,却装出一副无辜样子,所有人都信了他的无辜,而他夙九则是被孤立起来,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利用息泽挽! “伪善?师弟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当年之事我确实不知,可怜那花敛魂被你囚禁千年,受尽折辱,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如何是装得无辜?”倾天垂眸含笑,语声温和字句都是恳切,当年之事他却有参与,可那又如何,不认便是不认,他就不信夙九敢在这未雨绸缪与他动手,只要他没疯,该是知道孰轻孰重。 “果然,活得久了,记性也不好了,不妨让我替师兄回忆一二。”倾天抵死不认在意料之中,夙九也不急恼,从怀中掏出乾坤镜,递给倾天,果不其然看到倾天面色有一瞬的扭曲,夙九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 倾天唇边笑意更深,他知道夙九谨慎,却不想到这个地步,是他看走眼,棋错一步,输得不冤,只是来这未雨绸缪与他摊牌,不像是夙九的风格,该是别有所图吧。 思绪回转,倾天又想起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月色下,幽静小道,倾天提着灯一路走来,魑魅魍魉见了不少,可以看出夙九为了困住花敛魂,费了不少心思,想起三十三天流传的谣言,倾天唇边的笑意便多了几分阴毒意味。 拂昭帝祸陨落后,花敛魂就成了诸神的眼中钉肉中刺,麟瑶被天道庇佑,因着帝祸拂昭的死怨恨花敛魂,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哪里会伸出援手呢,更是方便了夙九行事,只是没想到瑶华映阙也是个狠心的主,一句解释都没听就把花敛魂逐出师门了,倾天有些可怜花敛魂,但是想到明臣,那一丝怜悯也变成了算计。 “谁?!” 漆黑的地牢里响起铁链哗啦啦的拖拽声音,借着灯光,倾天倒抽了一口气,夙九真的是不给自己留有余地啊,花敛魂赤裸着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像是被惊醒的,胡乱的摸索着,一双紫眸空洞无神,白皙的皮肤上满是青紫的痕迹,这一千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倾天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开口。 “你是谁!说话啊!” 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花敛魂,倾天觉得有趣,调整了下嗓音,他突然很想看看花敛魂崩溃的样子。 “孽徒,你竟然做出如此下贱之事,太让我失望了!” 花敛魂一愣,整个人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往角落里蜷缩着,似乎是想用黑暗把自己藏起来,倾天看的清楚,花敛魂的下唇已经被咬的血肉模糊,却是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愿说。 倾天走了几步,又换了声音。“原来师弟是如此下贱的货色,亏了我们一直把他当成宝,捧在手里。” “师兄?” 这一次花敛魂问了一句,随即又闭上嘴,他在克制什么呢,倾天蹲下身子,手碰了下花敛魂的胳膊,被那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用神力查探,又是一惊,花敛魂体内竟然有淫龙之血,看来是替瑶华映阙挡了一劫啊。 “是倾天吧。” 这一句让倾天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花敛魂竟然听出了是他,一时间,心下苦涩难明,隐在袖中攥着拳,指甲渐渐陷入手心,声音低沉 “.你怎么知道的?” “三十三天只有你能模仿的这么像了,方才若不是你气息不稳,我也险些被骗过去了。” “你都记得啊。” “是啊……” 一阵沉默,倾天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花敛魂披上,靠着他坐了下来,来之前他也有过犹豫,可是明臣的伤势拖不得,只有帝琼浆可以救他,明臣却无论如何不愿意伤了花敛魂,他只能将一切瞒住,独自前来,被花敛魂认出得来的那一刻他也是有些心慌的,却也只有一瞬。 “为什么留下来?” 花敛魂听到倾天的问话突然笑了,他站起身子,让赤裸的自己展现在倾天面前,毫无保留的,手腕和脚踝上的封神印被入骨的伤口切断,倾天转过头不忍再看,花敛魂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重新蹲下去摸索到倾天给他的外衫,裹在身上,不用多说一切已经明了。 “淫龙之血,逃出去我又能去哪里呢?” “夙兰宸呢!他是死的吗!” “你想让我这个样子去找他?不可能的,他疯起来会毁了整个九泽,这罪孽你我都担不起。” “你真的不知道夙九算计你吗!你就下的那些人们对你不闻不问,你真的不知道,还是,你已经知道,那些亡魂鬼差就是他们,你这一身的狼藉都是他们给你的!” “够了,趁着龙血还没侵蚀心脉,帝琼浆你自己动手取吧,这里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早些回去,免得明臣担心你。” 倾天的话是最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花敛魂最后的自欺欺人,他目盲心却比谁都清楚,那些人的声音,怀抱,亲昵的举动,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如果不去自欺欺人,他如何能活,坐下这等苟且之事,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那些人,无论夙九用了什么手段,他花敛魂都是罪魁祸首,难则其咎! “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等下一个千年。” 倾天没有再问,手起刀落,这世上只有花敛魂的心头血是帝琼浆,这和他的身世有脱不开关系,浑浊的血流淌过后,就是纯正的红血,倾天小心翼翼的收了一瓷瓶,想了想还是给花敛魂喂了一颗丹药,他知道,这些折磨只是开始,离开的时候,花敛魂已经靠在角落睡着了,之后的一千年倾天时常会梦见花敛魂,他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朝他伸手,可是那双手倾天从没有抓住过。 “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是叙旧这么简单,说吧,这次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帝琼浆,我知道你手里还有一些,我要的也不多,七滴足矣。” “为了息泽挽浪费这最后的一次机会,你可想好的,不该不欠以后,我定是要向你报复的。” “是我欠他的,还清了也好,你我的恩怨暂且还不能了呢。” 目送夙九离开未雨绸缪,倾天拎着锄头去了大树下,挖出一个小坛子,放在掌心掂了掂,是没有多少重量的,有件事是苏九也不知道的,后来花敛魂入魔被瑶华映阙一剑诛杀,葬在昆仑山上,他曾去过一趟,把花敛魂的尸骨挖了出来,焚烧成灰,一直藏在未雨绸缪,连明臣他都瞒着,说起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一梦惊醒的花葬骨睁开眼,呼吸有些不稳,他梦到了被刻意遗忘的一千年,也梦到了倾天收敛了他的骨灰,藏在未雨绸缪的树根下,那些尘封的不堪一直都是他的梦魇,经久不散,可是这些是无法说出口的,只能藏在心底任它慢慢腐烂,疼痛不堪。 “你又梦到了?” 月朗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没有惊醒睡得正熟的顾离,坐到床边给花葬骨擦去额头的冷汗,他是最是早知道这些事,也亲眼看过那淫靡的一幕幕,除了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趁着花敛魂睡着的时候偷偷的送去一些吃食和药品,就像是现在这样,睡不着就守在花葬骨的门外,一丁点的动静他都要进来看看。 “你当年都看到了吧,那时候我真担心你会说出去,谢谢你,替我瞒了这么久。” 花葬骨扑进月朗的怀里,这孩子身上的气息他记得,干干净净的不带任何欲望,他没有说的是,曾有一段时间,他就靠着那些吃食才坚持下来的。 房门被狂风吹开,两人相视一眼,向外看去,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在从门外往里面看…… 第一百一十一阙 望海潮·宝珠洞·寒烟衰草 夜黑风高,花葬骨蹲在院子里看着被月朗吊起来在火堆上烤的青龙,摸了摸肚子,他是有些饿了,小白狐狸在他的袖子里睡了几日,许是今天动静太大,给他吵醒了,惺忪着狐狸眼从花葬骨的袖子钻出来。 “其实,狐狸肉味道也不错。” “!!!” 疏星把小白狐狸拎起来,凑到眼前看了看,又瞧了瞧它的尾巴,摸着下巴走到月朗身边,三下五除二把白狐狸和青龙绑在一起,花葬骨看他们玩得开心,也不阻止,转身去厨房端了盘饺子出来,疏星的心灵手巧是公认的,堪称诸神中的人妻典范,咽下一个饺子,花葬骨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人妻多年唯这厨艺一蹶不振,好吧,对神不能太苛刻,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饺子,花葬骨已经很知足了。 空寂许久的院子添了人气,他曾经在这里过了一个生辰,那日师兄弟欢聚于此,烟花炮竹噼里啪啦一夜未息,他也是这般端着一碗长寿面,一边笑一边吃,结果一不留神,吃撑了肚子,只能在院子里绕圈消食…… “让你嘴馋,吃撑了吧。” 一叶孤帆端着一盘子的山楂糕陪他一起绕圈,两人并肩走着,星月落了满肩,花葬骨一边走一边吃,一圈走完山楂糕也吃得差不多了,肚子不那么涨了,花葬骨却没有回房的意思,他近来总觉得不安,少眠多梦睡的也不安稳,一叶孤帆陪他去了树下的石桌前坐下,一只手撑着下巴,另只手在石桌上写写画画,花葬骨走神走得厉害,今日是他的生辰,所有人都来了,唯独少了一个夙兰宸,暗笑自己多愁善感,不过一个生辰,少了谁不是少,难不成没有夙兰宸他就不完整了吗? ”小师弟,生辰快乐!“ 花葬骨被一叶孤帆的声音唤回了思绪,看着石桌上的沙画,愁思都不见了,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悦,石桌之上,沙画小院里,他坐在秋千上,身边坐着一个小小少年,夙兰宸在秋千后面推着秋千,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其实沙画的眉眼并不能看的多清楚,可是花葬骨一眼就知道画的是他和夙兰宸,这是他心底最真切的愿望。 “师兄你好厉害,可是这要怎么珍藏,风一吹不就没了吗?” “这可不是一般的沙子,渤海之滨的沙子有灵性,我特意跑了一趟,取了些回来,现在的沙子还是湿的,等明日正午暴晒一下,会变得比磐石还硬,到时候你再把它收回乾坤借,不就好了。” “渤海那么远,辛苦大师兄了,时间不早了,回去睡吧。” 花葬骨本来是不想睡,可也清楚渤海忘返的一叶孤帆定是没有好好休息过,起身的时候,嗅到了淡淡的花香,很奇异的香味,身体突然没了力气,一叶孤帆忙起身扶住他,一脸担忧。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坐的太久,要麻烦师兄送我回去了。” “小师弟这么客气,我都有些不习惯呢。” 两人说笑着往回走,空气中的花香逐渐浓郁,石桌前夙兰宸一身绛紫衣袍,掌心里泛着荧光的双人雕像,顷刻间化作飞灰,看着石桌上温馨的一家三口,唇边的笑染上了邪气。 “又想起过去了?” 疏星抱着被惊吓得奄奄一息的白狐狸坐到花葬骨身边,打断了他的思绪,花葬骨摇摇头,接过白狐狸给他顺毛,看眼不远处同样被玩的奄奄一息的青龙,空气中有烤肉的香味。 “师兄真的打算烤龙肉吗?” “小师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龙肉可是大补的,等会我把他的龙眼挖出来,给你当珠子玩。” 月朗说得一脸认真,花葬骨听的也觉得挺有道理,舔舔嘴唇,他还真没吃过龙肉,至于珠子,可以给小顾离带上,龙眼可以驱邪避凶的,疏星看着花葬骨有所意动,也不阻止,青龙是夙兰宸的坐宠,出现在这里,说明夙兰宸就在附近,宰不了夙兰宸,宰了青龙也是不错的。 “这头蠢龙皮糙肉厚的,估计要烤一晚上,小师弟你先回去睡,等你醒了,龙肉就烤好了。” 月朗笑得温柔,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柄柴刀在龙身比划着,本来体型庞大的青龙被他一顿胖揍,缩水了不少,可这样的龙肉紧实,烤熟了才会有嚼头,小师弟要是喜欢,就把龙肉分批贮藏,以后慢慢吃,青龙被月朗的温柔惊悚到了,龙鳞都立起来了,一双龙眼里豆大的泪珠往下掉,不多时,这天就下起雨来,疏星送花葬骨回房休息,直到看不见了,月朗这才转过身,脸上的笑已经没有了,漫步经心的绕着青龙转了一圈,不时地拔掉一片龙鳞,起初还有龙吟,月朗一柴刀砍在龙角,吓得青龙瑟瑟发抖,活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啧,神兽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说吧,你主子让你来做什么?” “呜呜……猪吱日额来……” “说人话!” 月朗听了一半就打断了青龙的呜咽,不耐烦的皱眉,青龙龙躯一震,欲哭无泪,这位爷把他的龙牙全拔了,让他怎么好好说话,主子怎么还不来,再不来他这龙命休矣啊! “欺负一条幼龙算什么,你为何不冲着我来?” 薛槐提着灯从黑暗里走出来,月朗的眼更冷了,他虽名为花葬骨的师兄,实际上却是被保护得最好的人,师兄们护着他,小师弟也护着他,正是因此,那一晚他偷溜到花敛魂的房间,躲在床下,准备给花敛魂一个惊喜,却不想…… “师兄,大晚上你不回你自己房间,在我床下躲着做什么?” 花敛魂一进房间就发现了躲在床下的月朗,哭笑不得的蹲下去,伸手想要把人拽出来,月朗的手还没递过来,花敛魂脸色微变,压低了声音。 “躲好了,等下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月朗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已经动不了了,他听到了推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可是没人说话,他又看不到外面,一时间也有些忐忑。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了?” 看着一身风尘的夙兰宸,花敛魂微皱了眉,好重的酒气,一时间也有些恼火,今日是他的生辰,这人就送给他一身酒气,果然有够独特的,夙兰宸的一双眸子里暗流汹涌,花敛魂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刚要起身,夙兰宸已经压了下来,花敛魂后背抵着桌子,夙兰宸的呼吸喷到脸上,是浓郁的酒味,许是醉酒,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啊,去给你准备生辰礼物了,回来晚了,可是现在我觉得不用了,花敛魂,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那么亲昵吗?” “说什么胡话!” 夙兰宸压在花敛魂身上自说自话,花敛魂伸手想推开他,以为夙兰宸只是醉了,可是下一句话,就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连反应都忘了。 “我想到了最适合你的生辰礼物,淫龙之血,你不是最喜欢和他们亲昵吗,我成全你!” “你醉了……” “我没醉!我一直都以为你的心只有我一个,可是呢,是我太傻,你明明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呵呵,花敛魂啊,你还真手腕高明!” “夙兰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好师尊,师兄弟们,哪一个对你不是关怀备至,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我不瞎,我看得出来!” “呵呵,哈哈哈哈哈……好,生辰礼物给我。” 月朗以为自己听错了,花敛魂笑着伸出手,看着夙兰宸把小瓷瓶放到他手上,没有犹豫的一饮而尽,一把推开夙兰宸,笑着看他。 “然后呢,你还想怎么羞辱我,说出来,让我听听,也好配合你。” 夙兰宸没想到花敛魂真的喝下去了,心口的怒火烧毁了他最后的理智,抬手一指点在花敛魂眉心,像是做了一场梦,梦到流不尽的血,也梦到了漫天火光里死去的同门师弟们…… 月朗从床底爬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夙兰宸不知去向,他的小师弟跪坐在尸骸堆上,满手满身的鲜血,低垂着头,如墨的长发变得雪白,纷纷散落。染了血色,挡住了花敛魂的脸,月朗看不到他的表情。 “孽徒!你罔顾人伦,离经叛道,你我师徒就此缘尽,生死唾骨在不相干!” 师尊震怒的声音随着一道惊雷落下,花敛魂摇晃着站起身子,抬起头,他的脸上干干净净,点头微笑,他说。 “徒儿谨遵师命!” 花敛魂转身,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的手藏在袖子里,没有穿鞋子,光着脚就走了,月朗想给他送鞋子,悄悄跟了上去,他亲眼看着夙兰宸弄瞎了花敛魂,让他变成了有眼睛的瞎子,将他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整整三天三夜,月朗就守在地牢外,想抓住机会,进去救人,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救人,就看到师尊,师兄们,师弟们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人走进地窖,后来,月朗疯了,疯疯癫癫的跑到了镇子里,见人就哭,哭着喊着救命,可要救的人是谁他却不记得,就这样疯了一千年,直到花敛魂找到他,将他送去了南狱的漠陵,才逐渐好转。 “明知打不过还自讨苦吃,不是英勇,那叫愚蠢。” “有自知之明。” “我没想到你还敢来这里?” “为何不敢,我与他的事情,你们没有说话的权利!” “你……” “师兄,我有些饿了,想吃面,师兄做的面。” 花葬骨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打断了月朗的话,摸着肚子说得可怜兮兮,后者无奈,看眼薛槐,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厨房,如今可不是当初了,他倒是不担心薛槐对花葬骨动手,疏星可不是摆设。 “过去坐吧。” 花葬骨转身去了大树下的石桌前,一叶孤帆的生辰礼物他最后也没能留住,今晚想起的往事都算不得好,躺在床上翻来复去,还是放心不下,月朗的天赋不是很好,修成散仙已经是极限了,对上薛槐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虽然这个时候很不想见到这张脸,可花葬骨还是出来了。 薛槐跟在花葬骨身后,看到那张石桌的时候,有些不自在,那时候他刚刚恢复修为,被夙九几句挑拨,大醉一场,回来看到了一叶孤帆半搂着花敛魂,就没有了理智,花敛魂饮下龙血之后,是他控制了花敛魂虐杀同门,花敛魂被瑶华映阙逐出师门后,他和夙九联手吧花敛魂囚禁在阴暗的地牢里,整整一千年! “那一千年,你在做什么?” “闭关。” “你有没有找过我?” “没有。” 花葬骨问的自然,薛槐坐到他对面,明显的心不在焉,问出了想问的,花葬骨长舒一口气,释然笑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或许是在庆幸那一千年的狼狈模样没有被眼前这人看到,又或许是他放下了。 “抱歉,当年之事……” “不必再提,你说再多的抱歉也偿不了我满身满手的罪孽,如果你今天就为这句抱歉而来,那你可以回去了。” “他们已入轮回。” “那又如何,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就算死都不会。” 花葬骨看着薛槐,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他再不会信了任何人,一千年的教训足以让他长了记性,他也累了,从一开始他就在迁就,可是这人啊,从来都没有信过他。 “小师弟,趁热吃,我给你放了两个鸡蛋呢。” “师兄等下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好,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好。” 月朗端着面放到石桌上,花葬骨没有再理会薛槐,一边吃一边和月朗说话,薛槐坐在那里看着花葬骨吃面,神情专注,看了一会,起身离开。 月朗看一眼薛槐的背影,不屑嗤笑,这人口口声声吧小师弟疼在心尖上,却连他夜里睡不安稳都不知道,花葬骨惧寒,所有人都知道,唯独薛槐。 什么情深不寿,说到底,不过虚伪做作罢了…… 第一百一十二阙 望海潮·宝珠洞·百日空山 日照窗头焚香炉,紫气东来贵祥和。 花葬骨难得睡个安稳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月朗和疏星忙了一个上午,给老宅添置了东西,院子里焕然一新,哪里还有被荒废过的痕迹,文房四宝,珠翠纱帘,锦衣玉石,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到了这里,都成了最普通的挂件摆饰,极尽奢华,美中不足的就是人气少了些,加上整日里就知道吃睡的小顾离,也不过四个人,花葬骨随手披了一件外衫,走到院子里,朝着将绽未绽的群芳招了招手。 牡丹为首的群芳纷纷化了人形,千娇百媚柔态万千的女子们纷纷上前福身施礼,眼波如水仿佛下一秒就能流出水来,其中的少年男子亦是不少,也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竹为傲,甘愿在这海市蜃楼守了千余年,只为等有朝一日,群芳绽放,博君一笑。 “问君安好!” “小师弟,你这不声不响地成了群芳之首,也不和师兄说一声,不厚道啊!” 花葬骨只笑不语,月朗揉了揉眼,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么多的美人聚在一起,真是看得他眼花缭乱的,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月朗只是单纯的觉得很养眼,在他身后的疏星从乾坤借捧出几件衣服,递到花葬骨面前。 “既已归来,怎可无人奉君,极天关疏星不才,毛遂自荐,君觉可好?” “今怎比昔,得你奉君,我之幸也。” “这世间颜色,又有哪种能比的过人血的纯正,暂且穿着件白色的吧。” “也是,一般颜色怎可配你。” 疏星服侍着花葬骨换上白色的华服,宽袖束腰的款式是花葬骨一直喜欢的,只如今这么一穿,月朗才发觉他的小师弟越发纤瘦了,八指宽的腰封上是夕颜花的纹绣,白色的长发用一根紫色的发带束在脑后,站在那里,足以令天地失色,群芳化形的花妖们纷纷跪了下去,无比虔诚,这才是真正的尊贵,无关身份,无关修为,与生俱来本该如此。 “真好看,以后都这么穿吧。” 月朗站到疏星后面,笑着称赞,花葬骨看着他笑着摇头,他这个师兄心思纯粹,更是个一根筋的,不然也不会因为他疯了一千年,这一仗仅仅是个开始,后面的路只会更加艰难,如今有人舍命相随,花葬骨不会拒绝,他心性善变,却也不是那种巧言之人,说一千道一万,也抵不过危险来临时候的拼死相护,来得实在。 “好,师兄,你是不是煮了什么东西,好像有一股糊味。” “啊!我的汤啊!” 月朗想起自己精心准备的汤,转身朝着厨房跑去,还没跑到厨房,就听一声爆炸,好像是灶台炸了,顿了一瞬,月朗赶紧扑去抢救,花葬骨点点头,花妖们纷纷跑去帮忙,只有疏星垂首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我可将他托付于你?” “初心未泯是好事,却非君该做,此去艰难险阻,数不胜数,防不胜防,纵你以身为盾护了儿女情长,只是一时,不可一世。” “疏星之言,我受教了,这封平安信还请疏星替我送去七重楼,今日之后,七重楼定然成为众矢之的,早作准备也好少些牺牲。” “唉,你呀!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疏星叹气,这人嘴里说着受教,依然是我行我素,一千多年前,花敛魂寻到他那里的时候,满身狼藉,差一点就成了废人,任他百般询问,都是守口如瓶,要不是后来花敛魂把发疯的月朗送到极天关修养,怕是他也要被蒙在鼓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还能若无其事,这世上也就这么一个傻子了。 “傻人有傻福,各有各的天命,疏星你不必为我忧思,这一世以魂凝体,炼骨产子,荒唐的事做了不少,以后还会做更荒唐的,身不由己也好,肩负重任也罢,你总要让我有一点点的私心,任性些,就当是看在我时日无多的份上吧。” 花葬骨一边说着一遍朝着树下走去,少年眉目清秀站在树下正看着他,疏星不知该说什么,花葬骨说得不错,这份傻气或许是他唯一的任性,没有谁有权利剥夺他的这点私心,疏星无奈摇头,转身朝着厨房走去,虽然他的厨艺无法挽救,但至少保住厨房不被拆了还是可以的。 “荼蘼,我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只一句话,少年猛地扑进花葬骨的怀里,放声大哭,他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那个杀戮的夜晚,看着花敛魂离开,他想去追,想替他解释,可瑶华映阙没有给他机会,守了一千年,等了一千年,他想赎罪,替瑶华映阙赎罪,那夜之后,夙九来了海市蜃楼,抹去了遗留的蛛丝马迹,他就站在这棵树下默默看着,一直重复着那一日的绝望。 “我知道,我没有怪他,也没有怪你,你很努力了,谢谢你,保住我的生辰礼物。” “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白色的荼蘼小小一朵,从花葬骨的怀里落到地上的沙画上,落在画中坐在秋千上的人的怀里,花开末路,荼蘼相伴,总不知寂寥,红裙曳地,彼岸蹲下身将磐石坚硬的沙画捧起来,递给花葬骨。 “他真的很努力了,拼了所有的修为保护了这份礼物,夜以继日的守在这里,希望能亲手交给你。” “你且看着,我会用他们的血来浇灌你们,用他们的命祭奠你们!” 花葬骨将沙画收进乾坤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只有枯树,海市蜃楼借了他的运势,更是灵力充沛之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灵性,发生那样的事情,花葬骨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修成人形的生灵是如何飞蛾扑火,如何惨烈的用生命宣告自己的忠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啊! 三十三天,麟瑶衣衫不整的坐在大殿中央,手脚都是冰凉的,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七日,楚辞不知去了哪里,临走前将他禁锢在这个宫殿里,没有了楚辞的影响,麟瑶开始做噩梦,梦里的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做了好多过分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让他以死谢罪了,分辨出了梦境和现实,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可是楚辞不允许,他便没有了死的资格。 “阿瑶,你怎么坐在地上?” 花葬骨看着坐在地上的麟瑶,有些心疼,若是帝祸拂昭还在,这孩子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海市蜃楼的厨房到底还是被拆了,疏星和月朗及一众花妖们抢救不及,现在正灰头土脸的重建呢,本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只是他们不愿用法力,只能亲力亲为了,花葬骨听到麟瑶的声音,觉得不安,所以上来看看。 “葬骨哥哥……真的是你吗……” “先起来,我们去里边说。” 花葬骨扶着反应迟钝的麟瑶进了寝殿,三十三天太冷,坐在地上没有神力护体,会冻伤的,麟瑶一张小脸煞白,嘴唇都冻紫了,若是他晚来几天,估摸着真的会冻坏,三十三天的寒气不似普通的寒冷,若没有一定的修为在这三十三天是撑不下去的,天地至寒之气,不是谁都扛得住的。 “葬骨哥哥,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你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现在就像一个人偶,连思想都由不得自己,只要在他身边,就会毫无保留的依赖他,迷失本性,葬骨哥哥,我求求你,杀了我好不好,杀了我吧……” 看着趴在怀里倾诉哀求的麟瑶,花葬骨抚摸着他的头发,想安抚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帝祸为了保住这个弟弟不被牵扯进来,无所不用其极,夕颜的死并非意外,如果不是帝祸的暗中帮忙,就算他那时天性懵懂,也不会死的那般凄惨。 “阿瑶,离开这里好不好,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帝祸哥哥死了,葬骨哥哥也不要阿瑶了吗?” “不,不是不要,正是因为你很重要,所以才要送你离开这里,如今的九泽岌岌可危,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接你回来。” “说话算话?” “当然算话,到时候,帝祸哥哥和拂昭哥哥一起去接你回来。” 麟瑶真的很累了,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趴在花葬骨的怀里睡着了,轻声哼唱的歌谣断了又续,难得安逸,花葬骨哼着哼着也有了睡意,把麟瑶放到玉床上,起身走到前殿的时候,楚辞已经煮了一壶茶在等着了。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楚辞问。 “若我不出手,天道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花葬骨给自己斟了杯茶提神,茶香浓郁,入口微涩,这味道是陌生的,不属于九泽,也不属于九州,没想到麟瑶阴差阳错的招惹到了不简单的人物。 “既承天道,享大运势,干嘛和一个小辈过不去,虽不知你与阿瑶纠葛如何,他年纪尚幼,有冲撞之处,我替他想阁下赔个不是,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吾心悦他,护他爱他还来不及,何来放过之说?” 这句心悦惊得花葬骨险些喷茶,轻咳两声,看楚辞一脸认真,竟有些哭笑不得,之前备好的说辞用不上了,麟瑶的境遇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只是要委屈那孩子一下,待他醒悟定是要恨责一番,只是,那时候,应该看不到了。 “可他如今一心求死,你可知你所给的保护让他绝望了。” 花葬骨放下杯子缓缓道来,楚辞动作一顿,看向花葬骨的眼神有些放光,他何尝不知用这下作手段强留麟瑶在身边,会适得其反,可没有人告诉他要如何去做,天道将大运势给于他,后来由姚泽君抚养长大,顺势而为,从未历过坎坷,直到姚泽君陨落,遇到麟瑶,初尝情滋味,也不算是一见钟情,最初确是因为麟瑶和姚泽君命格容貌相同,错认了,可分离的日日夜夜足够他醒悟了,不论是姚泽君还是麟瑶,于他而言都是不可缺少的,一个活在心里,一个被他捧在心尖上。 “你不该逼得太紧,不妨放手让他去闯,实在不舍,陪在他身边,让他习惯你的存在,日久天长,自然而然的就成了。” “吾想带他回去,可他不愿。” “由不得他,这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不能再留下,我已和他说了,随你回去,只是那地方他初来乍到,定是不熟悉,你可莫要再逼他了,凡事要循序渐进才好。” “你想要吾做什么?” “以命相护,若是做不到,我有的是办法将他夺回来。” 楚辞点头,这个要求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说起来他下的暗手可是害了花葬骨不少,这人非但不想着报复,还要成全他,祝他一臂之力,莫不是大道选中的人都这般吗? 交待了该交待的,花葬骨起身告辞,楚辞默然起身,将他送了出去,看着花葬骨的背影消失在云海里,楚辞不禁惋惜,这样的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九幽阁。 薛槐站在被劈开的巨大山岩石上,看着那些暗红的痕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白皙修长,近乎完美,可就是这样一双手一次又一次的把他心间上的人伤得体无完夫,而他只能看着,若是他插手,天道定然会出手,他的不忍成为了天道手中的利刃,刺进花葬骨的心脏,一次又一次的要他的命,那误会与其说是误会,不如说是天道设好的局,挑拨离间他们用的。 是他的自负给了天道机会,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坐以待毙,既然天道要让他和花葬骨斗一场胜负,有何不可,胜负不提,他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把大运势握在手里的机会,有了大运势才有和天道谈判的立场。 “有人和我说,一千年前,是你亲自将他们送进去的,可我想听你说。” 身后传来声音,薛槐苦笑,到底是瞒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三阙 望海潮·宝珠洞·夜深清呗 花葬骨醉倒在云阶上,衣衫凌乱,不见了白日的娴雅尊贵,携了一身的风尘,白发凌乱的散落下来,丝丝缕缕粘在脸上,一看便知,是经历了情欲的,疏星从云阶上走下,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回到了当年,花敛魂来找他的那一日,却是比如今还要惨些,现在虽然衣衫不整,总好过那时候身无寸缕,疏星至今不知道那时的花敛魂是如何走到极天关的。 “喝了多少?” 疏星叹气,上前去扶,这人总是不把吃亏当回事,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夙兰宸吃干抹净,手刚伸过去,就被花葬骨一手抓住,抓的很用力,疏星看着那双手,想着花葬骨的指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尖,一想又不对,反手抓住那双手,一眼看去,疏星修养几千年的性子顷刻间荡然无存,甩袖就要走,就听花葬骨在身后说。 “疏星不是要奉君吗,君在这里,疏星要去哪里?” “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虽是奉君,极天关入不得你的眼,却也不容你如此愚弄!” 这是动了怒的,花葬骨的行事越来越没有章法,心细如疏星早就觉得不对劲,却不好多问,即使问了,花葬骨不说他也没法子,可如此的作践将他这个奉君的疏星置于何地,他如今确实不如从前,莫说薛槐,便是花问海他都没有多少胜算,可是有这条命,拼上一拼,搏上一搏,瘦死骆驼比马大,总是可以让薛槐付出些代价的。 花葬骨咳了两声,硬是把喉咙里的血咽了回去,紫眸之中一片清冷,看吧,他喝了那么多的酒,都醉不了,这一日他算是将前尘牵挂都了结了,彻彻底底的两清了。 “你别恼,我说与你听,只是你必须帮我,我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的,可我找不到其他人了,而且,从一千多年前找到你的时候,天道就没有打算放过你,运气好,还能给你赌一个未来……” “这里风寒,我带你去温泉暖暖身子,再备些吃食,你这一日怕是还没吃东西吧。” 花葬骨点头,双手张开,意思是求抱抱,疏星无奈,花葬骨这么有恃无恐也怪不得别人,都是被他们的给宠坏的,只是不知道他又能陪着花葬骨走多远,没有了他,下一个会是谁呢? “……我与天道的恩怨也就这些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花葬骨抽空往嘴里塞了个饺子,嗯,虾仁壳没剥干净,咸淡正好,比上次有进步?疏星翻个白眼,真是难伺候,他能把饺子完整的煮出来,没有成粥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疏星看一眼被花葬骨吃空的盘子,在花葬骨准备把盘子一起嚼了磨牙的时候,把盘子夺了过来,他们这些神口腹之欲并不断强,可花葬骨的胃就像个无底洞,而且偏爱些不能吃的东西,他见过的就有盘子,玲珑琴,对此深深不解,贪吃可以,但是他实在想不明白瓷器和木头有什么好吃的。 “仙门百家既然把百年之约定了在海市蜃楼,那我自然是要让他们懂得尊卑有别,有些人有些地方他们是没有资格觊觎的,疏星,把云阶撤了,换成刀山,下面的深渊里烧些热油,想进海市蜃楼我没意见,但不是什么废物都能进来的,脏了这块地方的,另外,你准备下,我要把仙门百家全部坑杀在这里,或者说,用他们的烂命做一个交易,你说薛槐会不会为了那些虚无的名声大义向我妥协呢?” 花葬骨意犹未尽的舔着爪子,身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只是腰酸还没有缓过来,手指的指甲被疏星重新修整,被薛槐折腾的太狠,指甲抓在地面被撕裂了都不知道,弄得一身酒气才稍微的抵消了他身上残留的薛槐的气息,这一次的疯狂真的只是个意外,龙血失控,理智都由不得自己,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不过真想不到,薛槐竟然妥协了,说出了那番话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只是可惜了,世间难得双全法,好事怎会被他一人占尽呢…… “天道之下,唯有大运势才可与他平起平坐,你要毁了修真界,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那些年的亏欠我会弥补你,只要你再等等……” 这是花葬骨意识不清的时候听到的只言片语,可这些已经足够让他发笑了,薛槐对他何曾不是袖手旁观个,他们之间已经不是简单的亏欠弥补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再等等,等什么,等他身边的人都惨死在天道之下,花葬骨反省是他的隐忍才会让薛槐有了错觉,错觉他是个泥人,没有七情六欲,不会痛也不会有感觉,天道无情,果然不是说假的。 “坑杀仙门百家不算什么大事,何须动用刀山油海,你另有所图?” 疏星取了一瓢水从花葬骨的头顶浇灌而下,水温正好,只是暖不热花葬骨的身体,如今便是温泉对花葬骨也没有多大的功效了,疏星是知道海市蜃楼的那些阵法,是远古时留下来的,布置的时候费些劲,可一旦成了,便是天道也无法窥探,一旦触发,环环相扣,阵法随主人心意,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 “仙门百家在修真界不过一盘开胃小菜,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盘开胃小菜算得上是修真界的根基,一旦松动,修真界必将元气大伤,刀山油海针对的只是薛槐,我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好,我去安排。” 疏星说着已经在脑海中快速的搜索起来,七重楼暂且不能动,他们应该还有别的外援力量,不妨书信几封邀来看一场大戏,海市蜃楼已经很久没热闹过了。 海市蜃楼是南狱的尽头,与危城的漠陵也算是做了邻居的,此次百年之约关乎修真界的将来稳定,以八门六宗取代仙门百家,说是要彻底的肃清下修真界的不良之风,摊开说,就是强者为尊,修真界也该是分分尊卑的时候了。 “你们说这北阳山的薛家主还真是有本事,连荒记里的海市蜃楼都被他找到了,可真的能耐啊。” 南狱的环境艰苦,黄沙漫天,放眼望去,一片金黄,连个像样的建筑也没有几个,但是南边的尽头,隐隐可以看见一座宫宇若隐若现,看的仙门百家的人个个目瞪口呆,他们都以为海市蜃楼只是荒记里随手一笔,却不想真的存在于世,可这千余年来没有听到过谁能找到这里,薛槐很早就给薛兰焰传了消息,故而他这边忙着,仙门百家也没闲着,纷纷御剑而行,不过两日便赶到了南狱,纷纷唏嘘不已。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北阳薛氏的那些乱事早就传开了,说不定啊,是这位薛家主勾搭上某个隐世的高人,床上功夫了得,这可是你我羡慕不来的。” “我说,你们小声点,昨晚啊,那个薛家主回来了,就在后面,还带回一条青龙来,惹不得啊!” “大伯,你也太小心翼翼了,我们仙门百家难不成还怕了他们,自诩世家占着神山,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凭什么他们就高人一等,压着我们!” “趁着这次百年之约,重新夺回神山,修真界还是我们仙门百家的,什么青龙白龙,一个下贱货色能掀起什么风浪,诸位无需如此忌他!”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附和,喧闹很快的蔓延开去,薛槐坐在青龙背上,还没有从昨晚的惊喜中回过神来,那样温顺的葬骨还是第一次见,任他胡作非为,发出如小兽的呻吟,真是让他欲罢不能,薛兰焰御剑飞在半空,看着自家弟弟一脸春色荡漾,默默地转过了头,真是丢人。 臣简和墨翟坐在轿子里,落在最后,与他们一同的还是有其他几家,总的来说最前边只有九幽阁和北阳薛氏的人,气氛变得古怪,丝毫不影响轿子里的两人,心情沉重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市蜃楼,相对无言。 “前面有水源,快走!” “真的,快点走,渴死我了!” 打头阵的仙门百家并不适应南狱的恶劣气候,有不少人已经脱水了,靠着修为在硬撑,一见到水源纷纷红了眼,不要命似的往前冲,薛兰焰和花问海觉得不对,刚要劝阻,就看到那些扑进水里的人痛苦的挣扎起来,清澈的水面开始翻滚,不多短短几秒,水中的人已经被煮熟了,翻着肚皮附在水面上,神情狰狞,岸上看着的人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可还是晚了,近一半的修士被留在了水边,被无形的力量推进水里,很快就浮尸一片了。 “谁!是谁在搞鬼@!滚出来!” 看着最疼自己的大伯被活活煮熟的少年崩溃了,拔剑就冲了上去,刚走没两步,一道寒芒从双腿之间闪过,那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劈成了两半,肠子内脏落了一地,少年还没死透,还在用手去拉自己的半身。 “诸位远道而来,想必一定是饥渴难耐,故而特地为诸位准备了一些开胃小菜,南狱艰苦,还请诸位多多迁就。” 倾天推着明臣从水面上走过,连鞋子都未曾湿了半分,倾天冷漠,明臣笑得亲切,言辞客气,将脚下被煮熟的人说成开胃小菜,看得不少人纷纷转头呕吐起来,那副诚恳的样子,更是看得人心里发寒。 “看来这道小菜是不对诸位的意,倒是我招待不周了。” 明臣说着垂下眼,颇有几分失落意味,倾天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亲昵的说了什么,明臣才恢复笑容,猝不及防的狗粮抽了仙门百家的诸位一脸,对于薛槐更是暴击了,本来他就是看得到吃不着的。 “他在哪里?” 薛槐坐在青龙背上,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的花葬骨的影子,应该是没来的,花葬骨承受了他的一夜求欢,不声不响的离开,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有没有平安回来。 “刀山油海,人间炼狱,想去海市蜃楼,你们自求多福。薛槐,他让我传句话给你,若是你愿意担下所有人的生死,从油海里游过去,赤手赤脚的从刀山上爬上去,他便撤了这些,让仙门百家少死些人。” “这,这算什么,薛家主,你看看……” “还没进海市蜃楼折损者过半,这百年之约如何打呀!” “是呀是呀,薛家主,要不然你去试试?” “荒谬!” “哥,没事,今天大家都累了,就近安营扎寨休息一晚吧。” 薛槐冲着薛兰焰摇头,只能先安排下去,这荒郊野外没有店铺,好一些有帐篷可睡,坏一些的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了,倾天推着明臣早就走了,他们只是来传个话的,听说晚上有饺子吃,他们可要早些回去吃个热乎饭。 薛槐去前面看了看,阵法重重,花葬骨就是想让他滚过去,这算不算是恼羞成怒? “你的修为去了会丢半条命,但死不了。” 墨帝和臣简走上来看了看,说得轻描淡写,听得一旁的薛兰焰直皱眉,花问海沉默不语,看了好半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开口说了一句。 “明日,我与你同行。” 说完,转身走到随行的花九幽面前,低声交代着什么,薛槐挑眉,薛兰焰松了口气,墨翟和臣简互看一眼,没有说话,帝祸造下的孽是不会这么轻易偿还的,再者花葬骨只点了薛槐的名,旁人跟去了也不过是自作多情,凭白受一场折磨。 “大哥,薛槐真的回去吗?” 权瑟朝前面的人群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权烨,后者从乾坤借里取出吃食递给权瑟,又递了壶水,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他们自然准备的全面, “会,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会去,不然他以什么服众,取代九幽阁成为修真界的第一。” “他会死吗?” “不会,别想了,吃些东西早点睡。” “奥……” 权烨揉了把权瑟的脑袋,后者低着头小口的吃东西,其实权瑟挺纠结的,薛槐如果死在里面,喜闻乐见,可是葬骨还是会因为他伤心,权瑟又有些舍不得,真不懂他们在搞什么鬼…… 第一百一十七阙 望海潮·宝珠洞·算来别是凄凉 花葬骨坐在凉亭下捧着一杯热茶,神情恹恹的看着外面阴雨绵绵的天气,海市蜃楼之中的一切都是随他心意变换,他想听雨声,却没有心情看雨,醒了酒之后他就一直沉默着,倾天推着明臣路过,花葬骨也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只是呆呆的看着远方,一双琥珀琉璃越发晶莹剔透,花葬影撑着伞,伞骨森白,几多红梅点缀,斜细看之下,是干涸的血滴遗留在骨头上的,花葬骨微不可闻的皱眉,这伞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拂昭的遗体已经葬进无妄海,无处可寻,帝祸的遗体被完好地保存在三十三天,不久前被送到镜湖,我想着不浪费,就炼了这把伞,白骨皮身,你不喜欢吗?” “花葬骨眨眨眼,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楚辞为了安抚麟瑶编出了帝祸没死的谎言,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只是帝祸的死太过蹊跷,他相信帝祸进了别人的套,没了理智,做出那种畜生不如的事情,但是他绝不相信帝祸会以死谢罪,那时的情势不乐观,与其死的无声无息,帝祸应该更愿意接手这些烂摊子,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推波助澜的人无需多想,花葬骨也知道是谁,想当初九泽的诸神以帝祸拂昭为首,不肯顺从天道,帝祸拂昭陨落后,三十三天大换血,诸神们不是离奇陨落就是各自遁去,再无踪迹,到了现在,这场荒唐的肃清仍在继续。 ”魂骨?你不怕天谴?“ 花葬骨换了个姿势,双臂交叠趴在桌子上,下巴垫在胳膊上,歪着头看花葬影,暗叹疏星是个聪明的,猜到他的意图,先斩后奏,是想让这些人来劝说亦或是阻止他? ”这句话该我问你,第一个炼制魂骨的可是你啊,我的弟弟。“ 花葬骨一听,想了想,点头,好像确实这样的,小乞丐的魂骨还在他身体里沉睡呢,还有,另一个迟迟不愿消失的他…… “拂昭哥哥,我要做的事情一早就知道,无妄海的万箭穿心是你一手促成,我只是搞不懂,本该死在无妄海的人是我,你和帝祸哥哥设计的那么严谨,为什么最后关头却放弃了?”| 花葬影坐到花葬骨对面,取出几盘点心放在石桌上推了过去,花葬骨挑眉,笑了笑,都是他喜欢了,可惜现在什么他都不想吃,连说话都要压制往上翻涌的气血,能用茶水压下去嘴巴的血腥味已经有些费力了,吃什么也吃不出味道的。 “不知道,就是下不去手,现在想来,要是当时能狠下心对你也未必是件坏事。拂昭已经死了,你也不是他,以后还是叫我二哥吧。” “什么时候发现的?” 花葬骨说着,伸手贴着唇束起食指,亭外半空浮现一个水镜,镜中映出的是海市蜃楼下,油海前驻足的薛槐和花问海,唇边笑意微冷,花问海这是不要命了吗,薛槐能抗得过,是因为天道加护,且不说花问海修为如何,帝祸未醒,此时的天道想要抹杀他的存在,简直轻而易举,真是添麻烦。 “一开始就发现了,十七,人死不能复生,即使你模仿的再像,也不是他,琥珀琉璃这世上并非独一无二,可你的这双眸子是天生,他的眸子是后来补上的。” 花葬影看了一眼花问海,视线落在薛槐身上,转头再看花葬骨的紫眸,神情未变,声音却多了些无奈,夕颜,花敛魂,都成了现在的花葬骨,瑶华映阙看透了,却始终放不下,而且他人或许早有察觉,却沉默着将歉疚变成了无底线的的宽容,给了如今的花葬骨,他们想要补偿的心思,花葬影可以理解,因为他也是其中一个。 “十万年前,这个局已经设好了,夕颜,花敛魂,花十七,都是这个局的一部分,可是他们都失败了,他们活的太自我,导致于出现偏差,所以,我不得不出现在花十七懵懂的时候,引诱他选择了我,成为花葬骨,他必须走下去,一步不错的走下去。” “你是谁?” 花葬骨起身拂袖,雨停烟消,眸光清冷,冷进了花葬影的心底,错愕的眼看着花葬骨缓缓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说的轻易,却犹如千斤重锤一下一下砸在心上。 “吾允诺,待一切事了,他仍是花十七,莫要不自量力,吾,耐心有限!" 花葬影苦笑,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在这人眼下,他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起了,本想着趁机偷袭带着花葬骨离开这里,看来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便留下来吧. 无论结果如何,他怎么舍得十七醒来以后没人在身边陪着,难得一世兄弟情深,总不能不了了之啊! 深渊之下望不见底,沸腾的油海让人望而生却,薛槐和花问海在昨晚安顿好了一切,今日他们身后的那些人都是为他们送行的,花非卿穿着斗篷躲在人群里,他收到师尊的传召了,海市蜃楼不会拦他,可他现在还不能出现在人前,他不想让九幽阁被卷进这场风波,虽然他对那些花氏子弟的生死毫不在意,总是要顾虑葬骨之所的。 “走吧,他还在等!” 薛槐似有所感的看眼天穹之上,眼睫颤了颤,垂下眸子,一无反顾的一脚踩进油海里,血肉被热油烫伤的疼痛顷刻间覆盖了一切的感知,薛槐没有用神力保护自己,他知道花葬骨的意思,那些年的伤害和痛楚施加于身,让他也经历一遭,此后,便是两清了。 花葬骨,你真的要与我分的这么清楚,不该不欠,再无瓜葛吗? 沉进油海里的薛槐此时已经面目全非,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眼前什么都没有,猝不及防的剧痛让薛槐手脚并用地往上游去,没有犹豫的挖出了一对眼球,已经被炸熟了。 “抓住我!” 嘶哑难听的声音在附近,是花问海,薛槐抓住了另一只皮囊肉烂的手,被一股力量甩飞出去,然后重重砸进油海里,薛槐紧紧地闭着嘴,凭直觉朝一个方向游去,皮囊血肉在脱落,沉进油海里,摸到刀锋的时候,左手小指已经见骨了,用力一抓,残留的血肉被剔落,薛槐顾不上别的,双臂紧紧的抱著刀锋,不让自己沉下去,大口的喘息着。 花问海把薛槐送了过去,他知道自己过不去,也没想着要过去,只是想着把薛槐送到花葬骨面前,那孩子会开心吧,身体开始下沉,花问海紧闭双眼,他还想留着眼睛再看一眼那孩子,如果能活下去的话…… 华藏骨打个哈欠,看眼外边,天已放晴,疏星一直守在床前,花葬影抱着花葬骨找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吓了一跳,差一点就没忍住劈开花葬骨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让薛槐下油海爬刀山的人是他,舍不得的也是他,舍不得直接说就是了,搞什么异命共生,遭罪的不还是他自己! “饺子熟了吗,我都饿了。” 疏星面色不善,花葬骨连忙转移话题,可疏星压根不搭理他,坐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看的花葬骨后背凉嗖嗖的,扯了被子把自己裹成了球。 “你,你这么看我干嘛?” “异命共生,共享五感,与生死无关,我在想现在去把夙兰宸拨皮抽筋做成人皮风筝,还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了,都已经炸熟了……” 花葬骨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扶额叹气,说漏嘴了,也才反应过来身上清清爽爽的,没有了刚才梦中的疼痛,看眼疏星黑如锅底的俊脸,刚想说话,就看见倾天推着明臣进来,明臣手里还端着饺子,老实的闭嘴了。 花葬骨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地位了,明明他才是君,结果还要看那几位的脸色,狠狠地戳起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我咬,我咬,气鼓鼓的样子倒也可爱,可惜屋子里的几位都不懂欣赏,外面的小妖们倒是被萌翻了,没想到他们的君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简直太萌了…… 海市蜃楼之中一派和气,花问海这边可就不太妙了,花非卿刚要准备出手救人,就看见花葬影从天而降,一头扎进了油海里,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花非卿看眼不动如山的墨翟和臣简,耸肩继续猫在人群里。 二哥出手了,就不会有事,花非卿想着偷偷溜出人群,他也该上海市蜃楼和大部队会合了,很不凑巧的,被墨翟和臣简堵了个正着,也就不躲了,大方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不就是想上去看看,带上也无妨。 刮骨之痛,寸骨留痕,薛槐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感觉不到疼痛了,他现在有些了解为什么花葬骨总是有恃无恐了,痛到麻木以后,多一些和少一些的疼痛已经没有区别了,在他走神的时候,一只脚踩在他左手,指骨差一点就被斩断了,薛槐深吸口气,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的。 “本尊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丑陋之物,怎么,想这副模样去见他,让他心软原谅你?夙兰宸,我劝你一句,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这世上擅长阴谋诡计的人不止你一人!” 疏星居高临下的看脚下踩着的面目全非的怪物,满眼轻蔑,以薛槐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花葬骨对他做的手脚,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有恃无恐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这些疼痛固然煎熬,可神尊之上皆可屏蔽感官,算不得什么,可花葬骨不可以,他的感官紊乱,时而敏感时而迟钝,想不明白薛槐究竟想怎么样,疏星也懒得去想,明臣给花葬骨扎了针,让他能好好的睡一觉,他这趟来是为了落井下石的,动不得不代表骂不得! ”我与他的事,轮不到你们管。” 薛槐不为所动,只冷冷地回了一句,换了个姿势,避免指骨被割断,掉下去还要再爬一次,他这话说得不错,疏星深以为然,但是…… “轮不到我们管,那天道呢,诸神之乱暂且不提,天道处处针对花葬骨,你怎的不说与他无关呢!” “……” 薛槐不说话了,疏星也觉得无聊,出来之前他在厨房找了些盐带着,本来人界那些伎俩他是不屑用的,可心中郁气难解,偶尔降低下格调,放纵自己有益身心健康。 “啊!!!” 花葬骨惨叫一声蜷缩起身体,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离水的鱼一样,疼,前卫未有的剧痛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明臣一直守在床边,见他如此,二话没说一根银针刺进花葬骨的眉心,看着他再次软倒在床上,昏睡过去,明臣从一旁备好的水盆里湿了帕子给花葬骨擦脸,神情有些冷漠,他知道疏星去找薛槐的麻烦,也知道这份痛是属于薛槐的,诸神之中他的脾气是最好的,也是最不好的,因为招惹过他的神尊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所留下的便只有好。 “你们去准备吧,有客来访,总不能失了礼数。” 窗户上探头探恼一脸担心地的小妖们被明臣的一个眼神吓到了,纷纷散了去,找事情做了,月朗推门进来,换了一盆水又出去了,他的修为最低,自然没有话语权。 “你想做什么,去找倾天,就说是我让他帮你的。” 明臣火上浇油,花葬骨会痛,有他在这里看护着,该受的薛槐一样都不能少,海市蜃楼没那么好进,月朗顿了下步子,把水盆交给一个小妖,去找倾天了。 “你这嗓子暂时说不了话,先在我这里住着吧,等明臣气消了,我让他来帮你看看。” 花问海也被油炸的面目全非,非常恐怖,花葬影拎着他直接去了温泉,这里的温泉是活水,倒不担心会弄脏,花问海在温泉里泡了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恢复原貌了,只是说话还是要慢慢养。 “他没想着怪你,你又何必自讨苦楚。” 花问海摇头,什么也没说,沉浸油海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些记忆的片段,那不是他的记忆,是花葬骨遗留下来的,什么时候那孩子也受了这些苦难…… 第一百一十八阙 望海潮·宝珠洞·往事最堪伤 “很疼吗?” 温热的指尖轻抚眉眼,薛槐下意识的点头,他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眼前朦胧逐渐清晰,花敛魂正蹲在他身前,一脸忧色,院子里荼蘼花开得正好,一片雪白,微风拂过,百蕊起伏如潮,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薛槐抓住花敛魂的手,仿佛先前种种不过他的一场梦魇,如今梦醒,他仍是在天阙阁守着花敛魂的夙兰宸。 “都成神尊了,这点痛都受不了,以后换我替你受,我不怕疼的。” “对不起……” “好端端的说什么呢?”| 看着花敛魂一脸疑惑,薛槐垂下眸子,无论梦境还是现实,他对这人的亏欠都太多了,那些无妄之灾也都因他而起,天道为父,生养之恩如何能报,他终归是偏向天道的。 “没什么,做了一场噩梦。” “看来真的很痛了,人都糊涂了,竟说胡话。” 花敛魂一愣,噗嗤笑出来,一脸无奈,这人刚刚还精神抖擞的上蹿下跳,怎么现在就成了霜打的茄子,蔫成这样了,心念一动,花敛魂凑上前,薛槐错愕,双唇触碰,软软的还有着丝丝缕缕的甜味,手臂上的疼痛骤然缓和了不少,像是被抽离了一样,花敛魂蹙眉一瞬,又神色如常,起身拿了药膏塞给薛槐,交待他要好好上药,转身离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薛槐看眼花敛魂落荒而逃的背影,看得呆了,电光火石的片刻,他想起了油海里沉淀的血肉,想起了疏星随手撒下的盐粒子,粘在骨头上残留的血肉上,连封印了五感也阻挡不住的疼痛,怎么可能只有微弱的感觉,那一夜花葬骨也这般亲吻他的嘴唇,沉默的不发一语的,两唇相贴,然后转身走的决然。 花敛魂撑到薛槐看不到的地方,左臂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右手死死地握住左臂,花敛魂一路急行,到了后山,也不管现在的山水有多寒凉,一个纵身跳了进去,刺骨的寒凉与手臂上的疼痛相抵消,花敛魂这才长舒口气,趴在岸边,眼中满是疑惑,不过一个伤口,怎会这般疼痛,连他都险些没忍住,闷哼出声,除非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薛槐已经受伤了。 “冬日里山泉冷冽,你怎这般不爱惜自己,病了,珏儿回来又要念叨为师了。” 眼前一抹白色掠过,花敛魂只觉一股引力,身不由己的飞离水面,余温仍热的斗篷将他包裹起来,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花敛魂抬头,精致的下巴线条优美,他总觉得师尊该是高岭之花,难以接近,偏偏对他温柔至此,何其有幸啊,花敛魂眯起眼,在瑶华映阙怀里的蹭了蹭,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弄湿了瑶华映阙的衣襟,后者不为所动,抱着他大步往回走去,眼角余光瞥见了树后一抹身影,眸光沉了几分。 “师尊,我要吃冰糖葫芦!” “师尊,我要吃桂花糕!” “师尊,我要……” 瑶华映阙抱着花敛魂走在北阳的长街上,正午时分,最是热闹,繁华过处,花敛魂忘了疼痛,看见什么都想要,二十四孝好师尊的瑶华映阙自然是宠着的,不多时,在暗中偷偷跟随的巫徒不得不出来,充当苦力,跟在二人身后,叫苦不迭,回到了天阙阁,巫徒已经累得奄奄一息,悲哀的发现,小师弟买了所有人的礼物,独独忘了他的,悲苦的巫徒最后是被师弟们抬回房间的,花敛魂躲在瑶华映却怀里笑得肚子疼。 “你呀,欺负师兄,就这么开心?” “哈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每次都忍不住想要欺负七师兄。” “等下喝碗姜汤再说。” 瑶华映阙感觉到背后不善的目光,抱着花敛魂回了自己房间,折腾一番下来,花敛魂确实倦了,乖巧点头,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总是睡不够,说困就困。 “夙兰宸,你也来找师尊吗?” 一叶孤帆端着姜汤过来就看到薛槐站在瑶华映阙门前,顺口问了一句,薛槐一回头,一双满是邪气的眸子,让一叶孤帆很不舒服,薛槐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 “进来吧。” 薛槐前脚离开,房门就开了,一叶孤帆走了进去,就见花敛魂已经睡着了,瑶华映阙坐在床边给他掖被角,把姜汤放到一旁桌上,一叶孤帆坐到桌前,斟酌再三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夙兰宸魂魄受创是真,近日来总有传言,说是有生魂被吞噬,我猜想该与夙兰宸脱不开关系。” 听着一叶孤帆的禀报,瑶华映阙看眼睡得安稳的花敛魂,起身朝门外走去,一叶孤帆会意的跟着出了屋子,花敛魂睁开眼,起身下床走到门前侧耳听着,屋子里炉火正旺,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这事你去压一下,有什么事,等你小师弟过完生辰再说。” “是,那夙兰宸那边……” “|我会去与他谈,你不必担心。” …… 突然的安静让花敛魂不知所措,又听了会,待脚步声远去,他推开门朝着夙兰宸的小院走去,刻意放缓了呼吸,靠着树后坐下,以他的耳力在这里足以听清屋子里的谈话,可是听到了什么?什么都没听到,花敛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极天关的,在外面站了很久,最终也没有打扰极天关里的人,失魂落魄的走了。 那日,极天关内下了很大的雪,有一人撑着伞站在雪中等了一日,也没等到那一声唤…… 再后来,便是悔不该当初,若那时他不故作姿态,唤住了花敛魂,将他留在极天关,也许,便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 疏星低头,看着薛槐在梦魇中挣扎也不忘紧紧抓住刀阶,他倒想一脚踢下去,一了百了,可明臣说了,尽人事听天命,一切都看造化,薛槐入了梦魇,他便是不能出手了,看眼出现在仙门百家后面的月朗,疏星弯了唇,笑意微冷,这些仙门百家的生魂刚好给花葬骨补补身子,接下来的就看月朗,厨房还有剩下的皮和馅,他可以回去多包些饺子备着,以后可就没有时间呆在厨房了。 “诸位久等了,薛家主挺身而出,按理说我带待诸位去往海市蜃楼休整,可规矩不可破,这条路一直向上,便是海市蜃楼,诸位能否平安抵达,还要诸位的本事,海市蜃楼从不接待废物!” 月朗说完,转身走进白雾里,臣简和墨翟对看一眼,带头跟了上去,权烨护着权瑟紧随其后,八大世家的门都走了,仙门百家们面面相觑,这,这不是耍他们玩吗?可是人都走了,总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府的,传出去,可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只能咽下这口气,跟了上去,还以为牺牲了一个薛槐,就万事大吉了,谁知道会这样,真是晦气! 疏星回来的时候,花葬骨的身上已经落了三针,明臣正在煮茶,煮一壶倒一壶,现在的他没心思品茶,喝了也是浪费,只是煮茶的过程可以让他心情平静,这倒是便宜了院子里的小妖们,一个个像是偷了腥的,喝了一肚子茶水,疏星觉得饺子可以省了。 “是我下手重了。” “没事,我总有办法不让他痛的。” 疏星承认错误,他知道花葬骨会承受薛槐的疼痛,可就是控制不住,很早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把薛槐千刀万剐,剐成一片一片的,用火烤,用油炸,撒上盐,去喂野狗,明臣抬头看他一眼,手中动作不停,他的无耳其实早就好了,与其说是天生缺陷,不如说是封印,他曾做下错事,亲手将耳朵封印,使自己成为无耳之人,只是时间太过久远,要不是花葬骨那颗心和帝琼浆助他冲破封印,只怕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迷雾之中,墨翟走得很慢,像是刻意在等什么,仙门百家的人没有这么好的性子,一个个昂首阔步的走过墨翟身边,八大世家的人都安安分分的在后面跟着,臣简看的摇头,这次百年之约,修真界会有一场大风波,看这架势,是准备把仙门百家坑杀在这海市蜃楼,好一招借刀杀人,只是不知这一局是谁算计了谁。 “看出什么了?” 墨翟走到臣简身边,除着眼前这个人,其他人的生死还入不了他的眼,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他现在关心的是臣简,这人从来都是个精明的,一点的蛛丝马迹都会被他查到端倪,南柯的记忆被他封在噬魂珠里,可噬魂珠早就下落不明了,如今的局面算不得好,也没有多糟糕,最大的变数在于南柯的记忆,一旦恢复了,南柯绝对不会放过薛槐,九泽大乱,坏了花葬骨的局事小,过早暴露在天道之下才是最不利的。 “这天很快就要变了。” 臣简看着头顶浓郁的白雾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让那些偷听的人一头雾水,权烨听懂了,玉初弦也听懂了,其他几位家族中的翘楚也都听懂了,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心照不宣的把这句话贯彻了下来,八大世家看似风平浪静,背地的明争暗斗一点也不少,仙门百家的那些伎俩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小巫大巫,不足为惧。 墨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却难得的沉了眸色,额间几缕碎发被风扬起,眉间一抹血色一闪而逝,似乎是在昭示着什么…… 七重楼,顾宵守在纳兰珏床边,神情憔悴,花葬骨临走之前便与他说了假死之计,北阳五宗若只有他们一家平安无事,必然成为众矢之的,纳兰珏体内有墨帝令,一旦被发现,绝无生路,他们演了一出好戏,瞒天过海,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七重楼,深居简出,一切似乎都安稳了下来,可是纳兰珏的突然昏迷敲响了警钟,顾宵这才意识到,他们的戏瞒过了所有人,却忘了还有一个天道。 “你且安心,七重楼不倒,天道不敢妄动的。” 一叶孤帆若无其事的回到七重楼,知道瑶华映阙在闭关,顺理成章的接管了所有事务,对顾宵夫妇更是照顾有加,可越是如此,顾宵就越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纳兰珏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怎么会突然昏迷呢,恰巧那时候他和巫徒外出寻药,只有一叶孤帆守在身边,这种巧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无奈寄人离下,顾宵倒是不在意生死了,他这一生足够圆满,两个孩子都送了出去,他相信花葬骨会为他们谋一个未来的。 “多谢,那日她昏迷之前可有说些什么?” “说了,她说,对不起。” “她心中是有愧的……” “也许吧。” 一叶孤帆照常送了汤药过来,说了几句就走了,纳兰珏的每一副汤药都是他亲自煎熬,送过来的,顾宵看着那碗药,在一叶孤帆转身离开的时候,倒进了花盆里,娇艳的花瞬间枯萎凋零,看的顾宵心头发寒,可他不能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之前他倒药的时候被巫徒撞见,不发一言的就走了,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巫徒。 七重楼现在已经彻底被一叶孤帆控制了,他便是想逃,也插翅难飞了…… 小顾离比寻常孩子长得慢很多,整日里吃了睡,醒了看不到花葬骨就开始哭,明臣摸清这个规律后,把小顾离抱到了花葬骨的床上,而他整日里守着这一大一小,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花葬骨再次醒过来。 “可别扎了,在扎就成刺猬了。” 花葬骨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开口求饶,第二件是把小顾离抱到床里边,避免自己下床的时候碰到他,明臣看他一眼,本是个爱笑的妖孽,如今动了怒火,可是难哄的很,明臣可不像疏星那般好应付。 “扎成刺猬你都长不了记性,不扎怎么行。” 花葬骨苦笑摇头,现在一个明臣就吃住他了,要是墨翟和南柯来了,还不要找个锁链把他锁起来,强制性的让他安分,看来只能剑走偏锋了…… 第一百一十六阙 望海潮·宝珠洞·雪冷雕翔 该扎的针明臣一点都没手软,花葬骨从最开始的呲牙咧嘴到现在的淡然以对,他觉得自己的耐力越来越好了,紊乱的五感也在日渐虚微弱,渐渐的,扎针的次数少了,疼痛也不厉害了,只是薛槐一直没上来,花葬骨去看过,云海之下刀阶层层发亮,晃了眼,寒了心。 海市蜃楼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没有月余的时间仙门百家是来不了的,于是,花葬骨又多了一个月的清闲日子,他开始和顾离同吃同睡,懒到了一定的程度,能躺着绝不坐着,有时候日头好,疏星,月朗,倾天,也会过来陪他说话,拉他出去走走,最远也就是走到亭子里,说着说着花葬骨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看得几人哭笑不得,只是明臣的脸色越发的不好,去了药庐把自己关起来,不许任何人打扰,连倾天都不见了。 花葬骨喜欢上了冰雕,每日里总会寻些冰来细细雕琢,仔细雕刻,可总是有人形而无脸,不问也知道他雕刻的是谁,疏星去看过,薛槐已经从梦魇里清醒过来,正在往上爬呢,用不了多久就会上来了。 ”我都说了没办法,你怎么就不听呢?” 抱着刚刚刻好的冰雕花葬骨一脚踹开了药庐的大门,明臣躺在一堆药残里,轮椅孤零零的在角落里落了灰,花葬骨上前,俯身,和明臣脸对脸,带着药香的长发垂落下来,覆盖住了明臣的眼,一片漆黑,这是他用药膏替花葬骨染的黑发,无声冷笑,九泽第一的医师神尊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延长花葬骨的生命,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三年,最多不过五年,这个冰冷残酷的现实让他在深渊中迷失了方向,无法清醒。 “我救不了你,那我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明臣伸手将花葬骨拥进怀里,非常用力地抱着,他压抑的低吼着,花葬骨在他怀里,侧耳贴在他的心口,听着那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声,微微眯起眼,他也曾有过这般鲜活的生命,如今却只能靠一颗吞噬生魂的珠子,苟延残喘,他想活着,比任何人都想,哪怕置身在阴诡地狱里,也想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可这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的心脏在你的身体里跳动,鲜血交融在一起,有时候看见你,就像是看见曾经的我,我想看着你继续随心所欲的生活,无所畏惧,畅游天地,那是我穷其一生也无法做到的。” 花葬骨说的很轻,他闭上眼,困倦再次让他的身体吃不消,可他还是抓住了明臣的手,准确的说是抓住了明臣的食指,他还记得小时候小小的手刚刚好的可以抓住一根手指头,每次出门都担心自己会走丢,总是要攥着明臣或者帝祸的食指才安心,他的胆子很小,所以夙兰宸把他像易碎的水晶娃娃保护起来,一点磕到碰到都会大惊小怪的,过去真的令人怀念啊! 七重楼,听风阁外一片冷清,自从一叶孤帆把受伤的巫徒送进了听风阁,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见风使舵无论在哪里都很常见,更何况瑶华映阙自从花敛魂死后,一蹶不振,整日里除了闭关还是闭关,何曾关心过其他弟子,都是一叶孤帆一手把持,他想做什么手脚根本无需担心什么,就算有人看到也会装作没看到,相较于瑶华映阙,弟子们更相信他一些。 手腕粗大的铁锁垂在地上,有了对比,巫徒的手腕和脚踝就显得格外纤细,他蜷缩在角落里,一叶孤帆推门进来的时候,巫徒下意识的往角落里躲了躲,似乎觉得这样就不会被看到,一叶孤帆关好了门,黑暗并不影响他的视力,可他还是取出一个灯笼照亮,走到角落,看着蓬头垢面像个乞丐的巫徒,如往常一样的揉了揉巫徒的头,巫徒颤抖的更厉害了。 “你在怕什么?” 一叶孤帆把灯笼熄灭放到地上,挨着巫徒坐了下来,这里可真黑啊,和当初他去过的那个山洞一样黑,只是没有了甜的腻人的气味,也没有了他的小师弟,有的是被他锁了经脉,囚禁在这里的巫徒,那日巫徒找到他的时候,很不凑巧,撞见了夙九,他不能让他逃掉,去给瑶华映阙通风报信,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是最有效的。 “我忘了,你没了舌头,已经不能说话了,很疼吧,该是疼的,可这些和敛魂在地牢里遭受的比起来,真的没什么。” “啊……啊……” 巫徒抬头张嘴想要说什么,只是徒劳,颓然的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一叶孤帆替他擦干了眼泪,想了想,又继续的说下去,他想找个合格的请听者,而巫徒是最好的人选,况且,这个师弟是他看着长大的,总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本来应该杀了你永绝后患,可是,夙九告诉我,你是一个很精致的傀儡,就这么杀了太可惜了。别怕,再疼一下,就不会疼了,你的舌头也会长出来,而我也不会再锁着你,你还是我的七师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啊……啊啊啊啊……” 巫徒眼睁睁的看着一叶孤帆将一瓶药水给他灌了下去,五脏六腑像是被火一样,他的意识也在逐渐远离身体,像是灵魂出窍,他看着自己在地上打滚,眼神从茫然变得空洞,然后安静下来,任由一叶孤帆解开铁锁将他抱起来,向外面走去,最后一眼是外面阳光正好,黑暗降临,世界就此沉寂。 花葬骨趁着明臣被倾天缠住,把顾离丢给月朗,偷偷溜去了后山的温泉,脱了衣服沉进水下,他有很多小秘密,而这个温泉就是其中之一,当初为了来往方便,他在温泉上做了手脚,七重楼也有一处温泉,是和这里通着的,一叶孤帆恢复记忆绝非偶然,幕后之人若想借刀杀人,定然不会放过一叶孤帆这个好棋子,留在七重楼的师兄弟们,必然首当其冲成为牺牲品。 “夙九已经备了鸿门宴等着他去,自投罗网,他可以任性,我们不可以,等他回来,怕是又要伤上加伤了。” 疏星看着泛着波纹的水面,眸光幽深,倾天推着明臣从他身后走来,疏星默然点头,他知道的,这一场局虽然他们参破了其中一角,可远远不够,身为棋子的他们,若是不能左右胜负,便成了弃子。 “息泽挽在无涯之涯,我去请他过来一聚,礼尚往来,才是海市蜃楼的规矩。” “疏星怒了,息泽挽可是无辜替夙九受过。” “哪里无辜,等他来了,我自会好好招待这位老朋友的。” ”倾天,你可与夙九串好口供了?莫要到时候,出了漏洞,可就……麻烦了!“ 疏星说着御风而去,不多时,已经消失在夜幕下,倾天给明臣的腿上盖了毯子,抬头,撞进明臣的眸子里,沉雾霭霭,那是很陌生的感觉,明臣动了动指尖,夜空之上,斗转星移,他的声音在风中传出老远,一抹凉意从倾天的指尖渗透进去,蔓延到全身,险些将他的血液冻结了。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花葬骨从温泉里钻出来,就被风吹了个透心凉,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叶孤帆早早的就备好了毛毯和姜汤等在这里了,巫徒在他的房间的里,睡得很熟。 “你乱来,他们也不拦着?” “我偷偷溜出来的,等下还要回去。” “回去?当着我的面这么真的好吗?” 听到问话,花葬骨摸摸冻得通红的鼻子,把头埋进一叶孤帆的胸膛,后者宠溺笑笑,动了动手指,温泉对面的夙九一个瞬移,下一秒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被从天而降的水龙洗礼,看着自己圆润的指甲,夙九也不恼,他知道花葬骨会来,也知道一叶孤帆会护着花葬骨,这局势看似对他不利,实则是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到了。 “别理他,有师兄在,没人能限制你的自由。” 一叶孤帆抱着花葬骨往回走,夙九在后面笑得狡诈,由着一叶孤帆把人带走,所谓借刀杀人,他自然是要把自己摘得干净些。 一叶孤帆细心体贴的供吃供喝,花葬骨理所当然的享受,谁也没提夙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像是薄薄的一张纸上,被墨迹渲染的人影逐渐清晰,花葬骨没有去看纳兰珏和顾宵,也没有问巫徒去了哪里,直到把一桌子的饭菜都吃完了,花葬骨才满足的放下筷子,捏起一块桂花糕小口的吃着,很甜腻的味道,从前不觉得,现在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我想喝汤,清淡一点的。。” 花葬骨最擅长的就是理直气壮的指使人,一叶孤帆若有所思的去了小厨房,他前脚离开,花葬骨后脚去了听风阁,推开门的瞬间,花葬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一身狼藉的巫徒在他眼前消散,地上躺着的手臂粗的铁锁,似是触动了心底的那不堪提及的痛,花葬骨后退几步,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叶孤帆看着他沉进温泉再也没上来,手里的汤还冒着热气,意料之中,那样的一千年,换做是谁都不可能做到若无其事,即便是用鲜血也洗刷不掉那些耻辱的痕迹。 回到房间的时候,巫徒已经醒了,像个孩子一样茫然地睁着眼,眸子里清澈如水不见丝毫的杂质,一叶孤帆把汤放在桌子上,走过去抚摸他的脑袋,一如往常的扮演着好师兄的角色。 “他方才来过了,见了你最后一眼,就走了,这汤他没来得及喝,只能便宜你了。” “……” 一叶孤帆自顾的说着话,巫徒看着他,有些傻气,一叶孤帆将他搂进怀里,亲吻他的额头,声音带了蛊惑,本就茫然的巫徒更加的不知所措,只能靠在一叶孤帆的怀里,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孤注一掷! “记住,你是巫徒,花葬骨是你最重要的人,我是大师兄,你要听我的话,和我一起保护小师弟。” “大师兄……听话……一起保护小师弟……” 巫徒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彩,喃喃的重复着,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巫徒的眼角有细碎的水光闪过,他好像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荡荡的…… 花葬骨这次长了记性,没有急着从水里浮出来,而是泡在温泉里瑟瑟发抖,双手用力地搓着胳膊,那一千个日夜的梦魇让他觉得恶心,许多事并不是装作不在意就真的可以不在意,夙兰宸说了谎,他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所以他清楚的看到是夙兰宸在地牢里燃了龙骨香,然后把那些人一个接一个的送进来,看着他被玩弄,看着他跟别人嬉笑暧昧,怎么会不恨呢! “花敛魂已经死了,他的骨灰就在这里,那些过去不需要你再背负。” “呵呵,说的容易,明臣,你和我是一样,一样的放不下,一样的狠绝,不惜用自己的命去报复,可是你不会懂的,那种感觉烙印在骨髓里,根本洗不干净,想忘都忘不掉。” 花葬骨沙哑了声音,说的话却是不留情的,明臣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装着骨灰的瓶子随手一抛,花葬骨闭上眼,任由骨灰落了一头一脸,他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失控了,要是再不冷静下来的话,一定会出事的。 寒芒闪现,血花飞溅,在空中划过弧度,清水被染成了血水,息泽挽捂着手臂连连后退,疏星手中的弯月见了血,杀意更胜,扫眼被震裂的虎口,凑到嘴边,舔了舔,很不错,一半的修为伤他至此,息泽挽还真是深藏不漏。 “停,不和你打了,拆了无涯之涯,我没有葬骨之地,可是要去九幽阁挤位置的。” 息泽挽很识时务的认输了,不是打不过,他总是要保留一些价值,这样才有谈条件的资本…… 第一百二十阙 望海潮·宝珠洞·三分梦雨 古人云,犀角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点燃犀角,燃香缓缓,静静守候,黎明破晓,花葬骨揉着酸涩的眼睛回了房间,他突然想见一个故人,一个本不该活着的故人,造化弄人当真不假,兜兜转转心思费尽,却不想给他人做了嫁衣。 “不过三日,修真界的人就要来了,到时候你别乱跑,一切有我们。” 花葬骨看着专程过来和他说一句话,说完就走的明臣,有点同情倾天了,明臣连他的房间都没进,想来是有人已经抢先进去等他了,推门一看,一屋子的酒香浓郁,倾天还在自斟自饮。明臣这冷刀子下的有些狠了,花葬骨以袖掩口打个哈欠,做到倾天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醒神,嗯,已经凉透了。 “借酒消愁是凡人的法子,你一个神尊学不来的,海市蜃楼可没有能让你醉的酒。”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与夙九联手连天道都骗过了,不可能会走漏风声。” 花葬骨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指了指外面,倾天一个眼神过去,房门打开,疏星和息泽挽站在院子里,携一身的星辰寒气,应该是刚刚回来,可这个时间未免太凑巧了些,花葬骨抿嘴笑,招手示意两人进来坐,他可不相信巧合之说,分明是故意想要打断他和倾天的的对峙,是怕他发现其中的猫腻吧。 花葬骨这次长了记性,朝那三人做了一个手势,四神联手将这个房间封印起来,疏星重新煮了一壶热茶,递给花葬骨一杯,就是没什么好脸色,花葬骨折腾一番身上的气息不稳,枉费了那么多日的调养,疏星知道就算说破了嘴皮子也不管用,所以现在也懒得理他了,这笔帐记在薛槐身上,等他爬上来再一起算! 这一会的功夫,倾天又喝了一坛酒,仍是不见醉意,息泽挽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能喝,小口抿着也能尝点味道。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前尘恩怨捋一捋,这样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避免日后误伤。” 花葬骨以茶代酒,先干为敬,疏星给他添了茶,息泽挽和倾天对看一眼,无声谦让,花葬骨摸到袖子里胳膊上的一根针轻轻的拔出来,再扎回去,暂时抵挡了睡意。 “你们不说,就由我来说。九泽九万八千年,夙兰宸渡劫关头,拂昭被调虎离山,帝祸以一枚骨锥险些要了夕颜的命,导致夕颜睡了八千五百年,期间,夙九和你主动找到了夙兰宸,息泽挽搭线,请出了危城,重伤拂昭,逼杀帝祸,更是很不小心的让刚醒来的夕颜看到这一幕,不知前因的夕颜与夙兰宸反目成仇。无妄海内,拂昭万箭穿心,帝祸成魔,夕颜带他离开无妄海,办法用尽却没能救回他,只能含泪将他斩杀在昆仑之巅,创建了九幽阁后,下落不明,直到八万年后,舍身成魔带回了乾元玉,与夙兰宸同归于尽,我说的不错吧。” 夕颜是花葬骨的第一世,帝祸拂昭的陨落是他与夙兰宸的最初隔阂,花敛魂的一千年折辱并不是第一次,第一次该是无妄海里帝祸的失控,花葬骨将这道伤口捂到溃烂不堪,都说夕颜大义灭亲为神界除去了成魔的帝祸,又有几人知道,昆仑之巅,帝祸一心求死。 三人沉默不语,疏星不动声色的看眼息泽挽和倾天,倾天仰头饮了一杯酒,胸口火辣辣的,微眯起眼,太过久远的事情他都快记不清了,可那只是他自己感觉的,经由花葬骨口中说来,往事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没错,是我主动找上了夙兰宸,但是你一定不知道,是拂昭先找上了我,他的本意是想保护你,将你送回山海界,可是帝祸不允许,你该知道高位者都会有野心和忌惮,他们忌惮更强大的存在,却又虎视眈眈的想把强大的力量据为己有,帝祸想借你的手除掉夙兰宸,可是有些事不能做在明面上,更不能留下把柄,所以舍身成仁。” 倾天说完喝酒润喉,息泽挽看看花葬骨再看看疏星,无奈叹气,接着说了下去。 “在九泽,帝祸就是天道,夙兰宸修为大减,更是方便了帝祸趁虚而入,夙九有心取而代之不假,但那时他从没有针对你和夙兰宸下手,你方才说的那些应该是你全部的记忆了,骨锥入脑,伤了你的魂,损了你的记忆,八千五百年,根本不是你说的沉睡,你被帝祸控制,变成了傀儡,一身黑袍一把镰刀,斩空之下多少神尊陨落,你记得舍命去求乾元玉,却并非想用他杀了夙兰宸,而是想让自己摆脱帝祸的控制,并留下罪证,说是与夙兰宸同归于尽,你并没有杀死夙兰宸的记忆,那是因为在最后关头,你替夙兰宸承受了全部的伤害,导致了后来,花敛魂天赋虽好,却被身体限制了修为。” “原来是这样,难怪了。” 花葬骨摩挲杯沿的手指轻轻用力,茶杯无声而碎,热茶几乎全洒在手上,疏星一把抓过替他吹气,一层薄薄的冰霜把烫伤的手覆盖住,减缓了疼痛,花葬骨像是没有感觉一样,用另只手揉着额角,原来所谓的真相和他所猜想的也差不多,谋天之局,那些宠爱温馨堪比纸薄,其中又有多少的真心,多少的假意,夕颜都是明白的,可大局已定,他也没了能力颠倒乾坤,只能选择成全,在九泽荒记上留下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真是讽刺。 “今天太晚了,你俩就在这屋睡吧,我去疏星房里睡,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花葬骨自顾的安排着,其余三人面无表情,已经很麻木了花葬骨的临时起意,不要说让倾天和息泽挽睡,要是他心情不好,没准半夜爬上倾天的床,然后让明臣出手家暴,他是干得出来的,说白了,花葬骨看着是一个乖宝宝,骨子里乖戾的很。 花葬骨坐着朝疏星伸手,后者看他一眼,站起身,像是抱孩子一样把他抱了起来,花葬骨双手搂住疏星的胳膊,把头埋进疏星的肩窝,一滴接着一滴的滚烫液体烫伤了锁骨,疏星抱着花葬骨转身就走,他大概猜到了这孩子反常的原因,可再多的心疼也无法给这孩子半分的慰藉,他终归只是一个局外人,那些经历过才懂的痛他不懂,他只知道是这个孩子在他最寂寥的时候,给了他慰藉。 “为什么难过?” 猜到是猜到的,该问还是要问,走出好远,疏星才问,花葬骨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本就是随口一问,疏星也没有期待会有回应,就在他以为花葬骨睡着的时候,低低的声音如惊雷原地炸响,脚下像是生了根,再也动不得了。 “那一千年是夙兰宸的报复,我总不通为什么夙兰宸会恨我,现在也算是明白了,夙兰宸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天道屏蔽了一些记忆,所以夙兰宸的爱成了恨和占有,不择手段的报复。” “别想了,说吧。” 疏星的手按在花葬骨的腰上,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再紧绷,继续朝前走去,天光大亮,清晨的雾气有些大,疏星抱着花葬骨走进雾里,像是穿梭了时空,看到了青年一身狼藉的在帝祸身下承欢,画面一转,又是昆仑之巅,青年持剑的手有些不稳,一双大手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刺了出去,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绝望降临…… “帝祸哥哥……为什么……” 夕颜将那男子抱进怀里,跪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他的身上还残留着这个男人留下的痕迹,可他从没想过杀了这个男人泄恨啊,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如何给九泽一个交代,又如何去面对麟瑶…… “对不起,骗了你……” 帝祸看着他一直宠着的人,动了动嘴唇,也只说出了六个字,荒唐事已经做下,大错铸成,千言万语也没有意义,再者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成王败寇,若他胜了,定当倾尽一切补偿他,可现在他不只是败了,还败的这么难看,将这个烂摊子留了下来,还要这孩子背负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头,记载在荒记之中,是他糊涂啊! “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找明臣,他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救你的,你撑着点,麟瑶还在等你回去……” “不用了,我回不去了……你,你要小心……东西在山海界……拂昭说得对,你不该留在这里的……是我……错了……” 夕颜说着就要背起帝祸,却被打断了,帝祸的神魂开始溃散,夕颜伸出手,看着金色的光从指缝漏过去,抓了一抓,什么都没抓住,茫然地看着天边升起的朝霞,花葬骨从床上坐起来,腰酸的厉害,呲了呲牙,疏星下手也太重了,还真打算让他睡几天啊。 视线落在窗前站立的人身上,花葬骨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重新躺回去,他好像还没睡醒,再补个回笼觉吧,花葬骨想的挺美,可惜,天不遂人愿。 站在温泉边看着伤痕累累的白骨生长血肉,花葬骨闭着眼,隔着眼皮摸了摸自己的眼球,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夙九也不会平白做好事,看来这一世的琥珀琉璃注定和他没有缘分了,薛槐还没醒,能爬上来完全是靠意志,早就不是清醒的了,要不然怎么会一看到他就晕了,血淋淋的骨头架子冲击力实在太大,花葬骨卡壳了有一会,才反应过来,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身上也只穿了里衣,现在看着温泉又不能泡,真的有些冷啊。 花葬骨开始昏昏欲睡,记忆的残缺也在补全,他想起了最初的那一场诀别…… “你为了他们不惜成魔,还去找了乾元玉,真是厚待我,杀我,你抬头看看我,好不好!” 夙兰宸笑的讽刺,夕颜垂眸,一袭黑衣在风中纹丝不动,乾元玉贴着掌心温热滚烫,嘴唇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用了八万年才谋到这么一个同归于尽的结果,从山海界到九州一次次的推演,都逃不过这一场决裂,拂昭帝祸之死他可以放手,可这茫茫九泽他不可以任性,连那一点的自私都要想方设法的去填补漏洞,说是大局为重,实则只是个幌子,他的心总共就那么大,装下一个夙兰宸就已经满了,那里还顾得上其他呢。 “不必了,生死一场,恩怨两清!” ……漫天的血色,夕颜看着自己的神魂溃散,比帝祸的金色浅一些,在血色中很好看,可是夙兰宸看不到了,夕颜偏头看着不远处失去意识的夙兰宸,扯了扯嘴角,这人应该恨了自己了吧! 也好,也好! 花葬骨醒来的时候已经泡在温泉里了,薛槐闭着眼在他身后,将他搂在怀里,不让他沉下去,隔着薄薄的里衣,清晰的感觉到血肉之躯传来的温热,和他身上冰冷完全不一样,冰与火注定不能相容的,可他就是贪恋了温暖,而且上了瘾,戒不掉了。 “我做到了,你可消气了?” 薛槐压低了声音,他没了眼珠,看不到现在花葬骨,可凭手感他也知道这人被养的很好,胖了不少,一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花葬骨腾地一下的红了脸,耳垂红的都快出血了,转身推开人,却忘了自己还在水里,一个扑腾呛了不少水,薛槐忙摸索着把人捞回怀里,花葬骨咳得说不出话来,靠在薛槐的怀里喘着气,怎么每次遇见这人都没好事。 “伤好了就滚,和你在一起迟早克死我!” 花葬骨抬手一巴掌抽了过去,薛槐沉下脸,他是真的太宠着这人了,抓住花葬骨的手腕往水里压去,还没等花葬骨呛水,双唇相贴,相濡以沫,时间都停驻在这一刻,紫色的眼眸里只剩下了一个薛槐…… 第一百二十一阙 望海潮·宝珠洞·忍看林表斜阳 花葬骨醒过来的时候,琥珀琉璃已经不在了,柔软的星辰光缎覆着双眼,还真是久违的感觉,摸了摸身上,嗯,穿戴整齐,花葬骨摸索着站起来,摸到了一手的落叶砂石,拍了拍手,刚迈出一步,就险些被石头绊倒,眼前是彻底的黑暗,他是真的看不到了。 这样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明臣禁足的,就在花葬骨纠结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杂乱无章,听起来像是有许多人的样子,这个时候能出现在海市蜃楼的一群人,应该是仙门百家和八大世家的人了,花葬骨的第一反应就跑,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跑,可是就算了有了方向,可是薛槐毫无节制的索要,腰酸腿软可不是说说而已。 “让我帮你,就这么难吗?” 花葬骨一个腿软差点摔了,一双手扶住他,薛槐的声音无奈中还掺杂着什么,花葬骨愣了愣,不愿再想,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再如何也不能这样出现在人前,花葬骨抓着薛槐的手臂,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 “送我回去!” “好。” 薛槐笑完了眼,琥珀琉璃的眸子里满是笑意,打横抱起花葬骨朝着海市蜃楼走去,脚下的步子踩得很稳,花葬骨迷迷糊糊的,试图回想挖眼的记忆,可是越想头痛越厉害,花葬骨觉得不太妙,手搭在小腹上,手指微扣,抓住了一枚圆形的坠子,入手滚烫,乾元玉在发热,薛槐的眼力一如既往的不好,这么明显都没有看出来,昆仑之巅遗落的乾元玉竟然就这么还给他了。 花葬骨想笑,不用怀疑,薛槐是着的没认出来,真正的乾元玉和他一直贴身佩戴的暖玉很像,并没有特殊的地方,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弄混,偏巧的是那一夜他带的是乾元玉,熬了这么久,总算是幸运了一回。 花葬骨完全忘记了自己在温泉被薛槐吃干抹净的事情…… 薛槐抱着花葬骨回来的时候,没有预想中的惨烈战况,明臣神色如常,只是用力过度,不小心按碎了石桌,倾天立即搬来一个石桌替代了上一个,月朗一个手抖差点把顾离扔出去,疏星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一双眸子越发深邃,花葬影算是最淡定,端着一盘点心过来,看见二人还招呼了一声。 “回来晚了,午饭还没熟,先吃点垫垫。” 花葬骨听见花葬影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今天他们都很闲的,应该都去过温泉了,就是不知道他们看见什么了,花葬骨忍住了想摸眼睛的动作,他总是要习惯的,不安分的动了动身子,薛槐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威胁。 “你再动,我可就忍不住了!” 花葬骨身子一僵,彻底老实了,薛槐这个禽兽说得出做得到,之前一直是他错了,误以为薛槐和夙兰宸是不一样的,他们在某些地方确实不一样,可一旦偏执起来,那股子疯狂却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情况不好,先送他回房,今日有客,我晚些过去。” 明臣是故意没看见花葬骨凹陷的双眼,龙血并非只有cuiqing的功效,类似于炉鼎,却是比炉鼎更加霸道,身重龙血的人会被采补,以自身的生气滋养与他云雨之人,不过三日,薛槐便恢复的这般好,不用想也知道是花葬骨的功劳,明臣恨铁不成钢,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再多嘴,让花葬骨的算计落空吧,真是越活越狠毒的,这种算计都想到了,倾天不动声色的把手搭在明臣肩头,按了按,似是在无声的说,他不会成为第二个薛槐。 “我带你们过去。” 花葬影端着点心朝前走去,薛槐抱着花葬骨跟上,月朗看了看,默默地去了厨房煮粥,他在人界的时候听过红豆粥很补,或许可以给小师弟试试。 一路无言,花葬影不避嫌了进了屋子,薛槐眯了眯眼,跟着进去,疏星默默落在最后,顺手关上了门,花葬骨觉得很累,可他不想睡,顾离已经三天没看见他了,不知道委屈成什么样了,疏星很有眼色把小顾离放到床上,薛槐也把花葬骨放到床上,花葬骨看不见,小顾离却是看得见的,红着眼睛往花葬骨怀里钻,抽噎的可怜,花葬骨安抚的拍着他的背,断断续续地哼着歌谣,薛槐一笑,这歌谣还是他教给花葬骨的,这人原来一直都记得呢。 “里面不方便,清移步。” 疏星风度翩翩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薛槐挑眉,朝门口走了几步,无形的屏障将花葬骨和顾离保护起来,花葬影捡了个漏坐到床边,一边给花葬骨喂点心,一边看着屏障的对面薛槐和疏星拳来脚往,空间狭窄完全不影响他们的发挥啊。 “二哥,我累了,今晚你陪我睡吧。” “好!” 本来花葬影是想矜持下的,可是看着薛槐铁青着脸被疏星一脚踢出了房门,很痛快的就答应了,自家的弟弟就这么被人吃干抹净了,没有说法,没有名分,他这个做二哥的,怎么会袖手旁观呢? “没事,眼珠没了,二哥再给你找更好的。” 花葬影关了门,完全无视了院子里打的火热的两个人,坐回床边轻轻解开花葬骨眼上的星辰光缎,低头亲吻他的眼睛,花葬骨颤了颤眼睫,有些莫名的恐惧,一千多年前就是因为他与师尊师兄们太过亲昵,才让夙兰宸发了疯,铸成大错,如今呢,花葬影的刻意而为,薛槐能忍住多久再出手,再一次的将他推进那炼狱之中,任他自生自灭,湮灭爱恨…… “二哥,这个你留着,如果哪一天薛槐再找你的麻烦,就用这块玉狠狠地砸醒他!” 是啊,砸醒他,花葬骨在乾元玉中留下的东西足以让发疯的薛槐冷静下来,虽然有一定的风险,薛槐看到这些会崩溃,但总好过由着他发疯,听着外面簌簌的风声,花葬骨搂着顾离渐渐睡去,花葬影看着掌心静躺的乾元玉,眸光闪烁,这孩子吃了他的亏还不够多吗,竟然还敢信他,罢了罢了,这一世便当赎罪吧。 招招狠厉,疏星步步紧逼,薛槐步步后退,脸颊上已经被伤了三刀,可他仍是没有还手,明臣知道的,疏星自然知道,而他也是清楚的,即使如此,他还是在温泉要了花葬骨,蚀骨滋味如梦如醉,一连三日,采补花葬骨不仅仅是让他再生血肉,残缺的记忆和修为也有所恢复,挖下琥珀琉璃的时候,他还记得花葬骨蜷缩成一团,痛得浑身颤抖的样子,所以他取走了那段记忆,即使没有琥珀琉璃,花葬骨也能看见这个世界。 “我真看不懂,为什么他会爱上你,不,对他来说爱太奢侈,不如说执着于你更合适一些,你可是想好了,天道和他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薛槐想都没想,扬手逼退了疏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眼熄灯的房间,眯了眯眼,这一幕似曾相识啊,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边拼凑回忆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天道与他,我谁都不会放弃,是我先发现他的,他执着我理所应当,而你们是掠夺者,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你们的自以为是!你以为天道为什么放过你们,要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我,你们就早不复存在了!” “不是我们掠夺了一切,是你亲手毁了一切,从前的事我暂时不予追究,百年之约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不然,就算死我也会拉你垫背,你该知道,诸神归位,即便是天道也护不住你!” “呵呵,那又如何,我死了他也活不成,说得再狠,不也是看着我胡作非为,践踏他的真心?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薛槐笑得轻蔑,他这话说得在理,算是捏住了疏星的软肋,他十万年证实了这一点,有恃无恐大概说的就是他了,这些人除了一些冷言冷语,落井下石以外,任何实质的伤害都不妨碍他的性命,更甚者,他们还要想方设法的让他活下去,因为只有他活着,花葬骨才能活着! 院子里静悄悄的,薛槐已经离开了,疏星站在院子里,染了一身的夜露,湿了发梢,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千多年前,花敛魂在极天关出现的一幕幕…… “……如果我死了……把骨灰撒了……不要让他再找到我……” 花敛魂离开之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疏星至今都记得那双比幽冥河更加死气沉沉的眸子,天边弦月半挂,似有琴音断断续续,琴弦轻颤乱了音律,似乎是在昭示着什么,花葬骨在黑暗中伸出手,抓住了同他一样冰凉的手,无声的慰藉,他仿佛看到了如破烂一样的花敛魂对他无奈笑笑,如果说花敛魂是心死如灰,那他呢?没有了心,便只能用这最后的苟延残喘制成剧毒,流淌进薛槐的身体里,让他记住这份痛,刻骨铭心的记住…… "这他娘的谁选的地方,鸟不拉屎的,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雾气中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抱臂等候的月朗随手抽出腰间的匕首,银光锃亮,不禁惋惜摇头,可惜这么漂亮的东西要染上那些畜生的血,真是可惜了,白雾尽头,一魁梧大汉的身形渐渐清晰,他的身边还跟着不少人,只是狼狈得紧,那里还有一点仙门百家的仙气雅洁,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正在往这边走来。 “嘘,小点声,前面就是海市蜃楼了,被主人听到了不好!” 青年劝了一句,听着也是有气无力的,谁知那魁梧大汉当下就翻脸了,骂骂咧咧的声音更大了,银芒闪过,雾中传来压抑的呼痛声,月朗一步踏出,已站在那些人前面,魁梧大汉唔着嘴在地上打滚,被割了舌头可是很疼的,偏巧不巧的一条白狼从那断了的舌头旁路过,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下子看的众人想笑又不敢笑,个个的差点憋坏了。 “你这舌头,连狼都不稀得看一眼,割了便是当为民除害了,接下来的路跟着我走,如果再有声响,吵到了什么人,可就不是割掉舌头这么简单了,毕竟,他们的脾气都不太好。” 月朗说完,没有人敢接话,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一言不发的就割舌头,他们可不觉得这位笑咪咪的,是个好脾气,这一路走来已经折损了不少好手,千辛万苦才来到海市蜃楼,为了一些小事折损力量不值当的。 月狼无声嗤笑,这些人的心思他一目了然,看来修真界是真的安稳太久了,养出了这一群猪,除了享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难怪小师弟想肃清这些人,实在是太恶心了。 花葬影醒来的时候,花葬骨和顾离还在睡,这两个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醒的,门外早早的就有人等着了,花葬影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和薛槐擦肩而过,没有惊动花葬骨,可这人早就醒了,一夜的梦魇,不论怎么样看到的都是黑暗,这样的感受他还不太适应,可是没有了眼珠,睡着和不睡倒也看不出来了。 “要是饿了就说话,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薛槐坐到床边,花葬骨没有理他,像是还没醒,真的是累坏他了,薛槐突然良心发现的觉得自己禽兽了,看眼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晾好的红豆粥,薛槐笑笑,走到桌边端起红豆粥,热好了才坐回床边,轻轻的拍了拍花葬骨的肩,本就宽松的衣服滑落下来,露出满是暧昧的痕迹,瞳孔骤然收缩,红豆粥被打翻在地,惊醒了顾离,花葬骨将顾离往怀里抱的紧了些,小小的孩子懵懵懂懂,这次却是很乖巧的没有哭,肉肉的小手摸上花葬骨的脸,像是在安慰。 阴暗的地牢,忽明忽暗的烛火,青紫交错的身体蜷缩着躺在地上,记忆的断点似乎有了衔接,紫眸中燃起怒火,薛槐高高扬起了手,狠狠抽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二阙 望海潮·宝珠洞·松门凉月拂衣裳 “啪!” 一声,清脆响亮,掌风扫过竟是毁掉了半间屋子,花葬骨揉着头单手搂住顾离坐起来,再装睡下去,怕是他们要把这房间拆了,薛槐偏这头,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扬起的手停在半空,半张脸火辣辣的疼,疏星越过他把花葬骨和顾离抱了出来,去了隔壁房间让这一大一小洗漱换衣穿鞋,他一早就守在窗外了,就是怕出事来不及,他对夙兰宸的所作所为如数家珍,低调的说,数个一天一夜不带重样的轻而易举。 只是没想到那个不喜动手的花葬骨如今竟是变了脾气,那一巴掌听声音都觉得疼啊,而且看起来一点都不生疏,不像是第一次抽人,看着薛槐被抽的没有脾气,疏星甚感欣慰,总算是有点长进,其实花葬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先于反应的动作,像极了与瑶华映阙初见时的失控,唇边笑意微涩。 花敛魂,你是不是看到了,看到了如今的薛槐,看到了你曾深深眷恋的夙兰宸,是失望,还是恨,这一巴掌换你当年承受的那些耻辱与伤害,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仙门百家的人已经到了大殿,我煮了粥,等下先吃些,明臣说他等你一起主持百年之约。” “疏星,你说,我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疏星无言,九州的神多数都是死心眼,看上了就死也不松手,成双成对的有,殉情共死的也有,缺没有那一对想花葬骨和夙兰宸这般爱成了折磨,明明把彼此刻进了骨头里,不惜一切的想要护着,给彼此最好的全部,却是硬生生的走进了一条绝境,花葬骨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已经成了这个模样又不是第一次,更惨的都有,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计较了,负累太多,他想让自己放纵一回,被保护一回,人有软肋,诸神又何尝不是,纵然背叛,理由也是情理之中的,他没有资格去责备谁,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有忠诚,互相利用,背叛了,不过是分道扬鞭,各走一边罢了。 “……爹……爹……” 稚嫩的声音咬字还有些不准,可是已经能听得出来他唤的是什么,再多的愁思都被小顾离这一生爹爹喊没了,花藏骨把他抱起来,想亲吻他的额头,可是胡乱亲了半天,也不知道亲没亲对地方,在海市蜃楼这段时间,顾离长得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快些,这里的灵气和月朗精心的喂养,弥补了顾离先天的不全,先前还没注意,现在才发现顾离长大不少,抱着都些费力了,唇边的笑僵了一瞬,花葬骨把顾离递给疏星,不动声色的把手藏进了袖子里。 一个奶娃娃能有多重,可他已经快抱不动了…… 顾离的那一声爹爹更像是为了安慰花葬骨,一时情急才喊出来的,之后,任凭疏星怎么逗,顾离都没有再说一个字,打个哈欠,梦周公去了,花葬骨听的好笑,他喝了一碗粥,实在没什么食欲,等他吃饱喝足走出门口,薛槐已经站在外面,疏星自觉的抱着顾离先走一步,他现在可不担心花葬骨会吃亏,该担心的是薛槐,脸都红肿了,要是被人看到可就丢死人了。 “抱歉,方才看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记忆,有些失控。” 薛槐说的坦率,道歉的理所当然,仿佛被抽的人不是他一样,花葬骨咬了咬下唇,轻轻的,这次没有咬破,最后的时间里,他该对自己好一些的。 “你看到了什么?” 花葬骨问,薛槐沉默,只是上前扶住他,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一样,他看到的是真实的记忆,也是心中的魔障,他无法容忍花敛魂被他人触碰,所以他把一切潜在的暧昧赶尽杀绝,不曾想也是他给了天道机会,如此的折辱花敛魂,那一千年天道不仅仅用他的身体羞辱了花敛魂,更是变本加厉的让那许多的人在花敛魂身上留下痕迹,而他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薛槐觉得自己要疯了,无论是作为夙兰宸,还是薛槐,这都是不可原谅的。 进了海市蜃楼的大门,月朗带着人去了最里边的碧水幽泉,仙门百家这副样子自然是不能直接去正殿的,必须要先洗漱一番,于是乎,灵侍婢女你来我往,端着崭新的衣服和热乎的吃食在偌大的殿宇里穿梭着,看的仙门百家的修者们个个目瞪口呆,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月朗早就做了准备,他们住的院子在宫殿的上层,海市蜃楼本就是一个一个独立的幻境,只要有灵力支撑,可以任意变换,变成九幽阁都没问题,为了不影响花葬骨休息,特意让明臣帮忙将这第一层变成了殿宇的样子,现在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诸位颠簸劳顿,怕也是累了,请在这里稍做休整,待正午开宴,自会有人接诸位前去。” 月朗没心思和他们废话,心心念念的是小师弟睡醒了没,昨晚有没有被薛槐欺负,看到凉亭里一心享受石榴的花葬骨,再看看一旁站着面无表情用小刀把石榴籽挖出来,将果肉放到盘子里的,盘子在放在花葬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一幕简直辣眼睛啊,猝不及防的被噎了一嘴的狗粮,发现完全没有自己什么事的月朗默默地去找疏星了,他受到了伤害需要治愈……嘤嘤嘤…… “仙门百家已经到齐了,你准备怎么做?” ”百年之约,各凭本事,等他们打完了,再逐一肃清。” “肃清?你舍得了?” “现在,除了你,我没有舍不得的。” 花葬骨很有耐心的等着薛槐把石榴籽全挖出来,然后用勺子成了石榴肉喂给他,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不错,听着薛槐的最后一句,花葬骨不予答复,这些年他悟到了一个真理,轻易出口的誓言都当不得真,不然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正殿之中,珍酿奇果,灵侍婢女,灵石碧玉,满目琳琅,仙门百家纷纷入了座,自视甚高何其恣意,八大世家落了后座,却也无人愤慨不平,珠帘重重纱帐后,并排五个红木椅子,明臣坐在最边的位置,自带轮椅倒是给倾天多留了一个位置,二人早早入座,看修真界如今的两张面孔,疏星月朗迟迟而来,花葬骨抱着顾离在薛槐的搀扶下坐了上位,息泽挽沾了顾离还小的光,坐了个位置,薛槐掀开珠帘纱帐,大步走了出去,原本还交头接耳的仙门百家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齐落在薛槐身上,这万众瞩目的感觉还真是阔别久矣了。 ”今日诸位齐与此共谋修真界的将来,槐不才,得诸位赏脸,在这里与诸位慨言陈词,这杯酒先干为敬!” 这一番话说的仙门百家面面相觑,什么鬼,他们什么时候赏脸让薛槐占了首位,慷慨陈词?早早回归坐席的花问海和花葬影花非卿互看一眼,低头品茶,完全不接薛槐这茬,修真界九幽阁不倒,谁敢称第一,薛槐不是傻子,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拉一波仇恨,肯定还有下文。 “百年之约延续至今,每次都是一场大的动荡,这场动荡会影响修真界未来的百年是强大还是堕落,花家主,八门六宗您是准允了的,不妨借此机会上来与诸位说说。” 花问海放下杯子,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他走得很慢,薛槐走的也很慢,两人擦肩而过,大殿里突然起了风,在花葬骨怀里昏昏欲睡的顾离突然伸手抓住了花葬骨的衣襟,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用力得手背都泛白了,花葬骨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双眼紧闭,唇边却是带着笑的,明臣屈起手指扣在轮椅上,垂眸若有所思,这大殿里的每一个人都各怀心事,却独独花葬骨像个没事人一样,他是早就谋划好了一切,还是薛槐又对他做了什么,这一点很耐人寻味啊。 “百年之约,便是战场,生死契上,各安天命,八大名门,六大宗门,结局早定,各凭本事。” 花问海并没有什么要说的,也许,他只是不想对着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人说,仙门百家早已成了修真界的耻辱,说多了也只是浪费唇舌,这一场宴无好宴,除了仙门百家,几乎没有人真的享受,臣简和墨翟早早的离开,花葬骨抱着顾离已经在外面等他们了,他此行来相见的只有这两个人,其他的人他现在都不想见。 “可以陪我走走吗?” 海市蜃楼建成,花敛魂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让墨翟和南柯陪他一起逛逛,许多年过去了,花葬骨对这里也不算熟悉了,墨帝和臣简一左一右的扶着他朝着水榭楼阁走去,那里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气色养的不错,你这眼睛和身体的亏损准备编什么理由来搪塞我?” 臣简心疼,但更多的是心惊,花葬骨身上的生命力已经所剩不多了,他怀里的娃娃被养得白白胖胖,不由得哑了声音,沉了眸色,墨翟叹气,他早就知道这孩子有多倔,有多绝,看到了山海界他留下的那些,花葬骨又怎会无动于衷,只是没想到他们千般谋虑都被一个女子给比了下去。 “没有理由,我找你们是想托孤。” 花葬骨开门见山,他想了很多,找不到比墨翟和南柯更合适的人了。 “这个孩子?” 臣简挑眉,似乎不太理解,墨翟拉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是我的孩子,若那日我不在了,薛槐会疯的一样的找我,或者找合适的傀儡让我复活,我不确定未来的变数,但是顾谦,那孩子命途多舛,长大后定然会像我多一些,我希望你们能替我护着他。” “为什么不是你怀里的孩子?” 花葬骨沉默半晌,他已经听到了薛槐的脚步声,沉稳中带着急切。 “这孩子活在我的命里,除了我身边,他哪里都去不了。” “葬骨,外面风大,也不多穿些就乱跑。” 花葬骨话音刚落,薛槐就已经到了他的身边,脱下自己的外衫给花葬骨披上,扶着他往回走,被他无视的臣简和墨翟满心沉重,花葬骨这一番话像是在交代遗言,可他们即使想做什么也不知从哪里入手。 “想救他,你们就要配合我。” 倾天推着明臣从角落里走出来,他们已经听了半天的墙角了,明臣一早有了猜测,如今更是肯定了花葬骨的心思,既然拦不住就要想办法去救,他需要帮手。 “我们能做什么?” 臣简深吸口气,问了一句,墨翟沉默地站在他身后,这人无论做什么他都支持,何况要救的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明臣垂眸,摊开的掌心上躺着乾元玉,花葬影找到他把乾元玉交给他,临走时说的那番话,让明臣有所触动。 ”我虽不会害他,但是在最重要的面前,我不保证会不会如之前一样再次背叛他,这块玉很重要,交由你保管才是最好的,当年,帝祸错了一步,我为了保住他一错再错,到了现在想要弥补怕也是有心无力,而你不同,你的眼睛里看到只有那个孩子,倾天做的那些又何尝不是因为妒忌,我会亲上七重楼请瑶华映阙和危城助你一臂之力,花葬骨是谋天之人,而你,是唯一可以为他谋一线生机之人。” 明臣笑了笑,拂昭此话也算是托孤了,看样子他是知道了什么,并且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此重托,他明臣又怎会让故友失望呢。 “乾元玉,不止这一块,他情况不好,我须寸步不离地守着,所以,请你们在百年之约结束之前找到另一块乾元玉。” “你留下来,此事交与我便可,你留下来守着他。” 墨翟抢在臣简之前把乾元玉收了起来,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根本没给臣简说话的机会,正午的阳光很足,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阴冷寒芒,臣简欲扑上去,却只见一串血色将这正午的暖意驱逐干净,只留下了透心的寒凉…… 第一百二十三阙 忆江南·好景共谁同 明臣回来的时候花葬骨已经在等他了,桌上一碗血红粘稠的药还冒着热气,轮椅轧过地面发出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顾离睡不安稳,在花葬骨怀里翻了个身,抓住他的一缕白发,吧唧吧唧嘴继续睡,花葬骨单手支头似乎睡着了,坐姿依然很规矩,也许是担心怀里的的小家伙睡不舒服,轮椅的速度慢下来,明臣到了花葬骨身前,这段时间以来,花葬骨任性妄为,他生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心软了,狠不下心替花葬骨谋划未来,可是现在不同,那双让他静不下心的眸子已经不见了。 眼皮凹陷,唇色苍白,肤色已经是接近惨白了,细看可以看到皮肤下的血管,明臣垂下眸子,他不想让花葬骨感觉到他阴狠的另一面,明臣这个名字,拆开以后,日月为臣,天地很大,无边无际,却不局限于一个小小的九泽,甚至于九州,他诞生于更遥远的彼方,天地间最后一朵夕颜花在他的指尖衰败,在长达数万年的沉睡里诞生了九泽的明臣,他看着天道偏离,大道消散,从未见过这样固执傻气的孩子,三十三天阙不过一个笑话,藏龙槃凤如他一般的不知有多少,对天道虎视眈眈的绝非少数,自从洪荒结束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愚蠢的天道,即使被当做补品吞噬了也是理所应当的,虽然吞噬的前提,是大道消散,平衡彻底崩坏,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明臣,医者不自医,先喝药,再看我!” 花葬骨说话的时候耳垂红红的,明臣眼尖的看到了,觉得有趣,明明可以吞噬天道取而代之,却偏偏甘愿舍生,弥补失调的平衡,辅佐天道,此时却像个孩子怯羞的可爱,再看桌上那碗药,明臣没有去拿,反而伸手抓住了花葬骨藏在袖子里轻托着顾离的那只手,入手温热,掌心粘稠了一片。 “你现在是我的军师,夙九欲除你而后快,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他绝不会让我好过,这毒见血便会扩散,只有我的血可以解毒,但我的血液早就不纯净了,掺杂了龙血,你该知道喝下去会有发生什么?” 花葬骨不在意的用另只手抱住顾离,明臣抓住他的手,要是拉扯起来惊醒了顾离,这么重的血腥味他一定会哭的厉害,有时候连花葬骨都觉得这孩子是在替他哭,细细想来,他这一世也够短暂了,最初的时候是会哭会笑,现在,他就只会笑了。 “一石二鸟,夙九知道我不会放过他,先下手为强,这没什么想不到的,不过龙血而已,喝了又能如何。” 明臣伸手拿过药碗一饮而尽,除了苦涩味道倒是没什么特别,花葬骨满意了,点头微笑,臣简从外面走进来,绕过明臣扶着花葬骨站起来,朝外面走去,明臣看着取代花葬骨出现在他面前的倾天,眸中有了暖意,他还无法理解花葬骨对薛槐的执念,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有了想要留身边的人,虽然他还不确定这是一时兴起还是其他的原因,但这种感觉并不讨厌,房门闭合,留下了一室春色。 走出很远,花葬骨才笑出来,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臣简扶着他小心的避开树枝和碎石,走出一段距离,看不到明臣寝殿的烛光之后,扶着花葬骨去了他休息的寝殿,那里已经等了不少人。 “葬骨!” 权瑟唤了一声,却没有冲上来,韩陵和权烨对视一眼,在臣简进来之后出去看了眼,确定没有人,两人联手把寝殿封印了起来,这才转身回到权瑟身边,一同看着花葬骨坐到床上把顾离也放到了床上,他今天的穿的是一身暗红色的袍子,和他的白发完全不搭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阿瑟,谢谢你们,护了他那么久。” 终究是骨血相融,再多的不解,再多的怨恨,再见到花葬骨的那一刻,顾谦什么都忘了,他从权瑟身后走出来,人皮面具被他撕下来,他长高了很多,他多想扑上去跪在花葬骨面前,把头埋进他的膝盖里唤一声爹亲,可是他不能,在他拒绝了花葬骨的时候他就没有资格了,此生他只能是顾谦,顾宵的儿子,淅河顾氏的少主人。 “哥哥……” 顾谦走到花葬骨身前跪下,闭了闭眼,压抑的情绪让声音都有些颤抖,花葬骨笑了,他伸手还没摸索,就被顾谦抓住了,好冷的一双手,顾谦握紧了这双手,想用自己的双手去温暖,花葬骨想了想还是没把手抽出来,时间不多,便多亲近些吧,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听你声音,你恢复得不错,不过,这里是海市蜃楼,你不该来的。” “我不来,难道就让你一个人担着一切吗?” “我担的住,你不行,现在,你马上离开这里,我会找人护送你回你该回的地方。” “哥哥,除了你的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罢了,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今日晚了,诸位好好休息吧。” 花葬骨话音刚落,寝殿的门就被轰开了,权烨和韩陵气血上涌,唇角见红,让人惊讶的是来者竟不是薛槐,疏星面色不善,大步进来,看到顾谦的时候多看了两眼,上前粗暴的把花葬骨打横抱起就走,权瑟想拦,被臣简阻止了,寄人篱下总不能惹出什么乱子来,他们来可不是给花葬骨添麻烦的,月朗跟在后面熟练地吧顾离也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对众人笑笑,只是那笑看不出真心。 “自以为是,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谦愣在那里,他的掌心粘稠温热,方才他抓到了花葬骨的衣袖,那袖子上竟已被血浸染湿透,才恍然,这一身的颜色不是衣服的颜色,然是血迹黯淡之后才有的颜色,流了这么多血还来见他,替他担忧,可他呢,都做了什么!! “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是我任性了,让你们陪我一起冒险,不过,我弟弟还在这里,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权瑟觉得自己完全是白担心了,顾谦这样可不像是受打击了,奇怪啊,薛槐不是一向对花葬谷寸步不离,怎么今天没看到他过来拆寝殿啊…… 疏星看似粗暴的动作却是极小心地没有碰疼花葬骨,他走得很急,步伐却是极稳的,月朗抱着顾离回去了自己的房间,今晚会出事,吵醒了顾离,哭闹起来可就看不到好戏了。 “怎么这么大脾气,不就是偷穿了一件深色衣服,这么小气?” “闭嘴!” 花葬骨自知理亏,先声夺人,他这一说话疏星的心就硬不起来了,脚下转了方向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今天要是不给花葬骨一点教训,他就真的肆无忌惮了! “啊……轻点…唔……好疼…” “忍着!” 薛槐黑着脸站在门外看着烛光映出交叠而坐的两个人影,花葬骨的极力忍耐的呻吟,随着节奏的啪啪声,邪眸微眯,许久不曾出来的夙兰宸终于抢到了身体的掌控权,自家的孩子有多招人喜欢夙兰宸是清楚的,可是自家的孩子被人碰了,还当着他的面,这要是忍下来了,有一就有二三四五六,碎骨太凶残了,葬骨一定不喜欢,疏星,疏散如星,不妨让他如星辰一样消散于天地间好了。 花葬骨可怜兮兮的捂着脸,真是没脸见人了,疏星把他按在腿上打屁股,疏星是真的生气了,隔着衣服花葬骨也觉得好疼,又羞又疼的,完全没觉得他们二人的对话有多暧昧,直到房门被踹开,夙兰宸杀气腾腾的一脚迈进门槛,然后,就僵在了那里,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起来,疏星打过了也消气了,看到正主来了,把花葬骨往床上一扔,起身拍拍手,溜之大吉,他可不想被夙兰宸假公济私的打回来。 “哈哈哈哈,葬骨,你竟然被打屁股了!” 房门关上的那刻,疏星听到了极具爆发力的笑声,面色阴沉的厉害,花葬骨的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血液了,被他打屁股连挣扎的力气都小的可怜,夙兰宸,我把机会交给你了,以后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闭嘴!” 花葬骨凉嗖嗖的两个字让夙兰宸即刻消音,趴在床上的花葬骨越发的懒,连手指都不愿意动了,他现在还能做什么呢,连续几天的插科打诨,见到了顾谦,海市蜃楼有明臣坐镇,好像没有什么需要他去操心得了,只剩下眼前这人…… “咳,我来替你换药。” 睁眼说瞎话的夙兰宸在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把趴着的如咸鱼一样的花葬骨翻过来,开始宽衣解带,当花咸鱼一丝不挂的时候,夙兰宸眼中的旖旎早就凉透了,纤瘦的身躯上密密麻麻都是伤口,有的还在流着血,有的鲜血已经干涸,除了脖子和脸,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花葬骨昏昏欲睡,薛槐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丝毫没有感觉,只是今天似乎有些冷。 “谁做的?” 夙兰宸凑到花葬骨耳边语声温柔的蛊惑着,他已有许久不曾蛊惑花葬骨了,不曾想,这一次却是因为愤怒。 “不知道,他告诉我,只要我进去就给我解药……” 花葬骨摇摇头,他不知道是谁伤了明臣,可那时有人找到他,与他说让他进去找解药救明臣,也许明臣并不需要他去救…… “进去哪里?解药是什么?” 夙兰宸接着问,他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想再验证一下。 “……解药是干净的滴琼浆……” 花葬骨说完沉沉的睡了过去,夙兰宸沉默的给花葬骨上药,后来索性用衣服裹了人去了温泉,把药全部洒在温泉里,把温泉变成了药浴,不多一会夙兰宸反应过来连忙把人捞上来,可是,温泉药浴已经成了血泉,这么一番折腾花葬骨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夙兰宸把人送到了疏星房里,什么也没交代,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这样好吗?你就不怕他失手把夙九打死了,坏了你的局?” “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打死,那么有没有他也差不了多久,三十三天比夙九有用的神尊还是不难找的。” “你还能撑多久?” “撑一天算一天,你别说,我就随口一说,明臣就信了,要是他明早发现根本没有龙血,被倾天白折腾了一晚上,会不会气的把倾天抽到门外睡书房啊。” “咳,你还有心思惦记他们,明臣反应过来你算计他,一定先找你算账。” “是啊,我现在可打不过他,怎么办呢?要不然罚我坐他的轮椅怎么样?” “你呀,真不知道满脑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哈哈,别这样,我想的决定是大事!” 什么事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疏星这下是笑不出来了,那句话他也问不出口,重新给花葬骨上药,方才不过是他们演了一场戏给夙兰宸看,不同于薛槐的犹豫不决,夙兰宸对夙九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花葬骨面无表情地趴着,他的确会被夙兰宸的声音蛊惑,但那是以前的事情,死了这么多次,他早就记住教训,疏星打他屁股的时候,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五感已经微弱的如同虚设,他只是太闲了,所以想给夙九添些麻烦,算计他可以,算计他在意的人们,夙九该受到惩罚的。 “淅河顾氏要重振,这一次的百年之约,谦儿定会出手,你替我看着他点,等一切尘埃落定,把顾离交给他。” “不是说那孩子活在你的命里,不在你身边真的好吗?” “我命休矣,总不能让他给我陪葬,他们兄弟二人相互扶持才是最好的。” 疏星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花葬骨这个脾气是劝不动的,不过心中也是清楚,这不是结束,与他们而言,这仅仅是个开始,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一切就都会改变,包括他们所有人的未来…… 第一百二十四阙 浣溪沙·锦样年华水样流 一夜无眠,明臣醒来的时候倾天已经替他擦洗过,腰酸腿软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身体里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淫龙之血最忌讳的就是情欲,一夜荒唐,他却是安然无恙,轮椅孤零零的在那里,明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这轮椅他已经用不上了,倾天没有在他身边,该是听到了花葬骨与他的对话真的信了龙血会让他变得虚弱,原来所谓真心不过自欺欺人的谎言,他竟也被花葬骨传染,犯了一回傻。 “尊上可是醒了?” 小妖们在外面候了许久,明臣闭了闭眼,是了,这就是花葬骨要告诉他的事情,好一个夙九,好一个倾天,将他的善意任意践踏,未免欺人太甚! “进来吧!” 明臣起身坐在床边,双足之上的玉蝶展翅欲飞,衣衫半拢,露出的半个胸膛上满是粉樱暧昧,小妖们把头垂的很低,鱼贯而入,等明臣洗漱好了,带着轮椅去了疏星的房间,疏星已经煮好了茶在等他了,花葬骨躺在床上很是安静,安静的连呼吸都微不可闻,明臣走过去坐在床边,以指尖血点缀成花葬骨眉间朱砂,房间里燃着火炉,连灯烛都燃了百盏,疏星不会冷,明臣也不会感到热,只是花葬骨怕冷,又怕黑的,临睡前抓着疏星的袖子,他说。 “今晚多燃些灯盏好不好,我不想在黑暗中入睡。” 疏星不会拒绝他,只是掐指一算,无奈又可气,这一世好容易少了一个夙兰宸,又多了一个薛槐,一个燃烛千盏的安稳就让花葬骨惦念至此,说到底,还是他们来晚了,身为臣却不能尽职守在君的身边,还真是失职啊! “走吧,他一定很想去看那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明臣说着已经给花葬骨穿好衣服,抱着他坐在了轮椅上,疏星耸肩,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直没好意思去和明臣要轮椅,可惜煮好的茶又要浪费了,想是这么想的,可是疏星把茶倒掉的动作很流畅,小妖们看着遭殃的嫩苗花草,很有默契的在心中点蜡,转身,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的走了。 月朗抽抽嘴角趁着顾离还没醒去抢救了一下那些可怜的嫩苗花草,要知道是他好不容易寻到的荼靡和彼岸种在海市蜃楼,疏星也太谨慎了,触景伤情也要小师弟看得见才好,这一壶茶下去指不定百年之约的这一个多月,荼蘼和彼岸就能修成人形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养大了赶紧丢出去,别脏了这块地方,也不知道荼蘼和彼岸做了什么惹了这位大神不痛快,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让他们活过来,好好问一问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是傻的,当年的事细细想来疑点重重,不查个明白他总难心安。 息泽挽吹熄了最后一根蜡烛,今晚的月色太淡了,染些血色会更好看,一叶孤帆坐在他的床边,床上鸠占鹊巢不自知的巫徒睡得很沉,裂开的虎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一叶孤帆轻轻在巫徒眉心落下一吻。 “辛苦了,我的好师弟!”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可惜巫徒是听不到的,息泽挽回头看这个曾经爽朗的少年,默然半晌,无奈摇头,夙九造的孽还是要他自己去担着,如今的他也只能在这海市蜃楼静观其变了,只是没想到三个神尊就这么栽在了一叶孤帆的手里,天道也推波助澜了吧。 “借刀伤人,却将自己摘得干净,瑶华映阙教你的?” “师尊还在闭关,这等小事怎能麻烦他,倒是你不去看看,薛槐的修为精进不少,再加上一个倾天,夙九这次可是要吃亏的。” “吃亏是福,让他长些记性,修身养性,对他有利无害。” “呵呵,修身养性?别说笑了,凭他当年对小师弟做的那些事情,我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息泽挽看他一眼,眼角余光瞥见窗子外面的一角颜色,弯了弯唇角,指尖轻轻点了点,半空中荡起一圈涟漪,涟漪扩散到一人大的时候才停止,一叶孤帆抱起巫徒不紧不慢的走进了涟漪里,息泽挽脱力的坐到地上,窗外的少年冷眼瞧着他,唇边一抹冷笑极其讽刺。 “早就告诉你离那只狐狸远点,这下好了,泥菩萨,自身难保了吧。” “闭嘴吧,有功夫讽刺我,不妨好好想想如何瞒天过海,明臣可不是那么好骗的,花葬骨包庇你们完全是为了天道的平衡,其他的人可不会顾虑这些。” “你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算是吧,我和夙九活不长,你们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看,看我们是怎么活下去的。” 少年一甩袍袖,无形的力量隐在了息泽挽体内,这样一来,除了死,息泽挽在也无法离开海市蜃楼,对他们的威胁降到了最低,也是麻烦,要不是明臣横插一脚,直接杀了永绝后患再好不过了。 “呵呵,笼中鸟,你予的这个结局未免太仁慈了。” 低低笑叹,息泽挽看着自己过于干净的掌心,眸光之中一片清明,他再不用犹豫,往后的路他已经知道该怎么走了,罢了罢了,再苟活了这段时间,怎么着也不能让花葬骨死在他前面,身为晚辈,是要懂得尊老爱幼的。 小白狐狸看着所有人都没心思理他,偷偷的溜了出去,沈君白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看着沈君白身后的黑面神,白狐狸没敢扑上去,任由沈君白笑眯眯的拎着他命运的后脖颈瞬移到了狐岐山,他的兄长已经在渡劫了,小小的狐狸爪紧张的在发抖,沈君白把它放到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大大的狐狸眼死死盯着前方被雷劫劈中的青年身上,眼角都湿了,等到雷劫过去,青年朝他走来,小白狐狸才知道胆怯,想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被温柔的抱起来,趴在那个久别的怀抱里,压抑的委屈像是开了闸的洪,大眼睛里水汪汪,圆滚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青年怜惜地摸着他的头,走到沈君白对面,轻轻点头,无需感谢的话,这份恩情他濉狐记住了。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兄弟先去山海界稍作调整,怕是用不了多久,九州都要乱了。” “听君安排。” 濉狐看了一眼天边,想起某个同族的叛徒,唇边笑意森寒,这仇他不着急,总有一天会讨回来的,看着怀里哭累了的小白狐狸,断尾之仇他也会亲手讨回来的,夙兰宸,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的, 薛槐来到温柔乡的时候,夙九慵懒的斜支着头,指尖泛着浅蓝的光在空中画圈圈,桃花眼风情无限,却不知在望向哪里,长发如瀑的流淌了一地,薛槐看的眼熟,捕捉到一缕白色才惊觉出哪里不对劲。 “喜欢吗?” 夙九的问话莫名其妙,薛槐却是听懂了,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的摸了自己的双眼,指尖冰冷,这份冰凉直达心脏,薛槐蹲下来,轻轻的拾起一缕长发凑到脸颊蹭了蹭,夙九笑得像个妖孽,勾魂摄魄,可这些都比不过他说出的话有冲击力。 “你早就发现了不是吗?花葬骨并非是你的葬骨,你该知道他和你不一样,死了就死了,再像也不过是他,一个假货罢了,你竟也这般爱护,为了他连天道都不顾,夙兰宸,你看着我,这头发,这双眼睛,这副皮囊,都是他赐予我的,你真的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破坏这些吗?” “从一开始你就在怀疑了,无妄海你有机会去救夕颜,可是你犹豫了,花敛魂生辰,你也可以相信他,但是你没有,亲手将他锁起来的是你,将那些人送进去羞辱他的也是你,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与他亲昵将他留在身边,可是你一次次的袖手旁观,任他受尽折磨,因为你知道他是个冒牌货,可是你又舍不得他就此消失,再也见不到那张脸了,我说的可有错?” “让他为你生育神子也不过是想制造一个容器,重新复活你的葬骨,薛槐不过是你设的一个局,你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薛槐是爱着花葬骨的,那么夙兰宸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伤害他,你扪心自问我说的可有一句不实?” 薛槐蹲在那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漆黑的发在风中无限延伸,瘦削的少年身形也在变化,紫眸的眸子染上了血色,纯粹的不染杂质,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完美,倾天远远看着揉了揉眉心,真是令人头疼的家伙,夙九是疯了吗! 在这里刺激夙兰宸觉醒成为天道,这是要毁了九泽的节奏啊! “那又如何!” 低沉沙哑的声音,陌生又熟悉,一如既往的霸道啊,花葬骨坐在轮椅上,蜷缩了小指,他本来睡得好好的,却被这声音吵醒了,突然有些好奇这人接下来会说什么呢? “那又如何!夙九,我与他之间,没有你们插手的资格,诸神如何,天道如何,都管不到我如何待他,真的如何,假的如何,是我捡到他抚养他,他是我的,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改变……” “呵呵,哈哈哈哈哈,真是可怜,他还真可怜,被不懂爱的你强行占有,你说,要是他知道那些人的不幸都是因为你暗中下手,他还会不会原谅你,会不会一如既往的听之任之?” “闭嘴!夙九,你在找死!” 青年薛槐站起身子,他的唇很薄,都说薄唇的人最薄情,那么神呢?他朝着夙九伸出手,掌心飞旋的风刃迅速变大,天罗地网一般的朝夙九飞过去,那人只笑着看他,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银芒斩落,千钧一发,倾天横插一脚,挡在夙九身前,看着完好无损的头发,松了一口气,还好,夙兰宸还没有失去理智,不然别说夙九了,连他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同门之谊还真是感人啊!” 薛槐笑了笑,随手扬起万千星辰,散落那刻铺天盖地的将夙九和倾天包裹了起来,花葬骨抬手却被阻止了,疏星抓住花葬骨的手,一边为他盖好毯子,一边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 “他一直在等你出手,那番话是说给你听的。” 花葬骨没有挣脱疏星的手,弯了唇角,笑意苦涩,他知道啊,知道薛槐是在逼他出手,多可悲啊,时至今日,薛槐仍是在疑他啊! “再感人也不能由得你说杀就杀呀!” 明臣踏出一步,霎时间斗转星移,昼夜交替,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万千星辰立刻倒戈相向,反扑薛槐而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倾天和夙九还不打算毁了人界,联手建了一堵屏障将人界暂时封印起来,这边明臣和薛槐你来我往,好不惬意,拂衣挥袖间,已是星河倒灌,日月同空,疏星像个没事人一样守在花葬骨身边,少年跨界扑来,疏星推着花葬骨移了位置,那少年扑了个空也不气馁,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着花葬骨一拱手,道。 “三十三天君权奉君来迟,望君恕罪!” 这一声清脆响亮,打得火热的两个人同时停手,望了过来,花葬骨不为所动,他非君,留下疏星只是因为有愧,此时,断然没理由再收下一个君权,君权似是知他所想,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再次朗声。 “吾等在此恭候了十万年,可君每每让吾等失望,这便是君的不是了!” 话音未落,君权已到近前,疏星抬腿一个横扫,君权退而避让,猝不及防,一只手从虚空中伸出将花葬骨拉离了轮椅,身穿斗篷的人将花葬骨抱在怀里,在明臣和薛槐联手之前,足尖一个轻点,退出数丈有余,这变故突如其来,斗篷人速递很快,连明臣和薛槐都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花葬骨消失在虚空里,滞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飘落风中。 “奉君而来,怎好空手而回?” 第一百二十五阙 清平乐·雨点惊风碎 “君权,无界界主,很好!” 薛槐看着花葬骨消失的地方低低的笑出了声,像是很愉悦的样子,长长的眼睫随着他的笑轻轻颤动,投下的剪影与眼眸中的阴暗融为一体,竟是不分彼此,余光扫过,夙九已经放弃了逃跑,他丝毫不怀疑现在轻举妄动一定会被这个疯子撕成碎片的,棋差一招,没想到无界之界竟然也会横插一脚,这下次可有苦头吃了,不论是落在薛槐手里还是明臣手里,好像都不怎么样,该怎么办呢? 夙九仍是那副慵懒样子,圆润饱满的指甲涂上鲜红的蔻丹,手指轻轻压在唇上,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简直妖孽,薛槐一个闪身到了夙九跟前,脸贴着脸,仔细看,和葬骨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可惜了,薛槐的手抚上夙九的脸,圆润的指甲变得尖锐,随着手的下滑,皮肤被撕裂,鲜血流淌下来,滚烫粘稠的染红了他的指甲以及整个手掌,比夙九指甲上的蔻丹更加的鲜艳,明亮,到映进琥珀琉璃的紫色眼眸,成为这世上唯一的纯粹色彩,然而这色彩曾经的主人早就消逝在他的怀里,作为祭奠而存在的殉葬品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嘘!我不想听你的声音,也不会割下你的舌头,更不会杀死你,死亡是解脱,而你,不配拥有这份解脱!” 薛槐竖起手指压住夙九的唇,似乎早有预料他会说什么,不赞同的摇头,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叹息,夙九笑了,伤口被扯得更大,显得格外狰狞,一双桃花眼半阖着,似是讥笑,又像是在嘲讽,倾天看得直皱眉,他不知道这个师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看着被毁去的脸,倾天的心凉了一半,薛槐是在报复! 他都记起来了,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会心虚一样,总会下意识的提心吊胆,在薛槐抬手的瞬间,倾天扑向了明臣,他看到的明臣眼中的自己是如何义无反顾扑了过来,风刃绞碎了他的一只胳膊,还没有碰到明臣,身体不由自主的被巨大的力量禁锢在半空,保持着飞扑的姿势,时间被冻结在这一刻,薛槐将手上的血擦干净,拢进袖子里,闲庭漫步一样的朝倾天走过来,明臣还停留在那只胳膊被绞碎的血红之中,久久不曾回神,疏星走到明臣身边,他和明臣都清楚,薛槐会迁怒,却不会下杀手,现在的他还不足以掌控天道,平衡还需要他们这些神尊来维持,宁滥勿缺! “同门一场,我给你个机会,告诉我,是谁将夕颜制成了傀儡,能无视九州吟咒的傀儡术,帝祸没那个本事。” 薛槐还是清醒的,去找花葬骨之前有些事情总是要问清楚的,倾天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薛槐将他的痛感扩大,可又如何呢?咬牙摇头,有些话不能说,便是死也不能,他明白,夙九更明白,从一开始他们就有了准备,成为弃子的准备! “不说,也好!” 薛槐淡淡说了一句,看不出喜怒,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头,虚空中有无形的力量吞噬了夙九与倾天,他们被送走了,明臣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薛槐留着他们,是比死还要惨烈的惩罚,明臣闭了闭眼,让自己不去理会心头尖锐细小的疼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推演出无界之界的方位,我要去接他,有些话他总是要听我说一说的。” “三日后,万星陨落之地!” 对上那双紫眸,明臣看到的是一片血海,无界之界动了最不该动的人,没有人可以保住他们,即便是号称“逆世者”的无界界主也不能,脱下斗篷的女子似有所感的看了一眼天空,转而低下头,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花葬骨,笑得无声。 “你又何苦为我搭上一界生灵呢?” 没有听到回答,指尖轻触花葬骨的眼皮,眼睫颤了颤,差一点他就要睁开眼了,虽然睁开了也只会是两个血淋淋的窟窿,但也是可以睁开的。 君权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捡起地上的斗篷丢到火炉里,用过的东西没有存留的价值,女子不赞同的冲他摇头,指了指自己,樱粉色的长裙下肤若白雪,身材高挑,垂至腰际的长发也是浅粉色的,配上稚气未消的脸,怎么看都不像,君权扶额,她的殿下离开了斗篷就真的变成一只无害的白兔了,说她是无界界主,怕是没人会信的,君权上前拉着女子坐到桌前,给她递了杯茶水,安抚道。 “先喝水,那斗篷沾染了别人的气息,不能要了,你喜欢,我再给你做就是了。” 女子歪头想了想,似乎是觉得挺有道理,小口的喝着水,等她喝完了,花葬骨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无界之内有他的神力,可以让他不那么虚弱,君权也觉得差不多了,抬手在女子眼前打了个响指,女子应声而倒,趴在桌子上呼吸平稳,是睡着了。 “君权,你还是不甘心吗?” 花葬骨在玉床上摸索着,熟悉的刻纹让他很快明白了君权的意图,后者抱起女子放到软榻上,让她睡得舒服些,才转头看花葬骨,咧嘴一笑,两颗虎牙露了出来,好不可爱。 “君上,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可灭界之仇不得不报,我想了很久,只能委屈君上了。” 君权跪地,膝行到床边,抓住花葬骨冰冷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万分的依赖,在他还没有凝形的时候便是被这双手捧在掌心呵护着,只是那时的温暖如今再也贪恋不到了,花葬骨想问发生了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太过久远的记忆,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十八万年前,您将我从混沌中唤醒,赐名君权,将无界作为我的诞生礼物,本来一切都很好,直到那场劈裂时空的雷劫,将帝姬送到我的身边,您不在我便与她相依为命,直到夙兰宸闯进无界,一场焚天大火死伤无数,是帝姬的以命相护才让我苟且偷生的活了下来,我喜欢她穿斗篷的样子,一如多年前一样的沉稳会让我感到安心,可是还不够,日日夜夜,我都能听到亡灵在我耳边悲鸣,我学不来您的仁慈,所以选择憎恨,不择手段的报复。” “所以,是你将夕颜制成了傀儡?” “不,不是我,我不会对您出手,太危险了,夙兰宸一定会发现我,而那时我还没有与他抗衡的能力!” 花葬骨想抽回手,可是君权抓的用力,耳边响起了古老的吟咒声,是摄魂咒,声声摄魂,他听到君权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说的每个字都镌刻着仇恨。 “君权想请您帮一个小忙,只是待君上醒来,君权再没了请罪的机会,此身便当做是赔罪了…” 君权后面还说了什么,花葬骨已经听不到了,意识再度沉溺与黑暗之中,朦胧中有一缕微光将他带到了熟悉的过去,那时的他还是少年模样,九州分裂之初,误打误撞的闯进了还是混沌之地的无界之界,他于混沌中捧出了一缕润白色的光芒,并赐予了他名字,将这片混沌之地命名为无界之界,他以为这里会成为第二个山海界,可是他错了…… 焚天之火将一切生灵焚烧殆尽,那些哀哭和白骨触目惊心,不过是因为夙兰宸没有找到他,毁了这里想让他无处可去,那么山海界的动乱会不会也和夙兰宸有关呢?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薛槐在海市蜃楼花葬骨的房间里等了三日,期间月朗找过他一次,荼蘼和彼岸也修成了人形,疏星将他们送走了,送去了哪里便不可知了,月朗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恐惧,他隐隐有种感觉,他将要触及的那部分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可他不得不继续调查下去,早些知道了还能有个对策,若是等花葬骨自己记起来,到时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小小无界也敢打他的注意,是本尊的错,不该一时怜悯,让汝等苟延至今!” 薛槐站在无界之界,对这一界的荒凉视若无睹,焚天留下的痕迹至今未变,看来无界之主是恨透了他,薛槐看着掌心跳跃的火焰,当初便是他心慈手软留下了这个祸患,才有了几日前花葬骨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掳走的事情,这个亏他不会白吃,这次就该永绝后患了,在那之前,他还是有必要和这位无界之主好好见上一面的,听听他有没有说漏些什么给花葬骨。 “狗屁的仁慈!灭界之仇岂容你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夙兰宸,啊,该叫你薛槐了,你看看这是谁啊?” 身着斗篷的女子持鞭而立,斗篷下的一双眸子无悲无喜,鞭子另一头带着倒刺的鞭尾缠在花葬骨脖子上,扎破了皮肉,渗出血来,薛槐沉下眸子,掌心的火焰逐渐熄灭,垂首一瞬,白影如电,从他身侧,一闪而过…… 斗篷被一剑挑飞,女子的长发变得雪白,失去了斗篷的娇嫩皮肤迅速衰老,不多时已然成了一个迟暮的老妇,颤巍巍的朝着袍子落下的地方爬去,张着嘴无声地喊着,君权! “何必!” 薛槐惋惜一叹,他记得这个女子,惊才绝艳却早早的夭折在他手里,看那老妇和斗篷化作齑粉,明臣垂下眸子不忍再看,无界之界的事情他是有所听闻的,夙兰宸受天道影响甚多,杀戮太过,迟早要遭受天惩的。 “葬骨,我来晚了!” 薛槐轻轻一捏,那鞭子化作尘土,他将花葬骨拥进怀里,没看见花葬骨轻颤的眼睫,也没看见花葬骨后背那一抹阴寒,划过明臣眼底,他反应极快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薛槐察觉有异,抽身要退,却被花葬骨紧紧抱住动弹不得,千钧一发,只见衣袂翻飞,白发被风卷起,斑斑血色渐染,落进眼里,冷在心底,花葬骨摸了摸心口,那里被穿透了出一个血窟窿,风灌进来很不舒服,他将手掌贴在洞上想不让风灌进来,他想他真的该放下了,没有不舍,没有执念,一切成了笑话,连他自己都成了这天地间最荒唐的笑话。 睁开眼看到的是薛槐无情的眼,毫不犹豫的震断他的双臂,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只他一个人被穿透了心口,暗红色的袍子看不出血流了多少,花葬骨只是觉得很疼,他终于明白了君权最后说的那番话,这世上的傻子只有他一个,只有他相信了夙兰宸是友情的,可是他怎么就忘记了,天道本无情啊!! ”薛槐!” 明臣怒而转身,又是一番日月颠覆,星辰陨落,他与薛槐战得难舍难分,花葬骨已经站起身将这满目疮痍的无界尽收眼底,难怪君权会无所顾虑,他要守护的早就毁灭了,复仇也因为他而变质,这个傻孩子因他而生,也因他而亡,这些罪孽要他如何承受得住! “阿离,阿离哭了,我要回去,见不到我他会着急的……” 花葬骨自说自话的朝薛槐方才站立的地方走去,几步远的距离,像是走了好久,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个血脚印,印幻成莲,这算步步生莲了,薛槐和明臣惊觉不妙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薛槐从无妄海跨界而来,花葬骨失魂落魄一脚踏空整个人沉进了无妄海底下,理智回归,可他已经没了挣扎的力量,君权还真是用心良苦,算计了这么多,可他算错了一步,他的死并不会对薛槐造成什么影响,本想着撑过百年之约的,可惜…… “君上,就此别过了……” 朦胧中,看到君权携一女子与他拜别,花葬骨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慌了手脚,血流得更快了,月朗抓住花葬骨的手往上拉,而他自己却是再往下沉,他终于把花葬骨推上了水面,骨肉消融在无妄海里,月朗笑得有些遗憾,他这次准备的生辰礼物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阙 清平乐·贪话零星兰焰坠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淹没了天地间的繁华喧嚣,宛如弦断音垮,急促短暂到不给人反映的时间,压垮了残存的理智,黑沉的眼眸倒映出水面之上的倒影。 “你是谁?” 一声轻喃,无比熟悉,这是谁的声音,花葬骨抬头望天,却被雨水模糊了双眸,风来得急,一时不慎,发带被吹落,扬在半空的白发随风拉扯无限延长,骨骼也开始生长,身体有略微的疼痛,却也不是特别明显,稚嫩的少年脸庞随着变化而张开,与其说颜倾天下倒不如说是艳惊天下更贴切几分,经年已过,他都快忘记最初的自己长什么样子了,原来真的很像啊。 花葬骨垂下眸子,抿了抿嘴唇,雨水砸湿唇瓣,竟是比泪水还要咸涩几分,白发在身后流淌开来,落在水面上却是不下沉的,只见一片白色覆盖了海面,颇有些死气沉沉的感觉,遥遥望去,白色之中掺杂缕缕血色,不知情还以为到了幽冥界看到了曼珠沙华绽放的样子,迟来一步的薛兰焰被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曾有幸见过花开盛景,世间最像便是如此了。 “小师弟,这一次我有帮上忙吧。” 身后传来呼唤,花葬骨转过身子,小小的孩子仍是他记忆中,月朗儿时的样子,花葬骨点头不语,那孩子后退一步,似是长大了些,他又说。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那一夜的我被你断了四肢,做成人彘,你却迟迟没有要我的命,让我有机会被师尊救回来。” 花葬骨垂下眼,似是不敢再看,方才的滂沱大雨突然就成了落雪,落在长长的睫毛上,添上一抹霜寒味道,花葬骨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扑闪着,仍是不发一语,缓慢且沉重地点头。 “那年,是你将成了疯子的我带回了极天关,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才让我恢复如初,我知你不愿让我记起,所以,我便一直都忘记着。” 雪越下越大,也越来越冷,花葬骨的眼角有破碎的星辰,不等他眨眼已经被冻结成冰,花葬骨缓缓地抬手,掌心朝上,轻轻地招了招,已经是青年模样的月朗却越走越远,他的声音被风吹散,有些听不真切,花葬骨垂着眸子仔细的听。 “对不起,你的生辰礼物我始终无法替你亲手戴上了……” 花葬骨闭上眼,眼角湿热,一滴泪滑落下来,砸在掌心的戒指上,花葬骨弯了唇角,勾了勾食指,像是有无形的手把戒指带到他的手指上,大小刚刚合适,薛槐和明臣从无界之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薛兰焰心头一凉,未及反应,就看到薛槐朝他扑过来,可是怎么来得及呢? 心脏被戳了个洞,他不会死,只是会沉睡很长的时间,让心脏重新生长,这是妄尘给他的礼物,可这个秘密他还没来得及和薛槐分享,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说出来了。 “哥!” 薛槐接住薛兰焰倒下的身体,唤了一声,薛兰焰眨了眨眼,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喉咙被一刀切开,神力随着生命一起流逝,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越过薛槐的肩膀,他看到花葬骨也在望着他,黑沉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歉意,转瞬即逝,电光火石之间,薛兰焰什么都明白了,他用力的抓住薛槐的胳膊,拼命的摇头,他想和薛槐说不要做傻事,他想告诉薛槐这不是花葬骨的错,可是黑沉沉的天已经压了下来,最后一眼,薛槐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身体再沉进水底之前,他听到薛槐说。 “他不该如此逼吾的……” 那是一声叹,薛兰焰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这是罪,亦是孽,天道终究敌不过大道,只是可怜了他的弟弟,有朝一日摆脱了天道的操控,回忆起这一切,又该是如何的一番挣扎。 海市蜃楼里,疏星抱着哭闹不休的顾离,看着蓝色的火焰掺在落雪中逐渐湮灭,长叹一声,却是什么也没说,他们的计划全乱了,现在只希望明臣能保住那一线生机! 花葬骨自始至终没有抬眼去看薛槐,正如他不愿见月朗的离去一般,他更不愿见这一世初与他温暖的薛槐,用天道无情的眼看他,那是最锋利的刀子,割在身上,钝痛不已。 “如何了?” 花葬骨的身子晃了晃,明臣落到他身边伸手欲扶,被花葬骨拒绝了,他知道这些人为了谋他的一线生机费了多少心思,也知道除了六帝令再无其他可以保他魂魄不灭的存在了,何必强求呢? “无妨。” 花葬骨稳住身形,轻轻摇头,掌纹脉络已经消失不见了,完美的如同白玉不见瑕疵,在他愣神的一瞬,薛槐已经站直了身子,天尽头一抹流光飞来,入眼一瞬,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花葬骨借天地运势铸出不输于盘古巨斧和太子长琴的一柄剑,剑身繁复的花纹更是他亲手描绘,赠与薛槐作为生辰礼物,世事无常,如今这剑抵在自己的咽喉,剑锋冰冷的破开血肉,缓慢地刺进去,花葬骨在明臣出手之前将他推出了无妄海,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多了一个无辜的牺牲了。 “你是天道?” 花葬骨问,手抓住剑身,指骨瞬间被粉碎,唇角却微微扬起,花葬骨倏然后退,薛槐欲再刺一剑,只是那剑似是有了灵性,不愿再受控于他,薛槐轻笑出声,踏前一步,人已经站在花葬骨面前,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既是天道,吾便无需留情了。” 花葬骨没有去看薛槐的动作,宽大的袍袖被风灌满,双手贴合,瞬息间,已结印术数千,无声唇语,吟唱九州吟咒,他比天道更早的降生在天地间,若真的打起来,谁说谁赢还真说不好,可他现在不想打,大道与天道无论胜负,都是给了那些心怀叵测诸神可乘之机,他才不做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呢! 雪后初晴,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花葬骨把魂骨从身体里取了出来,连同镰刀斩空一齐丢尽了赤紫色的火焰里,薛槐体内残留的天道虽然被他驱逐干净,还需要时间清醒,而薛槐的剑,名无愧,那可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器,要想与之抗衡,他也需要趁手的神器,他们之间总是要有一个先倒下的。 看着逐渐成形的长琴,花葬骨犹豫了下,敞开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他将手掌贴在心口上,小心地牵引着噬魂珠,幸而有了君权神力加持,即使没有了噬魂珠他也能再撑一段时间的,噬魂珠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纹,花葬骨将它置于赤紫色的火焰里,令它和古朴的琴身融为一体,火焰将息,七弦共鸣,天地皆为之颤动,虽比不得太子长琴的五十弦出世时的惊天地,但也已足够,做完这些,花葬骨有些百无聊赖,长期被天道压制取而代之,对魂体本就极为不利,如今怕是薛槐要完全吸收了身为夙兰宸的记忆和力量,才会醒过来,花葬骨还蛮期待的,夙兰宸和薛槐,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格融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视线猝不及防的撞击那双幽邃紫眸里,思绪被打断,花葬骨笑弯了眼,以最快的速度后退,和薛槐保持安全距离,方才就差一点,无愧就要割开他的喉咙,还真是个急脾气,这个时候了,难道不该先叙个旧什么的吗? “啧,看来是还没完全醒啊。” 薛槐憎恶的眼神让花葬骨不自在的撇开了头,可嘴上还是没忍住调侃了一句,像是小孩子吃不到糖,却嘴硬说自己才不想吃糖的样子,不过没了心,再多的七情六欲也不过化作一抹思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花葬骨席地而坐,可惜断了指骨的手是无法弹琴的,所以他只是用手指在琴上轻轻划过,初试三弦,薛槐被震退十步,花葬骨闷哼一声,喉头涌上腥甜的味道,以他如今之能还无法驾驭这神器。 “……是我,都是我做的,是我将你锁起来,是我放那些人进去侮辱你,香炉也是我点燃的,你有恨,有怒,冲我来!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杀他,他是无辜的啊……” 像是被魇住了,薛槐质问着花葬骨,他似乎是有些崩溃,花葬骨看在眼中,笑容逐渐扩大,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百味杂陈,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因果报应吗?想当初,他也这般癫狂,他也想这般质问薛槐,那些人也是无辜,他们做错了什么,要受到牵连! 可他没有,他连悲哭出声都做不到,他是大道,是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质问天道,这让天道颜面何存! 娘之,他忍了那么久,却是薛槐恶人先告状,来质问他了,花葬骨不再克制自己,现在在无妄海里,没有天道大道,他只是花葬骨,趁着薛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花葬骨大步上前,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之后的发展就像是失控了…… “……夙兰宸,在这天地间,你是最没有资格质问我的!”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就只成了这一句,花葬骨的手都抽麻了,薛槐的脸肿得老高,浑浊的眸子逐渐变得清明,花葬骨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去,咽下一口血,水面上的白发已经开始下沉了,花葬骨不甚在意的笑笑,他撑不了多久了。 “抱歉……” 听到身后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花葬骨回头,又差点破功笑出声来,薛槐的脸肿得老高,虽然很快就消肿了,但那乍看十分滑稽的样子仍是让花葬骨笑弯了眸子,两人相对而笑,很默契的想要将这份静谧持续的久一些,可惜事与愿违,时间从来就不等人…… “我不是他,这句话你不该对我说的。” “我知道。” 花葬骨把古琴抱进怀里,他有多努力才让自己忍住没有骂出那句,娘之!薛槐知道的是什么?夙兰宸知道的又是什么?哼,到头来只是他一个人的自欺欺人,什么瞒天过海的骗了所有人,最不该被他骗的人就在眼前,告诉他,他知道他不是花葬骨! “小心了!” 花葬骨没有叙旧的耐性,风刃扫过琴弦,应声而响,五弦齐动,无愧护主,竟是快过音刃,回到了薛槐手里,失了先机,便只能急攻了…… “把他给我抱抱,可以吗?” 顾谦听到顾离的哭声一路寻过来,只看到疏星坐立难安的在院子里踱步,心顿时凉了一半,可有些事他不能问,心知即可,接过疏星怀里的小顾离,进了屋子,夜深露重的,顾离还小,怕是受不住的。 “乖,不哭,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的。” 顾谦说完学着花葬骨的样子亲吻了顾离的眉心,轻声的哼唱的哄着小顾离,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顾离在顾谦的怀里蹭了蹭,他还小,不懂的生离死别,他只知道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孩子总是遵循自己的本能,疏星想他或许可以把顾离交给顾谦了,但这要等百年之约结束之后,到那时,他会隐姓埋名的照顾这两个孩子,不让人欺负了他们,直到他的魂魄消散那一日…… 花葬骨有意放水,薛槐再如何的不用心,无愧还是穿透了花葬骨的喉咙,抽出来的时候带起一串血花,薛槐这才注意到,花葬骨的白发已经垂到脚边,他捂着喉咙,往后退去,薛槐伸手,又放下,漠然的看着花葬骨往后退去,这不是他的葬骨。 “莫怕,吾带你回家!” 是南柯的声音!花葬骨回头,看到并肩走来的墨翟和南柯,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然后咧开嘴笑着往后倒去,有南柯在的地方他永远不会担心会摔到,因为他知道会被接住,这份信任他也曾给过夙兰宸,给过薛槐,可得到的却只有背叛和伤害。 “都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南柯的脸变得模糊起来,花葬骨无力摇头,他不想再失去一次,可他无能为力,臣简的脸出现在眼前,花葬骨闭上眼,也许刚才见到的只是一场梦,南柯早就不在了,他记得啊,当初是他亲手…… 第一百二十七阙 清平乐·生来柳絮飘零 花葬骨躺在臣简怀里,眼瞳涣散的望着天空,嘴里喃喃着,双手无力的垂下,在指尖触及海面的一瞬间,一切就都变了,澄澈的海面一下顷刻间堆满了白骨,白骨之上开满了夕颜花,臣简抬头去看墨翟,后者摇了摇头,深黑的眼眸里幽幽暗暗,什么都看不出来,似乎是觉得冷,墨翟将双手拢进袖子里,退后一步,臣简把花葬骨下,转身头也不回的从墨翟身边走过,百年之约干系家族未来,他出来的已经够久,该回去了。 “你带他来,就是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花葬骨双手撑在海面上摇晃着站起来,如履平地一般,随着他的动作,不远处的薛槐也有了动作,到提着无愧,一步一步的朝花葬骨走来,墨翟笑着摇头,轻声宽慰道。 “还会有来世的。” 花葬骨看着腕骨上小小一朵雾空花,低头亲吻,无比虔诚,墨翟欣慰的点头,这孩子长大了,已经不需要他和南柯再做什么,花葬骨摸着愈合的心口,黑沉的眸子里寻不到墨翟的痕迹,此时无妄海,真的只剩下他和薛槐两个人,牺牲了那么多,只为了这短暂时间的对峙,值得吗? “薛槐,我没有来世了。” 花葬骨笑着转过身,薛槐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花葬骨撞上无愧,没有肉体被贯穿的声音,薛槐的手抖了一下,无愧在花葬骨的身体里也抖了一下,像是没有感觉一样,花葬骨伸手轻轻的搂住薛槐,一个浅浅的拥抱,花葬骨笑着往后退,丝毫不在意无愧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留下更深更严重的伤口,薛槐看着他不发一语,花葬骨调皮的眨眼,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薛槐抽身后退,半步有余就看到花葬骨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用手指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莫名的心慌让薛槐不知所措,他从沉睡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唯一知道的是眼前这个捧腹大笑的人是他的执念,刚才他过来只是想问一句,你是谁?可花葬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自己也没有,身体的本能在花葬骨动作的第一时间就给出了反应,看着无愧上黑红色的血液,薛槐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槐,你可以犯错,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原谅你,但唯一的前提条件,是在我魂飞魄散之前。” “为什么?” 薛槐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心慌得更加厉害,可错乱的记忆让他无法思考,只能跟着花葬骨的思绪走,听到花葬骨说原谅他的时候,薛槐握紧了无愧,头疼的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样。 “因为死了,便不再是我。” 花葬骨说完自己也笑了,这世上从来没有完全相同的人,他舍弃身躯,以魂凝体,用借尸还魂的把戏让自己不死,他比谁都清楚,一旦死了,烙刻在灵魂里的执念也会消散,到那时,再如何的聚魂凝体,他都不会再是他了。 “葬骨!你是……葬骨!” 花葬骨看着抱头挣扎的薛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狼狈的样子,脱离了天道的控制,一口气接纳所有的记忆,就算是他也太乱来了,终归是不忍,花葬骨抿唇,如果现在不说出真相的话,那么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即使他的真相对薛槐太过残酷。 “夙兰宸,我累了,我以为做了那么多,你会相信我,到头来,你还是你,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你不能走!” 薛槐抓了个空仍不死心,赤紫色的火墙将他围困起来,拦下了他的脚步。花葬骨已经走到了无妄海的边界,从这里出去就是无涯之雅,要是他运气比较好,能撑到七重楼,也就不用流落街头了,运气不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该说的他都说了,身下的时间他想留给自己,火焰牢笼并不能拦住薛槐多久,但足够他抹消痕迹,只要他想,让薛槐找不到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北阳街上,灯笼高悬,照亮了这一条街,七重楼阁,燃烛不灭,花葬骨一路走来,已经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把君权给他的修为封印储存,续作生命的延续,花葬骨不能再使用法力,破例一次,他就会魂飞魄散直接入轮回了。 “欢迎回来,小师弟。” “师兄,我走不动了。” 远远看到一叶孤帆含笑走来,花葬骨咧嘴一笑,蹲下身子,像小孩子耍赖一样,一叶孤帆走到近前,看着难得撒娇的小师弟笑得温柔,也蹲下身子,反手拍拍自己的后背,笑道。 “上来,师兄背你。” “大师兄最好了!” 花葬骨等的就是这句,当下也不客气,站起身子直接趴在了一叶孤帆的背上,他真的累坏了,一双腿抖得厉害,一叶孤帆背起他朝七重楼走去,没走多远就听到背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放慢了步子,一叶孤帆一边笑一边想,师尊要是知道小师弟回来一定会很开心,为了救小师弟的命,做出一些牺牲也未尝不可,比如当年,那一炉燃香cuiqing生欲,不也是为了救小师弟的性命吗…… 三十三天,花非卿站在镜湖之上,闭目凝神,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搜索,终于是有了结果,睁眼一瞬,楚辞已经抢先一步,划破虚空,强行破开了镜湖的冰封,湖面之下,一具冰棺缓缓的浮了出来。 ”原来他早已料到今日,做了万全准备。” 楚辞垂眸看向云海,勾唇一笑,如此看来,是他杞人忧天了,看着楚辞离开,花非卿才松口气,现在可是关键时刻,万不能被打扰,不然他的十七弟就要被他害惨了。 花葬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在自己的大床上滚了几滚,直到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这才恋恋不舍的从床上爬起来,一叶孤帆推门进来,身后鱼贯而入的弟子们手上端着托盘,侍候花葬骨洗漱完,又都退了下去,更衣束发还是他亲自来比较好。 “师兄,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好,你的要求,师兄永远不会拒绝。” 铜镜里的一叶孤帆笑得温柔,花葬骨却觉得手脚冰凉,原来这一切的罪孽都源自于他,可他现在孑然一身,要如何做才能洗清这罪孽…… 无妄海,薛槐在错乱的记忆中迷失自我,陷入了一场似幻非幻的梦魇,沈君白跨界而来,火上浇油般将一坛子一梦黄粱从头浇下,倒在薛槐的身上,麒麟子说这酒沾身即可,麒麟一族最是记仇,也不知道这夙兰宸是怎么招惹到麒麟子,把山海界翻了个底朝天才找的一坛一梦黄粱就这么浪费了,真是可惜了。 临走之前,沈君白多看了薛槐一眼,冷笑一声,天道之子也不过如此! 花葬骨穿着黑色斗篷在山下小镇里转了很久才上山,除了一身斗篷比较招眼,几乎没有人认出来这就是这就是百年前令八大世家闻之变色的邪魔。 “姐姐,要吃糖!”顾莺歌直勾勾的看着糖流口水,顾苑好笑的替他擦了口水,抱着他走到卖糖的小摊前,挑选着适合莺歌的糖,这孩子还没长牙,不能吃太硬的。 花葬骨在卖糖的小摊子上遇见了抱着顾莺歌的顾苑,他低头着把脸往斗篷里藏了藏,突然就笑了,现在的他又不是顾离就算见到,顾苑也是认不出他的。 “哥,我也要吃。”顾离伸手扯了扯顾谦的袖子,他对这个便宜大哥还是很依赖的。 “少吃点,吃多了又要喊牙疼了。”顾谦虽然嘴上训斥着,人已经走到小摊前,看了眼所剩不多的糖,大手一挥对摊主说“你这糖都包给我吧。” “好嘞!您慢走!”小摊主笑得合不拢嘴,仔细的包了糖递了过去。 花葬骨看地,脸色扭曲的忍住了跳脚骂天的冲动,怎么这么巧,顾谦带着顾离姗姗来迟,刚刚好和顾苑一左一右把花葬骨堵在中间,遗憾的看着小摊上所剩不多的糖被顾谦一人买下,花葬骨欲转身离开,突然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斗篷,花葬骨心头一惊,抬头撞进了莺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哥哥,吃糖。”莺歌白嫩的小手上躺着几颗糖果,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花葬骨抿嘴一笑摸了莺歌的头,接过糖果在顾谦看过来之前走进人潮,只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的小娃娃都能认出他,花葬骨不知该高兴还是替自己不值。 他也曾少年仗剑,意气风发,后来生死一场,改头换面,那些故人却不识他了……、 “莺歌,你刚刚在和谁说话?”顾离看着花葬骨消失的地方,心里有些堵得荒,他抱过莺歌小声的问着,他觉得刚才那人他应该是认识的。 “哥哥啊,哥哥吃糖。”莺歌再早熟也只是一个孩子,他无法回答顾离的问题,在他的认知里哥哥就是哥哥,无论变成什么样都只是哥哥,他只是好奇为什么大哥和姐姐都不认得哥哥了,明明之前他们最喜欢哥哥了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谦注意到顾离的不对劲,接过顾莺歌递给顾苑,手探上了顾离的额头,回来之后的顾离身体比之前还要差,总是发热或者突然晕倒,看过了大夫也说没有办法,只能好好调养,本来这次想让他在家休息,可顾离坚持要来,顾谦也只能答应了。 ”没事,我们上山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顾离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些红润,他是不习惯与人接触的,可面对顾谦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面对顾苑和莺歌更是不忍开口,仿佛他一开口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嗯,走吧。” 花葬骨从角落里走出来,看着灯火阑珊中几人的背影,有些恍惚,嘴里的苦涩连糖果都压不住,身后有人撞到他的小腿,回头去看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他的身后追来了几个彪形大汉,花葬骨危险的眯起眼,杀戮永远都是平复心情的最佳良药,他一把抱起小乞丐拐进了巷子里。 “小贱人,敢偷大爷的钱袋,赶紧滚出来跪下给大爷磕几个头,大爷心情好了还能饶你一条小命!”为首的大汉举着一把菜刀破口大骂,他身后的两个伙计一人举着一根木棍一脸凶狠,花葬骨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小小身躯在颤抖,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薛槐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弱小无助,唇边笑意染煞,手指轻动,藤编悄无声息的缠上了那几个人,连呼痛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这样被藤鞭吸收了,一阵风吹来,干瘪的尸体化作灰尘随风而去。 人啊,真的是太渺小了! “不怕了,他们已经不能欺负你了。”花葬骨把小乞丐放在地上,想起了顾莺歌给他的糖果,几颗糖果躺在干净白皙的手掌上,小乞丐咽了咽口水,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手,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小手,一时间有些犹豫,他怕会弄脏了那双手。 “抱歉,吓坏你了。”花葬骨看着小乞丐的犹豫还以为是方才的一幕吓到他了,他拉过小乞丐的手把糖果塞到他的手里,退后一步,谁知道小乞丐突然扑了过来,花葬骨被吓了一跳,被小乞丐压在地上,他是没有痛觉的,虽然后背肯定磕青了,倒地那瞬间他听到了闷响,想想都觉得很疼啊 “对,对不起!”小乞丐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喊出一声对不起,许是不常说话的原因,有些磕巴,他坐在花葬骨身上突然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我只是怕弄脏了,你的手,你会生气,不,不是被吓到了,他们是坏人,欺负了,很,很多人,那时他们的报应!”说完最后一句话,小乞丐仿佛是用光了所有的勇气,忐忑不安的看着沉默的花葬骨,他想解释清楚,他不想这个好人难过。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花葬骨笑出了声,他坐起身把小乞丐放到地上,一只手插进头发里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多么可笑啊,他救过很多人,世家子弟,浪子游侠,却被畏惧逼杀,如今一个小乞丐竟然说他是好人,这是多么讽刺的现实啊! “咳咳,小乞丐,你要不要跟我走?”花葬骨笑够了,声音有些发颤,他对着小乞丐伸出手,像许多年前那样,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毫不犹豫的抓住了他的手…… 薛槐睁开眼,想着方才梦到那些,无愧在手中挽了个剑花,贯穿胸口,然后拔出,没有丝毫的犹豫,薛槐皱眉,原来他竟将花葬骨伤的那般深了…… 第一百二十八阙 清平乐·待问归期还未 闲听落花雨纷纷,不知何时君归矣! “七师兄,不要那么小气,传回来的消息也读给我听听。” 和一叶孤帆交头接耳的巫徒闻言抬头,看了花葬骨一眼,又看向一叶孤帆,后者点头,他笑着伸手摸了摸花葬顾的头,也不急着说什么,先从乾坤借里往外掏东西,桌子上很快就摆满了,冰糖葫芦,桂花糕,雪果子……都是花葬骨最爱的吃食,实在摆不下了,巫徒才意犹未尽的停手,说起正事。 “锦州臣氏的家主和北阳薛氏的家主及三公子下落不明,仙门百家和八大世家争论不休,后来是海市蜃楼的明臣神尊出面,将百年之约的战期推迟至七日后,三日后锦州臣氏的家主归来,旧疾复发缠绵病榻,无法出战,骨雕传信急召四公子臣沦前来赴约,北阳薛氏的三公子在第五日将无妄海封印进虚空,受了天谴,浑身是血的进了海市蜃楼,薛兰焰至今不曾露面!” 花葬骨一边听一边小口的喝茶,半垂的眸子看着杯中越来越少的茶水,倒是没什么反应,世上之事只有更糟糕,不会有最糟糕,故而再大的变故他也不会吃惊,薛槐封印了无妄海,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就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竟然气的天道降下天谴,天谴可不是雷劫可以随便玩玩的,这个苦头未免有些吃亏了。 薛槐的修为封存在记忆里,恢复记忆的他完全可以和天道抗衡,得了大运势也不过是更加名正言顺一些,那么是谁横插一手,毁了他的苦心孤诣呢? 落魄成凡人的神依然是神,花葬骨不紧不慢的喝完了一杯茶,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一叶孤帆,后者体贴接过他手中的空茶杯,花葬骨随手拿了一串冰糖葫芦,张嘴咬下一个,酸的他直皱眉,以前味觉受损不觉得,用神力续命,阴差阳错的暂时恢复了五感,除了茶水以外的吃食对他而言都是全新的味觉感受。 “小口吃就没那么酸了。” 一叶孤帆笑着把杯子递给巫徒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巫徒看眼花葬骨,有些委屈的转身离开,花葬骨把剩下的冰糖葫芦塞到一叶孤帆手里,双手捂着嘴缓了半天,心有余悸的看着桌子上的吃食,欲哭无泪,有了味觉固然是好,可这也未免太恐怖了! “三师兄和五师兄还没回来吗?” 花葬骨想起温酒和贺兰兮,这两个人要是在楼里,看到巫徒成了这副模样不可能无动于衷,一叶孤帆就着花葬骨吃过一口的冰糖葫芦,也咬了一个下来,儿时流落街头看别人家的孩子吃总是馋得慌,被花葬骨捡回来以后,他就在也没亏过自己,将喜欢的甜食都吃了个遍,后来长大了,也留了这个习惯,酸酸甜甜的味道花葬骨一时不能接受,他却是很喜欢的。 “温酒把师妹他们送回来就离开了,三师弟也跟着一起去了,到现在也没个信回来,两人都是野惯了,不过也不用担心,这两人在一起吃不了亏的。” 一叶孤帆不甚在意的随口说着,他倒是不担心这二人会为了瑶华映阙与他反目,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一旦捅出来,怕是那两人会比他还疯,不过也不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知道的那日。而且,事情闹得越大才会越有看头。 “六师弟的事,你也别太自责,那种情况莫要说他,换作我也会选择救你。小师弟,你知道吗?我们的人生都是从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的,为你而死,护你无恙,便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一叶孤帆一边说一边感叹,世事无常,按理说,轮到谁都不该是月朗,他纵情山水活的最是洒脱,可偏偏却成了第一个牺牲的,花葬骨低头不语,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拿了一块桂花糕小口的吃着,他记得月朗最喜欢吃他做的桂花糕,可生辰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了。 他记得花敛魂生辰之前,月朗还和他撒娇缠着他要吃桂花糕,往事如昨,历历在目…… “小师弟,你就给师兄做一盘,就一盘!好不好嘛,师兄真的好想吃啊!” 月朗抓着花敛魂的袖子不撒手,就差坐地上抱大腿,从厨房里门口路过的师兄弟们忍着笑路过一次又一次,花敛魂无奈从乾坤借拿出一块桂花糕塞到月朗嘴里,后者动了两下嘴就吃干净了,眼巴巴的瞅着他,花敛魂哭笑不得。 “师尊有事召我过去,明日晚间你来我房间找我,我给你做两盘好不好?” 花敛魂一本正经的哄孩子一样哄着自己的六师兄,心中也是无奈,不是不想做,而是现在的他五感失调,必须快些找师尊商讨解决办法,还要瞒住了,不然又要闹得鸡飞狗跳了。 “好,两盘!不许耍赖!” 彼时的月朗还只是一个孩子,好哄得很,可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桂花糕没有等到,等来的是堪比凌迟的痛苦,月朗其实记错了,他不是看着花敛魂被送进地牢的,而是和花敛魂一起被送进地牢的,日夜看着花敛魂被折辱,被自己逼疯的,巧的是发疯的那日碰上雷劫,在雷劫中重塑肉体的月朗就这么跑了出去,留下花敛魂一个人在地牢里…… “我还欠他两盘桂花糕呢。” 花葬骨说完就愣住了,想着月朗那个遗憾的笑容,一口血混着糕点的残渣就这么喷了出来,呛得他开始咳嗽,喉管里不断的有血涌上来,一叶孤帆过来扶他,却被花葬骨一手挥开,眼前突然出现一幅场景,满身狼藉的月朗跪在天阙阁前苦苦哀求,可没有一个人出来扶他一把,给他一件干净的衣服,原来他没有疯,他是来找救援的,可瑶华映阙连见他一面都不肯,他是被硬生生的逼疯了呀! “咳咳,桂花糕,我现在就去做,你等着,你等着我……” 花葬骨忍住咳嗽,咽下一口血,随便擦了擦嘴,起身朝外走去,一叶孤帆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他是故意提及月朗的,就是要让花葬骨看到当年那一幕,可是现在他又后悔了,看着花葬骨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抿着唇强忍眼泪的样子,一叶孤帆甚至在想是不是该就此停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即就被他否决了,眼中的心疼成了坚定,残忍也好痛苦也罢,他都会陪着小师弟,那些人犯下的罪孽,小师弟不愿动手,就由他代劳! 世上没有所谓的公平,那他就来做这个断罪者,替小师弟讨一个公平出来! 海市蜃楼,薛槐躺在房间的床上,看着被烧焦的手指,眼神木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明臣站在门外看着他,薛槐闭了闭眼,调整了状态。 “进来吧。” 明臣进了屋子把门窗关好,隔去了阳光,他只是随便走走,等会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门口了,坐在桌前看着被天谴烧得面目全非的薛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想问那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花葬骨去了哪里,可仔细一想,这人怎么会告诉他,花葬骨既然将他推出无妄海,脱离了天道控制的薛槐又怎么会不顾花葬骨的意愿,见一切告诉他呢。 “……那时我挣脱了天道的控制不久,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倾天和夙九找到我,一个设局让我看到葬骨和他人亲昵,另一个惑我心神,教唆我……” 薛槐似是说不下去了,那一幕幕的记忆于他而言是煎熬,他和花葬骨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就算花葬骨原谅他,他也无法原谅做出那样的事情的自己,明臣看在眼里,暗叹造化弄人。 “现在不是问责过错的时候,君权和月朗的死绝非偶然,他与你不同,记忆有所缺失,现在就怕他想起了什么,现在的他就像是溺水之人趴在浮木上,经不起一点风浪,当务之急是找到他,解铃还须系铃人。” 明臣说完转身离开,薛槐躺在床上睁着眼,想着花葬骨决绝的背影,将这一世的记忆大概的过滤一遍,已经知道了下一步要怎么走,修真界的大运势花葬骨已经替他争取了,接下来只要顺势而为,将修真界纳为己有,他便无需受天道压制了。 “葬骨,若是你傻一些该多好啊……” 薛槐长叹一声,五指攥拢成拳,烧焦的皮肉纷纷裂开,露出里面白皙完好的皮肤,明臣说的不错,他没有时间休养,且不提薛兰焰沉睡不醒,北阳薛氏无人坐镇,便是那不死谷无主相护,天道定不会放过那块肥肉的。 “公子,家主离去前曾将此物留下,说,若是他没有回来,便交予公子。” 薛槐推门而出,已经有人在等着了,伸手将家主令接过来,轻轻摩挲,薛槐垂眸,沉默许久,才将家主令收进怀里,看向院外已经等候多时的人们,一步踏出,扬声道。 “明日之战,为吾北阳,赌上你们的命,不论胜败,吾与汝等同在!” “战!战!战!” 看着下面一个个热血沸腾的儿郎们,薛槐又想起了花葬骨,他们的命运像是两个极端,忠诚侍奉着他,而背叛却紧紧的绑在花葬骨身上,挣不脱扯不掉,一言一行都要小心翼翼,再三斟酌,而这一切都是天道的功劳。 “师兄,答应我,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杀了我吧!” 花葬骨把做好的桂花糕放到外面树下的石桌上,等了好久,等到落叶把桂花糕覆盖,他低头亲吻食指的戒指,将请求说得轻描淡写,一叶孤帆愣了一瞬,笑着点头,花葬骨的请求,他从来都不会拒绝! 山海界,树海深处。 “这一步走的太险,不像你的风格。” 麒麟子一子落下,沈君白讶异开口,后者看他一眼,垂下眸子,拾起一枚棋子摩挲着。 “观棋不语!” “啧,你知他处境不好,早已没有了下棋的心思,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沈君白耸肩,他实在搞不懂明明心急如焚,还要在这里装沉稳,看看骨雕说走就走,哪像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下棋的人回头看他,不赞同的摇头,沈君白眯眼,抬脚就踹,下棋人纹丝不动,只后背多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他未召唤!” 麒麟子又落一子,险中求胜,金眸难掩失落,骨雕是被召唤走的,而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主人的召唤,纵然他是麒麟一族的霸主,没有主人召唤不得擅自跨界。 观其不语真君子,沈君白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您请继续! 九州,幽昙湖。 “这下面有什么?” 贺兰兮探头望眼深不见底的湖面,温酒把纳兰珏送回七重楼之后,便日夜兼程的来了这里,也不说要找什么,贺兰兮好奇心作祟,也就跟了过来。 “优昙花!” 温酒说着脱下了外袍,纵身跳了进去,贺兰兮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看见温酒沉入水中,瞪着眼,不知所措起来,九州之中,万物相生相克,他从业火劫灰中淬炼神魂,最受不得的就是幽昙湖的阴冷湖水。 “莫急,这就让你去陪他!”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贺兰兮心头一惊,什么人!竟然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背后,连温酒都没有察觉,那人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用力一推,贺兰兮身子一歪,刚想动作,就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脸,猝不及防间,一根羽箭从天而降,将他穿了个透心凉,沉进水里的时候,贺兰兮双眼大睁,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他! 九泽,三十三天,未雨绸缪。 倾天泡在温泉里,双眼紧闭,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夙九在温泉边用水洗了洗脸上的血迹,伤口是无法愈合的,他这张脸算是毁了,天道没有把他们交给薛槐,反而是关在了未雨绸缪,这说明有了变数,他现在倒是不担心自身的处境,抹杀神尊,除非天道疯了! “汝,可愿和吾做个交易?” 天道的声音响在耳边,夙九看眼昏迷不醒的倾天,垂下眸子,掩去眸中的讽刺,天道如何,不也一样有求于他。 “交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夙九可不是傻的,就算被算计他也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他这人从来都不喜欢吃亏的…… 第一百第二十九阙 虞美人·秋夕信步·露湿琅玕影 寝殿之内,烛火通明,臣简斜倚在榻上,单手支着头闭眼假寐,脑海里是去无妄海之前墨翟与他谈话的场景…… “他与我一样,不愿你卷这场是非。” 臣简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为他束发的墨翟,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投下剪影,巧妙地隐藏了眸中带着讽刺的笑意,他惯是会粉饰太平的,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墨翟守着的不是他,是他梦里与墨帝并肩的南柯。 “可我已经无法脱身,而你,和他不一样,你希望我去。” 臣简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掌心的纹络断了又续,他一次又一次的从鬼门关爬回来,百骨香何其难求,墨翟为他备下的量足以让他寿终正寝,可那不是他想要的,他努力过,也挣扎过,可是没有用,他没有办法成为南柯。 “这个局如今只差这最后一步,他若此时身陨,一切功亏一溃,我想护着你,可大局为重,我们输不起。” 墨翟说着选一根白玉的簪子给臣简戴上,当初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个聪明的孩子学足了他的本事,便是没有他的保护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吧。 “走吧,拖久了总是不好。”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臣简起身寻了一件月白色的宽袖袍子给自己穿上,这许是最后一次穿这个颜色了,他游历时看过不少女为悦几者容的话本,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如此矫情,为了一个抓不住的人执着至此。 这一次,臣简没有等墨翟,他不想这人留给自己的最后记忆是远去的背影,他宁可留下这个背影的人是自己,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臣简睁眼,深褐色的眼眸藏了思绪,只留下一片澄澈的清明,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虚虚一压,安抚下空气中的躁动,双鬓染了霜雪,用沧桑侵染过的淡然再如何,也再回不到最初。 “大哥,怎的不知爱惜自己,瘦了这么多?” 敲门三声,推门而入,正是被骨雕急招而来的臣沦,看着躺在床榻上一身病态的臣简,愣了一瞬,轻蹙眉头,抬手落下将寝殿的门关上,阻挡了外面的寒意以及眼巴巴等着的家族弟子,走到一旁脱下染着寒气的外袍,这才坐到床榻前。 “无妨,我知道轻重,倒是你日夜兼程的赶过来,累坏了吧。” 臣简笑笑,撑着坐起来,臣沦忙在他身下垫了枕头,让他靠着舒服些,看着臣沦眼下的青黑,臣简有些不忍,身为长子理应教导幼弟们,可到头来只有这一个如儿时一般的缠着他,与他亲近,其他的不提也罢,左右不过大家族那些子肮脏事。 “我知道了先生的事,大哥你别难过,先生走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大哥的。” 看着臣沦认真的样子,臣简突然有了玩心,想要逗一逗这个弟弟,掩唇轻咳了两声,臣沦递过来一杯水,臣简没接,看着臣沦那双与他相似颜色偏浅的眸子,脱口而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被惊到了。 “一直?是多久?” “生死!” 掷地有声的回答让臣简不知该如何接话,只默默地接了水小口的喝着,他的弟弟怎么这么傻,傻得让他心疼,不过也好,他总是要做些什么的,要是有了锦州臣氏做后盾,会省去他很多麻烦。 薛槐来到小院门口的时候,顾谦刚刚哄睡了顾离,怕他醒来看不见人,索性在秋千上铺了小毯子让顾离睡在他身边,看到薛槐进来,顾谦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轻轻地摇晃秋千。 “薛家主,你要是找人还请回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顾谦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对于薛槐他真的没有什么好感,花葬影找过他,与他说过一些事情,他气恼过,可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除了接受他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希望我找他回来?” “呵,薛家主贵人多忘事,是你亲手将他逼走的,现在又说找他回来,莫不是糊涂了?” 顾谦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怕吵醒顾离,疏星与他说,在这里他不用惧怕任何人,便是薛槐来了,在这个院子里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动他。 薛槐看着顾谦稚嫩的脸,竟有些恍惚,和葬骨真的很像,可是想到这孩子会成为葬骨的死劫,薛槐就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天道当真是不择手段的想要抹杀花葬骨,看顾谦个样子,薛槐知道留下来也是浪费时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看着薛槐离开的背影,顾谦扯了扯嘴角,竟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哥哥,不哭!” 软糯的声音响起,顾离不知何时醒了,小小的身子努力地爬到顾谦的怀里,伸着肉呼呼的小手拍着顾谦的胸口,像是在安稳一般,在顾谦怀里醒过来的顾离,没哭也没闹,乖巧的让人心疼,他没有和其他孩子那样哭闹着要爹爹,只是经常看着门口发呆,像是在等人。 “嗯,哥哥没哭,走,哥哥带阿离去找怪叔叔玩。” 怪叔叔自然就是息泽挽了,顾谦三天两头的抱着顾离往息泽挽的院子跑,也不为什么,只是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指导者,明日就是百年之约的战期,事关生死他不敢马虎,便是为了顾离他也要完好地回来! “明臣,找到了。” 疏星的身子晃了晃,走到桌前坐下,推演天机耗费他了不少的心神,可好歹是推演出来了,天道藏得真深啊。明臣转身看过来,眸中有一丝急切,疏星叹气,喝了一杯水,缓了口气。 “未雨绸缪,和夙九关在一起!” 话音未落,明臣已经不见了,疏星刚舒展开眉头,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混着刚喝下去的那口水,疏星不在意的擦了唇上的血迹,又给自己接了杯水。 “出来吧,装死还上瘾了?” 君权从虚空中走出来,大咧咧坐到疏星对面,身边仍是穿着斗篷的帝姬,疏星翻了个白眼,别人他或许不清楚,但是君权此人狡诈的很,要说他以死殉国,疏星可不信,君权最擅长的是魇术,在那种情况下骗骗花葬骨还可以,却骗不过他的推演。 “难怪天道迫不及待的要除掉你,极天关的推演之术还真是一个大威胁。” “少说废话,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贺兰兮和温酒去了九州找优昙花下落不明,巫徒成了傀儡,瑶华映阙和危城至今未醒,整个七重楼都在一叶孤帆的掌控之下,君上封印所有的神力给自己续命,处境堪忧。” 疏星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单手揉着眉心,君权见他如此,也敛了玩笑的语气,把近日收集到的消息总结的说了下,看着疏星阴沉的脸色,想了想,不嫌事大的火上浇油,又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六帝令是君上复生的关键所在,一叶孤帆定会从这里入手,瑶华映阙若是出了事,危城绝不会袖手旁观,到那时局面会更乱。” 疏星瞪了一眼君权,现在九泽的水越来越深,要是乱起来,浑水摸鱼的绝非少数,天道已经压不住这个平衡了,要是薛槐能在百年之约中夺胜,将大运势据为己有最好,不然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这里乱起来我顾不上你,这枚枫叶你拿着,去找楚辞,让他带你一起走,去找一个叫丹枫的人,把枫叶给他,他知道该如何做。” 君权接过那枚枫叶放在掌心,仔细看看,没看出什么,收了起来,才看疏星,问道。 “你不走吗?” “你也说了,君上处境堪忧,你去找外援,我自然要留下来替他挡上一挡。” 疏星说得自然,君权倒也没多想,起身就走,殊不知这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疏星目送着君权离开,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从他的嘴巴鼻子喷出来,疏星设了结界把这里与外界隔离,才虚弱的从凳子滑坐到地上,无奈笑笑,他曾为自己推演,九泽便是他的葬身之地,他走不了,总不能拖着君权和他一起,不过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护了这么久都成习惯了,他们这些神尊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了,可君权不同,一界之主,看在君上的面子,楚辞应该很乐意帮这个忙的。 北阳,七重楼。 花葬骨泡在温泉里揉了揉鼻子,刚才谁又在背后算计他了,害他差点打了个喷嚏,好不容易一叶孤帆今天没盯着他,巫徒守在外面,他要是打个喷嚏把人引进来,肯定跑不了。 “小师弟是在想怎么偷跑吗?” 一叶孤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花葬骨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心中却已经是欲哭无泪了,请还给他开朗阳光的大师兄啊!! “这里的温泉的确不如海市蜃楼的好,小师弟既然想去,说一声,师兄一定会陪你去的,何必要偷偷摸摸,受了伤可怎么是好?” 很好,自家大师兄黑化后,妖孽了不止一个等级,花葬骨望天,暗自腹诽,能让你跟着我干嘛还费尽心思的偷跑啊!! “明日就是百年之约了,身为海市蜃楼的主人,缺席总是不好的,师兄你说是吧?” 花葬骨实在找不到好的理由了,他一点也不想让大师兄对顾谦顾离产生兴趣,牵扯进来的人已经够多了,而且,缺失的记忆至今没有恢复,这一点让花葬骨耿耿于怀,隐隐觉得那段记忆很重要,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小师弟,这水凉了,师兄送你回房,可好?” 氤氲雾气模糊了一叶孤帆的眉眼,花葬骨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笑,却只一念之间,周围的雾气都散了,温泉的水温一如一叶孤帆说的那般,有些凉了,花葬骨抬眼去看,一叶孤帆在笑,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至此,抿着唇伸出手,任由一叶孤帆把他抱出来替他擦干身子,用毯子裹起来,抱着他朝外走去,却不是回房,花葬骨打个哈欠,靠着一叶孤帆的肩膀闭目养神,唇边一抹笑不知悲喜,你看,这人变了,却还是宠着他的…… 三十三天,麟瑶睡得安稳,自那日花葬骨来过,他便开始嗜睡,楚辞纵着他,只要不躲着他,莫说睡觉了,就算把三十三天拆了,他都不会拦着的, “天道,虽说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恩怨,但还是奉劝你一句,手不要伸的太长了。” 楚辞说着一道天雷落至一半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君权心有余悸的看眼远去的天雷,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宫殿里,御座之上,麟瑶揉着眼睛显然是刚被吵醒了,楚辞笑着安抚了一番,转身卷起袖子去找天道打架了,虽说他不日就要离开了,但是扰了他家阿瑶好梦的都该揍! 未雨绸缪,倾天仍是昏迷不醒,夙九坐在一旁耐心守着,直到明臣破开结界闯进来,夙九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直奔海市蜃楼而去,有件事情他需要向息泽挽当面对质。 明臣站在池边看了一会,蹲下身,想要触碰倾天,手伸到一半就要往回缩,昏迷不醒的倾天突然睁眼,眼疾手快的把明臣拉进了水里,反身压上,显然他还没有恢复理智,只是身体的本能在渴求什么,明臣被压进水里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未雨绸缪的禁制,双唇贴合的那一瞬,身体里流失的神力让明臣清醒过来,被算计了,可惜为时已晚,一场单方面的掠夺,明臣毫无反手之力,只能被动地承受,从未有过的激烈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倾天的眸子闪过一瞬间的清明,但很快又被本能取代,明臣只觉得身不由己,像是一叶孤舟在大海中被海浪左右,朦胧之间,喉管被咬破的疼痛让他从情欲中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挣扎,大量的血液从身体里往外流失,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眼,是倾天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唇边还染着鲜血…… 第一百三十阙 虞美人·秋夕信步·闲阶小立倍荒凉 闲听落雨世不净,雾隐山水故人归。 百年之约如期而至,天光未亮,疏星已经起身走到了海市蜃楼的入口,说是入口,放眼望去只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看不到尽头,已经有人早他一步,薛槐看着疏星也没说什么,点头示意,后者看他一眼不予理会。 百年之约的试练塔就在这片云海之中,沉寂了千年终于可以重见天日,疏星朝着虚空伸手,缺角的五芒星的台子逐渐清晰,从云海中缓缓升起,薛槐却是低头往下看,刀山之上阶阶染血,最下面便是翻滚至今不曾平静的油海,疏星这是打定主意要和天道宣战了,仙门百家不成气候才给了天道趁虚而入的机会,而他就要把这仙门百家葬送在这里,重新整顿修真界,这样一来最纯粹的信仰和运势天道便一分便宜都蹭不到,不仅如此,祭出试练塔,天道若来…… 思及此,薛槐皱眉看向疏星,道:“你何须如此?” 其实花葬骨早就给所有人留了退路,只要疏星他们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疏星扯了扯嘴角,没有笑也没有讽刺,以一种诡异的平静来叙述一个事实。 “天道不公,欺辱吾等,若不让他付出些代价,便教人以为诸神势弱,随便谁都可以揉捏一把的,日后的三十三天诸神,还要你去挑选合适的人补全空缺。” 薛槐不语,花葬骨下落不明,他没有心思去理会其他人,他必须让自己保持冷静,坐到了疏星对面,两人相对而坐,刚刚好把缺角的五芒星台子收进眼底。 花问海比两人晚些到,他来的时候,那两人侧边夹角的位置已经有人了,三重的水雾纱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可里面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外面,花问海眯了眯眼,坐到了水雾纱正对的位置,这下子四角齐全,淡青色的光柱直冲云霄,云阶从台子的边沿延伸下去,仙门百家陆续而来,个个摩拳擦掌,眼神炙热的看向空中悬浮的试练塔,很明显,进入试炼塔修炼就是这次百年之约的额外奖励。 花问海看着对面的水雾纱,笑容颇有深意,疏星和薛槐却好似没有发现一样,自顾的闭目养神,他与薛槐同为家主,自然无需与那些修士动手,只待最后一场,与留下来的人战一场,分个名次高低就好。 顾谦抱着顾离姗姗来迟,台上已经有仙门百家的战在一起了,小小的顾离躺在顾谦怀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倒是不怕生,突然朝着天上伸手,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的顾谦有些不知所措,这孩子今天格外的精神,等下他要上台,竟是无人可替他照看这孩子,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弟弟,除了疏星和薛槐,其他人他还真信不着。 水雾纱后面的贵妃榻上,花葬骨躺在上面,斜支着头,像是没有睡醒,一直在打呵欠,一叶孤帆并没有在他身后盯着他,将他安置在这里设下禁制就不知去了哪里,花葬骨没有修为是个凡人,一叶孤帆倒是不担心他趁机求救或者做什么手脚,轻车熟路的来到息泽挽的院子,彼岸和荼蘼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一叶孤帆,忙跪下身子,神情麻木如同傀儡一般。 “确定了,那人在里边?” “半个时辰前来的,还未出来。” 一叶孤帆一直在找千余年前的幕后黑手,让薛槐出面当了替罪者,自己却占了大便宜逍遥在外的真正罪人,一叶孤帆想着如果放过他,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闭上眼时师弟们绝望的呼喊,空气中似乎还有烧焦的味道,数不清的同门在那场大火里活活烧死,而那晚瑶华映阙不在,便是求救信号都被阻隔了,这东风来得太过及时,他想不起疑都不行。 “你且想着,等我解决了外面那人,再来听你的答复。” 夙九一如既往的任性,息泽挽看他离开,才从床上爬起来,大片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满是情欲之后留下的痕迹,换了身衣服推开窗户,看到院子里坐在树下悠闲喝茶的一叶孤帆,息泽挽扯了唇角,眼中满是讽刺,也不知道花葬骨造了什么孽,身边的就没一个正常人。 “那时给薛槐出主意,做军师的人是你?” 一叶孤帆进来之前挥退了彼岸和荼蘼,让他们去照看花葬骨,这里他一人足矣,夙九闻言一愣,笑弯了眼睛,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一句反问,像是笑话一样取悦了一叶孤帆,他低下头,双肩抖得厉害,似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等他抬头的时候眼角都有了水痕。 “不如何,只是今日,你走不了了。” 一叶孤帆说着人已经贴近夙九,近在咫尺的呼吸只一瞬间,夙九抬手抓住了一叶孤帆的拳头,两人没有使用神力,一招一式都是最原始的搏斗,个中的狠厉便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息泽挽忍着身体的不适坐到了窗前的椅子上,让少得可怜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还会舒服些,夙九来找他的时候,息泽挽除了苦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若是早一些就好了,可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我要吃葡萄,不吃皮不吐籽!” “我要喝酒!” 荼蘼和彼岸终归只是傀儡,对花葬骨是有求必应,台下打得热闹,花葬骨吃的痛快,许是下面的打斗太过无聊,视线不经意的飘远,困倦上头,一秒不到,人已经睡着了,彼岸和荼蘼很尽职的守在一旁。 九州,幽昙湖。 贺兰兮感觉到身体在下沉,可他连动根手指都做不到,血液流失的感觉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没有修为和神力,他不过一个普通人而已,贺兰兮只觉得可笑,业火劫灰都没烧死他,如今就要在这里被淹死了吗? 白光亮起的一瞬,贺兰兮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任由白光将他吞噬然后消失不见,温酒只回头看了一眼,也没理会,继续朝湖底游去,机缘这东西从来都是在生死一线之间才会遇到,可遇不可求,这里留有葬骨的气息,那机缘怕也是花葬骨留给贺兰兮的,没什么可担忧的。 贺兰兮站在半空,抬头就看见花葬骨正看着他,还不等他开口说话,花葬骨伸出食指抵在唇上,贺兰兮耳边传来了花葬骨的声音。 “千余年前,花敛魂将这段记忆沉进九泽的幽昙湖,一直在等人来发现,只有被发现,我才能记起这段错乱的未来,接下来你看到的或许让你觉得一头雾水,但是一定要仔细的看,他既然将这段记忆留下来,必然有不愿让我记起的理由,现在能帮我只有你了。” 还没等贺兰兮反应,眼前场景变换,只剩他一个人站在空中看着下面正在发生的一切。 “花葬骨在哪里!”韩陵赶到的时候薛槐正坐在地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花九幽转圈圈,他冲上去抓住薛槐的衣襟直接切入主题。 “诺,被这些鬼气困在里面,据说炼魂的道长也在里面,十七真是可怜,死了这么久还要被炼魂,唉……”薛槐说谎不打草稿张嘴就来,韩陵迟疑了一瞬,却还是选择了相信,不为其他,这世上哪怕有一丝可以救花葬骨的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等到沐白邱和顾谦等人都来齐了,花九幽略带嫌弃的看了几人一眼,可想到这鬼气之域非一人之力可以打破,只能压了压性子开口道。 “鬼气鬼蜮需要三才聚灵阵方可破解,我做阵眼,你们可愿随我一试?” “承蒙前辈青睐,不敢有拒。”沐白邱看了薛槐一眼,笑呵呵的站了出来,花九幽的脸色缓和不少,现在的小辈也不算太差啊。 顾文渊和莺歌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屑,论拍马屁阿谀奉承沐家称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略尽绵力!”顾谦也走前一步,他少年成名,世人只是有金丹家主,却没有哪个知道他的修为早已经突破了金丹。 “动手吧!”韩陵走到了最后一个位置,三才之中,他所占位置是最靠近鬼蜮的,一心所想皆是救赎,却不知一步错,步步错,所谓救赎,谈何容易。 “开阵!破!”花九幽青禾指天,沐白邱指拨七弦音煞,顾谦晚笛破霄而起,韩陵指手剑气裂空而来,斩落瞬间鬼哭狼嚎格外凄厉,数不清的冤魂怨鬼四散逃逸却被困在阵法里,转眼间灰飞烟灭。 “花九幽!你欺人太甚!”山下动静让花葬骨顾不得伤势,纵身跳了下去,待看清阵法吞噬鬼蜮,双目皆红,藤鞭抽开了一道裂口,幸存的冤魂怨鬼逃窜而去,而花葬骨趁此入了阵。 “你带问海先走,我来拦住他们!”星辉出鞘,白衣道长把虚弱的问海残灵交给花葬骨,他隐隐有种预感,他的大限将至,命不久矣! “道长此恩,葬骨铭记在心!”花葬骨抱着花问海对着道长鞠躬,不敢去看那双星辰眼眸,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他更不敢赌上花问海残灵的安危与花九幽一战,牺牲在所难免! “走!”道长率先冲了上去,三才阵缺一不可,目前最重要是替花葬骨兄弟杀出生路。 “妖道,授首来!”花九幽祭出青禾缠斗道长,只恨此时无法脱身,眼睁睁看着花葬骨冲向韩陵,所有人都以为他要逃了的时候,变故突起,韩陵指剑刺向花葬骨,剑气贯穿灵体,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花葬骨一声悲,扑了上去却只抓住了花问海溃散的散灵,以及那一句微弱的“十七,快跑!” “躲开!!”花葬骨闻声回头,道长挡在他的身前,青禾透体而出,鲜血飞溅到他的脸颊,滚烫滚烫的,从一丁点的疼痛蔓延到全身,这是比当初撕魂裂骨还要痛的感觉却让花葬骨冷静下来,黑色斗篷被腐蚀了大半,他脱下残留的斗篷把花问海散开的灵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一掌推出道长身上的青禾,同时被推出来的还有一股煞气,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道长,我走不了了,你带问海哥走,一定要想办法救他!”花葬骨惨然一笑,把道长推了出去,看着那双星辰眸含了水色,花葬骨藤鞭开路再无阻拦,他转身似哭似笑,脸上的皮肤被烧灼着,这是他应得的惩罚,是他信错人害了问海哥,也是他一念之间毁了这方寸之地的安稳。 “啊!!”花葬骨仰天大喊,一时间天地齐悲,风云变色,韩陵楞楞的站在那里,他做了什么?他想问却又不敢问,方才一幕他至今不敢相信是他所为,可错已铸成,说了又有什么用! “孽障,还敢入魔,吃我一剑!”花九幽终于自由了,他看到花葬骨祭魂入魔,怒从心起,青禾祭出,誓要这孽障魂飞魄散。 “呵!就凭你?”轻蔑笑声,花葬骨抬手,仿佛掐断了时间,一切都静止在了这个瞬间。 “不,不可能!你竟然修炼到了离识!”花九幽看着藤鞭透体而出,满脸惊恐,肉身损毁虽可重生但修为会受影响,只是如今的他已经没机会再说话了,藤鞭暴涨的嶙刺把他串成了刺猬。 花葬骨一双血瞳看向顾谦,摇晃着走过去,三才阵没了阵眼,威力减弱,可此时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都说将死之人灵台清明,可事到如今再多的清明又有什么用呢。 “你别过来!”顾谦不能妄动否则会遭阵法反噬,顾文渊挡在他身前,全然不顾顾谦急红的双眼。 “呵,真是可怜!”一声悲悯说的不知是顾文渊还是他自己,花葬骨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小腿的顾莺歌,突然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整个灵变得破碎,围绕在兄弟三人身边,直到全部消失不见。 贺兰兮一遍又一遍的将这一幕幕在脑海中过滤,灵光一闪,他睁开眼,不可置信的转过身…… 第一百三十一阙 满庭芳·翻覆如斯 “淅河顾氏顾谦请战仙门百家!” 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众人视线落在云台之上,试练塔下抱着孩子的少年身上,稚气未退,怀里还抱着一个奶娃娃,竟是第一个走上云台邀战仙门百家之人,兵行险着,胜,则一战成名,败,沦为笑柄,顾谦求得自然是前者,他只要八门六宗的其中一个位置,故而唯一的障碍便是仙门百家,以一敌百是勇,以一敌千,便有些不自量力,遑论仙门百家折损过后仍有万人,顾谦站在台上,单手抱着顾离,此时的他在仙门百家眼中像极了一个疯子。 “哈哈哈,哪里来的奶娃娃,还没断奶吧,快回家去找妈妈吧!” “好大的口气,就算活够了也不要这么着急,黄口小儿,你若现在下台,爷就放你一马!” “何必呢!” 叹气的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音未落地,人已经出现在了台上,双手为爪直抓顾谦怀中幼儿,顾谦连眼都没抬,右手轻轻扫了一下,老者像是被定格一样,停在半空,他的手连顾谦的衣角都没碰到。 “老伯,以大欺小不好,你出手在先,便不能怪我不尊老了,多谢……赐教!“” 顾谦含笑,声音不大,却清晰的落在每个人耳中,赐教两字从唇齿间辗转而出,有风掠过,拂过他的袖口,老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顾谦轻轻一推,倒飞出去,脱离了台子的范围,获得自由的一刹那,老者还没来得及恼怒抑或喜悦,整个人向下坠去,那是无法挣脱的引力。 “啊!!!!” 叫声凄厉却也短暂,台上的仙门百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有默契的退后一步,本来宽阔的台子倒是有些拥挤了,许是这样挤在一起他们会比较踏实,这下面是什么都心知肚明,不是谁都和薛槐一样,可以从油海里活着爬出来。 “为老不尊,该杀!“ 一句轻描淡写,众人齐齐看去,公子鬓发染霜,宽袖之上水墨入画,温声如玉上清泉,让人眼前一亮,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是与世无争的平静,仿若这世间一切都不曾入他的眼,修真界的玉公子仅此一位,又有几人不知不晓得。 “确实该杀!” 火上浇油的一句,仙门百家纷纷怒目,臣沦一眼扫过,看蝼蚁一般的轻蔑神色,如东风助力然断了仙门百家的最后一丝理智,顾谦抬头看了这兄弟二人一眼,似笑非笑的把顾离往怀里护了护,他不记得有招惹过这对兄弟,感觉被针对了的顾谦想了想,或许他只是被迁怒了,思及此释然一笑,这样也好,一个一个的车轮战太麻烦了。 “上!”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仙门百家一拥而上,人潮很快就把顾谦和顾离淹没起来,花葬骨不知何时醒了,看着台上发生的一幕,还没有从方才的记忆中回过神来,他看到的比薛槐和贺兰兮都要多,他们需要谨慎推敲各种因果,而他已经明了那个未来的发展,原本他以为只要死了一切自然就会随之结束,如今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便是他放手了,抓住他的人又怎会甘心让他就此安息呢。 “告诉他,那孩子我替他照看着,让他放手去做吧。” 花葬骨摸着自己的小腹看着台上的混乱,唇边扬起古怪的笑,可惜傀儡是看不懂这些情绪的,墨帝,你还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啊。 像是突然出现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和顾谦说了什么,距离最近听到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顾谦一记踢腿横扫了出去,把熟睡的顾离交给荼蘼,顾谦抬头看向水雾纱的方向,收回视线的时候台山已经不见了荼蘼和彼岸,投手捋了捋被断掉发带而有些凌乱的头发,顾谦稍退一步,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只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那些漫不经心的戏虐眼神在这一刻都有了变化,臣简看了一眼,似是觉得无聊,趴在臣沦的腿上打个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弟弟还小,不能离开太久,所以,请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薛槐看着在杀戮中游刃有余的顾谦,视线也落在了水雾纱上,那后面的人是谁无需言明,花葬骨搂着醒来的顾离,微笑地亲吻他的额头,在他眉心种下一朵夕颜花。顾离眨巴着眼睛,吧唧一下,肉嘟嘟的小嘴亲上了花葬骨的下巴,后者愣了下,然后是无声的大笑,眼角笑出了泪痕,花葬骨伸手遮住顾离的双眼,凑到他耳边。 “乖,睡一觉,我保证,不让你醒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花葬骨垂眸不让疯狂外漏,所有的细节串联成的真相如同织就的网,将他绑缚起来,一点点的了勒进血肉里,疼痛的他想要大声的呼救,可他身边有那么多人,他所亲昵的,所信任的,甚至于推心置腹的,那么多微笑的脸啊,看他挣扎痛苦,狼狈不堪,他们做了什么呢? 花葬骨把顾离放到贵妃榻上,从坐到站,每个动作都很小心,像是怕不小心的碰触就会让身体碎裂一样,荼蘼和彼岸脸色发白,身体抖得厉害,花葬骨回头看他们一眼,伸手掀开了第一重的水雾纱,台上的顾谦有些狼狈,却还是稳稳的站在那里,一战成名,弱冠之龄覆灭仙门百家覆灭,顾谦已经做得很好了。 “上来,让我看看。” 花葬骨的声音从空中传下来,顾谦点头,迈出一步,云阶自成,向上延伸,直通水雾纱,听到这个声音的臣简半睁开眼,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闭目养神,大局未定,还不需要他出面做什么。 薛槐在花葬骨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落到了台上,他对这些虚设的东西没兴趣,环视四周,视线落在花问海身上,后者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其实众人心中都知道,这场百年之约也好,八门七宗的尊卑有别也罢,不过是给九幽阁和北阳薛氏打幌子,修真界唯这两家风头最盛,让他们争个一二统御修真界而已。 “这一战拖得很久了。” “确实很久了。” 薛槐感叹,花问海附和,看着众人一头雾水,做旁观者的花葬影悄然离开,海市蜃楼的院落之中,一叶孤帆和夙九久战无果,已有败势,擦去嘴角鲜血,一叶孤帆侧身躲开夙九的拳风,在地上滚了一圈,方才所站之地三枚袖箭入地三分,落在身上绝不会好受,随之而来的是少女的一声轻笑,和一句问候。 “好久不见,大师兄,我的这份礼物你可还喜欢?” 一叶孤帆眸中寒意更甚,抬头看去,少女从天而降,没有繁复衣裙,也没有铃铛挂饰,粉色的长裙,长发披散在双肩,一颦一笑都是小女儿的娇态,如当年一样未曾变过。就是这未曾变过恨的一叶孤帆银牙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碎梦儿!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哈哈,大师兄不能厚此薄彼,专宠小师弟啊,虽说姿色不错,可到底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了,不干净的,大师兄不妨考虑我?” 碎梦儿娇笑两声,像是撒娇一般,说出的话却是无比恶毒,夙九无声笑笑,退到窗前,看向息泽挽的眼神很是复杂,目光触及息泽挽脖子上没有消退的咬痕,沉了眸子。 “闭嘴,要不是你,他何至于沦落至此!” “该闭嘴的人是大师兄你吧,你说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把他捧在心间上,可真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被牺牲的,真是可怜的小师弟啊,估计到现在还被你们蒙在鼓里吧,那一晚师尊为什么逐他出师门,又为什么见死不救,甚对他做了那般事情,这些你都瞒着呢吧!我的好师兄,要不要我帮你告诉他啊?” “你!你给我闭嘴!” “不知所谓!” 不知是被气急了,还是被踩到痛脚,一叶孤帆双眼充血,一双拳头攥得死紧,双肩抖得厉害,花葬影的到来让碎梦儿微皱了眉,有人破了局! “你的舌头我便替你收下了。” 花葬影一言不合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从碎梦儿身边擦肩而过,同时一截血红色的舌头掉到一叶孤帆面前,那颜色鲜嫩得很,落地不久便干枯萎缩,后知后觉的碎梦儿捂着嘴,却没有尖叫,惊恐的看着花葬影,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天道会对我如此了解,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如今见到四师姐,也算是解开了压在我心头的一个疑问。” 碎梦儿循声回头,花葬骨正站在他身后,薛槐和花问海也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小院里,一叶孤帆看到花葬骨出现的那一刻,面如死灰,破开了封印的花葬骨会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即将消失的人却还在谈笑风生,与人叙旧。 “唔……” 碎梦儿在看到花葬骨身后的跟来的人们时,如一叶孤帆一样的面如死灰,她终于知道那人为什么会让她来这里,因为这个局必须有一个替罪羊,而她,正是那颗所谓的弃子,碎梦儿张嘴想说什么却没了舌头,身体里的神力被压制住了,心沉入谷底,这一次,她不会再有上次的好运气了! “抱歉,我擅自出手了。” 花葬影歉意笑笑,花葬骨看他,只笑不语,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拂昭为了保护他割掉碎梦儿的舌头,花问海和薛槐配合他演了一场戏,八门七宗早就定下,仙门百家不过顾谦的踏脚石,一切看起来都是为顾谦铺路,真的是很简单的局,花葬骨伸手,轻轻一捏,碎梦儿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成了一团血雾,跟在后面的臣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傀儡之术也不过如此。 “师弟,杀她脏了你的手,何必亲自动手?” 女子清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纳兰珏一身红衣凌空而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婉约如烟雨朦胧的江南,与方才的碎梦儿有九成像,众人不解其中内情,看得一头雾水。 纳兰珏大步从众人身边走过,走到一叶孤帆身前,扬手就是一巴掌,眼里含泪,一句斥责梗在喉咙里,却是说不出口,花葬骨冷眼旁观,什么也没说,像是在看一场戏,即将落幕,他竟是入戏太深,辩不出真假,又或者他已经心力憔悴,不想再去追究了。 “累你至此,是我的错。” 女子走到花葬骨面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花葬骨侧身躲开,这什么意思,他经历的,承受的那些,就要因为这一跪而烟消云散,不予追究吗? “呵呵……哈哈哈哈……我总以为你们是有苦衷的,所以我刻意的避开真相,可事到如今,你们还在演戏,演给谁看?我?还是天道?别演了,不觉得累吗?” “师弟……” “葬骨……” 花葬骨说着已经站在了众人的对立面,看到臣简略有深意的笑容,看到了花问海无动于衷的冷漠,也看到了薛槐的愧疚,身体里的神力在快速流失,从指尖开始的衰老蔓延至全身,这一切都藏在他宽大的袍子下,没有人看到,最后的不忍就此消磨殆尽。 “你们没有错,保护重要的人有什么错,是我错了,大错特错,可我已经没有时间和你们清算这笔帐,不过没关系,善恶有报,天道不公,做过的事情是藏不住的。我们来打个赌,就赌你们会后悔,会后悔对我所做的一切!” 花葬骨说完自顾的笑起来,赤紫色的火焰将他包裹起来,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看不到正拼命往回赶的温酒和贺兰兮,一只手穿过火焰抓住了他的手,是薛槐吧! 花葬骨想着嘴边的笑容更大,也更冷,他是故意的,故意在薛槐面前焚魂,然后消失,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他就是要薛槐看着他死,让愧疚和悔恨会成为无法愈合的痛,只有这样薛槐才能记住他,再不会忘记他! 似乎是下雪了,落雪尽头,有人在朝他招手,唤他的名字,花葬骨一路小跑着追上去,身后的足印被白雪覆盖,很快就没有了痕迹,白茫茫的世界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百三十二阙 满庭芳·回首成非 “灵灵天泽,淬羽华光,沐寒吟赋,穹苍不知,灰烬层燃,偎矣此身,伶仃为名,奉予此君!” 镜湖之中,咒语声声,花非卿不跪天地,静默于湖面之上,满天星辰随着吟咒声倾泻下来,将冰封万年的棺木包裹起来,水天相映的明月将冰棺连同星辰一起收敛了起来,霎时间,镜湖之中一片黑暗,花非卿在黑暗中耐心等待,一颗雪白的珠子从冰棺中飞出来,绕着冰棺转圈,与此同时,海市蜃楼中焚魂的赤紫色火焰中一颗雪白的珠子直冲天际,权瑟看到花葬骨自焚震惊不已,可还没来得及伤心难过就看到了他送给花葬骨的珠子飞走了,看一眼围上去的众人,好像还没人发现,权瑟趁机趴到权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权烨皱眉,权瑟抱着权烨的手臂使劲摇,后者无奈点头,权瑟悄悄地退出人群…… 温酒赶回来的时候,海市蜃楼已经人去楼空,花枯叶败的,怎是一句凄凉道尽,温酒进了试炼塔,试练塔内有百宝,珍稀程度独一无二,自负如薛槐是不会进这试练塔的,故而将试练塔留在这里的唯一作用,就是将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为以后做准备,温酒看着花葬骨焚魂时,众人的神情,他看的很仔细,将这些人一一记在脑子里,日后见到了也不会认错。 “你且慢些走,看着那些有负于你的人如何的付出代价。” 此后的一百年,便在没人见过温酒,这句话是他临走前留在试练塔的最后一句,花葬骨不止一次的偷溜进塔,可除了这句话什么也没发现,不知道花非卿他们怎么这么紧张他来这里。从镜湖到海市蜃楼,一百年间他不知来回跑了多少次,闭着眼都可以找到了,起初的时候,花非卿还会不放心的跟着他,到了后来也就随他去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下界! 花葬骨回到镜湖的时候,正巧赶上落雪,等他走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成了半个雪人,整个镜湖安静的可以听到落雪的声音,看来今天没有人在啊。花葬骨撇了撇嘴,自觉地去了温泉,这这一百年他做的最熟练的事情就是泡温泉了,花非卿说他的魂魄不稳,需要静心凝神,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明白静心凝神和温泉有什么关系。 他素来是个没主见的,也就听之任之了。 “今天新摘的莲子,阿爹尝尝,很甜的。” 一觉醒来就喜当爹的花葬骨对这个白嫩的儿子还是蛮不错的,心底莫名的亲切感让他很快的就接受了这个设定,最主要的是这个儿子的厨艺很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儿子不和他姓花而要姓顾,据说他还有一个大儿子在修真界混的风生水起,虽然没见过,但是逢年过节镜湖总会收到好多的东西,被投其所好的花葬骨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儿子很是满意。 “阿爹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长成少年的顾离把一枚莲子抵到花葬骨唇边,看他张嘴吃了,才笑了一声,用手撩水给花葬骨冲头发,百年的时间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是让他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孩长成了少年。 “明日疏星就要来接你回去了吧?” 花葬骨一边嚼着莲子一边看向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顾离,这孩子并不是如他一般无处可去只能待在镜湖,每隔一段时间疏星都会接他去人间小住,顺便带一些人间的画本子给他解闷,可是翻来覆去的陈词旧调他早就看够了,要是可以去人间逛逛就好了。 “是,许久未见,兄长总是挂念的。” 提及顾谦顾离的眸中笑意更深,他何其有幸被父兄疼爱着,虽然这个父亲有的时候脑袋不太灵活,反应迟钝,但对他还是很好的。 “这封家书一起给他吧!” 家书也是花葬骨从话本上看到的,据说这种东西有助于联系父子感情,从第一封家书到现在没有二三也有二五了,虽然有的时候花葬骨懒得写字,在一张纸上画三个小人,顾谦仍是珍而又重的把家书放好,不时的拿出来看看,顾离对自家兄长的恋父情结早就习惯了,慢条斯理的从乾坤借往外倒……特产? “他恢复得如何?” 顾谦微笑着把镜湖的特产收进乾坤借,拉着顾离进了密室,海市蜃楼他一战成名,修真界八门第四,与七宗无缘,北阳与九幽阁分列南北,各占一半,仙门百家的没落并没有影响修真界,反而是百年来,七宗广招门徒,对门下弟子严加管束,如今的修真界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 “一切都好,比之百年前已经好很多了。” 顾离此言一出,兄弟二人都沉默了,海市蜃楼发生的事情,先是薛槐出面威逼利诱堵住了人们的嘴,后有花问海以暴制暴,如今的修真界呈三足鼎立之势。 瑶华映阙出关得知爱徒死讯,长叹一声,就此与北阳薛氏,九幽阁势不两立,除去北阳山上守薛氏庇佑的世家,余下的便只有淅河顾氏受了花葬骨的蒙荫,置身事外,没有被牵扯进去。 花葬骨死而复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据疏星说极天关聚集了许多的魔修鬼修,花葬骨的五师兄温酒昭告天下,要血洗修真界为他的小师弟陪葬,三师兄贺兰兮和七师兄巫徒下落成谜。 “那就好。” 除了这句话,顾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一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足够的惊心动魄,整个修真界都在备战,稍有不慎便是大祸临头,且不说薛槐如今性情大变,古怪非常。九幽阁的内乱也是一直不休,花问海的家主之位坐得不安稳,偌大的家族内患不断。 ”有疏星陪着,兄长不必过于担心。” 顾离自然看得出顾谦在想什么,开口转移话题,并借机将一块桂花糕塞进了顾谦的嘴里,顾谦一愣,嘴里被塞的满满的,不好开口说话,只能冲了杯茶水就着把桂花糕吃了下去,吃到后来竟是有些意犹未尽的看向顾离,后者机灵的把一盘子的桂花糕推给顾谦,还不忘补充一句。 “我不过说了一嘴你喜欢,父亲便记住了,临走前特意嘱咐我让我带给你。” 顾谦眸中笑意更深,也不再多思多虑,专心的吃点心,虽说他午时用过膳,可对于花葬骨亲手做的糕点他总是欲罢不能,就算把自己吃撑了也在所不惜,就在他准备吃第三块的时候,顾离把盘子拿走,不赞同的看着顾前。 “用完膳最多吃两块,吃撑了不消食的。” 顾谦看着端着桂花糕的顾离,突然笑了笑,嘴里的甜味淡去变成了苦涩,明明他才是与那人最亲密的,可却是这个弟弟更像他一些…… “疏星,我什么时候可以下界啊,在这里都快无聊死了!” 花葬骨一边抱怨一边把疏星摆好的棋盘弄乱,后者也不生气,起身煮茶,茶香四溢,嗅着茶香,花葬骨感觉心中的烦躁被抚平了些,觉得困倦,在榻上蜷缩起身子,就这么睡了。等疏星煮好茶,花葬骨早就睡熟了,疏星无奈的把人抱起来想向里屋走去,放到床上给他盖了被子,才发现花葬骨藏在衣服下的双脚是没有穿鞋的,疏星伸手探了探,皱眉,这么凉花葬骨都没有感觉吗? “求你……杀了我……” 梦中呓语最是难解,疏星沉了眸子,脱了鞋和衣躺在花葬骨身边,将手贴在花葬骨的胸口输送神力,自从百年前花葬骨焚魂复生,便时常梦魇,可梦魇的内容却始终无从得知,只这一句是花葬骨梦魇时说出来的,当他醒了却什么都不记得,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 九幽阁,花问海从梦中惊醒,自从海市蜃楼回来他便一直重复着一个梦,重复了一百年,每次醒来却总是记不住梦的内容,他并不相信花葬骨就这么死了,花葬影为了包庇他在花葬骨面前割掉了碎梦儿的舌头,却是刺激了花葬骨,他承认最初他是在利用那个孩子,可是后来究竟是利用多一些还是真心多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这么晚,还没睡吗?” 门外传来花葬影的声音,花问海起身开门,就看到自家二弟拎着食盒站在门外,侧过身子让他进来,关门前花问海朝外面看了一眼,方才他好像感觉到花非卿就在附近。 “睡了,又醒了。你呢?这么晚不睡,拎着食盒做什么?” 花问海看着花葬影熟练的把食盒里的吃食摆放到桌子上,抽了抽眼角,这些都是他爱吃,合着他二弟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投喂他? “今早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有些晚,途经淅河顺道去看看那兄弟二人,这是顾离让我给你带回来的。” 花葬影说着已经拿起了筷子,花问海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的笑意都变暖了,快步走到桌前,拿起另双筷子和花葬影抢了起来,二人一顿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满足的瘫在椅子上,肚子有些隆起,这是吃撑了,花问海和花葬影互相看看,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没了声音。 “那孩子是在告诉我们他还活着。” 花葬影记得那个软糯糯的小娃娃,如今长大了,越发的像花葬骨,心思深的连他都看不透了。 “非卿至今未归,应是与他在一起吧,这样也好。” 花问海想着销声匿迹一百年的花非卿,感慨了一声,他希望花葬骨还活着,但更希望他不要再出现在修真界,薛槐明里暗里与九幽阁过不去,私底下更是疯了一般的寻找花葬骨,可他面上仍是一脸冷漠,不漏痕迹,花问海只担心要是被薛槐找到了花葬骨,免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兄弟二人秉烛夜谈,余下的便是些家族琐事,花非卿在院子里听了许久,才转身离开,如今的他对这个所谓的家没有丝毫留恋,他来只是取回一些东西,回到镜湖的时候,疏星已经在等他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下界?” 花非卿被疏星这一问,问的愣住了,没有说话,径自朝里走去,花葬骨把自己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花非卿忙上前掀开被子把人搂进怀里,花葬骨虽然复生,可神魂残缺难以拼凑,时而清醒时而如幼童懵懂,这才是他迟迟不愿让花葬骨下界的原因,疏星也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错愕之后,便是了然。 “我去九幽阁取回了他的琴,却不知要不要物归原主。你说他现在这幅样子下界,会有多少算计等着他?” 花非卿娴熟的拍着花葬骨的后背哄他入睡,自顾的说话让疏星无言以对,他又何尝不是担心这个,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又能关他多久,一百年已经够久了。 “要不然我跑趟极天关,你我不宜出面,可那人却是可以的。” 花非卿闻言抬头看疏星,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要去趟未雨绸缪与师尊说一声,想到这里花非卿就觉得心累,自家师尊的情商堪忧做徒弟也很捉急啊! 未雨绸缪,倾天在厨房里洗手羹汤,明臣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一双眸子黯淡无光,一头白发和花葬骨如出一辙,明臣无论如何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用自己的命分享给倾天,纵然这让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可是百年的安稳却让他感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然,这要忽略那些蠢蠢不安的暗潮涌动! 极天关,幽昙湖旁,温酒一身红色长袍坐在一片优昙花海之中,幽昙湖中,贺兰兮和巫徒并肩而躺,神情安详如同睡着了一般,百年前他将傀儡巫徒抢了过来封印在这幽昙湖下给贺兰兮作陪,一百年了,贺兰兮迟迟不醒,他也快没了耐性,风扬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声音带向远方。 “一百年,足够久了……” 第一百三十三阙 满庭芳·流去几时回 三月春,芳菲庭,浪蕊如潮,闲来笔墨旧时画,懒了琴铮倦倚榻,臣简从海市蜃楼回来,身子越发的虚弱,近百年深居浅出,修真界的玉公子早被世人遗忘。 “这幅画你若喜欢便送与你。” 臣简将视线从画上转移落到孙策身上,锦州臣氏和黎川孙氏无甚往来,今日这人带着一幅画上门寻他,不是有求便是有谋,臣简重新将视线放回画上,黎川孙氏的画师们皆可画骨描皮,画中人栩栩如生仿若真人,是故人也是仇人。 “你该知道,如今的家主是惜之,这样冒失的来找我,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帮助。” 臣沦,字惜之,锦州臣氏的四公子,臣氏家主,七宗宗主之一,孙策自然知道臣简的意思,却没有要走的打算,翻了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琥珀琉璃,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臣简原是躺在榻上的,却在琥珀琉璃出现的一刻坐了起来,深褐色的眸子瞬息之间风云变幻,待他重新躺下时,唇边已然有了笑意。 “琥珀琉璃怎么会在你手上?” “恩师所赠。” 一问一答,孙策答的痛快,臣简垂下眸子,思绪有些恍惚,九州之中有不少的神尊在这九泽隐姓埋名,坐等时机浑水摸鱼,可要说擅长画骨描皮的也无需猜想,翻遍九州也找不出第二个无聊神尊了,本以为他藏的够深,不曾想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东西留下,你可以滚了,要是被惜之看到你,剥皮抽筋我可是帮不了你的。” 臣简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只苍蝇,孙策也不在意,墨笔在空中一扫,那枚琥珀琉璃径直飞到了臣简面前,看臣简用手接了这才转身厉害,师尊叮嘱他,不宜与这人纠缠太久,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当黄雀也要掂量下自己的分量,不然被串起来做成烤雀,可就不太好了。” 琥珀琉璃小小的一枚在他的指尖画作粉末,落在他的衣服上,轻轻一扫,不留痕迹,看着孙策离开的方向,臣简勾了勾手指,那副画在空中自燃起来,赤紫色的火焰跳跃着,像极了百年前花葬骨焚魂的一幕。 花葬骨是被饿醒的,一如往常他是躺在最高的楼阁里,他的房间是暖的,却不是最大的,用花非卿的话说,就是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冷冷清清的,太可怜了些,对此,花葬骨不发表意见,反正睡在哪里都一样,梦里的他总会给自己找一个舒服的地方躺着,甚至某天醒来他是趴在温泉里泡着的,浑身光溜溜的,衣服也不知去了哪里,一个不小心沉进水里,呛了好久口水,还是花非卿给他找来衣服将他捞了出去。 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毕竟醒来以后,梦里做了什么事他全然是不知道的,只是每次醒来花非卿看他的眼神都格外的温柔,温柔的让他感觉毛骨悚然。 摸着肚子望了眼厨房的方向,黑烟滚滚,偏给这仙境一般的镜湖添了些凡俗气息,花葬骨起身下地,没有预料中的冰冷,脚下毛茸茸的,不知什么时候铺满了毯子,暖暖的,软软的,让人爱不释脚,花葬骨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楼梯,楼梯上也都铺满了毯子,当花葬骨磨蹭到一楼的时候,花非卿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粘稠液体朝他过来,逃跑失败的花葬骨不情不愿的往地上一趴,把脸埋进毛绒的地毯里,他才不要喝苦苦的药! “喝了这碗药,我陪你下界玩一段时间。” 花非卿从来都知道如何让花葬骨乖乖喝药,这是百年间积累出来的经验,都是血的教训,花葬骨抬头偷偷看眼蹲在他面前的花非卿,下界的诱惑好大,他已经在动摇了。 “送你去淅河看顾谦。” 花非卿说出来的条件,花葬骨根本拒绝不了,尤其是第二个,二话不说的爬起来,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好苦!!比以往的药都要苦,看着花葬骨皱着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花非卿将一枚冰果子抵到花葬骨嘴边,结果…… “不要动不动乱咬东西,不干净。” 花非卿一脸无奈的把手从花葬骨的嘴里抽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挨着花葬骨坐下,等着花葬骨靠在他的肩上睡着,百年前他虽然借助天道之力让花葬骨复生,可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死而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花葬骨本是魂魄有缺,如今倒好,一体双魂,善与恶两个极端,各占一半。 “三哥,见到我你不开心吗?” 花非卿面无表情的看着凑到他颈间轻嗅的花葬骨,如果说善是如白纸的简单纯粹,那么,所谓的恶更像是一个妖孽,勾魂夺魄的妖孽,莫说他了,就连顾离都被这妖孽引诱过,这也是一百年来他不曾让花葬骨下界的原因,放下去祸害苍生吗? 他和疏星也商讨过,暂时决定将这妖孽留在镜湖祸害他们,至少要等到这妖孽将一切的记忆都消化了,才可以下界。 “开心。” “是啊,今天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我感觉到另一枚琥珀琉璃了。” “在哪里?” 花葬骨漫不经心说出口的话,却是花非卿最在意的,花葬骨神魂不全更多原因还是因为他的一双眼睛,本是一对的琥珀琉璃如今一枚在在薛槐的眼眶里,另一枚至今下落不明。 “莫急,时机未到。” 花葬骨倒是不在意自己的魂魄如何,伸手打个哈欠,困倦上头,力量太过强大被身体排斥,有的时候他还真的挺羡慕另一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万事莫急,是狐狸总会漏出尾巴的!” 一语双关,花非卿点头,接住睡过去的花葬骨,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以指成梳给他梳理这一头白发。自从百年前夙九将息泽挽强行掳走,音讯全无,至今未有消息。如果说夙九是狐狸的尾巴,那么狐狸就是在这背后暗中推动一切的人,看来花葬骨已经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了,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是准备自己亲自复仇吗? 如此,倒也有趣! 疏星没有直接去极天关找温酒,还有一人知道花葬骨复生之事,百年前从镜湖离开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权瑟,疏星觉得有必要去见见这少年,说不定能促成一段师徒情深,温酒想来也会喜欢这满身鬼气的少年吧。 权瑟躺在大树下的藤床上乘凉,一旁的石桌上摆满了各类的水果,都是被冰镇过的,他修鬼道改变了体质,极阴极寒,一点热都受不了,权烨见他如此也劝过他莫要继续修炼,权瑟笑嘻嘻的答应着,回头该如何还如何。他若不修炼,如何替权烨摆平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如何让江南权氏站稳七宗之名,百年匆匆,白云苍狗,他早已不是当初跟在花葬骨屁股后面的权瑟了。 亲眼目睹花葬骨焚魂自决,又看着他在漫天星辰之中复生,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喜极而泣,也是这样的大悲大喜让他变得沉稳,纵然表面上他仍是张狂少年,恣意妄为。淅河顾氏可以没有顾离,江南权氏却不能没有权瑟,他修鬼道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兄长为了维护他已经耗费了太多心力,江南权氏本就因七宗之一备受压力,若非他学那顾谦,孤身一人闯坟山,镇万鬼,一战成名,如今还不知是何光景呢。 “好久不见。” 因着花葬骨,权瑟与疏星也算是相熟,看见疏星从天而降,权瑟随手丢了一块冰镇西瓜过去,疏星伸手接过,尝了一口,略享受的眯起眼,清甜爽口,这人也惯会享受的。 “你不在镜湖守着他,来这里做什么?可别说顺路,这里和北阳南辕北辙的,一点都不顺路。” 权瑟对疏星日常顺路顺到他家这点已经很习以为常了,再者他也不觉得疏星很闲,跑这么老远就为了跟他说一句好久不见,骗鬼都不信! “初雪之前,他会回来。” “他要回来了……” 此言一出,权瑟坐直了身子,好半晌才喃喃了一句,他自然知道疏星口中的回来是什么意思,一百年了,他从未有一日忘记等待,如今花葬骨就快回来了,从天而降的喜讯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知道,他不会就此沉寂的,所以,我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随我走一遭,赌一个机遇?” 权瑟抬头看着疏星的眼神有些复杂,是挣扎也是不甘,不甘就此止步不前,在家族和花葬骨之间他总是要选一个的。顾谦今日回来的早,方才的谈话他都听到了,他早就察觉到了权瑟的不稳定,像是遇到了瓶颈一般。 “明日黄昏前我在码头等你。” 疏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也没有逼得太紧,有时候适当的退步是更好的进步。权瑟没有说话,望着疏星离开的方向眨了眨眼,长舒口气,还真是麻烦的家伙。 “你若想去,就去吧。” 权烨走到权瑟身边,对这个弟弟他自然是百般宠着的,身为兄长和一家之主,他有责任担起一切给权瑟一个自由的选择,不必如他这样没有选择。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家中有我,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只有一点你要记住了,别被人欺负了,哭着鼻子回来,我可不认那么丢人的弟弟。” 不给权瑟说话的机会,权烨一口气说完,俯下身子轻轻的亲吻权瑟的眉心,他有偷偷看到花葬骨这么做,那时候的他还吃了一段时间的飞醋,明明是他的弟弟,与之亲昵的人却不是他。 现在,权烨也算是明白了花葬骨那时的心情,还真是舍不得呢,一直在身边的弟弟就要离开他的身边,独自闯荡,此后天高海阔任君翱翔。 他能做的就守好这个家,等某一天权瑟飞累了,还有可以落脚停歇的地方…… 花葬骨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花非卿已经不在他身边了,躺在一楼的毛毯上看着一旁的空碗,花葬骨坐起来拿着那个碗去了外面,随手一扔,清脆一声,碗碎了一地。 他走过去蹲下身,伸手去捡碎片,毫不意外的划破了手指,这和话本子里的俗套剧情很像,接下来就是大雨倾盆了吧,心念一动,风平浪静的镜湖起了风,带着湿湿的感觉,拂过花葬骨的脸颊,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垮塌下来一样,花葬骨站在雨中,神情呆滞的看着湖面上溅起的水花,双眼剧烈的疼痛让他跪坐到地上,眼角有粘稠滚热的鲜血流淌下来,双手捂着脸,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人在朝他走过来,花葬骨听到了脚步声,他把手放下来,想睁眼去看,可是看到的只是一片血红中的一个模糊人影,那人走到他身前,将他扶起来,宽厚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一声叹息满是慈爱。 “又在胡闹了。” 话音落大雨骤停,听到这一句的花葬骨突然就觉得委屈,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委屈,愣愣的站在那里,眼泪混着血泪流过脸颊。 “葬骨!” 似梦非梦的一幕在眼前消散,花非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花葬骨伸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似乎没那么疼了,被划破的手指完好如初,花非卿一脸紧张的跑过来,二话不说的抱起他向楼里走去,花葬骨越过花非卿的肩膀看向外面,眼神飘忽,方才那人感觉好熟悉啊! 无涯之涯,夙九和息泽挽相对而坐,一盘残局僵持不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和息泽挽在这里静养了一百年,却是无人来无涯之涯,薛槐自从封印了无妄海,受了天谴,无涯之涯受了无妄海的牵连,在那些人眼中这里已经荒废了,自然是不会来此踩薛槐的痛脚。 “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薛槐,让我们安稳了一百年。” “想要感谢,出去以后有的是机会,急什么。” 息泽挽看一眼夙九,一子落,衣袖拂过,将胜的残局被打乱,夙九眸中明灭一瞬,天道的影子转瞬即逝,息泽挽垂下眸子,掩去眸底一抹冰冷…… 第一百三十四阙 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空山梵呗静 空山几重深,万径人踪灭,何苦深仇大恨,让他山野迷踪! 花葬骨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杂草枯叶沾了一身,望着湛蓝的天,呼吸着山中独有的泥土芬芳的气息,闭了闭眼,花葬骨很有风度的将一句娘纸咽回肚子里。 一觉醒来身在荒山,花葬骨默默的反省是不是花非卿发现了被他砸坏的玉琼台,然后顺藤摸瓜的发现了百年来离奇失踪实则被他藏在老树下的珍品残骸们……从地上爬起来,花葬骨随手拍落了身上的残叶枯草,四下看了一圈,看样子花非卿没有食言,真的让他下界了。 九幽阁,三十二阁的书房里。 花问海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手里的一纸书信已经被他捏皱的不成样子,花葬影绕过他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床上的温度,还有余温,应该是刚离开没多久,瞥眼花问海手中的信纸,如果他猜得不错,应该是花葬骨自己醒了离开的。 也难怪了,倘若是恢复了记忆的花葬骨自然是不愿在九幽阁待着的,更遑论等着他们来看他了。 “咳咳,他现在应该跑不远,你我去找还来得及。” 花葬影掩唇轻咳,掩饰下自己的幸灾乐祸,一双眸子里都是笑意,藏都藏不住,花葬骨是个记仇的,而花问海在百年之约上的一番冷漠怕是伤了那孩子的心,如此便是故意折腾了。 “不必,你留下来,我去寻他。” 听到开头,花葬影还是笑的,可是听完后面的他就笑不出来的,九幽阁的家主每天要批多少公文他是不知道,但是花问海每晚彻夜燃灯,奋笔疾书,这些他可是看在眼里的,作为家主的副手自然是要替家主分担的。 “不是,我……” 花问海没有给花葬影反驳的机会,话音未落,人已经瞬移出了九幽阁,直奔北阳而去,假公济私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花非卿信中所说,花葬骨如今修为不比从前,该是跑不远的。 在找人之前他要去北阳确定一件事,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殊不知他这一念之差便是错过了花非卿为他设下的局…… 花葬骨磕磕绊绊的从昆仑之巅到昆仑山下,衣服被树枝荆棘刮的破破烂烂,白色长发上也沾了许多的枯叶,天色越发的晚了,又落了雨,花葬骨恍若无知无觉,径自朝城里走去,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再快一点,不然就要错过了…… 错过……什么呢…… 城门口有一人浑身湿透的站在那里,花葬骨停下来,静静凝望,雨水模糊的视线里那人也在回望他,一双异色的眸子直直的撞进花葬骨的眸子里,心头滋味莫名,分不清是惊是痛,就好像这人不该是这幅样子的。 那么,该是什么样的? 花葬骨扪心自问也问不出什么,他对这人并不熟悉,所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在城门闭合之前走了进去。薛槐听到城门闭合的声音,才缓缓的转身,眸光悠远,似是在透过这城门看花葬骨的背影。 “小二,一间上等客房。” 花葬骨学着话本里把七枚,金叶子放到桌上,说是叶子,但纯金打造也是有重量的,还是在镜湖无聊时与顾离打发时间弄出来了一些,叶子尾端刻了顾离的字,文渊。 店掌柜是个有背景的,对修真界的那点事摸得门清,眼尖的瞧见金叶子上的小字,顿时变了脸色,一张发福的脸笑的见牙不见眼,有些滑稽,忙迎了上去,路过满眼鄙夷的小二时,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喝了一声。 “去把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给这位公子,再烧了热水和姜汤送过去,让公子驱驱寒气。” 掌柜的突然变脸让店里的客人和小二都惊了一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喝酒的忘了斟酒,吃饭的掉了筷子上的菜,更有甚者是斟茶的忘了反应,热茶冒出来也没发现。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公子您且先坐着稍等会,马上就给您准备好了。” 掌故的过分殷勤花葬骨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看话本子里的掌柜都是这样的,全然忘记了顾离与他说过的事情。一百年,纵然只是偶尔在淅河小住,顾离也不曾荒废时间,时常外出游历,久而久之,便也闯出了名堂,来得最勤的自然是九幽阁了,地界以内稍微有些背景的都知道这位文渊公子,仙门世家的青年才俊,他们赶着结交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做那蠢事与之交恶。 当然,花葬骨是全然忘记了有这回事,他现在最想的就是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可惜这里没有温泉,只能用热水凑活了,小二受了呵斥,更加不敢怠慢,手脚利落的备好了一切,下楼引着花葬骨朝楼上走去,最好的房间便是三楼的那一间房,还从未见过掌柜的如此上赶着要一个人住进去,像是怕说晚了,就会来不及似的。 花葬骨没有理会小二的殷勤,只是在他出去前给了一枚金叶子,再如何得不知世事,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该学会了,反正他又不缺这些,没道理亏着自己。 “他也进城了,站在外面看什么呢?” 花葬骨脱衣之前打开窗子看了一眼,颇有些鬼使神差的意味在,完全就是一时兴起,看到薛怀站在雨中朝他这里看过来,也不离开,当下便觉得有些异样,皱眉,关好窗子,脱衣泡澡一气呵成。 “好舒服啊!” 脖子以下尽数泡在热水里,花葬骨感慨一句,舒服的眯起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咪,懒洋洋的趴在浴桶里,在热气的熏腾中,很快就睡着了。 “如此的没有防备心,他们怎就让你一人出来了?” 似问似责的一句轻若叹息,薛槐就这么大咧咧的站在房间里,看着趴在浴桶里睡着的花葬骨,眉眼间的宠溺藏都藏不住,这一次他不会认错,也不会再怀疑了。 无论是人是神,都会有劣根,拥有的时候有恃无恐,失去以后才追悔莫及,一百年,薛槐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分昼夜的和天道对峙,更是将那些年天道借他身体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查了个水落石出,他觉得自己是疯了。 海市蜃楼花葬骨焚骨自证,那一幕成为他的心魔,折磨着他不肯停歇,亦是他不愿放过自己。他知道花葬骨在镜湖复生,可他不敢去,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在北阳等了一百年。 他舍去了一枚琥珀琉璃去换花葬骨的一缕魂魄,自然是可以感应到花葬骨的,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必要说。即使花葬骨不记得他,也没有关系,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将那些误会和伤害抚平。 两百万年了,他仍是第一个发现葬骨的人,这一次他会不惜代价的将这人牢牢绑在自己身边,再不会任人觊觎欺负了去。只是,如今却是要将他的葬骨从水里捞出来,不然热气散尽,是会伤身的。 想的不错,可是做起来便有些难度。薛槐手刚碰到花葬骨的后背,就被甩了一巴掌,目瞪口呆的听着花葬骨说梦话。 “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荒山……” 啪!又是一巴掌! “让你把顾离带走……” 原形毕露什么的,诧异过后薛槐也就淡定了,确定花葬骨在说梦话,一把将人从水里抱出来,用毯子裹了抱到床上,想要起身却被花葬骨用一只胳膊勾住了脖子,也不知道花葬骨又梦见了什么,唇上传来的柔软感觉让薛槐顿时黑了脸,若是他今晚不在,葬骨岂不是要被人占了便宜去,花非卿没有常识就算了,疏星怎么也没有好好教这人! “夙兰宸,你凭什么不信我……” 就在薛槐想要给花葬骨一点教训的时候,这一句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顿时软了心肠,心头仿佛被针板碾压而过,说不出的难受。薛槐顺势侧躺到床边,伸手将花葬骨搂抱进怀里,轻轻地在他后背拍抚着,一边拍一边哼着古老的调子。 原以为这夜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可睡到半夜,花葬骨又开始不安分了,一个劲的在薛槐的怀里蹭了蹭去,蹭出了火花,薛槐一张俊脸上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为了避免自己把持不住玩火自焚,只能提前离开了房间,站在空荡的街道上淋雨,他可不放心离开花葬骨身边太远,要知道,便是一小会的时间也足以发生令人追悔莫及的事情。 花葬骨睁开眼已经不再是一脸懵懂,起身下床凑到窗前看一眼成落汤鸡的薛槐,转身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粽子,许是这样他能睡得好一些,闭眼没多久,重新睁开,张了张嘴,无声了骂一句:活该! 第二日凌晨,花葬骨托着下巴趴在床上看着浴桶,他昨晚好像是在浴桶里睡着的,所以,他是怎么从浴桶里睡到床上来的,还换了衣服…… 薛槐淋了半夜的雨,全然不知这是某个黑心肝的报复,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薛槐找了一个角落蹲着,不是的看眼对面卖包子的小摊,肚子有些饿,可他不敢把视线从花葬骨身上离开,重新拥抱过的真实让他欣喜若狂,若是一眨眼这份真实成了幻梦,他一定会疯的。 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已经绷得太久太紧,只有花葬骨可以治他的疯狂,若是再一次的失去了,他定是要这天地来陪葬的! 花葬骨并没有纠结太久,起身换了衣服,昨日那身是不能穿了,乾坤借里都是顾离给他准备的衣服,选了一件浅紫色的换上,花葬骨下了楼准备出去逛逛,刚出门就见到了昨晚擦肩而过的薛槐,之所以认出来是因为那双异色的眼眸,花葬骨看了一会,便和昨日一样转身路过,去卖包子的摊前,买了两个包子。 一手一个包子的花葬骨走到薛槐面前,把一个包子递过去,笑了笑。 “你吃吗?” 他记得话本里身世不错的少爷们落魄成乞丐就是这幅样子的,上面还画了图,和眼前这人一模一样,除了那双异色的眸子。被误认成乞丐的薛宗主看着递到眼前的包子,又看眼花葬骨有些不舍的小模样,张嘴就咬掉了包子的三分之一,花葬骨眨了眨眼,借用一句话本里的话来说就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看到花葬骨一脸的纠结,薛槐觉得这包子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了,笑意还没来得及从眼眸中渗出来,薛槐面色一变,猛地起身将花葬骨抱进怀里,足下点地,两人已经到了房顶,花葬骨手没拿稳,两个包子都掉了,还没来得及可惜,就见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了,马头撞到墙上,瞬间鲜血淋漓,花葬骨也只是看着,一双眸子里似是沉了死水一样的宁静,无波无澜的。 薛槐眸光阴冷的看眼空无一人的马车,将花葬骨抱得又紧了些,从前他不曾知道心有余悸是何种滋味,如今他却是尝到了。他的葬骨如今这般的不能自保,他怎能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外面。 “你救了我。” 花葬骨抬头看薛槐,虽然心疼那两个包子,却也陈述了事实,这人好像是认识他的。听到这句话的薛槐低下头,看着怀中人懵懂的样子,弯了唇角,他说。 “我救了你,你该以身相许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花葬骨觉得挺有道理,当下就点了头,薛槐眸中笑意扩大,一圈圈的眼波荡漾开去,花葬骨看得有些呆了,这人笑起来的样子蛮好看的。 “可是,我的包子没有了,我饿!” 报恩归报恩的,他的包子没了是事实,而且现在的他很饿,薛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的葬骨坦率起来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走,我带你去吃你最喜欢吃的!” 薛槐说完搂着花葬骨御剑而飞,引得长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还有的下跪叩拜,御剑飞行的仙人是他们这一生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更有甚者将其当成供奉…… 第一百三十五阙 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水月影俱沉 淅河,顾氏驻地。 “我要吃葡萄!” 花葬骨眨巴着眼,顾离熟练地剥葡萄皮,去籽,然后喂到花葬骨嘴里,薛槐和顾谦坐在凉亭里对弈饮茶,不时看眼树下藤床上一坐一卧的花葬骨和顾离二人,花问海从北阳回来路过淅河,想着下来瞧瞧,结果被这幕晃了眼睛。 因着顾谦的身世,薛槐对这孩子也是颇为关注的,不时的过来小住几日,待顾离回来他再离开,他可以接受顾谦,却始终无法面对顾离,仔细看的话,顾谦有五分像花葬骨,而顾离则是骨子里都像尽了花葬骨,不动声色的筹谋算计,看上去翩翩儿郎,城府之深连他也看不透。 若非花葬骨执意要找顾离,薛槐是不会在这里停留的,花问海的到来并不值得意外,只是顾离却多看了他两眼,唇边笑意温谦,可在这日头下看去,竟有几分薄凉之意。 “阿离,他是谁?” 最惶恐不过相见不识,曾经生死相依,兜兜转转到头来,一句问便将前尘抹消,就此陌路。花问海垂下眸子,走到薛槐和顾谦对面坐下,树下的顾离拿了帕子给花葬骨擦嘴,他时常听兄长提起爹亲从前如何照顾他,在他看来,他的爹亲是惯不会照顾自己的。 “九幽阁,花问海,阿爹见过他吗?” 花问海和薛槐,顾谦同坐一桌,三人谁都没有说话,都想听听花葬骨会如何说。顾离将一杯果茶塞到花葬骨手里,后者低头喝了一口,享受的眯起眼,摇了摇头。 “不曾见过,只是话本里有写,九幽阁的花问海对自家弟弟很是宠爱,我只是好奇既然宠爱,为何不带在身边?” 花问海喝茶的动作有些僵硬,眸光阴沉的看向顾离,后者无知无觉,薛槐和顾谦相看一眼,纷纷低头喝茶,掩去唇边弧度,他们可不想惹了花问海,在这里开打倒是没什么,只是后续会很麻烦。淅河顾氏在修真界顺风顺水还有一个原因,七重楼当年将北阳五宗驱逐之后,唯独没有动淅河顾氏,不仅如此还百般扶持,其他的四宗早就死的死散的散。 也是因此,淅河顾氏在修真界的争论是比较多的,奈何顾谦一战成名,又有三座大山给他遮风挡雨,眼红嫉妒的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 “你叫什么名字?” 花问海也不是吃亏不吱声的,起身走到树下,居高临下的看着花葬骨反问一句,后者歪头看他,一双眸子黝黑明亮,突然咧嘴一笑。 “花葬骨,可我的花不是姓,是名。” 花问海俯身凑到花葬骨面前,低头看一眼花葬骨手里的果茶,很是嫌弃,伸手接了过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花葬骨和顾离一起抬头看他。 “姓也好,名也好,这都不会改变你是我最宠爱的弟弟。这果茶少了些东西,我重新做给你。” 花问海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恍惚,他曾去过三十三天,早已人去楼空,连麟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是他这个做兄长的不称职,做下那许多错事却是谁都没有保住。 “宠爱?那你会罚我吗?” 花葬骨垂下眸子,顾离蹲下来抓住花葬骨的手,笑意淡去,好冰的手,花问海闻言手中动作不停。 “不会!” “要是我毁了九幽阁呢?” “你若喜欢,毁便毁了。” 花问海抬眼看向花葬骨,缓慢而坚定地把八个字说完,低下头继续手里的事情,薛槐若有所思的看向花问海,眼中笑意戏谑,这人是大彻大悟的想来补偿花葬骨吗? 其实想想也没错,有亏有欠的从来都不是花葬骨,便是薛槐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花葬骨是有补偿的念头,错愕一瞬,薛槐眯起眼看顾离,顾离正在花问海身边认真偷师,原来是这样…… 一边欢喜一边愁,七重楼这边可就没有淅河顾氏这样的轻松了。 一叶孤帆自百年前回来就闭关不出,温酒和贺兰兮叛出师门下落不明,巫徒也在一叶孤帆闭关没多久被温酒劫走,生死未卜,如今七重楼内除去小师弟师妹们,便只有二师姐纳兰珏和四师姐伊书,顾宵将一身修为都给了顾谦,无长寿之命,他死那日顾谦没有去送他,只是在淅河朝着七重楼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而顾离那时年幼养在镜湖,更是不曾露面。 死者为大,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事,生死面前也该一笔勾销了。 那日,恰是秋雨,薛槐来看他,顾谦研墨魂不守舍,将墨滴在了衣服上。 “不去送,可是后悔了?” 顾谦低头看衣上墨迹,半晌才坐回椅子上,低低的笑出声音,后悔?他最后悔的是那时自作聪明没有和花葬骨一起离开,是他年幼不知事不懂那苦心一片…… “你来替他说情?” “自然不是,只是……放不下,过来看看。” 顾谦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他知道薛槐口中放不下的人是他,对这个名义上的爹亲他并非不能接受,只是如薛槐说的那般放不下罢了。他也曾少年气盛,不忿不平过,百年时光与他而言都抵不过一个顾离,那时顾离已经会说话了,稚子声声,清清脆脆的唤他一声哥哥,便教他想起花葬骨也曾教他莫唤爹亲,要唤哥哥。 说来也是奇怪,他不过少年模样,薛槐总说他像一个迟暮的老者守着这个家,只有每次顾离从镜湖回来,与他说花葬骨如何如何,他才有了活着的气息。 顾谦讲些归咎于他知道的,见过的,太多了,故而人未老,心已老。 北阳,七重楼。 纳兰珏站在长廊上看着长廊尽头紧闭的房门,眸光幽幽,顾宵去后,她独自在这里七重楼蹉跎了几十年,顾宵死后没有入葬,尸体被冻在冰棺里,停放在七重楼的地下密室,纳兰珏夜半醒来睡不着,便会去那里和顾宵的棺材说说话。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小姑姑,你决定了?” 玉初弦来的时候就看到纳兰珏魂不守舍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知道真相之前她还会觉得小姑姑实在无辜可怜了些,可是当真相赤裸裸的在她面前摊开,本就淡薄的亲情和怜悯也就荡然无存。 “谦儿和离儿已经长大,小师弟也回来了,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他们。我守了这些年,他等的也够久了。” “不去见他一面?” “不用了,当初我本可以好好的护住他,却信了夙九的蛊惑,背叛了他,一步错,步步错,是我欠他良多,也是时候该为他做些什么了。” 纳兰珏说完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玉初弦跟在她后面,咽下了要出口的话,有些话不能在这里说。 一叶孤帆来的时候,玉初弦已经离开了,房门大敞,纳兰珏正坐在桌前等他,茶已经凉了。 “他用六帝令为你续命,你却要辜负他一番苦心,何必。” 一叶孤帆站在门外,却没有要进去坐的意思,纳兰珏也不介意,以手支额,是有些困倦了,闻言,看了一叶孤帆一眼。 “我辜负的何止他的一番苦心,若没有我,当年的淅河顾氏也不会被灭门,顾宵不会死的这般悄无声息,师兄,我选错了,所以那两个孩子都不愿再见我。六帝令本就是他的,续我的命实在浪费,我已经让初弦传消息出去,想来用不了多久,整个修真界都会知道六帝令在我体内,直奔北阳而来。到时候,一切就有劳你了。” “这就是你将伊书支走的原因?” “算是吧,她被碎梦儿压制多年,难得重获自由,是该出去走走看看的。师兄,可否应我一诺?” “你说。” “我死后将我与顾宵一同火化,骨灰随便找个地方撒了。是我误了他这一世,下辈子我一定先找到他,偿了这份痴情。” “我会想办法救你。” “不用了,我活得够久了,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早些去寻他,免得他等得太久。” 一叶孤帆站在门外看着烛光下静默谦顺的女子,她的骨子里是叛逆且执拗的,只可惜在对的时间里遇见了错误的人,情爱误人,将她一生的好年华蹉跎空留,虽有幸被怜悯,可结局却是不好的。 淅河顾氏,顾谦站在门口给花葬骨几人送行,心中感叹,终于要走了啊。 这话还要从几日前说起,花问海投机取巧以果茶喂馋了花葬骨,并趁机提出要接花葬骨去九幽阁小住,薛槐以报恩为名要和花葬骨在一起,对此无赖行径,花问海笑得温柔,道:“没关系,不过捡一个乞丐回去,就有个还是养得起的。”降格成乞丐的薛宗主故作不闻,一心都放在扑倒花葬骨的大计上。 顾谦不放心花葬骨和这两人在一起,自行请缨,陪在花葬骨身边,顾谦身为一家之主自是不可随意离开的,只能在门口目送几人远去,转过身,恍若换了一个人,神情冰冷。 “去查,六帝令的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是!” 有人领命而去,顾谦顿觉头疼,安稳了一百年,如今是有人要借着花葬骨的名头搅乱修真界,其心可诛。但是话说回来,真要乱起来的话,似乎也没有坏处。 极天关,幽昙湖。 “六帝令的消息既然传了出来,他们必定有备而来,你也莫急,静观其变。” 疏星也在途中听到了六帝令的消息,这下子修真界的修士们又要疯了,权瑟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好一副乖巧模样。 “他是谁?” 温酒除了花葬骨的消息,其他的都不感兴趣,只是疏星身后的那少年身上有花葬骨的气息,疏星带他来可不会是一时兴起。 “送你的小徒弟,天赋不错,葬骨引他入门,修行至今,已经是个半神了。” 温酒对于徒弟并不在意,只是听到花葬骨引这孩子入门时,不免多看了两眼,天赋确实不错,卡在瓶颈若再无突破,可是就难逃被反噬的结局了。 “过来,让我看看。” 温酒招招手让权瑟到他面前来,后者看眼疏星,走了过去,权瑟感觉到温酒身上与他相似的气息,眨了眨眼,精修鬼道无法成神,只不过在修为上强一些,可这人一身气息尽敛,若不是有意安抚,让他感觉到气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人竟也是个鬼道。 “人留下,你可以滚了。” “啧啧,过河拆桥啊。也罢,劝你一句,怎么做是你的自由,只是莫吓到他。” 逐客令出,疏星也不会赖着不走,临走前不忘叮嘱一句,温酒这个人本就性格极端,花葬骨焚魂后,更是六亲不认,一身的邪气。把权瑟带给他做徒弟,也是希望借此抵消一些邪气,让他保持理智。 山海界,树海。 “少主,已经确认了,公子安然无恙。” “知道了,去请妖神过来,说我有事与他相商。” “是!” 沈君白来的时候就看到麒麟子煞有其事的坐在那里装深沉,神情颇微妙的走过去,眼尖地发现麒麟子手腕处的一处伤口,惊讶之余细想了然。 “他如今记忆全无,灵魂一分为二,善恶各占一边,你当真要如此等下去?” 麒麟子闻言有所触动,仍是低头沉默,沈君白无奈坐到一旁,他就搞不懂麒麟子到底在坚持什么,劝也劝了骂也骂过,就是软硬不吃,他身系山海界命脉,不可轻易出手,便是看的比谁都清楚也没有用。 “再等等吧!” 终是一声叹,麒麟子何尝不知沈君白心急为何,他也着急,且比这人更加着急,他曾立下誓言,没有召唤不得离开山海界一步,否则,珍视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敢赌,亦是不能赌,花葬骨的命太薄了,便是麒麟圣主的命也压不住,身为麒麟子他必须谨慎,稍有不慎祸及一族,这罪过的惩罚不会落在他身上,而是会落在花葬骨身上,那人极是护短的,若不然麒麟族也不会多年如一日的敬花葬骨为公子…… 第一百三十六阙 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悠然一境 “你不喜欢九幽阁,为什么要我和他回去?” 悠然之境里花葬骨趴在水面上问水中的另一个自己,自从醒来每次睡着他都会在这里找到另一个自己,他并不是真的如花非卿他们看到的那般整日无所事事,他看的话本子虽然多,却也没有哪本记载了修真界八门七宗的那些事,是悠然之境的自己说给他听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可花葬骨不排斥。 在镜湖的时候,顾离不在,花非卿也极少与他说话,疏星更是来去匆匆,仿佛多说一句都是忌讳,他也会孤独,有人陪着他,这没什么不好的。 “你回去,方便我做事情。” “做什么?我可以帮忙!” 花葬骨眼睛发亮的看着水中的另一个自己,很微妙的,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有不同的眼睛,水中的人是异色双眸,一紫一灰,而他的眼眸是正常的黑色。 “先睡一觉,把身体借给我就好。” “好吧……” 花葬骨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情愿的翻了个身,四肢大张的仰面躺在水面上,一双手从水下伸出来搂住他的腰,将他往水里拖去。 “乖,下次给你讲新的故事。” 沉进水里之前,有人在他的耳边轻笑,笑声宠溺又无奈,微凉的气息喷在耳朵里,痒痒的,他想着,意识已经沉进了水里…… “醒了?” 顾离低头看枕在他腿上的花葬骨,一如往常的笑容,可眸中却有些闪躲的意味,花葬骨伸手勾住顾离的脖子压了下来,稍微抬头,他的唇印在顾离的额头,这孩子是个敏感的,可如何的逞强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我饿了。” “咳咳,小厨房备了你喜欢的粥,我去给你端来。” 顾离有些脸红,也不是没有过亲昵,可这次……看眼笑得温柔实则眸光森寒的薛槐和花问海,出于本能的直觉,顾离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总觉得再留下会很危险啊。 “他不开心,为什么?” 花葬骨低垂着头,他一向是护短的,动了他的孩子不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薛槐看眼花问海,坐到顾离方才的位置,抬手揉乱了花葬骨的头发。 “没什么,听到了些不好的传言。” “文渊公子在修真界很有名,有很多的流言说的是他父母不详,出身海市蜃楼,天生是寡亲情缘的命。林,牧,齐,三个没落世家的家主都死在了海市蜃楼,心中有恨也是正常,方才见到说了几句。” 花问海接话,将大致的情况说了一下,他隐瞒了一些事情。不止修真界的一些世家不容顾离,便是淅河顾氏对顾离也是颇多争议,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顾离是棺生子,淅河顾氏的灭门都是因他而起,说者有意,听者自然有心,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人言可畏,流言传得多了也就越发离奇了,到现在甚至有传言说,文渊公子是妖魔转世,顾氏夫妇更是因他而死,背负害死亲生父母的罪名,再豁达的人都无法不在意的吧。 “我想去街上逛逛,给阿离买些东西。” “等吃了粥一起去。” 花葬骨看眼说话的花问海,一把推开薛槐,站起身子朝外面走去,他们现在是在船上,海风迎面吹来,很舒服,花葬骨走上夹板的时候刚好看到端着粥回来的顾离,迎了过去,两人就坐在甲板上,一个喂,一个吃,其乐融融,船舱里被冷落的薛槐和花问海相视一笑,气氛很是和谐。 停船靠岸的时候花葬骨还在摸着顾离的头,让他抓紧自己不要跟丢了,一个时辰不到,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人潮里消失不见了,三人分开去找,都没有看到人潮里的一双眼睛目送他们远去。 花葬骨看了一眼才发现真是巧了,本想着替顾离出气顺便给那些人一个警告的,却不想第一个被他开刀的竟然会是江南权氏…… “听说了吗?出大事了!” “别乱说,这里可是七宗之一的江南权氏的地盘,能出什么大事!” “唉,太惨了,太惨了呀……” “老伯,你也去看了?” “岂止是看了,小老儿的儿子就是林家当差的,昨晚时分有一个笑吟吟的青年人吃着糖葫芦问小老儿,林家怎么走,小老儿给他指了路,还与他说自家儿子就在里面当差,有什么事可以找他给通传一声。那青年笑着应了,还问了小老儿儿子的名字,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小老儿的儿子躺在床上打鼾,推醒他一问,谁知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有人喊他的名字,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在家里了。小老儿一听啊就觉得不对劲,赶紧的穿了衣服去林家,朱红的大门紧闭着,小老儿大着胆子凑到门前停了停,还没等敲门,门就自己开了,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老伯,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唉,造孽啊,那林家一百七十二口人,齐刷刷的跪在院子里,面朝大门,眼神空洞,嘴里还塞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可给小老儿吓得够呛,可奇怪的是院子里干干净净的,连一滴血都没有,小老儿一个没站稳就坐地上了,抬手一扶大门,那血啊都还热着呢,小老儿这才发现,那扇大门是被人用鲜血重新刷了一遍的。后来啊,才知道,那些人嘴里塞着的都是舌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舌头……“ “诶,我知道,我知道,牧家和齐家也是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死相异常恐怖,是被人削耳削鼻剜眼割舌做成了人彘,牧家人嘴里边塞满了眼珠子,齐家人的嘴里边塞满了耳朵,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的报复,连新出生的孩子都没有放过,真是太残忍了。” 一夜之间,街头巷尾都在传三家的灭门惨案,花葬影跟在顾离身后从这些人的身边走过,一脸的无辜,他早上醒来就看见顾离守在他身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只是没看见薛槐和花问海。 “阿离,我饿了。” 摸了摸肚子,花葬骨觉得有些委屈,自从他醒来顾离都没和他说一句话,拉这花葬骨往前走的顾离突然停下步子,回过神一把抱住了花葬骨,用力的花葬骨有些呼吸困难,却又不忍心推开顾离,只能调整呼吸伸手拍着顾离的后背,一边拍一边说。 “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好了,好了,你别这样,我不饿了。” “噗!哈哈哈哈……” 花葬骨说完,顾谦的双肩颤的更加厉害,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花葬骨完全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这么好笑,可是看着顾离泛红的眼角,很心疼的凑上去轻轻亲吻,用舌头舔去了眼泪,咸咸涩涩。 “没事,阿爹饿了,我带你去吃醉鱼,江南的醉鱼是出了名的好吃呢。” “嗯嗯!” 一提到吃花葬骨就什么都忘了,顾离看着满脸期待的花葬骨,闭了闭眼,脑海中又想起昨晚看见的一幕…… “有眼无珠,欺他君子,有口无心,让他伤心,右耳不忠,听信是非,如此结局,你们不冤。” 花葬骨浑身是血的回到船上的时候,花问海和薛槐被事情缠住,不得不暂时离开,让顾离陪着花葬骨在这里等他们回来,花葬骨丢了他们着急,但是似乎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顾离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寻了一圈没有找到花葬骨,他早早的就回船上等着。 “阿爹,你去哪里……” 担忧的话戛然而止,顾离看着满身鲜血的花葬骨正对着他笑,白发披散,一双眸子一紫一灰,在这深夜格外渗人,顾离再也笑不出来,忙上前扶住花葬骨上下检查,看看有没有受伤,检查完了才松出一口气。 “阿离乖,我会保护阿离,不让任何人欺负阿离!” 花葬骨的异样顾离知道怎么回事,带着人进了船舱,给他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顾离没有把血衣烧掉,而是放进了乾坤借,或许会用的上。 “阿爹,其实没什么,忍忍就过去了。” “我不想再忍了,当初,我没能护好谦儿让他受了委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受一样的委屈,况且,我的手早就不干净了,杀多少也没有区别。” “阿爹,阿娘她身怀六帝令的消息已经传遍修真界。” “随她去把,送给她的东西如何处置,当然是她说了算。” “阿爹,阿娘她……” “阿离,大人的事你不要管,你人生还没有开始,总有一天,你会回到谦儿的身边,你们兄弟在一起相互慰藉,日子总是可以过下去的。” 顾离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当年的事他实在记不住,他只知道父亲和母亲对阿爹是有愧的,而阿爹也对他儿时的事讳莫如深,他是聪明,将阿爹的谋算学了个十成,可在阿爹眼中,他还太年幼,一百年的时间,在修真界不过眨眼一瞬,那些错综复杂的前尘他一直在探索,可接触到的不过冰山一角。 他知道了修真界对阿爹的不公平,也知道薛槐将阿爹伤的体无完肤,还有九幽阁,阿爹最信任的人亲手将他鞭打的奄奄一息,他不动声色的恨着所有人,暗中布局,想要为阿爹报仇,可是都被阿爹拦下了,他总是说。 “阿离,你好好看着,记住,这世上没有人能算计了阿爹之后,能全身而退的。如今的九泽,不过一个闹剧,你要多看多学,学的越多越好。” “为什么?” “因为,总有一天,阿爹不能保护你,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让阿爹能安稳的睡觉,不必为你担心!” “嗯,阿离会乖乖听话,不让阿爹担心的。” 为什么是年幼的他问的最多的一句话,花葬骨笑着将他搂进怀里,抚摸他的头发。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花葬骨说的睡觉是什么,后来长大了,花葬骨却再也没有与他说过那些,直到现在,他也不曾知道,说那番话的时候,花葬骨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阿离,你也吃鱼啊,真的好好吃!” 顾离回过神,就看见碗里堆了不少的鱼肉,花葬骨眼巴巴的看着,碗里却是干干净净的,顾离失笑,拿起筷子开始挑鱼刺,把鱼肉重新夹回花葬骨的碗里,这样的阿爹,他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呢。 无论花葬骨做了什么,顾离都会为他解决后顾之忧,文渊两字并非世人口中那般光明正大,不过是谐音字,文渊同的是闻渊,倾听深渊之下的绝望与不甘,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本心,他想走进花葬骨所在的深渊,将他拉上来,可那太难了。 他便纵身跳下深渊,陪着花葬骨一起在罪恶里前行,方才他出去买了花葬骨喜欢的冰糖葫芦,又听了一个消息,林家那个逃过一劫的看守与他父亲被发狂的马踩死了,而他那时就在不远处看着。 “阿离,张嘴。” 顾离收回思绪,听到花葬骨说话,下意识的张嘴,一块鱼肉被送到嘴里,花葬骨正低头笨拙的挑鱼刺,不时地抬头对他傻笑,顾谦笑笑和花葬骨一起挑鱼刺,他从未觉得口腹之欲有什么重要,可花葬骨喂给他的一筷子醉鱼,却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腹黑残忍也好,单纯善良也罢,都是花葬骨,是将他捧在掌心疼爱着的阿爹,这就足够了。 江南权氏。 权烨坐在书房里阴沉着脸,在他的地盘,三个世家满门被屠,闹得人心惶惶,偏唯一见过凶手的父子在一炷香之前被马蹄践踏而死,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别打草惊蛇,将这封信送去锦州,一定要亲手交到大公子手上。“ 提笔一封书信,将近来发生之事一一写下,想来锦州的玉公子一定会感兴趣,从而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一把,而他,只要护好这个家等着阿瑟回来就好,修真界的水太深,不到逼不得已,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有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第一百三十七阙 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不许尘侵 北阳,秋筑。 “九婴,吃了它!” 婴儿啼哭震得人耳膜生疼,好在只有一声,瑟瑟发抖的魔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血盆大口朝它咬了下来,咯嘣一声脆响,九婴的一颗大脑袋晃了一晃,那魔兽已经被他吞咽了下去,讨好的低俯下头颅,凑到薛槐身边蹭了蹭他的胳膊。 微风拂过带来一片云海,将九婴庞大的身躯包裹住,远远看去像是阴郁的劫云,薛槐抬手摸着九婴的大脑袋,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天道沉寂的太久,纵然他得了大运势,也不该如此。 “九婴,你去山海界告诉沈君白,起风了。” 巨大的脑袋不甘不愿的离开薛槐的手掌,过于庞大的体积贸然在天上飞过会引起恐慌,九婴只能委屈巴巴的缩在劫云里,轻轻的挥动翅膀,薛槐目送它离开,异色的眸子里起伏着一片光影变幻,他伸手在虚空轻轻一抓,静静聆听万物的声音。半晌,才疲惫的闭上眼,身子朝后仰倒下去,没有阻力的在空中往下坠去,风撕扯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刮得生疼,却不会留下痕迹,即将落地的时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托住,减缓了冲力。 寒冰雾气笼罩了视野,薛槐闭着眼朝前走,雾气尽头便是冰泉眼,那里的水常年不断,却会在落地的那一刻冻结成冰,所以叫冰泉眼,泉眼之中两具冰雕栩栩如生,一者是在无妄海中沉眠不醒的薛兰焰,另一者是消融在无妄海中的月朗。 他冰封无妄海主要是想将这二人破碎的身体和魂魄凝聚成型,冰封在这冷泉眼里是为了让他们不融化消散,天谴降下,不是因为他冰封了无妄海,而是他借用大运势逆天改命,打乱了既定的法则。 天道没有资格降下天谴,可法则沉寂多年,这一点早就被人忘却了。 “这世上只有一枚六帝令,而我要救得也只有他一人,对你们不起,这冷泉眼自有天地灵气为你们补养,至于何时醒过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今日之后,我不会再来,他日再见,恩怨休提!” 薛槐说完转身,大步离开这个地方,他已经错失过一次,这一次不论是谁都不能干扰他,薛兰焰对他有恩,月朗因他受无妄之灾,他逆天改命为这二人从法则手里抢来一线生机,受了一次天谴。世上没有恩仇要如何才算还清,他只做自己该做的,认为对的事情。 薛兰焰的冰雕在薛槐转身的时候,出现了裂痕,一块块的脱落下来,长而细密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抬手,将一旁的冰雕推倒,睁开的眼眸里冰冷的没有半分温度,唇边上扬的弧度轻蔑,讽刺。 到头来,他与天道的赌局,竟是输得一败涂地,薛槐无情无义,便怪不得他出手了! 九幽阁,书房。 将自己埋在一堆公务中奋笔疾书的花葬影突然抬手,看眼远处的天,微皱了眉头,一个分神,笔上滴墨,染在信纸之上,污了字迹,还没等他抢救一下,花问海推门而入,堆积如山的公务颤巍了一下,轰然倒塌,将花葬影埋了个措手不及,等他手脚并用的爬出来,那张被弄污还没来得及看的信纸早就不知飞哪里去了。 额角青筋直蹦,花葬影告诉自己要忍,一忍二忍,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杀气腾腾的朝花问海走去,这下子连佩剑都拿出来了,花问海心知理亏,也不多话,退出书房寻了个宽阔的地方,准备陪花葬影打一架,消消他的火气。 “大哥二哥感情真好啊!” 花九幽抱着一摞公务路过,很是羡慕的感慨了一句,花问海手下动作一顿,花葬影看准机会,丢了长剑,飞扑上去,双手紧攥成券,在花问海的双眼留下两个乌青,这才心满意足的捡起自己的长剑,整理有些凌乱的衣服。 “说吧,你又把他一个人丢在哪里了?” 没有看到花葬骨,花葬影大致猜到花问海肯定是半途跑路,不过能让他把花葬骨丢下急忙跑回来的事情,应该是很严重了。 “他不是一个人,顾离在他身边陪着。六帝令在纳兰珏身上,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修真界,不少仙门已经赶赴北阳,准备围剿七重楼,抢夺六帝令。” “不怕死就去,安稳了一百年,他们的胆子又养肥了。” 花葬影对这件事并没有太过在意,并非是他安于现状,只是他调查到的东西远超出了他的预想,谁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另一个鱼饵,引他和花问海上钩,从而覆灭整个九幽阁。 “你准备怎么做?” 想是这么想的,可花葬影还是问了一句,他劝不住花问海,如同当年一样,拂昭是劝不动帝祸的,只能提前做好双重准备,有备无患。 “我准备让九幽过去看看,他也该出去历练了。” 这些年,花问海一直在提拔九幽阁有能力的弟子,花葬影清楚,他有了退隐之心,花葬骨焚魂之后,花问海没有一蹶不振,却已经有了倦意,他应该是察觉到了,被无形的大手玩弄于股掌之中,对神尊而言,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侮辱! “你呢?可有了身为一宗之主的觉悟?” “拂昭,我们还没老。” 花葬影微愣,这还是花问海第一次这么叫他,唇边笑意扩散,是啊,他们还没有老,只是在某些人看来,他们似乎已经不行了呢。 “哈哈哈,好了,真是输给你了。” 花葬影笑着说了一句,走到花问海面前伸出手,原本清晰的掌纹脉络在这一刻变的模糊,花问海伸手与之交握,他们二人的默契不会被任何事物所限制,他的觉悟在继承九泽天道时就存在了,拂昭舍弃大道辅佐与他,怕是再也寻不到如他们这般默契的双道了,何其有幸才能如此。 疾风骤来,卷起两人的头发,在空中纠缠在一起,那样的贴合,仿佛天生如此。 “葬骨……吾儿……” 天边雷云涌动,是要下雨了,花葬骨从甲板上站起来,朝船舱走去,还不等进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唤,回首一霎,撞进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心中欢喜一瞬即逝,余下的便是警惕,花葬骨听不到心底深处悠然一境的声音,一切的反应都是基于本能。 “你是谁?”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冷,他从未如此过,只是不知为何对这人会格外小心,那人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只这一个动作,骇得花葬骨往后退去,就这么摔进了船舱里,莫名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花葬骨整个人都在颤抖,他保持着摔倒的姿势,死死地盯着船舱外面,甲板之上的那个人。 “阿爹!” 是顾离的声音,花葬骨想叫他不要过来,可是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就像蝴蝶粘在了蜘蛛的网上那样无力,可那人似乎并不想和顾离碰见,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花葬骨眨了眨眼,要不是衣服被汗水湿透,他都怀疑方才是他看错了。 “阿爹,你没事吧!” 顾离想着去买些吃食在船舱里备着,买完往回去,走到一半感觉心慌的厉害,当下一路跑了回来,甲板上已经不见了花葬骨,他忙上船就见花葬骨面色苍白的坐在船舱里,额头布满冷汗,心中便是一惊,他还从未见过这般狼狈的花葬骨。 “阿离,你要小心……” 话没说完,花葬骨就感觉意识被拖进了水里,再睁眼,已经是异色双眸,望眼空无一人的甲板,抓住顾离的手拍了拍,摇了摇头。 “阿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阿离,你要记住,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我记住了,只是阿爹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休息下就好。” 花葬骨说完往顾离怀中倒去,人已经是睡着了,顾离抿着嘴把人搂进怀里,扯过一旁的被子将两人裹了起来,他有两个爹亲,一个懵懂无辜,一个心思深沉,然而他每次看到那双异色眼眸,就下意识地闭嘴,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狐疑的看眼甲板上,空空如也,方才花葬骨看到了什么?要对他说什么?将疑惑压下去,顾离看着长街尽头朝这边走来的队伍,统一的服饰佩剑,领头人他是认识的,只是不熟,他和他弟弟还是蛮熟的。 “文渊公子来江南游玩怎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权某有所准备,尽一尽地主之谊。” 顾离用被子裹了花葬骨,却没有出来的意思,船舱的帘子是掀开的,看见权烨的第一眼,顾离就把帘子放了下来,老实说,他喜欢权瑟,可对这个看似正直实际上也比较正直的权烨喜欢不起来,骨子里的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可交。 “权宗主日理万机,文渊怎敢登门打扰。” “此言差矣,阿瑟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何来打扰一说。” “权宗主既然这么说,文渊不好推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去,将轿子抬过来。” “是!” 啧,真难缠,顾离面不改色的在心中腹诽,抱起熟睡的花葬骨,让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虽说疏星和花非卿允许花葬骨下界,便是在人前露面也没什么,可他觉得还太早。 六帝令现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上了七重楼,而花葬骨这张脸太过招摇,迟早会被注意到的,顾离最担心的不是其他,他担心的是现在的花葬骨还没有恢复好,这样干净的白纸不该被那些人的愚蠢毁掉。 “这位是?” 权烨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顾离出来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花葬骨身上,那笑怎么看都带着算计的感觉,顾离目不斜视的从权烨身边走过,直接上了轿子,瞒不住就瞒不住,大不了等阿爹醒了,再行商议就是。 悠然之境,水面之上开出许多的黄泉花,又名曼珠沙华,鲜红一片,将水下的花葬骨挡了个严严实实。他无奈,蹲下身去将手掌贴在水面,眉头一皱,异色双眸闪过凝重。 被拒绝了!一百年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略一沉吟,他将手伸进了水中,摸了个空,意识到不妙,头朝下也进了水中,花葬骨蜷缩着躺在水底,似乎是吓坏了。 “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他游过去把花葬骨抱进怀里轻声地安抚着,是他是算了,没想到会再见到那个人,而且是在花葬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难怪他会怕成这样。花葬骨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一双手用力的搂着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父……父……” 他低下头仔细听了会,花葬骨一直在重复一个音节,他皱眉,却也只能把花葬骨推出水面,他不能出现太久,不然花葬骨心性受损,可就得不偿失了。 山海界·树海 濉狐抱着白狐狸姗姗来迟,麒麟子已经等了三壶茶,喝都喝饱了,沈君白今日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赖在树海好几日,界主也不管管,麒麟子面无表情地腹诽着。 “都在?” 濉狐看到气氛微妙的两个人,挑眉一笑,自顾的坐到麒麟子对面,先是倒了杯茶喂给怀里的白狐狸,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麒麟子看眼小白狐狸的断尾,眸光略深了些,濉狐抬袖挡住麒麟子的目光,二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 沈君白坐山观虎斗,山海界多了一个妖神,算是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平衡,再者白狐狸在九泽的那些事,麒麟族可是很记仇的,不止记仇还护短,濉狐敢把白狐狸带进来,这意思可不简单。 “濉狐,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一句,你的族人你管不管得了,要是管不了我就替你管管!” “好大的口气,麒麟子,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沈君白捧着杯茶,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暗自盘算,山海界也平稳了很久,不知道麒麟子和妖神哪一个更胜一筹呢…… 第一百三十八阙 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岁晚忆曾游处 岁末逢初晓,不见夕拾,曾慕朝花。 明月缺难圆,只见今夕,不见昨夏。 青石板上深浅不一的水洼,不时有落花飘落下来,红木栏杆上雕花刻文,晦涩难懂,乃是江南权氏的先祖遗留之物,将其雕刻在院内的栏杆上也是祖训,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刻文的意思,据说只有历代家主才有资格进祠堂参悟刻文。 中秋之夜,月总难圆,顾离和花葬骨暂时在江南权氏的驻地住下,虽然花葬骨还没有清醒,但顾离的要求他是不会拒绝的。 厨房里,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去,照在低头忙碌的顾离身上,他卷着袖子,脸颊和身上都沾了面粉,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他低着头很是认真的样子。花葬骨醒来没有看到顾离,就出来找,他知道自己不对劲,整个人都不是很好,可他不想让顾离一个人待着,莫名的急切让他连鞋子都忘记穿了。 “阿离。” 听到声音,顾离抬头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花葬骨,先是一愣,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来,看到花葬骨光着脚时,皱眉,加快了步子,二话不说抱起人就进了厨房,放到灶台边的小凳上。 “阿爹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受了寒气怎么办?” 顾离说完也没给花葬骨说话的时间,起身接了盆热水,兑好凉水,试过水温,才小心的把花葬骨的双脚放进盆里,仔细清洗,这衣服看上去有些诡异,至少在半夜睡不着出来散步不小心走到厨房的权烨眼中是这样的。 “我醒来没见到阿离,心慌的厉害,就做出来找你了。” 花葬骨看着低头给他洗脚的顾离,低低的说了一句,顾离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花葬骨略带不安的眼神,心中暗骂自己大意,花葬骨睡着之前的异样他不是不知道,却还是将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睡觉,没有陪着,想起刚才自己略带恼火的语气,顾离像是泄了气一般,紧皱的眉头也舒缓开来。 把手在衣服上蹭干,顾离抓住花葬骨有些冰凉的手,轻轻贴到自己脸颊,而他偏着头枕在花葬骨的腿上,歉意的开口。 “对不起,刚才是我着急了。” 花葬骨摇头,看向门外院子里充当人形柱子的权烨,没有说话,顾离回头看了一眼,将一旁刚做好没多久的点心递给花葬骨让他先吃着,起身出了厨房,还不忘把门关上。 “权宗主好雅兴,夜半三更不在房间里待着,跑来厨房偷窥,这等嗜好文渊还是第一次见,也算开阔眼界了。” 顾离一番话说得拐弯抹角,总结大概意思就是:你大半夜不睡觉来厨房偷窥是不是有病! 权烨没想到顾离的火气这么大,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要是现在他说是睡不着出来散步,顾离肯定是不信的。越过顾离看一眼紧闭的厨房大门,权瑟若有所思,是因为那个人吧。 “这……” “阿离,你的锅……糊了?” 权烨正在考虑怎么开口解释的时候,厨房里传来花葬骨不确定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浓烟从窗子里涌出来,顾离转身就往回跑,权烨也跟着上前,一把推开大门,浓烟瞬间将两个人淹没。 “阿爹!!” 文渊公子向来都是山崩眼前临危不乱,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如今这一慌乱,倒有几分接地气了,权烨一甩袖子,一阵风将浓烟吹散,灶台前花葬骨正光着脚,拿着勺子不知所措的看着锅里,顾离几步上前把人抱起来,重新放回小凳上,换了一盆水,让花葬骨继续泡脚。 权烨抽抽嘴角,这未免有些保护过度了吧,顾离却没有功夫理会他的感受,重新在锅里添水,又去外边冲了手,回来继续和面,花葬骨也没说就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是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了吗? 不过这样挺好的,天边月缺,权瑟被疏星拐走后,这偌大的江南似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权瑟在的时候他也会下厨,可是现在让他想下厨的人已经不在了,这个小厨房也接近荒废了。看到顾离和花葬骨二人这般的相处模式,虽然在厨房泡脚这是比较奇葩,但是,权烨瞥一眼花葬骨白嫩的双脚,默默地揉了鼻子,如此赏心悦目似乎也没什么了。 “在做什么?” “月饼。” 权烨默了一默,难得文渊没有如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去一旁冲了手,卷起袖子也跟着忙活起来,花葬骨把胳膊压在腿上,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眼前这一幕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一张白纸遮盖了记忆,却覆盖不去痕迹,但他理智不会去碰那张白纸,现在还是最好的时候,至少在找到他的琴之前,还不可以…… 这一晚忙碌下来,花葬骨一边看顾离和权烨做月饼,一边吃着月饼,天将明的时候,他打了个饱隔,抹了把嘴,摸摸鼓起来的肚子,满足的伸个懒腰,身下是顾离和权烨的外衣铺在干草上,他没有穿鞋子来,所以只能在这上边将就躺着,寻个舒服的姿势,正准备睡一觉。 “权宗主!” 意外来的猝不及防,权烨的突然倒下让花葬骨没了睡意,顾离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接住了人,没让权烨摔倒地上。 嘴唇青紫,眉心深黑,是中毒的样子,可以权烨的修为能将他毒成这样,绝非一般的毒,电光火石间,花葬骨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手臂,茫然片刻,才回过神。 “把这个给他服下,送他回房,不要惊动任何人。” 花葬骨从乾坤借里取出一枚果子递给顾离,顾离看他一眼,还是抱起了权烨离开,他快去快去应该不会出事,若是权烨中毒不醒,那江南权氏会成为一块肥肉,修真界的眼睛们都会盯上来,而他和花葬骨的嫌疑最大,必然会成为万夫所指的罪人。 目送顾离离开,花葬骨起身,走到院子里,赤着脚却没有沾地,脚掌与地面之间隔着一掌的距离,放眼天边,星辰倾泻下来,与黑夜一同离开,天空之上初生的太阳还没那么晃眼,与它对立的月亮还没有消失,花葬骨伸出手在虚空轻轻一抓,一缕清风从他的指尖穿过。 山海界,树海。 剑拔弩张的麒麟子和睢狐同时一震,抬眼看去,沈君白蓦地起身,碰翻了茶杯,茶水湿了他的衣袖,眉眼间染上三分的凝重,没心思继续看戏,一步踏出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风传回来的消息事关山海界存亡,他须尽快找界主商议对策。 “传我命令,待命!” 麒麟子深吸口气,一声令下整个树海都活了起来,等这么久终于等到了,睢狐犹豫了,看眼怀里的白狐狸,上前一步,站到麒麟子面前。 “他与舍弟有恩,既有难处,我自当尽份心力。” 麒麟子看他一眼,没有应声也没有同意,多一个助力总好过多一个敌人。睢狐也不在意,一族王者若不多疑,怎可肩负一族安危,麒麟子会这样是情理之中,想了想,从乾坤借里取出一枚并蒂莲送到麒麟子眼前。 “这是狐族圣物,无根而生,危急时刻,可续命一段时间,争取时间。” “多谢!” 麒麟子不动声色的收下了并蒂莲,心中已是对睢狐有了怀疑,若此行他用不上此物便罢,若是用上,至少有一半的几率睢狐脱不开干系。 同是妖族,麒麟子虽然看睢狐不顺眼,却也不愿妖族傲骨就此折辱,看来此行他需要多加叮嘱族人,山海界也要乱了。 江南权氏,后院厨房。 “出来吧。” 花葬骨看向厨房旁的一棵树下,怯生生的少年探出脑袋巴望着他,花葬骨先是一愣,歪了歪头,蹲下身子张开手臂,那少年眼睛一亮,小跑着扑进了花葬骨的怀里,小手紧紧地搂着花葬骨的脖子,像是怕一松手,花葬骨就不见了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 花葬骨把少年抱起来,朝着厨房走去,那里还有些月饼,他想带一些回房间吃,顾离做的月饼,他总是要吃完的。 “兰焰。” 那少年声音软软糯糯的,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花葬骨无法抗拒,甚至下意识地想要亲近,他把这少年抱得紧了些,收了月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就看到薛槐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了,桌上还摆着一个食盒,醉鱼的香味隔着食盒都能闻到,花葬骨没有错过薛槐异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他抱着少年进了屋子,把少年放到桌前的凳子上,刚好和薛槐并肩坐着,花葬骨这才发现两个人长得很像,薛槐偏成熟,少年偏稚气,难怪他看这少年眼熟,原来有这么层关系。 “先吃些东西,其他事吃完再说。” 薛槐不动声色的压下心中疑虑,薛兰焰被他冰封在冰泉眼里,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这少年稚气太过,虽说面容相像,可论感觉到更像月朗多一些。他已经知道权烨的事情,怎么这么巧,顾离不过离开一会,花葬骨就捡了个大活人回来。 “我吃过了,你吃吧。” 花葬骨说的是真话,吃了小半个晚上的月饼,已经有些撑住了,打开食盒把醉鱼端出来连同筷子一起推到少年面前,薛槐对此也没说什么,只是眯了眯眼,那少年看的一直在咽口水,可似乎很畏惧薛槐,迟迟不肯动筷子。 “你先吃,我和他出去下。” 花葬骨说着拉起薛槐朝屋外走去,还是忘了穿鞋啊,薛槐看到也没有点破,跟着花葬骨身后出了屋子,临回头一眼,那少年正对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薛槐只觉心中仿佛被大石砸中,闷疼了一下。 “他是谁?” 一把抓住花葬骨,少年的异样让薛槐感到不安,仿佛那少年会夺走他很重要的东西,花葬骨皱眉,看向紧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垂下眸子。 “兰焰是我捡到的孩子。” 花葬骨只说了这一句,用力挣脱开薛槐的手,大步走回屋子里,关门把薛槐关在了院子里,他不喜欢被质问,更加不喜欢薛槐看他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看其他人。 “我,我吃饱了。” 少年很会察言观色,小声的说话,花葬骨回头看他一眼,坐到床上拍拍身边的位置。 “过来,陪我睡觉。” 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能应付得了,或许另一个他会更好地解决薛槐的问题,虽然那不公平,但是不重要,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时间到了他总会记起一切,成为另一个他的模样,也许到那时,他会更加厌恶薛槐的那种眼神。 “冷泉眼的事情我会写信给疏星,让他去看看,权宗主重度昏迷,命在旦夕,你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以你北阳宗主的身份,撑一段时间该是没问题的。” 顾离凝重的看向薛槐,他还没有去见花葬骨,却从薛槐口中听到花葬骨捡了一个少年回去,并且看顾的紧,顾离沉下眸色,钻他的空子,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你莫要急着去见他,方才我一时冲动,用的力气大些,他的手腕被我伤了,现在心情很不好。” 火上浇油的一句话让顾离再也压制不住身上的煞气,他冷眼看着薛槐,无论是谁,伤了花葬骨就该付出代价,极力压制出手的冲动,这人现在还需要他来安稳人心,暂时不能动。 “薛槐,这笔账我记住了,动他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原谅,你记住我这句话,我们来日方长。” 要说顾离对薛槐本就那么点薄弱的好感,如今是彻底的没有了,他能控制住自己完全是因为他的理智还在,若哪日逆鳞被触,顾离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你活在我的命里。” 这是花葬骨亲口与他说过的,直到不久前,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有恃无恐也不过是沾了花葬骨的光而已…… 第一百三十九阙 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犹记半笠斜照 悠然之境,花葬骨破天荒的没有趴在水面上,要知道在镜湖的时候他被养的很是娇气,能躺不坐,能趴着就绝不站着。黄泉之花水下无根,他的绽放似是在昭示什么,他控制自己不去触碰名为过去的禁区,应该是很惨烈的吧,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忘掉,再多的恨也会有不愿放下的执念,选择忘记的他是否已经放下了? “或许我有些明白,你不愿我记起来,是因为他吧。” 身后传来一声叹,花葬骨没有回头,后背贴上一个冰冷的怀抱,这一次腰间却没有多出一双手,无论谁是谁的影子,能这般贴近也算是一种慰藉。 “还疼吗?” 花葬骨摇头,他的五感始终淡薄,薛槐虽伤了他,却无大碍,只是心中难受的厉害,便躲了回来。 “我不能一直护着你,时日长了,他们总会发现端倪,但我会陪着你,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是一个人。”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花葬骨叹气,身后的冰凉化作他自己的体温,一息之间白衣血染,悠然之境清澈见底的水面被他的鲜血染红,再没有半分仙气可言。 记忆这种东西不是你不去碰就可以安然无恙的,花葬骨揉着眉心无奈的想,他算计了每一步,却独独忘了记忆这个变数。 “阿爹,阿爹醒醒!” 耳边听到顾离的呼唤,花葬骨半跪下去,手掌贴在水面,血色汇拢到他的掌下,这里还是最初的模样养眼些,闭眼再睁眼,少年顾离正坐在床边看着他,花葬骨笑了下,伸手摸上顾离的侧脸,他总算是改写这个未来的,这孩子不必成为他的容器了。 “阿离,疼!” 花葬骨可怜兮兮的伸出被薛槐弄伤的手腕给顾离看,看那孩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花葬骨的眸中都染了笑意,这孩子真的长大了,远胜于他当年。顾离心疼的给花葬骨上药,一百年来,他都没舍得让花葬骨受一点伤,薛槐真是好样的,神情自然的在心中默默问候了北阳薛氏的祖宗千秋万代。 花葬骨单手撑在床上半坐着,头发滑落下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人都没有注意被青丝铺面的少年兰焰,花问海不过比薛槐晚了几个时辰回来,却也没错过什么,看到这一幕,忍了笑。 薛兰焰啊薛兰焰,你当真以为如此低劣的把戏还如当年一样有用吗?若不是当年花葬骨情况特殊,薛槐受天道控制,群诸神互相算计,两败俱伤,哪里轮得到他薛兰焰来搅弄混水。 “咳咳,过几日便是中秋,这几日我便不走了,留下来陪你们一起过节。” 顾离回头看花问海,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树下站着的薛槐,眸光带了几分寒意,回头凑到花葬骨耳边低语几句,花问海看的有趣,走到桌前坐下,自斟自饮,有薛槐这个挡箭牌在前身先士卒,他只要耐心些就好。 极天关,幽昙湖。 权瑟把自己关在温酒的书房里,如饥似渴的翻阅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短短时日他便破了瓶颈,修为大增,鬼道不同其他,是与天下阴灵死气打交道,故而涉略极多,可以说鬼道将天地之道都囊括一些在内,百家之长,有利有弊。 修鬼道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万鬼反噬是轻,影响心性弑亲杀友不自知,权瑟想都不敢想,钻研的越发深入,他须在心性受损之前找到解决办法,废寝忘食的连温酒都觉得这孩子未免太拼了,有几分他当年的影子。 “中秋团圆,回去过节。” 温酒是来下逐客令的,权瑟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往年过节他都是和兄长一起的,今年他不在兄长一个人许是不习惯的,刚要起身,就看见温酒离开的背影,很是落寞。 权瑟去幽昙湖看过几次,贺兰兮在湖中沉睡还有巫徒陪着,可温酒却只能坐在湖边看着湖面,眼神悠远,温热的酒凉透了再重新煮过,权瑟有些不忍,起身跟去了幽昙湖,在温酒开始煮酒之前,问了一句。 “你要和我一起回家过节吗?” 温酒一愣,偏头看权瑟,过节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疏星送来的这个小徒弟倒有几分像花葬骨,那是很久以前,他还在街头和野狗抢一块发霉的馒头,也是中秋节,可他没有钱,没有家,没有月饼吃,也没有可以一家团聚的家人,只是浑浑噩噩的活着,饿了就去捡吃的,渴了就找水喝,老实说他那时过得还不如一条畜生。 “你要和我一起回家过节吗?” 那少年眉眼如画,就这么的闯进了他的视线,不嫌他一身的脏臭,不介意他伤口腐烂的双手,对他微笑,干净白皙的手递过给他一个月饼,他从未吃过月饼,看那奇形怪状的月饼自然也不觉得奇怪,下意识的伸手去接,那少年却把月饼变没了,重新对他伸出手。 “跟我走,我就给你吃月饼。” 他没有伸出手,只是点头,爬起来跟在少年身后,双手被他藏在身后,少年把他带回天阙阁,洗漱过后按照约定把那块月饼给了他,他的双手缠着绷带捧着月饼吃得满嘴都是,月饼的味道他至今都记得,后来的后来,他尝遍了天下的月饼也没有再吃到第二块,那时他才知道月饼是少年亲手做的,自然与众不同。 “你会做月饼吗?” 温酒这一问,问愣了权瑟,随即摇头,谁会平白无故的因为一句话就跑去学做月饼呢,他真是魔障了!权瑟没有错过那双眸里的怀念和淡淡的失落,低头看眼自己的手,死在这双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从来都是兄长为他操办好一切的,他还没想过去亲手做些什么,眼下倒是有个机会,也有了试一试的念头。 “你跟我回家,我给你做月饼。” 乍然抬眸,温酒看着权瑟不掺杂质的干净眼神,像极了当年的人,他恍惚的伸出手,权瑟失笑,原来这人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走上前抓住了温酒伸出来的手,交握的一瞬间,权瑟看到长街之上,风雪之中有人朝他点头,似是在笑,耳边传来淡淡语声。 “这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了……” 权瑟顶着一头黑线被温酒踹进厨房做月饼,他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个便宜师傅并非那般的不近人情,只是脸皮薄不善表达,所以这算是恼羞成怒? 不过方才幻境一眼,权瑟还是比较介意的,简单来说托孤是将死之人和必死之人才会做的事情,他是没看清那人的样貌,可听声音也晓得是花葬骨。 嗯,温酒不是花葬骨的师兄吗?怎么感觉花葬骨才是大师兄…… “用这法子坑我,师弟,你不乖。” 温酒站在幽昙湖边,贺兰兮神情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这一睡就睡了一百年,也不知道借他的手让权瑟看到了什么,估摸着不是什么好东西,温酒抬手,将这湖水的温度升了升,中秋了,贺兰兮也该醒了,不然就煮熟了喂鱼。 江南权氏,花葬骨把兰焰留在身边,顾离和花问海也没说什么,只是多留了个心眼,时刻不敢疏忽,薛槐自那日后,就很少在花葬骨面前出现了。 看着北阳传来的消息,薛槐将纸条烧了,负手站在廊下,看天边云卷云舒,风拂花落卷起残叶向远方飞去,修真界的动静越来越大,现在的北阳一定很热闹。这份热闹迟早会波及到花葬骨,如今静观其变的几宗名门非是善类,有几个不在私下算计的,闹吧,闹得越大越好,他到要看看天道还能捅出什么篓子来。 天道欺他年少不知情,负了花葬骨良多,导致如今他心性受此影响,这笔账他还没和天道好好清算,又生出这许多事端,今年的中秋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花葬骨支开了顾离和花问海,把兰焰留在房间里,孤身去了权烨的房间,有些事情他需要确认一下。权烨已经醒了,身体里的毒也被压制住,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只要好好静养便可,花葬骨来的时候,权烨正坐在桌前看一些账本,若大的一个宗门世家,他想偷懒一会都不得闲。 “你早就知道自己中毒了?” 花葬骨进了屋子关好门,设下隔音的禁制,才开口问了一句,权烨看是他也不惊讶,顾离那么明显的态度他当然看得出来,他和花葬骨也算是故友,当年这人将他的弟弟碎骨断脉,他可是毫不留情的抽回去一顿鞭子,直到后来权瑟痊愈,他才知道是自己恩将仇报,如今再见,自然不会再蠢一次。 “抽你一顿鞭子没多久的时候就发现了。” “可有查到什么?” 权烨苦笑:“要能查到早就查到了,以毒攻毒的法子也只能压制一百年,谁知这么不巧,偏赶上你来就发作了。” “不是不巧,而是太巧了。” 花葬骨说完走到桌前,抓起权烨的左胳膊,卷起袖子一瞧,暗叹一声,果然。坐到权烨对面,花葬骨取出匕首在手腕划了一刀,鲜血滴了满满一杯,伤口便自然愈合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青铁之毒无药可解,我的血可帮你压制一段时日,但撑不了太久,你要有准备。” 权烨看眼杯中血,仰头一饮而尽,觉得体内的煎熬略见好转,摇摇头,拿过一旁干净的杯子给花葬骨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这里没有外人,花葬骨既然不避讳他,那他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一百年前我就在着手准备了,只是放心不下阿瑟,他散漫惯了,要是让他当这个宗主,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花葬骨喝了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嘴唇,想想也是,权瑟志不在此,但是为了兄长他一定会咬牙坚持,可一旦那样,权瑟就不在是权瑟了。 “你有想法,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物色一个妻子吧,找好了人选,七日后大婚,我给不了阿瑟一生的安稳,但是他的余生我还是可以帮他准备的。” “好。” 花葬骨默然半晌,起身朝门外走去,临出门之前应了一声,权烨把盛血的杯子收进了自己的乾坤借,以后会用的上的。 顾离和花问海去街上了,花葬骨不想见薛槐,只能回了自己的房间,兰焰已经醒了,乖巧的坐在床边,似是在等他。花葬骨看着那张脸,笑着走过去。 “睡得可好?” “你不在,做噩梦了。” 这个兰焰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他对花葬骨百般依赖,一言一行都像极了曾经的月朗,这也是花葬骨将他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我回来了,在陪我睡会?” “好。” 花葬骨搂着兰焰躺下的时候,不自觉的朝兰焰怀里拱了拱,这感觉就像是他的六师兄活过来了一样,花葬骨无法释怀的是在无妄海中替他溶骨的月朗,他的死如同一颗朱砂落在花葬骨的心上,疼痛却不忍割舍。 九幽阁,花非卿倚靠在门口,看着书房里被公物掩埋的花葬影,一脸的幸灾乐祸,要不是碍于花葬影堪比黑锅底的脸色,他怕是要笑疼了肚子的。 “就是说他们现在江南,过了节才回来。” “我觉得他们这个节过不了。”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觉得,北阳那边的消息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顾离耳中,那孩子重情,不会坐视不管的看着纳兰珏送死。” “你要看着顾离带着花葬骨去北阳抛头露面?” “阿离不会的,他是个好孩子,他不会拖累任何人的,所以,不是他带着花葬骨一起去,而是花葬骨会比他先去北阳。好歹同门一场,纳兰珏再多的不是,人之将死,她做了那么多想要补偿的事情,也该是有所回报的。” 花葬影从公务里抬头,花非卿站在逆光里,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轮廓,他们兄弟似乎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坐下来好好聚过了…… 第一百四十阙 水调歌头·题西山秋爽图·一抹映疏林 北阳,七重楼。 “人都来齐了,在北阳山上薛氏驻地,准备搞一个什么清剿联盟,要不要我出手替你拉几个垫背的?” 一叶孤帆站在楼顶驻足远望,北阳山上灯火通明,中秋将至,有不少登门送礼的,也有不少着急送死的,纳兰珏身着素锦秀花的斗篷,站在一叶孤帆身后笑了笑。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大师兄何必脏了自己的手,看他们自取灭亡不也挺好。” 一叶孤帆回头看眼纳兰珏,有些讶异,他以为这个师妹会趁机建议他多杀些人,帮小师弟铺路呢。不像是变了心性的,看来师妹是另有打。 “就听师妹的,让他们再苟延残喘几日。” “甚好。” 纳兰珏背对朝阳,逢日出,身后霞光万丈晃花了一叶孤帆的眼,只模糊看到女子的轮廓,错过了纳兰珏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都说最毒妇人心,却无人去问这世间负了她多少,一见误终生,夫君待他千般好,却也不是良人,兜兜转转,一念之差,她将淬毒的匕首插进了那孩子的心里,致命却也疼痛,丧夫,失子,倒头来不得善终,从一开始她的结局就没有了选择,谁让她爱错了人。 顾宵,如果我早些遇见你…… 花葬骨在江南码头站了一日,顾离昨夜收到北阳的消息,留书信一封,连夜离开,走的水路,花葬骨一直跟在他身后,送他上船,看他远去。 “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要担心?” 花葬骨回头看薛槐,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在花葬骨无意识嫌弃中,薛槐退到安全距离和花问海并肩,保持观望状态,两人相视一眼,把最终兵器兰焰推了出去。 “你在等谁?” 花葬骨回头,见是兰焰微微一笑,招手让他过来,揽进怀里,后面观望的薛槐花问海脸色顿时变了,也就比锅底的颜色要好一些?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花葬骨,弯了唇角,兰焰抬头看他,也跟着弯了唇角,他知道推他出来那两个人不怀好意,踮起脚尖勾住花葬骨的脖子,在他的下巴吧唧亲了一口,送给那两个脸如锅底黑的人一个得意地小眼神。 花葬骨被亲的猝不及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水中一抹华光朝他扑来,半转身被兰焰扔出去,花葬骨看着薛槐和花问海朝他扑过来,速度很快,可他没有伸出手,任由自己往后仰倒,和华光一起沉进水里。 这世上没人能快的过他的父,而且,他并不想让顾离涉险,那是为他准备的戏台子,身为一个称职的戏子哪有不登台的道理…… “别追了,去北阳。” 薛槐面色有些苍白,方才一瞬的威压让他险些跪下,垂下眸子也掩饰不住那抹震惊,薛槐留下一句话,便已不见了踪影,花问海摸着下巴想了想,神情一肃,若他猜想不假,可是要出大事了! “留你一人在江南也是不妥,随我走一趟吧。” 花问海说着单手搂住兰焰往北而上,中秋未至,希望他能赶得上,借风传信回九幽阁,花非卿和花葬影对视一眼,纷纷起身点了三十几名弟子御剑而行,唇亡齿寒,北阳乱了那下一个说不准就是九幽阁了。 镜湖之中,已有人等候多时,花葬骨从镜湖里浮出来的时候,仍是干干净净的,连一根头发是都没湿,他躺在那里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看着负手而立的那人缓缓地转过身,花葬骨看着那张脸,囧了囧,他从未觉得自己这张脸有哪里好了,怎么都喜欢作他的模样出现。 “这些年,委屈你了。” 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花葬骨已经无力腹诽了,他大概猜到他的父想做什么了,但是真的很幼稚,好吗?天道借夙兰宸的样子将他坑了一次又一次,他的父如今要借他的样子替他报仇,为什么没有人问下他的感受呢,花葬骨觉得生无可恋了。 “凡人之子怎配活在你的命里,本想着一并将那孩子抹杀的,见你将他教的很好,若哪日你倦了,可让他顶替你的位置。” “不可以!” 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花葬骨惊出一身冷汗,他明白父的意思,可那并不是他想看见的,他不惜焚魂求得父的垂怜,换来一世苟延残喘,就是不想一梦黄粱里的未来成真,他好不容易才改写了那个结局,要是被父的一句话篡改,那他活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吾儿,你在反驳吾!”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花葬骨浑身紧绷,被尘封心底的恐惧再次将他笼罩,在遇见夙兰宸之前,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父的身边,被关在一个没有声音没有色彩的世界里,他至今都记得,若是不能完成父的要求,便会受到惩罚,而那惩罚…… “不,这不是反驳,是事实!他活在我的命里,只有我死了,他才能取代我的位置。父,我不会死!” 花葬骨的牙齿都在打颤,却还是咬着牙说完了,父低头看他一眼,蹲下身子,伸手从他眉眼抚过,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花葬骨只觉很是疲惫,双眼不受控制的闭合,临睡前他听到了父的低语。 “不错,长出息了,学会逞强了,把我教你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先不罚你,等我去会会那些伤你的人,吾儿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三十三天,镜湖之外,麒麟子已恭候多时,他孤身前来,未带一兵一卒,区区九泽,他一人足矣。看着从镜湖中悠闲走出的人,满眼震惊,那个遥不可及的父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对他微笑,麒麟子一遍又一遍的扫过那人全身,视线定格在那张脸上,缓缓的跪了下去,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虔诚,嘴唇蠕动的,却因为过于激动久久未曾发出声音。 “父?” 这张脸像极了麒麟圣主,可这气息却是截然不同的,麒麟子不会认错,千万年前将他从混沌中唤醒,并赐予灵智的就是眼前这人。 “一晃这么久,你也长大了。” 那顶着花葬骨模样的人语气甚是欣慰,唇边一抹笑意更是让麒麟子热泪盈眶,那并不宽厚的手掌抚上他的头顶,忍住哽咽,他深深地低下头。 “我现在是麒麟圣主,别喊错了。” 麒麟子被那人亲手扶起来,受宠若惊,忙点头应是,那人莞尔一笑,看向麒麟子身后,来者不善的薛槐,微微点头,天道选的苗子不错。 “久仰!” 薛槐微躬了身子,以示他的恭敬,可那双异色眸子里却写满了警惕,麒麟子心头恼火,什么东西,也跟在他父的面前猖狂,一步踏出,挡在父的身前,冷眼相对薛槐。 “夙兰宸,你对我族麒麟圣主有什么不满吗?” 薛槐一愣,显然是没想到麒麟子就这么轻易的臣服了,看来真正的花葬骨应该还在镜湖里,薛槐重新稳定了心神,这里是三十三天,亦是九泽,天道与他如何嫌隙,大敌当前都会偏帮着他的。 “麒麟圣主?有眼无珠,你便是这般效忠的吗?” 嗤笑一声,彻底激恼了麒麟子,空气中温度持续上升,麒麟子周身已有火焰燃烧,那炙热足以伤及灵魂,薛槐一扬衣袖,无形风墙在他身前屏蔽热度,假花葬骨轻笑一声,麒麟子皱眉,抢先攻上,好容易才见到父,怎可让父失望! 若他今日战败,有何颜面回去山海界,岂不成为万兽的笑柄,麒麟一族的脸面要往那里存放! “夙兰宸,你拐走我族圣主,伤他身心,这笔账我早想找你好好算一算了!” 感受到麒麟子的愤怒,假花葬骨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倾天从未雨绸缪出来看了一眼,又默默的退了回去,要避免被殃及池鱼啊。 “怎么了,这么开心?” 明臣看眼眉梢眼角都挂满幸灾乐祸的倾天问了一句,后者朝他笑笑,倒过一杯水递到他唇边,明臣喝完,倾天才开口说道。 “天道要倒霉了,我当然高兴。” 明臣挑眉,也笑了,他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了,只笑不语,就在他和倾天说话的空档,整个未雨绸缪都震了几震,有些热啊!明臣抬手扇了两下,就觉得凉风袭来,倾天不知从哪里搬来一缸的冰块,拿着扇子朝他扇风,如此献殷勤,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你也好久没出去了,我带你去北阳逛逛,看出好戏,如何?” 果然,倾天憋着坏点子想去看薛槐的热闹,明臣也理解,他何尝不是想去看薛槐的热闹,准确的说他更想看天道的热闹,一百年前,一个不慎着了道,天道利用倾天害他闭关百年,他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主,这笔账他一直记在心里,就等一个火上浇油的机会,将天道狠狠地踩在脚下了! “甚好。” 明臣心中毒计一个接一个,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点头称好,倾天负疚了一百年,也该让他出去发泄下心中的郁结之气,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 未雨绸缪是一片温馨和睦,外面就没这么好了,麒麟一族擅长召唤火焰,九州奇火中,麒麟子的圣焰焚天位列首榜,莫说神尊,便是天道也不敢与其硬碰。薛槐周围被火海覆盖,他不过半个天道,受不住这火焰,吃了暗亏,倒有几分狼狈,却仍是不退,一味地朝前走着,假花葬骨既然在镜湖外面,那他的花葬骨一定在镜湖里面,他要去找他,说好了这一次绝不留他一个人的! “罢了,走吧。” 也许是看的无聊了,假花葬骨唤了一声,打断了麒麟子再次的召唤圣焰焚天,率先从薛槐身边走过,那火焰似是有灵性,纷纷避开他,走到薛槐面前时,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怜悯的看眼薛槐,在薛槐耳边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他说:“镜湖,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薛槐仿若未闻,目送那二人离开,一瘸一拐的走到镜湖之前,手掌按在无形的屏蔽前,传来被灼伤的痛感,薛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被烧伤的手掌,花葬骨拒绝了他,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将他拒之门外了。 镜湖,只有花葬骨放在心上之人才可进入,可如今他非但无法进去,还被抗拒了,薛槐面色惨白的后退一步,他一直都以为他还有机会去补偿的,可现实狠狠的抽醒了他,回不去了,发生了那么多,他对花葬骨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早就已经没有资格占有花葬骨心中的一席之地了,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北阳,七重楼。 “阿瑶,你都有白发了。” 危城站在瑶华映阙身后替他梳发,看着那一根根不该存在的银发,眸光黯然,瑶华映阙给了花葬骨半身修为,有了衰老之相,如此下去,不是长久计。 “师尊可是嫌弃了?” “不会,若你满头白发,我散去半身修为,陪你又有何妨。” 瑶华映阙笑笑,看着铜镜中那人,不过青年模样,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痕迹,原来神尊也是会老的。危城替他绑好头发,俯身趴在他的肩上,眉眼都是宠溺。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你我师徒的关系都不会改变,便是你我失散了,我也会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你,一眼认出你,陪在你身边。” 这一百年听惯了危城的甜言蜜语,瑶华映阙真的不懂自家师尊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现在倒是有些怀念那个沉默寡言的师尊了,抬手抚上危城的脸,他将这人爱入骨髓,却被天道算计,与之擦肩错失了数百年,能有这一百年的缠绵厮守,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你可要记住这话,弟子顽劣,要是走丢了,师尊可一定要找到我啊!” 瑶华映阙起身,将手腕上缠绕的绷带解下来,这才是他闭关百年的真正原因,危城在一旁看着,眸光幽深,想起不久前,夙九与他说过的交易,看来天道是算准他不会袖手旁观,早就下好了套等着他了。 第一百四十一阙 水调歌头·题岳阳楼图·落日与湖水 北阳,无涯之涯。 星辰散而不聚,是为涣,阴阳颠倒,平衡失调,九泽存亡,也该有个了结,就不知道那一位准备如何出手了。息泽挽看着手腕上的淡黄色珠串有些走神,他没有和夙九去北阳凑热闹,那种热闹容易引火烧身,他现在不过吊命之人,躲个清净享受下更适合他。 可偏偏,不想有人让他如愿,息泽挽早早的换好了衣服,月白色的缎子上用银线秀出的花蕊,熠熠生辉,长发松松散散的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一缕鬓发染了雪色,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遇见夙九之前的息泽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倾天仍是将头发编成辫子,明臣在他身旁浅浅微笑,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都还是最初的样子,息泽挽看了会,嗤笑一声,衣袖轻拂,将未完的棋盘掀翻在地,他不会回来了,这残局也没有必要留着。 他从不觉得夙九会因为他而睹物思人,没办法,谁让他先动了心,注定会输的惨烈…… 北阳,七重楼。 本是最繁华的长街如今更是喧闹,那些御剑而来的仙人们来势汹汹,一叶孤帆早早的安排了师弟们将凡人送去了安全的地方,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天阙阁也好,七重楼也罢,他们的敌人都是修真界那些满口正义非人非鬼的名门正宗,凡人无辜,牵连进来也不过多一重血色,徒增罪孽罢了。 “孤帆,你随我来。” 瑶华映阙唤了一声,一叶孤帆不语,低头跟了上去,来到花葬骨曾经生活的小院,荼靡花又开了一季,如雪洁白,一叶孤帆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再去看,看得多了只会觉得讽刺。 “一千多年前,我将花敛魂逐出师门本是想要护他,那时你们在海市蜃楼,不知天阙阁被修真界围剿,我无暇分身,更不知海市蜃楼发生的事情,火光燃起的时候,我只以为有人寻到了那里,仓促之间做了选择,谁知夙兰宸会伤他,借他之手杀戮同门。之后的一千年发生了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到你和其他师弟们进了地牢的!” 一叶孤帆的声音有些颤抖,响起那不堪的一幕幕,他就难以控制自己冷静下来,他亲眼所见,瑶华映阙可以不认,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瑶华映阙苦笑一声,走到荼靡花前,指尖点在花蕊上,开的正好的荼靡花一息之间尽数枯萎,一叶孤帆看得心惊,他像身处在一个巨大的迷宫里,本以为已经找到出路,可是到头却是一条绝路。 “那之后不久,你们都去找花敛魂,我被偷袭陷入沉睡,整整一千年,浑浑噩噩。知道我为什么会杀上九幽阁吗?因为我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花敛魂的哀哭,他哭着求我杀了他!” “一千年……你确实失踪了一千年,我们都以为……” “以为我又闭关了是吧。后来杀上九幽阁见到花问海和花葬影,我才明白花敛魂哀哭的原因,帝祸拂昭这两个他曾视为至亲亦兄亦父的人,将他制成了傀儡,神魂被封印在身体里,不得解脱,日夜煎熬。也是在那时我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夙兰宸性情大变,诸神之中有不少都在蠢蠢欲动,无欲无求的息泽挽都因为夙九被牵扯进来,这一切太过巧合。可显然我已经是暴露了,没有深入调查的时间,而且,那场局的最终目的是覆灭我以及整个天阙阁。我便假戏真做,重伤夙兰宸,杀了花敛魂,将计就计的被封印在昆仑山脉中,可我还是慢了一步,只护了你们几个和部分弟子。“ “你早就察觉了不对劲,为什么不早说?” 一叶孤帆的双手都在颤抖,他很少有如此剧烈的情绪起伏,仿佛积攒了太久,在这一日终于是失控了,他想起花葬骨与他说的话,又想起这一百年前,他日日给瑶华映阙炖的补汤里,加的各种毒草,虽不致命,长此以往,便是神尊也受不住的。他终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瑶华映阙怎会不知那些毒草,却还是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喝的干净。如何不知他将巫徒制成傀儡,暗中操控整个七重楼,却还是放纵他为所欲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道之下,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被听到,从而会有数不清的意外让羽翼未丰的你们陨落,我自然是选择不说的,他将你们捡回来那日,我们便是家人,保护家人天经地义,哪里有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现在和我说这些?” “因为没有时间了,我保不住阿珏,总要保住你,这样也算对那孩子有个交代了。” “你不怕天道抹杀我了?” “天道现在没有心思听我与你说什么,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愿你深陷仇恨之中迷失了自己,那一千年我或许真的做过禽兽不如的事情,所以,花敛魂求我杀他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我想赎罪。我从未尽过一个师尊应尽的责任,如今还要把这担子留给你,真是糟糕透了。” “师尊……” 一叶孤帆颤抖的嘴唇,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瑶华映阙的背影有些模糊,他不知该说什么,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成了别人手中的剑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 “六帝令,无论如何你都要保住,他是花葬骨唯一的生机,阿珏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什么的,她不动声色的用自己的修为血肉滋养着六帝令,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物尽其用。” “是,弟子知道!” “你的修为早已经突破神尊了吧,这样一来,为师也不用担心你去了九州会受人欺负。记住,在九州永远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真相和假象往往只有一念之隔。”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一叶孤帆以头叩地,颤声应着,虽然瑶华映阙讲给他的真相让他措手不及,他更清楚现在必须理智,七重楼外面,修真界的名门正宗正在虎视眈眈,他还要去主持大局! “怕是那些人要等不及了,你先去吧。” 瑶华映阙听到喧闹声,便没有再说什么,他说的足够多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不是现在的一叶孤帆可以掺与进来的,听身后略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瑶华映阙再也支撑不住的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没有告诉一叶孤帆,汤里下的毒并不属于九泽,若不是危城想尽办法的为他续命,没了一半修为的神尊是无论如何也扛不住这毒的。 “除魔卫道?可笑!” 一叶孤帆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高傲冷漠,看着那些嘴里嚷着除魔卫道的修士们,只觉得荒唐,七重楼这一百年与世无争,如今一枚小小的六帝令,便让七重楼成了魔窟,而他们都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如何不可笑。 “交出纳兰珏!” “交出妖女,交出六帝令!” “对,交出纳兰珏,他是妖女!” 纳兰珏倚坐在美人榻上,双手藏在袖子里,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她都在这里听了一个时辰,妖女来妖女去,这些人就不能换点词嘛,古板死了。 “困了就回房睡觉,听一群狗在这里吠叫也不嫌吵的慌。” 一叶孤帆心情很不好,被这么一吵,更是恼火,纳兰珏挑眉,似是讶异一叶孤帆对她的维护,一百年的冷淡突然转性,其中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猫腻,缓缓坐直身子,纳兰珏抿唇笑了,笑意森寒。 “既然是畜生,乱咬人,打杀了也无妨吧。” 厮杀从这一刻开始,七重楼里涌出的弟子们,穿着素锦秀荼靡花的袍子,动作整齐,无所畏惧的冲杀,硬是将那些名门正宗逼出了半条街,同样的,鲜血和尸骸也铺满了这半条街,而这一切不过眨眼间发生的事情。 纳兰珏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冲进人群里开始跳舞,她的舞勾魂夺魄,要人性命,在尸骸和鲜血中起舞,她笑得张扬,肆意,仿若无拘无束…… 这一舞惊心动魄,纳兰珏用这一舞断了这一生的妄念,纷纷扬扬的桃花雨落下,她站在桃树下,看那少年朝她走来,与她错身,擦肩而过的那一霎,垂落的手被温热的手掌接住,眼前的顾宵亦是少年模样,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稚气的脸上染了红霞,纳兰珏笑着牵起他的手。 纳兰珏欣慰的闭上眼,任由身子在半空中旋转,落下,她执着了一生的梦终于有了一个成全,该放下了…… 纳兰珏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六帝令也随之出现在人们眼中,落在一只白皙的手掌上,众人皆愣,抬头看去,只见青年眉眼含笑的看着掌心中小小的六帝令,他身旁的男子踏前一步,无边威压将的下方贪婪地修士们狠狠的拍在地上,他的父,不该被这些污糟的眼神所觊觎。 一叶孤帆没有出手,他让师弟们先行撤退,退到一旁,他要留下来看到最后,看看天道是如何的自顾不暇的。 三十三天,镜湖。 薛槐一遍又一遍想要打破镜湖的结界,不过徒劳,都以失败告终,他颓然的坐在地上,茫然四顾,无措的像个孩子,花葬骨不要他了,脑子里便只剩这一句话。 沈君白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失魂落魄守在镜湖外的薛槐,暗叹一声,上前一步,轻而易举的走进了镜湖,花葬骨躺在湖心,神情安详,安详的连沈君白都有些不忍心将他唤醒。 “如今能阻止他的,便只有你了,莫要怪我。” 沈君白说完,蹲下身子把花葬骨打横抱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一颗紫色的琥珀琉璃从花葬骨的袖子里掉出来,沉进了镜湖深处,错愕半晌,哭笑不得的摇头,这人还真是时刻不忘坑人啊,连这一步都算好了,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 薛槐看着沈君白抱着花葬骨出来,一个跨步就冲了过去,沈君白赶紧松手,花葬骨被薛槐接了个满怀,大功告成的沈君白直接撕裂空间回山海界了,北阳上空的假花葬骨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穹,唇边一抹笑淡薄了几分。 “因为吾针对吾儿,如今吾来了,汝还不现身相见吗?” 淡淡一句,压在众人心头,一息间,便有人承受不住爆体而亡,假花葬骨眼神悲悯,却没有施舍一个眼神过去,夙九从虚空中走出,一双眸子满是冰冷,如今的他是天道,不再是夙九! “吾从未想过会有与你相见这日。” “吾亦是,若非你将吾儿逼至绝境,让吾有机会复生,便不会有几日这场会面。” 双道相见,本该是巅峰相对,可这二人更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在叙旧,言辞之间,更是听不出半分情绪,麒麟子似有所感,踏出一步,夙九身前,薛槐抱着花葬骨从天而降,他低着头,动作无比轻柔的替花葬骨捋了乱发,起身的时候更是小心,生怕惊醒了花葬骨一般。 一叶孤帆作为旁观者却也忍不住叹了一声,夙九眸光幽深,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薛槐,假花葬骨神色慈爱的看着安详沉睡的花葬骨,他一字一句咬的清楚,说与薛槐听,仿佛故意要压垮薛槐最后的一丝清醒与理智。 “他宁可不醒也不愿见汝,便是汝强求了,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薛槐面色更加惨白,夙九上前一巴掌抽的薛槐偏过头去,嘴角一滴血刚好地落在花葬骨的右边眼角,宛如血泪,甚是不详。 花葬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假花葬骨的神情微妙了一瞬,薛槐把花葬骨护在怀里,丝毫不管火辣辣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怀中人,无论其他人说什么都不会信,除非是花葬骨亲口与他说的…… “夙九,看这里,这人你还要不要了?” 倾天和明臣并肩而来,他们中间的息泽挽低眉敛目,看不出在想什么,夙九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冰冷散尽,满是震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二阙 水调歌头·题岳阳楼图·欲问遗踪何处 那日下的雨似乎至今未停,碧水天幕淹没视线,灌进心里,化作一片汪洋,满怀欣喜的想与那人说……说什么呢?一双眼茫然四顾,黯淡了光泽,花葬骨撞进薛槐异色的眸子中,唇角微弯,似是笑了,他伸手,指尖染血,硬生生把琥珀琉璃抠了出来,动作干脆利落,轻轻一攥,紫色的粉末覆盖染满鲜血的手掌上。 “这颜色不适合你。” 花葬骨说完,指尖泛着光点在薛槐没有眼珠的眼眶上,凹陷的眼皮被重新填满,自始至终薛槐都没有动作,漆黑的瞳仁里满满的都是花葬骨的影子,此时的他如惶惶的孩童,双手紧紧地抓着花葬骨的衣袖,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这人就不见了。 “君子当如兰,你可做到了?” 花葬骨笑得温柔,薛槐低下头,他不敢答,也不能答,这些年虽受天道控制。可他清楚那也是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他不愿花葬骨身边有其他人,更不愿见花葬骨与他人亲昵,与其说是天道借他的手,不妨说是他借天道的手做了那许多事情。 也许,他只是想听到花葬骨的一句求饶,想磨碎他的傲骨,将他藏起来,藏到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可不知是哪一步乱了方寸,想要把葬骨藏起来的心思变成了葬,将他葬在心中,葬在茫茫冰原上,夜狂风撼的一片荒凉,唯他一人可以守着葬骨的骨和魂。 这一次,他是真的记起来了吧…… 薛槐抬头,半张脸满是血迹,便是这样的他望着花葬骨,近乎贪婪地将那轮廓,眉眼细细描摹,印刻在脑海里,看着花葬骨笑着转身,雪色长发划破眸中无际黑暗,如破晓天光予他一线光明。 “父。” 花葬骨转身看向对面麒麟子身后的那人,启唇轻唤,丝毫不在意那些惊疑的目光,夙九面如土色,息泽挽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一局没有胜算了,倾天明臣从不是好脾气的主,若他独自跑了,留息泽挽一人,还不知以后会是如何。 取舍之间,不过一念,息泽挽似有所感的看向夙九,眉眼如最初清冷,明臣和倾天一左一右将他困守,逃不掉,也没有生路,这个死局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也有傲骨铮铮,做不到花葬骨那般将自己卑贱到尘埃里。 爱,他便竭尽一切,若是这份爱淡了,那他也不强求,该放下就放下。 他一生随心所欲,却从未欠过谁,可偏偏为了一个夙九,欠了花葬骨良多,如今用他一命将那些欠债抵消,有些不切实际,可终归是要死一次的…… “吾儿,总有一些事需要你亲自动手,吾不能总护着你。” 那人说着垂眸一笑,花葬骨释然笑笑,转过身,手在虚空招了招,夙九眼睁睁的看着息泽挽落在花葬骨面前,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转身离开,听到身后的闷哼,以及血肉被穿透的声音,心绞疼的厉害,夙九的落荒而逃倾天明臣并没有放在眼中,他们并非不知轻重,没有息泽挽的夙九不值一提,天道和薛槐显然是后者更加麻烦些,不过有花葬骨在,也成不了气候。 一叶孤帆看着花葬骨眸中含笑的将息泽挽串成了刺猬,森白骨刺将鲜血尽数吸收,花葬骨眯起眼笑的满足,一叶孤帆看的认真,他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角度观察这个小师弟,和记忆中的截然不同,似是将所有的性格融合在一起,懵懂天真不识世事,却又将残忍演绎得淋漓尽致,仿佛于苍穹之上俯瞰苍生,牺牲和鲜血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风动,任他惊鸿一瞥,乱了沧海桑田。 “业火劫灰,我等你涅槃归来。” 花葬骨动了嘴唇,一叶孤帆读懂了那句话,欣然一笑,然而笑意未浮眼底,就见花葬骨将染血的手指递到唇边,舔了舔,瞥过一眼,一叶孤帆在麒麟子看过来之前,转身离开,逆风将他的长袍灌满,吹不散他眸中欣慰。 九泽的局已经接近收尾了,他该赴下一个战场,在那里才会有他的价值,他相信再见时,他会成为小师弟手中锋芒最利的剑,披荆斩棘,为他所向披靡! “吾儿,你该杀的不止他一人。” 那人话音未落,花问海破空而来,二话不说一剑劈向麒麟子,他与麒麟子的梁子要从十万年前说起,那时他与拂昭误闯山海界,拂昭为护他被麒麟子打成重伤,留了下后患,才有了那后面的许多事情,否则,以他和拂昭联手如何压不住一个夙兰宸,一个天道! 花葬影来迟一步,却也反应迅速,闪身切进战局,花非卿看了一眼,懒懒打个哈欠,视线落在血肉模糊的息泽挽身上,愣了一瞬,看向花葬骨,后者回望他,眸光里沉浮着一些花非卿看不透的东西。 这边打的热闹,花葬骨笑看一眼,转过身和薛槐遥遥相对,间隔的距离犹如天堑,难以跨越,或者说他们只是不愿跨越而已,薛槐手中无愧直指花葬骨,到这一步,对与错已经不重要了,他欠了息泽挽的,就不能袖手旁观。 他们大概是这世上最奇葩的父与子了,幼年时还记得那个一身风雅不沾凡尘的男子,慵懒的倚在珠帘之后,语气妥协的说那一句。 “罢了罢了,你若执意,遂了你便是,只一点,莫要让我这个白发人送你这个黑发人便可。” 不过阴差阳错的一场孽债,薛槐不仅要将这因果担下,更是要尽责的将欠债购销,花非卿很有眼里的把九幽琴从乾坤借里取出来,双手捧了递给花葬骨,后者朝他点头,单手压在琴身上,不曾抚琴,已有弦颤之音。 “吾儿,怎的不小心伤到了?” 花葬骨垂眸,眼睫轻颤,应声而断的琴弦伤了手指,那人瞬移到他身边,替他将断弦接好,一句问责硬是说出了旖旎的味道,花葬骨垂眸摇头,并未言语,九幽琴中声声怨恨,皆是枉死者的哀鸣。 “父,可要归家?” 九幽琴对上无愧,花葬骨仍是游刃有余,薛槐祭出无愧与音刃纠缠,目光始终没有从花葬骨身上移开,如今的他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个人留在身边,重新让花葬骨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可薛槐不知道,花葬骨的心早就没有了。 “自然,待覆灭九泽之后。” 倾天和明臣眸光一寒,花葬骨停了动作,歪头看向身边那人,无愧停在他身前一指的距离,薛槐单手御剑,眸光落在花葬骨垂在身侧的袖子上,那雪白的衣袖上点点红梅甚是显眼,可刚刚却没有人发现,花葬骨的这只手一直都没有动。 “父,还欠我生辰礼物!”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花葬骨的这句话有了缓解,和麒麟子缠战在一起的花问海花葬影抽身罢手,站到花非卿身边,作壁上观,那人看着花葬骨,一双眸子幽深不见底,压迫感无形间再次将气氛凝固。 “想要什么?” “要这九泽。” 花葬骨直视那双眸子,明明是微笑着,却给人一种倔强的感觉,像是孩子遇到想要的礼物和父亲对峙,那人后退半步,无声沉默的转过身,背影萧索,这算是默认了。 “天黑之前,吾来接你。” 那人的声音留在空中,人已经不知去向,他的孩子想要这个失去平衡的九泽,他自然要去解决平衡的问题,让九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至少在他的孩子失去兴趣之前。 那人离开,倾天和明臣才算是松口气,还没有说话,就见花葬骨转过身,撞上薛槐没有放下的无愧,穿心一剑,花葬骨垂眸,笑的薄凉,果然是不会再痛了。 “你的手怎么了?” 薛槐没有急着把无愧抽出来,他已经知道花葬骨不会做没用的事情,在他触碰到真相之前,只能配和花葬骨将这戏演到最后,他伸手想去抓花葬骨的袖子,一只手蓦的伸出,抓住花葬骨的袖子一扯,将人带进了怀里。 “你说说你,少和他斗气会死啊,服软一下会死啊,搞得现在这幅鬼样子,回去了九州你又能做什么,你……” 猝不及防的碎碎念,让薛槐愣在那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傻傻的看着那个斯文儒雅的老妈子一边把花葬骨抱进怀里,一边将九幽琴塞回了自己的袖子里。 “解筱坤,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怎么来了?” 薛槐和花葬骨几乎是同一时间问的,斯文儒雅的解筱坤头也没抬得一甩袖子,把薛槐抽飞出十步远,似是不满意,还要再抽,花葬骨已经抓住他的袖子不赞同的摇头。 “你还护着他!要不是他你何必受这些折磨,伤的这般重,早就说过他如果欺负你了,就来找我们,你真当我们是死的不成,走走走,先去给你疗伤,这副模样回九州,箬离看到了一定会扒了这混蛋的一层皮的……” “好疼。” “怕了你了!” 花葬骨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解筱坤,把解筱坤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花葬骨一眼,直接把人横抱起来,去了镜湖,那里有花葬骨遗留的神力,对于恢复伤势有好处。 充当背景板的地上那些名门大宗们面面相觑,才知道后怕,纷纷瘫坐在地上,真的是从鬼门关走了一步,倾天和明臣自然是跟了上去,九泽的安危和花葬骨的安危如今已经系在一起了,他们丝毫不怀疑要是花葬骨出了事,那人定会让九泽给花葬骨陪葬。 进了镜湖的第一件事,解筱坤把所有人都关在了镜湖外面,倾天明臣也不急,先回了未雨绸缪,他们还有一些时间安排九泽的事情,天道是指望不上了,息泽挽惨死,瑶华映阙和危城下落不明,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个小小九泽可以解决的了。 花问海带着花葬影回了九幽阁,花非卿去了极天关,疏星至今未归,他该去看看的,只有薛槐站在镜湖之外,看着那碧水天幕魂不守舍。 镜湖之内,解筱坤把花葬骨拔了个干净推进温泉里,可是没有用,心口的剑伤还是在流血,花葬骨的身上也开始显现出那些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伤口,他似是习惯了,只露出个头在水面之上。 “你的心头血呢!” “没了。” “这十万年你过得很苦。” “不苦,只是糟心得很,今日来的若不是你,九泽定是保不住的。” “你别抱侥幸,你知道箬离是无法离开,但发生的事情瞒不住她的。” “本就没想瞒她。” 花葬骨的坦率让解筱坤感到无力,想要说什么,可看到那双暗淡的眸子,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如今不是十万年前,他便是为了这孩子好,都不能再劝。 “你想好了?” 临行前,箬离交代过他一些事情,他大概是知道花葬骨的心思,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觉得不值,就为了一个夙兰宸,那些苦那些疼让这孩子一人担下,太过残忍了。 “没有想不想好,父是不会放过他的,一旦回到九州,父一定会把我丢到幽泉河里洗干净我的七情六欲,我会忘记他,忘记一切,但是这个局不会结束。你既然来了,箬离一定和你说了什么,所以,帮我!” 花葬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解筱坤看着他,皱着眉,缓慢且沉重的点了下头,花葬骨闭上眼,把头也沉进了温泉里,接下来的事情会按照他的计划走,但总是会有变数,与其坐以待毙,不妨主动出击,有小小的紧张,他第一次算计了自己的父,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夙兰宸,如今的薛槐…… 九幽阁,七十二阁。 花挽歌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对周遭的一切无知无觉,息泽挽死了,身为傀儡的她自然也就恢复成原本的模样,精致,完美,只身上透着一股子死气、 花九幽抱着衣服给花挽歌披上,坐到她身边,依偎着她,他真的很高兴,他的母亲终于不再独宠大哥二哥了,他也可以在母亲身边为她做些什么了,真的好开心…… 第一百四十三阙 水调歌头·题岳阳楼图·多少别离恨 九州有神,名坤,通晓天地之情,爱好风雅,独爱翠竹遗世之骨,故得名解筱坤。 花葬骨遇到夙兰辰之前,他的心中也有非常重要的人,一者是护他顾他的解筱坤,二者是离恨天宫里常年闭关的箬离,那时的他不过牙牙学语的年纪,总会记得有人在他身前徐徐的张开手臂,在他摔倒的时候接住他。女子坐在高位上唤他过去,亲吻他的额头,轻抚他的额发,虽然少言寡语,可那份疼爱从始至终都不曾掺进水分,哪怕是后来他遇见了夙兰宸,大道陨落他无依无靠时,更是这二人给天道压力,护他长大。 深陷局中的人在梦境中看着一幕幕发生的过往,一双眼从茫然到坚定,他的抉择与取舍不会被任何人知道,至亲相疏,挚爱相疑,挚友相离,这一生左右不过一个闹剧,在荒唐一次,掀起风浪便也是无妨的。 顾离晚了一步,北阳旧居里,不见顾谦,解筱坤已经等他很久了,镜湖之外,薛槐还在等,他念念不忘是花葬骨的那只胳膊,心中异样感觉让他心绪难安,可花葬骨不见他,他又不能强闯镜湖。 顾谦从薛槐身边路过,多一眼都没看,固然薛槐待他百般好,也不可抹杀那些前尘旧故里的爱很痴惘,花葬骨也未曾强迫顾谦要认回这个亲父,父子两人默契的遗忘了薛槐的存在。 “你回去吧,北阳如今已经乱作一团,需要你去主持大局。“ 进去镜湖之前,顾谦停下步子,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薛槐无动于衷,顾谦无奈也不再劝,镜湖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花葬骨赤裸着上半身坐在温泉边,一只手静静的垂在身侧,另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头发,后背一朵血色的夕颜花将绽未绽,他低着头,白发挡住了他的脸,顾谦看不清花葬骨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觉得不过几日,他的爹亲似乎又瘦弱了好多。 花葬顾问:“他不肯走?” 顾谦点头走到花葬骨身边替他擦头发,道:“爹亲不愿见他,他是进不来的。” 花葬骨轻咳一声,笑了笑,抬头看认真为他擦拭头发的顾谦,真是聚少离多的父子,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如顾离和他一起生活的时间零头,单手揉乱了顾谦的头发,这孩子也只是乖巧受了。 “这些年,委屈你了。” 顾谦手上动作一顿,笑着摇头,其实他真的不觉得委屈,虽然和花葬骨聚少离多,可那份关爱却时刻的在他身边,花葬骨对他和顾离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没有偏心谁,更没有冷落谁,顾谦已经很知足了,他知道他的爹亲是一个很笨的人。 “以后,不要再唤我爹亲。日落后,我会带着阿离回去九州。” “是,哥哥。” 顾谦从善如流的改了口,他不问为什么,因为他相信花葬骨不会害他,眼前这人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他,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听花非卿说花葬骨从前就是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 花非卿和疏星口中的花葬骨是截然不同的,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花葬骨与顾谦记忆中的人,也是不一样的,似乎是一直在变的性格,让人猜不着摸不透,可顾谦觉得花葬骨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我不会与你说为什么,哪怕你这一生都会因此郁郁,你可会怪我?” 顾谦想了想,花葬骨这话有些扎心了,他若说不怪,连自己都不会信的吧,可显然花葬股吧并不是想听他的回答,他更像是一个自顾地倾诉者,自动的屏蔽了他这个倾听者的感受。 “楼阁里的孩子,名九夜,以重为姓,你将她带回去抚养长大。九州一行,不知归期。许你我再无相见之时,待清明时节,你可将她带来这里,浇一杯浊酒,与我说些趣事。” 顾谦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花葬骨这是在托孤啊,顾谦郁闷的起身去楼阁之中看了孩子,是个女婴,抱在怀里看了看,顾谦突然面朝外面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原本晴朗无云的镜湖突然落雪,白茫茫的一片,花葬骨裹着一件外袍,赤裸着双足站在雪地上,与他微笑,可顾谦却觉得这笑更像是诀别。 镜湖的雪从来无暇,足够清冷,花葬骨站在雪中,仿佛这一站就是一生,冷雪堆覆了双足,他犹自不知,站在雪中将这十万年过往细细梳拢…… 可是不舍? 可有亏欠? 可是不悔! 花葬骨没有等来解筱坤,却等来了明臣,雪中遥遥相对的两双眸子,何其相似,明臣撑着伞走到花葬骨身前,替他挡了雪,不过一时,对二人来说,已经足够。 “你就这样回九州?” 明臣看着花葬骨垂落的单臂,轻叹一声,他从来觉得自己的演技足够好,如今看了花葬骨才知道那不过班门弄斧。 “阿离会和我一起回去?“ “你要牺牲顾离,保住顾谦?” “我没有选择,父已经注意到了阿离,没有必要让谦儿也卷进来。” “那这手臂?” “青铁之毒,无药可解,我只是将他封印起来,可以苟延残喘活得更久一些。” “你不信他?” “信?如何信,他与我说要阿离继承我的位置,他从不说废话,他的话都会在法则的见证下成真!” “那你为何不与顾谦说明白?” “说不明白,他不会允许顾离代替他成为牺牲者,只有留在九泽,与他疏离,才能让父不去注意他。” “你谋划了多久?” “从一开始,从我窥探到未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你,可恨他?” 这一句,明臣是对着花葬骨身后问的,解筱坤带着顾离回来了,刚刚好听到花葬骨那一番话,顾离无辜眨眼,一双眸子里干干净净的,明臣看他一眼走到解筱坤面前,后者看眼花葬骨,与明臣同去了一旁的楼阁。 “阿爹,你又没穿鞋子.” 顾谦说着上前蹲下身,从乾坤借里掏出一双鞋袜给花葬骨穿上,他低头的样子很认真,花葬骨闭上眼,看到的是记忆中黑白的画面,镜湖之中那个小小的孩子总会在他忘记穿鞋的时候,拎着他的鞋袜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边与他说:“阿爹,你又没穿鞋子。”一边蹲下来,替他穿好鞋袜,百年匆匆,当初的小小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花葬骨伸手想要去摸顾离的头,却在触及到的一瞬收回了手,他的手已经不干净了,不堪一幕闯进脑海,指甲深深地扣进掌心,断了掌纹,也断了那唯一的念想。 “阿离,你长大了。” 最终,花葬骨只说出这一句话,顾离站直身子,他已经比花葬骨高了,高了半个头,伸手轻轻的把花葬骨拥进怀里,他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儿时他总盼着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抱抱阿爹,不让阿爹一个人落寞。 “嗯,阿离长大了。所以,阿爹做什么阿离都会支持你,只是,下次不要瞒着阿离好不好。” 花葬骨的身子有些僵硬,但很快地放松下来,他点头,看向正朝他走来的那人,眉眼依稀,只那一双眸子愈发的冰冷了。花葬骨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散,说的每一个字却又格外清晰,如烙铁一般烙印在身体上,麻木的那只手臂突然就疼的厉害。 “好,再也不会瞒着阿离了。” 九幽阁,三十二阁。 书房里花家兄弟相对静默,气氛有些凝重,花九幽给三人奉了茶,端着自己的那杯茶坐到桌子前吃着点心,花葬影看他一眼,微皱了眉,却是没说什么。 花问海垂眸整理思绪,他不是没想过跟去九州,可九幽阁不可一日无主,他若去了,非卿和葬影一定是要跟着的,视线落在乖巧的九幽身上,这些年花问海四处探寻其他嫡系弟子的下落,皆是无果,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除去他,花葬影,花非卿,花葬骨四人,便只剩下一个花九幽。 九幽九幽,这名字不错,该是比他们更适合留在这九幽阁的。 “九幽,我与你兄长们要远行一段时日,将这九幽阁交给你守着,可好?” 花问海的开门见山引来了花葬影不赞同的目光,花非卿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这位略陌生的九弟,能在九幽阁不动声色的活到现在,若非资质平庸,便是心机深沉的连他也骗过去了,花非卿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据说,不久前这位九弟已经搬去了七十二阁与花挽歌同住,他们的那位母亲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能得她的欢心看重,着实不简单。 “远行?要走很久吗?” 花九幽拿点心的手停在半空,抬头看花问海,很是理所当然的问着,他的大哥本就很少在九幽阁待着,倒是二哥待的时间更多多一些,至于三哥花非卿,似乎一直在远行啊,很少回来的。 怎么这一次说的如此郑重,难道和他那位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十七弟有关?花九幽扫了一眼神情各异的三人,继续拿点心,只是这点心入口却是变了味道,似乎是苦了些。 “嗯,很久。” 花问海点头应了一声,却没有追问花九幽什么,他已经厌恶去窥测善恶,无论花九幽要做什么似乎都是对的,九幽阁本就是属于他的,花问海如今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花九幽一块接一块地吃着点心,等到他吃饱了,喝了一口茶水压下嘴里的甜腻味道,才抬头超花问海咧嘴一笑,这一笑如孩童稚气,他说。 “哥哥们要早点回来啊!” 最后一眼是那个还未加冠的少年站在花海之中,对他们挥手,只是谁都不曾想到,便是这个稚气无害的少年将那未知的未来,搅了个昏天黑地…… 镜湖,云轩阁。 明臣和解筱坤相对而坐,煮茶烹酒,桌上是各色小菜,此时距离日落还需几个时辰,足够他们对饮一杯,叙旧几句了。明臣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雪色,眸光清冽,竟是将这镜湖的大雪尽数收敛进了眸子里。 解筱坤道:“瑶华映阙和危城已经先去了九州,你们还不准备动身吗?” 明臣笑着斟了杯酒,温酒入喉,醇厚酒香沁润,进了肺腑却是火辣辣的烧灼,他甚少饮酒,今日不知怎的就有了兴致,解筱坤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总不能让明臣一个人喝闷酒,他虽帮不上什么,陪一场酒局还是可以的。 明臣问:“去了又能做什么?”想了想,觉得不妥又道:“不过诸神归位,早一些和晚一些也没什么区别。” 解筱坤深以为然,明臣这话说的不假,瑶华映阙和危城咋九州的名头可是极盛的,十万年前,花葬骨下落不明,不知道有多少诸神跟着一起失踪。 解筱坤笑了,道:“说的也是,花葬骨以魂铸骨的事情九州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在加之他本身的情况特殊,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又怎么会被人抢了先。” 涉及花葬骨的身世,解筱坤当避则避,现在还不是扯破那层遮羞布的时候,他还不打算在九泽和大道干一架。明臣抿了唇,几杯酒水入腹,有了醉意,眼前所见有了重影,不多时,一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解筱坤视作不见,他记得明臣可是千杯不醉的体质,看来九泽一遭情劫他过得不是很愉快,倾天来的很快,左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走到明臣身边将他打横抱起,临走前看了解筱坤一眼。 倾天道:“待我与阿姐说声抱歉,天儿让她失望了。” 解筱坤挥挥手,算是应下来,目送着二人远去,听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顾离端着醒酒汤站在那里,似乎是用不上了,解筱坤招招手让顾离坐到他对面。 “小离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有许多话是不能让人代劳的,只有亲自去说才不会留有遗憾,知道吗?” 解筱坤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不然扯着一个小辈说这些做什么,可这孩子和花葬骨真的太像了,和离恨天宫深处的那人也太像了…… 第一百四十四阙 水调歌头·题岳阳楼图·淡墨生绡谱就 墨香淡淡,月笼轻纱遮烟霞,半抹流光照亮了几缕黑发,花葬骨趴在柔软的云床上,抱着白毛狐狸看眼寝殿内如旧的摆设,隔世再见有种前尘如梦的感觉,手臂传来的阵痛却提醒他,那十万年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不喜过于鲜艳的色彩,故而他的寝殿是以暗色调为主,很大,很清冷,极尽低调的奢华的帝水天,在九州却是极其张扬的存在,花葬骨从绣着风花雪月的锦被里伸出手,去扯那垂落下来的的蛟鲤纱,触感如水柔软顺滑,赤裸的手臂上不再是光滑一片,就连双手也有了薄茧子,在九泽时不觉得,如今回来才惊觉十万年他竟是过的那般粗糙。 蛟鲤纱被扯落在地,他素来是喜怒无常的,故而寝殿里的东西并没有多少是固定的,随他拉扯摔砸,说起来还是被那几人宠坏的,九州之中看他不顺眼,想找他麻烦的多了去,可偏偏从没一个漏网之鱼到他眼前晃悠。 将这一切的安稳抛开不提,这其实是变相的监禁吧,他成了笼中鸟,享受着极好的待遇,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自由…… “嗷唔~~” 银色的皮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强健有力的四肢踩在黑色的光滑地板上,没有发出声音,只一声低吼;来宣告他的到来,花葬骨怀里的白狐狸不屑的瞥了一眼,毛茸茸的大脑袋在花葬骨脸颊蹭了蹭,花葬骨享受的眯起眼,银狼一个跳跃上了云床,和白狐狸一左一右把花葬骨挤在中间,每每这个时候,花葬骨都会感叹他的云床足够大,虽然他一直很期待的是银狼和白狐给他生了一窝小崽子,那以后他就搂着一窝小团团在云床上打滚,想想都觉得好幸福啊! 回到九州的第一件事花葬骨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和陪伴,将自己扔到云床上,睡了十万年来最是满足的一觉,帝水天里除他以外还有七只圣兽之主,也可以说九州的半个妖界都在他这里,银狼和白狐守在他的寝殿,白虎镇守正殿,麒麟被他放逐到山海界,如今也不再忠诚与他,麒麟的偏殿应该是空闲的,至于其他的,花葬骨想了想,似乎已经记不清了。 自从夙兰宸进过帝水天,他身边唯一的圣兽们也与他有了隔阂,那时他还为此沮丧过,时常在半夜惊醒,光着脚去挨个偏殿的查看,可除了沉重的黑暗和冰冷,就什么都没有了,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他这样想着回到寝殿里,坐在地上,抱成一团,在黑暗中任由眼泪模糊视线,他没想到的是白狐和银狼会在那时候回来,白虎在寝殿门头朝他点头,便去了正殿,再不踏足他的寝殿。 再后来没多久,他就被送去了山海界,再也没听过和那些圣兽们有关的消息…… “你这一觉可还安稳?” 温声如清风拂面,花葬骨抬头,却只看到了拖长的影子出现在寝殿门口,人未至声先到,粉红纱裙犹如烟霞聚而不散,女子黑发垂在身后,根根分明,走动间却是纹丝未动,她的眉眼亦是如拢了烟霞一般,惊艳却不俗气,一双秋眸如水湿润,端的是黑白分明,如果忽略她这一身的冷冽气息,也是算得上娇滴滴的女子。 可偏偏……往事不堪回首,花葬骨懒洋洋地翻个身,白狼把头枕在他的肚子上,热乎乎的,白狐狸也不落后侧过身子,用自己的热乎柔软的肚皮贴着花葬骨放在锦被里的手臂,倒是缓解了那撕扯的疼痛。 “奔波了十万年,再多的不安稳也累的没有感觉了。” 花葬骨实话实说,不再掩饰眉宇间的疲惫,十万年的筹谋也不过让他的局前进了一小步,距离结束还早,他算准了一切,却忘了算自己,忘了他本不是一个坚韧的神,所以才有了那许多的变数,虽然坎坷倒也算是别有意义。 而且,和九州相比,九泽的那些真的不堪一提,重回九州才是真正的考验,他不需时刻谨慎,一丁点的疏漏都要全力弥补,不能让他预计的结果有了偏差,他赌不起,更输不起,这一觉无论长短,只是让他稍作休整,才能提起精神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和已知的。 “有长进,知道喊累了。” “莫恼了,这不是回来了?” 花葬骨装傻充愣的明知故问,箬离柳眉倒竖,硬是将一身烟霞的粉色穿出了杀气,大步走到云床前,花葬骨看着箬离脚下的蛟鲤纱,有些心疼,鲛人族的圣物就这样的被踩了,真是可怜啊。 箬离的女装英姿飒爽,可花葬骨却清清楚楚,这位一手遮天创建离恨天宫将九天诸神碾压一遍,拉仇恨无数,偏偏修为高深连天道都有所忌惮的离恨宫主,实际上是个男的。 绣着风花雪月的锦被被一把掀开,花葬骨眼皮都不眨一下,反正都已经不干净了,还装什么贞洁烈男,实在太过矫情,不如破罐子破摔,银狼和白狐对视一眼,很默契的从云床上下来,默默退了出去,将这里留给这两位。 “疼吗?” 箬离将手按在花葬骨心口,胸膛没有起伏,心脏也没有跳动,这哪里还算个人!箬离尽可能的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他的呼吸有些粗重,额角青筋直蹦,花葬骨看着他双颊绯红,暗暗叹气,这要是个女子定然是个祸国的妖孽,可身为男子将天下的女子都比了下去,更是妖孽中的极品妖孽。 “开始是疼的,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其实不习惯又能怎么样呢,花葬骨亲眼看到那颗心被夙兰宸践踏,他素是有些洁癖的,脏了的东西和送出去的东西是不稀罕捡回来的,虽然开始的时候日夜疼痛,生不如死,但他熬过来了。也渐渐的适应了这不似活物的状态。 望着玉穹珑的殿顶,花葬骨觉得他应该扑进箬离的怀里大哭一场,诉说委屈,然后看着箬离暴躁的去找那些诸神干架,凯旋而归,他从前一直都是这么做了,可这一次他却不想动,连眨眼都懒得装了。没有心跳,不用呼吸的死物,那些或许需要的动作和表情对他而言早就没有了意义,不过是多了一层伪装而已。 “解筱坤已经和我说了九泽的事情,顾离暂时安置在我的离恨天宫,没有人敢动他。夙兰宸似乎与天道达成共识,成了新天道,随你来的那些人也都各自落脚安置,我拍了人暗中盯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变故的。” 箬离大致的说了下现在的情况,花葬骨点头表示知道,想了想,他偏过头看向寝殿外面,云海茫茫,这帝水天在九州的云海最深处,从这里是看不到外面的,曾经是夙兰宸为他设了屏障,如今又会是谁? 箬离,似乎少说了什么…… “父,也回来了。” 花葬骨从没想过大道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怕是箬离和解筱坤暗中给大道找了麻烦,才让他分身不暇,暂时没空理会他这个不孝子。箬离做到云床边,手摸着花葬骨的额头,另只手衣袖一扬,顿时云海散去,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花葬骨错愕一瞬,当他看清外面的景色,更是诧异的说不出话,略僵硬的转过头看一脸淡然的箬离,他不过离开了十万年,九州发生了什么? 离恨天宫和帝水天遥相对望,花葬骨几乎看到了站在离恨天宫外朝他望过来的解筱坤和顾离,那二人似乎也是没反应过来,楞了一瞬,解筱坤当即脸色铁青,拉着顾离大步朝这边走来,顾离没有解筱坤的好眼力,只是乖巧的跟在后面。 “死疯子,臭流氓,人妖……” 顾离听着解筱坤走一路骂一路都不带重复用词的,心中暗暗佩服,此乃高人也。若是他也有这等好口才,定是要将欺负阿爹的那些人好好的问候一遍,话说现在学应该还不晚。看着顾离脸上微妙的神情,花葬骨的脸也有些黑了,他不过睡了一觉,自家崽子就要被人教坏,伸手抓住箬离的一缕头发,阴恻恻威胁道。 “我的阿离一定要与那只隔绝!不然我就把你的头发全部扯掉!” 打蛇打七寸,箬离虽然暴脾气,喜欢女装,但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非常珍惜自己的头发,甚至于因为不小心断了一根头发,他一个人单挑了九州近半的诸神,之所以是一半,还是因为逃过一劫的那几位与花葬骨关系不错,那段时间里,组团来了帝水天避难。 箬离找上门,花葬骨该招待招待,该寒暄寒暄,若离在帝水天堵了三百年,那些人就在帝水天吃住了三百年,搞到最后,花葬骨忍无可忍关门谢客,诸神们各回各家,箬离也被这一磨没了脾气,直接回离恨天宫闭关了。 再后来,就是花葬骨被送往山海界,南柯墨帝下落不明,天道与夙兰宸也销声匿迹,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帝水天外,箬离离开的背影。 花葬骨至今还记得,那日箬离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偏偏与他的影子没有交叠的错过,似乎在那时就已经有了预兆…… “不负所愿!” 箬离笑着起身,指关节咔嚓作响,他有十万年没有活动筋骨了,既然花葬骨开口,还有主动撞上枪口的猎物,他断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走到寝殿门口的解筱坤看到箬离脸上熟悉的笑容,后背一寒,当机立断的转身,拔腿就跑,箬离不急不忙走出寝殿,和顾离擦肩而过。 突然起了风,吹起两人的头发交缠一瞬,然后分开,花葬骨趴在云床上,愣愣的看着两人交错的影子,瞳仁里面似乎滴进了墨色,逐渐晕染,将一切染成黑白双色。 “阿爹。” 直到顾离唤他,花葬骨才眨了下眼,仿佛刚才的一滴墨只是错觉,看着顾离无奈的笑容,花葬骨伸手去摸锦被,摸了个空,低头看眼,很是无奈,云床太大了也是有不好的。 “阿爹还要继续睡吗?” 顾离笑着问花葬骨,花葬骨去摸锦被的手磨磨蹭蹭的收回来,一脸无奈的看着装委屈的顾离,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和谁学的,便是笑着,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盯着他写满了控诉。 “阿离要和我一起睡吗?” “不要!” 花葬骨抱着一丝希望的问了一句,顾离拒绝的干脆,花葬骨无奈坐起身子,顾离取出解筱坤给他的衣服,替花葬骨穿好,人靠衣装真的不是说说而已,青色的袍子穿在花葬骨身上,那青松傲骨竟是被穿出了闲云野鹤的感觉。 顾离去找了银狼白狐问厨房的位置,他和花葬骨申请过,可以添一个厨房的,谁让自己自家阿爹嘴馋呢,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说是,帝水天的偏殿那么多,随便拆一个就够了。 顾离第一次觉得花葬骨也是财大气粗的,路过正殿时,看到白虎,顾离也只是点头笑笑表示友好,头也不回的就跟着银狼白狐走了,白虎看了一眼,慢悠悠的起身去了寝殿。 花葬骨在顾离走出寝殿的时候,就把鞋子脱掉了,他的脚受过伤,脚骨几乎全碎了,治不好,只能勉强定个脚的样子,走步时可以用神力护着,却是不能穿鞋,稍微一点的碰蹭都是很疼的。 可这些花葬骨没有和任何人说起,也不打算和任何人说,顾离也只是觉得自家阿爹任性了些,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原因。花葬骨刚脱了鞋袜,不速之客就来了。 麒麟子不请自来,带来了麒麟族的疗伤圣药,可生白骨活死人,他走到花葬骨面前跪下,将玉泉双手奉上,花葬骨头也不抬,直接无视了他,心中有些苦闷,正巧瞧见白虎走到寝殿门口,花葬骨起身越过麒麟子身边,小跑到白虎身边,抬手指着麒麟子,理直气壮的说。 “他欺负我,咬他!” 白虎翻了个白眼,麒麟子却是苦笑一声,把玉泉放到桌上,有些黯然的离开,看着他离开了,花葬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撞上一堵人墙,花葬骨心头一颤,心道不会这么巧……吧? “圣主大人,可否让我观摩下您的玉足?” 第一百四十五阙 水调歌头·题岳阳楼图·待倩横拖一笔 满殿寂静,帝水天之中三堂会审,花葬骨坐在云床上,低垂着头,看着垂落的黑发有些恍惚,他还记得那铺满无妄海的白发,被薛槐一剑就断了,可为什么没有断的干净点,这情思断了却留了根,总是会长出来的。 心中感慨却不耽误花葬骨看着动作温柔的白虎,正在用麒麟子留下的玉泉帮他敷脚,冰冰凉凉的将那灼痛一点点的安抚下去,随之而来的应该是碎骨重生的疼痛,可花葬骨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他这算不算是话本里的开挂,没有痛觉可以为所欲为了。 顾离去了厨房还没回来,花葬骨抬眼偷瞄化作人形坐在桌前盯着他脚看的银狼和白狐狸,这三只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他都不知道的事。想起麒麟子离开,白虎强制的将他抱起扔到床上,真的是很粗鲁的扔到床上,好在云床松软,不然花葬骨真要担心自己这身老骨了。 “圣主大人,您不想与我们解释一下吗?” 在九州能被他们圣兽选中的圣主都是极为尊贵的,御可百兽与天抗衡,可偏偏他们的这位圣主没有野心就算了,连求生欲的都单薄得可怜,让他们不得不时刻担心某天一个没看好,这位圣主就早夭了。 一身雪色的毛绒绒白狐狸用魅惑苍生的狐狸眼看向花葬骨,声音酥软的连花葬骨都觉得骨头发麻,一旁面色冰冷一身银色战铠的银狼不发一语,一双狼眼确实死死盯在花葬骨的双脚,也只有白虎专心的低头忙着手上的事情,但也竖着耳朵听着,花葬骨知道瞒不过去了,斟酌半晌,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都觉得骗不过这三只,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 “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些年辗转生死,能保住这条命已经不错的。” 花葬骨说得甚是真心,可银狼和白狐狸不为所动,白虎将花葬骨的脚放到云床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角度让花葬骨觉得压迫,可等白虎压下身子逼近到花葬骨可以感受到略有不稳的气息喷到脸上,热热的,痒痒的,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 花葬骨自我反省这个圣主做的太窝囊了,谁家的圣主是被圣兽们三堂会审的,而且他目前的战力确实打不过这三只,花葬骨只能默默糟心。 “那,您与我解释下您的魂魄残缺不全,是为什么吗?” 此话一出,花葬骨自暴自弃的往后仰倒,想回归云床的柔软怀抱,腰间却被一双大手用力箍住,错愕抬眼,撞进白虎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像是被蛊惑一般,花葬骨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蛊惑人心的眸子是长在白虎的眼睛里,难道不该是白狐狸的吗? 白虎一个旋身坐到云床上花葬骨身边,把人揽进自己怀里,他是第一次将蛊惑用在花葬骨身上,效果出其意料的好,银狼和白狐狸没多说什么,齐刷刷的看向寝殿门口,姗姗来迟的薛槐面色不善的看着白虎,亦或者是看着白虎怀中衣衫不整,乖巧依偎的花葬骨。 刚要上前,却被一层冰墙挡了前路,双脚亦是被冰封在了地面,银狼双手成爪纵身跃起,朝薛槐面门就是一个十字交叉,他的指甲尖锐无比,薛槐侧身闪过,银狼的牙和爪子是最为锋利的武器,便是九州最坚固的铁甲也不敢与之正面相抗,更遑论薛槐本意是来探望花葬骨,又不是想着打架来,自然是没有什么准备的。 无愧出手,与狼爪交错而过,激起一串的破碎星火,白狐狸趁机偷袭,铁骨银扇寒芒闪烁直取薛槐背心,前后受袭,薛槐邪眸微眯,起了杀心,不经意瞥见白虎凉凉一眼,以及他怀中正朝他望过来的花葬骨,手下的杀招就那么云淡风轻的散了。 白虎换了个姿势,让花葬骨在他怀里靠的舒服些,当年南柯和墨帝的事情,他不只是有所听闻,更是有幸亲眼目睹,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存在的意义只要护好自家的圣主即可,其他人于蝼蚁无疑。 可拿捏住薛槐的一个软肋未尝不是好事,薛槐一定不希望花葬骨见到他是如何的折辱南柯,与花葬骨而言亦兄亦父的存在死的那般惨烈,花葬骨再好的性子也是不能容忍的。 白虎当然舍不得让自家圣主目睹这场厮杀,故而用了蛊惑,让花葬骨暂时的失神休息下,表面上他是在睁眼看着的,可实际上花葬骨对一切都没有反应,薛槐不知道,他也不敢赌,若今日这帝水天染了白狐狸或者银狼的血,后果一定是他不愿看见的。 一声闷响终止了这无声的厮杀,薛槐的胸口铁骨银扇穿了一个洞,前胸被银狼的双爪留下了十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狰狞的往外翻卷,血却像是凝固了一样,一滴都没有落在帝水天的地上。 “天道之主,可还记得当初你如何与我们交代的?” 白虎发话,白狐狸和银狼重新坐回各自的位置,白狐狸慢条斯理的擦着扇子,银狼一脸嫌恶的擦着干净的不见一丝鲜血的双手,像是碰到及其肮脏的东西一样,这样无声的折辱薛槐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的将一切暗暗记下,这仇他总是讨回来的。 “甘以此身,替他挡万劫,遗骨铸魂护他安稳。” 薛槐上前一步,答得掷地有声,他自问不曾有愧,融合天道之前,他或许还会有所迟疑,可天道无情将他的理智激发到了极限,他不觉得那些所谓的顾全大局,是委屈了花葬骨。 正如同人间的帝王一般,他的多情本就是无情,无权无势就没有资格谈其他的儿女情长! “如此清醒,那我敢问一句,他的碎骨残魂您知道多少?” 白虎不是能言善道之辈,但他一旦开口,必然会字句如刀,锋利的直接切入骨髓,这剧痛让薛槐茫然了一瞬,皱眉看向依然乖巧的花葬骨,视线落在他赤裸的双足上,那上面还泛着浅淡的光晕,是玉泉独有的气息,生白骨,碎骨?薛槐对这些是真的不知道,急切之下就要上前,白虎如何会让他上前。 身形一闪,白狐狸和银狼同时动作,一左一右取代了白虎的位置,护着花葬骨,他似是倦了,闭上眼呼吸均匀地像是睡着了,白虎的步子一顿,回头看了一眼,重新转过身看薛槐。 “一千年的监禁折辱,无妄海的无动于衷,天道之主,你如此做可是真的欺我圣主爱你至深,甘愿卑贱至此,今日,你若不给一个说法,这帝水天以后你也不用来了。” 白虎这话说的扎心,薛槐一直以来想要淡忘的过往都被赤裸裸血淋淋的摊在眼前,他恨天道,恨自己,何尝不恨花葬骨对他的不忠,无论是否自愿,他都忘不了那一幕幕呻吟承欢!” “我自是问心无愧,待他之心从未变过,九泽种种并非所愿,他受了折辱,我亦是难过的……” “啪!” 的一声清脆,用力之狠让薛槐偏过头,白虎垂眸不语,花葬骨不知何时从云床起身,站在了薛槐面前,这一巴掌他不是第一次抽,却是第一次抽的这么狠,他无辜受累,薛槐却云淡风轻的一句问心无愧,并非所愿就这么带过了。 花葬骨气的狠了,一双眸子愈发的深沉,他转身将自己投进白虎的怀抱,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慰藉,本以为有了谦儿,薛槐会有所长进,如今看来是他太傻了,既如此,他还坚持什么呢? 花葬骨抬手楼主白虎的脖子,踮起脚尖凑到白虎的唇边,吻了上去,那冷冽的气息是陌生的,却让他安心,这一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白狐狸和银狼一双眸子里满是森寒杀意,白虎微皱了眉,伸手搂住花葬骨的腰,想要减轻他脚上的受力负担,可这一幕落在薛槐眼中,却是极其亲昵的……讽刺! “你我之间无话可说,就此结束吧,薛槐,夙兰宸,我不爱你了,所您高抬贵手放我一命吧!” 花葬骨舔了舔唇,语声出乎意料的冷静,他觉得心脏的位置似乎有风灌进来,呼呼作响,那风掺着刀片吹过的一瞬间,本就空荡的胸膛被伤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极其恐怖,可花葬骨呢,站在一片荒凉的悠然之境,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花葬骨,你觉得除了我,谁还会要你这被玩烂的贱货!” 薛槐这一句可是真的毒,说完他甩袖离开,干脆利落,花葬骨像是没了力气,全靠白虎的双手搂着他的腰,若是白虎松手,他必然是要滑落到地上去,被那寒气再伤几分的。白狐狸和银狼对视一眼,起身朝外走去,花葬骨闭上眼,用了最后的力气喊住了他们。 “南柯已经不在了,你们也想让我再看你们去送死吗?” 白虎抱起花葬骨放到云床上,那本该痊愈的双脚早已变了模样,白虎想去摸,花葬骨把脚一缩,用双手盖住,他低着头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他的琴不在身边,若是在的话他是否可以杀了薛槐,这个问题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好,我们不去,你与我们说在九泽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狐狸第一个走回云床前,一双眸子从未有过的认真,银狼站在寝殿门口一动不动,白虎已经强势的掰开花葬骨的手,将那双脚托在掌心小心按摩,将那些没有长好的碎骨重新揉碎。 “你们想听何必要为难阿爹,待晚些时候,我说与你们听可好?” 花葬骨的沉默被顾离撞见,他端着一碗清粥回来,想着离开前顾谦与他说阿爹最近要吃清淡一些的东西,滋补身子,虽然不明所以,可是看到女婴的时候,心思多的顾离已经猜到了八分。 他这一说话那三只顿时闭嘴,白虎看眼不为所动的花葬骨,起身先走出了寝殿,白狐狸和银狼紧随其后,三人行杀气腾腾,顾离看了一眼,解筱坤曾与他说那里是天道的宫殿,与大道的宫殿相对,麒麟子正在那里守门,拒绝脑补后续发展的顾离,坐到云床上,用勺子喂花葬骨吃粥,好在花葬骨很配合,都喝进去了。 顾离拿着碗刚站起身,花葬骨一个转身趴在云床上,将刚吃下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呕的撕心裂肺,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他还在用力地呕着,没东西可吐了,就开始吐血,那些血里隐隐可见碎肉,吓得顾离把碗一扔,去给花葬骨拍背顺其。 “阿离,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是不是整个九州都知道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听到,阿爹,你莫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是真的,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一个千人睡万人骑的贱货,哈哈哈……咳咳……他说的没错啊……” “不是的,我知道不是阿爹的错,我都知道的!” 说到后来花葬骨想笑,却剧烈地咳嗽起来,顾离只能紧紧的把花葬骨抱在怀里,眼睛里止不住流下泪水,他的阿爹怎的就这样让他心疼呢! 花葬骨猜得不错,他在九州不过一段时间,已经听到了许多的蓝本,每一个蓝本都脏污不堪,将花葬骨说的千般不堪,万般污糟,他又怎么会将那些说与花葬骨听。这段时间三圣兽轮流守着帝水天也是因此,所有人都知道,花葬骨如今有多么的不堪一击,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怕他受不住,残魂之身,断臂断足,在这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九州他该如何自处! 等到花葬骨终于睡着了,白虎设了一个隔音的结界,将帝水天与外界隔绝,白狐狸和银狼已经去找麒麟子,把天道的宫殿拆了一半,和薛槐缠粘,不求力胜,只求在薛槐身上多留下一些伤口,深可见骨也无法平缓他们此时的心中怒火。 “让我来!” 顾离来得晚了,他两手空空的上前一步,白狐狸银狼和麒麟子纷纷退下,给他让路,白虎恢复本体守在花葬骨身边,用那身皮毛将花葬骨严实的保护起来,与天道的这一战拖得够了,是该有个了解,若顾离一战成名,他们便可拥护新的圣主,顺其自然的与天道不死不休! 第一百四十六阙 水调歌头·题岳阳楼图·带出九疑青 九州,万圣殿。 大殿之中排列的各式神兵利器,泛着冷色的光,整个大殿都因此染上了肃杀之气,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从炉顶里源源不断的飘出来,不是熏烟,九州对万圣殿都是讳莫如深的,原因无法,只九州创始至今没有一个人见过万圣殿的主人,但众所周知的是万圣殿内常年萦绕不断的血腥气味,要靠鲜活的生命来维持的,那些有勇无谋的,有来无回的勇士都成了这炉顶内的香料。 极端的善成就极端的恶,万圣殿高高在上的古荆棘凝玉的王座上,黑色的袍子将一切笼罩在内,宛如暗夜中的流光,颜色并不能阻碍光泽,妖异的鲜红色从宽大的袖摆中流淌出来,滴落在冰冷的黑岩地面上,顺着无形的纹路铺展延伸,大殿之中的神兵利器都被新鲜的血液吸引,纷纷不安分起来。 “呵,天道大势已去,这一战你们若愿意,去助那孩子一臂之力也好。” 低沉嗓音将这事关九州大局的乾坤定数说的轻描担心,字字如珠玉滚落,将这肃杀之气也消磨了几分,话音未落,数十道流光纷纷朝殿外掠去,不多时,大殿之中便只剩下旧琴尘嚣不为所动,沉默良久,黑袍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尘嚣啊,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合适你的存在了,如今的他对上无愧,纵然折戟沉沙也不会讨到好处,唯有你可助他!” 语毕,琴弦微颤,似是在回应着什么,好半晌从黑袍中伸出一只手,苍白的没有血色的骨节分明的手,他只轻轻地招了招,尘嚣乖巧的止了琴音,凑到那只手下面,指尖轻轻挑起一根琴弦,落下却是无声,尘嚣的琴身颤了颤,犹不死心的把琴弦凑到那指尖……二弦……七弦…… “我已经无法让你发出声音,去吧,他也等你很久了。” 尘嚣自断七弦,不舍得蹭了那只手,才化作流光飞离了万圣殿,黑袍也随之消散了王座上,只留下一声叹在这大殿之中无人倾听。 “九幽尘嚣破万道,这一生,你我都逃不掉这个结局……” 天道的宫殿被拆得七零八落,顾离携怒而来,却手无寸铁,让那些闻声而来的诸神们幸灾乐祸,如此一个奶娃娃竟然敢和新天道叫板,九州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这种闹剧了。 顾离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稳,他望向薛槐的眼眸里如死水一般,一丝波纹都不曾浮现出来,他骨子里是像极了花葬骨的,这句话并不全对,与其说他像花葬骨,不妨说他更像二百年前那个运筹帷幄与天道斗智斗勇的葬骨。 “阿爹说,不能惹事,不能怨恨,不能出风头,为了让阿爹开心我都做了。” “薛槐?夙兰宸?还是该叫你天道?你千不该万不该的是用你的无情肆无忌惮的伤害我的阿爹。” “碎骨,残魂,唾骨骂名,这些都是你予我阿爹的回礼,谢他爱你刻骨,谢他自甘卑贱,谢他……在无永世轮回的机会……” 最后三步,顾离每走一步就说一句话,等他说完,人已经站在薛槐面前,他的修为如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不喜欢与人炫耀,更不愿用这修为去逞凶斗狠,阿爹教过他力量是用来守护的,而非伤害,最后一个字音在唇齿间缠绵,流光从天边飞到他的身边,刀枪剑戟神兵利器将他和薛槐包围了起来,有不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这些可都是在万圣殿驻守不知多少年的老伙计,今次如此破天荒的给面子,前来助阵,就是不知助的是谁了…… 顾离拔剑自下而上斜挑薛槐面门,剑光未断,长枪入手千百穿刺一气呵成,长鞭带刺婉若游龙穷追不舍……薛槐不退不进,无愧幻化出虚影,见招破招,短短几息,两人交手已过百招,顾离的衣袖被划破一道口子,他眯眼,再出杀招,这可是阿爹亲自给他挑选的衣服! 薛槐不动声色却心惊不已,从未想过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孩子能将他逼至如此地步,他看似游刃有余,可实际上顾离招招阴诡打的是出其不意,薛槐不敢懈怠,虽有无愧见招拆招,可虎口疼痛不能作假,顾离他还在逐渐增加攻击的力度,这孩子一身修为精纯比之当年的葬骨有过之而无不及,薛槐眸光微冷,他本不想再伤花葬骨身边之人,尤其是这孩子,花葬骨待其可是极为看重的,却偏偏如此不知好歹,登门送死,若不出手震慑一二,九州诸神怕是要觉得他这个新天道很好欺负了。 薛槐再无顾虑,出手之间凌厉如风,看的后面的白狐狸和银狼都替顾离捏了一把冷汗,麒麟子则是回头看一眼帝水天的方向,似是在等待什么,白狐狸眼尖的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电光火石的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想要开口提醒银狼,强大的神力压制了他的一切行动能力,连反抗的意志也一并剥夺了,白狐狸看着那自诩大道的人坐在至高无上的王座上,单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出的是顾离的影子…… “你学的很不错,面对我,这些还不够!” 薛槐说着,已经将顾离逼退到云海边缘,再退一步,便会从这天穹上坠落凡间,也就意味的顾离的惨败,顾离紧抿嘴唇仍是不慌不忙的防御,进攻,似乎被逼到险境的不是他一样,终于,折戟沉沙,都败给了无愧,再无趁手的神兵利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顾离面对的是天道薛槐! 九州·帝水天 花葬骨翻了身,意识逐渐清醒,白虎正恭敬地匍匐在地上,身边是一脸慈爱看着他的父,花葬骨笑着在父的腿上蹭了蹭,追溯到两百万年前,降生之时,他还是懵懂稚子依偎着父,对天地间的一切都抱有善意,他的父是大道,大道有情,且宽容天地。 他的父不曾教他什么是恶,南柯和墨帝是没有来得及教他,而夙兰宸却是用最残忍的口吻与方式教会他,天地间的另一种极端·恶! “十万年的因果,唯有你亲自斩断,才可翻覆乾坤,达成所愿。” 一语点醒梦中人,花葬骨咧开嘴,无声惨笑,眉宇间最后的一点的血色终于褪尽,后背灼痛宛如碎骨,花葬骨蜷缩起身子,双眼紧闭,这份痛没有人可以帮他,斩七情断六欲,碎傲骨方成道,从今以后他无需再依赖仰仗任何人,他的父不愧是大道,三千轮回万圣万象,竟早早的算到他会走到这一步,留了一手是为了让他死心彻底成道,还是要他去给真正的道之子披荆斩棘,他的父温柔的不成体统,却将这世上所有的残忍与惨烈都留给了他,只是借他的名成全一个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或神,花葬骨睁眼的时候,已经坐在穹苍之顶,俯瞰九州大陆,白发散在肩头,他低头伸出手,白虎的大脑袋已经蹭了过来,手感柔软,花葬骨摸了两下却不会再有其他的感觉,收回手,站起身朝大殿之外走去,帝水天的一切仿佛是他的一念之梦。 “薛槐,你继承天道,如此的欺负一个小辈,还要脸不要!” 这一声何等熟悉,九泽之时,花葬骨也说过同样的话,无愧斩落不留余地,顾离退了半步,一脚踩空,身子朝后仰去,落入一个微凉的却熟悉的怀抱,他抬头只看到花葬骨精致苍白的不见血色的下巴,以及那一缕缕雪色的长发,花葬骨低头,只一眼,顾离忘记了反应,由着花葬骨将他推出去,白狐狸将他护到身后,脸色很不好。 可是这里不是九泽,花葬骨也不再是花葬骨,薛槐退后半步,花葬骨的眉眼愈发的清冷,他敛眸垂目,宽大的袍袖无风自舞,抬手一瞬,弦颤之音响彻天穹,断了七弦的尘嚣浮在花葬骨手下。 无弦之琴,花葬骨手指轻抚,琴音响起的刹那,九州为之震动,风云变幻,日月星辰的轨迹似乎都有了偏差,薛槐看着花葬骨,这人变了,与帝水天的那个花葬骨既然不同,未及多想,绝杀之音逼近眼前,薛槐慢了半拍,袖子被碎了一角,花葬骨旋身避开无愧一剑劈斩,三弦再奏,奏的是噬魂夺命的曲子。 解筱坤揉着眉心看着双道之间你来我往,箬离换了一身紫色的曳地长裙,两人正无聊的紧,看到花葬骨出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再看穹苍之顶,哪里还有大道的影子,分明是挖好了坑给花葬骨,如今双道归位,九州在劫难逃!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这不是逼着花葬骨去死,箬离你别拦我,我一定要狠狠地揍那个薛怀!” 解筱坤捋胳膊卷袖子,箬离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如今的局势已经不是他们插手就能左右的了,继承大道,花葬骨必然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他现在攻势虽猛,不过强弩之末,思及此,箬离踏出一步,人已经出现在花葬骨和薛槐中间。 “你们要打我不拦着,将这九州当作战场我可是要管上一管的。” 花葬骨止了琴音,看了箬离一眼,转身朝穹顶走去,路过顾离身边的时候一丝停顿都没有,这样的熟悉与陌生,顾离回头深深看眼薛槐,转身跟了上去。 无愧横扫过来的时候,箬离连眼都没抬一下,解筱坤正愁找不到机会打架了,送上门的机会不捡白不捡,拂尘一扫,撼天之力硬抗无愧,震散云海,将围观看戏的诸神震了个人仰马翻,他有十万年不曾与人动手,这浮尘都不太顺手了。 “不知所谓!” 薛槐被这二人打扰,怒气未消,更是不会手下留情,无愧与浮沉交缠在一起,一时间竟是不分高下,箬离好整以暇的掸了掸裙子,望向万圣殿的方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尘嚣应该是认过主的,可为什么花葬骨用起来竟是如鱼得水,箬离从不多想,但凡想到的,他就一定会弄个明白的。 “不知所谓,也比你居心叵测的好!” 解筱坤手上忙着,嘴也不闲着,挑拨薛槐,看他眸中怒火,解筱坤就觉得舒心,要不是万圣殿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多管闲事,他早就和薛槐打起来了,那里还要小顾离出手! 九州这边打得火热,九泽也没好到哪里去,顾谦抱着重九夜坐在院子里乘凉,顾离和花葬骨离开也有几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九幽阁大大小小的动作都透露出想要吞并修真界的意思,北阳薛氏自从薛槐走后,一蹶不振了一个月,得高人指点,如今和九幽阁斗得如火如荼。 当然了,其他宗门世家也没闲着,先是江南权氏的崛起,黎川孙氏和翎槿沐氏狼狈为奸,帮着北阳薛氏明里暗里不知做了多少造孽的事,当然,也有如顾谦一般无所事事,说是无所事事,其实淅河顾氏已经把北阳山下的城镇接收了。 这还要归功于一叶孤帆临走前的安排,顾谦看著怀中五六岁模样的重九夜,想着这段安稳还能持续多久,九泽的事情尘埃落定,他们便要去九州一家团圆,可现在顾谦还不知道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 锦州,臣氏驻地 臣简斜倚在贵妃榻上看闲庭落花,散落了一地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臣沦过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兄长已经睡着了,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纸捡起来,烧成灰烬,脱了身上的披风给臣简盖好。 “一路辛苦了。” 臣简睁开眼看到满面风尘的臣沦笑了笑,后者半跪在榻前,依恋的用头去蹭臣简的手,一边蹭一边说道。 “不辛苦,九州一切都按照兄长的计划,发展的很顺利,花葬骨已经继承大道,顾离和他在一起,其他人暂且没有发现。” “如此就好。” 臣简说着重新闭上眼,似是睡着了,臣沦轻手轻脚的把人抱进了屋子,放到床上,眉眼间难掩失落,他做的再好也没有办法挽留臣简逝去的生命,他的兄长时日无多了…… 第一百四十七阙 琵琶嫌·中秋·清辉了如雪 穹苍之顶,或许是这天地间最清冷的地方,最接近天地法则的地方,法则之下,天道之上,百层云阶,花葬骨低头看着脚下,一双眸子如这穹顶一般清清冷冷,这条路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儿时蹦蹦跳跳能走完的路,如今,短短距离却蹉跎了他的一生。 花葬骨踏上云阶的时候,顾离还没跟上来,他停下来,转身,朝顾离伸手仿若一刹那的时间倒流,记忆中也曾有人如他这般停下来,转身看他,只是花葬骨记不清那时候的父是否如他现在一样,将所有的温情抹杀殆尽,将理智放大到极致。 “吾儿,过来。” 顾离抬头,看高他一截站在云阶上朝他伸手唤他吾儿的花葬骨,视线突然就变得模糊起来,其实他是知道的,什么活在花葬骨的命里,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他为了取代而存在的,虽然现在仍然不知他将要取代的是什么,但是心中那份沉重从他来到九州开始,就没有放下过。 离恨天宫里,箬离给他看的九州吟咒的残卷,解筱坤有意无意说给他听的九州格局,这一切似乎是早有预谋的,他惶恐,不安,却无人可倾诉,花葬骨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更加的手足无措,再三的压抑,加之花葬骨对战薛槐时异样的冷漠,他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落到后面,不敢上前的心情没有理由,是一种直觉的预警,多走一步他便再无后退的可能…… 可是他还是贪心的想要抓住花葬骨递过来的手,这里不是九泽,他没有兄长可以依赖,甚至于他还要在这里拼搏,拼尽全力的去对付那些居心叵测的针对,他总不能一直躲在花葬骨羽翼下,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再快一些,再强大一些,快来不及了…… 花葬骨牵着顾离走过百步云阶,走进九州最高最清冷的宫殿,极冰岩的地面冒着寒气,顾离觉得双腿已经被冻木了,可花葬骨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拉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偏殿,走到最深处宫殿的时候,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圣兽们各司其职,回到自己的岗位,解筱坤和箬离在正殿就没有再跟进来,有些事宜早不宜迟,顾离抓紧了花葬骨的手,不让自己露出怯懦的申请,花葬骨转过身脱下身上的卷毛披风给顾离披上,他的声音在这空荡的大殿里,似是有回音,每一个字都会传出去很远。 “怕吗?” 听到花葬骨的问话,顾离犹豫着摇头,却换来一声轻笑,抬头看花葬骨仍是冰雕的神情,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很快的顾离就知道那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花葬骨看着他,嘴唇都没有开合,可声音确确实实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顾离看到了花葬骨的喉结在颤动。 “这世上没有谁从出生开始就是无所畏惧的,懦弱,恐惧,臣服,退让,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相反的,懂得变通,并将这些情绪发挥到极致,会有意想不到效果。从今天开始,吾会教你你所需要的一切。” 一切是什么?顾离想问,可看着花葬骨他又问不出口,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他们仍是父子,更也许是这天地间最奇特的父子,互相利用,却又付出了真心。 如果说花葬骨为了一己之私,用他取代了本该牺牲的顾谦,那么,他便是顺水推舟的让自己成为花葬骨身边唯一的血脉至亲,他身体里流淌的是花葬骨的血,就连骨肉也残留着花葬骨的气息,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似乎对自己的阿爹过于依赖了。 “是,我会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的学习一切,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强大,顾离在心中补充着,花葬骨站起身来,走到宫殿紧闭的大门前,轻轻一推,和其他的宫殿不同,那里面黑漆漆的,只燃了一根蜡烛,朦胧的烛光里似乎有个人正跪在中间。 “凤凰,你可想好了要与吾交代什么?” 这算是在审问吧,顾离抓住花葬骨的手跟着他走了进去,大殿里骤然明亮起来,顾离不适应的眯起眼,从那人身边路过时,还是有些错愕的。 息泽挽,他不是在九泽就死了……怎么会在这里? 凤凰,九州吟咒有记载,凤凰翱翔,扶摇九天,涅槃重生,万鸟之皇……解筱坤曾与他说七圣兽的事情,其中凤凰一族的皇在花葬骨消失不久,也随之下落不明,导致了凤凰一族的没落,最后不得不退隐山海界,保留一线血脉的延续。 如果,他没有认错,花葬骨没有说错,那么息泽挽就是凤凰,那失踪的其他圣兽是不是也有可能一直在花葬骨身边…… “交代?呵,您说笑了,舍身融大道,三千世界不过您的一念之间,还有什么是需要我交代的!” 息泽挽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他抬起头,顾离瞧得清楚,确实是息泽挽,干干净净的不缺胳膊不少腿也不少眼睛的,只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其他都是还不错的。 花葬骨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很是专注,尘嚣化做纹身印在他的手腕上,那古朴的青色纹身眼熟却也陌生,他还不是花葬骨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只有尘嚣。 “吾来不是与你废话,你解开吾心中疑惑,吾便教你救夙九的办法。” 息泽挽抬头,无奈笑笑,受制于人,又被抓住了要害,他还能如何,笑中苦涩滋味也能他一人独享。情之一字,又怎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即使是自顾不暇,也会去担心夙九的未来,虽然早已知道他们做的那些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侥幸并不是只有人才会有。 “您问吧,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葬骨抬了抬眼,随手指了对面的椅子,息泽挽身上的禁锢被解开,他也不道谢,自顾地过去坐了,他们之间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搞那些虚假的尊卑规矩也没意思的。 “他说的话你都要记住,一字不落的记住。” 花葬骨抬头对顾离道,顾离点头,道:“是!”这种被命令的感觉顾离有些不适应,他看向对面的息泽挽,屏息凝神,或许接下来他会听到一些骇人听闻的真相,比如……他们当年是如何将花葬骨推进万劫不复之地的…… “七圣兽尊吾为主,唯你凤凰一族吾从未亏待,为何要背叛吾?” “从未效忠,何来背叛?当初您是个没主见的,被南柯送去山海界,可想过我们七圣兽的境地。那时候,九州之中无一不是耻笑的声音,身为圣兽连圣主都不愿给予信任,这等耻辱我们背负了几百年,您可怜悯过?” 花葬骨不予回答,息泽挽笑了笑,懒懒的往椅子里一靠,一双手梳拢着头发,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顾离觉得息泽挽的感觉变了,和刚才抗拒的感觉不同,他似乎有些……愉悦? “本来我是不想说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也猜到您想问什么,也知道您要这答案不是给自己听的。就当是谢过您当年对凤凰一族的庇护,若非有您,山海界定是不回收留我那些族人。” 息泽挽说完似笑非笑的看了顾离一眼,顾离皱眉,他竟然从息泽挽的眼神中看到了怜悯?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不太对…… 花葬骨仍是不语,坐在那里闭目养神,顾离欲言又止,息泽挽已经自顾地开始娓娓道来…… “首先,您要知道,七圣兽效忠的是天道,而非是未成天道的您。您的诞生便是一个契机,让这九州乾坤大乱的契机,夙兰宸误食人间果,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就那么巧的遇见了七情启蒙中的您?天道确实不容您,因为您的存在是一个威胁,起初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南柯见您送去山海界,再辗转至九泽,七圣兽接到了不同的命令。” “初到九泽,吾在无妄海失去记忆是你做的?” “对,也不对,我一人之力可做不来。” “你胆子真大,瞒天过海了骗了整个九泽,吾在九泽生活了不止十万年,时间的概念是你与天道合作,给了吾错误的时间记忆吧。瑶华映阙身上的龙血也是你给他灌下去的,目的就是让危城也掺与进来,彻底搅乱九泽,达到你掩盖行踪的目的。可你一只凤凰哪里来的翻天的能耐,吾父定然出了不少的力气,是吾糊涂了,总盼着他会对吾多一份怜悯……” “您太傻了,大道有情,从不是为您留的情。” 顾离跟着花葬骨回到主殿的时候,箬离和解筱坤还在等着,花葬骨坐上王座,高高在上的疏离让顾离看的很不舒服,看着他的爹亲垂眸敛目,心疼来的猝不及防。便固执地站在花葬骨身边,解筱坤和箬离古怪的目光顾离也视而不见,他的爹亲最不喜欢一个人冷冷清清的,陪伴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去查,给吾一个可以抹杀天道的罪名。” “固所愿,不敢辞之!” 解筱坤和箬离相视一笑,退了下去,空旷冰冷的大殿只剩下了花葬骨和顾离,额头一抹凉意,顾离抬头看去,这大殿之中竟然落了雪,顾离去看花葬骨,后者也在回望他。 “吾儿,生辰快乐。” 一场雪落是如今的花葬骨能给顾离最好的生辰礼物,顾离走到花葬骨面前,缓缓跪下,将头枕在花葬骨的腿上,无论息泽挽说了什么都不重要,他猜到了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现在他的阿爹还在,他还可以继续贪恋这份温暖…… 山海界·沈君白坐在秋千上昏昏欲睡,一早上就被界主从被窝里拽出来,他到现在还困得很,而且现在细雨漂泊,界主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就不知去向了。 “天地间若说落魄,我怕是比不上你的。” 沈君白伸手接雨,望着天边自言自语,他的身后有客来访,贺兰兮带着巫徒从被煮熟的边缘爬回来,听到花葬骨去了九州,便马不停蹄的来这山海界,去九州之前,他要先把巫徒的问题解决,不然到了九州也只是累赘。 “比我预想的早了些!” 贺兰兮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无妄海中的幻境清醒过来,超出了沈君白的预料,贺兰兮俊脸黑了一半,笑的略狰狞。 “我若不早点醒,就被温酒一锅煮了!” “哈哈,这个法子好,下次我也试试。” 沈君白很没人性的幸灾乐祸,贺兰兮眯着眼看他,深觉交友不慎,无奈叹气,只能将偏离的话题扯回来。 “傀儡术控人心智,我来事想请你帮个忙。” 贺兰兮说着把巫徒让出来,沈君白看了一眼,皱眉,面色凝重用手贴在巫徒的额头,感知不到灵魂……好歹毒的手段,沈君白放下手,斟酌了一下。 “碎魂傀儡过于棘手,我没有把握,你带他去九州找花葬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贺兰兮当下就变了脸色,沈君白见他如此也只是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贺兰兮对巫徒的特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惜的是错了鸳鸯谱,乱了红线,巫徒一颗心都在花葬骨身上,如今成了这幅样子不用想也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 “多谢!” 贺兰兮抱起巫徒转身就走,沈君白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一个痴心错付,一个死心塌地,这二人的未来还真的不好说。不过,花葬骨以身融道以后,是否会愿意出手帮助巫徒拼凑残魂,沈君白望着天边叹了一口气。 “下雨了也不知道避避,睡傻了?” 身后传来调侃,沈君白眯起眼准备抬脚踹之,可一转身,看着脸上沾着面粉,形象略滑稽的人时,什么火气都没了,目光落在那人用神力小心翼翼护着碗上,清汤小葱面,那人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了。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沈君白有些茫然,他家界主又搞什么幺蛾子了,界主笑得温柔上前牵着沈君白进了木屋,坐到桌前,把碗面推了过去,笑得温柔。 “今日是你生辰,听小凤凰说过生辰要吃长寿面,我试着做了下,你尝尝?” 沈君白笑着吃了一口,有点咸,却是他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这人明明是一界之主,在他面前却笨拙的像讨大人喜欢的孩子,真是的是很温柔呢。 “好吃,以后要经常做给我吃啊!” “好!” 山雨欲来前的最后温馨,被时间铭记在这个小木屋里,沈君白满足的笑颜深深的烙印在记忆中,无论过了多少的年月,都不曾褪色…… 第一百四十八阙 生查子·花骨冷宜香 枯骨成堆,惨白森寒,飞花如絮,洋洋洒洒,花葬骨站在虚空之中俯视这片坟墓,当年,七十二位神帝因他之祸被夙兰宸全力斩杀,大道将其尸身收敛,残魂遗骨都葬在了悠然之境,若非他舍身成道,怕是到如今这些残魂断骨仍是不为人知。 “求你……” “夙兰宸,你不得好死……” “夙兰宸,你心有邪念,迟早会害死他的!” “夙兰宸,葬骨他……” 断不成句的话语在耳边听不真切,可花葬骨清楚,葬在这里的都是他的故人,是帮着南柯护佑他的故人,他抬手,尘嚣于他掌下浮现出来,垂在身侧的胳膊已经恢复了,大道的力量压制区区青铁之毒,还是很简单的。 都说慧极必伤,花葬骨有时也会想,要是自己再笨一些,看事看物不那么透彻,或许他的人生会少些坎坷。他曾沉浸在夙兰宸的温柔里,那是他至今为止拥有过的最安稳的岁月,可惜好梦难成。 “……不过是弃子……夙兰宸你何必……” “大道不灭,天道难成……夙兰宸,你真的要成为九州的罪人吗……” “执迷不悟……世上从无葬骨……他不过是大道用来毁了你的棋子……” 花葬骨突然觉得很冷,宽大厚重的袍子也无法驱逐这份寒冷,那是从心底的空洞里延伸出来的寒意,与绝望交缠在一起,衍生出最尖锐的荆棘,从身体里面一点点的腐蚀,或许直到最后,他会连同这皮囊一起成为一堆烂肉,连湮灭成尘的机会都没有…… 尘嚣在掌下骚动,七弦轻颤,却被花葬骨压制着没有发出声音,垂眸看了好久,花葬骨才落到白骨堆里,任由骨刺穿透他的脚掌,刺进他的身体,那阴冷的怨气疯狂的从伤口涌进他的身体,花葬骨只是抿着唇,面色更加苍白,指尖浅淡的血色也在淡去,汇聚在眉心,一枚小小的骨生花殷红带煞…… “花葬骨!你疯了不成!” 突然闯入的声音来的没有话本里写的及时,花葬骨苦中作乐的想,此时的悠然之境哪里还有什么白骨森寒,也没有了那些残留于世的执念妄语,只留下还没有消散的骨生花,大片大片的白色一眼望不到边。 薛槐站在骨生花里,显然怒气未消,花葬骨餍足的舔了唇角,骨生花妖异将他一身的清冷衬出了妖魅惑人的感觉,薛槐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花葬骨的手腕,没有控制好力度,那纤细的五指从琴弦上划过,弦如刀刃,顷刻间,尘嚣之上已经被花葬骨的鲜血染红。 “放肆!” 花葬骨听到自己的声音冷的直掉冰渣子,弦音从指尖飞出,硬是逼退了薛槐,花葬骨看着鲜血淋漓的五指,其实他刚才是想薛槐如果再抓得紧一些就好了,即使不动,与他心意相通的尘嚣也不会真的伤了薛槐,真是可惜了…… 他珍之重之费尽心思为的人,却从来都不信他,他做这么多又是何苦呢…… 花葬骨弯了唇,似是笑了,薛槐方才一番动作扯动了旧伤,白狐狸和银狼可没有留情,他是天道不假,可这伤势也是需要时间恢复的。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可无缘由的心悸促使他来了这里,这世上能进入悠然之境的只有他和花葬骨,看着花葬骨眉心的骨生花,心中有个声音似哭似笑的和他说:“你来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薛槐抓不住一闪而逝的灵光,抬头看花葬骨,皱眉,他们之间何时有了如此深远的距离,本是最亲密的存在,如今却遥不可及,胸前被鲜血浸透染红,薛槐重新走回花葬骨面前,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条镂空的抹额,中心的位置垂下一枚拇指大小的宝石,晶莹剔透,薛槐将东西递到花葬骨眼前,他的气息明显有些不稳,他融合天道修为不稳接连受创,又受大道影响,还能面不改色的站在这里,已经足以让花葬骨另眼相待了。 “……我毁了你的生辰,这是补偿给你的生辰礼物。” 补偿?花葬骨的眼角有些泛红,纵然他断了七情,如今听到薛槐这话也是想要笑出来的,虽然他没有。生辰礼物可以补偿,可那一千年的时间要怎么补偿,他的一片痴心换来半分信任被践踏成泥,脏污不堪,又该如何弥补! 悠然之境受双道影响,一分为二,以花葬骨和薛槐的五步远为界限,花葬骨这边的头顶密布阴云,劫雷不断,脚下一片血海,森白手骨和腐烂了一半的手从血海里伸出来,挥舞着似是要抓到什么,花葬骨的黑发再次被染成红色,一双眸子幽紫凌冽,指尖上爬满了裂纹,看上去十分骇人,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 悠然之境内,他是大道,亦是花葬骨! 薛槐心中如万千海浪汹涌波涛,天道无情影响了他,可本能却让他下意识放缓了呼吸。花葬骨笑了,这一笑将他身后的血海劫云都压了下去,他张嘴,声音破碎沙哑,极力的咬住每一个字,死死地盯着薛槐,那刻骨恨意让薛槐不禁头皮一麻。 这哪里是什么天道,分明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阴森厉鬼,这极端的反差让薛槐感到毛骨悚然,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天道瞒着他对花葬骨做的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云山雾海下的万劫毒窟,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万劫毒窟里滚一圈,再爬上来真的不难,不过剥了皮,挫了骨,一点点的搓成粉末,任由上万只毒物啃食身上的每一次地方,熬过来,便爬出来了。” 花葬骨总是可以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说出最残忍的话语,仿佛他口中受尽折磨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他笑的从容,亦是残忍,他本想着将一切带进棺材里,和他的尸体神魂一起湮灭。 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要让薛槐知道这一切,并且刻骨铭心的记住,记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薛槐亲手赐予他的,以后的时间,薛槐会活的长长久久,他活多久记多久,至于痛苦煎熬,花葬骨管不着,也不想管了,他活不到那个时候的。 “要不要我再告诉你,被折辱的时候我的意识从来都是清醒的,我看着你在我身边不远处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看着我的傲骨被寸寸粉碎,看我坠入深渊万劫不复,无论你是薛槐也好,夙兰宸也罢,我以大道之名,愿你们生生世世求而不得,至亲至爱受万劫轮回之苦!” 心平气和的说完这些话,花葬骨闭上眼,拂袖转身,眼角那一滴泪落在脚下的血海上,半境冰封,阻隔了薛槐的视线,他没有看见花葬骨身后被鲜血浸湿的一大片…… “伤人伤己,何必呢?” 夙九自薛槐身后走出,收敛了锋芒,他驻足半晌,伸手,薛槐看他,夙九理所当然的道:“这东西可以帮他挡住眉间的骨生花,你送不出去,我帮你啊。” “……” 薛槐此刻真的迷茫了,他还没有从花葬骨的那一番话中走出来,归根结底都是他的轻信错信惹出的祸事,可现在除了夙九他的身边在没有值得相信的人了。将镂空的抹额递到夙九手里,薛槐转身也离开了,夙九身上有天道的庇护,一个悠然之境拦不住他的。 “花葬骨,息泽挽死了,你与他朋友一场,该去陪他的。” 夙九深呼吸,用自己的指尖血染红了晶莹剔透的宝石,宝石吸食了血液却没有影响他本身的色泽,夙九一个转身也离开了悠然之境,这份礼物有一个人送比他更合适。 花葬骨没有回穹顶宫殿,他站在帝水天的寝殿里,凭空唤出水镜,厚重宽大的袍子重重落到地上,果不其然,后背的夕颜花已经血肉模糊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花葬骨垂眸,此时的他已经恢复成大道的样子,一身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出来吧,方才你都看到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花葬骨早就知道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顾离既然是他的继承者,得到了大道的眷顾,能进悠然之境他自然不会讶异,他和薛槐之间总有一个要魂飞魄散。悠然之境内,他不过是利用薛槐将心中最后的一丝执念斩去,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最大程度的接收大道的力量,让这乾坤在他的指尖被拨乱。 “我带了伤药,阿爹要用吗?” 顾离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他摘下隐藏身形气息的戒指丢到乾坤借里,箬离和解筱坤给了他许多的宝物,很方便他时刻了解阿爹的动作,把手中的瓷瓶拎起来晃了晃。 “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吾还可为你安排。” 花葬骨坐到云床之上,把关心的话说的不近人情,顾离笑着凑上去给花葬骨的后背上药,他的爹亲似乎没有白狐狸他们说的那般冷酷,这不还想着帮他脱身。 “不后悔,现在不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能留在阿爹身边,为阿爹做些什么,我和高兴。我真的很庆幸被留在九泽的是兄长和小妹,若不然,我也不能这般照顾阿爹。” 顾离说着,一双眸子越发的深邃,伤药根本没有用,止不住血,撒上去还会被血冲掉,顾离只能用柔软的布将鲜血一点点的擦干净,等完全止住血,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血布,花葬骨也由坐着,改成趴在云床上,呼吸均匀的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薛槐在指尖凝聚出淡淡的荧光,虚虚描摹过花葬骨的后背,用神力将伤口与外界隔绝,就不用担心被碰触,忙完这些,顾里已经是满头大汗。 轻手轻脚的给花葬骨盖上被子,顾离起身去了正殿,方才白狐狸传音给他,天道送了东西过来,顾离猜也许是那条镂空的抹额吊坠,唇边一抹笑很是不屑。 薛槐此举算什么?亡羊补牢吗?若非他苦苦相逼,阿爹怎会如此! “我听阿爹说,天道曾大开杀戒,促使九州四十八名神尊下落不明,从今天开始,我要你们全力寻找,这一战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顾离知道有许多的眼睛和耳朵在看,在听,他将盒子里的镂空吊坠举起来看了看,漫不经心的态度,说的话却不容置疑几乎,无论未来的大道是谁,帝水天的人不能惹,这是真理! 顾离拿着镂空抹额回到寝殿,花葬骨已经穿好衣服,正以指为笔在水镜上写着什么,见他进来,落了最后一笔,一挥衣袖将水镜撤除,断了顾离想偷看的机会。 “阿爹,我帮您束发吧。” 顾离拉着花葬骨坐下,将他顺滑的黑发用发带松松绑住,将那镂空抹额给花葬骨系在额头,那宝石刚刚好垂下来盖在骨生花上面,乍一看像是宝石中长出来的花,根本看不出别的痕迹。 “好看吗?” 花葬骨看着撤了水镜,看不到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他坐在那里小指有些蜷缩,顾离看在眼里,从后面搂住花葬骨的脖子,头轻轻地枕在花葬骨的肩头,和他脸贴脸,很是亲昵。 “好看,很好看。” 顾离说的是实话,花葬骨带上这个真的很好看,花葬骨在掌心唤出水镜,眉点坠花,将他眉眼的清冷都称的柔和两份,顾离看得心疼,他的阿爹啊,真的很容易满足呢! 且不说这边父子依偎,如何温情,回到寝殿的薛槐却是狠狠地吐了一大口血,花葬骨说的那些大部分他是不知情的,他不能想象花葬骨是怎么在万劫毒窟中活下来的,他一直以为墨帝会护着花葬骨,不会有事的。 不曾想阴错阳差,他竟亲手断了花葬骨的生路,肆虐的神力将寝殿里的一切碾成齑粉,薛槐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他恨自己的心性受损,花葬骨想要的回应他给不了了。 理智像是一层隔离的光泽将情感包裹住,无论在磅礴的感情被丝丝缕缕的释放出来也会被消磨殆尽,失掉原有的热度……而他如今是天道,不是薛槐,更不是夙兰宸! 第一百四十九阙 生查子·短焰剔残花 空旷幽深的长廊里,长明灯亮着微弱的烛光,为久违的客人照亮前路,顾离跟在花葬骨身边,藏匿气息的跟在花问海一行人身后,自从那日悠然之境回来,花葬骨越发的沉默寡言,很多时候都是在帝水天的云床上睡觉。 虽然帝水天只有他们两个人,白虎,白狐狸,银狼都尽职的守在穹苍之顶的宫殿里,但是顾离相信帝水天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这日花葬骨罕见的没有睡觉,而是拉着他来了这里,看着花问海带着兰焰,花葬影和花非卿小心翼翼的深入探索,顾离知道是花葬骨有事情想告诉他,却不能明着说出来,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让他自己去看。 这一点,在初到九州的时候,解筱坤就与他说过,九州之中的万物都逃不过道的窥视,一言一行都要谨慎,而花葬骨身为大道更是要以身作则,像是一个小小的囚笼,他要将一切多余的情感和私欲都锁进去,成为对九州乾坤有情的大道。 顾离跟在花葬骨身边亦步亦趋,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否也会如此,但那些还过于遥远,于现在的他而言,珍惜和阿爹在一起的时间比什么都重要。顾离察觉到心底深处的危险念头,要是阿爹不在了,他就要翻覆这九州大陆给阿爹陪葬。 兰焰一脸懵懂的跟在花问海身后,花葬影和花非卿落在后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长着月朗的脸,芯子里不知道是什么的兰焰,他们还是有些忌惮的,如果是薛兰焰的话,他继承了不死谷妄尘的全部修为,真要动手,即使全力以赴他们三个也很难占到便宜,虽然花问海,花非卿,花葬影天赋极高,可九州不死谷妄尘的修为早已经是他们望尘莫及的高度,其次薛兰焰本身天资不差,只是自幼病体耽误了修行,可一旦这个致命的缺陷被弥补上,就不是两个神尊加在一起那么简单了。 “再往前就是心魔幻境,无论你们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一语成谶的花问海不会想到因为他这一句话,惹出了多大的祸端,让本就摇摇欲坠的九州彻底倾倒……花葬骨在心魔幻境出现之前,双臂展开将顾离护在怀里,一个瞬移消失在长廊里,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空荡的大殿中间,花葬骨松开顾离自顾的走到一旁的石壁前,双手按在石壁上,冰冷的感觉从掌心传递到全身。 花葬骨垂下眼,将那些最不堪的记忆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上扬的唇角却也只是一个弧度而已,他早就感觉到另一个宫殿里天道的气息,只觉得可笑,薛槐既然想利用心魔幻境来突破天道给他设下的记忆屏障,那他便是没有理由不成全,只是不知,薛槐会对看到的那些相信多少。 花葬骨趴在墙上,近乎虔诚地亲吻墙壁,九州的伶仃窑是一个类似矿山的地方,整体像一个倒扣的漏斗,只是这个漏斗的顶端是被封死的,这里面不知葬了多少位远古的诸神,魂骨烟灭在这里的神尊更是数不胜数,可以说花葬骨对这里是无比亲切,他便是从这里诞生的…… 兰焰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他虽然神识混沌,却空有一身碾压花问海兄弟三人的修为,自然敏感些,此时的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外是落雪的三分春色,不知他的心魔是什么? “哥哥!” 软糯糯的小孩子推门进来,扑到他的怀里,是小薛槐啊,兰焰想着伸手将那孩子抱了起来,他记得自己是北阳薛氏的二公子薛兰焰,怀里抱着的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薛槐,他们现在正准备下山,薛兰焰用自己的脸去蹭薛槐的小脸,逗得他咯咯直笑。 “哥哥,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薛槐稚气的声音让薛兰焰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脸,真是奇怪,怎么好好的就泪流满面了,还不等他想明白,小小的薛槐已经用胖乎乎的小手趣购他的脸,似乎是想要给他擦去眼泪,可惜人小胳膊短,努力再努力也只是够到了薛兰焰的下巴。 “哥哥不哭,阿槐给你吹吹!” 人小鬼大的薛槐挥舞着小爪子,拍着薛兰焰的下巴,一边拍一边大口的吹气,小巴掌拍的啪啪作响,薛兰焰看着好心的弟弟,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出拒绝的话,其实这孩子打人挺疼的。 推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阳春三月,太花盛开的时节,薛兰焰低头去看方才不过到他膝盖的薛槐已经长高了不少,到他的半腰了,薛兰焰想说什么,张嘴就灌了一口风,猝不及防的,他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眼前绽开的红色,是喉咙里呛出来的鲜血,他想捂住嘴,他担心这会吓坏了阿槐,可是他连呼吸抖觉得困难,哪里还有力气做其他的事情,一双手扶住他,在他背后轻轻顺抚,替他顺气,他听到少年的声音,没有儿时的软糯,却多了些沉稳。 “哥,春日天寒,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的。” 这是少年时的薛槐,薛兰焰努力的让自己平复呼吸,他已经记不太清楚这时候的薛槐是什么样的了,突然一个影子闯进他的视线,他抬头看到的是少年懵懂的花葬骨,薛槐也不知道从哪里拐回来的孩子,每隔一段时候就会带到家里了,十分的宠爱,哪怕被父亲责骂,被大哥嘲讽,也十分的护着并且宠着花葬骨。 最初的时候,薛兰焰是欣喜的,他看得出来薛槐真的很开心,可是后来,父亲和大哥再也容不下薛槐,那孩子就成了最锋利的刀刃,薛兰焰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疼爱的弟弟为了花葬骨而毁掉,他出手了。 他自幼便身体不好,一直住在三分春色静养,父亲和大哥对他都还是不错的,说不上是有求必应,却也是尽可能的满足他的需求,若不然他这条需要各类灵药仙草吊着的命,早就没有了。 薛槐被重伤驱逐下山的时候,他暗中动了手脚,去送薛槐的时候给他喂下了忘情的丹药,也在薛槐下山后的第二日把始终懵懂的花葬骨断了手脚筋,丢到了很远的荒山,本以为不会再见的。 薛兰焰睁开眼,他看到青龙驮着薛槐和花葬骨回来了,这时的他是什么心情?应该是很的吧,那个毁了他弟弟的人又回来了,被他弟弟当成眼珠子一样的疼着,花葬骨的命可真大啊! 后来,他拒绝了救花葬骨,再后来,薛槐从山海界回来,为了花葬骨弑父杀兄,而他声名狼藉的被幽禁在三分春色,再到后来他心疼薛槐,从三分春色出来重新撑起家族,陪着薛槐去海市蜃楼,葬身在无妄海…… 薛兰焰睁开眼,他已经置身于大殿之中,空荡的大殿中的笼子里,他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花问海,花非卿,花葬影三人还在兀自挣扎,抬头看去,花葬骨正站在笼子前垂眸看着他,顾离蜷缩在不远处的王座上。 “别来无恙,花葬骨,不,现在应该叫你大道。” “这张脸不是你的。” 花葬骨没有和薛兰焰寒暄,只动了手指,薛兰焰整张脸皮都被撕了下来,血肉模糊的脸看不出什么,只隐隐看到鲜血随着肌肉的抽动滴落下来,薛兰焰十指扣地,指甲崩裂,却硬是没哼一声,他不喜欢花葬骨,从心底里希望这个人消失。 薛兰焰选择和天道合作,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掐断了月朗复生的可能,他要让花葬骨记住这张脸,有了天道的帮助,让一个月朗灰飞烟灭不留痕迹,一切都很顺利,现在的花葬骨应该已经发现这一点了吧。 “呵呵,那又如何?他死了,是被你害死的,你杀了他一次,害死他一次,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的死了,连魂魄都没了,即使你成了大道也救不了他!” 花葬骨闭了闭眼,再睁眼,只一个眼神,像是有无形的大手掐住薛兰焰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宛如一个破布娃娃,薛兰焰没有挣扎,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咧开的嘴里牙齿森白,像极了花葬骨不久前看到的白骨。他楞了一下,突然也笑了,笑容温柔明媚,听着薛兰焰的喉咙里传来咯咯的声音,他不急着杀死他,他是大道不错,假公济私他也会做的。 “你猜,他会不会来救你?” 花葬骨说这句话的时候,薛槐已经冲进了大殿,花葬骨脸上的笑容突然扩散,晃了薛槐的眼,随之而来的清晰的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 “咔嚓!” 薛槐甚至听到了薛兰焰喉咙里咽气的呜咽,像是很久以前,病弱的少年将他抱进怀里,唤他“阿槐”,那样的温柔在这一刻被定格,薛槐忘了反应,愣愣的看着花葬骨抬手,薛兰焰就像是被扔垃圾一样的丢了出去,薛槐没有接住他,人死灯灭,只要有残魂,就有复生的…… “花葬骨!” 睚眦欲裂的薛槐看着花葬骨不紧不慢的将一团魂魄放在掌心,用幽紫色的火焰焚烧,他仍是笑着的,无愧脱手而出直取顾离,当务之急不是缠斗,而是要将那残魂夺过来,只能围魏救赵,花葬骨绝不会让顾离受伤的。 果不其然,花葬骨丢了魂魄挡在了顾离身前,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不去保护自己,承受薛槐给的伤害,无愧透体而出的那一刻,花葬骨刚好低头撞进顾离幽深的眸子里,看到那双眸子里倒映出的自己,胸前有一个洞,新换的衣服又被弄坏了。 花葬骨倒下的时候还想着衣服,顾离已经起身接住他倒下的身体,薛槐双手捧着薛兰焰的魂魄,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消散了,顾离头也不抬的随手一拨,消失很久的九幽琴在他掌下,弦音凌厉,薛槐自是护不住的,只看着那残魂明灭一霎,在他掌心消失了。 花葬骨趴在顾离怀里,无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成为大道他还是第一次放纵自己这般疯狂,看着薛槐仇恨的看向他,花葬骨已经没有感觉了。 这人啊,从来都不会顾虑他的感受,薛兰焰的死让薛槐痛心疾首,可有想过月朗的死又让他如何的痛苦,连一丝魂魄都没有留下,再也没有复生的希望了,不入轮回真真正正的消失了…… “花葬骨,我要你的命!” “你敢!” 薛槐和顾离同时动作,琴与剑在空中难分彼此,二人你来我往竟是旗鼓相当,花葬骨趴伏在王座上,撑起身子,滑坐在地上,眉心的骨生花已经有煞气泄露出来,他坐在地上缓了缓,站起身子,摇摇晃晃的朝另一条长廊走去。 顾离和薛槐打得火热,待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花葬骨已经落下了囚天石,将自己关到了另一个宫殿里,这里是伶仃窑,万骨枯,诸神寂的地方,他既然来了就没想着要出去,他想要把薛槐也留下来陪着他,爱也好恨也罢,他们总是要不死不休的。 想得美! 花葬骨抬手狠狠地甩给自己一个巴掌,顾离已经受了他一半的记忆,若不能成为大道与外面的诸神配合,也是要被困死在这里的,带顾离来这里花葬骨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可惜他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所以这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花葬骨一把扯下眉心的宝石按进了心口,代替了他的心脏,煞气很快就笼罩了整个宫殿,花葬骨用自己的血肉喂养这些煞气,在门外传来动静之前,他已经一个瞬移出现在囚天石外,伶仃窑可以镇压煞气,可比他这血肉之躯好用多了。 “阿爹!” 顾离和薛槐同时追出来,顾离一个飞扑把花葬骨狠狠地抱进怀里,天知道他刚才有多担心,花葬骨伸手抱住他,宽袖下的手臂已经露出森森白骨,一身红衣看的薛槐皱眉,他似乎是冷静下来了,也不知顾离和他说了什么。 花葬骨想着看向二人身后,花问海他们也醒过来了,正朝他走来,恍惚间是初到九泽的时候,他从梦中惊醒,彼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那三人并肩朝他走来,唤他。 “夕颜……” 可笑可叹,他至今才明白夕颜花在九泽是给死人陪葬用的花啊…… 第一百五十阙 生查子· 夜边久生寂 大殿之中,夜明珠散落一地,将黑暗驱逐,阴冷的大殿在此时也添了些暖意,薛槐站在大殿中心的位置,双手垂在身侧,微仰起头,双眸轻阖,阵阵阴风撩过他的发丝,吹动他的袍袖,这是在试图与外界联系,伶仃窑便是天道也无法在这里全身而退,如果大道完全苏醒与外面的诸神圣兽同时出手,是可以破开伶仃窑的。 虽然这样做的后果会很严重,镇压在伶仃窑下的千万怨魂煞气重见天日,无异于一场浩劫,可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顾离抱着花葬骨坐在一个角落里,眼球周围布满了血丝,一眨不眨的看着趴在他怀里闭眼休息的花葬骨,囚天石落下的那一刻他恨不能撕了薛槐,若非他,若非为了他…… 诞生也代表陨落,他继承了一半的大道,便是要了花葬骨的半条命,窥到的因果也就更多一些,可还没等他去更多深入的了解,囚天石落下来了,重重一下像是砸在他的心上,心头划过尖锐刺痛,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染红了无愧的剑身,他看到了薛槐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是从未有过的狰狞神色,嘴一张一合,说出的却是最狠毒不过的话。 “夙兰宸,我宁可他的真心喂了畜生!” 看见花葬骨一身红衣出现在囚天石外的时候,顾离从未如此的庆幸过这人还在,他不问那一身的白衣为何如浸了血一般,更不敢问那短短的时间发生了什么,花葬骨眉心的宝石不见了,骨生花也不见了,他除了用力的颤抖的把花葬骨抱进怀里,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只是每个动作都极尽温柔,方才错眼一霎,他看到了花葬骨身上破碎不堪的神魂,勉强拼凑出的人形也摇摇欲坠,顾离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一阵风吹来就将这破碎的神魂吹散了。 顾离抬眼看不远处坐着的花问海,那些没来得及消化的记忆如潮水般将他袭来,眼前摊开一幅幅陌生的画卷,栩栩如生,置身其中他已然忘记了今夕何夕…… 花葬骨趴在帝水天的云床上泪眼朦胧,似是刚睡醒的样子,有人从殿外走进来,带进来食物的香气,花葬骨欣喜地从云床上,那时的他还不曾入世,被很好地保护在帝水天,不知真心和算计是可以混在一起的。 “好香啊,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就你鼻子灵,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好过分,你又去月宫砍桂树了。” “帝水天门口种了两棵,这样以后就不用来回跑了。” 夙兰宸笑得一脸宠溺,看着嘴馋的花葬骨,递过食盒的动作有瞬间的迟疑,花葬骨微眯了眼,故作不知的把桂花糕拿出来,入口仍是香甜的,却多了一些苦涩的味道,顾离身临其境的感受着花葬骨的感受,那些无法理解的,被强行压抑的感情让他觉得很痛苦,喉咙里甚至有血腥味,混着香甜的桂花糕一起咽下,在夙兰宸转身离开后,他爬到云床边大口的呕吐起来,那些污秽的呕吐物脏了地面,也脏了他垂落的长发。 夙兰宸在桂花糕里加的药量比以往的多了很多,天道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啊!花葬骨的想法清晰的传递给了顾离,纵然没有实体,也觉得手脚冰凉,花葬骨明知道桂花糕有不妥,他与夙兰宸心知肚明,却还用拙劣的演技维持这层玻璃纸,究竟是为什么! 大殿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和血腥味,花葬骨趴在云床边,泪眼一滴滴的砸落下去,砸进呕吐物中不留痕迹,他用袖子裹着手抹了把脸,起身从云床上站起来,脱衣,换衣,束发,戴冠,动作有条不紊,凌空一步人已经站在了寝殿外边,头也不回的将掌心的火种丢进寝殿里,这一场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将寝殿烧成了灰烬。 花葬骨在南柯的宫殿外跪了七天七夜,顾离不知道他在跪什么,阿爹总是能不动声色的把心思藏的很深呢,后来是墨帝出来,狠狠地抽了花葬骨一顿,骨鞭打在身上很疼,花葬骨跪在那里一声不吭,不过三十鞭,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了,南柯才从大殿里出来,他走到花葬骨面前,俯视着他,一双眸子里有怒火,有不甘,可更多的是心疼,花葬骨抬头看向南柯,突然笑了,南柯再也忍不住的,转身拂袖,一滴滚烫的水滴砸落在花葬骨的额头,他站起身,对着南柯,极其郑重的拜将下去。 “你可知道后果?” 这是墨帝的声音,花葬骨没有抬头,哑着声音道:“知道,所以才请你们帮我!” “让他去吧,天道腐朽,你我无能为力,可他是有办法的……” “这是让他去送死!”| “不然呢!你要抽死他吗?” 南柯的声音将墨帝要说的话压了下来,他朝殿内走去,一步一步,明明是年华正好的人,花葬骨抬头却看到了老者迟暮的背影,颤巍巍的,他恍然,原来他们都老了…… 之后的时间,花葬骨去了山海界,阴差阳错的遇见了跨界而来的帝祸拂昭,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笑吟吟桃花眼的非卿公子,可惜很不巧的,一来就触了山海界的禁忌界主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看似秀气实则暴力得很,这是花葬骨在山海界住了这些时日的总结,好在他武力值足够碾压界主,不然就可怜了。 “手下留人!” “留他们做什么,不守规矩本就该杀!” “都说你别总想着杀,养养兔子钓钓鱼,修身养性才适合你。” “睢狐好歹一族之主,被你养成宠物成何体统!” “啧啧啧,真是暴脾气,那你自己选,是让我直接把人带走呢,还是先打再说。” 花葬骨笑吟吟的抱着九尾的狐狸从天而降,界主辩不过他,只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沉思半晌,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没让我杀了他们的。” “嘘,我记得你一直在等人,诺,人来了还不去接着。” 花葬骨笑着用手指压在唇上,意有所指的看向界主身后,界主一愣,转身还没来得及细看,一个人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他的怀里,界主傻眼了,花葬骨扬长而去,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从界主手下带走了三个神尊,让顾离心有余悸的是界主的意有所指。 或许花葬骨真的不该将这三人留下来,没过多久,山海界的护界神兽相继失踪,惨死,妖神睢狐因此大怒,与山海界的界主大打出手,一时间山摇地动,他们二人差点拆了山海界,好在墨帝来得及时,调解一二,可花葬骨却没有看到墨帝,与他说上一句话…… 记忆戛然而止,顾离睁开眼看到花葬骨已经醒了,他是被那一声微弱的“吾儿”唤醒的,他将花葬骨往怀里搂了楼,学着记忆中看到的花葬骨把心绪藏起来,想要如往常那样的笑一笑,可是他还太小,哪里懂得这些。 那笑有些生硬,花葬骨伸手抚上顾离的脸,眸光里多了几分柔软,与之相反的顾离的眸中多了几分清冷,大道从身体里被剥离的感觉并不好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流逝,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做! “九州吟咒,你学了多少?” 顾离想了想,箬离和解筱坤给他的是残卷,记载的并不多,甚至有些上面只记载了一个字,他不认识的完全陌生的字体,但大多记住了,却没有学会多少。故而摇头,花葬骨也不在意,抓过顾离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字,顾离浑身一震,那些滞涩难懂像是通了窍,一点就透,花葬骨在他怀里安静的看着他,手指像是在无意识的胡乱划写着,可顾离知道,花葬骨写给他的是九州吟咒,可颠倒乾坤的九州吟咒全卷! “音音梦却,聊赖何许,比天之齐,崩于溃乱,至于渭水,难辨难分,不渝此生……” “音音梦却,聊赖何许,比天之齐,崩于溃乱,至于渭水,难辨难分,不渝此生.” 花葬骨的声音响在脑海里,一字一顿,一字一句,顾离跟着念了出来,最后一次声音未落,便传来巨大声响,头顶有光漏下来,顾离抬头,伶仃谣被打穿了!! “师弟!” 是温酒的声音,花葬骨眯起眼去看,看到了温酒身后的贺兰兮,还有好多老熟人…… 温酒带着权瑟先去了江南看望权烨,中途听到的风声让他掉头直奔九州而来,权瑟放心不下权烨先回了江南,温酒则在九州与一叶孤帆汇合,可还没等他们去帝水天,就听到了;伶仃窑有异动的消息。 与此同时,也不知谁散播的消息,天道大道同时失踪,这下子九州可热闹起来了,真心担忧寻找的,假意帮忙另有心思的,诸神都凑到了伶仃窑,若要说能困住双道的地方,就只有这里的。 瑶华映阙,危城,也都露面了,温酒甚至看到的息泽挽和夙九的面孔,一叶孤帆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倒是瑶华映阙对温酒笑笑,他这个师尊似乎更加的虚弱。明臣倾天也来了,似乎九泽的故人排的上名次的都来了。 温酒没有想到的是瑶华映阙竟然会亲手打破伶仃窑,其实破伶仃窑并不难,只是伶仃窑中煞气太重,破了必遭天谴,所有人都在迟疑,可瑶华映阙好似不在意一般,上前一步轻轻一点,一人大小的洞就出来了。 “你先带他们上去,吾还有事要做。” 花葬骨是歇够了,起身说了一句,袍袖一卷,将花葬骨,花非卿,花葬影连同顾离一起送了上去,温酒皱眉将这四人接住,再看时就见煞气从破开的口子里疯狂朝外涌出,根本无法查看里面是何情况。 薛槐睁开眼看向整理袍袖的花葬骨,这似乎是他们回到九州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独处,他有许多的话想要问,想问花葬骨那些幻境是不是真的,可是又问不出口,看那一身鲜艳的红色过于晃眼,薛槐二话没说大步上前,就像扯下来,可刚扯了一下他就愣住了,本该白嫩的肩头只有挂着血肉的森森白骨,花葬骨低转头看他,唇边上扬的弧度很是明显,他竟是在笑的。 “薛槐,你猜猜看,下一个死的会是谁?你猜猜看你的葬骨会不会痛不欲生,和不久前的你一样?” “你究竟是谁?” 听到问话,花葬骨唇边笑意更深,这是迟钝的天道,现在才发现不对劲吗?他是谁?花葬骨把衣服穿好,很用心的回想了下,似乎是在万劫毒窟里他被花葬骨吸收,他们合力才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花葬骨,可惜啊,花葬骨的魂魄太虚弱了,主导权便一直在他手上,他的演技骗过了很多人,包括眼前这位天道! “你不妨想想看是从何时发现我不对劲的?” 答非所问,薛槐皱眉,这人的确是花葬骨,脾气性格到习惯样貌都是分毫不差的,可是他却一直在怀疑有哪里不对劲,从山海界回来再见到花葬骨的时候,他就感觉到那一抹异样的妖性。 “好多人在看呢,你确定要和吾在这里一决生死?” 看透薛槐动手的意图,花葬骨忙出言打断他,不着痕迹的凑到薛槐身前,唇送到他的耳边,脸颊相贴,是不曾感受过的亲昵,却让薛槐感觉心头一颤,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不见了,而他再抓不住了。 “薛槐,你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真心相待,你,不,配!” 深藏心底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他比顾离更加的知道花葬骨要做什么,所以更加地痛恨薛槐,可是恨又能如何,他能力有限,却也是强弩之末,他要替花葬骨走完这最后一段路,或者说,他要护着花葬骨的残魂走完这最后一程。 伶仃窑上,瑶华映阙闭着眼吸收着汹涌而出的煞气,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就在所有人都惊讶的时候,一叶孤帆动了,他不声不响的走到瑶华映阙身后,危城距离的最近,却也没有提防一叶孤帆,瑶华映阙的心思深是从不会与他说的,故而,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无力回天…… 第一百五十一阙 生查子·暗觉青绫湿 曾有千城阙,夜夜明灯燃烛,千年不歇,城中人与世隔绝,奉一人为主,不知其名,故而唤城主…… 后不知某日,千城阙一夜寂灭,诸神湮灭,魂灵安息于此,遗骨铸成宫殿,再不见昔日繁华,销声匿迹后,与九泽以南,一位神尊从天而降,封地为陵,名漠陵,其名为危城! “阿瑶!!” 一声悲怆恍若天地初开时那一声巨响,将花葬骨从混沌之中震得清醒,他仰头只看到的一片血色倾洒下来,天旋地转的同时,一席白色衣袍挡住他的视线,也让落下的鲜血没有染进他的眸子,可伸出的手仍是触碰到了,粘稠的带着温度的液体在指尖晕散,花葬骨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他想是谁流血了呢? 阿瑶……是谁的字吗? “你之诞生是吾的罪孽,四十八名神尊的骨血魂灵为你铸魂凝骨头,赐字为名,便是你之一生……” 是谁?谁在说话? “非与瑶阶,灼灼其华,映月而生,玉宇楼阁,阙是难言……九州吟咒会予你持护,顾他护他,待伶仃祸起,自有天命……” 这声音怎得这般熟悉,好似是自己的? “阿瑶,你可欢喜?” 阿瑶,你可欢喜!这一句如同魔障,堪不破,花葬骨闭上眼,看到明月染血坠落大地,心头剧痛,伸手一瞬,竟是将薛槐一同带出了伶仃谣下,还不及想为何他会与薛槐如此亲昵,本能控制着身体,将无力坠下的人搂进怀里,眉眼是他熟悉的,更是他曾依赖过的。危城该是最快的人,可花葬骨后发先至,抢在他之前一掌震开了一叶孤帆,将瑶华映阙护在怀里。 “阿瑶……师尊……” 这两个称呼代表着截然不同的身份和立场,花葬骨御风站在半空,瑶华映阙在他怀里,身体如破碎的星辰逐渐消散,花葬骨垂眸,长而细密的睫毛上沾染了细碎的水珠,他是在哭吗? 薛槐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伶仃窑中他可以肆意的伤害或者拥抱花葬骨,因为那里是法则看不到的地方,一旦出来便不可逾越半分。 温酒反应过来将一叶孤帆锁起来,踩在脚下,轻轻用力,踩断了的一叶孤帆的一条腿,贺兰兮抱着巫徒很不小心的踩断了另一条腿,可一叶孤帆也只是看着瑶华映阙和花葬骨的方向,紧抿着唇不发一语,仿佛如今的处境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明臣走到一叶孤帆身边,对温酒摇摇头,蹲下去挑起一叶孤帆的下巴,一双眸中似有利剑从一叶孤帆的双眼插进去,看透他的内心,可……一片黑暗……这人早已经成了傀儡…… “快躲开!” 明臣错愕一瞬已经反应过来,抬手一掌将一叶孤帆拍进了伶仃窑,一声无比清晰的骨骼寸断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如此这人是已经没有生的可能了。瑶华映阙听到这声音闭了闭眼,似是不忍,花葬骨伸手覆在他的双眼上,危城在一旁神情淡漠,仿佛刚才悲怆的声音与他无关,明臣将泛黑的指尖藏进袖中,没有遗留在倾天的视线中。 “不怕,我替你守伶仃窑,他在也不会威胁到你了。” 瑶华映阙嘴唇张合,可这声音却只有花葬骨一人听到,他一早便察觉到了一叶孤帆的不对劲,之所以没有阻止调查只是想顺藤摸瓜,究竟是谁藏得那么深将他们诸神玩弄于鼓掌。 可惜了,孤帆是个好孩子…… “你可知伶仃窑下葬着的是什么?” 花葬骨问,手却从瑶华映阙的双眼上滑落下来,指尖轻轻的描摹他的轮廓,瑶华映阙也与他做了同样的动作,将微凉的手贴在花葬骨的侧脸,却也是仅此而已,这个动作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逾越。 虽然在很久以前他们在浑噩的时候被算计有了肌肤之亲,瑶华映阙是不甘心的,他愧对了于他有大恩的人,也负了对他一往情深的人,可这世上多的是情深不寿,他们亦不能成为那个例外。 “……你斩杀了九州四十八神尊为我铸骨凝魂,不就为了有朝一日,让我来化解这场溯源,你不能任性。” 这一句话,花葬骨凝聚在指尖的磅礴生气如泄了气一般,重新回归于天地,他眨眼,可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了瑶华映阙的脸,他是不能任性,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开始任性了,更是因为他的任性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说他是千古罪人也是实至名归。 “交给我吧,留他一个人我舍不得!” 危城上前伸手从花葬骨手里接过瑶华映阙,这人轻的没有一丝重量,可危城仍是小心翼翼,无比珍视的将瑶华映阙抱在怀里,对上那双半阖的眸子,危城笑了,他曾拥有千城阙,无上尊贵,后曾为人师表,将他的棱角一一磨平,此时的他笑起来更是有超脱的感觉,可蛊惑悠悠众生,却换不来他怀中人多一刻的生命,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低头亲吻瑶华映阙的额头。 “你曾问我,危城之名何意,今日我说与你听,你可要牢牢记住,这世间唯你一人值得我如此相待!” 瑶华映阙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他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在危城怀里,眼眸半阖,伶仃窑的煞气还在往他的身体里涌进,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消散而停止,危城抱着人一个旋身,纵身上九霄,声声低语,如凤求凰,风中铃音叮当,危城身后铺展开巨大宏图,如幻境一般,庞大且奢华,那里人影绰绰,处处繁华,竟是千城阙昔日光景。 “枯骨里花为絮 袖手天下之影去 执笔乾坤乱命局 不过一世繁华枯寂 枯骨葬黄沙 咫尺天涯待归家 风流无暇是谁的牵挂 只影向谁去 望断天涯终殊途 贪欢一晌千古罪难书 笔墨只书铅华 箜篌闻厮杀 ……” 这一舞惊心动魄,九州曾流传一舞倾,千城危,盛极一时的千城阙便是因为这一舞自此落满尘埃,花葬骨抬头仿佛看到的那日,大雪纷飞,初识七情的瑶华映阙将这一幕潋滟尽收眼底,安置在心中,此后,便再也忘不掉了…… 本该已经无知无觉得瑶华映阙突然弯了唇角,三分欣喜七分心疼,他看不到的,那人为何如此固执,为了他值得吗?这句话他从不曾问出口,他们都是聪明人,这话问出来会伤了危城的心。 千城阙因他而覆灭,危城因他画地为牢,自锁漠陵千年不出,瑶华映阙觉得他们足够情深,所以才忘了这世上大多数的情深不寿,他们从来不是例外…… 花葬骨闭上眼不愿再看,顾离抓住他的手算是安慰,薛槐看得清楚花葬骨闭眼之前,眸中那抹破釜沉舟的决绝,危城从九霄之上俯身而下,落到瑶华映阙身边,将他抱起,还哼唱着方才的调子,纵身一跃,伶仃窑恢复如初。 神尊陨落,天地悲鸣,花葬骨的声音将这寂静打破,他本无意在这里与薛槐不死不休,可这仇这恨他咽不下去!他听到血液被冻结的声音,心脏的位置那颗宝石也有了裂纹,他的衣,他的发,无风自舞,他将指尖遗留的血抹在唇上,很是妖异,天地间突然想起一声笑。 “呵!” 很轻很轻的一声,却清晰的落在众人耳旁,明臣拉着温酒退到了安全范围,如今的花葬骨是大道,不再是九泽的那个花葬骨了,众人有样学样也退了出去,只有息泽挽没有动,他身旁的夙九也没有动,薛槐更是不曾动的。 “七十二位神帝因你惨死,四十八名神尊因你魂骨无存,夙九,你说吾该如何罚你?” 花葬骨垂着眸子,看着脚下安静的伶仃窑,这里葬的不仅仅是诸神,更是他的一抹良知与善念,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不是想搅乱九州趁虚而入吗?花葬骨决定成全这个幕后黑手,那么第一个就从夙九开始吧。 天道与大道的阵营实力相差不能太大,既然他这边损失了三名神尊,那么用一个夙九的千刀万剐来消他心头怒火,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说的冠冕堂皇,您可莫要忘了,是您亲手杀死他们的,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悔改的混账!吾不愿与你再费唇舌,千刀万剐用你的血肉来平息吾的怒火,算起来脏了吾的手,是吾亏了。” “花葬骨,你敢!” “吾有何不敢!” 花葬骨抬手左手下风刃连发,两个人瞬间成了骨架,连一声惨叫都没听见,薛槐大怒,无愧携杀斩来,顾离直面对上,花葬骨只是看着那些血肉不发一语,他想过要狠狠地折磨夙九,可是息泽挽转身护住夙九的时候,他就改变了主意,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他和薛槐终有一日会成为第二个夙九与息泽挽,就当是他在给自己留一线生路吧…… 穹苍之上,星辰变幻,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便是无形的命运轨道。 花葬骨没有理会谁,径自的回去了帝水天,他将自己扔到柔软的云床上,满身的倦意,他真的累了…… “是你背叛在先,怨不得,怨不得啊……” 梦魇一场,宛如魇咒在耳边迟迟不散,花葬骨不予理会,在黑暗中越走越远,洁白的袍子被脚下的污水染成了黑色,悠然之境再不会随他的心念再变化,只因早已有人先他一步,在等着他了。 “因果一场,这滋味如何?” “不如何,你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为何?” “不为何,只是不甘心罢了!” “逆转乾坤的法子是谁教你的?” “不记得了,太过久远了,若不是阿瑶的死,我怕至今还在你的记忆中沉睡。” 花葬骨不再说话,他看向对面的黑暗,那个声音他很熟悉,黑暗中的人他也是该熟悉的,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竟是他自己做的孽,简直荒唐! “阿爹,我来接你回家。” 黑暗突然消失,花葬骨转身看到的笑着朝他伸手的顾离,这孩子真的比他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原来那时候他的眼光就如此好了啊! “我走不动了,怎么办?” “那我来背阿爹。” 顾离说着走上前来,在花葬骨面前弯下身子,看着那并不宽厚的背,花葬骨笑着爬上去,从悠然之境走回去的路不远,可他自己是出不去的,顾离背着他一步一步走的艰难,足下似有千刀,每一步都是刻骨钻心的疼痛,顾离毫不在乎的低头前行。 薛槐又是来晚的那个,他看着顾离背着花葬骨从他身边走过,他看到的顾离背上不过一团残魂,他的眼可以看到最真实的一面,便是如此他仍是恼的,夙九和息泽挽与他渊源颇深,就这么被花葬骨抹杀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若他不做些什么,如何维护天道的威严! 无愧剑出,花葬骨回头一眼,尘嚣与剑纠缠在一起,薛槐飞身一掌拍在花葬骨后背,不料手掌穿透了花葬骨的身体,抓到一枚坚硬的东西,还没等薛槐摸出是什么,那东西已经碎了,指尖还有留下的粉末。 “薛槐,你走吧,三十三天,天外天诸神一战,你我有个了断!” 这是花葬骨留在悠然之境的最后一句话,薛槐愣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指尖,他的心突然很疼,仿若有细小的数不清的尖锐小刺扎在心上,薛槐抬手抹了把脸,满脸泪痕,这是为什么? 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心底隐隐有了答案,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可究竟是哪里错了,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脑海中一张张的面孔让他有些恍惚,若没有他的不甘心,那些人或许还好好地活着吧。 “阿爹,生死有命,怪不得谁,你莫要多想,顾好自己,让阿离可以在你膝下承欢,这便足够了。” “其他的,一切有我!” 这话似乎有许多人都和他说过,花葬骨笑了笑,没有说话,天伦之乐,他有什么资格呢,耳边又想起了危城哼唱的调子,若能生死同穴似乎也算是一种厮守吧,这是花葬骨入睡前最后的念头…… 第一百五十二阙 生查子·天水接冥濛 从悠然之境被顾离背回来的花葬骨越发的懒散了,自那之后薛槐也没有了消息,这份平静来之不易,花葬骨满足的睡了一觉后,决定趁着风波未起带顾离好好地看看九州。 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九州的诸神们已经开始站位了,这一战无论胜负都会牵连到九州的未来,新晋神尊花问海,花葬影,花非卿,倾天,明臣自然是站在花葬骨这边的,只是,贺兰兮带着巫徒去了薛槐那里,他走的那日,九州下了好大的雨,巫徒被他牵着,一脸懵懂的三步一回头,可他们身后空无一人。 帝水天的檐下,齐刷刷的站着一排人,花葬骨撑着伞裹着深紫色的毛领斗篷站在雨中,一言不发,顾离今日不在,明臣看眼同样沉默的三兄弟,叹了一声,撑起一把伞走到花葬骨身后一臂远的距离,花葬骨周身满是寒气,如今除了顾离,他们已经无法再接近,去触碰这个曾经在他们注视下长大的孩子了。 “还在想巫徒的事?” 见到巫徒的花葬骨似乎心事重重,可在贺兰兮面前还装出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明明是很担心的吧。明臣看着花葬骨藏在袖子里的手伸出去,湿了的指尖滴答着落雨,一个抓的动作,花葬骨做了一半,手臂垂下,那只手重新藏回了袖子里,他没有转身,只是语声轻缓,给明臣一种这人已经迟暮的感觉。 “你说,能不动声色的把一叶孤帆制成傀儡的人会是谁?” 提到一叶孤帆,明臣皱眉,在九泽的时候还一切都好,来这九州不过短短时日,在双道的监控下悄无声息的被制成了傀儡,这幕后之人绝不可小觑,可连花葬骨都察觉不到的人,夙九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且是一叶孤帆将巫徒制成傀儡在先,又是谁教给他的呢? “你怀疑谁?” 花葬骨既然这么问,那么他心中一定有了想法,花葬骨笑了一声,没有回答,手一松往前一步,走进雨里,顷刻间被雨水淋湿全身,他仰着头,任凭雨水冲刷着双眼,这双眼睛是他的父留给他的礼物,可代价却是取走了他的心眼,导致了他现在连辨别真假的能力都没有了。 或许,是他太过依赖心眼,毕竟是那双眼让他从一个不知世事的稚子成了如今满腹毒谋的大道,薛槐眼中的世界便是这样的吗?花葬骨扪心自问,只这一次再也没有声音回复他了。 明臣愣了一瞬,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把人抓回来,冻伤了指尖,花葬骨回头看他一眼,轻轻一推,将他推回了檐下,推回了倾天的怀里,这像是在拒绝…… 明臣撞进了花葬骨的眸子,耳边有个声音在与他絮絮低语,婉婉道来那些不为人知的古老故事…… “朝生夕死的蜉蝣尚且挣扎求生,何况吾等背负天命者……” 九州之初,荒芜之中,苍穹之上,有人一声低叹,大地,山川,河流,大海,人间,地狱……不过沧海桑田,匆匆一眼,再不见了最初的荒芜,紫衣华服的男子从天而降,白发苍茫在身后流淌,恍若万千星辰汇聚而成,他垂眸神情悲悯,将天地揽入怀中精心饲养。 大道有情,博爱众生,却忘了爱惜自己。 天道初成的时候,亦是他消散的时候,可乾坤不稳,法则蠢蠢欲动,他如何舍得将那未成形的天道独自留下,便在消散之前的岁月里,悉心教导,呵护如子,教他分辨善恶黑白,明辨公平道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发生着。 可乾坤的失衡却是他没有想到的,那时的他已将形化天地,而天道也从牙牙学语的孩子长成了少年人的样子,心智未成心性受损,他如何安心离去,平衡不复,那再多他一个变数也是无妨的。 大道不消,天道难存,他掐算乾坤,谋一场惊天之局,修为散尽,神魂湮灭之前,将一缕执念寄托到天道身上,方便在未来的某日继承他的意志,替天道平衡乾坤。 他什么都算到了,可偏偏没有算到情,没有算到心,那样一个无上尊贵的人就跌落神坛,与芸芸众生一样的为情所困。天道将那一缕执念错认成了他,精心呵护,学着他的温柔编织成网,将那执念束缚在网里,无法挣脱。 “你是谁?” 执念成型,果然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孩子,天道将那孩子抱在怀里,凌驾九霄之上,接受天地的臣服,或许美中不足的是执念并不记得天道。 “吾名天道,将你捧在掌心视若珍宝之人。” 小小的孩童眉眼稚嫩,还不懂情爱之事,只觉得被这笑容晃花了眼,心头酥酥麻麻的,甚是欢喜,以后这天地间的其他便再不能入他的眼了,白嫩小手抓住了天道的头发,是最纯粹的黑色,与那白嫩的颜色成了鲜明对比,像是他们的后来,纠缠交错,指尖乱发数不胜数,便是松手了,也恢复不了…… 明臣恍如梦醒,看着花葬骨决绝的背影,竟是口不能言,倾天抱着他回了寝殿,他固执地看着外面,眼角有一滴泪滑落,醒来之前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他说: “倾天之过,你为他抵消大半,这余年你护吾不少,便是吾偿还了这份恩情予你,这段记忆暂存你这里,总会有人来取的……” 温酒跟着花葬骨走走停停,又来到了伶仃窑,那里已经没有了血迹,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花葬骨看了半晌,转身离去,温酒也只是默默跟着,直到天之尽头,再往前便是浩瀚星海了,那里边不是他们可以触及的地方了。 “师兄,我救不了月朗,也救不了巫徒,更救不了师尊,他们命中劫数因我而起,除非我死,否则无解。” “他不会怪你。” “可是你会,贺兰兮会,你今日跟着我不就是为了与我告别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薛槐来找过我,也找过其他人,他给的条件让我们都动心了。你不是知道了所以才将他们困在帝水天吗?” “师兄,你说错了,不是困在,而是困杀!” 杀之一字在花葬骨齿间方出,温酒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却觉心口一凉,花葬骨与他贴得很近,近到那双手齐齐的穿透他的心口,他的心被那双手捧着,还在噗通噗通的跳着,花葬骨凝眸看了一会,才释然一笑,手指合拢,黑暗降临之前温酒看到了一道紫色霹雷从天而降,燃起熊熊火焰,花葬骨这是早就做了准备啊。 也好,这样他的小师弟就不会被欺负了…… 帝水天被烧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逃出来,除了在穹苍之顶的圣兽们,薛槐面色铁青的站在帝水天外,解筱坤和箬离一左一右挡在他面前,将他拦在大殿之外。 “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花葬骨呢!他疯了吗?!” “不忠之人自然没有留的必要,阿爹做事无需与你报备!” 顾离回来的及时,他怀中抱着的花葬骨又是将自己弄得一身是血,白衣又染成了血衣,说话很冲,完全没给薛槐留面子,解筱坤和箬离对视一眼,动作一致的对薛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顾离更是直接,抱着人回了穹苍之顶的寝殿,多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薛槐,只是转身时薛槐看到了花葬骨从袖子中露出来的指尖,鲜血已经凝固了。 碰壁的薛槐并不是因为花问海几人的死惊怒,只是没想到花葬骨已经无所顾虑到这个程度,宁可毁掉也不会留给他,这样狠厉的作风让薛槐心中涌现不安,可顾离根本不给他和花葬骨说话的机会,如今更是;连见一面都难得很,战约未至,他不可擅自与大道动手,要是被法则趁虚而入,是他们谁都不愿见到的。 顾离这是是生了气的,他不介意花葬骨要杀谁,如果可以他更乐意替花葬骨动手,可是花葬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仍是默默地将一切背负在肩上,藏在心底最深沉的角落里。 他不过离开一会,花葬骨便不知去了哪里,他借用天道的眼睛找到花葬骨的时候,他已经是这幅样子了,手中紧紧的攥着什么东西,可他顾不上,他将人放在寝殿的云床上,给花葬骨脱衣服的手有些抖,顾离不敢去想该是受了多重的伤,才将衣服染透成血色,等到花葬骨赤裸的躺在云床上的时候,顾离几乎是瞪圆了眼,不敢闭上,他强迫自己去看花葬骨的身上,那些伤口没有愈合,也没有溃烂,只是伤口里面不再是血肉,而是游走着的荆棘藤,仔细看上面还有细碎的肉末,更渗人的是荆棘藤还在游走! 这该是要承受多大的痛苦!顾离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给花葬骨疗伤,似乎是被冻醒了,花葬骨蜷缩起身子,随着他的动作,还有的伤口在流血,顾离将锦被给花葬骨盖好,脱了鞋躺到花葬骨身边,以守护的姿势将花葬骨护在怀里,他再也不走了,再也不留阿爹一个人了。 顾离就这样睁着眼等花葬骨醒过来,可花葬骨真的要醒了他又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闭上眼装睡,花葬骨发现自己光溜溜的缩在被子里,先是囧了囧,便是夙兰宸也没有将他扒光了的光荣事迹,如今被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扒光了,这种感觉略微妙啊! 看着眼睫轻轻颤动的顾离,花葬骨藏在锦被下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擦掌心的紫玉。微弱的热度从紫玉上传递到掌心,蔓延至全身,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块玉的。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这块玉是九州唯一的紫玉了,送给你,紫玉有灵,望他可以替你分担一些伤痛!”花葬骨说着把手从锦被下伸出来将紫玉塞进了顾离的怀里,难掩疲惫的朝顾离靠过去,神色疲惫却依旧风华难掩。淡淡的话语却让顾离内心再起波澜。他的生辰连他自己都忘了,可阿爹还记得。如此关头竟然还能记得他的生辰,他虽然从来不拘泥小节,可是,花葬骨的这份礼物太过贵重了,那一身的伤便是因为这块玉吧。 “玉在人在!玉毁人亡!”指尖触碰到紫玉的瞬间,传来的寒意却让顾离有不好的预感。花葬骨没有看他,窝在他的怀里,呼吸均匀,似是熟睡了,却又听他道。 “若这玉护不了你的平安,便也没用了。” 这句就像是威胁了,顾离感觉到紫玉似乎动了一下,笑了笑,就着这个姿势和花葬骨一起闭目养神,解筱坤和箬离在殿外看了一眼,相视一笑,回到了离恨天宫。 “如何?” 解筱坤问了一句,毫无形象的坐在椅子上。腿搭在桌子上,看的箬离一阵头疼,自顾地坐到椅子上,长裙曳地,亏他能面不改色的传出去,整个九州谁不知道这位的癖好,可无奈打不过,便只能闭嘴! “不如何,乾坤崩坏的速度比你我的预计还要早,怕是花葬骨也发现了,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的动手。” “你觉得,真的是花葬骨动的手?” “我觉得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天道认定了。” “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夙兰宸到底是太嫩了,要这天道是他,那现在局势一定不会如此艰难!” “怕是他在的话,会再一次的舍身成仁,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道的他简直都佛性了。” “也有道理,像花葬骨这样的就很不错,不过还是为情所困,逃不过这一劫。” “别说他了,说说你吧,准备帮谁?” “那还用说,自然是帮……” 解筱坤理所当然的话突然消音了,看着箬离凑过来的脸,心中警铃大作,还没待他说话,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错愕的睁大眼,看着箬离变成他的样子。 “无论帮谁,这一次你都不能离开离恨天宫,你要替我守在这里,我替你去送死,这笔交易我就亏点了,你可是占了大便宜。” 解筱坤闻到了浓郁的花香,身子不由自主的瘫软下去,箬离抱着他进了寝殿,小心翼翼的仿佛他是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冰冷的唇印上额头的时候,解筱坤只能在心中暗骂自己小看了这只狐狸,竟然被算计了。 “说实话,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你呢。” 解筱坤意识下沉之前听到最后一句话,让他的心变得柔软,也疼痛起来,可他已经失去了先机。箬离化作解筱坤的样子站在远处,看着离恨天空如帝水天一般被焚烧殆尽,唇边的笑带着冷意,拂袖转身,他该离开了。 第一百五十三阙 生查子·欲渡浣花溪 帝水天和离恨天宫先后被烧,在九州传得沸沸扬扬,流言愈演愈烈,到了后来,局面难以控制了,花葬骨的不按常理出牌在九州掀起轩然大波,几乎人人自危,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气息传到了山海界,沈君白正在与界主下棋,圆润的棋子光泽黑亮在细长的指尖打转,沈君白凝神半晌,一子落,满盘皆输。 “自断生路,不是你的风格,可是九州出了什么事?” 棋盘之上白子局势大好,步步紧逼,看似将黑子吞吃殆尽,可步步危机,白子数量虽少却在不知不觉间编织成网,只等待最佳时机,就可以将白子一网打尽,可是黑子的主人自断生路,好好的胜局成了死局。界主看向遥望远方的沈君白,能让他如此的应该是九州的花葬骨哪里出了事。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明明可以选择的,却自断生路,不知在九泽发生了什么,让他连活下去都不想了。” 沈君白又拾起一枚黑子,放在掌心,轻轻一攥,便只剩了粉末随风飘散,花葬骨都扛不住这情劫沦落至此,那他和界主又会如何呢?沈君白起身,宽大的袖子拂过棋盘,棋子洒了一地,他俯下身子,将脸凑到界主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出了这一生最深情的话语。 “我啊,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所以,让我为你孕育子嗣吧!” 沈君白躺下的时候,望着落下的纷纷红绸,思绪游离,想着十万年来与界主一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发出了满足的喟叹,想起他初来乍到时的敏感与偏激,到后来的沉默,再到现在的从容,都是眼前这人将他纵容的。他和界主早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互诉衷肠,可眼前这人仍是不愿伤了他,没有得到他的点头,连牵手都会很紧张。 身体如浪潮一样汹涌起伏着,身体里叫嚣的情欲让他难耐的闭上眼,眼角的泪水被轻轻亲吻,极致的温柔,温柔到让他觉得惶恐,何德何能!他沈君白何德何能!! 夜幕降临,圆月羞的藏起一半在阴云里,丝丝缕缕的月光照射在光洁白皙的背上,界主动作轻缓的低下头,近乎虔诚的亲吻着每一寸皮肤,破碎的呻吟再也止不住的从沈君白的唇齿溢出来,山海界一夜旖旎九泽却是愁云惨淡。 臣简一如既往地在贵妃榻上修身养性,臣沦做他的二十四孝好弟弟权瑟在锦州臣氏的大门外跪了三天三夜,他本可以打破这扇门,直接杀进去,可是他不能,如今唯一能救权烨的只有臣简了。 “求玉公子救我兄长!” “哟,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求了,我家公子就要去救,哪里来的滚哪里去,这里不是让你撒野的地方。” “求玉公子救我兄长!!” “得寸进尺,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出去!” “求公子救我兄长啊!!!” “你这人……” “退下!” 那家仆还待说些什么,沉沦已经大步出来,上前扶起权瑟,朝院内走去,看着权瑟满身狼狈臣沦想起了自己,如果换做他怕也会如此吧。 “兄长在里面等你,我不便进去,你好自为之。” 臣沦扶着权瑟走到小园之前,交待一番就告辞了,兄长吩咐他的事情还没去做呢,垂下的眸子里,流淌着暗红色的光泽,臣沦转身的时候换了一张脸,是花葬骨的脸,神态更是惟妙惟肖,若非眸色不同,真的是很难分辨啊。 权瑟一心扑在臣简身上,丝毫没注意臣沦离开的方向正是江南,他踉跄着进了园子,看着躺在贵妃榻上很是虚弱的臣简,浑身一震,这人怎的就这幅模样了。 海市蜃楼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臣简,偶尔会有书信往来,却也不曾想这人虚弱成这样,如今的臣简怕是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吧,思绪被扯远,权瑟一时间忘记了来的本意。 臣简听那三声悲怆也非是无动于衷,只他如今不会出手,一旦出手那么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他让臣沦出去传话只是不愿见权瑟受到家仆们的欺辱,那孩子是个倔强的,因为这份倔强入了花葬骨的眼,如今也要因为这份倔强而早夭吗?臣简思忖之间,权瑟已经走到贵妃榻前看着臣简,喃喃的问。 “你怎么成这样了?不对啊,你的身体不是应该好了吗?” 臣简对权瑟笑笑,看着眼前一身鬼气小有所成的未来鬼王,他想起了一梦黄粱里那个被兄长宠着的孩子,他一直都很好奇,权烨和花葬骨只能二选一的话,权瑟会选谁呢?再或者,若是他和花葬骨之间隔着一层血海深仇,他又会如何做呢?想归想,臣简极其自然的让权瑟坐下,掌心躺着一枚冰果子。 “且不说我,你兄长的命我没有办法,这个可以冻结他的身体,让他陷入沉睡的状态,有了解决的办法再让他醒过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臣简略严肃的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权瑟嫩得很,自然是被他牵着走的,珍而又重的把冰果子揣进怀里,权瑟想着等花葬骨回来一定有办法的,再不济他可以去九州找,总有办法救他兄长的! “多谢,我欠你一命,日后定当偿还。” “你我朋友一场,说这些见外了,快回去救人吧。” 权瑟起身告辞,臣简也不留他,权瑟前脚走,臣简起身下地,哪里还有什么虚弱的样子,他看着天边涌动的劫云,心中不禁有些期待,这位未来的鬼王经过他的洗礼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阿九,你说他若知道,会不会生气?” “不会,他已经察觉到了,故而先下手为强,将诸神亲手诛灭,可他再如何也不会想到您会在这里等着他的。” “是啊,他一向是聪明的,若不是当年被他看出破绽,又何至于有了后来这些变故,慧极必伤,这个道理他该懂得!” 臣简自言自语的问着,树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一身的斗篷从头罩到脚,斗篷里传出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苍老的疲惫,臣简笑着重新躺回贵妃塌,闭上眼,他还可以再睡一觉,等一个结果…… “大哥!!!!” 冲天火光之中鲜血横流,一人跪在层叠的尸体上,胸口被打穿一个大洞,仍是以剑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很是壮烈,熊熊大火之外,有少年一声悲怆,惊天而起,将血泪混合滔天的恨意名刻进骨血,那张脸花葬骨是记得的,他睁开眼,寝殿之中,顾离保持着一个姿势在他身边护着他,他想这孩子许是被他吓到了吧。 花葬骨突然想起了顾谦和九夜,不知他们现在可还好,想着想着花葬骨觉得喉咙发痒,低低的咳了一声,顾离是真的累坏了,动了动眼皮似是想要醒过来,却也是没醒过来,又沉沉的睡了过去,花葬骨松开捂着嘴的手,掌心的黑血衬得那手更加的没有血色了。不在意的将血迹擦干净,花葬骨起身把顾离抱起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睡得舒服些,他轻声的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彼时的他已经长成了七八岁的孩童模样,却整日里喜欢缩在天道怀里,贪恋那份独一无二的温柔与温暖,天道唤他藏,每次听天道唤他的名字,他都会觉得骨子里都酥酥麻麻的,欢喜的不知所措,然后扑到天道怀里,亲昵的用自己的小脸去蹭天道的脸。 “天道是你的名字吗?” 直到某日,他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天道一愣,抬眼望着远方,缓慢地摇摇头。他还不知道天道脸上出现的神情叫做落寞,只是觉得这样的天道让他心疼,他搂住天道的脖子,在那柔软的唇上轻轻一点,纯情的很,只觉得心跳加速,整个人晕乎乎的,脸上更是烫的厉害,他看到天道眸中的自己,如同醉酒的微醺突然清醒,那个人不是他,可他听到自己自己的声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他听到那个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来,却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的让人抓不住。 “君子当如兰,吾为你赐字兰宸,故时之约,夙字为姓,你可欢喜?” 他眨着眼水蒙蒙的眼睛从天道的怀里挣脱出来,摔倒地上,那是他第一次那么狼狈的从天道身边逃走,离开大殿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眷恋与依赖。 “固所愿,吾心甚悦!”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爆发出来,小小的他承受不住,从九霄之上跌落下去,云海茫茫,匆匆如白驹,几百年的光景,他终于长成了和夙兰宸一样的男子,可他已有几百年不曾见过那人了。自那日跌落进红尘,夙兰宸没有寻他,没有来接他,他便告诉自己就当是幻梦一场,他宁可守着相思受剜心之痛,不愿做谁的替身,更不愿做夙兰宸眼中的那个影子。 他看过大漠风沙,在极深的地底淬炼神骨,故而有了名字,叫葬骨。他的天赋极好,通晓七情,也不曾吃了大苦头,在这红尘混的也不错,可终究他放不下,走在人世的喧嚣之中,他就像夙兰宸如今是否在看着他,是否一个人守着冷冷清清的宫殿,是不是也如他一样的不习惯,身边少了一个熟悉的温度…… 顾离从梦中醒来,眼泪湿了身下的衣服,他才发现自己是枕在花葬骨的腿上,他坐起身子顾不得擦眼泪,扑到花葬骨的怀里,用力抱住他,如个孩子般哭泣着,声音越来越大,后来就完全是放声大哭,他不懂啊,不懂那些复杂的情感,也不懂什么大局为重,他只是心疼,心疼他的阿爹怀揣着那样沉重的喜欢,在红尘中漂泊着,几乎每一个念头里都有夙兰宸,真的是无时不刻的都在想,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才能时时都想到他,可为什么这么好的阿爹,却连说一句喜欢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夙兰宸是故意将花葬骨放逐的,他用最残忍的方式让花葬骨懂得了,自始至终他不过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在夙兰宸眼中看到的永远是他,而非花葬骨,满心苦涩,满腹委屈,却也只能在夜里独自躲在角落里小声地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他儿时夙兰宸随便哼着哄他睡觉的,他很喜欢,所以就记下了…… “阿爹,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阿离会好好陪着你,会照顾你,怎样都好……只是不要再喜欢他了……好不好……” 顾离哭泣的哀求着,花葬骨怜惜的用手轻轻地拍着顾离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又重新哼唱其另一个不成曲的调子,他对夙兰宸何止是喜欢那样简单,爱的太深了,刻进了骨头里,连血液里都是夙兰宸的痕迹,他爱的太惨烈,宛如飞蛾扑火,明知是自取灭亡,仍是奋不顾身。 这是一种英勇,也是一种傻气,顾离在花葬骨的安抚下再次睡着,这一次他不会再梦到什么,花葬骨还有时间多陪陪这个孩子,那些记忆也是需要一点点的让顾离知道的,只有这样,才能将伤害减到最小,花葬骨摸着心口的位置,那里面空空荡荡的,好不容易有了薛槐送来的一颗心就那么碎掉了,碎在薛槐的指尖与掌心,额头的镂空抹额孤零零的,花葬骨笑着笑,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问。 “好看吗?” …… “好看!” ……薛槐坐在大殿之上,垂眸敛目,似有所感低低的说了一声,他想起了花葬骨额头的抹额,是他亲手编织的,真的很好看,可是宝石没有了,被他不小心碰碎了。 “我该如何做,你才会原谅我?” …… “无论你做什么,都回不去了。” ……花葬骨又笑着说了一句,相隔千里的两人如此的心有默契,却是谁都听不到的对答,巫徒的眸子亮了一霎,转瞬恢复暗淡,他坐在房间里,张嘴无声的唤了一个名字。 “葬骨……” 第一百五十四阙 生查子·远梦轻无力 碧水天华,字如其名,跃然纸上,窗外飞花被风吹送进来,落在纸上,惹了一声轻笑,指尖轻轻一按,将落花印在纸上一角,娇艳粉嫩,煞是好看。 “你说这字他是否喜欢?” 有人低声询问,语声中又忐忑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顾谦刚要张嘴询问这里是何处,却在那人转身的刹那忘记了言语,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相似的眉眼,如清风拥揽天地的宽容气息扑面而来。 爹亲…… “爹亲,孩儿无能,没有讨到他的欢心。” 那声音从嘴里发出,却非他想说的话,顾谦惊愕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过来俯身将他扶起来,轻轻替他拍去衣摆上的尘埃,笑容落寞,即使他的发一丝不乱,白袍如雪一般的纯净,顾谦抬头望进那双紫色的眸子里,他还是觉得眼前的人无比狼狈,比他现在还要狼狈好多。 为什么要笑呢?你明明不想的吧…… 顾谦想要询问,可这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被扶了起来,他看着自己伸手搂住那人的腰,将头埋在那人胸前的衣襟里,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这是他吗? “爹亲,让孩儿带您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好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的哭求着,可那人只是安抚的拍着他的背,过了很久才叹息一声,道:“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让我如何放心你一个人?” “不,不会的,我去找他,我去找他解释清楚,那不是爹亲的错,是我……” 哽在喉咙里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似乎触犯了禁忌,小心翼翼的抬头看那人仍是笑着的模样,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那人低下头亲吻他的眉心,苍白的唇血色褪尽,仍有余温。 “不论是谁的错,他都不会信的,他唯一信的是我背叛了他,铁证如山,你与他说了又能如何?” 最后一问似乎是在问顾谦,可更像是在自问,桌上墨迹未干的纸自燃起来,顾谦抬头看向窗外,两个人正站在那里,一个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另一个是他名义上的义弟,顾谦觉得好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相信,却信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如今闹得整个九州沸沸扬扬,夙兰宸真的狠心啊! 众目睽睽之下将他和爹亲置于何地,将那未出世的弟妹置于何地,怒从心起,顾谦就要冲出去,被葬骨一把抓住了胳膊,他摇了摇头,走到窗前将窗户关好,屋子里的光线暗淡下来,眼睛在适应昏暗的环境之前,顾谦好像看到了葬骨得脸上有什么一闪而过,背光折射出的色彩刺进眼睛里,碎成一千片,一万块,不过转瞬即逝,他几乎不敢肯定那是亲眼所见,亦或者是他的臆想。 他多希望那个伪装坚强的爹亲可以流一滴泪,也总好过这样眸中含悲的笑容,顾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血液溅到脸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将他脸烫伤,仿佛已经血肉模糊了,他的手已经穿过了葬骨的后背,手里捏着一颗心脏,还在噗通噗通的跳动着,葬骨回头,歉意的朝他笑笑,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对于葬骨而言,连死都成了奢望,大道不允许他死,所以他就必须要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这是无上尊贵的代价…… 顾谦闭上眼,醒来的时候他还在自己的房间,九夜在他怀里睡得很香,他用手指点了九夜白嫩胖乎的小脸,他想起了那个未曾出世的弟妹,被他亲手剥夺了降临在这个世上的资格,如今也算是圆满了,爹亲他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梦中不过他的一段记忆,那时轻狂不知人情世故,拼着天谴结束了爹亲短暂煎熬的一生,他宁愿爹亲死掉,也不愿看着爹亲被夙兰宸折断双翼,困死在那小小的方寸之地,可一切重来,他才明白,不是夙兰宸困住的爹亲,而是花葬骨画地为牢将自己困死在了名为夙兰宸的牢笼里…… 花葬骨揉着额角,他方才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梦中夙兰宸身边的少年,依稀有几分眼熟,倒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云床上白狐狸,银狼,白虎,三圣兽的本体将他围在中间,花葬骨面无表情的伸脚去踹,他就说怎么那么黑,被这三座山围起来,没被闷死都是不错的。 “你们围着我做什么,热死了!” 三圣兽默不作声的趴到云床下边给花葬骨做垫子,他们对自家圣主的作死能力已经有所了解,放在眼皮子底下他都能出幺蛾子,更何况是一眨眼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命,他们先前是不知道,要不是顾离将它们召唤过来,他们还傻不拉几的守着空荡的宫殿呢。 “他说您醒了,请在云床上等他回来。”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顾离了,花葬骨翻个白眼,翻了个身,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搂过一团云抱在怀里蹭啊蹭的,一副很无聊的样子,可一双眸子却眯了起来,他的衣服被换过了,也就说他的身体被顾离看到了,虽说他们是前世的父子情今生再续,可是被儿子扒光看光的花葬骨还是觉得像在做梦,他可以预见此时的薛槐头顶一定是绿油油的。 外面传来一道惊雷劈落的声音,花葬骨眨了眨眼,重新梦周公去了,父子两个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去,打不过就活该被揍!似是感受到了花葬骨实质般的怨念,薛槐和顾离同时住手,很默契的转头看向穹苍之顶的宫殿,脸上的古怪神情一言难尽。 “咳咳!” 顾离突然的咳嗽让薛槐突然觉得不安,抬头一看,头顶一片罕见的绿色云彩正左右摇晃着,薛槐忙掐算,脸色比锅底还要黑,当下不再留情,无愧脱手,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揍这个不知人伦礼数的臭小子一顿! 论亲儿子觊觎媳妇的教育方式:往死了揍! 当顾谦带着重九夜来到九州的第一眼,就看见一颗流星砸落在他面前,退后数丈,看着地下深坑里的流星揉着腰爬起来,顾谦抬头看一眼天,又低头看向被摔成流星的顾离,笑着笑,上前走到顾离身前,伸出手道。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啧,你来得晚了点,可能暂时见不到阿爹了。” “???” 顾谦顶着一头问号笑而不语,顾离很贴心的给他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自己这幅惨状,道:“我没打过薛槐,阿爹现在应该是被他接走了。” 很好!顾谦一秒钟成功黑化,把重九夜往顾离怀里一塞,一个闪身就不见了影子,抱着重九夜和她大眼瞪小眼的顾离,咧嘴笑笑,揉着酸疼的腰也跟了上去。看着顾谦成功的把抱着花葬骨的薛槐堵在了宫殿门口,顾离笑眯眯地想不愧是阿爹的嫡子,这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你来这里做什么?滚回去!” 被儿子险些绿了的薛槐火气很大,可是张嘴骂人的却是薛槐怀里的花葬骨,他裹着不知从哪个地方翻出来的黑色镶金边的斗篷,神情有些阴郁,法则竟然偷窥他的记忆,将这两个孩子也牵扯进来,好大的胆子啊! “爹亲,他既然发现我和九夜,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 “费什么话,让你滚就滚,还有你,看好他两个,别乱跑,天大的能耐在穹顶宫殿都要给我憋回去!” 花葬骨说着的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着上面,眸光中冰冷的金色一闪而过,薛槐满心复杂,这人哪怕只是一抹执念,如今已经可以捕捉法则的痕迹,而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控天道的力量,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将这人留在身边。和顾离打一架完全是一时兴起,战约之前他们都是自由的,法则在意的只是结局,过程如何他不会多管闲事,这刚好是一个机会,一个搞清楚花葬骨到底在想什么的机会! “爹爹!” 清脆的一声唤奶声奶气,花葬骨和薛槐同时一震,顾谦给了顾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顾离回了一个同样的眼神,小小的重九夜伸出手要抱抱,花葬骨看的心中酸涩,却顾虑着法则以及到目前还没有露面的幕后之人,漠然的转过身,对薛槐道:“走吧,不是要救人吗?” 薛槐此来正是为了巫徒而来,贺兰兮用花葬骨的一个秘密换薛槐亲自跑这一趟给巫徒求医,而那个秘密薛槐让薛槐迫不及待的想从花葬骨这里听到肯定的答案,可是现在,似乎不用了。 那小小的重九夜不就是最好的证据,那张脸像极了过去的夙兰宸,花葬骨闭上眼,最不愿发生的事到底是没躲过去,那人真的好大的手笔,手眼通了甜,竟然能在这么巧合的时间把顾谦和重九夜送到他和薛槐面前,那么,这一次他又想做什么呢? “爹爹……” 重九夜很委屈的看着花葬骨头也不回的走了,大眼睛里的湿漉漉的,顾谦和顾离相视一眼,先回去了寝殿,他们需要好好地交换下各自的信息,说不定会有那幕后之人的线索。 “她是幺儿!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薛槐到底是没忍住,他的孩子他竟然一个都没顾看好,枉为人父,花葬谷瞥他一眼,唇边笑意加深,道:“幺儿早就死了,他死的那天你还在一旁看着,怎么?贺兰兮告诉你我生下了幺儿,抱住了你的孩子们?哈哈,可笑!薛槐,你为你是谁,你凭什么!” “凭我是他们的父亲,凭我对你的真心!” “真心?你可别逗我了,你的这颗真心几次三番要我的命,我可要不起!” “为什么你就不给我机会,让我解释!” 压抑的情感淹没了理智,花葬骨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眼中写满讥讽,退后半步,花葬骨凑到薛槐面前,刻意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说的不留情面。 “当初在无妄海,你可曾听过我的解释?” 薛槐无言以对,他心性受损对花葬骨做出的过分事情他都记得,可就是因为记得,所以无法反驳,当初拂昭帝祸陨落,花葬骨从无妄海出来的时候,他是如何做的…… “你与他做了那龌龊事情,还想解释什么?” “不是的,我没有!” “你太脏了,脏的我都觉得恶心,是不是随便来个人说他要死了,你都能敞开腿满足他们!” “夙兰宸,你闭嘴!” “凭什么让我闭嘴!是你背叛我的,是你!” “夙兰宸!你滚!你给我滚!” 那时他们的歇斯底里依稀在耳,薛槐忘不掉花葬骨衣衫不整的从无妄海出来,满身的狼藉痕迹,让他发狂,失了理智,口不择言地说了那血多的混账话,禽兽不如的是他竟然将那样虚弱的花葬骨一个人丢在了无妄海,好端端的一个神被逼成了魔,若不他那时糊涂,何至于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 “真的……不行吗?” “还魂草,你知道怎么用的,薛槐,你走吧,你我之间早就回不去了。” 听着薛槐的艰难开口,花葬骨叹息一声,将还魂草塞到薛槐手里,转身往回走,虎毒不食子,他有怎么忍心将自己的孩子置于危险之地,只有他在,法则才会断了动手的念头。 薛槐看着花葬骨与他擦肩而过,越走越远,一如那时一样,他连喊住他的勇气都没有,贺兰兮骂的不错,他就是一个懦夫,是他让花葬骨失望了,是他负了那一颗真心,现在他知道悔了,可一切已成定数,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花葬骨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半途停下来,宽大的袍袖被风吹的呼呼作响,他抬头,与天相对,冰冷的金色眸子出现在穹苍之上,与他对视着,同样的摄人心神,同样的冰冷无情,花葬骨伸出手,竖起手指压在唇上,笑容戏谑。 “嘘!” 金色眸子里的瞳仁骤然收缩,花葬骨已经转身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第一百五十五阙 生查子·不见合欢花 花葬骨回到寝殿看了一眼抱着九夜的顾谦,叮嘱一句让顾离安置他们,转身匆匆离去,顾谦的提前到来是一个抓不住的变数,无论在他的计划里,还是如今深陷的这个局里,有心人绝不会袖手旁观,如同当年一样,他有本事瞒天过海却仍是没能护好顾谦,反而让他因为自己的死染了一手的罪孽。 天上一日,人界万年,所谓三十三天,纵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与诸神而言,一眼万年,不多短短时间而已。 薛槐把还魂草交给贺兰兮时,没有错过贺兰兮眸中快速掠过的掺杂着悔恨的错愕,电光火石之间,薛槐抓住心头一抹异样,眸光一亮,心跳如擂鼓作响,震得他有些耳鸣,连贺兰兮后来说了什么都没听清。转身的时候险些踩到自己的袍子,踉跄了一下,却也没有停下步子,直奔穹顶宫殿而去,心中一丝侥幸犹如花葬骨时常缠在指尖的琴弦,勒得他呼吸困难。 “夙兰宸,你伤他恨他杀他,可曾听他辩解一句!!!” “夙兰宸,你可想过他的感受……” “夙兰宸,就算死他也不愿死在你手上,他不愿你沾上这份罪孽,咽气之前,他扔护着你……” 最后一句,是当年顾谦杀死花葬骨后没有说完的话,那些记忆的碎片连接起来,拼凑出了一个弥天大谎,将大道,将法则都骗过去的谎言。当初,顾谦弑父后,借他的无愧一剑穿心,声声质问,血泪如泣,只有最后一句是他没说完的,如今想来…… 薛槐在正殿外边和顾谦撞了个正好,看着那双熟悉的带着恨意的眸子,薛槐闭了闭眼,压制住心中的狂喜与忐忑,是他欠了这个孩子的,这一次绝不能再如当年一样,弄的那样糟糕了。 “来的正好,我还要找你!你把阿爹关在哪里了?!” 薛槐还没准备好如何开口就被顾谦的一句质问,入冷水从头浇下,愣怔在了原地,看着顾谦身后跟出来的顾离,薛槐心头一颤,巨大的惶恐淹没了他,顾不得这兄弟二人,转身朝一个地方走去,顾谦和顾离连忙跟上,薛槐来的地方是一片花海,可惜已经枯萎,那些枯萎的叶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却不见一朵花的影子,薛槐走到水池边看着池底还没有干涸的血迹,心神受创,一个不稳,倒退了几步。 “为何……” 薛槐喃喃,仿若初醒的闭了嘴,他是最没有资格去问那句话的,他早该注意到的,还魂草是洪荒之物,九州怎么会有,又怎么会这么巧落在花葬骨的手里,这分明是他用血浇灌滋养出来的。 花葬骨早就准备救巫徒,却故意拒绝,将贺兰兮逼走,他从来不做无用之事,既然这么做了,就说明他做了决定,薛槐预料到无论三十三天的战约结局如何,花葬骨都没有想活下去,他在等什么? “我来告诉您为何!” 看到失魂落魄的薛槐,顾谦一点都不惊讶,他跟在花葬骨身边时间最久,顾离猜不到的事情他都知道,甚至是亲身经历过,他走到薛槐身后不远处,轻轻的唤了一声。 “父亲。” 薛槐似是没有听到,站在那里,顾谦突然笑了,他上前伸手轻轻一推,已经成为天道的薛槐就这么被他推进了池子里,他不会受伤的,顾谦遗憾的想着,眼前的一幕和脑海中的记忆有了重叠,他闭上眼,将那些沾染了血迹的灰色记忆重新翻出来…… “你在做什么!” 随着一声斥责,身后有人推他一把,年幼的他整日里被爹亲抱在怀里,还没学会走路,那些善意的嘲笑羞的他趁着爹亲小睡的时间里,自己学习走路,踩在柔软的毯子上,就算摔倒了也不会疼的,那时的他总能看到本该睡着的爹亲笑吟吟的趴在云床上看他,那笑容成为无形的支撑点,从开始的一步一摔,到后来的越走越稳,他总觉得抿嘴笑的爹亲如果裂开嘴和他一样的笑,一定会很好看,并为此努力着。 “夙兰宸!你敢!” 他从未看到爹亲发怒的样子,一双眸子里似乎笼了一层血色,在紫色中晕染成最深的绝望,他摔倒的时候,身下柔软的毯子突然被抽走,吓得他闭上眼,耳边传来沉闷的响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他落到熟悉的怀里。 “这个孽障做了什么,你自己好好问问他!” “夙兰宸,你真的无药可救!” 他睁开眼看到额头流血的爹亲皱着眉,心疼的想要伸手去给爹亲揉揉,还没等他伸手,爹亲已经抱着他站起来,单手搂住他,另只手五指见血轻轻一弹,暖洋洋的大殿里突然就落了雪,他缩在爹亲的怀里汲取温暖。而那个突然出现的人被爹亲的琴弦逼退好几步,长剑一挑一刺,爹亲的手捂住他的眼,只能感觉到粘稠的滚烫的液体从他的额头滑落,痒痒的,却令他莫名的心悸。 “三日后,我若寻不到还魂草续他的命,就要你怀中的孽障给他偿命!” 顾谦并不知道夙兰宸口中的他是谁,他被爹亲抱在怀里感觉到了爹亲颤抖,他是在哭吗?顾谦不知道,也不敢去问,等了好半天,爹亲才松开他,他站在地上扬起小脸,爹亲的脸上干干净净的,那双含笑的眸子里,聚拢了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后来他长大了,才懂得那是一种名为悲凉的感情。 “爹亲,还魂草是什么?” “还魂草是爹亲的命根子。” “那,那他为什么要找爹亲要还魂草?是不是谦儿又做错什么了?” “不,不是谦儿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留下来的。“ “没有了还魂草爹亲会死吗?” “会。” “父亲这是要爹亲的命啊!” 憎恨积压在心头让他对父亲二字难以启齿,他到底存了一分天真,希望父亲能和爹亲好好地,可如今说出那两个字却觉得并没有多难,只是恨,只是不懂为什么他的父亲那样残忍,定是要逼死爹亲呢?他看着爹亲蹲下来,拥抱他,亲吻他的眉心,然后站直了身体,双手交叠护着腹部,近来爹亲身子不适他是知道的。 “连你都知道这是要我的命,夙兰宸,你活的还不如一个孩子……” 顾谦回神,张嘴竟是稚子声音,顾离在他身后停了步子,静静看着,顾谦像是入了戏的戏子,低垂眉眼的样子将花葬骨学了个十成十,他站在那里,一句一句,一唱一和,演绎着稚子的天真无知和爹亲无法言说的悲凉。 当回忆凋零,剩下的就只有残忍,薛槐站在池子里,低着头听顾谦的声音将那些记忆在眼前重复,他记得那时候顾谦还只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却不曾想他竟是什么都记得的。 “他,还说了什么?” 记忆随着顾谦的声音被中断,薛槐问了一句,还没等到顾谦的回答,记忆像是泄了闸的洪水将他尽数淹没,那些汹涌的,莫名的爱与恨将他紧紧缠覆,窒息剥夺他的离职之前,薛槐像是看到了花葬骨从天而降,和记忆中一样的仙人之姿,他伸出手,却又收了回来,眸中一抹冰冷闪过,像是时间被放慢,他看着无愧再一次的从花葬骨的心口穿透过去,这样的动作与其说是不受控制,更像是本能多一些。 “他说,谦儿很快就要有弟妹,可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花葬骨站在薛槐面前,不进不退,只一个无愧的距离,他笑着,身上的红衣颜色愈加的深了沈君白走到顾谦身边做了和当年的花葬骨一样的事情,将顾离和顾谦搂进怀里,抬起手臂用袖子挡住二人的视线,却也只是掩耳盗铃,露出的缝隙那么大,顾离和顾谦想配合点装的看不见都有些难。 “我不知道……” 薛槐走前一步,无愧深入一分,花葬骨站在那里不退不进,反正是将死之躯,流再多的血也只是再养育一颗还魂草,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作用了。 “我知你记忆不全,剩下的我来告诉你,我违背了大道的本意,与你归隐,有了谦儿的时候,你带回来一个孩子说是你的义子,谦儿学会走路的时候,你为了那个孩子用谦儿的命向我讨要还魂草,我元气大伤保不住两个孩子,只能将他们的魂魄寄养在我的魂魄里,而你,他们的亲生父亲,以历练为名将谦儿丢去了山海界,而我没了修为被你囚禁,浑浑噩噩,直到谦儿回来,才得以解脱。薛槐,你知道吗?我恨不能去死,也不愿在你身边多待一日,阿离,谦儿,九夜他们是我的孩子,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要的答案我给你,可以滚了,你弄脏这里了!” 花葬骨抓住无愧从身体里抽出来,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沾染上,他转身,一如当年薛槐的决绝,宽大的袍袖落在薛槐的余光里,他伸手也只是抓了个空,花葬骨没有强制他离开,回到九州以后,花葬骨已经很少动手了,他宁可承受伤害也不还手,是不愿,还是不能?薛槐想着眼眸逐渐幽深,看来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没想到你也有忍不住的时候,不怕他在死皮赖脸的缠上来?” 回到寝殿沈君白没忍住,坐在云床上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小心的笑,花葬骨无视他,顾谦和顾离沉默了一路,终于抓到机会将花葬骨一左一右搀扶去了另一个偏殿,很是无奈的被扔到云床上扒干净,被两个儿子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遍,然后上药包扎,等沈君白笑够了进来的时候,花葬骨已经被包成了一团躺在床上,只留了鼻子嘴巴眼睛露在外面,沈君白捂着笑的抽痛的肚子再一次的退了出去,他现在是危险时期,可不能笑岔了气提前生产。 “界主说了,你要是在我这里生产,孩子以后就和他姓……” “休想!凭什么我怀的球跟他姓,说起这个,你真的不打算让他们改名字?” “没有必要,他们总是要回去九泽的,九州不适合他们。” “你这人别总是神神秘秘,说话没头没尾的,给个准话,你到底想怎么做?” 花葬骨躺在云床上,顾谦和顾离在一旁哄着九夜,正大光明的偷听,沉默半晌,沈君白的耐心快没有的时候,花葬骨突然翻身,其实就是圆润的滚了一圈,沈君白意领神会瞥眼顾离和顾谦。 “爹亲,您还准备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阿爹,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花葬骨现在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两个糟心的儿子,太聪明,什么都瞒不住,最小的那个看着省心,实际一点都不省心,花葬骨看着趴在他身上眨着大眼睛的重九夜,苦从心来,他也想好好的,守着三个孩子过安稳日子,可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 “我从来都没有瞒过你们,薛槐就是夙兰宸,我利用了他让你们的魂魄投胎再生。” “为什么是他?” “爹亲就没有看上其他人?” “……” 沈君白忍笑忍得辛苦,已经趴在云床上双肩颤抖的厉害,看的花葬骨都担心他会不会直接笑岔气,就这么生了,可回头看一脸认真的兄弟两个,他真的很想问问,你们这么急着给自己找继父真的好吗?真的不考虑下我的感受吗?虽然花葬骨很想这么问,但还是忍住了,仔细想想他现在似乎只有这三个孩子的,不要说找个继父,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二话不说,只是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这话要怎么接?花葬骨犯难了,难道他要问一句,你们看上哪个了?这也不合适,虽说他身边的人不少,真正合适也真是没有的,况且,逝者已逝,再说什么都晚了。 “你们也别难为他了,再多的不是也是你们的父亲,少说两句。” 解围的是麒麟子,充当了好久花葬骨的影子,他终于是看不下去了,顾离冷笑,顾谦不屑,连重九夜都扭过头去,麒麟子哭笑不得看向花葬骨,后者回他一个无奈的笑。 薛槐看着头顶绿油油的云彩,再一次的挑高了眉,他要不要先把人抢回来,省的总有人想绿他! 第一百五十六阙 生查子·空倚相思树 “七圣兽折损一个凤凰,你身边有麒麟子,白虎,银狼,白狐狸,那其他几个怎么至今没有露面?” 沈君白笑够了躺在云床上休息,本是随口一问,却像是触及到了禁忌,花葬骨沉下眸色,低头看着自己白净无暇的双手,唇边扬起一抹弧度,冷笑无声却有几分悲凉隐在其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第一个问我的人。” 或许也是最后一个,花葬骨如是想着,顾谦也低下头和花葬骨一样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记得这双手沾染了洗不掉的罪孽,说是年少轻狂,可他却清楚,若是再来一次,也不会改变什么,该杀的人他绝不会留下祸患。 “爹亲累了,阿离你带爹亲去休息吧。” 花葬骨闻言看了顾谦一眼,那清浅笑容让顾谦心生不忍,悔了方才说的话,起身走到花葬骨身前,跪了下去,本是空无一物的地上在顾谦跪下的去的那一瞬间铺满了柔软的毯子,顾离起身走到花葬骨身边,将熟睡的重九夜抱到自己怀里,朝一旁的偏殿走去,有的事强求不来,父兄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绝非是在害他。花葬骨看看顾谦,又抬头看将要走出寝殿的顾离,他的这两个孩子将他的心思学了个七七八八,从不会主动出击,永远都是布好的圈套等着猎物来自投罗网,再多的好奇心他们也能自控的住,是吃定他了吗? “你们还真是学以致用。” 花葬骨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可沈君白听出来了,收敛笑意,花葬骨对这几个孩子从来都是宽容的,可是这一次,顾离和顾谦的联手算计触碰到了花葬骨的底线,他从来不会将这算计至亲之人,这世上身边的人都可以算计,唯有血缘至亲,不可凭着那份宽容无所顾虑。 “爹亲,谦儿知错!” “阿爹,阿离也知错了,求阿爹别动怒!” 顾离抱着重九夜走到顾谦身边跪下,花葬骨只是看着他们,笑意微凉,他这一生被许多人算计过,也算计过许多人,却没想到众叛亲离,最后竟是被孩子们算计了,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是真的很老了吧。 肩头垂落的一缕白发闯进花葬骨的眼眸,将那一份暖色染成了霜雪一般的寒意,花葬骨拂袖起身,背对顾离和顾谦,放缓了声音,他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了瞒的必要。 “谦儿,还记得你的第一个生辰吗?” 花葬骨的突然发问让顾谦有些措手不及,想了想,点头应道:“记得,爹亲下厨给我煮了长寿面。” “那你可还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 顾谦楞了一下,仔细的回忆起来,记忆像是有了断层,他只记得爹亲和长寿面,还有……血!流淌在脚下的冒着热气的血,将那些落下的雪花都融化了,他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耳边有呼呼的风声,以及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好像……还有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当视线被剥夺,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敏感,随着记忆的逐渐清晰,顾谦的脸色越发的惨败,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跪在那里双拳紧握,挺直的腰背也有了弧度,沈君白看得心疼,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腹部,若他的孩子算计了他,他怕是会被花葬骨更要愤怒,可愤怒归愤怒,还是会心疼的。 “够了吧,他们还只是孩子。” 沈君白看不下去了出生阻止,他来自另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的教育在这里生活的这些年已经被淡化,可内心深处对孩子的怜惜借着怀孕的机会,爆发出来,天大的事都不该将孩子牵扯进来,这是他即将身为人父的责任感。 “孩子?沈君白,都这么久了,你还是天真的无可救药,也不怪你,界主将你保护的太好了。” 花葬骨笑了一声,转过身,一双幽深的眸子纸质的看向沈君白,那份威压避无可避,沈君白只觉得眼前白光闪过,脑中一阵刺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花葬骨在沈君白的头垂下的同时已经瞬移到了云床前,将沈君白扶躺好了,才又继续开口道: “九州之中,孩子是无法存活下来的。” 此话一出,顾离怀中的重九夜睁开眼睛,周身光芒刺的顾离不得不闭眼,再睁开眼怀中已经空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宽大的衣服走到花葬骨身后,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诺诺的唤了一声:“爹亲。” 花葬骨低下头,女孩的白嫩的小脸险些让他泪如雨下,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干净的夙兰宸了,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他蹲下身将女孩抱进怀里,亲吻她的脸颊,眼前依稀浮现了当年的一幕…… “人界都说酸儿辣女,你这吃酸又吃辣的,还真是不好猜啊。” 夙兰宸将洗好酸果子装盘,花葬骨趴在云床上,他的肚子还没有鼓起来,活动还是不受限制的,眼巴巴的看着夙兰宸把酸果子递过来,张嘴咬住,满足的眯起眼睛。牙齿咬住夙兰宸的手指,用舌头舔舐着,看着夙兰宸的脸色变了又变,花葬骨才没忍住的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若是男孩也就罢了,要是个女孩可千万别长得像我。” 夙兰宸一愣,问道:“为何?” 花葬骨收敛笑容,很是认真的看着夙兰宸,抓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道:“这张脸是祸不是福……” 夙兰宸忙伸手捂住花葬骨的嘴,挑眉有些不高兴:“什么都说,也不忌讳着点。” 大道之言不是空穴来风,那时的夙兰宸只是觉得这话不吉利,没多想,花葬骨却默默的在心底说完了后面的话:若是男子尚且还好,最多是风流几许,若是女子必然祸水妖孽,这千古骂名他有怎舍得让女儿陪他一起受了呢。 那是他的眼睛还没有瞎,他还可以看到自己的结局,所以格外的珍惜和夙兰宸在一起的安宁日子,见他不愿听也就没有再说下去,谁有想到造化弄人,腹中孩子还没出世,夙兰宸从外捡回一个孩子,收为义子,花葬骨听到消息的时候,夙兰宸已经带着人站在他面前,这消息还是夙兰宸亲口说与他听得。 多么讽刺啊! “这是阿瑟,是我收的义子。” “我知道了,你将他带走吧,我这里顾不过来,怠慢了,你会不高兴的。” 花葬骨以男儿身受孕,千般的不适都挺过来了,却因为夙兰宸的这句话觉得恶心,当下弯腰大吐特吐起来,他觉得好脏,夙兰宸来扶他,被他一弦逼退了,还伤了手腕,花葬骨后退几步,站稳身子,将喉咙里的一口血咽了下去,后背挺得笔直,他从不是那些柔弱女子,非要逆来顺受。 “夙兰宸,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苦衷?他夙兰宸有什么苦衷不能说,非要用这种羞辱人的方式来羞辱他,在九州除非是没有子嗣的才会收养义子,在义子之后的哪怕是嫡长子也要被人诟病,低人一等。 夙兰宸神色从容的看眼流血的伤口,道:“知道,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莫要伤他!” “好。” 花葬骨应得痛快,腹部绞痛的厉害,双手紧攥成全,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血肉模糊也没觉得疼痛,双臂一阵,身上所穿着绣云纹的白袍四分五裂,落到地上,只穿着里衣的花葬骨大步走到夙兰宸身边,顿了一下,抬脚朝外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夙兰宸来抓他的手,花葬骨毫不犹豫的避开了,就在他将要走出寝殿的时候,听到夙兰宸带着怒气的声音。 “你若离开,便再也不必回来。” “呵……哈哈哈哈哈……夙兰宸,你真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成了吗?” 花葬骨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的支离破碎,散在风里,久违的琴音响彻天地,他的决绝是从不会留有余地的,尘嚣七弦,惊动天地,昭告九州,他花葬骨重归帝水天,此后,与夙兰宸再无瓜葛! 花葬骨回到帝水天的时候,七圣兽已经等候多时,他的羊水已经破了,腹中子不能再拖,麒麟子,白狐狸,银狼,白虎为他护法,玄武用自己的身体为盾,将他护在里面,鲛蛇凝气成剑助他破腹取子。唯有青龙趁他生产元气大伤,与夙兰宸里应外合杀进了帝水天,圣兽们那里是天道的对手,纷纷重伤。他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走到正殿,夙兰宸居高临下的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而此时的正殿里还有其他的神帝神尊。花葬骨惨笑一声,往后踉跄一步,他的真心,他的善意,他的宽容,怎么的就瞎了眼给了这个人,任他将其践踏的不成样子,。葬骨小口的吸着气,感觉着腹部的阵痛,满是鲜血的受唤出尘嚣,准备拼死一搏,却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他转身将后背的空门卖给了夙兰宸,一剑穿心他再也压不住那口血,喷了他身后抱着孩子的玄武一头一脸,很是滑稽,可他却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跪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玄武将那孩子递给夙兰宸,尘嚣被鲛蛇收缴,青龙恭敬地站在了夙兰宸的身后。花葬骨捂住嘴,血从指缝中流淌出来,压抑着咳嗽,有血反呛回来,从鼻孔里窜出来,花葬骨松开手趴在地上,似是要将身体里的血都吐出来一样。 “你想做什么?” 花葬骨问夙兰宸,他猜到了却还是想要听夙兰宸亲口说出来,还真是死性不改,白狐狸,白虎,银狼,麒麟子他们都是爱干净的,如今趴在尘埃里,打回原形,皮毛上都是血污,花葬骨心疼却不能说,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走走到夙兰宸对面,四目相对,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的有重复了一遍。 “你,想,做,什,么?” “法则与吾说,双道不可并存,故而将你废去修为,锁进秋月阁,再不得出!” 夙兰宸的一双眸子都是无情,他启唇,曾经花葬最喜欢的声音就是夙兰宸的声音,那是比玉碎泉涌还要好听的声音,如今听来却无比刺耳,像是钝锈的刀剑加身,花葬骨的身子晃了晃,他突然笑了,原来如此…… “也罢,也罢,你们,好自为之……” 花葬骨站直身子,从容的从夙兰宸怀里把孩子抱回来,转身朝外走去,他的脚下都是血脚印,随着散去的修为,绽出一片的花海,颜色如血鲜红,他听说有名的三途川有一种花,花开如血,埋葬记忆,他是否可以将这些记忆就此葬下,随风湮灭,就当是他怯懦,受不住着众叛亲离吧! 顾谦,顾其芳华,谦逊忍让,花葬骨知道满溢则亏的到底,也知道风头过剩必有灾祸,那时的他初为人父,只愿自己的孩子一生顺遂,故而题字文澜。 秋月阁很大,也很空旷。 顾谦的第一个生辰十分冷清,麒麟子,白狐狸,银狼,白虎分别送了礼物让玄武他们带进来……还真是与世隔绝啊,花葬骨抱着顾谦看院中的四季变换,心有感慨。 即使散尽修为,他仍是神尊,若他愿意重掌大道,一个秋月阁又怎能困得住他……说到底不过庸人自扰罢了,这里说是清净,实则冷清的很——他在夜里数过落雪,听风雨缠绵直到天明,等来了树下沉默的夙兰宸,和一件新衣,是他最喜欢的样式,后来那棵树与那件新衣一起被烧成灰烬了。 玄武不时地送些书籍画卷让他解闷,鲛蛇负责他与顾谦的饮食与日常生活,青龙或许也来看过他,只是他不知道。他们效忠于夙兰宸,与他便没有了关系。 花葬骨大抵是生气的,可是仔细想想他不在是大道,圣兽便没有了效忠他的理由,离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非是那场逼杀来的突然…… 当玄武将毕生修为渡给顾谦的时候,花葬骨就不气了……当鲛蛇舍命助他恢复修为,青龙将那些心怀不轨的妖鬼邪祟拦在秋月阁外的时候,花葬骨就不气了,只是有些遗憾……他还没来得及和玄武说一声抱歉,那沉重的龟壳已经将他和顾谦护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和鲛蛇说一句话,就看着那粗大的蛇身被千刀万剐,鲜血滚烫的灼伤了他的眼睛…… 只有青龙遍体鳞伤却还活着,浑身是血的挡在他的身前,他将顾谦塞到青龙怀里,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他胆子小,你陪着他。” 花葬骨上前蹲下将染血的尘嚣抱进怀里,风卷起他的发和尘嚣的琴音一同落下,杀戮不能抚平他心中的伤痛,却可以让他平静下来,至少,要用这双手为玄武和鲛蛇奏一曲血祭……秋月阁成了炼狱,鲜血混合着肢体碎肉从秋月阁流淌出来,夙兰宸来的时候,花葬骨站在血泊中垂眸浅笑,青龙抱着顾谦站在花葬骨身后不远的地方,染血的双手颤抖的捂着顾谦的眼睛,身子如同脱力向后倒去…… “谦儿,你可知错?” 花葬骨转过身看向顾谦,那一刻,顾谦和顾离同时低下头,他们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方才一眼,他们看到了花葬骨那一身傲骨被尽数折断,该是如何的悲怆才会让他沦落至此…… 第一百五十七阙 生查子·判得最长宵 ”你们起来罢,那些往事与你们没有关系,无需为此扰神。” 花葬骨笑了一下,他抱着重九夜朝殿外走去,是他糊涂了,当年的事是他一人的过错,竟迁怒了谦儿,真是不该。据说人在将死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些往事,那他呢?身为天道也会如此吗? 殿外细雨飘泊,天地之间朦胧一片,花葬骨用袖子盖住重九夜,不让她被雨淋湿,到底是个女娃儿,待遇比花葬骨身后的跟着的顾谦和顾离要好得多,顾离看着花葬骨走进雨里,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本能地伸手去抓,可抓到一半被顾谦拦住了。 顾离回头,顾谦朝他摇头,也走进了雨中,来到秋月阁的时候,隐隐可以看到天边泛着血色的云在翻滚着,残缺的枫叶落了一地,显然是荒废许久了。 故地重游的花葬骨轻车熟路的走到里边,白虎说玄武的龟壳和鲛蛇的尸体都葬在了秋月阁的枫树下面。自那日之后,枫树的时间就停止在落叶的季节里,脚下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叶子,花葬骨可以想象枫叶下面那洗不去的血迹。 “跪下。” 花葬骨将重九夜放到地上,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三个孩子也学着他的动作跪了下去,花葬骨用手指在手腕用力地划开一道口子,雪白的皮肉翻卷,却不见鲜血,好久才有一滴血滴落下来。 “阿爹!” “爹亲不可!” “爹亲!” 顾离最先反应过来,想要起身阻止,就听到顾谦和重九夜的声音,然后发现他们三个人都不能动了,此时花葬骨已经摇晃着站起身子,面色有苍白,他转身朝他们笑笑,身子朝后仰去,融进了枫树里,连同整个秋水阁凭空消失。 “你们长大了,可以互相照顾,我不能再为你们做什么,至少,不能让你们看着我与你们生离死别。” 花葬骨的话随风吹散,顾离转身就看到抱着肚子站在他们身后,神情肃穆的沈君白,顾谦忙上前扶住他,重九夜跪在那里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花葬骨消失的地方。 ……爹亲……不要我了吗…… “九夜,别哭,哥哥带你去找爹亲,他不会不要我们的!” “别冲动,你破不开的,稍有偏差,会被反伤,你也不希望成为他的负担吧。” 顾离抱起九夜就要强行破开屏障,被沈君白一句话拦下来,顾谦扶着他感觉他的气息不稳,再看他身下,已经有血水滴落下来。 “要生了?” 顾谦震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君白苦笑,他一直在想花葬骨将他从山海界接到九州的用意,却一直没有头绪,现在明白了。花葬骨是拿他来当幌子,拖住这三个孩子,他生产在即,顾谦和顾离再如何的心急如焚,都要耐心的顾他父子周全,到这种时候了,花葬骨还是喜欢这种大局为重的把戏。 ……或者,这一切不是花葬骨设计好的,他也是局中人…… “扶我回去!让圣兽们去山海界找界主,劝说睢狐出手,他们联手可以强行闯进屏障,助花葬骨一臂之力……快!” 沈君白用力的抓住顾谦的手臂,说话时一双眼睛却是盯着顾离,额发被汗湿粘黏在一起,颇有些狼狈,顾离一听有办法救花葬骨,当下抱着重九夜转身就走。 “为何支开他?” 顾谦扶着沈君白回了宫殿,沈君白躺在云床上,呼吸有些急促,许是疼的很了,他的笑有些扭曲,看向顾谦道: “不支开他,我怎么生下这个小家伙,又怎么有机会去花葬骨最后一程……啊!” 下体传来的剧痛让沈君白顾不上说话,身体被撕裂的疼痛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乱了呼吸,他翻过手腕,一柄长剑出现在手里,递给顾谦,断断续续的说道: “快……帮我……再不动手……就,就来不及救人了……快啊!” 沈君白觉得自己真的是豁出去了,他这些年被界主捧在掌心宠的有些娇纵了,从不会委屈自己什么,可这一次为了救花葬骨,可真是铤而走险了。 “你忍着!” 顾谦一咬牙,也知道沈君白所言不假,目前能救花葬骨的只有沈君白了,他攥紧了握剑的手,小心利落的在沈君白的肚子上横开了一个口子,伸手从那里面捧出两个依偎在一切的小团子,小小的脆弱的不堪一击。 顾谦突然很好奇,当初夙兰宸抱着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对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顾离和九夜还小,感触没他这么深,他跟在花葬骨身边几万年,那时的花葬骨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了几万年。 顾谦照顾花葬骨的几万年里,不时地与他说些外面的事情,可千防万防也没防住夙兰宸,顾离和九夜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夙兰宸醉酒之后强加给花葬骨的意外…… “你来做什么?爹亲不想见到你!” 看见夙兰宸,顾谦就板下脸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对于父亲他实在没什么好感,要是不因为他,爹亲怎么会被囚禁在秋水阁几万年,颓废至此。 “我与他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顾谦那里是夙兰宸的对手,若他清醒或许还会讲些道理,可如今醉的糊涂,一身酒气虽不难闻但香味异常,顾谦心中隐隐不安,上前阻拦,被夙兰宸一掌拍了出去,撞断了两根梁柱,宫殿塌了一脚。 “谦儿?” 花葬骨听到声音跑出来就看见顾谦满脸血的的从废墟中爬出来,他的眸色突然变得深沉,夙兰宸看到他眼前一亮,摇晃着朝花葬骨走去,顾谦只觉得五脏六腑移了位,疼的厉害,张嘴呕出一口血,才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音节。 “……快……走……” 快走?走去哪里?顾谦也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花葬骨留下来,可事与愿违,他的傻爹亲会拒绝天下人,也不会拒绝一个夙兰宸,尘嚣被扔出去,坠入云海,顾谦看着面色如土的花葬骨被夙兰宸一把抱起进了寝殿。 爹亲! 无声的悲鸣,顾谦挣扎地想爬起来,可寝殿的大门在他眼前闭合,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一门之隔的父子,他强迫自己清醒的盯着那扇门,要让自己记住这一晚的耻辱。 待到天明,夙兰宸失魂落魄的从寝殿中走出来,看到顾谦趴在地上气息虚弱,忙过来扶他,却被一把推开,顾谦从未如此的憎恨过,恨自己的无力,恨夙兰宸的无情。 他缓了一夜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朝寝殿走去,夙兰宸看着顾谦的背影,这孩子长大了啊,明明伤的那么重,却还要硬挺着,这性格像了谁呢? “照顾好他。” 想要解释的话到了嘴边也只成了这四个字,说了又怎么样,是他的错,他再一次的伤了花葬骨,还伤了他们的孩子,说什么都没用了。 “照顾好了再让你糟蹋吗?” 顾谦头也不回的一句话让夙兰宸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半步,伤了顾谦是他不对,可花葬骨难道就没有错吗?哪怕只是一句软话,他都会不顾法则不顾天道的将花葬骨拥进怀里,再不许人伤他一分一毫。 可是花葬骨呢?在他的心中永远是大局为重,根本没有他夙兰宸的位置,让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恼! “我与他再如何,我也是你的父亲!” 顾谦听到这句话,站在寝殿门口看着里面的狼藉,以及云床上浑身赤裸的花葬骨,他转身,很平静的看向夙兰宸,他终于明白爹亲的话,恨到了极致,就会发现你也可以很平静的去面对,因为那个时候,他在你眼中什么都不是了。 “我没有父亲!我是鲛蛇叔叔从爹亲腹中取出来的孩子,玄龟叔叔为了保护我和父亲死的惨烈,鲛蛇叔叔也是一样,帝水天的四位圣兽叔叔对我很好,而你呢?夙兰宸,你有什么资格说是我的父亲!” 顾谦说完,看着夙兰宸愈发难堪的脸色,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 “我出生时,你抱着我要挟爹亲散去一身修为,然后将我与爹亲所在这秋月阁,不得外出,夙兰宸,就算你是天道,我也劝你要点脸。虎毒不食子,畜生还知道护内,知道保护伴侣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你,连畜生都不如!” “顾谦!” “住嘴!”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顾谦回头看到从云床上坐起来的花葬骨,一身的青紫痕迹,连声音都嘶哑了,他不后悔说出那些恶毒的话,他只是说了实话,在叙述一个事实而已。 “花葬骨,你就是这么管教孩子的!” 夙兰宸显然是气急了,大步走过来扬起手,顾谦闭上眼,他现在站着都费劲,自然是无处可躲,可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睁开眼,花葬骨站在他面前,那纤细的手上青筋暴起,抓住夙兰宸扬起的手腕。 “子不教父之过,我如何管教孩子是我的事情,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过问不关心的你,有什么资格动手打他!” 花葬骨起身的匆忙,裹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袍子下面他的腿还在打颤,眼前的强势不过是一口气强撑着罢了。夙兰宸看着花葬骨,突然笑了,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人尽可夫的东西,谁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孽种?” “你走吧。” 顾谦以为花葬骨会大怒,可是他没有,他松开手,后退两步,转身朝云床走去,他走过的地方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留下,那三个字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夙兰宸嫌恶的擦了擦手腕,似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扬长而去。 他走后,花葬骨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顾谦忙进去扶他,却看到了一双空洞的眸子,那本该是极漂亮的紫色,可现在却空洞的骇人,似乎是看到了顾谦,他招手,顾谦跪在他面前。 “若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可不能学你父亲,知道吗?” “爹亲,我知道的,我绝不会像父亲的,爹亲你疼吗?我去找药给你上药好不好?” 看着那样的花葬骨,顾谦有些慌了,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花葬骨将他搂进怀里,轻吻他的额头,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 “不疼,不疼,连尊严和傲骨都没有的人,又怎么会感觉到疼呢?我只是有点累,你莫要怪他,昨夜里他只是喝多了,不是故意伤你的……” “……天道不容我……为什么连你夙兰宸都不信我……” “爹亲,你别说了,我什么都听您的,再也不给您惹祸了,您听话,我带您先去洗澡好不好?” 顾谦是真的慌了,花葬骨像是听不到他说话一样,喃喃自语着,他小心翼翼把人抱起来进了里面的温泉,顾谦一直都记得那个时候的花葬骨,那些青紫的痕迹都是伤口,细长的伤口已经泛白,流不出血来,他不知道夙兰宸做了什么,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心中的恨就在那一刻,在心上生根看,发芽! “孩子很好,是兄弟两个。” 顾谦回过神把孩子放到沈君白身边,此时的沈君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顾谦不敢耽误,忙替沈君白愈合伤口,看似漫长的时间,实际上还不过一炷香,沈君白抱着两个孩子亲了又亲,很是喜爱的样子。 “哥哥就叫默笙,弟弟叫默衍,你寻了纸笔将他们的名字写下,莫要记乱了。” 顾谦闻言去找了纸笔,沈君白坐起身子将两个孩子放到云床之上,爱不释手的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眸中已经有了湿意,他接过顾谦写好的名字分别压在孩子身下,又不舍得挨个亲了一口。 站起身将腰间的玉佩一分为二放在两个孩子的小手里,转身,走的决绝,顾谦看着沈君白的背影,突然想叫住他,和他说你留下来守着孩子,我去…… 可顾谦没有,他的爹亲还等着他去救,他是有私心,但是,他会用这条命保护好沈君白,让他平安回到自己孩子的身边,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第一百五十八阙 浣溪沙·谁道飘零不可怜 惜春叠影烛光下,窗下旧时已泛黄,独思量,愁断肠,空守白头约? 一望无际的混沌因他的出现而变得分明,像是回到了最初,与洪荒并肩的时候,天地亦俯身臣服,后来洪荒消散,他孤身一人凌驾万物之上,感受那无边的荒凉与寂寞。 “……辛苦了……” 久违的满怀愧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花葬骨冷笑一声,满眼讥讽的看向与他面容相似甚至于更加完美的男人,慵懒的倚靠在贵妃榻上,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连眼角血泪都惟妙惟肖,不差分毫。 “苦心孤诣,辛苦的人是你才对。” 花葬骨说完,周身泛起血色光芒,待光芒散去,白发被紫金冠束在脑后,紫玉簪上满是暗红色的斑驳血迹,若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男人微眯了眼,笑道: “苦心孤诣的成果,你可喜欢?” “以次充好,我为什么要喜欢。” 一问一答,花葬骨答得认真,男子笑的温柔,半晌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身上这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端的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可在花葬骨面前仍是逊色几分,颇有些东施效颦的滑稽。 “人间戏子演罢散场,也犹自一身傲骨天成,再看看你,连戏子都不如,我活了这么久,如你这样没皮没脸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花葬骨这话很是毒辣,他猜到法则会以他的样貌出现,却不想竟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他最初的样貌一一还原,不过一张皮囊,夙兰宸放不下也就算了,可这人呢…… “简直荒唐!”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让法则沉了眸色,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翻来覆去的将自己无瑕的一双手看了好久,才开口道: “红尘走一遭,这心性倒是不比从前了。” 花葬骨嗤笑道:“从前?你怎知我从前心性与现在不同?” “洪荒七十二尊,唯你特立独行,谦逊忍让,便是说话也是如微风拂面,绝非如今夹枪带棒!” 花葬骨更觉可笑,这人啊,未免太过自以为是,莫不是觉得洪荒覆灭,再无人可压制他了?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点,灭世之琴洪荒有七,其四都在这里,男子脸色大变,身子微动,慵懒的姿态有了不自然的僵硬,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你这张皮画的再像,假的也取代不了真的。” 花葬骨的指尖在四把琴之间来回的晃着,仍是姿态闲适,仿若是在欣赏一般,男子闻言,皱眉,上前两步,花葬骨指尖轻轻一点,男子面颊便已经添了一道伤痕。 “鲛尾琴,鲛蛇临死前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你的棋子会反噬你?” “哼,我是假的不错,你别忘了,你也是假的,连实体都没有的执念,你更没有资格说我!” 花葬骨像是听到了笑话,缓缓地坐直身子,他站起来那一刻,白发如瀑散在脑后,眉眼间云淡风轻,不经意的一眼便是睥睨天下的霸气,大抵是俯瞰的眉眼过于低垂,硬是将那凌厉深藏了起来,故而才有了谦逊忍让的说法。 “你怎的知道我只留下了一抹执念?” 花葬骨说着竖起一根手指,笑容戏谑的看着法则,看他从惊疑到震怒,而花葬骨只是无辜的眨眼,法则像是被剥了皮的怪物赤裸裸的站在花葬骨面前,羞恼之下,召出裁决之刃。 漆黑的像是尺子的东西朝花葬骨狠狠砸下,一声沉闷,花葬骨有恃无恐的看着法则,笑意尽敛,周身压抑着的是不容触犯的冰冷气息,他的声音冷的可以结成冰,掉下渣来。 “玄龟陨落之前,将他的壳留给我,除非这壳子碎掉,否则会一直保护我。你以为,我真的会什么准备都没有来自投罗网吗?法则,我劝过你,也给过你机会,走到这一步,是你逼我的。” 无弦之威将尺子震了回去,法则退后半步,仍是不敢置信的看着花葬骨,嘴里喃喃道:“不可能!我亲眼看你陨落,神魂俱散……” “我的确神魂俱散,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野心太大,让我不得不防。女娲陨落之前与我说,你野心不小,要我防着你点。我没在意,才放纵你酿成今日大祸。两百万年的磨炼早就让这孩子有了神魂,你没有想到的,我也没有想到。没想到他会以身做赌,设如此一个局。让你我有再见的机会。” “如此说来,是我小看了他。那么,你是来抹杀我的?” 法则闻言笑了一声,花葬骨抬眼看他,半晌,才抱了尘嚣上前一步,此时这里只有他们二人,神力的碰撞让这个空间有些不稳,花葬骨道: “不,只是想找你确认一些事情,算计我,凭你还做不到。” 顿了顿,又问道: “南柯是谁?” 法则一愣,心念急转,突然大笑出声,指着花葬骨笑得说不出话来,眼圈都红了,看上去似是有天大的委屈,花葬骨叹气,他也不想如此的。 天道是他消散之前抚养的,而法则是从洪荒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可偏偏就是这个被他当做弟弟一般疼爱着,信任着的法则,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给了他致命一击…… “抱歉,这九州我替你接管了……安心去吧……” 这是他消散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正是因为这句话,他不惜代价的将一缕魂魄融入到执念之中,也算是未雨绸缪,却不想天道害他不浅,拖延了两百万年他才得以重见天日。 “南柯?他不是死了?” 法则的反应不似作假,花葬骨微皱了眉,法则被他宠坏了,心直口快的,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在这到了如今,也没有骗他的必要。可是连法则都不知道的存在,还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会是谁呢? “有人闯进来了!” 感受到威胁的第一时间,法则转身护在花葬骨面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还没等他再说话,一抹冷芒从花葬骨身后飞射过来,轻微的一声响,玄武的壳子碎掉了,花葬骨起手无弦毫不犹豫。 “没用的,你……” 法则似是想起了什么,一个旋身,硬生生受了无弦,那抹冷芒从他的后颈钻进身体里,毁了他的声带,无声苦笑,倒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花葬骨身后出现的人,瞳孔骤缩,可是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多想,黑暗降临,从此世间再无法则…… “花葬骨!” 花葬骨想要接住倒下的法则,薛槐比他更快一步,将法则抱在怀里,花葬骨看着他们,后退几步,撞到了一个人,他转身,沈君白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衣服上还有着未干的鲜血。 “说好你做我孩子的干爹,可不能说了不算啊!” 沈君白的笑非但没有让花葬骨感到欣慰,反而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花葬骨双手在尘嚣上一抹,七弦之音发挥极致,这个空间纹丝不动,花葬骨颓然的垂下手,眸光彻底的冷了下来。 “他死了,你为什么不死!”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死。” 薛槐的失控在花葬骨的意料之中,可是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句话,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音,薛槐闻言眼神有些闪躲,他有些不敢直视花葬骨的眼睛。 “看戏看够了,你也该出来了吧,臣简。” 花葬骨不再看薛槐,再多看一眼,怕会舍不得留他一个人在世上独活。十指连弹,三十二弦音斩空而去,秋月阁的全貌在此时暴露出来,顾谦错愕的看眼四周,墨色山水的风格,这还是他生活过的秋月阁吗? “果然瞒不过你。” 臣简站在树下,一身的墨色山水,束腰长摆宽袖的华服,墨发整齐的束在脑后,好一个谦谦君子,花葬骨有些失神的想着。他早就该察觉的,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该叫你什么?” 南柯,亦或是臣简?花葬骨走前几步,他停了下来,他看到了在臣简身后的权瑟,一身白袍,额头还系着白绫,花葬骨站在那里,不知进退。 “别来无恙,葬骨。” 臣简笑着和花葬骨打招呼,似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般亲切,顾谦上前和沈君白一左一右的把有些无措的花葬骨挡在身后,这下子守护者成了被保护者,臣简看得有趣,他做惯了臣简,南柯倒是有些陌生了。 贺兰兮和巫徒站在原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能看着干着急,薛槐看着法则在他怀里消失,无愧悲鸣,几万年没持剑的手,握住剑柄,起身的那刻,失控的平衡彻底崩坏。 权瑟看向站起来的薛槐,面无表情的唤了一声:”义父!” 这一声,让顾谦如坠冰窟手脚发凉,似乎是逃不开的宿命,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再见了…… “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 夙兰宸不容置疑的把长成少年的权瑟推到顾谦面前,顾谦看了一眼,又看向夙兰宸,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期待的问道。 “爹亲呢?他还好吗?” “阿瑟会照顾他。” 顾谦问出口就看到权瑟疑惑的眼神,心往下一沉,他没有理会夙兰宸,转身飞去了秋月阁,他刚从山海界历练归来,还不曾见过爹亲,凭什么要认下这个来历不明的弟弟。 再说了,他的爹亲他自己会照顾的。 “义父,他不喜欢我。” 权瑟很直白的感觉到了顾谦的厌恶,踏步解,抬头看夙兰宸。夙兰宸没有看他,反而是看着顾谦远走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是你做的?” 再多的吃惊花葬骨都消化下去了,他看向臣简,眼眸里沉浮了一些莫名的情绪,薛槐正朝他走来,被沈君白拦住,权瑟一言不发的逼近被顾谦拦住,此时只有他和臣简两个人相对而立。 “一定要说的话,我只是推波助澜,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臣简说的是实话,花葬骨也知道,如果是夙兰宸的不信任,根本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压制住躁动的尘嚣,花葬骨想了想,又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花葬骨不明白臣简机关算尽做了这么多,到底想要什么。他想起了墨帝,想起了无妄海见到的南柯,那或许是他记忆中的一抹残影,臣简窥探他的记忆将那残影实体化,留在了墨帝身边,自己则金蝉脱壳。 “想要……报仇?或许,我只是不甘心。" 臣简答得很是理所当然,他无法释怀法则的算计,也无法忘记被碎骨在万劫毒窟中苦苦挣扎的煎熬,可以说他是因祸得福了。他看到了大道的偏心,若非如此,他或许会成为新的天道,所以,他不甘心! ”你是故意与我亲近,让夙兰宸受心魔所扰,疑我恨我报复我,你躲在暗处煽风点火,蛊惑法则助纣为虐。” “无妄海那次也是你暗中偷袭,给帝祸种了情蛊,让他失控侵犯我,再后来那一千年,瑶华映阙等人对我做的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操作,包括让夙兰宸亲眼看着,我被迷情所扰,受尽侮辱。” “是你蛊惑天道封了夙兰宸的记忆,坏他心性,折磨与我……” 花葬骨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臣简笑着看他,替他说下去。 “是他不信你在先,看到我与你亲昵,才会受心魔所扰。” “天道本就不愿你活着,所以很痛快的就答应与我合作,法则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说了有办法让你注意到他,他就信了。” “夙兰宸的记忆没有被封印,只是他不愿想起来,他不愿意相信你,更加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是他愧对你,我做的再多,若他信你一份,便不会有这许多事情……” “狗嘴吐不出象牙,他们之间的事情哪里有你插手的份!” 沈君白一掌震退权瑟,退到花葬骨身边,顾谦被薛槐一剑横扫,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顷刻间染红了衣襟,摔到花葬骨脚下,花葬骨回头想去扶顾谦。 身子被大力的往后带去,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他看着面前的薛槐,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脸,喉咙一凉,权瑟在他身后用他送的清风刺穿了他的喉咙。 看着疯了一样朝他扑过来的顾谦和沈君白,花葬骨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了很多年前,夙兰宸与他说过的一句话…… “吾名天道,将你捧在掌心视若珍宝之人。” 看来,他是真的要死了啊…… 第一百五十九阙 浣溪沙·断肠人去自经年 身体飞出去的时候,花葬骨看到顾谦的手抓住他袖子的一角,然后那只袖子被无愧的剑气震碎了…… 夙兰宸,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吗? 花葬骨如是的想着,被臣简接住的时候,靠在他单薄的胸膛,花葬骨还歪着头看薛槐,他的眼睛好冷,下意识的瑟缩了下,花葬骨觉得好冷,臣简抱住他,怜惜的看着他,一滴水落在花葬骨的眼中,眨了眨眼。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落在花葬骨的瞳仁里,化作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唇边湿湿凉凉的,花葬骨舔了下,咸咸涩涩的,这不是雨水,是泪水啊…… 是你在哭吗? 花葬骨张嘴无声的询问,臣简伸手轻轻压在他的喉咙上,挽留着他的生机,可是心口的窟窿那么大,又该拿什么堵住。无愧的剑气将伤口周边的血肉都搅得粉碎惨白的却不见血色的碎肉落了一地,落在薛槐脚下,被他不在意的在脚下践踏。 臣简摇摇头,手上轻轻用力,脖子一凉,花葬骨微睁了双眼看着臣简,那些尖锐的冰冷的冰刺,毫无阻力的就再一次的穿透了花葬骨的脖子,他歪过头,努力的睁着眼,想要看清薛槐的脸,他的嘴唇在无力的蠕动,连破碎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他终于知道南柯在等什么了…… “阿爹!” 顾离出现的那一刻,花葬骨已经沉进了无望的黑暗之中,他在臣简的怀里,眼眸半阖,望着他的方向嘴唇微涨,似是要说什么。 是他来迟了……顾离听到心底有声音在嚎啕大哭,哭着质问他为什么来的这么晚!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阿爹没有了啊!脚下一个踉跄,顾离就在平坦的地上摔了,他趴在地上愣愣的看着在臣简怀里安静的花葬骨,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可是他够不到啊…… 为什么阿爹就在他面前,他却够不到呢…… “阿离,起来吧。” 顾谦捂着伤口走到顾离面前,俯下身将顾离扶起来,又替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顾谦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顾离没有理他,一步一步的朝着花葬骨走去,他的阿爹怎么穿的那么少,衣服都脏了,一定很不舒服,他记得阿爹最怕冷了…… “爹亲……” 小小的重九夜从白狐狸的怀里挣脱,落到地上,顾不上撩起裙摆的拔腿就跑,摔了又爬起来,这样边摔边跑,白狐狸叔叔给她换了新裙子,还没给爹亲看看好不好看,她的神智还处在懵懂的状态,对生死还是不懂的,只是看到哥哥们的表现,本能的觉得难过,觉得害怕,她想跑到爹亲怀里,想让爹亲再抱抱她,她还没有和爹亲多说几句话呢。 这段路好长啊,顾离一边走一边想,看着小小的重九夜从他身边跑过去,新衣服都摔得破破烂烂了,可是顾离还是保持着速度,一步一步,他从沈君白身边走过,看着沈君白依偎在界主怀里气息微弱。他从权瑟和薛槐的身边走过,感受到了复杂的情感,几步远的距离,他好像用尽了一生的时间…… “爹亲?” 重九夜跑到花葬骨身边,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身上摔得青青紫紫的,额头都破皮流血了,好疼啊,她委屈的瘪起嘴想要哭,可是看着花葬骨一动不动的样子,又忍了回去。 “嘘,爹亲睡着了,别吵他,他一定是很累了才会睡着的。” 顾离终于走到了花葬骨身边,低头看了看,突然笑了,空气中的沉闷因为他这一笑都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弯腰伸手想去推一下这人,想要与他说:阿爹,别睡了,我们回家。 可话还没出口,重九夜转身保住了他的手,站起来小大人一般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在场的人耳力都是极好的,听得清楚,顾谦闭上眼双拳紧握,双肩颤得厉害,他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是他没有看顾好爹亲,要怎么去面对一双弟妹! “抱歉,我来晚了。” 界主压低声音在沈君白耳边说道,沈君白摇着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把头埋进界主的怀里,心头的悲痛让他无法平静,他始终都记得,初到山海界的那一日,他是如何的茫然无措,在黄昏下几近崩溃,像是坠入河中忘记了自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不宽的河将他吞没…… 是花葬骨将他从绝望中拖拽出来,心魔幻境之中,他看到的花葬骨不是如天神一般的完美,而是伤痕累累,如同一个老者一样佝偻着身躯,粗糙干瘪的手很用力的拽着他一直走,每一次他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那双手都会更加用力地拖着他往前走,那时的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高高在上受尽尊崇的大道会是这般模样,如今他是真的明白了…… 早在很久以前,花葬骨就已经在苦苦支撑了,如今,他是真的很累了吧…… 是否这一觉可以一睡不醒,让他永远的安眠,可他的孩子还不曾长大,他还没有替这三个孩子梳发,看着他们的成人,心中该有多么的放不下…… “抱歉,我救不了他……” 臣简说着松开了捂住花葬骨脖子的手,一双手在花葬骨惨白的碎肉翻卷的脖子露出来之前,捂住了重九夜的眼睛,可还是晚了,那双小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扒下了顾谦的手,兄妹三个都愣怔的看着那个骇人的伤口,臣简将人平放到地上,起身走到一旁,他该做的都做了…… “爹亲……” 顾离眨了眨眼,像是没有看到一样,蹲下去把花葬骨半抱在怀里,让花葬骨依偎着他,伸手去解开花葬骨的衣服,也不在乎这里有多少人在看着,他的指尖泛着白,动作很慢却很稳,顾谦和重九夜在他身旁看着,眼睛都不敢眨的…… 没有了神力的维持,那些被隐藏的伤口纵横交错着密密麻麻的闯进视线,重九夜捂住嘴,胃里一阵翻腾,顾谦脸上的血色尽褪,他转身看向薛槐,眸光里微弱的光芒就此消散,沉淀成了更浓郁的黑色。 “爹亲又不听话了,阿离不过离开了一下,就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你这样阿离以后可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可不能让你一个人了。” 顾离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如往常一般说这话,一边说一边低下用脸颊去贴花葬骨冰冷的侧脸,激灵灵一个寒战,怎么这么凉?顾离皱眉,阿爹一定冻坏了。 “这里太凉了,阿爹又穿的这么少,会冻坏的。” 顾离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外衫给花葬骨盖在身上,那双眸子仍是半阖的,他听不见了,寒冷也好,温暖也好,他都再也感觉不到了,顾离又听到了那个声嘶力竭哭喊着的声音,他抿唇把花葬骨抱得更紧了些。 “阿爹,为什么不等等我……” “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去看看九州吗?阿爹怎么能这么贪睡……” “阿爹,你不护着我,父亲要打我该怎么办……” 声声句句,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控诉,顾谦再也听不下去,仰起头,眼角疼的厉害,一双眼球从深黑变了颜色,那样的幽紫色,像极了曾经的花葬骨,他转过身朝着薛槐咧嘴一笑。 “他死了,你高兴吗?” 见薛槐不语,顾谦又继续道:“他最怕一个人呆在黑漆漆的地方,他那么喜欢你,你陪他一起死好不好?” 甜腻腻的声音让旁听的几人心头发寒,这样的顾谦很反常,九幽琴再现,薛槐错愕了一瞬,看着抚琴的顾谦,像是看到了花葬骨,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要点头了,直到脖颈一凉,伸手去摸,一手的血,那弦刃悄无声息的错开他的血管留下一个很深的口子,顾谦是故意的。 “想死?薛槐,父亲,你没有资格和他一起死,你也没有资格陪在他身边!” 顾谦说着,双眸微阖,像极了花葬骨,十指连弹弦音断断续续,想是九州吟咒一样毫无章法,不多时,十根手指已经鲜血淋漓,一滴血滴落在重九夜的左眼,她眨了眨眼,血色在眼瞳中晕染,左眼中看到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重九夜走到花葬骨身边,想要抓住他的一只手,顾离没有给她机会,抱着花葬骨站起来,这么大的一个人还没一个孩子沉,他的阿爹怎么这么轻啊…… 权瑟看着这一幕,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茫然四顾,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刚刚做了什么…… 臣简走到权瑟身边扶起他就要离开,顾谦却放过了薛槐,转身,弦音急促朝臣简而去,胸口一疼,他低头无愧穿透了他的身体,薛槐仍是一脸冷漠,手腕翻转,无愧剑气在顾谦胸口搅动一圈,如同他对花葬骨做的那样…… 好痛啊……顾谦倒进了薛槐的怀里,鲜血淋漓的手指抓住了薛槐的手,无愧又深入了几分,直到剑柄贴在胸口,顾谦已经感觉不出来是剑柄贴在胸口,还是薛槐的手也穿透了他的胸口,费力的转过头,朝顾离和看着他的重九夜笑笑,张嘴就有血不断的涌出来,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连同魂魄一起都变得七零八落了呢。 爹亲,真的好过分啊……明明这么疼,你却还要笑着哄我说没事…… 依稀记得那一天的秋月阁铺满了黄昏的影子,枫叶一片片的落下,沾染了红尘的气息,落地之前还在细细斟酌……斟酌这一生是否再不能回去那遥不可及的树梢之上…… 他趴在寝殿的地毯上,懵懂的看向外面,夕阳的余晖在身上暖暖的,将花葬骨和夙兰宸的影子拖得很长有很长,顾谦看着有趣,就去扑影子,结果影子没扑到,他亲眼看着夙兰宸把花葬骨的心口穿了一个大洞,鲜血混着碎肉随着抽出的剑飞溅的到处都是,夙兰宸冷漠的眼神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 可还没等他害怕,花葬骨已经走过来蹲下身将他抱进怀里,他迟疑着伸手,指尖泛着淡淡的光芒,他想给花葬骨止血,可没有用,急得快哭出来了。 就听到花葬骨哼着调子拍他的后背,安抚的哄着他,好半天,他才糯糯的问出一句:“疼吗?” 花葬骨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一如既往地语调,连一丝颤音都没有,他说:“不疼了,早就习惯了……” “哥哥!!!” 重九夜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女童的稚嫩嗓音有些尖锐,刺得耳膜生疼,她跑过去用力地撞薛槐,可是她还小根本没有多大的力气,顾谦看着薛槐眼中的无动于衷,无声哀叹,用尽力气的一推,薛槐被他推的后退,无愧从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还听到了骨头不堪重负碎裂的声音,顾谦转身将重九夜护在身下,后背硬生生的受了一击劈砍,他再也起不来了,失去意识之前顾谦这样想着,最后的气息就这样消失了。 重九夜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掐断一样,她被顾谦压在身下,一动不动的,干净的小脸上都是混着碎肉的鲜血,像是被吓坏了,顾离抱着花葬骨看眼薛槐,又看向被顾谦强行留下的臣简和权瑟,走前一步。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无形的威压便是界主都有些受不住,顾离到底还是没有失去理智,顾及着沈君白的,臣简带着权瑟看着只差一步的距离,只要他出去了,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他?” 一语出,众人皆是哑然的看向顾离,臣简的面色已经有些阴沉,薛槐闻言浑身一震,似是从梦魇中醒了过去,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眼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顾谦,又看向抱着花葬骨尸体的顾离,最后落在臣简身上。 “你费尽心思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好戏,为什么不看到最后呢?” 顾离又问了一句,他垂着眼,似是在看花葬骨喉咙的伤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唇边一抹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叹息,臣简后退半步,他若想走,能留住的他人都不在了,其余也不过是麻烦了些而已…… 他笑了下,开口说道:“你觉得事到如今,最后如何还需要看吗?” “当然是要看的。” 顾离抬头,一双眸子里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他的声音想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了,唇却是没有动的,他已经是大道了…… 第一百六十阙 浣溪沙·晚秋风景倍凄凉 细雨缠绵湿了发丝,风声在耳边呜咽,似是呜咽诉歌,重九夜在顾谦怀里,白嫩的小手用力地捂着嘴,生怕泄露一丝声音出来,沾满血污的小脸被雨水冲洗干净却不见红润血色,明显是被吓坏了。 “你,叫什么?” 僵持的气氛被薛槐打破,他走到顾谦身边,蹲下身子把重九夜从顾谦身下抱出来,指尖颤抖的在重九夜还未张开的眉眼上描摹着,顾离听到这一声问唇边的弧度上扬了些,幽深的眸子看了眼臣简,意味深长。 “九夜,过来。” 顾离转身蹲下,把花葬骨放到地上,朝重九夜招手,薛槐本就抱得不紧重九夜挣脱他的怀抱,小跑着躲进顾离的怀里,一双大眼睛里湿漉漉的,脸上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抓着顾离的双手,看着躺在地上的花葬骨,终于是忍不住了。 “爹爹……爹爹……爹爹……” 嘶哑的哭声同风声的呜咽混在一起,听起来格外凄凉,重九夜再也忍不住的大声的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她多希望花葬骨能翻身对她笑笑,与她说:不哭了,到爹亲怀里来。 可是不能了,她的爹爹死了,谦哥哥也死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重九夜不懂恨,所以也不会恨,她只能茫然无措的在顾离的怀里一声接一声的喊着爹爹,可她是明白的,爹亲不会再醒过来了…… “九夜乖,哥哥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你替我守着爹亲和谦哥哥,等下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顾离笑着,眉眼间都是温柔,他伸手替重九夜将乱了的头发捋好,又低下头亲吻重九夜的额头,像是花葬骨常做的那样,做完这些,他没有等重九夜的回答,起身就朝薛槐走去,一步未落,重九夜扯住了他的袍子一角。 顾离低头看她,重九夜用湿透的袖子擦了把脸,用带这哭腔的声音问顾离:“真的吗?你会不会也和谦哥哥一样,被坏人杀死?” 顾离笑了,他缓慢且坚定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重九夜重重点头,努力的朝顾离咧嘴露出一个笑来,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顾离愣了下,手臂扬起,宽大的袍子已经落在了重九夜的身上。 “她叫九夜,重九夜,是阿爹的女儿。” 顾离抬头回应了薛槐方才的问话,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顾谦身边,将他抱到花葬骨身边,让他们并肩躺着,顺手揉了重九夜的小脑袋,薛槐看着顾离做完这些,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了。 “重阳九夜,可是如此?” 顾离唇边的笑始终未变,像是花葬骨的面具带到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违和感,眉眼间的温柔在视线从重九夜身上移开的时候,拢了一层霜雪,硬是将这细雨冻结成了飘雪,顾离伸出手,落雪在掌心融化,指尖朝下低垂,水珠从指尖滚过下去,还没等溅起水花,已被冻结成冰。 “难为你还记得,阿爹要是知道应该会开心得。” 顾离的声音亦是如这冰一般寒凉,每个字都在唇齿间细细研磨,脱口而出的时候,便成了最锋利的锐气,轻而易举的冻伤了薛槐的心,顾离眸中笑意越浓,也愈发冰冷起来,他的父亲也心吗? 只一句轻描淡写让薛槐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他与花葬骨纠缠不清了两百万年,可无论怎么怄气,怎么打闹,都没有想过这人真的会死。 花葬骨死了?薛槐还是不信的,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花葬骨真的死了,可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尸体就在他的不远处,那双半阖的眸子不知在看什么,只是再也看不到那双含笑的眸子里自己的倒影了。 “九九重阳……” 薛槐低低的念了一句,仿佛回到了那年重阳,他没有认下所谓的义子,花葬骨的肚子稍稍隆起的时候,薛槐怕花葬骨闷得无聊,带他去了人界,刚巧赶上重阳节,他破天荒的陪着花葬骨在人界待了九日,便有了九九重阳一说。 “九九重阳,若是女娃儿就叫他重九夜吧。” 花葬骨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抓着夙兰宸的胳膊,随着人潮被挤到了桥上,他回头笑容明亮胜过夜空高悬的明月,一双眸子里似有春暖花开,薛槐想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九夜,你起名字还真是随便,可想过若日后丫头不喜欢该怎么办?” “一点都不随便的,你陪我在这人界蹉跎了九个日夜,可知这是我最开心的九个日夜,比起天穹之上的清冷,我更羡慕凡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死有序,而非你我这般,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花葬骨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夙兰宸也不在意,只当他是又在胡思乱想,一把抱起人回到了三十三天阙,他始终没有看那个时候的花葬骨是什么表情,或许那是他心中已有了预感,是不忍去看,还是不敢? 薛槐不知道,手中无愧悲鸣声声,耳边又是一阵嘈杂,是那年生辰,花葬骨为他以心头血铸了这无愧,亲手交到他手上,眸光之中隐有破碎的光泽,只听那声音道。 “此剑名为无愧,愿他替我护你……” 被寄予希望的守护,如今却成了害他性命的凶器,留之何用! 无愧有灵,悲鸣一声,从薛槐的掌中挣脱,直冲臣简而去,后者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一掌推出,清脆的碎裂声响,无愧剑身顷刻间布满裂纹,碎成了千万片,遗落空中被风一吹,化作灰烬,随风落到了花葬骨的身边。 “无愧认主,薛槐,你还不懂吗?是他将自己铸成了剑一直在护着你啊!” 薛槐转身看向臣简,黑沉的双眸随着无愧的破碎也逐渐蹦碎,仿若最坚固的寒冰出现了裂纹,被冰冻在深处的暖意流淌了出来,看着泪流满面的薛槐,顾离咧开嘴,笑容轻蔑。 阿爹,你看看这人,伤你杀你,如今却在为你流泪,多么的可笑啊…… “这场赌是我输了,输给他我心服口服。” 臣简说完,看向花葬骨的尸体,长舒出一口气,不是他算计得不周全,而是花葬骨太狠了,他将每一步都推演好了,这最后一步,为了顾离能顺利的继承天道,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他臣简自问做不到这样狠毒,便是当初的南柯也是做不到的,他爱过花葬骨不错,一次又一次的避重就轻给花葬骨留出生路,可有如何? 爱与恨是共存的,他再大度也会有不甘心的……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爱上你?夙兰宸也就罢了,好歹是他一手养起来的,可是你呢,他分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偏偏还是爱上你看,明明最初在洪荒守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天道最属意的也是我。他却为了你与天抗衡,硬是逆天改命,落了个被反噬的下场。本来,他要做的事我不会多问,可你哪里值得他的温柔?” 臣简说着,大步走到薛槐身边,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清脆响亮,顾离微眯了眼,如今这个空间里能自由活动的不过他们三人,臣简这是想要鱼死网破,将薛槐拉进地狱。 阿爹,你且好好看着,这一场闹剧会是如何结束的…… “这一巴掌对于你做下的那些事太过微不足道了,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将你千刀万剐。我这个人啊,从不夸大其词,但凡我说出口的事情,我都能做到,可是舍不得啊。薛槐,他把你看得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海市蜃楼你不过是下了油锅,爬了刀山,可有想过为什么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海市蜃楼,你当真以为九泽的一个温泉就可以救你吗?我告诉你啊,你承受的伤痛都被他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你难道没有发现,挖他双眼的时候,他的反应不对劲吗,他痛得都哭了呢。” 薛槐听着,一双眸子不见清明,臣简看着他,笑了笑,这就受不住了?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呢,站着太累了,臣简一挥袖子,众人觉得身子一轻,身后都多了座椅,面面相觑之后,纷纷坐下。 顾离瞥眼身后的座椅,不予理会的走到花葬骨身边坐下,将那冰凉的手握在掌心,神色如常的继续听臣简说下去。 “葬骨,花葬骨,真是个好名字啊。你还记得吧,这个名字是你给他的,你告诉我若是真爱一个人,又怎么会让他用了这个名字。” 薛槐歪了歪头,想起他将天道的执念养到成年时,与他赐名的一幕…… “葬骨?你喜欢这个名字?” 那双干净明亮的眸子看向夙兰宸,他点头,然后看到那双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瞬间明灭,然后那双眼睛弯成月牙,得到名字的葬骨欣然的接下了这个名字。 “你可想过天道从不妄言,便是你的一时兴起,定下了他一生的悲欢!” “不是……” 薛槐喃喃着,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不是什么?也许他当时是清醒的,说什么天道控制他。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为自己脱罪的幌子。 “有件事我一直忘了与你说,顾谦是你的孩子。他失踪之前就有了身孕,我一时兴起,用了婆娑香将他困在了南柯一梦,你闯进南柯一梦的那日,他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你认定了他与我有染,怀疑着将他接了回去,他不相信他腹中子是你的,流言是我散播出去的,可谁知道你就信了呢。那日你来的不巧,他刚刚沐浴完,腹中剧痛的厉害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我去配了安胎的药,谁知你就误会了。我告诉你,自始至终我与他清清白白。“ 最后一句话,臣简说完,整个空间都安静了,清清白白四个字落地有声,压垮了薛槐最后的防线,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臣简,一双眸子血色翻涌,竟是入魔之兆。 臣简看他如此,放缓了声音,继续火上浇油的道: “你怀疑他,信了天道的话,逼他散了修为进了秋月阁,却不知秋月阁是我与天道做的交易,将南柯一梦换了名字的。顾谦从山海界历练归来,你心中越发压抑,不甘被花葬骨背叛,你大醉一场,强行的闯进秋月阁,与他缠绵一夜,却不知道他散去修为仍是神尊,极易受孕。你逼着顾谦弑父,同时也将那未出生的孩子扼杀,我知道这些事你都记得,如今说与你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你看看那孩子是不是很像你,她长大后会记得是你杀了他的爹亲与哥哥,同时也会更加厌恶自己和你一样的脸,薛槐,想到这些,你是不是很痛苦,很后悔?“ “你的这些痛苦及不上他的万分之一,我今日输了,不是输给你,而是输给他,苟延残喘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臣简说完看向顾离,歉意笑笑,如初见一般的谦谦君子,他道:“抱歉,利用了你。” 这是愧疚吗?臣简自己也说不清,他是真的很喜欢顾谦,也曾想过如果花葬骨选择的人是他,他们的孩子或许也会如顾谦一样的乖巧…… “小心……” 臣简话音未落,喉咙一凉,身体里刺出的冰锥被他的血染红,将他串成了刺猬,顾离神色大变,上前一步,却是无力回天。臣简笑着摇头,他的瞳仁开始涣散,想起了九泽,想起了还在九泽等他回去吃团圆饭的弟弟。 他这一生由不得自己,但是在九泽的十万年,至少曾有那么一刻的真心,他是真的想和那个孩子一直在一起…… “我不会迁怒他的,你放心。阿爹曾与我说过,他最放不下的是那个在雨中落魄仍强颜欢笑的南柯,有一句话要我见到你,一定要告诉你。” 许是回光返照,臣简的眼眸有了神采,他极认真的看着顾离,想知道花葬骨想与他说什么?他将花葬骨害的那样惨,那人还放不下他,这滥好人的性格到底是没改过来的。 “我不恨你,也不想原谅你,如果可以,忘了我好好的活下去……” 似是花葬骨就站在面前,对他无奈的笑着,臣简也在笑,这人啊,连决绝的话都说的这样温柔,让他如何不心疼……可天命不由人,他们亦不过是棋子! 第一百六十一阙 浣溪沙·黄花开也近重阳 “阿爹说的不错,南柯叔叔真是个温柔的人……” 说着顾离便伸出手,尖锐染血的冰刺在触到他指尖的瞬间,变作冰尘被风吹散,臣简却没有跌进顾离的怀里,权瑟扶着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就这么出去,不怕被灭口吗?” 而这次先开口的却是薛槐,顾离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的样子,似乎总是有人在抢他的话。阿爹护他,他可以理解,薛槐呢,难不成是因为良心发现,想要表现父爱?不过也好,如此就当他做了好事,就不反驳了。 “呵,灭口?还需要他出手吗?” 权瑟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沉默良久,才听到他低低的笑了一句,下一秒清风穿喉而过,顾离的眼眸深沉几分,薛槐皱眉,看着权瑟身上燃起的幽兰色火焰,总觉得似曾相识。 这火焰…… “洪荒七十二尊,玩火的不少,但是有一位,他的火焰可以与吾抗衡,若你日后遇到了,切记,不可逞强!” 大道将他抱在怀里于他说着洪荒的往事,说到火焰的时候,那声音明显的有些低落,他抬头,撞进一双眸子里,看到了将绽未绽的幽紫色火焰,只一眼,便是痴迷了。 “幽紫为尊,却非绝对的王者,这世上有一种火焰,颜色幽兰,一火出,万火臣服,在这九州乃至洪荒之中,一火之下,万火臣服。” 他不解,这世上还会有比这人更厉害的吗? “有你在,我不怕!” 那人闻言笑了,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他甚是欢喜,听到那人说话也未曾放在心上,因为之后百万年里,他都不曾见过幽兰色的火焰。而今见到了,那人的声音却清晰地回响在耳边,薛槐一愣,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我总有护不住你的时候,若你遇到了,便要小心,那人可是连吾都要忌惮三分的。” 薛槐环视空间之内,界主,沈君白,贺兰兮,巫徒,重九夜,顾离,还有地上的四具尸体,出手的人是谁?眼前浮现血色,薛槐闭了闭眼,想要缓解,却发现他更加的看不清了,似乎周围的一切变成了血红色,仿佛那日的秋水阁中,花葬骨抱着尘嚣一身是血的倒在他面前。 “夙兰宸,你为什么不信我!” “夙兰宸,我想要他!” “夙兰宸,吾有何不敢!” “夙兰宸,是你逼我的,他们死了,你开心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看着浑身是血朝他逼过来的花葬骨们,薛槐低下头语不成句,无愧还在他的手里,却似有千斤重,根本拿不动,面对花葬骨的声声质问,他无从辩解。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走到了这一步,明明最初不是这般模样…… 可最初,又是什么样的?薛槐痛苦的闭上了眼,才发现在他的记忆中,每一幕都是花葬骨离开的背影,而他连一句挽回的话都没有说,直到……再也不见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薛槐看着小小的夙兰宸边跑边哭的追着花葬骨的背影,他不知这里是记忆,还是幻境,他的眸中已经是一片清明,而脸上却满是泪痕…… 权瑟死去的那个瞬间,空间的波动影响了他的情绪,最初一眼他确实受到了影响,但是很快就清醒了。 薛槐自嘲笑笑,花葬骨从来不会让他去追逐背影,因为自始至终,都是花葬骨在无声的他身后为他撑腰。以至于,薛槐习惯了回过头就能看到花葬骨,本来以为已经厌倦了回头,可如今他却很希望能再一次看到…… “不过掉了修为的神尊,怕他作甚!” 薛槐一愣,回过头,花葬骨一身白衣的站在那里,长发披散如瀑布般流淌下去,在他身后流淌成了一条银河,薛槐抿唇笑了,他记起来了。 “我为天道,何须怕他!” 花葬骨也在笑,却没有如往常那样上前一步,走到薛槐面前,只是站在那里,一双眸子含笑的看着他,薛槐被他看的有些局促,他还是不习惯在花葬骨面前说谎。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阿离一个人会吃亏的。” “你怎么不担心我会吃亏?” 此话一出,花葬骨眸中笑意更深,薛槐一愣,前尘记忆从脑中褪去颜色,眼眸中的情感也被淡去,只剩下了冷漠,他看着消失在他面前的花葬骨,唇边一抹笑,却是悲悯,不知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花葬骨…… 顾离看着薛槐入境,本就不剩多少的耐心如云烟消散,双手抬起,九幽琴在他指尖颤动不已,似是在兴奋。七弦之音,轻而易举的震破了这个空间,弦音直冲九霄,此时的九州已经不成样子,山川崩塌,海水倒灌,好一幅人间炼狱。 诸神陨落,六界共祸,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顾离踏出一步,十指与琴弦错影相交,鲜血飞溅也不曾影响他的琴音,响落在九州的每个角落。 “吾名为道,与九州共存!” 一语出,注定了共存亡的结局,九州吟咒谱成的曲子,顾离不知道弹奏了多少,也不知道还要弹奏多少,才能力挽狂澜将这个疮痍遍布的九州救回来,视线变得模糊,他的血染满了九幽琴,十指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都说十指连心,可指尖露出了森森白骨,顾离也不觉得疼,一个失误,弦音将断的时候,一双手从他的身后伸出,压在九幽琴上,小指一勾一个颤音,极轻易的将那弦音续了下去。 顾离看着那双手,耳边轻叹,让他浑身一震,他回头看到了花葬骨的侧脸,不是后来的苍白,是健康的红润面色,顾离颤着嘴唇,还未及唤出一句阿爹,那双手已经从九幽琴上收回,轻轻一推…… 沈君白站在水幕之前,心中的声音告诉他只有走过去就能回家了,回去那个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可是为什么他不开心?沈君白转身,他的身后是白茫茫一片雾气,伸手不见五指,他在迟疑什么? “你舍得吗?” 谁在说话?那声音好熟悉,舍得什么?没有等沈君白说话,那声音又继续问道。 “留他们父子不闻不问,你真的舍得吗?” 父子?记忆的空白让沈君白觉得惶恐,他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重视,可就是想不起来,头痛欲裂的沈君白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眼看就要离开这里。 他却慌了手脚,胡乱地抓住,想要抓住什么,他不能离开,哪怕还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离开,可他的直觉与他说,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抱歉,我不能让我未来的侄儿们没了爹亲,所以,你不能回去!” 沈君白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拉扯回了浓雾里,看着身前一身白衣的人,记忆逐渐清晰,沈君白伸手抓住了那只苍老如枯槁的手,泪流满面…… 重九夜在一片黑暗中奔跑着,她不敢回头,只是一味的往前跑,摔倒了就爬起来,身上的新裙子变得破破烂烂,她觉得很委屈,一边跑就一边哭了起来。 “爹爹……爹爹……爹爹救我……我好怕……” 黑暗之中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身后突然传来笑声,重九夜停下步子,回过头就看到花葬骨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慌了,就想往回跑,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重九夜没有挣脱这个怀抱,只是泪眼婆娑的看着花葬骨的尸体在黑暗中被吞没。 “傻丫头,爹亲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走吧,他们在等你……” 被放到地上的时候,重九夜还在抽鼻子,她扯着身上破烂的裙子,欲言又止,就听那声音又道: “很好看的裙子,九夜可以尝试其他的颜色,可别学了白狐狸除了白色什么都不爱。” 足够了吧,重九夜想着扬起小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哪怕她看不清面前人的样子,她没有贪心的留下来,虽然很舍不得父亲,可是也不能留哥哥一个人,那样就真的太惨了。 爹亲,我会好好的照顾哥哥,不让您担心,您累了就好好休息,九夜会很乖的…… 贺兰兮站在街头,小小的他脏兮兮的,手上还生了冻疮,茫然四顾,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梦。熟悉的街角,有人举着一根冰糖葫芦朝他走来,他心中隐隐期待那人为他停下来。 “诺,巫徒最喜欢的冰糖葫芦,去哄哄他吧。” 贺兰兮在错乱的记忆中徘徊着,有人拍他的肩膀,他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冰糖葫芦,巫徒蜷缩在黑暗中,两眼无神,他心疼的走过去把人抱进怀里,听到那声音道: “你是师兄,可不许欺负他了。” 贺兰兮点头,是他忘记了,他们都是花葬骨捡回来的,按道理说花葬骨才应该是大师兄,他却总是把自己排到最末,还振振有词的说: “欺负师弟是要被罚的,我最小的话就不用被罚了。” 贺兰兮怀中的巫徒已经泣不成声,他在黑暗中看到了年幼的花葬骨在冰天雪地之中与野狗抢食,乖巧的蜷缩在角落里,小口的啃着被冻的坚硬的馒头。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人还有这样一段过去,相比之下,他何其幸运被捡到,可是那人呢? 谁将他捡回去? “没有人,那一年,他七岁,活活的被冻死在那个角落里,怀里还抱着那个馒头……” 醒来之前他听到了一声叹息,无奈却又感慨,许多年未曾哭过,却在这一刻失声痛哭的像个孩子,巫徒想起了被制成傀儡之后,他的魂魄在黑暗中等待着花葬骨,他想见他最后一面,可从未想过花葬骨见到那样的他会是如何的心情。 他怎么可以那么残忍…… 南柯一梦从不是浪得虚名,顾离和薛槐是最先清醒过来的,重九夜趴在花葬骨身上,哭得一塌糊涂,沈君白从界主怀中醒来,挣扎的站起身子,手腕一翻,黑白棋子在他指尖蓄势待发。 沈君白怒了,他站在那里眉眼低垂,漫长的时间将他们的棱角磨平,怒到了极点,反而会格外的冷静,界主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心中微涩,他的陪伴到底是比不过花葬骨在沈君白心中的地位。 “就这小小幻境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夙九,洪荒七十二尊之一的你,不会就这点手段吧。” “呵呵,牙尖嘴利,别急,等下就送你去见他!” 那声音由远及近,黑袍从天而降,本该在伶仃窑被千刀万剐的夙九,缓缓的摘下兜帽,笑容轻蔑的看向顾离,后者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奇怪的是薛槐的反应,夙九心中疑惑,更是警觉,薛槐看着他,眼神冰冷的如同在看一个死物,沈君白抚摸着棋子,也没有出手的打算,气氛有些僵硬。 “息泽挽的真心到底是不值的。” 一个声音从夙九身后传来,惊得夙九打了一个哆嗦,竟有些不敢回头了。顾离看他一眼,笑道:“不回头看看嘛?” “他与我说的时候,我是不信的……” 一个声音接了顾离的话,夙九不可置信的回头,息泽挽完好无损的站在花葬骨身后,一脸失望,夙九看着他,想要上前,息泽挽不着痕迹退后一步。 “你要是信了,我是不会让你活到现在的。” 息泽挽闭上眼,眉眼间再不见了意气风发,满是疲惫,如今他更是厌倦不愿再与夙九多说一句。明臣上前一步,将息泽挽挡在身后,倾天从花葬骨身后走出来,瞥一眼那边躺着的顾谦。 “喂,装尸体装上瘾了?” “倾天叔叔,你不能因为明臣叔叔没理你,就来欺负我,爹亲会心疼的。” 顾谦抱着重九夜从顾离身后走出来,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夙九看着这意料之外的一幕,突然笑了,他看向诸神之首的那人。 花葬骨神色从容的望着他,掌心的幽紫火焰蹿腾着,将那双黑眸也染上了颜色,他说: “这一局,你输了。” 第一百六十二阙 摊破浣溪沙·半世浮萍随逝水 “好大的手笔,不过,如今的你还有压制我的修为吗?难不成你指望他们?” “不,夙九,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任何人。我修为不济,你如今的修为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如果你没有一时心软护住了息泽挽的神魂,或许现在就可以压制我,可惜了……功亏一篑!” “说说吧,瞎了这么久,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夙九和花葬骨一来一往,没有剑拔弩张的架势,倒像是旧友重逢闲话家常一样,息泽挽听到花葬骨的话眸光闪了闪,却没有打算这二人的叙旧。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洪荒七十二尊,唯有你让我忌惮三分,天道诞生之前,你下落不明,我自是不放心的。再者,你该知道,推演布局是我的看家本事。” “啧,值得吗?” “值得,夙九,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所犯下的错我已经无法容你了。” “谁稀罕!花葬骨,别在这里假仁义了,做这一切是为了九州还是为了私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先有道,再有我花葬骨,为公为私我都无愧天地。” “说得好听,你怎么解释南柯的事情,他才是被天道选中的,因为你的一念之差,逆天改命,瞒天过海的把夙兰宸扶持上位,你还敢说你无愧天地?” “有何不敢!夙九,夙兰宸纵然有天大的过错,我身为大道以身代之,弥补过错,是我心甘情愿。这些暂且不提,如今天道确实认可了他,九州也臣服与他,你还想如何?” “呵,哈哈哈哈……可笑死我了,你费尽心思把自己搭上,就为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夙九话音落地,天雷劈下,花葬骨眸光一暗闪身上前,拂袖替夙九挡了,这一举动众人似乎早有预料,唯有薛槐神情复杂的看着花葬骨的背影。 “天道本该如此。” 花葬骨此话一出,夙九脸上的笑变得狰狞起来,一把扯住花葬骨的衣领,用力扯开,花葬骨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却是任由夙九的动作,惨白的不见血色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皮肉翻卷的伤口骇人至极。 这种伤势断然没有活下去的可能,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夙九看向花葬骨高高竖立的领口,唇边笑意极冷,不用看也知道,为了让引他出来,花葬骨还真是不计代价啊。 “本该如此……洪荒七十二尊死里逃生,在这九州改名换姓做七十二神帝,与他夙兰宸无冤无仇,被他逼杀也是本该如此吗?花葬骨,你一个人想灰飞烟灭我不拦着你,可那些无辜惨死的是我的兄弟姐妹,你一句轻描淡写的本该如此就想抹消此事,未免欺人太甚!” 夙九说话的时候,权瑟已经起身把臣简扶到一边,自顾地脱下了染血的衣服,换上了凤凰翎羽的宽大袍子,长发用凤凰冠高高竖起,他将清风放到臣简身边,不顾灵剑不舍的鸣动,足尖轻点,人已经出现在花葬骨和夙九身边。 “何必动怒,在他眼中,九州六界都抵不过一个夙兰宸,便是你将他千刀万剐,亦不过是成全了他谢罪的心愿罢了。” 明臣远远看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薛槐上前一步,这一个动作将明臣欲出口的话噎了回去,天道与大道总是要有一个了结的,他们不过局外人,哪里有说话的份。 “七十二神帝逆天而行,我为天道,诛杀他们,有何不妥?” 听着薛槐这一句话,权瑟一个转身,惊起落雪千层,稚嫩眉眼如今沧桑如垂暮老者,他看向薛槐的一眼,眸中那滔天恨意毫无掩饰。 “多么可笑的一个逆天而行,就为一个莫须有罪名,他们难逃死劫,你有没有想过非他所愿,谁能将他从你身边带走,藏起来。你没有想过,你认定了他被南柯送去山海界,是七十二神帝对你不满,借着花葬骨下落不明的由头,出手诛杀。” 权瑟说完,回头看背对他沉默不语的花葬骨,继续道:“他们到死都没有想到是你在暗中设局,其实何必那么麻烦,只要你一句话,他们不会拒绝。可是你为了夙兰宸能立威,背弃了他们对你的信任与忠诚!” “你设的局?” 薛槐看向花葬骨,语气不善,重九夜被顾谦抱在怀里死死的咬住嘴唇,她不明白为什么爹亲不为自己辩解,拖着那样的身体……明明已经虚弱得快要死了,他在硬撑什么。 顾谦无言只能是把重九夜抱得紧了些,顾离站在他们身前,十指压在琴弦之上,半晌都没有动作,他在等,等花葬骨说话呢。 “你不知道也对,当初他将你捧成天道,为你做了多少事,你怕是也不知道的。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却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若非是花葬骨宠着你护着你,洪荒七十二尊怎会容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成为天道!” “够了,你们闹到这里不就是想要一个交代,我给就是了。” 花葬骨打断了权瑟的话,夙九抓住他的双肩,掌心幽兰色的火焰钻进花葬骨的身体,血肉连同魂魄被焚烧着,花葬骨也只是颤了颤眼睫,颇有些无动于衷的意思,他的身子晃了晃,退后一步。 “洪荒祸事因我一己私欲而起,判罪,焚魂,灰飞烟灭!” 花葬骨的声音震碎了南柯一梦的宫殿,血色黄昏的余晖之中,他登临穹天之顶,一如最初那般俯瞰苍生,薛槐意识到了什么,跃身而起,想要去到花葬骨的面前,却被权瑟拦下了。 “他自判罪,便是将一切罪孽包揽,你上前,他所做一切前功尽弃。” 夙九在花葬骨离开的时候,脱了力,跪坐在地上,他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只看那人会不会为花葬骨出手了。 前尘过眼,百年匆匆如白驹过隙,花葬骨垂眸,唇边笑意清浅,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眼前依稀浮现当年旧景…… 枯败的老树,荒无人烟的古城,冰天雪地里那个饥肠辘辘的小孩子,不得不离开这个庇护所,去四处找吃的,乞讨,与野狗抢食,和水洼里的污水,为了活下去还真是无所不为。 “你,想改变吗?” 那一日,他被冻死在街角,魂魄游离在尸体周围,无人安葬是入不得轮回的,不知道游荡了多久,有人将他的尸体用一件干净的衣服裹了,带回了古城里,葬在了他曾生活的那间小茅屋里。 故而,葬骨亦是藏骨。 “你是谁?” 那人笑笑没有说话,他便不再游荡,跟在那人身后走过荒漠,看了天下,在时间中迷失了自我,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何会在这里,茫然四顾便只有一片混沌。 从混沌中诞生之时,他便记得自己是大道,主宰洪荒六界的神,在洪荒覆灭以后,他用生命维持着九州六界的平衡,只为了等一个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的存在…… 或许那是一个人,花葬骨在见到夙兰宸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偏心那个孩子,甚至不惜压制天道,逆天改命插手了两个人的命运,平衡从那一刻开始倾斜。 这些便是他与夙兰宸的前因,没有置身处地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他费尽心思辅佐夙兰宸成为天道,甚至不惜以身作饵手染罪孽,他只是想再一次的被温柔对待,哪怕只有短短片刻也好…… “痴儿,你明知万圣殿的存在,却从不来寻吾,如今以命相逼让吾来见你,在你心中,他的存在已经彻底的取代吾了吗?” 天光流光万千炫目异常,花葬骨似是没有看到一样,低着头看朝他走来的薛槐,到底是变了,记忆中的温柔早就不复存在了。或许一开始就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罢了。 本就是笔糊涂账,事已至此,想再多又能如何呢……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陪他百万年,你做过什么,凭什么要他对你念念不忘?” 权瑟跟在薛槐身后走来,花葬骨看着那稚嫩的眉眼,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张熟悉的,陌生的脸,他身体里所剩无几的鲜血汇聚在后背,纹身灼热的时候,花葬骨的五感开始消散,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在九泽的重生是以五感缺失作为开始的,如今在九州以五感的消散作为结束,这一场因果将他的一生串联起来,混沌之前的相遇,洪荒之中的朝夕相处,记忆中的温柔早就被夙兰宸取代了,所以他不后悔用一生谋一个局。 “大言不惭,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有何资格在吾面前叫嚣!” 万圣殿中的寒兵利刃随声而动,权瑟上前一步,以一敌千,勉力挡下,夙九已无再战之力,任由那股凭空出现的神力将他带到空中,像丢垃圾一样的丢到花葬骨脚下。 “生死何故,恩仇笑泯,这最后一程你我也算是有伴了。” 没有人想伤害花葬骨,夙九也不想,他们从洪荒一路走来,是这人在前面替他们撑着天,他的苦,他的笨,他的执着都叫人心疼,所以,当南柯找到他们与他们说了花葬骨的心思,他们连犹豫都没有就答应。 可是啊,花葬骨不愿意放过自己,便是他们这些外人再如何的相帮也是白费,只能暗暗期盼夙兰宸能对他好一些,可惜事与愿违…… “阿九啊!” “某神逆天,罚你永生永世镇守伶仃窑! 这一声叹很是微弱,花葬骨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夙九抬头,一滴泪落在他的额头,异变突生,夙九四肢被贯穿,随着那道声音飞去了伶仃窑,息泽挽见此追了上去,他到底是舍不得吧。 “东西?如此说来,你也算是个东西了?” 薛槐走完最后一步,对上那个笼罩在黑袍之中的神,他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并非不信,而是因为这个不该存在的存在,花葬骨身上的气息很复杂,属于天道,却不属于他夙兰宸。 夙兰宸一直都知道花葬骨心中有一个存在,久而久之,这个存在也成了一根毒刺扎在他心上,逼他发狂。可无论如何的折辱,花葬骨都只口不提,他的沉默才是压垮夙兰宸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一切都明了,是他错的离谱,颠倒了善恶,亲手将那人毁灭了…… “悔之晚矣。” 那声音说道,薛槐上前半步,几乎要融进那黑袍之中,融合天道以后,他才知道平衡失调的原因,一个不完整的天道如何撑得起这天。 是花葬骨用自己的修为和命抵消了崩溃的平衡,他如今撑不住了吧,薛槐越过黑袍看向花葬骨,他垂着眸子站在那里,幽紫色的火焰忽明忽暗,如他的魂魄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救他,我知道你可以。” 薛槐再次贴近斗篷,要被吞噬的时候,花葬骨抬头朝薛槐看过来,他的手一点点的抬起来,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混沌,无知无觉的动作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本能而已。 “能救他的只有你,我来,是为了弥补当年的一念之差。” 黑袍说完钻进了薛槐的眉心,消失不见,薛槐看着与他一步之差的花葬骨,脑海中是混沌之前的一幕幕,一股凉意游走在四肢百骸,让他不敢再前进一步。 是他的一时兴起,误打误撞的进了混沌,渡了花葬骨的魂,葬了他的骨,造就了这一场孽缘……也是他一无所知的将花葬骨的一颗真心肆意践踏,无数次的机会,他都可以抓住那只手,哪怕一点的温柔也好,他怎能吝啬的连一分真心都不愿给花葬骨……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还能说什么,花葬骨听不到了,权瑟瘫倒在地上看着这一幕,笑容讽刺,莫说听不到,就算听到了又能如何,一句对不起就想抵消这百万年来的伤害,简直痴人说梦! 火焰消失,薛槐伸出的手还没触碰到花葬骨的指尖,所有的温柔付诸一炬,百年不悔的情深到头来只剩下了这一句…… “我累了,就这样吧,……” 第一百六十三阙 摊破浣溪沙·一宵冷雨葬名花 “阿爹,在看什么?” 顾离从院外进来就看到花葬骨蹲在花池前,不由问道,花葬骨回头咧嘴一笑,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站起身走到顾离身边,才压低了声音道: “你看,黑色的蝴蝶。” 顾离闻言看了一眼,不由失笑,黑色蝴蝶少见却不罕见,收回视线,微皱了眉,顾离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地上,把花葬骨打横抱起就朝屋子里走去,且不说衣摆上沾染的泥土,赤裸的脚上没沾泥土,却已经冻的发红了。 冬末春寒,花葬骨的五感太过微弱,对于寒冷疼痛饥饱他自己是浑然不觉的,或许最大的安慰是他的眼睛还是完好的,顾离将他放到床上,又去烧了水给花葬骨泡脚,一边检查其他地方有没有被冻红,一边碎碎念道: “阿爹又不穿鞋子乱跑,要是被筱坤叔叔看到了,又要碎碎念了,还会告状,到时候明臣叔叔,箬离叔叔他们轮流来守着阿爹,可别说阿离不管你啊。” “好啦好啦,我下次一定记得。” “一定要记得啊,阿爹身子不好,更要注意!” 话虽如此,顾离还是心有余悸,哪怕现在他守在花葬骨身边,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始终记得那日在火焰中灰飞烟灭的花葬骨,到最后了,他的唇一张一合,还是在唤着他们的名字。 那时的顾离才恍然大悟,承欢膝下何止是他们的心愿,花葬骨也如他们一样,想要活得更长久。他孤身入局就是不愿他们眼睁睁的送他离开,可这世上的事与愿违太多了,他们到底还是送了花葬骨最后一程…… 一步踉跄,双膝跪地,九幽琴落地一瞬,弦音颤如哀哭,裂纹攀上一角,顾离却无心在看他一眼,他跪在地上心中悲戚如苦海中沉浮,苦苦挣扎却再没有浮木让他抱紧,茫然的环顾四周。 顷刻间,泪如雨下,天地齐悲,日月同天,万花枯萎,顾离看着天尽头逐渐清晰的人影,唇角抽搐却是再也无笑意,悲痛一瞬,听到重九夜的哭声,顾离才彻底的清醒,摇晃着站起身子,面无表情的听着耳边声声。 “……爹亲……爹亲……” “……” 稚女无辜,声声哭喊,多是不忍,顾谦死死地抱住重九夜,仰着头,双眼紧闭,眼角血泪流淌,顾离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死掉的人如今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天尽头走来的是早已陨落的洪荒七十二尊,就连被花葬骨亲手杀死的四十八神尊也回来了,权瑟摇晃着站起来,踉跄两步摔下去,被不知何时醒来的臣简接住,相看无言。 “为了一个夙兰宸,他可谓是算尽天命,此后,再无任何动摇天道,花葬骨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死去的人都回来了……我哥呢?我哥回来了吗?!” 权瑟听出了臣简的话之音,抓着臣简的袖子追问,身后有人轻咳一声,权瑟转身一把抱住那人,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权烨无奈的回搂住权瑟,对臣简点头,顾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痛得他都不能呼吸了。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他的爹亲……他的爹亲不见了啊…… 顾离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背影落寞,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之后的事情他也是道听途说的,据说天道得诸神臣服,登临九州…… 他离开的第一个百年,九州稳定再无祸患,诸神们也纷纷离去,值得一提的是沈君白在睡了五十年以后,醒来第一件事提剑拆了天道的宫殿,抱着两个小团子怒而远走,界主至今还没有把人追回来…… 顾谦带着重九夜回去了九泽,离开之前,顾离去见过他们,其实他是很羡慕九夜的,小孩子可以随时撒娇,可他已经长大了,无论是对阿爹还是兄长,撒娇这种都不适合他了。 “如果累了,就回家,别一个人硬撑着,爹亲会心疼……我也会心疼……” 破天荒的顾谦脸红了,顾离眨了眨眼,对这个突然变得可爱的兄长有些不太适应,却还是扯出一个笑容,重九夜自从那日之后就不说话了,她抓住顾离的手贴在脸上,亲吻手背,顾离觉得心中的冰原似乎有所缓解。 送走了那两个人,顾离又开始漫无目的四处流浪,他把记忆中花葬骨的足迹踩了一遍,让他重新振作的某一日,突然就感受到了花葬骨的残魂,虽然虚弱的快要消散了,顾离捧着那一缕飘忽的魂魄,只觉得天地都变了模样。 顾离身为大道却也只是个挂名的而已,空有修为却从来不管什么事情,帝水天仍是空着的,顾离有时会去小住几日,解筱坤和箬离的离恨天宫就在不远的对面,怕他一个人触景生情,总会过来陪他。 “……还有救……阿爹,还有救!” 顾离冲进离恨天宫的时候,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哪里像是天道,巧的是,明臣和倾天也在离恨天宫,顾离小心翼翼的将用神力包裹着的花葬骨的残魂捧出来,明臣和倾天当机立断去找了其他与花葬骨故有渊源的几位,解筱坤和箬离也没闲着,翻阅古籍寻找补魂之法。 虽然各有动作,却都默契的避开了天道,自花葬骨死后,薛槐闭关不出,也只有局中人清楚,薛槐疯了,受心魔之困将自己锁了起来,顾离听到风声也只是嗤笑,不予理会。 如此才是最好的!他的阿爹对这人执念入骨,如今阿爹不在了,他薛槐凭什么要若无其事的坐享其成,疯了也好,也让他知道知道阿爹当年的痛苦…… “阿离在想什么?” 花葬骨的声音把顾离从回忆中唤回来,感觉到微凉水温,顾离忙将花葬骨的脚从水中抬起来擦干净,放到床上,才起身端水倒去外面,花葬骨坐在床边看着顾离的背影,不经意的笑容让抱着重九夜过来蹭饭的顾谦,楞在了门口。 “爹亲……” 脱口而出的话如石子落水,溅起涟漪,花葬骨脸上的笑容消失,又变回了那副懵懂的样子,顾谦压抑住心中的失落,花葬骨茫然的看着他,他的名字是葬骨,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喊他阿爹或者爹亲? “爹亲,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重九夜可不管那么多,从顾谦的怀里反扑向花葬骨,差一点就要得逞了的时候,一只手拎住重九夜的领子,照着窗户扔了出去,花葬骨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醒来这么久,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啊。 “别看了,那丫头鬼灵精怪,摔不着。走吧,我带你去泡温泉,等会他们也会来看你的。” 看着明臣递过来的手,花葬骨咧嘴笑了笑,把手递了过去,他还是不记得,也想不起来这些人,可每次见到这些人的时候,心中有着莫名的满足,仿佛有个声音与他说,这一切本该如此。 顾离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只剩下走神的顾谦,上前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别说顾谦了,就连他自己也总是失态,当年诸神联手才勉强拼回了花葬骨的残魂,可实在太过虚弱了,受不得顾离的神力,千钧一发,还是月朗从九泽的无妄海寻到了一枚琥珀琉璃,这才将花葬骨的魂魄稳固下来,再塑人身。 可到底魂魄受损严重,沈君白将花葬骨接去了山海界静养,顾离自然跟随,看着花葬骨睡了三百年,醒过来的时候一脸懵懂,除了自己的名字他几乎什么都记不住,这或许是好事,虽然有些难受被阿爹遗忘了。 顾离安慰自己这样也不错,只要还活着,不记得也没关系,他记得就好……值得欣慰的是,花葬骨终于不再执着于夙兰宸了,现在对薛槐这个名字都没有感觉,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别多想,总会好起来的。” 听到顾离的安慰,顾谦释然的笑了,是啊,总会好起来的,想当初他们不因为花葬骨的灰飞烟灭一蹶不振,可如今人已回来,天大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了。 “也是,舅舅让我带了些稳固魂魄的仙草灵药,等下见了人也别僵着,都这么多年了,爹亲都放下的事情,你也差不多就好。“ 听着顾谦的话,顾离笑而不语,眼神变得悠远,他继承了花葬骨的记忆,对帝祸拂昭,也就是如今的花问海和花葬影是不与亲近的。若说顾离最讨厌的人,薛槐派了第一,那花问海就要排第二,第三自然是伶仃窑镇压着的夙九,这前两者一者为父,一者为舅,顾离觉得自己没有冷言以对,已经很给他们面子了。 再者,七重楼的瑶华映阙顾离可是至今都没让他进过院子,远远看见就直接关门落锁,干脆利落,除了瑶华映阙,花葬骨其他的师兄们还是可以进来探望的,反正第二天就都忘记了,几次之后,瑶华映阙也不强求了。 只是每月都会送来大量的稳固魂魄的珍惜灵药仙草,这些东西可不仅仅产于九泽,更多的是从九州和山海界寻到的,花葬骨如今看似无恙,着实虚弱得紧,魂魄仍有溃散的迹象。 据说,花葬骨在九泽时身中离魂和青铁之毒,这便是如今的隐患,好在顾离继承了大道最不缺的就是修为,故而他每日都会给花葬骨渡修为,其他人四处奔波寻找解决的方法。 “我是不是见过你?” 花葬骨泡在温泉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看向坐在温泉边往水中撒药粉的明臣,不时地扫眼明臣身后,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瞪他呢。明臣小心的将药粉洒在花葬骨周围,笑道: “是啊,上次也是我陪你泡温泉呢。” 明臣自然也感觉到了身后的不速之客,算算时间,他们也该来了,仔细想想的话,明臣自己都觉得幼稚,他们把花葬骨从山海界接到九泽的海市蜃楼,到底是没瞒过薛槐的…… “带我去见他。” 薛槐一身魔气的站在明臣面前,后者皱眉,天道入魔可就麻烦了,可是想起守在花葬骨身边的顾离,明臣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和薛槐约法三章。 “他魂魄不稳,你如今这样他定不愿见到,我可帮你,但要约法三章。” “只要让我见他,做什么我都愿意。” “一,你不可泄露气息,要是被顾离发现,你我都没好果子吃。二,他如今前尘尽忘,严重的说,他现在除了那三个孩子,谁都记不住,你不可轻举妄动。三,想去整理下自己吧,他魂魄不稳可受不得你这一身魔气。” 薛槐是真的疯了,明臣想着心中惋惜,本是一对极好的璧人,如今却是这般下场,他擅作主张也只是因为,若是花葬骨还在,定也不愿看到这样落魄的薛槐。 “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花葬骨的眸光有一瞬的清明,竟是有些失落,明臣一震,再去看时,花葬骨已经闭上眼,呼吸平稳,无奈笑笑,泡个温泉都能睡着,这人啊……如今越发的嗜睡了。 “我来吧。” 明臣想要把花葬骨抱出来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动作一顿,明臣往一旁让开,看着薛槐小心翼翼的把花葬骨抱出来,明臣忙取了毯子将人裹好,抱紧自己的怀里。 “他总算可以好好的睡觉了,再也不会梦到那些不堪的事情了。” 薛槐只是低着头,看着花葬骨熟睡的样子,唇边有了笑意,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明臣一惊,薛槐这声音不对劲啊。薛槐却不管他,转身看向正朝这边走来的重九夜,一声叹从喉咙里溢出,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明臣叔叔,人都到齐了,哥哥让我来找你。” “嗯,好,这就回去。” 重九夜仿佛是没看到薛槐一样,明臣看在眼中,不甚唏嘘,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可留下的伤害却不会淡去,重九夜亲眼目睹了花葬骨的灰飞烟灭,封闭自我,如果不是顾离阴差阳错的寻到了花葬骨的残魂,将其复生,只怕是终其一生,重九夜都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第一百六十四阙 摊破浣溪沙·风絮飘残已化萍 半夜时下了雪,花葬骨从睡梦中醒来,他好似做了一个梦,可每每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空荡荡的院落里,静可听闻落雪压树枝的声音,花葬骨摸黑起身,燃了烛台,推开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花葬骨闭上眼静立半晌,才缓缓的送出一口气,迟来的寒凉让他得手有些不稳,烛台倾斜,一串蜡油眼看就要落到手背上,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背,花葬骨抬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 “他们今晚有事,我来陪你。” 花葬骨歪头,这声音好似不曾听过呢,眨了眨眼,手中的烛台已经被另只手接了过去,花葬骨被牵着往屋子走去,回头不舍得看眼外面,好想去看雪啊。 “想看雪?” 薛槐看出花葬骨所想问了一句,花葬骨一愣,回头看他,笑着点头,薛槐的唇边也染了笑意,他把花葬骨按坐在床上,替他穿好鞋袜,又去翻了一些厚实的衣服,把花葬骨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把人抱进怀里朝外走去。 “……去哪里?” “带你去看雪。” 花葬骨被薛槐一系列动作惊得目瞪口呆。被抱起来的时候,双手下意识地搂住了薛槐的脖子,望着那双幽深的眸子,花葬骨感觉到心中莫名的欢喜,还有一些心疼,让他不愿拒绝这人。 其实,他只是说说而已。 晚间的时候来了很多人,很热闹,花葬骨睡下的时候听到顾离的说话,好像在说他的身体。 “阿爹越发的嗜睡,这不是好事。” “便是洪荒七十一尊拼尽全力也只能稳他魂魄百年不散,离魂青铁若不早些解决,怕是他的魂魄终有受不住的那日,再次溃散的话,便是身为大道的你也无能为力了。” “我寻到一处秘境,或许会有收获,单凭我一人之力闯不过。” “那今晚我随你们走一趟。” “不可,他若醒了……” “不会,你忘了,他现在没有修为,是不能离开海市蜃楼的。” 后来实在困得厉害,花葬骨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就只剩他一个人了,还有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花葬骨打个哈欠,他有些困了,头一偏,枕着薛槐的肩就这么睡着了。 “你我还有百年的时间,便是逆转乾坤我也会寻办法救你,若不然,百年后我随你一起去了,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薛槐抱着花葬骨站在海市蜃楼的最高处,俯瞰云海,他的一念,本是小雪,突然就成了鹅毛大雪,天地间纯白一片,真的很好看。薛槐低头看眼靠在他肩头睡着的花葬骨,轻轻的用下巴蹭了花葬骨的额头。 “爹亲身子不好,你不能纵着他。” 重九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薛槐回头,当初那个哭的凄惨的女娃早已经亭亭玉立,只是在花葬骨面前习惯了女孩的样子,那眉眼和薛槐是极像的。 “知道了,你带他回去吧。” 薛槐走到重九夜身边,把睡着的花葬骨交到重九夜怀里,看那孩子头也不回的离开,薛槐苦笑,明明是最像他的孩子,如今却成了最厌恶他的孩子,若不是他的力量可以压制花葬骨体内的离魂青铁,怕是这孩子绝不会让他靠近花葬骨,也不会让花葬骨知道他的存在。 还真是……自作自受啊…… 重九夜把花葬骨放到床上,拽过锦被给他盖好,看了会,低头亲吻花葬骨的额头,动作很轻,月光从敞开的门口照进来,顾离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眸光又深了几分。 初春雪寒,顾离本是感觉不到的,当他不放心花葬骨回来查看时,看到院落中不该出现的薛槐,以及在他身后无动于衷的话重九夜,顾离觉得有些冷,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服,可是没有用。 “九夜,告诉我,为什么?” 听到顾离的声音,重九夜起身退出房间,把门关好不让寒风吹进屋子,转过身,月光下双瞳隐有异色,弦音微颤,顾离的指尖泛着光在点在虚空,重九夜垂下眼,再抬眼,她知道顾离起了杀心。 “只有他能救爹亲。” 重九夜说着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指尖在眉眼间轻轻描摹,兄弟三个只有她继承了薛槐的容颜,顾离继承大道本就七情淡薄,如今因为这张脸多少是有些不待见重九夜。 “你说什么?” 顾离面色阴沉的厉害,重九夜毫不怀疑下一句话没有解释,顾离会杀了她,成为大道之后的顾离孤僻乖张,可以说是喜怒无常,当然若说花葬骨清醒的时候他还会顾虑一些血缘亲情,可如今他是真的六亲不认了。 “青铁之毒,离魂之咒,这世上只有他可以缓解爹亲的痛苦,你是大道也无能为力,因为他是从最初给予爹亲魂魄安详的神。” 重九夜的掌心都湿透了,她不知道顾离会不会相信,但她必须说出来,她受够了看着爹亲强忍痛苦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轻笑言谈,她几乎翻遍了九州和山海界,才找到这唯一的方法。 她也是恨着薛槐的,若非是他,他们不会是如今患得患失的样子。顾谦不说,可重九夜总是看到这位长兄彻夜燃烛翻阅古籍,寻找稳固神魂的方法,诸神不说,却都各自想着办法,就连山海界的沈君白都隔三差五的送来一些用得上的古籍。 她能做什么呢?重九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天一夜,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重九夜出来的第一件事就失去了九州,见了诸神口中疯了的薛槐,她名义上的父亲。 “离魂和青铁当真无法可解?” 这是重九夜与薛槐说的第一句话,薛槐看他一眼,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什么,失了焦距的瞳仁瞬间清明,一脸紧张的抓住重九夜的胳膊,急切的问。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是不是……这世上只有他能抗过离魂与青铁……一定是要他回来了!” 真的是疯了吧,看着抓着自己自言自语的薛槐,重九夜如是想着,不着痕迹的从薛槐的手中抽出胳膊,重九夜嫌弃的看一眼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薛槐。 “你且等着。” 看到重九夜严重的嫌弃,薛槐竟有些局促,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他,是花葬骨为他生下的孩子呢,一息间薛槐又成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重九夜有些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句。 “离魂青铁当真无法可解?” “有!只要你让我见他,我就可以有办法不让他受那种折磨!” 薛槐说的飞快,生怕重九夜改变主意,他从未如此紧张过,重九夜看他良久,脸上有了笑意,指着薛槐说道。 “你这模样要是被顾离看到定是要把爹亲藏的更深些。” “那怎么办?” 薛槐已经没有智商可言了,现在满心都是花葬骨没死的喜悦,只要能再见,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知道花葬骨一切都好,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蝴蝶,你变只蝴蝶藏在我的袖子里,我带你去见他,但是一切要听我的。现在诸神防你防的严实,若是露个马脚,怕是以后连我都不能去见爹亲了。” “好,好!” 薛槐二话不说变作一只黑蝴蝶扑闪着翅膀藏进重九夜的袖子里,重九夜拢了龙袖子,转身回到九泽,自从撞见花葬骨痛得满地打滚之后,重九夜有许久没来看他了。 “……只有他的神魂能替爹亲承受痛楚,我亲眼所见,虽不能根治离魂青铁,但却可以让爹亲睡个安稳觉。你以为每次去泡温泉爹亲是真的困得睡着了吗?他是被痛晕的,他的五感早就恢复,只因身体里积压的疼痛应是屏蔽了其他感官对外界的感知。” 重九夜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最后一句几乎是哭喊着说出来的,顾离看着她,缓缓的放下手,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动静,让两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其实,不痛的。” 那一刻的花葬骨眼神清明,却在下一秒变成懵懂,重九夜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串连在一起,湿了脸,模糊了视线。 顾离从重九夜身边走过,走到花葬骨面前跪下,他是知道的,重九夜说的一切他都知道,可那又如何,他宁可看着花葬骨受苦也不愿去求薛槐,是他不孝,也是他的执着。 成为大道之后,他处处小心,不让花葬骨再和薛槐有所关联,只因他去幽冥深处寻花葬骨残魂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孩子,像是缩小版的花葬骨,他坐在渡船上抱着膝盖,一脸好奇的看着顾离,轻声念着。 “缘起缘灭,因果相依。” 只这八字像是刻在了顾离心上,他慌了,他甚至担心花葬骨复生后该怎么办,他想方设法的防备着薛槐,可到底是没防住自己的亲妹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将花葬骨推入八字死局的人会是重九夜。 “你哭了。” 花葬骨低头用手指勾了顾离的眼角,可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却笃定的与顾离说,你哭了。顾离笑了,摇头,抓住花葬骨微凉的手贴在脸上,依恋的蹭了蹭。 “你不喜欢,我不见他就是,你莫难过。” 花葬骨说的认真,其实他是不记得那些事情的,只听了兄妹的对话,猜想定是这人不高兴他偷偷的溜出去了,他蹲下来把顾离抱进怀里,他不愿看到这人难过的样子,他会心疼。 “阿爹,是孩儿无用,没照顾好你。” 顾离说着仍是一副笑模样,他许久不曾哭过,早就不会了。花葬骨抱着他,安抚的拍着顾离的后背,熟练的像是烙印在灵魂上的习惯,很是得心顺手。 “你待我很好,不厌其烦的与我说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不再茫然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就足够了。” 顾谦从树后走出来,看着这一幕,红了眼圈,他不似顾离继承了大道,七情淡薄,故而他能理解重九夜,换作是他知道了那些,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可看着月光下迷茫却不失温柔的花葬骨,顾谦想他们真的做对了吗? 不让薛槐见花葬骨也好,将花葬骨禁足在这方寸之地也好,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做出的这些事情真的是花葬骨想看到的吗?顾谦上前把重九夜抱进怀里,此时的重九夜已经恢复成了女孩的样子。 顾谦默然,臣简说的不错,重九夜比任何人都要厌恶自己那张与薛槐一模一样的脸,故而许多时候,都会保持女孩的样貌,让她去找薛槐,这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薛槐,是他们的父,更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爹亲,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顾离被花葬骨抱在怀里,像是想通了什么,他的爹亲本就是捡回来的一条命,他与诸神想方设法的挽留花葬骨的魂魄,却忘了问一句,他真的愿意被困守在这方寸之地吗? “这里挺好的,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 而且,我在这里,你们都会很安心。 这句话花葬骨没有说出来,顾离伸手搂住花葬骨的腰久久无言,久到月光都淡了几分,花葬骨眨了眨眼,他好像又困了。 “阿离,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爹亲累了,你先陪他休息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离回神,花葬骨已经困得迷糊,眼眸半阖,顾离轻轻一挣,就睁开了花葬骨的怀抱。顾离一手揽住花葬骨的肩,微微俯身,另只手抄起花葬骨的膝弯,抱着人进了房间,还不忘关门落锁。 被冷落在院子里的顾谦和重九夜看着关上的房门,同时沉默,心中再多的伤感都烟消云散了,相视无言,顾谦抱着重九夜朝另一间卧房走去,走了三步,突然停下身子,顾谦回头朝着空荡的院子说了一句。 “别总守在这里,今晚风雪寒冷,冻死了可没人替你收尸。” 好话没好说,关心的话到了顾谦嘴里都变了味道,隐在暗处的薛槐弯了唇角,看眼紧闭的房门,心疼自己三秒钟,总有一种被儿子抢了媳妇的感觉,薛槐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宣示主权了! 第一百六十五阙 摊破浣溪沙·欲语心情梦已阑 一个人醒来的感觉很不好,花葬骨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宫殿,再看看缩水的自己,无奈的皱眉,又是梦,无论梦中的感觉多真实,看的多清楚,醒了以后也都会忘记的。 “没睡好吗?” 随声音一同进来的那人面带微笑,白袍上绣着的云纹,连成一片,有些晃眼,花葬骨下意识的闭眼,他感觉有些头晕,被抱进那个温暖却不宽厚的怀抱里,花葬骨睁开眼,眼前的宫殿已经不见了,层层云海仙雾笼罩,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花葬骨有些心慌的抓住那人的衣襟。 其实,他可以去搂薛槐的脖子,但心底有个声音说,不能太亲昵,绝对不能…… “冷吗?” 似乎误会了他的想法,花葬骨点头,顺理成章的将这误会继续下去,然而后续发展就是那人解开衣服,将他裹进怀里,这样一来,花葬骨的小脸贴着热乎乎的心口,听着心脏强健有力的跳动,心中有莫名的羡慕。 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什么动静都没有,花葬骨疑惑地眨眨眼,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云海散尽,又是一座宫殿,可周围环绕的却是一片死气。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花葬骨被放在地上,看着方才还温柔的人转身离开,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感觉有些冷,花葬骨抱住自己,他回头看到高悬的牌匾上血写的三个大字,万圣殿。 仿若鲜血还在流淌一样,花葬骨退后半步,脚下一空,险些掉下去,忙前走几步,这时的云海仙雾早就不见了,宫殿之外的方寸之地,仅供落脚而已,且这周围空空荡荡的,说是宫殿,倒更像是坟墓多一些。 “你终于来见我了。” 那声音带着蛊惑,花葬骨忘记了害怕,朝宫殿里走去,王座之上垂眸浅笑的人招手,花葬骨走上台阶,这人好熟悉啊,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花葬骨缩水的身体正在恢复,走到王座之前,他如梦初醒,恍然惊觉这不是梦,他是清醒的,确确实实的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玉座之上空无一人,仿佛刚才所见都是错觉。 “你是谁?” 花葬骨对着空空的王座发问,有些滑稽,一双手从后面蒙住他的眼睛,后背贴到的胸膛传来的不是温暖,是透过皮肤刺入骨髓的寒冷,花葬骨一个激灵,想躲开,可身体不受控制,只能生生受了。 后脊传来的刺痛让花葬骨皱眉,眼睛上的那双手以不容拒绝的适中力量,用手指将他紧皱的眉头揉开,耳后根传来轻微的吐息,暧昧的让花葬骨红了脸,可他仍是一脸的懵懂,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扑闪扑闪的。 “这个样子去了外面可是会吃亏,要知道你如今的懵懂可是连我都抗拒不了的。” 花葬骨错愕的睁大了眼,耳垂在唇齿红的快滴出血来,花葬骨觉得双腿有些软,此时的他眼前仍是一片黑暗,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软倒在身后人的怀里。 “你吓到他了。” 另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花葬骨想偏头,可是动不了,除了呼吸受到影响有些不稳,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觉得一双小手将他的一只手包裹起来,暖暖的,很亲切的感觉。 “啧,这就心疼了。” 身后的声音有些不满,却还是松开了手,花葬骨重新掌控身体,站得太久就有些发麻,顺势跪坐在地上,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重回光明,花葬骨有些不适应,只能眯起眼回头去看。 “我们又见面了。”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少年,眉眼稚嫩花葬骨觉得熟悉,那少年笑着,眼神清明,花葬骨看眼被少年抓住的一只手,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少年的脸,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长大了,真好。” “好什么好,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清明再次被懵懂取代,花葬骨继续回头看到一双脚,往上是一身黑色的斗篷,再往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还是好熟悉啊,这二人怎得有些像自己? “我现在挺好的。” 花葬骨心中疑惑,可嘴上却是应着,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总是这样的,偶尔会成为一个旁观者,躲在身体里看着那个陌生的自己说一些奇怪的话。 “无药可救,你和他说吧,我去外面看着,那崽子可是个难对付的。” 青年不耐烦地朝殿外走去,没走几步就不见了身形,花葬骨被少年掺起来,坐到玉座上,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记忆片段,尖锐的刺痛让花葬骨抽出被少年握住的手,双手抱着头,面露痛苦之色。 “忘了就不要去想了,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一切有我和那疯子,你不用勉强自己。” 少年抓住花葬骨的手,俯下身,花葬骨少年近乎虔诚的低头,微凉的唇印在额头,刺痛得到缓解,花葬骨只觉得好累,少年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笑了笑,松开手。 少年退后几步,随手招来了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花葬骨茫然的想,这人的修为挺不错的,灵魂也够纯粹的,感觉有些饿了,花葬骨蹙眉,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丝毫没意识到饥饿的感觉来自残缺的神魂,而非是五谷饱腹的饥饿。 “饿了吧,吃了他就不饿了。” 少年循循善诱,花葬骨咽了咽口水,他有些动心,可是本能告诉他这样不对,可是饥饿感越来越强,他没发现瞳仁已经染了些血色,他坐在玉座上,双手用力的抓住袖子,很努力的在克制着源自神魂的躁动。 “不,我不能……” “你不杀他,你就会死!” 青年从殿外大步走进来,走到玉座前大力的把花葬骨拽下来,推倒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身边,青年蹲下身笑容邪气,凑到花葬骨耳边继续说道。 “你舍得吗?你舍得让顾离一个人在那院子里等着你,你舍得让重九夜崩溃大哭,还是说你舍得让顾谦再一次的生不如死?他们费尽心思,逆了乾坤埋下百年后的隐患,都是为让你回来,让你留在他们身边,哪怕成了这幅鬼样子,日夜照顾你他们都心甘情愿,你舍得让他们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吗?!” 花葬骨浑身一震,眼神在清明和懵懂之间变幻着,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伸手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泪痕,他抬头看到少年眼中的悲悯,嘴唇蠕动了半晌,才哽咽出一句话。 “……不,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啊……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想陪在他们身边……哪怕只有一百年……” “不会的,你不会死,闭上眼,按照我说的做,很快就好了。” 少年的话像是定心丸,让花葬骨失控的情绪稳定下来,他闭上眼,眼睫颤抖着,耳边传来清晰的骨骼碎裂的声音,花葬骨用力的闭着眼,强迫自己咬紧牙关不要理会,他要活下去,活着回到那些人身边,哪怕他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他活在那个院子里,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阿爹,天亮了。” 花葬骨猛地睁开眼,吓了顾离一跳,眼前还是熟悉的房间,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好像梦到了不好的事情,花葬骨想着却觉得脑中有一抹清明,不再是浑浑噩噩得了。 “阿爹做噩梦了?” “我饿了……” “好,阿爹先等下,我去给阿爹煮粥,很快就回来。” 顾离说着起身离开,像是没看见花葬骨异样的神色,饿了,花葬骨无声的念了这两个字,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是想不起来,他起身下地,推开窗子,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可他仿佛置身冰窟,感受不到温暖。 今日的精神好了些,可花葬骨总觉得心中不安,像是犯了错一样的忐忑,却又清楚的知道绝对不能和顾离说,会害了他的,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花葬骨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静下心来,将烦乱的思绪收拾一下隐藏起来,他不希望被顾离看出什么。 薛槐在暗处看着花葬骨,眼神复杂,他明显的感觉到花葬骨的神魂稳定了不少,可这稳定来得太过突然,让他想起了九泽时为了压制离魂,他让花葬骨吸食生魂,可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在他和顾离,双道的注视下花葬骨不可能吸食生魂,或者…… 薛槐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脸色白了几分,再也藏不住的推门闯进屋子,把刚刚静下心的花葬骨吓了一跳,薛槐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把抓住花葬骨的手,只一瞬,薛槐僵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顾离端着粥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从容的把粥放到桌上推到花葬骨面前,随手一扇,就把薛槐扇飞出去,一边关门一边对拿着汤勺喝粥的花葬骨说道。 “今天天气不错,等下我带阿爹出去逛逛。” 听到出去二字花葬骨应该是开心的,可是昨晚没睡好,也兴致缺缺,顾离看得心疼,薛槐能感觉到的他也感觉到了,但那不重要,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花葬骨能活着,他们父子在一起就算天塌了,顾离也不会眨眼的。 花葬骨死后,都说薛槐疯了,可又有几人知道顾离也疯了,他疯了一样的寻找续命之法,双道的执迷不悟,让本该安定的乾坤再次出了变数,法则收回视线,无声叹息,他如今融身天地只能做一个看客,前尘与他早已是遥不可及的了。 九泽,锦州臣氏驻地。 “哥!” 听到这一声的臣简回过神,削苹果的刀子割进了肉里,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半个手掌,看着臣沦紧张的替他擦去血迹,上药包扎,臣简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他活下来了,却不再是九州的南柯神尊,如今的他,只是一个修为不错的散修。 “都说了这种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听着臣沦的抱怨,臣简笑着用另只手揉了弟弟的头,他是知足的,花葬骨本不必理会他,可是最后,还是散了全部修为换了他和其他诸神的复生,这样大的手笔怕是天地间无人能效仿出来。 “今天是你生辰,我给你煮了面,别光顾着我,快去洗洗准备吃饭了。” “嗯,好!” 迟疑片刻,臣沦笑着转身去洗漱,他的哥哥曾失踪过一段时间,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得怅然若失,他不止一次的想问发生了什么,可还是欲言又止,他知道哥哥不愿说的事情,问了也白问。 除了默默地陪在哥哥身边,臣沦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为了治哥哥的病已经翻遍古籍,始终不见成效,现在更是日夜担心哥哥会突然的就一睡不醒了。 “宗主,有位自称是花知君的少年想要见您?” “花知君,九幽阁的人,带他去书房等我。” “是。” 看着退下的家仆,臣沦洗漱一番回了臣简的院子,一碗长寿面,他又长了一岁呢,看着臣简躺在贵妃榻上又睡着了,臣沦无奈有心疼,把臣简抱进屋子,安置妥当,转身去了书房。 锦州臣氏与九幽阁并无往来,再者花知君这个名字头一次听,莫不是九幽阁又从哪里认回来的公子,臣沦这般想法虽然荒唐,却也不错,当年九幽阁的十七公子闹得满城风雨,现在仍是不少人茶前饭后的谈资,只是一旦被九幽阁的弟子听见,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我来找你做个交易。” 臣沦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少年坐在窗前的太师椅,白衣缎发笑容明亮,这一眼的惊艳便是再也忘不掉了,臣沦觉得自己需要锻炼心性了,竟然被一个少年的笑扰了心神,真是不该啊。 “十万个灵魂纯粹的高阶修士换臣简的一条命。” “我去哪里找这么多人,再者,我凭什么信你?” 臣沦倒吸一口冷气,这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的问题了,简直是荒唐,十万个灵魂纯粹的高阶修士,这人怕不是个疯子。心中腹诽着,臣沦开口却给自己留了余地,花知君的话抓住了他的命脉,确实,如果能救臣简的命,他臣沦便是当一回疯子又如何! 第一百六十六阙 摊破浣溪沙·人到情多情转薄 顾谦和重九夜早早的就起来了,洗漱过后在亭子里用着早膳,看着薛槐从花葬骨的房间里倒飞出来,重九夜喝了一口粥,今天的顾离哥哥心情不错,这粥比平日里要好吃许多。 “咳,吃些咸菜,粥太清淡,你在长身体要注意饮食搭配。” 顾谦忍笑咳嗽一声,低头给重九夜碗里添了些咸菜,他真的不是没话找话,只是忍不住而已,不转一下注意力,他怕自己会笑出来,理智告诉他,薛槐此时的心情可不怎么样,还是不招惹的好。 “哟,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这么热闹。” 沈君白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呛得顾谦一口粥险些喷出来,重九夜早早的捂着碗转过身,她的这位叔叔说话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凡他在的地方绝对会有人喷,当然,她才不会因为被顾谦喷过几次心有余悸才这么想的。 “顾谦哥哥,九夜姐姐!” 沈君话音落下,从他身后跑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团子,正是顾谦当初给沈君白接生的默笙默衍,山海界的时间流逝慢了些,故而这兄弟二人如今只到顾谦小腿的高度,顾谦忙放下手里的勺子,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 “你恢复得不错。” 顾谦看眼沈君白的气色,笑着说了一句,重九夜已经吃饱了,正逗着顾谦怀里的两个孩子玩呢,薛槐此时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之前顾谦对他还是客气有礼的,可如今是直接的无视他了,这发展不太妙啊。 “谦儿,我……” “今日天气不错,你来的也巧,我正准备带阿爹出去走走。” 薛槐话刚出口,就被推门而出的顾离打断了,花葬骨跟在他身后,身上的白袍花纹繁复,全是密密麻麻的阵法,这些阵法是让花葬骨离开了海市蜃楼神魂不会受到影响而溃散,身为天道的顾离毫不犹豫的以权谋私,视修为如流水,都反哺给了花葬骨。 “择日不如撞日,我收到了请帖,江南权氏的小公子过生辰,说是有事相商。” 沈君白一抬手,指尖的请帖飞落到顾离的手上,花葬骨朝沈君白笑笑,看向哄孩子的顾谦和重九夜,心底有个声音与他说;你若不能活下去,他们该怎么办? 藏在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花葬骨自苏醒以后第一次主动地从顾离身后走出来,沈君白看着气色见好的花葬骨,笑意渐收,一段时日不见,花葬骨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太对。 “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这么看着阿爹不太好吧。” “也是,他现在可是娇贵得很。” 顾离上前一步挡住了沈君白的视线,相视一笑,二人皆是意有所指,花葬骨没理他们的你来我往,迟疑了下,走到亭中,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自从醒来就一直被照顾,并非他刻意冷落顾谦和重九夜,他知道这三个人是他的骨血至亲,可他太笨了。 若非被生死点破心中魔障,他至今也不会明白活下去的重要性,他朝重九夜伸出手,动作缓慢却坚定,他开口,有些生疏的唤出重九夜的名字。 “九夜,过来,爹亲这里。” 只这一句话,让原本和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的重九夜,红了眼眶,一个转身扑进了花葬骨的怀里,泪如雨下,女孩子总是爱哭的,自从花葬骨不在后的百年,重九夜也只是在花葬骨的坟前落过几次泪,她从不允许自己在人前失态。 “不哭了,我,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也记住了……谦儿……” 花葬骨觉得唤谦儿,顾谦会很高兴的,他抬头去看,顾谦已经把默笙默衍放到地上,朝他走过来,在他身前跪下,双手捧起他的一只手贴在脸上,这已经是顾谦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依赖了。 “没关系,爹亲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爹亲好好地,这些都不重要。” 沈君白看眼被冷落的薛槐,无声笑笑,无论花葬骨如何,都不在与薛槐有关系,这是好事,况且,花葬骨为了活下去触犯禁忌也不为奇,沈君白可是亲眼见过花葬骨神魂中深藏不露的那个恶。 “好了,别煽情了,早去早回。” 沈君白一手牵一个率先出门,花葬骨抱着重九夜跟在后面,顾谦和顾离落在最后,而薛槐已经彻底底的被遗忘了,良久,薛槐回头看眼花葬骨等人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的撕裂了空间,杀去了九州。 有些事,他总是要弄个明白的…… 九州,万圣殿。 青年单手支着头坐在玉座之上,泼墨的长发在台阶上流淌,红衣似是被血染红,那殷殷红色好似也在流淌一般,那张脸去了稚气,薛槐第一眼还以为看到了花葬骨,可是不对劲,这人不是花葬骨。 “等你很久了,天道,不,薛槐。” 两个称呼别有深意,薛槐停下步子,眸中凝杀,这人来历不明,却能一语道破他心底深处的秘密,若是为敌,决不可留!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青年半睁着眼,唇角上扬,似是在笑,可薛槐怎么看都像是嘲笑更多一些。 “敢做不敢认,如今的天道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你与他是何关系?” 青年嗤笑,闻言抬眸看向薛槐,紫色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看得薛槐心神一震,这人怎么会有紫眸,九州之中紫眸并不算罕见,唯独花葬骨的紫眸与众不同,那样的神采与眸光是学不来的。 “你不认得我没关系,我认得你就好,当初在淅河你借我的手杀兄,又将灭门的罪名推到我身上,瞒天过海,连他都被你骗过了,这事你还记得吧。” “是你。” 薛槐心头如坠大石,几分沉重乱了他的心神,当初淅河顾氏的灭门他去的及时,幸存者并不只有一个顾宵,只是不太巧,他的兄长那时还没死透,为求心安只能灭门。 后来,他又派人在暗中埋伏了顾宵,造成假象,洗脱嫌疑,让他从一个杀人凶手变成了顾宵的救命恩人,当然,这一切还要归功于纳兰珏,若非她的沉默相助,不会太过顺利的。 “你来找我,无非是为了离魂,他确实吸食了生魂,可他自己不知道,你如果想他死的快一些尽管去和他说,他虽懵懂却也知道可为可不为。” “吸食生魂可稳定离魂,长久下去,必会损他心性。你可想过他清醒之后,该如何自处?” “他不会清醒,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他过一些安稳的日子。” “你到底是谁?” “我是他的恶,是他破碎神魂的一部分。” 薛槐默然,对这个答案虽然不满,却没有疑惑,他猜到了花葬骨性情大变必有隐情,却不曾想竟是神魂善恶分离,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所以,他身上的罪孽是你所为?” “是,也不是。薛槐,你难道没有发现,顾离继承大道太过顺利了吗?” “什么意思。” “花葬骨早就不配为神,天地万物都有定数,他毁了自己让你们继续活下去,大道早就不认可他了。他对你的执念支撑着他活到九州乾坤安定的那日,之后的百年是我和知君的苏醒才让他有个苟延残喘的机会,但是他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烈了。” “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替他背负?” “对,我为什么找你,你心知肚明,不论是夙兰宸也好,薛槐也好,他沦落至此,都是因为你,是你欠他的,这笔债应该由你来还。” 青年说完站起身,走到薛槐面前,摊开的掌心上浮着一枚小小的六帝令,意思不言而喻,薛槐将手盖了上去,掌心一阵灼痛,灵魂都在战栗。 “我知道怎么做了。” 薛槐转身大步离开,青年目送他离去,唇边笑意轻蔑,薛槐啊薛槐,你当真无心无情能对他残忍吗?就让我看看,所谓的天道无情究竟是如何的无情吧! 江南,花葬骨被重九夜和顾谦一左一右护在中间,随着人潮往前挤,顾谦和沈君白跟在后面,一人抱个孩子,跟在后面,目光始终跟着花葬骨没有离开。 “今日是重阳节吧。” ”是啊,本想着带他出来逛逛,碰了个巧而已。” “你能想开是好事。” “之前是我偏激了。” 顾离说的是真话,昨日那么一闹他想了一夜,他为了让自己安心剥夺了花葬骨的自幼,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将他困在院子里,看着四方的天,而他还不能经常陪在花葬骨身边照顾,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沈君白抱着默衍长舒口气,顾离总算是想通了,若他真的钻了牛角尖,花葬骨如今的情况亦是不会主动提出离开,就怕这百年匆匆,真的蹉跎在那小院中。 “阿爹,重阳糕!” 重九夜拉着花葬骨往一家店铺走去,顾谦在后面跟着,笑的宠溺,错过的那一次的重阳节,终归是补上了,虽然花葬骨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却并不影响顾谦的心情。 花知君眸含笑意看着被重九夜拉着走的花葬骨,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温暖吧,花葬骨回过头,方才他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看到不远处走来的顾离和沈君白,花葬骨笑了笑,或许是他听错了吧。 ”老板,这些重阳糕我都要了。” 花葬骨笑着对老板说了一声,他身侧的顾谦与重九夜对视一眼,他们不知道花葬骨偶尔的清醒是不是好事,但是看着花葬骨接过重阳糕之后的茫然,顾谦失笑,上前去付了钱,重九夜拉着花葬骨寻了一个空桌子坐下。 “爹亲快尝尝,这里的重阳糕很好吃的。” “嗯,你也吃。” 花葬骨和重九夜这边吃的开心,顾谦还没走过来,察觉不远处的怨气,看到顾离和沈君白已经到了近前,一个纵身追了过去,花葬骨身体虚弱,要是被怨气惊扰可就不好了。 “你饿了吃这些怎么够呢?” 花葬骨一块重阳糕还没吃到嘴里,耳边又响起了那少年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引诱里,他伸手按在自己的喉咙上,好饿,花葬骨站起身,碰翻了一旁没动的重阳糕。 “爹亲!怎么了?” 重九夜忙起身去抓花葬骨,却扑了个空,再回头就看到顾离和沈君白面色难看的走过来,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他们眼前不见了,顾离把默笙放到地上,看着桌上花葬骨一口没动的重阳糕,眸光变得幽深。 天边一道落雷劈下,风卷云涌,天地变色大道之怒一个九泽怎能承受的住? “阿离,住手!” 耳边似是听到了花葬骨的声音,顾离眼中浮现清明,沈君白和赶回的顾谦围在他身边,重九夜站在一旁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 花葬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很是安静,仿若隔世一般,花葬骨揉了揉眼睛,他不是在和重九夜吃重阳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离?谦儿?九夜?” 花葬骨唤了三个人的名字,没有人回应他,好在他在海市蜃楼的时候,习惯了一个人,倒不是很慌,只是有些担忧阿离见不到他会不会着急啊…… 薛槐站在树下看着花葬骨,想着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竟是有些不忍心的,可再多的不忍他也是要做的,那人与他说这是唯一的方法。 “葬骨,过来。” 薛槐出声打破了安静,成功的让花葬骨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花葬骨看向薛槐,一步踏出就停住了步子,心中莫名的惶恐让他无法再向前一步,遵从本能的,花葬骨转身就跑。 “葬骨,这天下你都给了我,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花葬骨听到身后传来薛槐的的叹息,心中惶恐更甚,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摔进了一个大坑里,摔的他头晕眼花,坐在坑底抬头去看,薛槐就站在坑边俯视着他。 “你听话,不会很疼的。” 听到薛槐这话,花葬骨连牙齿都打起颤来,他坐在地上往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再抬头的时候,薛槐已经站在他面前,将花葬骨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也将那双明亮的双瞳覆上了一层阴影…… 第一百六十七阙 摊破浣溪沙·而今真个不多情 面对毫无抵抗力的花葬骨,薛槐仍是谨慎的一剑断了花葬骨的声带,他不忍心割下舌头,只能退而求其次,花葬骨双手捂着喉咙,血从指缝中渗出来,他低着头瑟缩的厉害,眼眸深处聚而不散的深黑色幽幽暗暗。 薛槐捏着花葬骨的下巴让他抬起头,那是一双丝毫不逊色琥珀琉璃的黑色眼瞳,可惜,以后看不见了。薛槐这般想着手指已经伸进了花葬骨的眼眶挖出了一只眼珠,花葬骨痛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同砧板之上的鱼肉,任人处置,一滴泪滴落在完好的眼睛里,花葬骨眨了眨眼,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薛槐的脸,是在哭吗?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受折磨的人是他,该哭的也该是他好不好,怎么反倒像是被他欺负了一样…… 花葬骨忍着疼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去摸薛槐的脸,指尖刚刚触及到了皮肤的温度,撕心裂肺的疼让花葬骨在也分不出心神,双手捂着眼睛,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眼眶里不住流出血泪,染红了整张脸,薛槐在鲜血染上他的手的时候,就送开了手。 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花葬骨蜷缩成一团,呜咽不出声的样子,那对眼珠躺在他的掌心,薛槐闭上眼,轻轻一攥,噗噗两声,花葬骨像是听到了,一双脚胡乱的蹬着,白色的袍子如今满是泥土和血污,后背死死地贴着土墙不留缝隙。 “阿爹!” 顾离的声音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薛槐抬头望了一眼,转身离去干脆利落,花葬骨用力的咬住嘴唇,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膝盖里,一动不敢动,他不想被阿离找到! 这个念头疯了一样的钻出来,花葬骨只是无声的在黑暗中,眼眶里的血泪流的更加汹涌,花葬骨擦了几次都没擦干净,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心中有莫名的哀痛,痛得他不能呼吸,比离魂更加煎熬…… “你这么笨,要是我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办呢?” 是谁?谁在说话? “夙兰宸,杀了我你会犹豫吗?” 是谁在问,这声音好像是他自己的,花葬骨仔细去听,什么都没听到,他有些紧张…… “不会。” 最后的期望被覆灭,花葬骨咧嘴笑了,尝到一嘴的血泪,他笑自己的愚蠢,明明知道天道无情,却还要用命来试探一次又一次,哪怕只有一次,那人若与他说一句舍不得,他便不会如此纠缠。 你真的如此恨我吗? 花葬骨胡乱的在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绑在眼睛上,摸索着站起来,只是没了一双眼睛,只是再不能说话了而已,真的没什么…… 清明在花葬骨站起的那一瞬消失不见,他重新坐回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抖得厉害,月光照射下来,照在花葬骨上扬的唇角,深夜,孤月,满脸血痕的青年,诡异的笑,若有凡人路过,是要被吓到的。 花知君双手拢在袖子里站在坑边,看花葬骨在坑底又哭又笑,拾不起回忆的花葬骨固然懵懂,却也受了生魂的影响,有了自己的爱和恨,如果时间再多一些,就会与常人无异。 “你还是不恨他吗?” 花知君问,花葬骨抬头,没了眼睛的他什么都看不到,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不是不恨,而是……恨不起了。 花知君看他如此也没再多说,双手结印算是封印了花葬骨身上顾离的修为,这样便不会被顾离找到了,转身的时候,似是回到当年那个午后…… “如果有一天我爱不起了,便将恨一同葬了,爱不起的人,我拿什么去恨……” 那年花葬骨的自言自语花知君始终记得,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花葬骨为了融合大道,为了辅助夙兰宸,他将自己的善恶一分为二,封印在内心深处,夙兰宸的穿心一剑不只是伤了花葬骨,也将被封印的恶念唤醒,而他诞生在那场意外之中。 无论花葬骨如何的退让宽容,夙兰宸都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花知君不懂爱,也不知道是否爱了就要互相折磨,他在善恶之间徘徊着,要问他最大的心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希望花葬骨彻底的消失。四周安静下来,也听不到了顾离的声音,花葬骨摸索着站起来,摸索着往上爬去,不知道滚下来多少次,等他终于爬上来的时候,满身满头发都滚满了泥,中途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水湿润了泥土,滚了几次的花葬骨更是脏乱不堪了。 九州,万圣殿。 花知君撑伞而来,湿了衣袖,几分心不在焉得样子,青年起身相迎,脱了自己的袍子给花知君披上,暖意驱散寒冷,花知君笑笑进了正殿。 “都办妥了?” 青年问,花知君坐到玉座上,眉眼间略有倦意,青年蹲下来趴在花知君的腿上,仰头问他,这个角度的青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稚嫩,花知君不禁想初见时他不过稚子,眼前这人不过少年模样,如今他们都长大了。 “薛槐亲手将他的眼珠挖出来,毁了。” 花知君闭眼往后靠去,将那一幕的血腥残忍说的轻描淡写,青年笑得温柔,只是温柔不曾入了眼底,他将头枕在花知君的腿上,蹭了蹭,说道: “如此最好,薛槐不是自诩情深,我偏要让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非他所想那么简单,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还想瞒天过海,若是这次不让他身败名裂,便是对不起他曾予你我的关照。” 青年说着,周身气息紊乱起来,肉眼可见的红色血雾弥漫在大殿里,花知君睁开眼,坐直身子,安抚的摸着青年的头,深紫色的雾气围绕在他周身,将血雾温柔包裹,等一切都平息下来,青年已经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花葬骨啊花葬骨,你费尽心思算计到这一步,到底想做什么? 花知君疲惫的闭上双眼,殿外有人缓步走来,白锦云袍曳地而行,笼罩在纯白雾气之中,足不沾地,如同与天地融合,大殿之中的两人,修为之深竟是毫无察觉。 那人走上前来,脱下宽大的外袍给两人披上,随着一声叹随风消散在大殿之中,不曾留下分毫的痕迹…… “夙兰宸!!你给我滚出来!!!” 与花葬骨擦肩而过而不自知的顾离携一身怒气而来,一声喝,九州为之一振,薛槐神色从容的坐在大殿之上,看着抱琴杀进来的顾离,眼角扫到大殿之外的重九夜和顾谦,沈君白将两个孩子送回山海界至今未归。 “他在哪里?” 顾离压了火气问,薛槐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眼球的触感至今犹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果然还是在意的啊。 哪怕只是一个冒牌货! “死了。” 顾离双眼充血,那眼神似是要将薛槐撕成碎片,薛槐一愣,这眼神意外有些像他呢,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触及了禁忌,薛槐沉下脸,周身气势再无隐藏,一个人尽可夫的冒牌货怎配养育他的子嗣! “尸体呢?” “荒野之中,百兽啃食。” “薛槐!” 滔天恨意铸成了这两个字,顾离再无顾虑,出手就是三十二弦灭杀之曲,可他的修为大半都给了花葬骨续命,如何做薛槐的对手,无愧剑下,顾离显然是吃了亏,却还咬牙硬撑。 “薛槐,以大欺小,六亲不认,这就是你的道吗?” 一声质问从天边传来,本该隐居不问世事的解筱坤臂挽浮尘,御风而来,顾谦和重九夜站在殿外,始终没有多走一步,仿佛是一道分界线,至亲父子女被分成了两个世界,遥遥相对,只有无边的冰冷恨意。 “我与他并称双道何来以大欺小,至于六亲不认,那个冒牌货演技不错,竟是连你都骗过了。” 薛槐的一声不屑,触了解筱坤的眉头,浮尘一甩狠狠抽下,竟是与无愧不相上下,眉眼冰冻三尺之寒,解筱坤将有些不支的顾离揽进怀里,想起方才看到一幕,心中怒极,那些淬了毒的荆棘将整个心缠绕起来。 解筱坤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善人,他学不来花葬骨的大仁大义,也不赞同,可花葬骨坚持他也不便多说,事到如今,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薛槐,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夙兰宸。” 一语出,天地皆寂,薛槐抬头看他,无愧与浮沉在空中你来我往,丝毫不影响这二人的对话,解筱坤把顾离抱得紧了些,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以说残酷,也可以说无关紧要,因人而异罢了。 抱歉,葬骨,答应你的我要食言了。 “夙兰宸是天道之名,而你,不过是他从街上抱回来的一个乞丐,九阴为字,薛槐为名,臣简说了谎,当初并不是花葬骨暗中出手让天道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天道,自愿的成为了无情的天道。 你知道天道无情,若想一步登天,你必须要做到无情,让天道满意,而花葬骨就是最大的阻碍,可他顾你怜你,明知是养虎为患,还一意孤行,我劝不住他,箬离也因此与他决裂自行搬去了离恨天宫。 他为了遂你的意,与诸神联手布了一个局,让你可以名正言顺的不留污点的成为天道,可我们都低估了你的心狠。 你为了压制大道,与他发生关系让他为你孕育子嗣,他不曾反抗,我劝过他,可你知道他如何与我说的? 他说:“这天地之大,唯有在你眼中可以看到他的模样。” 多可笑,纵有通天之能却是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而你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后来他将夙兰宸这个名字赐予你,是为了掩盖你的过去,亲手抹杀了那个曾经名为夙兰宸的存在。 你多疑多虑,怀疑他与人私通,怀疑他对夙兰宸念念不忘,你可曾想过若非真心,他如何能为你拼死保住这三个孩子! 自始始终,你和他们一样,将花葬骨视为替身,认为他不过一缕执念,大错特错! 真正的执念是你自己,是你把自己活成了夙兰宸的执念,每一次被你逼杀的花葬骨都是真的,他为了你连大道都算计了,如今……” 那残忍一幕无法言说,解筱坤松开顾离,上前一掌将薛槐击出老远,冷笑一声,道: “你当真以为九州无人制你?简直可笑,九州所指扩含天地乾坤,洪荒星宇,我们不过从亿万年前降临到九州的来客,安稳至今,却因为你,破了这份安宁。 薛槐,你亲手伤害的,虐杀的,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信也好不信也罢,杀你脏了我的手,你以后好自为之!” 解筱坤说完转身,浮沉将无愧抽飞出去,重新躺会解筱坤的臂弯,顾离看着解筱坤,抓住他的胳膊,发出的声音却很轻,像是怕惊到什么。 “阿爹,在哪里?” 解筱坤不忍开口,重九夜和顾谦却在顾离出声的同时,转身离去,那两个人定然是猜到了什么,顾离回头看了一眼,也追了上去,解筱坤皱眉,不知道箬离那里怎么样了,心中忧虑,也跟了上去。 破碎的衣服碎片,染血的泥土,断发,重九夜比顾谦还要快,可没站住,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双手抓了一把染血的泥土,还是温热的,掌心似乎有什么东西,重九夜低头去看,那是她偷偷给花葬骨头发编上的小花,如今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爹亲……” 重九夜唤了一声,没有回应,好奇怪,明明早晨还在她身边抱着她说记住她的爹亲,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早知道就不拉着爹亲吃九重糕了,要不是因为她…… 从不曾想过天人永隔,可真正面对了,才发现一起的记忆真的很少,少到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珍惜,就已经寻不见了…… 顾谦站在黑暗中,他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地上遗留的痕迹,要他一次又一次的面对丧父之痛,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他的心也是会疼的啊! 第一百六十八阙 减字木兰花·烛花摇影 似是那年夜明珠下宽衣解带,温柔款款…… 又像是北阳山上有眼无珠,有人为他燃烛千盏彻夜相伴…… 真的是没有了啊…… 花葬骨躺在床上,双手死死地抓住被褥一角,眼中血泪不停的流淌下来,红了耳坠,湿了枕头,瑶华映阙坐在床头不时地换了湿帕子给花葬骨擦去脸上血泪。 房间里很安静,连花葬骨的呼吸有很是平稳,实在听不出来他此时深陷梦魇之中,只有瑶华映阙知道,如今这人是有多痛,没了修为,没了神体,花葬骨不过一个凡人,离魂青铁暂且不提,便是挖眼之痛,还是薛槐亲自动手…… “他的声带断的干净,眼睛也没有复原的可能了。” 危城端着药进来,瑶华映阙闻言点头示意他知道了,接过危城手里的药碗,看眼紧抿嘴唇的花葬骨,又是一叹,把药碗重新递给了危城。 “他这样是喝不进去药的。” 说着,瑶华映阙伸手摸了花葬骨的额头,滚烫的似乎可以灼伤掌心,瑶华映阙头也不抬的接着说。 “你说,他这是图什么?” 危城端着药丸走到桌前,把药碗放到一旁,到了杯水走到瑶华映阙身边,递了过去。 “不知道,好容易脱离了大道,复生成人,如今这般……” “你知道吗?他与我说过,活着就好,当初我万念俱灰,是他救了我。可如今本末倒置,我却只能看着他受苦而无能为力。” “不是你的错,薛槐有眼无珠,认不出他怎么能怪你?” “是我的错,是我们的错,九州之后,风平浪静,我们都忘了法则之上的那一位,还盯着看呢。” “别想了,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危城将水递到瑶华映阙唇边,看他喝完,随手一送,杯子重新回到了桌子上,将瑶华映阙抱进怀里安抚着,花葬骨松开捏着被褥的手,抓住瑶华映阙放在他额头的手,摸索着在他掌心写字。 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瑶华映阙回握住那只手,用自己的掌心温度温暖花葬骨冰凉的指尖,花十七的时候,他犯了错将这孩子当成替身,如今有了弥补机会,他不该如此自暴自弃的。 总有一些事情是他可以做的。 “要变天了,你去把窗户关上吧。” 危城起身去关窗,瑶华映阙俯下身子,凑到花葬骨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他欠你的,我替你讨回来。” 窗外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却是倾盆雨下了。危城回头去看瑶华映阙,他的徒儿似乎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藏得更深了。 九泽,锦州。 臣简简单的收拾了些东西,臣沦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臣沦把臣简拦在房间里,兄弟二人已经有几天没见面了,臣沦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臣简开始冷落他,如今更是要离开。 “哥,你这是做什么?你身体不好,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臣简看眼比他高的臣沦,心中感叹,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他管不了,也不想管,想起方才信中所写,臣简垂下眸子,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惜之,你长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哥哥也不能总管着你,你别担心,我只是去北阳见一个朋友,小住几日就回来。” “那我陪你去。” “胡闹!一家之主怎可说走就走!” 被臣简呵斥,臣沦蔫了,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臣简看着可笑,他这弟弟自幼便黏他,每次被他训斥都像是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巴巴,让人哭笑不得。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臣简说着伸手揉了臣沦的大脑袋,后者抬头看他,从乾坤借出倒出许多东西,非要臣简收了,坚持送臣简出了大门,直到看不见人,沉沦招手。 “他若掉了一根头发,便用你们满门的命来赔。” 有风带起臣沦的头发,他站在那里,一身煞气,臣简闭眼叹了一声,孩子大了总要放手的,他要做的就是在大错铸成之前找到补救的方法,长兄如父,养儿一百岁,操心九十九,剩下那一岁就是刚出生的时候,抱在怀里软软糯糯的,抓住他的袖子,口齿不清的喊:鸽鸽……鸽鸽…… 权瑟和权烨回到九泽,也去见过花葬骨,权瑟身为鬼王更是出了不少力,权烨曾去找臣简秉烛夜谈,至于谈什么他只字不提,只抽身去了一趟无妄海,没过多久月朗就带着最关键的琥珀琉璃回来了。 权瑟也追问过自家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权烨每次不是转移话题就是以功课为名胖揍这个蠢弟弟,也没办法,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这当爹又当妈的,弟弟不求上进他只能用些特殊手段了。 “阿瑟,我去北阳见一个朋友,你好好看家,功课不许偷懒。” “知道了哥,那你早点回来,别忘了多带些醉鱼过去,他最喜欢了。” “好。” 权瑟站在门口目送权烨远去的背影,眸光渐渐冰冷,他身后人影憧憧,却都是模糊的鬼影,看不真切,乍一眼还以为是看错了。 “万鬼听令,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权瑟在权烨面前从来都是无害的,但他鬼王之名已经在九州传开了,众所周知,这位新任的鬼王脾气不好,心思很深,哪怕前一秒还和你嬉笑打闹,下一秒说不定就会要了你的命。 这些传闻权烨听到了也当没听见,自家弟弟有本事,他这个做哥哥的只会骄傲,不会打压低低的积极性,更何况九州是强者为尊,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良心都是用来喂牲畜的。 比如说,最有名的例子,大道将自己的心喂给了天道,还被反咬一口,弄了个身死魂消的下场,九州谁人不唏嘘啊。 九幽阁,书房。 “将他接回来吧,我倒要看看,这个修真界有多少人不自量力想对九幽阁出手!” 花问海花非卿花葬影回来以后,自觉地一人领了一个长老的头衔,悠闲度日,花九幽这个家主他们很满意,所以也不介意为这个弟弟做些什么,比如花挽歌成了一个真正的人,只是前尘尽忘,如今是一个很不错的母亲。 “就怕,要对花葬骨出手的力量,要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 “你觉得没有花葬骨,他们会放过我们?” “一个北阳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想保住花葬骨的人也并非我们一家。” “大哥说不得错,就算我们畏首畏尾,他们也未必会放过我们,毕竟唇亡齿寒。” 花问海端着茶杯话外有音,花葬影看他一眼,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在给小孩子下套吗,真是幼稚。心中腹诽,花葬影也开口补上一句。花非卿看着这兄弟三个一人一句,抿嘴一笑,茶香氤氲,窗外骤雨扰了这满室芬芳。 “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 花非卿话音未落,人已经在雨中渐行渐远,他没有撑伞,却没有一滴雨落在他身上,花葬骨望着了一眼,也起身追了上去,花问海叹了一声。 “这么大的雨,那么娇贵的花怎么承受的住?” 花九幽闻言,笑了笑,道:“世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大哥若不嫌弃,我愿与大哥一同做那守护的屏障,护他花开花落。” “让我再想想吧。” 花问海长叹一声,他始终不愿让花九幽掺于今来,他是九幽阁唯一的家主,更是一宗之主,虽未封神,修为在修真界也是排在前几的。 九泽,七重楼。 “你来做什么?” 明臣坐在床边给花葬骨喂药,气色不佳的箬离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望着杯中水发呆,花葬骨一碗药都喝没了,他也没说话,倾天是个沉不住气的,问了一句。箬离也不看他,看着给花葬骨擦嘴的明臣,扯出一个笑,他说。 “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走?” 明臣一愣,反应过来箬离是在对花葬骨说话,花葬骨点头,算是同意了,明臣给花葬骨换了衣服,箬离上前抱起花葬骨转身出去,明臣没有拦着,看得倾天一头雾水。 “你就让他把人带走了?” “他活不成了。” 倾天哑然,看向箬离离开的方向,箬离是个什么修为他是知道的,可就是知道才会惊讶到失声,离恨天宫的主人怎么会说活不成就活不成了呢。 “你看看地上。” 明臣说完,地上已经多了一串血迹,像是障眼法突然失灵一般,倾天更是惊骇,看这血迹箬离伤的不轻,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便是他和明臣联手也未必能上箬离多少。 “你知道是谁?” 闻言,明臣一叹,揉着眉心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这世上有一种禁忌是无法宣之于口的,诸神在他面前何其渺小,便是道也受它钳制。思及此,明臣又是一叹,他或许猜到这个局了,可是聪明人是活不长的,箬离很聪明,所以他活不成了。 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活不成了呢…… 箬离并没有走出多远,他抱着花葬骨去了镜湖,他已经撑不到九州,只能就近选一处安静地方,他想和这孩子多待会,说说话。 “你说过,太聪明的人活不长,可我偏偏不长记性,如今这下场也算咎由自取了。只是,你可不可以让我死的明白,与我说说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箬离把花葬骨放到地上,自顾地坐了下去,他今日没穿女装,月白色的长衫上有遗落的星辰,袖口上的点点红梅与之格格不入,花葬骨抿着唇站在原地,半晌摸索着坐下,侧身躺下,头枕在箬离的腿上,呼吸均匀地像是睡着了。 “你何时发现的?” 身后传来声音,箬离失笑,仔细想了想,道:“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自认为演的天衣无缝,你怎么就发现了呢?” “我说是直觉的,你信吗?” “为何不信,你的运气一直很好。” “再好的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我来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些事情。” “问吧。” “你想让薛槐取代‘他’的存在?“ “你连‘他’的存在都知道,看来是做过功课了。其实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呢?你阻止不了我,甚至传递消息都做不到,为什么要来送死?” “为什么啊?” 箬离喃喃着眯起眼,不久前解筱坤不顾他的劝阻,他们不欢而散,解筱坤与薛槐大打出手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了时序终止的声音,琴音响起的时候,一直以来看不透的迷障突然就明白了。 “或许是不愿相信……” “相信什么?” “故弄玄虚的骗过所有人,还让南柯和法则打掩护,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你还能有人有这般大的本事。” “你向来是个心细的。” “南柯为了保住墨帝将他送走,法则是为了保住你,他们甘愿赴死的,却被你保住一命,代价是法则无法再现身,南柯空有神尊修为,却被你从九州神尊中除名,注定低神一等。“ 沉默良久,那人笑叹一声,没想到竟是在南柯和法则身上漏了陷,箬离会怀疑,那么其他人也该有了疑心。箬离沉默了一下,又继续说。 “我去过万圣殿,本该死在那里的。” 那人笑着接了话:“可是他们放了你,让你来找我,顺便借你的手抹杀一名神尊,明臣的运气还真是不好。” 箬离苦笑:“哪里是他运气不好,便是没有我,你也已经盯上他了。” “箬离啊,我们相识多久了?” “很久了,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 “不,我变了,你也变了。” “我没变,变的是你。为了一个夙兰宸,你连自己的本心都不要了,你……” 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化作鲜血喷溅出来,箬离低下头,只一瞬,便没有了气息,那人起身轻轻擦拭长剑上的血迹,幽幽叹了一声。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便是你们也没有替我选择的权利。” 说完,瞥眼不曾醒来的花葬骨,嗤笑一声:“不过一个傀儡,难为他们将你错认,这般护着了。” 第一百六十九阙 减字木兰花·冷透书衾刚欲醒 花葬骨抱着箬离坐在镜湖之中,满手满身的血,身下的湖水都被血染红,他其实一直都没睡,所以那些话他都听到了,还会有人死的,因为他! 唇边染笑不自知,花葬骨摸索着把箬离背起来,听天由命的选了一个方向走,他不知道该如何离开这里,箬离将他一路抱来这里时,用手指在他后背写了一句话。 “待我死后,你随便选个方向离开,万不可再现身于人前。” 花葬骨只是不记得,比寻常人懵懂些,怯懦些,却非是傻子,箬离那一番话是故意的,或许现在的花葬骨不懂,如果说出去,旁人一定会懂。 可是,他一个哑巴怎么说呢? 花葬骨想到这里,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喉咙,可身后背着一个箬离,根本腾不出手。好在镜湖之上比较好走,花葬骨背着箬离走了一段时间,竟是没有被绊倒过。 花葬骨看不见,解筱坤是看得见的,他屏住气息跟在花葬骨身后,沿着箬离滴落的鲜血亦步亦趋的跟着,每每看见前面有拦路障碍,便悄无声息的移除了,故而才有了花葬骨这一路的顺遂。 这一路走的长了些,解筱坤想箬离流了好多血,等回去要给他煮些好吃的,大补一番。这般想着,花葬骨已经渐行渐远,解筱坤脚下的血路却是已经断了,一个人能有多少血,便是神又能有多少血,无路可走的解筱坤缓缓地蹲下身子,看着镜湖之上倒映出那个满脸泪痕的人。 解筱坤扯了嘴角,似哭似笑,他都记不起自己有多久不曾落泪,箬离与他斗嘴时,便说过…… “若非儿时与你一同长大,见过你软糯哭着喊哥哥的样子,我会以为你是个天生无泪的人呢。” 怎会无泪呢?那时的解筱坤只笑不语,看着箬离小巧的下巴,暗自想着,只是这世上值得我落泪之人就在眼前,你无恙安好,我变没有了落泪的必要。 “哭的真难看,不过,我很高兴。你看,血泪交融,淬生红莲也是天地间独一份的,若我再生,唤名莲生,你可莫要认错了。” 解筱坤笑着点头,他从不会再箬离面前哭泣,他知道这人是个怎样柔软的心肠,最见不得眼泪,别人伤心他亦会伤春悲秋,解筱坤却从没提醒过他,也许是女装穿的久了,也染上了一些不该有的情绪。 私心里解筱坤觉得这样与众不同的箬离只有自己才能看见,像是小孩子独占糖果一样,解筱坤的心思箬离早就知道,他倒是不介意自己是何模样,只是这人毕竟是被他宠坏的,自然要负责…… “对不起……”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这一句被说烂的台词,解筱坤看着去而复返的花葬骨,跪了下去,他可以救得!只要他出手他可以救下箬离的,可是他没有,他不是来晚一步,而是很早就来了。 花葬骨把身后的箬离放到地上,转身继续朝前走,这条路是他一个人,没有人可以陪他,箬离该有更好的去处,花葬骨觉得比起与他同行,箬离更愿意留下来,陪着解筱坤。 “我陪你走。” 花葬骨闻言微微偏头,他看不见,故而回不回头都是一样的,可还是回了头,他张嘴无声地说着唇语,凭感觉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嘴型明显一些。 “他死了,因为我。” 这六个字如巨石一般压在解筱坤的心上,他何尝不知,甚至他知道的比花葬骨还要多,箬离是替他死的,离恨天宫已经成了哪一位的眼中钉肉中刺,唯有他二人消陨其一,方可做到平衡二字。 “作为条件,你的命是我的。” “我的命早就不在了。” 唇边的暖意化作三尺寒冬,花葬骨不再理会解筱坤,他自己尚不能把握这条命,又怎能轻言许给旁人,还是一个记忆中模糊不清的人。 解筱坤看着花葬骨渐渐挺直的脊背,仿若时光流转,换了景,人却是不变的。那一日的琼天碧海,也是这样一个背影烙印在脑中,随着那怯懦的声音,如鸿毛轻盈,却落地有声。 “我这条命连自己都由不得,更是不能许给你们。” 那时,那人也是穷途末路,将他和箬离留下,孤身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和箬离将九州翻了个底朝天,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花葬骨的怯懦性子与那人如出一辙,可性情实在差了太多,他便没有多想,是箬离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才引起了他的注意,推演掐算……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可也没有在花葬骨身上寻到半分痕迹,可如今,箬离用他的命证明了自己是对的。 解筱坤惨笑一声,抱起箬离的尸体跟上花葬骨,朝着镜湖的深处走去,明臣和倾天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条开满红莲的血路延伸出去,然后中断,四下茫茫,却是寻不见花葬骨和箬离的痕迹。 “原来是红莲,你说,我的血会开出什么?”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和他一样。” 明臣笑着回头,眯起的眼眸中不见笑意,他看着倾天,恍然惊觉这些年过得太安稳,他差点都要忘了,眼前这人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甚至可以反过来保护他了。 欣慰的同时带着淡淡的失落,是否当初夙兰宸强大的时候,花葬骨也是如他这般的心思,思来想去,明臣觉得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未战先怯可不是我的风格,走吧,我们去关照下老朋友们,看看这些年他们的战骨可有疏松。” 明臣抓住倾天的手腕,他的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倾天既要与那一位抖上一抖,他自然奉陪到底,就算败了,他也要从那人身上扒下一层皮来,祭他亡灵。 九泽,七重楼。 瑶华映阙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危城从身后搂住他,低声的安慰道:“他命大,不会出事,你莫担心。” “我知道,只是忍不住替他难过,好容易走到这一步,却毁在薛槐手里。” 危城将瑶华映阙搂得更紧了些,他知道自己错过的许多年是花葬骨一直陪在阿瑶身边,是他们欠了花葬骨的,伶仃窑中所见所闻让他们震惊,同样也是将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要是被那人发现他们知道什么,怕是会不择手段的杀人灭口了。 “看来,我们也要去找那所谓琼天碧海,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了解真相才能想出对策。” 瑶华映阙闻言却是一叹,他蹲下身用指尖轻抚红莲,血色在眸中氤氲弥散,他闭上眼,不愿镜湖之中倒映出他眼中所看到的场景,若有那一日,他会和箬离做一样的选择,因为他们都是自私的人。 “师尊,我有预感,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不过冰山一角,当年真相牵涉甚广,不知有多少内幕遗失在笔墨纸间,这一路同行之人绝非只有你我。” “你我心有灵犀,与其在这里被当成猎物,不如我们也去做一回猎人。” 危城对瑶华映阙的提议表示赞同,将人拉起来,拥进怀中,危城告诫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弄丢了,若真的避无可避,同生共死也未尝不是一种厮守。 万圣殿中,酒气冲天,浓郁酒香百里之内都觉得醉人,顾谦撑着伞走进大殿,薛槐披散着头发坐在大殿中央,周围全是碎了的或没碎的空酒坛子,真是醉的一塌糊涂。 可惜薛槐没有酒后胡言的习惯,顾谦遗憾的想着,花葬骨不了,他也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再者,重九夜离家出走,他总是不放心那孩子,至于顾离满心仇恨的闭关修炼,只能希望他不要被心魔扰心,乱了方寸。 “我去看过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诸神各自为战,你身为天道往后路怕是不会好走。我也要离开了,过来和你道个别。” 薛槐往嘴里灌酒的动作一顿,放下酒坛之后,顾谦简直不敢认眼前这个胡里拉碴不修边幅的人是天道,薛槐看他一眼,双手撑地站了起来,虽是一身酒气但只要他愿意,再多的清醒也是可以的。 “离开?去哪里?” 薛槐摇晃着走到顾谦身边,当年蹒跚学步的小娃儿如今都比他高了,薛槐伸手去摸顾谦的眉眼,笑了笑,无声讽刺,只是这眉眼不太像。 也对,花葬骨的眉眼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其他人的再像也不是,他还在等什么呢?等花葬骨冲进来抽他一顿,骂他一顿?不会了,那人被他毁了,好不容易回来的人被他亲手毁了啊…… “九夜离家出走,我不放心准备去找她,找到她以后两人做个伴,再去找爹亲。” 顾谦说完后退一步,他不习惯与外人如此亲昵,薛槐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在意,是他自作孽,让这三个孩子与他疏离,甚至恨上他。 “你们走了,阿离呢?” “阿离闭关,说要给爹亲重新炼制尘嚣。” “他一定恨透了我,谦儿,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恨我?” 听到薛槐的问话,顾谦笑起来的样子与花葬骨是有几分相似的,他低头垂下眸子,唇边弧度不变,似是在思考,良久,才缓缓开口道: “您误会了,我很您,比任何都要恨,可是爹亲不允许我弑父,只能作罢。” 顿了顿,顾谦接着道: “而且,我从来都不希望守在爹亲身边的人是你,他若是活着你寻不到他,他若是死了,我便是拼了命也会让你活下去,因为你不配去那个世界陪他。” 顾谦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走出大殿的那一刻,薛槐的无愧几乎是贴着顾谦的后背擦过去的,收敛了锋芒,薛槐看着在眼前打转似是在安慰他的无愧,突然拎起一坛酒,自头顶浇下,没有使用神力护体,顷刻间全身湿透,薛槐退后几步,整个人朝后仰去,酒坛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薛槐浑身是血的躺在碎瓷片上。 鲜血混着酒水流淌在大殿里,血腥味混合着酒香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香味,薛槐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真的错了吗? 这句话从挖了花葬骨双眼,毁了他的声带回来薛槐就一直在问自己,可说什么都太迟了,不会有人信他的,信他被控制,身不由己?别搞笑了,他可是天道,这世上有什么可以控制天道。 “痴人说梦的一场局,你还不懂吗?” 风带来了雾空花也带来了墨帝的声音,薛槐坐起身子,大殿之外有人负手而立,背对着他,可这雾空花已经说明了来人身份。 “懂了又如何,看看你,再看看我,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薛槐笑着回嘴,墨帝低笑一声,看着追着雾空花来寻他的人,摇头,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求而不得,也要知道你求的是什么,得到的是什么,既然不明白为何不去问他?如果是你的话,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薛槐睁开眼,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方才发生的更像是他的一个梦,只是为什么没有梦到花葬骨,反而梦到了墨帝,那番话似乎别有深意。薛槐也不装醉了,掐指推演,天机算尽,仍是看不到花葬骨的过去。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可以操纵天道的存在,那么当年的花葬骨是否也是受了控制,又或者说,当年的花葬骨另有其人,是他认错了? 越想越荒唐,薛槐自己都觉得可笑,可是笑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墨帝的暗示意有所指,他和花葬骨真正的分歧点是一百万年前,顾谦尚未出世的时候,可唯独那个时候的记忆残缺不全。 天道夙兰宸既然现身于他融合,没有要藏着掖着,那就说明问题出现在消失的那段记忆之中,一定出了很严重的事情,不然他是绝不会对花葬骨出手的。 纵有天大的错,花葬骨也是被他捧在心头疼爱了一百万年的人,说动就动手,这有些说不通…… 第一百七十阙 减字木兰花·待不思量 不思量,愁断肠,难得思量,满眼荒凉,这是花葬骨此时的心情写照,他在黑暗中大步向前,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或许是万丈刀山,又或许是火海无涯,可心中非但没有畏惧,隐隐还有几分期待。 期待什么呢? 花葬骨也不知道,仿佛已经等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走下去,总是会有结果的。 镜湖之外,前鬼王温酒已经等候多时,贺兰兮和巫徒被温酒送去了七重楼镇宅,月朗被送去海市蜃楼,其他人早已分散,各司其职,圣兽们被留在了九州撑场面,大道陨灭,天道不务正业,总是需要一些威慑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安静一阵子。 至于他…… 温酒抬眼看朝这边走来的薛槐,冰冷刺骨的怨气凝聚在指尖,他像是没感觉一样,一双眼冷冷的盯着越走越近的薛槐,薛槐也看到了他,无愧蓄势待发,只等温酒出手。 “你还不算太蠢。” 温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薛槐停下了脚步,邪眸微眯,温酒话中带刺不是一天两天,可这次却是不同的,听这口气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什么!” 疑问变成肯定,薛槐盯着温酒的眸子,想从中看出一些什么,才发现温酒的一双眸子早就没了神采,暗沉沉的黑色看着很不舒服,又皱眉问道: “你的眼睛谁弄得?” 温酒闻言笑了下,他偏过头,不知是看什么还是意有所指,沉吟片刻,才对薛槐道: “我知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镜湖被封了,只有我联手才能进去,我希望你把他追回来,别让他走到那一步。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 温酒摆摆手,转过身,双手贴在镜湖的封印之上,丝毫不理会薛槐问他眼睛的事情,黑色的怨气从掌心溢出,逼出那泛着紫气的封印屏障,薛槐皱眉,好熟悉的紫色,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看到了什么?” 九州禁术多不胜数,可若是逆天而行强行1窥伺未来,若真如温酒面上看的这么简单,只瞎了一双眼睛,薛槐是不会信的,他一定还付出了其他代价,想到月朗的死对花葬骨的打击,薛槐竟有些不忍。 “你无需如此,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他,月朗的死他的确在意,如今的他未必会为我伤心。我不管你是薛槐也好,夙兰宸也罢,我想你都不愿意见到他消失,再不可寻。我这条命只能帮你争取这一次机会,能不能阻止他,全在于你。许多事情我不能说,但是你记住,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温酒说完不等薛槐反应,天地间的怨气聚集在他的双掌之上,那紫色的封印屏障有了被溶解的趋势,发出滋滋的声音,空气中传来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薛槐忙抽出无愧凝聚神力,一剑斩下。 “记住我的话,快去!” 封印屏障裂开了一人高的缝隙,温酒手疾眼快,一把扯过薛槐就推了进去,薛槐忙回头,去只看到一双血肉消融殆尽露出森森白骨的双手,以及温酒青紫的脸色,被怨气反噬? 薛槐站在镜湖之中,百思不得其解,温酒修鬼道,称鬼帝,以他的天赋怎么会被怨气反噬,除非他受了重伤,强行召唤怨气供他驱使,若是如此,那又是谁能将温酒伤至如此,莫说九泽,就算在九州,温酒的修为也能排在前几,伤他绝非易事! 从温酒的反应来看,伤他的人定是相识之人,能近他身的人……只有一个! 薛槐的脸色变得凝重,不再看已经封闭的镜湖,转身沿着血路朝前走去,就算他的猜测没错,可是怎么可能呢?花葬骨并非是第一次神志不清,丧失记忆,却从未有哪一次将身边的人重伤致死。 除非,有人能骗过温酒近他的身…… 双手的血肉被消融,温酒看着一双森白的手骨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临死之前竟然还是帮了薛槐,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刻意让他听见的,温酒闭上眼,他不愿去看那张脸。 “这就你的选择?” 温酒默然,他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第一眼见到花葬骨,他就知道余生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包括他自己在内,若是可以为花葬骨做些什么,而不是无能为力的被保护起来,没有什么代价是他承受不了的。 想他当年以肉体凡胎纵身进那地火炼狱,淬炼魂魄,修鬼道,仅凭一抹执念硬是撑了过来,修为大涨,修成鬼帝,足以看出他的偏执程度。 可是不够啊,地火炼狱中,温酒一遍又一遍的与自己重复着这句话,修了鬼道许多看不懂的如今也懂了几分,再如何的努力都来不及了,他只恨晚生了那百万年,只恨当初撞进花葬骨七情中的那人不是自己。 “我改变主意了,与其这样无趣的杀了你,不如让他亲自动手,你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由他动手帮你解脱也是应该的。” 温酒闻言眸中惊愕一闪而过,还不等他反应,后颈一凉,瞳孔微缩,整个身体朝后倒去,落进一个陌生的怀抱,意识被冻结在这一秒。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解筱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花葬骨歪了歪头,薄唇扬起弧度,在他歪头的那一瞬落进解筱坤的眼眸之中,莫名的寒意灌进心中,解筱坤抿了抿唇,把背上的箬离往上背了背,又继续道: “你的声带应该已经恢复了,为什么不说话?” “呵。” 一声笑从花葬骨的喉咙里溢出来,解筱坤看向花葬骨被绑缚的双眼,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双眼睛还在该是如何的风情,实现落到花葬骨脑后勉强及腰的长发,无言唏嘘。 “你想我救他?” 花葬骨说话了,很古怪的发音,解筱坤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由失笑,箬离是故意的吧,他没听错,花葬骨现在的声音是在很久以前他熟悉的,说惯了那时候的九州语言,声音变化竟让花葬骨有些不适应这样说话了。 “我想,可是他不想,你现在这条命可是比我们所有人的命都重要。再说了,我怎么会做让他不开心的事情呢。” 花葬骨想了想,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他转身回走了两步,险些撞在解筱坤身上,抓着解筱坤的胳膊站稳身子,花葬骨摸到了箬离凉透的身体,楞了一下,用力把若离从解筱坤的背上扯下来。 “你做什么!” 解筱坤还是防备着花葬骨的,箬离歪了身子的时候,他就出声质问,可是一双手还是不受控制的松开了,他背了箬离一路,怕箬离不舒服,也就没用神力,是靠体力走了这么远,如今一得解脱,竟有些站不稳了。 “我现在救不了他,但是我可以背着他走,你我轮流来也不会太累,我们还要走很远。” 花葬骨说着扶着箬离的身体,让他躺在地上,自己也坐了下来,解筱坤见此也不强撑,虽然还不知道目的地,也猜得出后面的路必然不会好走,总是不能疏忽大意的。 “你记起了什么?” 花葬骨的表现让解筱坤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这么从容,半分懵懂都看不见了,不是他想起来了,就是之前的懵懂都是伪装的。 解筱坤下意识的拒绝第二个猜想,因为太过真实了,花葬骨真的是伪装的话,那只能说明他的心思已经深到了一定程度,顾离与他日夜相处,都没有发现异样,这未免有些吓人了。 “什么都没记起来,只是感觉很奇怪。” 花葬骨坐在地上,五指为梳给箬离梳理头发,笑着摇头,解筱坤也在笑,可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他似乎犯了一个大错误,压下了心中的震惊,解筱坤道: “奇怪什么?” 花葬骨道:“有一种事实本该如此的感觉,就像这条路,我看不到,也不知道通往哪里,可心中一点都不慌,反而有些期待。” 解筱坤沉默,再次无言以对,心中却是苦笑,你说这人纯善吧,大道为先大义为先,可你要说他算计吧,事实谋算只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仿佛再如何的糟糕境况在他眼中都不会掀起什么风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过去了一样。 花葬骨侧耳做了一个听的动作,解筱坤看着他,问道“你在听什么?” 花葬骨摇头,嘴里却是回答道:“他来了。” 这个他是谁,解筱坤几乎不用去想,能让花葬骨如此的本能反应除了天道还能有谁。果不其然,来时路的尽头,已经可以看见无愧在前面引路,薛槐跟在后面,颇有些狼狈。 解筱坤看了眼花葬骨,方才他一直走在花葬骨身后,到不觉得这路有多难走,看到薛槐走的艰难,心中难免有些幸灾乐祸,花葬骨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转头面向他,解筱坤咳嗽一声,没让自己笑出来。 这下子可有趣了,解筱坤想着也顺势躺了下去,把头枕在花葬骨的腿上,和箬离额头抵着额头,蹭了蹭,解筱坤打个哈欠,闭眼睡了。 既然是歇息,自然是要养足精神了,薛槐来了他也就可以不用时刻担心突发状况,只要守在花葬骨身边,避免无愧再一次的贯穿花葬骨的身体就好。 花葬骨听了会,也没多大反应,解开身上的斗篷,给解筱坤盖好,让他睡得舒服些,这孩子在他面前随便成了习惯,他也将照顾养成了习惯了。 “葬骨,我来接你回去。” 就在花葬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习惯的时候,薛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眼前一片漆黑,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个人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薛槐看出花葬骨咬唇的小动作,眸光微暗,这人是真的忘记他了,咬唇这个动作是花葬骨复生以后常用的,遇到想不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沉默的咬着嘴唇,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为什么要回去?” 花葬骨想他这应该就是心口不一了吧,明明还在迟疑要不要问你是谁,嘴上却已经给出了另外的答案,薛槐黯淡的眸光瞬间被点亮,他大步走到花葬骨身前,无视了躺在脚下的解筱坤和箬离,蹲了下来,一双手捧起花葬骨的脸。 薛槐凑近了些,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吐息,他有许久不曾与花葬骨这样亲密了,就练这个动作都生疏了呢,薛槐想着,道: “阿离知道你没死,一定会很高兴的。” 薛槐说不出让花葬骨为他留下的话,只能从顾离身上入手,他知道花葬骨是在意这三个孩子的,花葬骨闻言楞了一下,抬手摸上绑着眼睛的白绫,用力一推,把薛槐推了出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冷的像是最锋利的刀子,伤人伤心。 他道:“他看我这幅样子,会疯的。” 这就是花葬骨迟迟没去见顾离的原因,被瑶华映阙救下以后,他求了瑶华映阙不要把他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便是懵懂的时候,他也看得出每次顾离看他的眼中,深藏不住的悲痛。 所以,眼瞎失音的他要如何去面对那个孩子,只要一想到那悲痛溢满顾离的双眼,花葬骨就觉得无法忍受,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若无其事的与他说: “阿离知道你没死,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是可笑,花葬骨想笑,可是心境变了,他笑不出来,伸手解开了眼上的白绫,眼皮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眶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伤口,那是被薛槐挖出眼珠以后,自己爬出坑时摔的。 薛槐看着双眼紧闭的花葬骨,这一幕似曾相识,在九泽他也见过没有眼球的花葬骨,只是没有那一次是比这次梗加狼狈的,花葬骨觉得很疼,眼睛也疼,喉咙也听,发出的声音都变的粗糙。 “我不信你了。” 薛槐如遭雷击,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花葬骨的一句,我不信你了…… 第一百七十一阙 减字木兰花·不许孤眠不断肠 花葬骨和薛槐一前一后,解筱坤背着箬离走在两人中间,也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错过了什么,花葬骨招呼他起来继续赶路,薛槐默不作声跟在后面,这气氛古怪却也有趣。 “前面没路了?” 解筱坤看着花葬骨停在一片白茫的雾气前面,问了一句,花葬骨回头冲他咧嘴一笑,往前一步,消失在雾气之中,解筱坤楞了一下,薛槐已经大步追了进去,解筱坤想了想,从乾坤借取出一根绳子,在自己和箬离身上缠了好几圈,一边缠一边道: “这次我可要把你绑好了,免得你又乱跑。” 说完,解筱坤叹了一声,少个人陪他斗嘴还真是有些寂寞呢,背着箬离也进了雾气之中,说是雾气也不妥当,聚而不散,却又让人无法看透,花葬骨本就是看不见了,外面是黑是白对他没有影响。 薛槐和解筱坤就不一样了,猝不及防的被一片白芒刺成瞎子,薛槐的第一反应是拔出无愧挡在身前,一双手抓住了无愧的另一端,鲜红的颜色点缀了片白茫,解筱坤恢复过来就看到花葬骨脚下的一小滩血水,薛槐似乎是想将无愧拔出来,花葬骨却松开了手,后退几步,解筱坤甚至错觉的看到一个低垂敛目的花葬骨站在薛槐面前。 “你看,你从不信我,为什么要让我信你呢?” 花葬骨将受伤的手藏进袖子里,他这句话很轻,对于薛槐而言却是极重的。解筱坤也猜到大概了,方才失明他的第一反应是抓住身后箬离的双手,可薛槐的第一反应是拔剑,花葬骨走在薛槐前面,他或许只是想伸手去拍薛槐的肩…… “咳咳……” “哥,你又不吃药了。” 白茫的雾气中传来对话,雾气变得浓郁起来,花葬骨伸手触碰雾气的一瞬间被吞噬,薛槐大惊想要抓住花葬骨,却连他的袖子都没碰到,心中一片冰凉,他感觉这像是某种不太好的预示。 解筱坤早有准备的抓紧了箬离的手,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最初,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天,希望薛槐能好好的体会一下,当初那人的痛苦! 葬骨倚靠在床榻之上,眼眸半阖似睡不睡,少年端着一碗药无奈从殿外走进来,葬骨闻言笑着抬眼,明眸皓月美中不足的是浅淡的不见血色的唇,以及那泛着病态的苍白面色,他坐起身子,赤裸的双足从衣服下摆露出来,足尖点地,地上寒意冻得他缩了一下脚。 “哥,都说了天阙不比人界,你身子虚弱,更是不能受凉的,你就是不听。” 少年皱眉把药碗放到一旁的桌上,一边牢骚一边走到床边取了鞋袜给葬骨穿上,葬骨眸光闪烁了一下,换了个跪坐的姿势把脚藏在身下,他记得上次下界留下的伤还没有愈合,可是不能被看到,不然要被碎碎念的。 真不明白,别人家的弟弟都是少年意气,莽莽撞撞,可偏偏自家这个成熟稳重的让他这个做兄长都感觉无用武之地,整日里被弟弟追着喝药,也不知道谁才是兄长了。 “咳咳,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少年狐疑的看眼葬骨的小腿处,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把药碗端过来,葬骨无奈笑笑,接过碗一饮而尽,这药里绝对加了黄连,实在太苦了。 虽说他们兄弟与天地同生,除了修为高点其他的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如果真的要较真就是七情六欲方面比较单薄,他为长兄一身修为支撑着天地的秩序不乱,有他在一日他的弟弟就无需为此劳累半分。 这是长兄的责任,也是他的愿望,他希望这孩子能和人界的寻常少年一样自由自在的活着,其他的事有他一个人担着就好了。 “用了药休息下吧,我替你看着,不会出事的。” 少年这样说着,葬骨也觉得有些困倦,药劲上头他点头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陷入沉沉的梦境,他是没有梦的,就算入梦也只是看着一片灰蒙蒙的混沌,如同天地未开的那一幕,算是噩梦了吧。 可这些他从未与人说过了,便是弟弟也不知道,天地间的许多事情只要承受就好,无需说出来让身边人一同烦忧。 “出来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待他睡醒,我会与他说你的事情。” 少年坐到床边朝殿外招了招手,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怯怯的走出来,小脸上脏兮兮的,只一双眼睛很是明亮,听到少年的话,懵懂的点头,这惊喜来的太快,像是从天而降的肉包子把他砸了个七荤八素。 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地方以后是就是他的家了?男孩忍不住的四处乱看,脏兮兮的小脸傻笑着,少年看他一眼,有了几分嫌弃,要不是他要出去没人照顾兄长,怎么会去人界寻了一个孩子。 说起来这孩子与他们兄弟也算有缘,葬骨下界时曾救过一个孩子,可惜天生注定早夭,在这三十三天阙不到半日便夭折了,葬骨将那孩子的骨葬到了人界的一处风水宝地,许他来世之约。 少年看得出来,兄长对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欢,虽不曾多说,在那之后身子越发虚弱起来,他知道兄长肩负天地的秩序,不可为一己之私失了分寸,故而,偷着下界寻了那孩子的转世,带回了三十三天阙。 愿这孩子能让兄长早些恢复精神,若再这般虚弱下去,怕是连神魂都不得安稳了。 “你且留在这里守着他,我去煎药,待他醒了我再回来。” 少年说完起身朝外走去,他不觉得一个凡人能做什么,或者说,在他的眼中凡人如同蝼蚁,还入不得他的眼,男孩眨巴了一下眼睛,重重的点头,小跑到床边的地上,乖乖趴好,像个狗儿一样。 “记住,莫要吵了他休息,晚些时候我会给你带吃的过来。” 少年淡淡的叮嘱一句,人已经走出了大殿,男孩这才敢抬头偷偷地往上瞄,这一看吓了一跳,本该睡着的葬骨此时正笑吟吟的看着他,眉眼间带着一抹愁色,男孩只觉得小心脏在胸膛里砰砰作响,不受控制。 “你叫什么名字?” 葬骨问,男孩回过神忙手脚并用的往后退了几步,先冲着葬骨磕头,磕得很是用力,额头很快就红了,葬骨皱眉微动了手指,男孩只觉得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扶着站了起来,就听葬骨道: “这里没有人间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便可。” 男孩并不是很理解,却也点头,怯怯的道:“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乞儿。” 葬骨招手,男孩从地上直接飞到了床边,葬骨一只手揽住男孩的身体,让他坐在床边,一边沉吟道:“我给你一个名字,可好?” 男孩欣喜的点头,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与他说,我给你一个名字可好,他不喜欢乞儿,因为这个名字他总是被人欺负,想着想着男孩就红了眼睛,葬骨看出男孩心中委屈,怜惜的伸手在男孩的额头轻轻一点。 空荡的大殿之中瞬间开满了兰花,千姿百态看的男孩眼花缭乱的,在他看的入神的时候,听到葬骨的声音,他说: “君子当如兰,以后你就叫夙兰宸,可喜欢?” “夙兰宸?” 男孩口齿不清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满心的欣喜都溢出来了,他喜欢这个名子,更喜欢给他名字的这个人,这是第一个带他如此温柔的人,男孩想着偷偷瞅了眼葬骨,只见他头枕在胳膊上,呼吸均匀,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这一眼就红了脸,记在了心底,再也忘不掉了。 “兰宸,过来试试这衣服可还合适?” 少年看着葬骨拉着夙兰宸比划着衣服,心中很是郁闷,明明他才是亲弟弟好吧,如今却是失了宠,不过……看着葬骨明显红润的脸色,少年觉得自己被冷落些也没什么,这样想着,就看见夙兰宸抱着一件红色的衣服跑到他身边,这孩子比刚来的时候可是滋润多了,少年看着也觉得讨喜,接过夙兰宸递过来的衣服,抬头,毫不意外的撞进葬骨含笑的眸子里。 好吧,少年觉得自家兄长如今越来越有贤妻风范了,自从三十三天阙多了个夙兰宸,葬骨也不整日里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更多的时候他会带着夙兰宸去人界买一些小玩意或者不错的吃食,葬骨学东西很快,如今三十三天阙的衣服,伙食,几乎都让葬骨承包了。 少年整天无所事事,就和夙兰宸一起跟在葬骨身后转悠,虽然有些小郁闷,可看着日渐精神的兄长,心中还是欣慰的,少年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可是,不能! 三十三天阙上,夙兰宸长成少年的那一日,葬骨再次病倒了,这次是为了给夙兰宸重塑神魂,被反噬了,少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夙兰宸正在熬药,葬骨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一个昼夜才清醒过来。 “早知道你会累他至此,当初我就不该带你回来!” 怒火中烧的少年阳寿就给了夙兰宸一巴掌,直接把夙兰宸抽飞了出去,撞到葬骨的床下,如最初那样蜷缩着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少年大步走过来,还想再踹一脚,就听葬骨咳了一声,唤他: “魂儿,莫要怪他,是我自愿的。” “哥!你若想留他大可让我来,你可知这一番消耗下来,你的神魂……” “够了,这次的药太苦了,我喝不下,你去人界替我寻些点心吧。” 葬骨似是不愿魂儿在夙兰宸面前提起什么,打断了他的话,魂儿闻言顾不上生气,转身匆匆去了人界,见他走远,葬骨才撑着坐起身子,咳了几声,斑斑血色滴落如同红梅落在雪中一般的刺目。 “过来,让我看看。” 葬骨低头看着床边跪着的夙兰宸,无奈叹息,夙兰宸闻言膝行上前,脸颊高高肿起,鼻子都流血了,葬骨伸手抚摸那红肿的地方,夙兰宸只觉得带着安抚的凉意消除了有些麻木的肿痛,再去摸时,脸已经不肿了。 “疼吗?” 葬骨问,夙兰宸摇头,他知道这人身体不好,更是因为他才虚弱至此,这一巴掌是他该受着的,见他一脸担忧,葬骨笑了笑,只是苍白的面色让他的笑容更添了几分的无力,他伸手将夙兰宸扶起来,抱紧自己的怀里,低声呢喃。 “莫要怪他,莫要怪他,若哪日我不在了,你要让着他些,他总是个长不大的。” 夙兰宸皱眉,感觉葬骨这话不吉利,想了想,闷声道:“别乱说,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会好起来的。” 葬骨一愣,望着殿外的眼神有些落寞,有些敷衍道:“是啊,总会好起来的。” 那之后,葬骨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无论夙兰宸和魂儿用什么办法,都没有用,葬骨躺在床上,本该是与天地同生的他如今竟是一头银发,苍老了许多,故而夙兰宸用更多的时间陪在葬骨身边,他依稀记得儿时有个老乞丐,就是这样日渐苍老,某一天睡着之后就再也没醒过来,心中的恐慌督促着他不分昼夜的看至翻阅古籍,甚至将古籍都搬到了葬骨的床边,只为了能时刻陪着葬骨。 魂儿更加频繁的出门,每次回来都一身风尘仆仆,留下一些古籍中记载的养魂灵草和稳固神魂的神器,葬骨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夙兰宸心急如焚,却不敢再葬骨清醒的时候露出马脚,他知道这个温柔的人有着很细腻的心思,一点的蛛丝马迹都会被葬骨察觉,可是,这怎么能瞒得过呢。 精神好的时候葬骨仍是会去人界买一些东西带上来,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或者做几套衣物,可是,他总是等不到夙兰宸和魂儿都在的时候,坐在桌前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冷掉,葬骨有些遗憾地想,他有许久不曾和两个孩子一起吃饭了。 闻天道有时,他的命自然就有了时辰,他早有预感,这一生也算是平安喜乐,只是遗憾这最后的时日拖累了这两个孩子为他颠簸劳累,葬骨想着趴在桌子上又睡着了。 大殿之外涌进的一团黑气直奔葬骨而来,而这一切的发生没有被注意到…… 第一百七十二阙 减字木兰花·茫茫碧落 碧落黄泉,茫茫九霄,上有三十三天阙,下有十八层幽冥,葬骨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天阙之上,躺在怨气最重的第十八层幽冥,葬骨重新闭上眼,无声冷笑,这架势是要把他再次封印吗? 上次封印是什么时候? 葬骨想了想,好像是第一个夙兰宸死在他怀里的时候,七情不稳六欲动摇,他身为秩序之主本不该有那些情绪,可当夙兰宸给了他一颗心以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变了。 那一次,葬骨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沉睡了一万年,醒来就看到魂儿把十八层幽冥砸的不成样子,至今记忆犹新,真是惨啊! “你怎的出来不说一声,我找你好久了。” 是夙兰宸的声音! 葬骨睁开眼,就见一身黑衣的夙兰宸从上层被撕开的裂缝中探头进来,脸上有几道血痕,颇有些狼狈,葬骨笑着伸出手,夙兰宸跳下来扑进了葬骨的怀里,侧脸在葬骨的胸前蹭了蹭,眼圈都有些泛红,他不过离开了一会,本该睡着的人就不见了。 桌子上冷头的饭菜提醒着夙兰宸,葬骨醒了,还做好了饭菜等着他和魂儿,可他们谁都没有回来,夙兰宸联系不上魂儿,只能从天上找到地下,还好被他找到了,不然他真的要疯了。 “我怕是睡迷糊了,你怎的这么狼狈?” 葬骨安抚的拍着夙兰宸的后背,眼睛却是盯着十七层的裂缝看,他能感觉到有一道到冰冷的目光正在看着他,夙兰宸双手搂住葬骨的腰,不由皱眉,这人又瘦了。 “我找不到你,他们又不让我下来,我就……小小的和他们打了一架。” 这底气不足的样十足的像了当初的魂儿,葬骨失笑,坐起身子,夙兰宸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口,仿佛有一瞬间,他听到心跳声?魂儿说过他和葬骨都是没有心的,可为什么葬骨会有心跳声? “没事了,回去吧。” 感觉到夙兰宸的僵硬,葬骨若无其事的将他推开,下意识的挡住了心脏的位置,这就是他被封印的原因,神不再是神,天地便不再受他的控制,没有立即抹杀他的存在,也只是因为还有最后的利用价值。 想到这里,葬骨低头看眼自己的双手,他始终记得,那时的夙兰宸倒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掏出心脏的样子,明明很疼,却还笑着与他说: “……你,不喜欢我,因为你没有心……把我的心给你……下次一定要喜欢我啊……” 葬骨闭上眼,是他亲手将那孩子的遗骨葬在了人界,用自己的神魂护着那孩子再入轮回,直到魂儿再一次将夙兰宸带回到他的身边。葬骨抬头,没有错过夙兰宸脸上一闪而过的怀疑,只是有些事是不能说的,他如今还是秩序之主,天地会顾虑他而对夙兰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他将一切说破,让夙兰宸记起不该记起来的事情,到那时,无需天地出手,魂儿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夙兰宸的,那是不是可以在最后的时间在为这个孩子多做些什么呢? “我,我喜欢你!” 夙兰宸说完这句话就愣住了,他疯了吗?可是这是实话,他真的很喜欢葬骨啊,从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可魂儿告诫过他,神一旦有了心,懂了七情六欲,便会被天地遗弃。 夙兰宸一直将这份心情压在心底,可是刚才葬骨看他的眼神,他很不喜欢,像是在透过他在寻找着谁的影子,他只是夙兰宸,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所有的单纯与善良在这一刻被扭曲,葬骨倒进夙兰宸怀里的时候,还在想,这个孩子好像长歪了,不过,这样也好,他会活下去,成为新的神。 葬骨想伸手抚摸夙兰宸的脸,却已经没有了力气,他觉得有些冷,夙兰宸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葬骨笑了一下,头一歪,在夙兰宸怀里沉沉睡去,这个孩子成长的好快啊,如今的神力都能压制他了,真好啊! “你醒了,我煮了你喜欢的粥,起来喝点吧。” 再睁眼,葬骨看到了烟雨朦胧的江南,风将雨丝从窗外吹拂进来,夙兰宸正端着粥推门进来,葬骨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这一切不正如他记忆中想得那般。 “好。” 葬骨笑着点头,然后黑暗降临,这不过是他的一个梦,身为神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梦,醒过来的时候,仍是清冷的三十三天阙,唯一的不同…… “你们两个在玩斗鸡眼吗?” 看着大眼瞪小眼的夙兰宸和魂儿,葬骨没忍住笑了出来,魂儿皱眉不理会夙兰宸,过来将他半搂进怀里,夙兰宸看了一眼在,换身朝外走去,葬骨止住笑想要挽留,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个孩子本就不该属于这里的,是他强求了…… “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魂儿的身体颤抖的很厉害,他是神,却也是一个被哥哥宠坏的孩子,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当初夙兰宸的死,再比如现在葬骨的虚弱。 “啊,你都知道了。” 葬骨懒懒的应了一声,翻身搂住了魂儿的腰,当初爱粘着他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长大了,如今他也可以在魂儿的怀里撒娇了呢。 “我明明亲手杀了那孩子,为什么哥哥还是没逃过这一劫?” 堕神劫,诛心劫,情劫,要怎么躲呢?葬骨想着,往魂儿的怀里蹭了蹭,他闭上眼,刚睡醒就又困了呢。不过现在还不能睡,葬骨勉强着打起精神,道: “你要知道,天地之间并非只有你我两个神,这个位置有太多人觊觎了。傻魂儿,你不用亲自动手的啊。” “可是,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哥哥消失,我做不到啊!为什么会是他,哥哥你明明那么喜欢他,连我都在嫉妒啊。只有看到他的时候,哥哥才会开心的笑,我不想杀他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想保护哥哥,他死了,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打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啊……” 或许养孩子的都会有一种心情,期待着自家崽子长大,却又在他真正长大的那一刻心疼的想要张开羽翼保护他,葬骨如今便是这种心情,他抬头,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魂儿,心疼的厉害,伸手将那眼角的泪擦干,但很快又会有眼泪流出来。 “我都不知道,魂儿这么能哭。” 本是安慰的话,出口就变了味道,魂儿红着脸一把把葬骨推开,转过身用袖子胡乱的擦脸,还没擦干净,后背已经贴上温暖的胸膛,这一次泪水更加汹涌的流淌出来,魂儿再也忍不住,转身扑进那个怀抱放声大哭。 “乖,没事了,有哥哥在,一切都没事了。” 葬骨搂着魂儿轻声哄着,夙兰宸端着药站在大殿外面,看着这一幕,半晌转身离去,那碗药被放在地上,落了灰尘,葬骨有些惋惜,那药可是他的救命药啊。 不过,算了,这条命留不住又何必强求呢…… 魂儿这一哭把葬骨的困意都哭没了,等他哭够了,葬骨的袍子都湿了大半,无奈之下,葬骨只能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好在他的衣服还是比较多的,只是他最喜欢的那件如今已经不能穿了。 “嗝!说说吧,后来发生了什么?” 魂儿哭够了,趴在葬骨的怀里一边打着哭嗝一边问道,葬骨摸着他的头,恍惚的看向大殿外面,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大殿外面下着雪,他躺在床上翻着一些话本子,浑身是血的夙兰宸进来的时候,吓了他一跳,忙过去将夙兰宸抱进怀里,替他疗伤。 谁知夙兰宸只是抓住他的指尖,说:“不用了,我活不成了。我只是想见见你,让你再抱抱我。” 葬骨听完也没说什么,将那孩子抱紧了些,一身的白袍被鲜血染红,夙兰宸身后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仿佛所有的血都染在了他的衣服上。 “我不怪他,我只是觉得不甘心……” “不能再陪你了,抱歉……” “好像和你一起回去江南,我每天都会给你煮粥,叫你起床吃饭,陪你看日出日落……” “我喜欢你,你有没有喜欢我?” 葬骨摇头,他不会骗这个孩子,他只是骗了自己的心,摇头沉默并非代表着拒绝,沉默的后果却是他没有想到的,夙兰宸把心给了他,死在了他的怀里。 葬骨抱起夙兰宸走出大殿的时候,还在想这个孩子应该是恨他的吧,恨他的无情,才会选择用最残忍的死法在他面前死去葬骨看到了魂不守舍的魂儿,可他没有过去,漠然的从他身边走过。 算是迁怒了吧,自那之后,葬骨渐渐地和魂儿疏远,他体会到了死别的痛苦,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宁可让魂儿与他生离,也不愿魂儿懂得他承受过的痛苦。 “傻魂儿,我没怪你。” 我只是怪我自己,这一声叹在葬骨的心中,没有人听到,魂儿已经哭累了在他怀里睡着,葬骨顺势躺下,兄弟二人依偎着躺在床上,这一幕深深地刺激了夙兰宸。 “你瞧瞧,他最疼爱的还是那个魂儿,就算有了心,他也不会是你的!” “闭嘴,他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 夙兰宸的冷声呵斥被风淹没,他站在山谷里,这一片花海如浪潮翻涌,据说,他曾经的尸骨就埋在这下面,夙兰宸抬脚,用力一踩,三十三天阙的葬骨被惊醒,捂着胸口,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哥!” 魂儿被惊动,忙坐起身,却不知所措,他从没见过这般痛苦的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魂儿,去,阻止他!不要让他毁了花海,快去!” 葬骨勉强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他蜷缩在床上,感觉到了神力和生命力的流逝,不禁苦笑,夙兰宸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那下面埋着的可是…… “好,你撑着,我这就去!” 魂儿转身快速的离开了大殿,他前脚离开,夙兰宸拎着魂骨走了进来,葬骨撑起身子,一脸的无奈,真是乱来啊,哪里有用自己的骨头炼制武器的。 “下辈子,换我找你,让你爱上我好不好?” 夙兰宸说着举起魂骨重重的抽了下去,葬骨点头,闭上眼,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哥!” 魂儿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被葬骨支开了,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满殿的鲜血,整个云床都被染红了,却在也感觉不到葬骨的气息,他踉跄着跪倒在血泊中,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诸神,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这一声惊动天地,抱着葬骨的夙兰宸只回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怀中的葬骨气息微弱,还是活着的,夙兰宸抱着他回到他之前在江南置办好的院子里,将人安顿好,就坐在床边等着葬骨醒过来。 在恢复记忆的时候,夙兰宸就知道了葬骨的心意,也知道了天地的算计,想要他亲手杀了葬骨,成为第二个傀儡,他才不傻,他怎么会杀了对自己而言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呢。 “傻子,杀了那么多人是要遭天谴的,你会死的。” 葬骨睁开眼看着夙兰宸,无力笑笑,这一次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了,夙兰宸凑过来亲吻葬骨的额头,亲昵的用鼻尖去蹭葬骨的鼻尖,道: “他不会动我的,你不是已经算计好了吗?” “天谴你受得住吗?” “除了失去你,没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 “真是傻了。” “只为你傻而已,你累了就先睡,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那你可别让我等得太久。” “不会,我会在守在你身边,在也不让你等了。” 夙兰宸说完这句话,没有听到声音,葬骨已经没有了气息,所谓的神,便是如此脆弱的存在,高高在上又如何,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 天谴落下,随着夙兰宸的一声轻叹,随着秩序之主的死亡,天地间再无秩序可言…… “我舍不得你不开心,所以,这一次让我来宠着你吧。” 第一百七十三阙 减字木兰花·天上人间情一诺 “我舍不得你不开心,所以,这一次让我来宠着你吧……” 是谁在说话…… 年幼的葬骨从梦中醒来,看着空荡的大殿,突然就觉得很冷,他好像再听一遍梦中的那个声音,像是铭记在心底一般,忘不掉,却又记不起来。 葬骨光着脚走出大殿,外面是银白色的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种颜色,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层雪,葬骨低头看了会,一脚踩下去,冰冷刺骨,葬骨的另一只脚还没踩进雪堆里,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趴在温热的胸膛,葬骨抬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那眸子里似有满天星辰,顷刻间破碎盈满眼眶,似要流淌出来,葬骨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想要触碰那人的眼角,双眼被大手覆盖,一片黑暗之中,他听到了梦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你长大,我再来接你。” 葬骨是在雪地里被发现的,毛绒领子的斗篷将他小小的身体裹住,深黑的颜色让那些疯了一般的家仆们,没有错过熟睡在雪地里的葬骨。 “去查,有谁来过这里!” “是,少爷!” 温酒将葬骨抱进怀里,用极快的速度扯下裹在葬骨身上的斗篷,在寒冷围拢过来之前,用自己的斗篷把葬骨搂进怀里,他没有去看那些惊慌的不知所措的家仆们,只是抱着葬骨回到了烧着地龙的屋子里。 “哥哥,你回来了。” 葬骨醒了看到抱着他的温酒,很自然的伸手去搂温酒的脖子,刚睡醒的小脸红彤彤的,很是可爱,温酒把葬骨放到床上,自己脱了鞋子坐到床上,试了试锦被下的温度,摸到的只有一片冰冷。 温酒藏好眼中的冷意,笑着拍了自己的身边,对葬骨道: “今日乏了,再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葬骨点头,爬进了温酒的怀里,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待他再次熟睡,温酒才对外面做了一个手势,家仆们没来得及惨叫就被捂住嘴拖了下去,连一个孩子都照顾不好的奴才们,留着也没什么用。 “少爷,老爷和夫人在书房等您。” “我知道了,这就去。” 温酒不舍的把葬骨放回床上,给他掖好被角,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也没说要人守着葬骨,等他走远了,葬骨从热乎的锦被里爬出来,坐在床上发呆。 他是不受宠的孩子,却是这九州最幸运的孩子。 他是天命之子,承天命而生,恰巧被九州第一世家温氏的少爷捡回来,成了名义上的温家二公子,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年幼懵懂,冷落他,克扣他,唯一对他好的温酒却总是若即若离,葬骨看不透也不愿去看透。 他在这个家里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幸好的是,有人会宠着他,给他做好吃的,送衣服,天命之子本就是天生天养,故而九州纷纷传言,他是被眷顾的存在。 “我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这是葬骨第一次提出要求,他自觉的乖巧,不粘人也不缠人,或许是因为这份乖巧并没有受到欺负,只是随着他的长大,有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更有甚者还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都以为他听不懂,实际上他都听得懂。 炉鼎,采阴阳,补自身修为不足,可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采补者成神。 温家之所以留下他,便是希望他长大一些能给家族换来利益,每每看到温酒,葬骨都很想去问问他,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可每一次都问不出口,他的性子说好听了是纯善,实则就是怯懦。 葬骨说完,眼前凭空出现了悬空的水镜,水镜之中正是书房的画面,温酒推门入座,给自己倒了杯茶,感受着氤氲茶香,方才开口道: “父亲,母亲,何事如此匆忙?” 温酒问的自然是将他从幽冥召回来这件事,九州皆知,温家大公子温酒性情孤僻,善御鬼驱怨,一身的好本领,多数时候都在幽冥深处闭关修炼,若无急事,家主必不会急召他回来。 “酒儿,那孩子不能再留了。” 闻言,温酒抬了下眸子,又重新垂眸望着杯盏中的漂浮的茶叶,只是气氛明显的有些僵硬了。杯盏中的茶水凉透的时候,温酒终于说话了,他道: “随父亲处置便可,不过一个外人,何须与我说明。” 说完,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这种茶名为冷凝,茶水冷却之后,浓郁茶香会被锁死在水中,香味独特,故而有了冷凝成香一说,只是并不适合饮用,因为茶水奇苦无比,非一般人可享受得了的。 “若无事,我先离开了。” 温酒说完起身大步朝外走去,男子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女子忙起身挽留道: “难得回来,一起用膳吧。” 母亲的哀求让温酒不忍拒绝,点头,算是无声的应了,想了想,又吩咐下去:“去叫小厨房做些甜点,给他送过去。” 此话一出,男子与女子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在他们的儿子心中,父母竟是比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如果没有那孩子的存在就好了,女子挽着温酒朝前厅走去,温柔垂眸,将那些歹毒心思悉数藏了起来。 温酒低头看到柔顺的模样,有些恍惚,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温温柔柔善良的让他怜惜的母亲,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岁月没有衰老她的容颜,只是将她的初心践踏的再无如初的可能。 “他不要我了吗?” 水镜消失,葬骨坐在床上抱紧了自己,手脚都冻得冰凉,却还是不愿缩回锦被里,直到有人将他温柔的抱住,却不发一语,这个答案葬骨心中已经是知道了,却抱着一丝希望,毕竟那是他醒来以后,第一个对他好的人。 “我不做炉鼎,我知道你不会带我走,所以,如果我真的躲不掉,杀了我,好不好?” 明明只是一个孩子,葬骨却觉得自己像是活了好久,听到身后那人低低的“嗯”了一声,是离开了吧,重新被冻的瑟瑟发抖的葬骨,缩回被子里,用锦被把头蒙住,黑暗之中他咧嘴笑了,眼角一滴滚烫的泪滑落下去,不留痕迹。 “葬骨,哥哥带你走好不好?”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葬骨是想笑的,可是他笑不出来,看着一身黑衣的温酒满身酒气,他虽然小,去也明白酒话当不得真,可心中也有小小的雀跃欢喜,毕竟酒后吐真言。 “好。” 清清脆脆,葬骨笑着点头,从锦被里爬出来去翻衣服,这些衣服都不是他了,突然就觉得委屈,仿佛连他这个人本身都不是自己的。 “怎么哭了?” “哥哥,你怀里暖和,抱着我好不好?” 温酒看着只穿着里衣的葬骨,沉默了下,解开自己的衣袍,将葬骨搂在怀里,走出房间的时候,温酒指尖遗留的鬼火瞬间将一切都点燃,火光冲天,温酒抱着葬骨走的毫无留恋。 过去如何,只是行尸走肉,遇到葬骨,温酒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如果不是葬骨替他吸引开了那些人的注意力,被当成炉鼎为家族牺牲的就会是他了。 狗屁的大局为重,他如今修成鬼帝,再无所畏惧,可以带着怀中的孩子远走高飞,他早就厌倦了被家族束缚的日子,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哥哥,你的家没有了。” 葬骨远远看到被火光映红的天空,说了一句,温酒笑笑,低头亲吻他的额头,道:“哥哥带你回我们自己的家。” 望着两人遁入幽冥,夙兰宸面无表情的站在天穹之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手腕翻转,一团火焰落在了正在燃烧的鬼火之中,幽紫色的火焰更加凶猛,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 温酒似是察觉到了,猛的转身,那火势将整个温氏吞没啊,葬骨趴在温酒的怀里,看着这个人从刚才的信誓旦旦变得犹豫,迟疑不定,他终归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回去吧,不然哥哥会后悔的。” 回去了,才会后悔! 心中有个声音说了一句,温酒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再如何的厌恶,那也是自己的家人,他闭了闭眼,把葬骨放到地上,将一枚小小令牌塞到葬骨手里,郑重的道: “你且等等,我很快回来。” 说完,人已经飞出去好远,葬骨站在那里低着头,在真正的选择面前,他注定是被遗弃的一个,温酒忘记了,葬骨……没有穿衣服啊…… 距离幽冥最近的城镇上,来了一个小乞丐,时间一长,人们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乞丐也逐渐从好奇感到厌恶。 “唉,造孽啊,你看那孩子手脚都冻裂了,也不哭一声,是不是傻子呀。” “什么傻子,我昨个给他一个馒头,还会说谢谢呢,也不知道谁家造的孽,这么乖巧的孩子都不管。” “我总觉得这孩子怪怪的,也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怎么就没人要,说不定是个灾星呢!” “这话可别乱说,要真的是灾星,那我们可不是要倒霉了?” “有道理,无论如何,这孩子不能再留在镇里。” “你这人怎么说话,外面大雪封山的,赶他出去就等是要他的命啊。” “我说话怎么了,我这是为了大家伙着想,你想想啊,死他一个总比死我们大家要强啊。” 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的转过头,就看到一直低头的小乞丐正直直的看着他们,幽紫色的眸子很是妖异,落在众人眼中,更加奠定了灾星的说法。 “滚,滚出镇子!” “对不起,我还要孩子,我不能看着他去死的……” “这里不欢迎你,再进来,就打死你!” 冰天雪地之中,葬骨光着脚穿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单薄里衣,站在城墙外,他被驱逐了。温酒走后他等了一个月,在被饿死之前他进了镇子,靠1好心人施舍的吃食勉强度日。 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他知道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冻上了,甚至隐隐的可以感觉有些热,道听途说,被冻死的人到最后都是活活热死,他要死了吗? 葬骨找了一个角落缩成一团,怀里的一块破布还包裹着之前吃剩下的馒头与干粮,只是已经冻得很硬,实在咬不动,葬骨就用手抓一把雪含在嘴里,等雪化了再咬一小口的干粮或者馒头,这样勉强可以嚼动,咽下去,暂时饱腹。 他不想死,在他说出让那人杀了他以后,他便不受眷顾了,只能靠自己苦苦挣扎的活一天算一天,乞讨,与狗抢食,喝脏污的水,吃搜了的饭菜,一切的一切都是想活下去。 现在,似乎活不下去了…… 葬骨感觉吃得差不多,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馒头干粮包好,塞进怀里,他抬头看着灰蒙的天空,想着这雪会不会把他埋成一个雪人。 “对不起,我等不到长大了。” 轻轻一句落在夙兰宸的耳中,他险些就要冲下去,可是他不能,天谴加身,他的伤还没养好,之前能照顾葬骨,完全是因为九州温氏受他的庇护,人界对他而言太远了。 葬骨站起身子,把温酒留给他的令牌埋进雪里,他不需要了,眷顾也好,温暖也罢,他都不需要了…… 小小的身子在大雪中被冻僵,一动不动,夙兰宸强撑着下来的时候,葬骨已经死了,他的第一世死在了风雪之中。夙兰宸抱着葬骨进了城,把他葬在了曾居住过的简陋的房子里。 离开之前,夙兰宸覆灭一城为葬骨的第一世陪葬,温酒来的迟了,被亲情拖住了脚步,等想起来葬骨可能还在等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枚小小的令牌被翻出来,看着一片死寂的城,温酒仰天大笑三声,扬长而去,之间皆有因果缘法,他与那孩子本就无缘,是他强求了,才会招致如今的后果。 此余生,他都将背负这缘和孽陪在哪孩子的转世身边,照顾他,保护他,直至身死魂消方得救赎! 魂儿躺在床上,看着面色不善的夙兰宸,嗤笑一声:“怎么?这样的结局,你不满意吗?”顿了下,复又道:“他一生向往自由,却被你算计的再无自由可言,成为栓在哥哥身边的一条狗,只能忠诚,不够吗?” 夙兰宸看他一眼,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够!” 第一百七十四阙 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 从混沌中醒来,以远古诸神的遗骨残灵凝聚成形,小小的一团漂浮在无边的混沌之中,他怔怔的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这算不算是达成遗愿,这一次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葬骨苦中作乐的想着,伸手抓住虚空中一缕光芒,闲来无事,便将这些碎落的光芒重新聚拢到一次,本是消遣,却不料机缘巧合,破了混沌造就了一个洪荒,而他成为了洪荒第一人,世人称他大道。 天地很是不情愿的把大运势给了葬骨,明知天地的勉强,葬骨欣然接受,这是他该得的。如今他是创世者,再不会被人所弃,亦不会贪恋那一时之暖,去强求那本不属于他的温暖。七十二神殿铸成那日,葬骨给自己搭了一个小木屋,在恢弘的殿宇之间格格不入,搭好以后,葬骨在虚空提了一个字,以字封印,便不会被看到的。 洪荒岁月很是漫长,葬骨时而在木屋小住,时而会在宫殿看冬梅花开了又败,看着诸神换了一批又一批,像是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葬骨对洪荒的生灵们很是大方,功德,运势,随手招来落了下去。 许是一个人生活太寂寞了,却也因此招致了灾祸,诸神大战陨落的神帝神尊不计其数,终于,洪荒气数耗尽,葬骨只能混进七十一名帝尊之中,充作那第七十二人,以身涉险为他们谋得一条生路。 魂儿守着三十三天外的宫殿阖眸浅眠,夙兰宸耐不住性子,偏在此时入了轮回,殊不知道本殊途,这一世涉及的秩序平衡,可不见得会很快结束。 不知道心性高傲的哥哥会怎么做呢?是舍身成道,亦或是…… 嘛,无论哪一种,都需要他来写这个结局,在那之前,还是听哥哥的嘱咐,好好睡一觉吧。 “您真的想好了吗?” 一声问,压下了那些碎碎低语,葬骨闻言低头看抱在怀里软软糯糯的奶娃娃,肉乎乎的小手还抓着他的一缕头发,往嘴里送,葬骨边伸手抢救自己的头发,一边笑道: “天不容双道,这孩子与我有缘,我护他变也是给你们谋后路。” “可是,您会……” 有人欲言又止,葬骨低下头亲吻奶娃娃的额头,将未完的话续了下去,他道: “天道成,大道陨,这是他的命,亦是我的命。您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若真有愧疚,不放以后在我落难之时,帮我一帮便好。” 葬骨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茫茫云海之上,似曾相识的一幕,只是到底有不同了。他身后诸神面面相觑,沉默良久,他们纵是有千言万语,在葬骨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那人从不与他们争执,只是听他们说完,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的挫败感,当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很。 “南柯,罢了,随他吧。日后有难,我们再出手帮他一帮,总好过在这里自寻烦恼。” “墨帝说得对,既如此,都各自散了吧。” 墨帝话出,便有应和之声,不多时,就只剩下他和南柯两人,他们是最早陪在葬骨身边的,所思所忧也比他人多一些,南柯回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墨帝,问道: “如何帮?” 这可把墨帝问住,抬头看云海之上的宫殿,斟酌着道:“要不然就在这里住下,也好有个照应。” 南柯脸上茫然散尽,想了想,这个法子可以,只是狡兔三窟,总是要有备无患的,补充道:“出去此地,你我各寻隐秘之处,未雨绸缪。” 墨帝欣然应允,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南柯担心的未雨绸缪会在不久的将来排上用场,甚至是成为了引火索,将九州诸神都牵扯了进来,这其中对错也是不知该如何定夺了。 葬骨一个人住的习惯了,平日里宫殿之中冷冷清清,静得可以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如今多了一个声音,葬骨却觉得心里有些踏实,从混沌至今漫长的岁月里,他总觉得心里空荡荡,好像少了什么一样。 直到天地玄光之中,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心跳都漏了一拍,莫名的无言的欣喜让他迫不及待地接住了那孩子,即使天道之子会成为他的催命符,可又怎么比得过瞬间的满足呢。 “以后,有你陪我,或许就不会这么冷了。” 葬骨抱着孩子走进宫殿的时候,有感而发了一句,怀中的孩子似乎是听懂了,眨巴着大眼睛咧嘴笑的开心,葬骨也被他逗笑了,过些时候的冬梅他再不用一个人了。 “君子当如兰,以后你就叫夙兰宸。” 一语落地,葬骨的眸子里突然起了风雪,似乎有人在风雪中朝他走来,葬骨不由得退后一步,怀中的夙兰宸哇的一声哭出来,惊散了风雪,也唤回了葬骨的思绪。 “乖,不哭,不哭,你看,雪停了。” 葬骨拍着怀里的夙兰宸轻声哄着,可最后三个字却是脱口而出,他想和谁说这三个字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南柯和墨帝时常探望葬骨,自从有了夙兰宸这个天道在,葬骨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的木屋,只是如今越发的懒散,有许久不曾出过这个宫殿了。 “你的神魂溃散的厉害,如此下去,撑不到下个百年。” 墨帝千里迢迢的请来了明臣为葬骨看病,可结果仍然不尽人意,明臣说完,葬骨下意识的看了明臣身后的大殿门口,墨帝心细,见他如此,便道:“不用看了,那孩子我让南柯带去人界了,暂时回不来。” 听墨帝这么说,葬骨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是对那孩子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临别之语的。轻咳了两声,葬骨坐起身子,一头鸦发如今竟是比外面的飞雪还要白上几分。 “百年,怎么够呢,他还那么小。” “我说你能不能别把那孩子挂在嘴头,你也想想自己吧,葬骨,神魂溃散可不是说说而已。” 墨帝听到葬骨到现在还惦记着夙兰宸,再也压不住火气的站起身子,葬骨像是被吓倒了,看了墨帝一眼,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他道: “你这脾气怎的和南柯越发的像了,莫非真的是夫唱夫随了?” 墨帝和南柯在诸神之中感情暧昧是众所周知的,不过敢这么打趣的也只有一个葬骨了,墨帝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再没了往日里仙风道骨,温雅如墨的形象。 “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把墨帝气的拂袖而去,葬骨颇感惊异,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喉咙痒起来,心知不好,葬骨趴在床边大声的咳嗽起来,血从喉咙里,鼻子里呛出来,好不狼狈。 “他为你好,你又何必?” 明臣在葬骨身上落了几根银针,扶着他重新躺下,方才开口叹道。葬骨一愣,苍白的面色被这一番折腾,都折腾出血色了,异样的红润,他伸手抓住了明臣的手,一字一句道: “不说他,说说你吧。我替你找人,你留下来让我活得再久一点,至少,要等夙兰宸觉醒,你觉如何?” 明臣翻个白眼,但是不得不承认,葬骨的条件他心动了,跨域而来不就为了找一个人,啊。有大道帮忙,总好过他一个人无头苍蝇一样的胡乱去闯,要强得多。 明臣叹气,道:“你的身子如何,你比我清楚,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葬骨笑道:“足够了。” 说完,二人相对无言,明臣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在偏殿住了下来,得知这个消息的夙兰宸闷闷不乐了好久,也不愿陪着葬骨,整日里往外跑,看的葬骨和明臣是哭笑不得。 这日,夙兰宸走到葬骨床边,红肿着眼睛与他说:“他们说你快死了,是我的害你。” 葬骨无奈,这孩子的心性有失,天生的表达能力又不好,本就沟通障碍,如今不知听谁的闲言碎语,思及此,眸底深处闪过一抹寒冷,他还没死呢,就已经有迫不及待出来蹦跶的了。 还真是活得久了,嫌命长啊! “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葬骨拉过夙兰宸的手,冰冰凉凉的,忙心疼的用双手包裹住给他暖着,夙兰宸如今也有人界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加之养得好,个头窜的高,看上去倒像是十七八的。 “可是,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带我出去了,他们说你虚弱的起来不来。” “咳咳,你从哪里听来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理他作甚。” 葬骨被夙兰宸的认真逗笑了,咳了两声,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苍白的脸色因他这一笑,也有了几分的红润,夙兰宸看的呆住了。九州之中,不乏容颜艳丽清绝者,可不知道为什么,葬骨一笑他就会脸红,心中甚是欢喜。 “那你的病什么时候会好,彼水之岸的花都开好了。” 葬骨一愣,才想起来他曾许了夙兰宸一起去彼水之岸看花,近来记性越发的不好了,看眼大殿外端着药进来的明臣,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好,明日我们一起去。” 葬骨拍了拍夙兰宸的背,坐起了身子,接过明臣递过来的药,凑到唇边,笑道:“你这药越发的苦了。” 明臣垂眸道:“良药苦口。” “我从人界带了点心,你等着,我去拿过来。” 夙兰宸第一次听到葬骨喊苦,以往那么多的药喝下去他都是笑吟吟,夙兰宸不疑有他,忙起身去小厨房去端热着的点心,等他走了,葬骨才把药一滴不落的喝下去,明臣看着他,心有不忍的侧过身子。 葬骨道:“做都做了,你这样子给谁看?” 明明不是讽刺的话,只是有些自嘲,明臣听着却很不舒服,他在等葬骨帮他找人,可葬骨的身体已经是虚不受补,方才路过听到夙兰宸的话,他便加重了药量,用了这服药葬骨便会有力气,但是…… “抱歉。” 葬骨笑了笑,他有预感,或许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他最不愿听的两个字要有许多人要和他说了。大殿里一片静默,夙兰宸端着点心回来的时候,心中隐隐有股子不安。 “快尝尝,很甜的。” 葬骨张嘴把夙兰宸递到嘴边的点心咬了一口,甜而不腻,是不错,只是这味道算不得最好,想了想,掀开锦被,葬骨下了床,换好鞋子,在夙兰宸错愕的目光中牵着他往小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我近来懒散的厉害,倒是忽略了你,今天正巧勤快下,给你做些好吃的。” 葬骨没有可以的学习过厨艺,可偏偏许多东西是与生俱来,无需学习便熟知于心,比如他的厨艺。夙兰宸早就吃够了人界的东西,可是葬骨病着,也不好意思开口,如今得偿所愿,很快就把刚才大殿里的不愉快忘记了。 “我要吃你煮的面,还有桂花糕,还有……” 夙兰宸跟在葬骨身边手舞足蹈的说着,他们之间的氛围还真好,明臣这般想着,唇边扬起一抹冷笑,夙兰宸年幼无知,可葬骨呢? “你若宠坏了他,可就真的没有人可以管教他了。” 淡淡话音被风吹走,明臣转身也追了上去,虽然他不期待结局会如何,至少他现在还不想饿肚子。 “我也没吃饭呢,加一份麻婆豆腐!” 若是被凡人看到定然会惊讶的合不拢嘴,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也会如他们一般,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墨帝,他怎么说?” 洗去一身风尘赶来的南柯走到墨帝身边问了一句,墨帝看他一眼,缓慢而沉重的摇了摇头,南柯垂下眸子,藏起眸中森寒,抬手拍了墨帝的肩,安慰道: “你也别太担心,总会找到办法的。” 墨帝抬头闭眼,眨碎了眼角的泪花,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说道:“你觉得如今的他还能撑上百年吗?” 南柯一默,无言以对,葬骨的情况不容乐观,这是九州皆知的事实,葬骨能苦撑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谁也不会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或者说他会为了夙兰宸做到哪一步。 第一百七十五阙 减字木兰花·待将低唤 葬骨没有食言,第二日就陪着夙兰宸来了彼水之岸,彼水之岸的花是无名花,说是无名,只是因为这花的形态一日之中变化无常,或许现在是芙蕖,下一刻说不准就成昙花了,故而有此名。 葬骨比较满意的是岸边无人居住的木屋,和夙兰宸一起收拾干净,一张桌子,连个凳子,一张床刚好够他们两个人,葬骨有了心思,也就不急着回去,心安理得的在这里住了下来。 三十三天阙的明臣翻阅着生涩难懂的古籍,他倒是不介意被留下来,葬骨的药已经全给了夙兰宸,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葬骨回来之前研制出新的药方,压制住葬骨溃散的神魂。 墨帝和南柯就比较闲了,在彼水之岸葬骨的木屋对面,也寻了一个木屋住了下来,墨帝是真的闲,夙兰宸和南柯去采购食材,葬骨下厨,墨帝坐等吃现成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小半个月,葬骨的药喝的差不多了,夙兰宸趁夜葬骨睡着的时候,回了一趟三十三天阙,却很不巧的被南柯半路劫杀…… “你杀不了我。” 看着拦他去路的南柯,夙兰宸陈述出这个事实,他是天道,除非葬骨亲自动手,否则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杀了他。南柯忽然笑了,他说。 “谁说我要杀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回去他的身边!” 话音未落,南柯欺身上前,以神力压制夙兰宸,引出了几道雷劫,夙兰宸面色一变,他如今修为不稳,自然不是南柯的对手,却也不会坐以待毙。 “有些事情他从未与你说,今日,我便和你好好说说。” 南柯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夙兰宸闻言,收敛了神力护住自己,看向南柯,便是南柯不找他,他也准备去找南柯,有些事问别人或许没有结果,可是南柯知道的绝对不会少。 “你长大了。” 夙兰宸凝神静待的时候,被南柯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砸了个措手不及,狐疑的看向南柯,这人将他劫在这里就为了和他说这一句话? 显然是不可能的,南柯笑了下,随手一招,躺在贵妃榻上,夙兰宸黑脸以对,如果说葬骨是病的起不来床,那么南柯就是懒得离不开床,能躺着绝不坐着,更不要说战着了。 “洪荒覆灭之后,他的情况就一直不好,执意抚养你以后,他的神魂溃散的越发严重,你知道是为什么?” 夙兰宸不语,南柯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是在自顾的说话而已。 “天不容双道,身天道,你活着就是他的催命符,他日渐虚弱喝了那么多的药,你可知哪种是毒药哪种是补药?” “毒药是用来以毒攻毒,让葬骨能保持清醒。补药,是为了不让他的身子垮下来,其实喝不喝都是一样的,是药三分毒,他如今怕是连身体里的血都是毒血了。” “夙兰宸,想要你死的不止我一个,你能平安长大可知他为你挡了多少灾劫!他的琴从不染血,却为你破例,从一个诸神敬畏到如今罪孽满身,你究竟凭什么他对你如此?” “凭我愿意!” 突如其来的声音压制了南柯的神力,夙兰宸看着裹着长袍没穿鞋袜的葬骨站在他面前,笑着扶他站起来,对面的南柯苍白了脸色,唇边溢出鲜血,墨帝正扶着他,也是一身的狼狈。 “你怎么来了?” 夙兰宸抓着葬骨的手,却发现那双手比往日里还要冰冷,不由得紧张起来,葬骨替他顺了顺额发,笑着摇头,转过身对着南柯歉意笑笑,道: “一时心急,误伤了你,可有大碍?” 南柯摇头,墨帝见此不由叹道:“你这又是何必?” 葬骨把夙兰宸护在身后,抬手一瞬,古朴泛着血色的琴虚浮在他掌下,琴弦都是刺眼的红色,夙兰宸不由心惊,想起方才南柯的话,顿时心慌的厉害,他自问这些年陪在葬骨身边照顾,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可究竟是什么时候……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他们上门送死,我又怎么好意思不成全他们呢?” 葬骨说着,唇边的笑凝了杀意,他垂眸临空而站,风灌满了他身上的长袍,光洁的皮肤上不知何时覆满了繁复的花纹,妖异狰狞的在皮肤上游走着,夙兰宸不知所措,只能站在葬骨身后,用力的抓住葬骨的胳膊,仿佛他一个松手,眼前这人就要不见了。 “不过蝼蚁,敢觊觎吾的孩子,该杀!” 杀字落地,葬骨五指轻抚琴弦,琴无音,弦快如电,瞬息之间,空气中便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被风吹散,葬骨收回手,琴也凭空消散,他转身,对夙兰宸笑道:“回家吧,我累了。” 夙兰宸接住脱力的葬骨,葬骨周身的寒气硬是冻得夙兰宸打了个哆嗦,心中慌乱更甚,这人究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什么…… “明臣,明臣,明臣你快出来!” 夙兰宸性子早熟,被葬骨照顾得好,还是第一次这般大呼小叫的像个孩子,连声音都在发颤,明臣是被吵醒的,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出来,和抱着葬骨闯进来的夙兰宸撞了个满怀。 下意识的伸手去扶险些从夙兰宸怀里跌落的葬骨,刺骨寒凉冻得明臣忙收回手,双手掌心被烫伤,这是极致的寒冷才会有的烫伤,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快,放到床上,你去搬两桶水过来。” 明臣起身让夙兰宸把葬骨放到床上,指使完夙兰宸去烧水,一回头,就见葬骨坐在床上笑吟吟的看着他,明臣忙上前忍住寒气抓住葬骨的手腕,良久,皱眉道: “你想死和我说,我成全你,这般使用神力,你的神魂已经所剩无几了,莫说百年了,人间十年你都撑不过。” 明臣的语气很是沉重,葬骨点头,无奈道:“我知道,所以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明臣附耳过去,听完葬骨的交代,只觉得荒唐,还不等他发作,葬骨有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沉默半晌,明臣闭眼叹气,算是答应了,葬骨重新躺会去,勉强撑着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可现在还不能睡!夙兰宸的速度很快,两桶水很快就送来了,明臣看一眼,两桶热水,抬手在其中一个桶里撒了些什么,指着夙兰宸道:”脱衣服,进去泡着,半个时辰后去另一个桶泡满一个时辰再出来,不把你身上的寒气泡没了,别靠近他!” 明臣的医术夙兰宸还是很信得过的,关系到葬骨,夙兰宸二话不说的照办,等他从水桶里爬出来的时候,身上被灼伤的痕迹已经消褪得差不多了。 寝殿里,明臣给葬骨下了针,封住他身体里流走的毒血,看到夙兰宸进来,长舒出一口气,道: “你来了就好,他身体里的毒已经压制不住,我需要你跑一趟欲境,采月见草回来。“ 夙兰宸坐到床边想要抓住葬骨的手,可是这人身上几乎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了,皱眉重复了一问:“月见草?” 明臣边扶着葬骨不让他躺下,碰到银针,边和夙兰宸解释道:“月见草药性霸道,是九州最毒,无药可解。” “为什么……以毒攻毒,他的身体?”夙兰宸有些犹豫,明臣见此只能咬牙下一剂猛药,道:“若是没有月见草,他撑不过十年,哪怕只是暂时的争取时间,也可以再想办法。” “好,我去!” 夙兰宸被说动了,起身就朝外走去,他没看到身后葬骨涣散的眸子正望着他,也没看到葬骨无力的指尖从他的袖子上垂落下去,等看不到夙兰宸的背影时,明臣忙拂袖拔出葬骨身上的银针,扶着他躺下。 “噗!” 没了银针的压制,葬骨翻身趴在床边喷出一口血,他的眼,耳,口,鼻,都有黑血流出来,明臣备好的一盆水都成了血水,葬骨才缓过一口气,躺回床上,面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明臣还从未见过如此憔悴的大道。 葬骨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吧。明臣想着,没忍住的又问了一句:“你想好了,月见草一旦服用,便是生生世世受离魂之苦。” “他去了欲境,那里有我留下的一魂三魄,一时半晌回不来,你配药吧。” 葬骨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殿外,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早就去过欲境,取回了月见草,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他不想让夙兰宸看着他消失。 他见过人界的生离死别,那时他就一直想,若真到了这一日,宁可生离,也不愿让夙兰宸与他死别。 明臣起身去配药,与墨帝和南柯擦肩而过,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葬骨,墨帝走到床边,抓住葬骨的一只手,可是无论怎么捂都暖不起来啊。 “你怎么就把自己糟蹋成这幅样子了?” 葬骨勉强的扯了嘴角,是啊,他怎么就成这幅样子了。南柯走过来扶着葬骨坐起来,与墨帝一前一后将修为渡给葬骨,两个人各自渡了一半的修为,葬骨长舒口气,模糊的意识总算是清醒过来。 满脸歉意的看着气息不稳的南柯与墨帝,道:“到底还是拖累你们了。”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这条命都是你救下来的,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们,就快些好起来……” 墨帝说完就后悔了,他在想什么呢,葬骨的身体已经撑到极限了,渡了修为也不过是让他多撑一段时间,已经不会再好起来了。看出墨帝的心思,葬骨回头去看南柯,哭笑不得道: “我还没死呢,你们两个别想那么多,就算死,我也会死回来的。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多多照顾呢。” 葬骨玩笑般的一句话,让墨帝和南柯同时抬头,葬骨起身下地,走出两步,回头对墨帝和南柯道: “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 走在人界的街道上,葬骨左瞧右看,与其说是出来走走的,更像是在找什么人,墨帝和南柯在他身后跟着,却也没多问,葬骨不愿意说的事情问也了也是白问。 “大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 “好心的叔叔大姨,求求你们了,我弟弟快活不成了,你们救救他吧……”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葬骨侧耳听了会,循声过去,就看到冰天雪地里,三个衣不蔽体的小家伙依偎在一起,稍大的那些哭的可怜,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最小的那个似乎是病了,气息微弱的被另一个抱在怀里。 他们的身上被冻的没有一处好地方,可是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葬骨想起了很久以前冻死在雪中的一幕,走到正在磕头的孩子面前,伸出手,笑道: “带着你弟弟们跟我走吧。” 那孩子先是一愣,看着葬骨的手,迟疑着伸出自己脏污的看不出颜色的手,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好人,可不管是不是好人,只要能救他的弟弟,要他做什么都好。 眼泪从眼角流下,风一吹就在脸上结冰了,墨帝和南柯面色古怪的看着葬骨抱起这三个孩子,不对劲啊,就算大道有情,葬骨什么时候开始同情心泛滥了。 神性无情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事出反常必有妖,南柯和墨帝忙跟上葬骨,准备看个究竟。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他们大失所望,葬骨就如同当带回顾夙兰宸一样,将三个孩子留在身边,亲力亲为的照顾着。 “你说,是不是夙兰宸那小子做什么事惹他生气了?” 墨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问南柯,南柯皱眉,没有接话,他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直到明臣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气,惊醒了南柯。 “月见草……” “什么月见草?” 墨帝起初还没听明白南柯的话,下意识问了一句,然后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看着葬骨将那碗药一饮而尽,南柯已经冲上去,一把拍开了葬骨手里的碗,可还是晚了。 “别这么大火气,置之死地而后生,对我而言不是坏事。” 所有的质问都被葬骨的一句轻描淡写噎了回去,南柯惨笑一声,后退两步,是啊,他们怎就忘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葬骨能为夙兰宸去死,为什么不能为夙兰宸疯魔一次呢? 第一百七十六阙 减字木兰花·欲诉幽怀 欲境,天尽头的偏隅之地,云海之后,层山叠嶂,白色的小花铺成的花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微风拂过,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浪潮,花蕊浪潮的中央有一块空地,一间木屋,木屋边上还搭了一个秋千,花藤缠绕在秋千上,轻轻摆动,远远望去,让人不禁心中发寒。 “月见草,形如弯月,缀点梅红……这要怎么找?” 夙兰宸站在花海中,环顾四周,全然没有头绪,月见草的存在他也是从古籍上看到的,却从没亲眼见过,要在一片白色花海中寻找几棵月见草,难度之大让夙兰宸有些望而生畏。 想到葬骨还在等着他,夙兰宸一咬牙蹲了下去,仔细地翻找起来。空荡的秋千上,高高荡起,少年的长发如银河倾泻在风中被吹散,夙兰宸抬头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一瞬的惊艳铭刻于心,夙兰宸险些被勾了心神。 不知怎的,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夙兰宸就已经移不开眼了,却还是强迫自己专心寻找月见草,只是他忘记了,有些事情不是强迫就可以的。 “傻子,你也是来找月见草的吗?” 少年空灵的声音传进耳中,夙兰宸抬头,少年已经站在他面前,正低头笑着看他,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夙兰宸皱眉,他今日似乎有些奇怪,竟然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心有好感。 “我是月见,这里是我家。” 葬骨泡在温泉里,透过水幕看夙兰宸跟着少年进了木屋,抬起手臂,打了一个响指,水镜和胳膊一起砸落下来,溅起的水花迷了眼,葬骨仰头往后靠去,这个姿势会让他舒服一些。 可最舒服的并不代表最安全,咽喉是极其脆弱的存在,致命的弱点暴露在水面之上,葬骨闭眼,一副待人宰割的样子,明臣把葬骨带回来的三个孩子哄睡了,安置在偏殿,他是来告辞的。 “怎么?你这是要昭告天下,不想活了?” “就算昭告天下,他们也杀不了我,不是吗?。” 明臣走到葬骨身后,撩起他的长发,一根银针没入葬骨的后颈,一点血色绽出花来,殷红的花纹很快的爬满了葬骨的整个后背,与罪孽罚纹纠缠在一起,触目惊心。 “我将你的神力与神魂借这根银针封在你的身体里,银针离开你的身体,便是你的死期。” 明臣刻意的把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葬骨回头看他,想了想,道:“你不带他一起走?” “我以为你会留下他?” 明臣说着起身擦干了手,葬骨这才看到趴在明臣背后睡得正熟的小家伙,仔细看的话,这孩子眉眼间确实有明臣的影子,不知道夙兰宸长大了会不会像他多一些呢。 “他叫什么名字?” “倾天。” “还不错,你准备带他去哪里?” “想去九泽看看,我错过了一次,不想再错过他的第二次了。” “九泽,是个不错的地方……” 葬骨说着,心里已经有了意动,不知道明臣口中的九泽是什么样的,有机会的话真想和夙兰宸一起去看看,那孩子为了照顾他,连九州都不曾好好看过呢。 “月落日升还有些时候,与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欲境哪种地方不是谁去了都能回来的。” 本想着偷偷摸摸的带倾天离开,如今被发现了,也就不必遮遮掩掩,明臣把倾天从背上解下来抱进怀里,坐到一旁,让倾天在他腿上睡得舒服些,熟练的手法让葬骨想到了夙兰宸小的时候,他那时可是很笨,学了很久才学会照顾孩子。 “旁人我不敢说,那个孩子一定会回来的。” 明臣实在想不通葬骨这自信是从哪里来的,他和倾天互相厮杀,虽然将彼此当做至亲,却从未有过信任,道不同谋,哪里来的信任。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要不是倾天最后多信了他一分,现在谁找谁还不一定呢。如此想着,明臣看向怀中人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若能亲手抚养倾天长大,或许他也同葬骨一样,愿意多信一些也说不准。 “欲境之中,最容易迷失本性,你将一魂三魄留在那里,就不担心被压制,他反过来算计你吗?” 葬骨笑了笑,从温泉里站起来,后背的殷红花纹已经消失不见了,明臣非礼勿视的把衣服递给葬骨,却意外的看到了偏离的未来,只一瞬的愕然,眼前白茫一片,神识陷入沉睡,葬骨扶住倒下的明臣。 “自然是担心的,可我更担心夙兰宸会不信我。” 葬骨说着抱起明臣连他怀中的倾天往寝殿走去,把人放到床上,盖好锦被,转身就看到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站在寝殿门口,似乎是在等他。 “倘若他不信我,也没办法,以后就要靠你们照顾我了。” 葬骨说着已经走到两个孩子面前,一手牵起一个,往外走去,他不想把剩下的时间都留在这个宫殿,留在没有夙兰宸的地方。葬骨知道自己是疯魔了,可就是控制不住,或许是他上辈子欠了夙兰宸很多,所以才会纠缠不清。 “我会照顾你!” 清脆的嗓音没有属于女孩子的娇嫩,更像是少年的磁性嗓音让葬骨低头,看了半晌,突然笑出声来,他还以为是个女娃娃,没想到都是男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和弟弟是孤儿,能活着就很知足了,没想过名字。” 那少年说的陈恳,葬骨不知道心中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或者说,不知道是怜惜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到底是不同的吧。 夙兰宸看着葬骨的眼睛里从来不会有虔诚,所以,葬骨总是可以在夙兰宸的双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不掺杂任何色彩的,纯粹的自己。 “走吧,名字的事情我来想,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快点长大,在我老去之前,长大成人。” 葬骨笑眯起眼睛,牵着两个孩子走远,一如他之前看到水镜中的夙兰宸一样,欲境之中,夙兰宸也在透过水镜看着葬骨,他嫉妒的快要发疯了,葬骨只要有他照顾就足够了,那两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凡人,有什么资格取代他的位置! “咔嚓!” 一声清脆,水镜应声而裂,葬骨的背影在支离破碎的镜面上消失不见,月见坐在木屋外的秋千上,看着屋内窗前怒不可遏的夙兰宸,唇边笑容天真却又带着邪气。 “他不要你了,我要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月见见缝插针的道,夙兰宸看他一眼,澄澈的眸子里似是沉淀了浓墨,深深浅浅,在阳光下折射出斑驳的痕迹,仿佛一眨眼,所有的稚气都消失不见,天空变得阴沉,月见唇边的笑容还在扩大。 “为什么不是你陪着我去见他?” 夙兰宸话音未落,人已经站在月见身亲,温热的吐息喷到月见脸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少年的身形完全张开,英气俊美的青年笑的魅惑,月见自觉地伸手搂住夙兰宸的脖子,挑逗的在夙兰宸耳边道: “我倒是不介意,就是怕你到时候舍不得。” 月见说话的时候,眸光中一抹哀色快速掠过,天旋地转以后,整个人已经被夙兰宸抱在怀里,风从耳边刮过,不知将谁人的叹息一并带了过来。 “葬骨,我煮了粥给你。” “葬骨,天气很好,我带你出去走走……” “葬骨,解筱坤也渡劫成神了,你不用再担心他被欺负了……” “葬骨,天道归位,他为什么不来接你……” 葬骨坐在箬离特意为他制作的轮椅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眼眸半阖似睡非睡的,唇边扬起的弧度似是在笑,箬离取了披风给葬骨系好,蹲下来,抓住葬骨的手,不再是最初的完美无暇,而是一双粗糙的满是褶皱的手。 箬离不知道葬骨能不能听到他的说话声,他们从宫殿里走到木屋,一路上葬骨与他们说了很多,交代了很多,睡之前还笑着说要给他们想名字的人,一觉醒来就面目全非了。 葬骨的身体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衰老下去,箬离日夜守在葬骨身边,生怕这个人没了气息,不幸中的万幸,已经成为迟暮老者的葬骨并没有继续的虚弱下去,他每天都会有一个时辰的清醒,再然后就是保持这个半睡不睡的样子,无论你与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 “夙兰宸回来了,带了一个少年回来,他们说,夙兰宸很宠那个少年,可是,他为什么不来看看你呢?” 箬离一边给葬骨擦脸,一边自顾的问着,一滴泪砸在他的手背上,箬离一愣,抬头就看见葬骨眼角湿润的痕迹,忙心疼的闭了嘴。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整个九州都在传,夙兰宸恩将仇报,愧对大道,流言漫天。这些也是解筱坤回来说与他听的,箬离听完也只是笑笑,他不知道葬骨和夙兰宸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想知道。 “好了,你不愿听,我不说了就是。” 像是哄孩子一样,箬离擦去了葬骨眼角的湿润,还没站起身,满是褶皱的手抓住了箬离的手,耳边传来来久违的声音,葬骨衰老的厉害,可这声音却是不曾变过的。 “你再多说些,我还想听。” 葬骨说完,箬离低下头,很努力的才忍住了喉咙里的哽咽,他说: “好,我与你说……” 这一日的葬骨清醒的时间格外的长,听着箬离从夙兰宸回来,说他如何的成为天道,威慑九州……又说他如何的对身边的少年百般宠爱…… 葬骨的精神很好,听到箬离说完,也没感觉困倦,解筱坤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两个人,是老熟人了。葬骨笑了下,看到墨帝和南柯脸上难掩的古怪神情,笑容逐渐淡去,葬骨低头,看自己的满是褶皱的双手,他如今的这张脸该是什么样子,似乎有些难以想象啊。 “好久不见。” 久违的问候,带着七分的疏离,三分的客套,南柯大步走到葬骨身前,扬起手臂,还没落下就被箬离抓住了手腕,只听他冷了声音道: “他已经很难受了,不许你再伤他!” “我们来只是想和他说两句话。” 墨帝见势不妙,抢在两人争执之前站了出来,解筱坤也看出不对劲了,在箬离说话的时候,已经护在了葬骨身前,半是悔恨半是警惕的看着墨帝和南柯,生怕他们突然出手伤了葬骨。 “事已至此,何必动怒伤了身体?” “天人五衰这么大的事都能瞒下,你还问我为何动怒,葬骨,你醒醒吧!他夙兰宸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值得你这般为他!” 南柯已经被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算破口大骂也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气。明臣找到他的时候,葬骨已经带着两个孩子不知去向,若不是今日偶尔遇见了那孩子,还不知要何年何月能找到这里。 “我还是那句话,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可是……” “真是让人感动啊一厢情愿,不过很抱歉,我不喜欢。” 墨帝话还没说,就被打断了,众人循声看去,夙兰宸牵着一名少年缓步走来,葬骨眯起眼看了会,这少年长得不错,难怪夙兰宸会喜欢,难怪夙兰宸会忘记了月见草,忘记了……回来找他…… “孽障,早知你如此,当初就不该留你!” “留我?那我还真是感谢你当年活命之恩,不然怎么会有今日的我。” 南柯怒而呵斥,夙兰宸不甚在意的笑笑,一双眸子里满是轻蔑,当初他技不如人被南柯压制,今非昔比,真要动起手来,谁压制谁还不一定呢。 “说够了,就走吧,这里地方小,就不留你们了。” 葬骨开口下了逐客令,夙兰宸好似没听到一样,瞬移到葬骨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葬骨,一字一句道: “天人五衰的滋味如何?” 葬骨垂下眸子,半晌,才从喉咙里溢出古怪的笑声,他抬手,枯瘦的手用力的抽了夙兰宸一巴掌,然后,他就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后颈传来的痛楚让他清楚。 今日,或许就是他的大限了。 第一百七十七阙 减字木兰花·断魂无据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很久以前葬骨在人界的话本上看到的一句话,当时只觉得过于矫情,可切身体会之后,才会明白各种的百味杂陈。 像是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做出选择一样,葬骨没有再看夙兰宸一眼,他转过头看向月见,还真是被明臣说中了。欲境之中变数太多,将他的一魂三魄滋养成如今的月见,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月见草是九州最毒,你担了这个名字,可是想好了?” 这世上的聪明人其实都是糊涂的,比如葬骨,再比如墨帝和南柯,箬离拉着解筱坤站在一旁,无言看着,现在已经他们没有插话的地方,明哲保身才能筹谋以后。 月见从夙兰宸身后走出来,一举一动都有着葬骨的影子,和苍老不成样子的葬骨成了最鲜明的对比,月见走到葬骨身前,蹲下去,仰头看着葬骨满是皱纹的脸,咧嘴笑了。 “想好什么?如今欲境不复存在,没有月见草可以给你续命了” 月见说完还故意抬头看眼夙兰宸,可惜这个角度是看不到夙兰宸脸上的表情,不过想来应该会不错的,月见想着又凑到葬骨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我因你的欲望而存在,他选择了我,你为什么不已死成全呢,这幅样子真的很难看啊。” 字字如钉,入骨三分,后颈的银针已经随着疼痛钻了出来,葬骨抬手,苍老的满是褶皱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正在恢复,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心中怅然,百感交集的葬骨从轮椅上站起来,低垂着眉眼,没有看任何人,径自从月见身边走过,走了一圈,才恍如梦醒的叹了一声。 “找不见了啊……” 神的七情六欲寡淡不假,可一旦动了真心,执念刻骨疯魔成性,七情六欲便是穿肠毒药,在他们的五脏六腑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更遑论这个动了真心的是大道,诸神之首! 他本可以在穹苍之上俯瞰苍生,看尽九州花开花谢,享天地之寿,只要他想,便没有做不到。处心积虑的为一个孩子谋一个大局,丢了心不说,连人都弄丢了。 夙兰宸被他送去了欲境,虽说是成全了天道,可他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夙兰宸闻言,身子一震,眸中墨色渐渐散去,却在散去前的最后一刻,被染上重重一笔,月见扑进夙兰宸的怀里,三千银发高高抛起,散在风中,纷纷落下,鲜血飞溅,如同雪中红梅醒刺痛眼眸。 夙兰宸想也没想的召出无愧,一剑刺出,似是刺中了什么,拔剑回看,一丝鲜血都不曾有,或许是他的错觉。葬骨掌下的琴再难支撑,砸在地上,落进尘埃之中。 “我生我死,不生不死,何必呢……” 葬骨看着月见在夙兰宸的怀里灰飞烟灭,低低的叹了一声,夙兰宸转身,满眼复杂的看向葬骨,无奈道: “他是无辜的,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其实他们都明白,这么长时间以来,夙兰宸拉着月见演这场戏就是想看葬骨的反应,如今看到了,像是吃到糖的孩子满心欢喜。却又害怕大人会因此厌烦他,而苦恼多一些,这甜就变了味道。 “灭境之罪,你担不起。”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宛如一记重锤给了夙兰宸一个猝不及防,他后退两步,仍是有些懵懂,似是没有听懂葬骨的话。愣怔的看着紧随而来的天谴将葬骨的身影吞没,夙兰宸站在那里,连反应都忘记了。 “走吧。” 看到这里,墨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拉着南柯转身就走,演罢散场,葬骨竟是学人间的戏子演了一场悲欢离合,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他和夙兰宸到底是谁算计了谁呢? “他从不食言,总会再见的。” 路过箬离身边的时候,南柯留下了一句话,这两个孩子自然有葬骨为他们筹谋的未来,还不需要他和墨帝插手。其实不论是谁算计了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夙兰宸输了。 天谴之中的葬骨闭上眼,他知道夙兰宸会冲进来,但他不想再看了。或许在南柯和墨帝眼中他赌赢了,可实际上是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葬骨!!” 夙兰宸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在他知道是葬骨让明臣告诉他去欲境的时候,他就猜到是为了让他继承天道,他没有拿月见草,甚至在月见刻意的挑拨中,顺水推舟的演了这一场戏。 他只是想等葬骨和他说一句抱歉,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他从没想过葬骨会死,也没有想到一时私心酿成大祸! “你出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出来吧。” 夙兰宸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着,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哭的这么厉害,可惜一切都太迟了,葬骨在心中想着,却还是走到了夙兰宸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是天隔一方,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站起来,拔出你的剑,杀了我!” 葬骨说着张开双臂,微扬起头,将最脆弱的喉咙展现给夙兰宸,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现在连站着双腿都在发颤。 “葬骨?” 夙兰宸站起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刚刚听到了什么?葬骨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道: “我想干干净净地走。” 夙兰宸哑然大笑,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葬骨的意思,他们之间的恩怨只能由他亲手斩断,咽下血泪,无愧刺透葬骨喉咙,连一分的阻碍都没有。 没有血…… 夙兰宸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眼前是方才刺出的无愧剑身干净,没有一滴血,突然的风灌满了葬骨的袍子,隐隐可以看见皮肉翻卷的伤口,泛着白色。 “我找到了办法……” 明臣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从远处传来,葬骨闭上眼,将最后一口气叹出,天谴消散的那刻,磅礴的神力和记忆疯狂的涌进夙兰宸的身体,让他无法拔出无愧,更无法接住葬骨倒下的身体。 明臣远远地看到这一幕,触目惊心,在无愧把葬骨脖子斩断之前,把人扶进自己怀里,一掌推出了无愧,可还是迟了,夙兰宸周身煞气翻涌,他少年心性未稳,却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继承天道,很容易误入歧途。 看眼怀中已经没有气息的葬骨,明臣摇头,这两人明明彼此喜欢,努力的守护着对方,却为何走到这如今这一步…… “杀父弑兄,天理难容,这是你教我的。” 夙兰宸一双眸子沉淀成最浓郁的黑色,如果是葬骨是冲破黑的光,给了他救赎,那么如今这抹光不见了,他有怎么甘心重新堕入黑暗! “夙兰宸,他还有救!” 明臣察觉不对,夙兰宸动手之前大喊一声,他的掌心都是汗,如果大道陨落,天道以身殉道,后果不堪设想,葬骨的神魂已经溃散的四处都是,如今唯一能救他的只有夙兰宸。 “神魂溃散,并不代表完全消失,你先继承大道留下的东西,才能重聚他的魂魄,让他再世为人。” 夙兰宸双目赤红,已经是在崩溃边缘了,听到明臣这一番话,忙点头平复心境,明臣说完不再理会夙兰宸,倘若真的是孺子不可教,那也是葬骨的命了。 “月见草用不上了,种在你的坟头,陪着你吧。” 说是坟头不过是衣冠冢,葬骨的神魂和身体一同消散,说来也是好笑,他名葬骨,却不给人留下为他葬骨的机会,明臣把袖中小心护着的月见草种在衣冠冢上,或许将来某日,这里会成为第二个欲境。 这一日的时间比往日要漫长许多,夙兰宸不等稳固身体里的大道之力,强行逆转天地运势,想要将葬骨的残魂聚合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夙兰宸的心也在一点点的往下沉,可他仍是不愿放弃。 “不要认输,无论如何的残酷,你都要背负着走下去,这是你的选择,也是你欠他的!” 就在夙兰宸将要功亏一篑的时候,耳边似是有人在低声耳语,三十三外天阙之上,魂儿看着怀中白嫩的孩子,似笑非笑的轻轻一推,那孩子从床上滚了下去,却在落地之前消失不见。 “哥哥,你说过要我给他机会的,机会我给了,若他不争气你可就不能怪我出手了。” 魂儿说完,眨了眨眼,很是懵懂的样子,他近来的神智也有些不太好,也该是找人看看了。 夙兰宸看着怀中光溜溜的孩子,高兴地想要放声大哭,可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吓到这孩子,他成功了吗?无声的询问得到了明臣迟疑的点头,夙兰宸小心翼翼的用袖子把怀中的孩子护好,转身就朝宫殿走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对箬离和解筱坤说: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他不在,我会替他照顾你们的。” 这是夙兰宸的保证,也是天道的保证,明臣皱眉的看着夙兰宸远去,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袖子,箬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将一封书信递给明臣,道: “他说这封信要交给拿着月见草回来的人。” 明臣接过信,大致看了一眼,自嘲笑笑,将信折好收了起来,三千世界本无穷,是他孤陋寡闻了,大道也能痴心至此。硬是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掰开了揉碎了,仔细践踏,可这样又能得到什么呢? “我也该走了,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修炼,许多事,不急于一时的。” “谢谢你。” 箬离拉着解筱坤朝着明臣的背影鞠躬,之后他们二人在九州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离恨天宫的名声传遍了九州,与凭空出现却无人敢去招惹的万圣殿平起平坐。 解筱坤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太过久远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他本是局中人,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这段过往,心境也是有所不同的,看着怀中安详的箬离,解筱坤有些想哭。 “哭什么,又不是不会见面了。” 耳边是箬离的声音,解筱坤咧嘴笑了,却不敢回头去看,这里发生的事情再如何的真实,都只是回忆,一旦沉迷便有可能被困死在这里。 “都长这么大了,我算出他有此一劫,留了一线生机,能否找到就看你了。” 葬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解筱坤还没来得及回头,有人轻轻地推了他一把,仿若是跌进云海,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解筱坤发现这一次的他是清醒的,不再是方才回忆中懵懂的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 “慢些跑,别摔了。” 稳住身形的解筱坤一听这个声音,就觉得冤家路窄,抬头一看,夙兰宸把跌倒的孩子抱进怀里,点着孩子的鼻尖轻声地说着,解筱坤低头,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了,是离恨天宫初建成时箬离亲手给他缝制的衣服。 再看看手里拎着的食盒,解筱坤算是记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和箬离天赋极好,从默默无闻到创建离恨天宫,也不过短短百年,夙兰宸带走的孩子成长得很慢,也许是魂魄不全的原因。 夙兰宸也是个极有耐性的,将那孩子照顾的很是妥帖,不过众所周知的是天道疯了。他给这孩子起名也叫葬骨,至于他是不是清醒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仿佛只有了葬骨天地之间便再没什么可以入他的眼。 “箬离做了些点心让我送过来。” 解筱坤不喜欢夙兰宸,可偏偏箬离每次做了好吃的点心都要让他给小葬骨送过来,无论这孩子是不是葬骨的转世,都是一个寄予思念的慰藉,这个道理他和箬离懂,夙兰宸想来也是懂的。 就不知,他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辛苦他了。” 小葬骨还不会说话,明臣给看过,据说是要慢慢养,有可能会养好,夙兰宸那一剑可是一点都没有偏,留下一些不可痊愈的后遗症也是很正常的。 第一百七十八阙 减字木兰花·万水千山何处去 知君恩,授予此身。 万劫不复,舍此身,换一线生机。 ——花·知君 “不去阻止他,真的可以吗?” 镜湖之外的花知君闭眼感知镜湖内的回溯时流,再继续下去的话,当初费尽心思瞒下的一切,就再也瞒不住了,他并不担心夙兰宸会知道那些不堪的过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只是会比较麻烦而已。 “为什么要阻止?” 听到反问,花知君睁开眼,收回神力看向青年,只见青年垂下眼,唇边笑意微凉,道: “有些事也该让夙兰宸知道知道,免得他总觉得是葬骨欠了他的。这笔债也是时候好好清理下,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你我阻止不了的。” “也是。” 花知君淡淡的应了一句,没再说别的,这人说的也有道理,真相被掩埋的再深,纵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何况说起冤枉来,葬骨算得上是万古奇冤了。 花知君抬眼看向天边,劫云涌动,有吞噬九州的架势,天地已经撑不了多少时间了,双道必须有一个站出来平息天地的怒气,方可换九州一片安宁。 “我去看看顾谦,正值多事之秋,他闭关受不得惊扰。” 花知君说着转身,青年见此,微不可闻得叹了一声,无奈道:“那我去魔界逛逛,有情况你莫要自己苦撑,喊我一声就好。” 花知君点头却不言语,两人擦肩而过,走向了彼此的身后,谁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谁都不曾想到擦身一瞬的最后一眼就是诀别,此后,碧落黄泉再不曾有人如此相对。 吃过点心的葬骨怕在夙兰宸的怀里打瞌睡,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白嫩胖乎的小手伸向空中,似乎是想抓到什么,抓住空气的小手将要落下时,夙兰宸的大手忙接住葬骨的小手。 “怎么了?” 面对夙兰宸的询问,葬骨茫然的点头,他从夙兰宸的怀里跳到地上,他走的不稳,可身下是毛绒的毯子,就算摔了也不会疼,有恃无恐的葬骨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 夙兰宸不明所以的跟在葬骨身后,才发现,殿外竟然落了雪,与其说是雪,更像是樱粉色的花朵,落满天穹,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落下去,夙兰宸慌了手脚,伸手去抱葬骨,却被一把推开。 葬骨一边哭,一边伸出手,接住粉色花朵捧在掌心,夙兰宸被葬骨推开也不恼,在他看来这就是小孩子闹脾气,哄哄就好,想着也学着葬骨的样子,伸手想要接一些樱粉色花朵,去哄葬骨。 可是…… 猝不及防的,花朵从夙兰宸的掌心穿透落下,落到了葬骨伸过来的小手上。这一刻,压抑多时的惶恐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将他淹没,夙兰宸眼前一片血红,再不见小葬骨的身影。 仿若身处罪海炼狱,夙兰宸冷下眉眼,无愧静默于身前,血红煞气笼罩周身,脚下罪海翻涌,夙兰宸垂眼看到的一幕令他目呲欲裂,小葬骨躺在冰棺之中就在他脚下的罪海之中。 “你记得吗?你在这里亲手杀了我第二次。” 花葬骨一身素色白服,站在罪海之上,与夙兰宸遥遥相对,双手拢于袖中,眉眼低垂,一如最初的模样,便是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起伏,连一声叹息都没有了。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夙兰宸刻意忘记,他至今无法释怀的事实。 “万圣殿是为了镇压罪海炼狱而存在,罪海炼狱是我的埋骨之地,而你,曾亲手将我葬在这血海之中,任由万千罪孽沾染我身。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想杀掉我?” 花葬骨说着,招了招手,夙兰宸脚下的冰棺出现在花葬骨身前,指尖轻点,融化冰棺,花葬骨把小葬骨抱进怀里,指尖轻轻描摹那稚嫩的眉眼,却是有相似之处,可这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放开他!” 夙兰宸红着眼冲过来,无愧来势汹汹,却是有所收敛,花葬骨悲悯的看向怀中的小葬骨,不只是悲悯这孩子还是他自己,究竟谁是谁的替身? “你要的,是谁?” 花葬骨站起身,掷地有声,夙兰宸被他一句说破了心底深处藏匿的秘密,硬生生停下来,无愧剑出未果,夙兰宸受了反噬,唇边溢血,仍是紧咬牙关不愿开口。 花葬骨见他如此,抱着小葬骨超夙兰宸缓步走来,一边走一边说: “你要的是谁?是大道葬骨,还是这个懵懂无知的残魂执念,夙兰宸,你扪心自问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凡人都懂的道理,你也懂。死了就是死了,失去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再相像也不过是个替代品,你自欺欺人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了。只是,你身为天道不顾九州安危,擅自使用天地运势,导致九州危在旦夕,你可知错!” 话音落,夙兰宸只觉得肩头一沉,不由自主的跪在了花葬骨面前,他何尝不知大错铸成,只是痴心妄想着会有回报,如今看来,不过苍天弄人罢了。 “我没错,我只是想把你找回来,让你陪着我,留在我身边,我有什么错!” “你可知错?” “我没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你可知错?” “我没错!!你再问一千遍,一万遍,我都没错,我只是爱你入骨,有什么错!” 三问之后,花葬骨没有再问,他已经走到了夙兰宸身前,看着夙兰宸以无愧撑地,硬是站起来与他对视,一双红眸猩红如血,花葬骨看了会,突然笑了,把怀里的小葬骨塞到夙兰宸怀里,轻轻一推,将这二人推出好远,自己则转身一步一步走进罪海。 “花葬骨!” 罪海炼狱之中回荡着夙兰宸的声音,沉进罪海之前,花葬骨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声道: “怎么的就这般固执,也不知像了谁……” 说完,整个人被罪海吞没,银发如雪将血色覆盖,不多时,罪海炼狱平息下来,万里冰封,这危机算是暂时渡过去了。 自那日之后,数十载春秋寒暑,小葬骨学会了一个人发呆,也习惯了一个人长大,十一二的少年模样,眉宇间沉淀的是敛尽风华后的沉稳,唇边清浅笑意如春风拂面,八面玲珑七窍心。 “偏执入绝境,万劫不复怎姑息……” 这是九州吟咒的最后一阙,无题。葬骨看着未干的墨迹,有些失神,他写了这么多的九州吟咒,每一阙都藏着他的心思,可是为什么,那人还是不出来看看他,抱抱他,唤他一声。 葬骨…… 相思成疾,人间有相思十苦说不得,他写了不知多少阙无人可诉,无人愿听…… “又在写东西?” 葬骨闻言将竹简收好,不愿让人看到竹简之上鲜红字迹,笑着转头,正看到解筱坤从殿外走进来,葬骨迎上去,殿内的血腥味淡了些,也要小心不能被解筱坤发现,这人碎碎念起来,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没什么,随便写写,墨用完了,以后不会写了。” 葬骨说的是实话,他备好的血墨已经用完了,从夙兰宸离开那日他就开始写,写到现在,写的够多,也够久了。明知夙兰宸不会回来,葬骨也等的倦了,箬离来找他谈过,让他收拾下搬去和他们一起住。 葬骨想了想,夙兰宸不愿见他,继续留在这里也是惹人嫌的,迟疑了下就答应了。解筱坤是来接他的,葬骨看了一眼殿内未曾变过的陈设,他能带走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解筱坤看出葬骨的心思,安慰的拍拍葬骨的肩,自从来了这里,他没有刻意的去改变什么,老实说,能再次和箬离一起过隐居的生活,解筱坤已经很满足了。 他更清楚这世上许多事强求不来,故而也就顺其自然了,只是没想到夙兰宸竟然真的忍心把葬骨一个人留在这个宫殿里自生自灭。虽然和记忆中有所不同,解筱坤也不觉得奇怪,他是变数,却不是唯一。 或许,还有其他的变数想要改变什么…… “走吧,都在等你呢。” 解筱坤拉着葬骨的手走出大殿,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葬骨有些恍惚的想,他有多久不曾出来过了……如果不是箬离和解筱坤以及诸神的照拂,他怕是看不到现在的太阳了。 “听你的声音似乎是已经痊愈了。” 解筱坤一边走一边与葬骨闲聊,说是闲聊也不尽然,该是关心多一些吧。夙兰宸离开以后,葬骨病了一场,因祸得福,可以和他们一样开口说话。 “已经没事了。” 葬骨说这话的时候,垂下眼,他不擅长说谎,若是说谎时与人对视定会被看出破绽,他性子冷清,久而久之,低头垂眸成了习惯,也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明臣会定时过来给他检查身体,一切都好,可只有葬骨知道,他如今的状况说苟延残喘也不为过,每晚的散魂之痛,让他彻夜难眠,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哀嚎……这些,是没有人知道的。 熬过夜晚,一切又都恢复正常。 “就等你们了,先进去坐会,我去煮面。” 箬离远远的看到葬骨,就迎了上来,他从木屋里搬回了离恨天宫,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不愿葬骨再回去那片伤心地,有些事忘了就忘了吧。 “我来帮忙。” 葬骨说着追上箬离去了后面的厨房,解筱坤无奈笑笑,自己又被遗忘了,走进正殿一看,不由失笑,他就说箬离怎么舍得出门迎接他了,事出有因,难怪如此了。 “你们很闲?” 解筱坤问。墨帝和南柯端着茶笑着点头,明臣正给倾天喂点心,根本就没理解筱坤,其他的都是一些老熟人,正殿不小,现在却显得有些挤了。 解筱坤与诸神一一打过招呼,寻了个位置坐下,眼尖的看到桌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盒子,上面的气息有些熟悉啊,像是某个讨厌的家伙的,一念起,解筱坤把那盒子藏了起来,放上了自己备好的礼物。 今天是个大日子,葬骨的一百岁生辰,诸神齐聚都是来给他庆祝生辰的,当然,也有过来蹭饭的,箬离的厨艺在九州的口碑可是相当的好了。 正殿热闹,厨房里,箬离和葬骨也没闲着,箬离忙着把面条放进锅里,葬骨寻了个地方坐下,默默看着,他们明明是神,招风唤雨不在话下,可偏偏箬离反其道而行,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葬骨也曾问过为什么。 “亲力亲为让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葬骨还记得那日箬离的眸中凝聚的忧伤,除了箬离和解筱坤,几乎所有人看葬骨的眼神都很奇怪,像是在寻找另一个人的痕迹,葬骨从未问过他们在找什么。 神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枯燥乏味,麻木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确实很容易忘记还活着这个事实。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额头被点了一下,葬骨下意识的捂住额头,箬离正蹲在他面前笑吟吟的看着他,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个不停,这一幕似曾相识,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颠倒了。 “在想,今年会收到什么生辰礼物。” 葬骨最想要的生辰礼物就是夙兰宸回来,唤他一声:葬骨。这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礼物,可是这话藏在心底就好,不用说出来的。 每次提到夙兰宸,箬离和解筱坤的反应都不太对劲,时间久了,葬骨刻意避免在这人面前提及夙兰宸,或者说,他在诸神面前都尽可能的不提夙兰宸。 也不知道夙兰宸身为天道,是怎么招惹的诸神,可以说是很不受待见了。 葬骨也不太明白,被夙兰宸养到一半的他为何待遇与夙兰宸截然相反,莫说诸神是待见他,倒不如说是诸神宠着他,更贴切一些。 “好像有什么糊了。” 葬骨指了指箬离身后的锅,后者忙起身回去,抢救自己的面条,人间的孩子过生辰都要吃长寿面的,箬离记下了葬骨的生辰,每年都会做两碗长寿面,一碗给葬骨,另一碗带去木屋。 此时的葬骨还不知道,他的生辰便是他的忌日…… 第一百七十九阙 减字木兰花·今日东风上绿除 人间芳菲四月天,绿柳遮阴七月雨。 天公不作美,晴空万里说下雨就下雨,雨丝缠绵交织成网,葬骨跟在箬离身后偏头看外面的雨,仿佛被阴沉的天空影响了心情,葬骨慢下步子,接了一手的雨水,冰冰凉凉的。 “是你吗?” 葬骨的低语落进了箬离的耳中,箬离低头看手中托盘冒着热气的各色菜式,视线落在盛长寿面的碗里,翠绿的葱花点缀在鸡蛋周围,人间的长寿面是一根面不能断,寓意为长寿。 “走吧,他们在等呢。” 猝不及防的熟悉语气,箬离抬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紫色眸子,意识猛地下沉。一只手接住箬离手中的托盘,夙兰宸看着扶住箬离的葬骨,熟悉的面容,却不再是他熟悉的感觉。 “长寿面还没吃,不能浪费了他的心意,我不方便,你可以喂我吗?” 夙兰宸闻言,把托盘放到一旁,端起长寿面夹了一筷子喂到葬骨嘴边,一口一口,夙兰宸喂得认真,葬骨却有些吃的漫不经心,夙兰宸以为他是因为不能过生辰在闹脾气,也没在意。 夙兰宸不知道的是,长寿面是不能咬断的,葬骨故意一口一口的吃,长寿面断的不能再断了,他半抱着箬离蹲在夙兰宸身前吃完了一碗面,餍足的眯起眼睛,箬离煮的面真的很好吃啊。 “谢谢。” 这句谢谢葬骨是对着夙兰宸说的,也是对怀中的箬离说的,他擅长推演之术,前因后果虽然不甚明白,却也推演出百岁生辰是他的一劫难,解决之法于他而言等同于无解。 起身之前,葬骨将记载了九州吟咒的竹简放到箬离怀中,小心的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箬离身上,他生来无感,却听说诸神是有冷暖之感的,他不想带走太多的东西。 最后一眼,看向离恨天宫的正殿方向,那里有人正等着给他庆祝生辰,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解筱坤又要碎碎念了,穿这么少明臣又要给他煮很苦的药了,墨帝和南柯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会在第二天送许多东西过来…… 仔细想想,真的是受尽了宠爱,葬骨觉得自己很贪心,被如此宠着却还是奢求不该求的,真正求到了却像是破镜的碎片,锋利的以最决绝的方式,断了他掌心的命线。 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的。 恨吗? 恨! 爱恨共生,缺一不可,是吗?“ 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恨的刻骨,不甘心就这样被顶替啊。 谁顶替谁? 自己顶替了自己。 可笑! 荒唐。 可是,没有办法…… 是啊,没有办法…… 葬骨走到夙兰宸身边,轻轻拥抱,凑到夙兰宸的耳边,轻声呢喃,一个字都没有被风窃听,随着他的说话,夙兰宸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两人在雨下的廊中亲密相拥,隔着雨幕都感觉到了一份的暧昧与亲昵。 谁能想到,这暧昧中满是算计,连亲昵都是逢场作戏,世事无常,乾坤朗朗,去哪里找那么多的尽如人意,葬骨退后三步。主动地离开了夙兰宸的怀抱,他不后悔为这份痴心妄想变得疯狂,只是有些遗憾…… “夙兰宸,如你所愿!” 葬骨笑了笑,走到廊边,纵身跳进云海之中,身体被飓风撕扯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夜晚来临时的散魂之痛,短暂的回忆中,葬骨发现,他仅存不多的七情六欲都系在了名为夙兰宸的天道上。 “胡闹!” 夙兰宸的呵斥在呼啸的风声中格外清晰,葬骨看着夙兰宸随他一同坠落的身影,唇边多了一抹笑,同生共死吗? 到底是谁在胡闹啊! 葬骨无奈的想着,夙兰宸似乎比他还要幼稚许多,纵然身为天道,却完全没有大局之观,任性妄为的举动,仿佛是在故意的激怒谁。 葬骨看着越来越近的夙兰宸,看着他伸出的手,指尖快要触碰到身体的时候,被葬骨用力的推开了,他这些年积攒的神力都用在这一推,夙兰宸怎会想到葬骨的决绝。 “葬骨!” 听到这一声唤的葬骨闭上眼,最好的生辰礼物啊,他该知足了,身下的云海化作滔天的罪海,夙兰宸再次纵身跃下,却已经是来不及了,重叠的一幕让他心胆俱裂。 直到葬骨沉进罪海,正殿里的解筱坤才被惊动,他面无表情的把昏迷不醒的箬离抱进怀里,看也不看夙兰宸一眼转身离开,明臣抱着懵懂的倾天也转身离开,墨帝和明臣互看一眼,示意诸神各自散了。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问夙兰宸,仿佛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生辰与忌日重叠本就是不好的,他们聚在一起只是想陪着葬骨证明一件事情,这个结果出乎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 “葬骨死了吗?” “心死了,自然就活不成了。” 夙兰宸听到没有走远的倾天与明臣的对话,心像是被以无形的大手用力抓住,难受的令人窒息,却不会留下伤痕,耳边还残留着葬骨说话时温热的气息。 “你回来,我很开心。我知道你要杀我,也知道你眼中容不下我,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死人不会复生,你将我当成了谁的替身?夙兰宸,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还是说你真的不懂?是不是装聋作哑就可以践踏我的真心,将我禁锢在你身边,又将我弃如敝履的抛开。我承认,我爱你,我也不否认恨你! 我恨不能挖开你的胸膛看一看你究竟有没有心,若真的薄情至此,我无话可说…… 可偏偏你的执念比我更深,真的好不公平…… 所以,我不想再等了,也不想我的血染上你的手,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夙兰宸,就这样吧,我累了……” 是他,又一次的逼死了葬骨,不该是这样的,他只是来给葬骨庆祝生辰的,还准备了礼物,为什么葬骨会认为他要杀他?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误……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南柯不动声色的去了昆仑山,墨帝将解筱坤藏起来交给他,夙兰宸送过来的小盒子托在掌心,看了半晌,忍住了丢掉的冲动,收了起来,跟在南柯身后去了昆仑。 昆仑天池,一朵巨大的睡莲之上,少年浑身赤裸,满身伤痕的蜷缩在上面,白发三千铺满在天池水面之上,南柯心疼的上前将人抱进自己怀里,抚摸着少年的白发,微眯了眼。 “他若就此死了,也好。” 墨帝听到这一句,沉默着点头,眸中闪过忧色,瞒天过海这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若是夙兰宸知道自己上当受骗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箬离和解筱坤那边提前打过招呼,明臣已经带着倾天去了九泽,知道此事的人如今只有你我。” 沉默过后,墨帝说了下现在的情况,南柯仿若未闻,抱着少年站起身,下一秒已经消失在原地,墨帝摇头,长袖一挥,消去了痕迹。 站在昆仑天池看了很久,任谁都不会想到罪海会连接着昆仑天池,若非他与南柯早有准备,葬骨今日在劫难逃。虽是他们联手算计了葬骨与夙兰宸,可这二人确实不适合在一起,此消彼长,注定了不得善终。 “你看,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你的影子,这是不是说明你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哼。” 墨帝说完,耳边传来淡淡的哼声,他笑着跪了下去,朝着睡莲拜了三拜,再开口,嘶哑了嗓子。 “算是我们自作主张,可人之常情,夙兰宸无情无义,身为天道本该如此,我们不求伟绩丰功,只想护你一世安稳,你若怪,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话算是拦罪了,再没有声音传进耳中,墨帝站起身,后背挺得笔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砸落的瞬间,已经不见了墨帝。 一双手捧起那滴泪,一个声音幽幽叹道:“何必……” 又是百年眨眼匆匆,夙兰宸自那日之后,销声匿迹,一直关注他的人却知道,高高在上的天道疯了。在人间的街头,多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没有知道他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从他出现的那一日,就已经是疯疯癫癫的,谁都不认得了。 “今年这雪来得晚了——” 指尖传来微凉的感觉,山巅的人眼眸低垂,敛尽了山光水色,掩去了未来及浮现的情绪,大雪悄然覆盖下来,银白的霜发与雪色交融,却又不同于雪的纯白,多了三分的沧桑。 天霁岩的地面起了一层霜花,这是最寒冷也是最坚固的岩石,踩在上面可以感觉到那种被冻伤的痛感,葬骨抱着腿坐在宫殿的一个角落,偏头望着大殿门口的方向,透亮的双瞳里是漫天的大雪,一个人从落雪的尽头缓缓走来,他的发被风雪扬起,然后落下,他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不知是他的记性不太好,还是过去了漫长的时间,那人的脸在他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堪了。 那人走进了,看着墨帝常年不变的笑脸,葬骨有些小小的失落,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失落,墨帝与他说,那只是一场梦,让他不必在意。 葬骨觉得那不像是梦,更像是不可触碰的禁忌,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很难受,他怕疼,却每晚都会疼醒。墨帝说那是散魂之痛,是在疼的厉害,便是彻夜哭嚎,嗓子都哭哑了,说不出话来。 南柯寻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效,一拳在天霁岩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坑,墨帝来的时候不知用什么办法在坑中注入热水,就是一个小的温泉,实在无聊他便会去温泉泡着,然后睡着,夜晚再被疼醒。 这是一个很无聊的循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今日怎的出来了?” 墨帝笑着问道,葬骨眨眨眼,少年身形修长,被宽大的袍子衬托,更显瘦弱,看的墨帝都想去把箬离接过来照顾葬骨了。他和南柯的厨艺真的算不得好,勉强能吃,也就葬骨是个不挑嘴的,还算好养活。 “我想看花灯,南柯不允许我出去,我和他吵架了。” 葬骨坦白的样子很是认真,墨帝失笑,大手揉乱了葬骨的头发,道:“真的想看?” 葬骨点头,他在这里能看到只有那些飞在夜空中写着愿望的长明灯,可千盏燃灯,却没有一盏是给他的,或者说他也想放一盏灯,将满腹心事予以寄托。 “好,你去换衣服,我和南柯说。” 墨帝说完朝殿里走去,葬骨愣了一瞬,欣喜的咧嘴笑了,忙会了自己的寝殿,翻出一套竹叶青的衣服换号,看着身后拖曳的白发,有些苦恼的挠挠头,深吸口气,抓起一旁的发带…… 墨帝进来的时候,葬骨已经把长发藏好了,及腰的长发没有先前的累赘,反倒是七清爽了许多。见他进来,葬骨笑着转身,抓住墨帝递过来的手,眼前景色一变,喧闹声让习惯了清净的葬骨有些不适应的皱眉。 “走,我带你到处逛逛。” 葬骨紧跟在墨帝身后,生怕被人潮挤散了,初来乍到,他还是有些发慌的,一双眼不知该看向哪里,角落里一个落魄的乞丐闯进葬骨的视线。 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起一句话,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像是铭记于心的感觉,只一眼,一个轮廓,葬骨就知道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心底有个声音说着,葬骨疑惑地朝那个角落走去,松开了抓住墨帝的手。 一息之间的事,墨帝回头已经找不见葬骨了,他们被人潮挤散了。墨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随手一丢,好巧不巧丢到了乞丐身边,葬骨被盒子吸引了注意,弯腰去捡,乞丐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 “就这样吧,我累了……” 是谁在说话?葬骨将盒子攥在掌心,转身跑进人潮里,乞丐浑浊的双眼变得清明,还没唤出那个名字,看到葬骨跑了,起身追了过去…… “你与他的孽缘我怎么会不成全呢?” 站在桥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墨帝低低的笑了一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过眨眼,又是一脸焦急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其实疯掉的神,何止一个夙兰宸啊…… 第一百八十阙 卜算子·塞梦·相见唯珍重 漆黑的巷子里,葬骨把自己缩成一团藏在杂货堆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那个乞丐好像是认识他的,可心中有个声音与他说: “逃离他的身边……” 黑暗之中,掌心的盒子泛着淡淡的紫光,葬骨小心的打开盒子,两枚琥珀琉璃躺在里面,流光溢彩,顷刻间照亮半个巷子,吓得葬骨忙把盒子盖上。 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踩在葬骨紧绷的琴弦上,出门前南柯没让他带琴,给了他七根琴弦用来防身,本以为有墨帝在用不上了。 想起墨帝,葬骨低下头咬住下唇,他不是很喜欢墨帝,总觉得墨帝看他的眼神过于冷漠了,碍于南柯对墨帝的信任,葬骨对此只口不言。 即使,葬骨知道三言两语足以让南柯与墨帝产生分歧,就像话本里那些口蜜腹剑的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天花乱坠,掀起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可有什么意义呢? 有多少人想让自己活下去? 除了南柯还有谁? 他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让墨帝如此厌恶? 是一种从失望走过绝望的厌恶,恨不能让他就此消失,却又不得不将他如视珍宝的捧在掌心,小心翼翼的照顾,和墨帝出来前,葬骨回头看到了站在大殿门口的南柯,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也许南柯知道墨帝要做什么,也许葬骨也知道自己要被遗弃了,所谓的装聋作哑大概就是如此了吧,心知肚明的将一个骗局演下来,局中人精疲力竭,局外人觉得拖拉。 ……也许,并不是没有意义…… 葬骨看着眼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的乞丐,攥紧了手里的盒子,那乞丐虽然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很是狼狈,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葬骨看,生怕一个眨眼人就不见了。 “葬骨。” 许久没有说话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乞丐在笑,可那张脏污的脸上,早已满是泪痕,葬骨迟疑的伸出手,用袖子借着眼泪一点点的擦干净乞丐的脸。 是一张很年轻的脸,颤抖的双手抓住葬骨的手贴在脸上,几乎没用多少力气,葬骨只要轻轻一抽,就能把手抽回来,可他私心里希望这双手能抓住他。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这个乞丐可以看到他,将他藏在眼底,那双眸子里倒影出来的不仅仅是一个轮廓,而是此时此刻一脸茫然的葬骨。 之后的发展顺理成章,葬骨被乞丐带回了家,墨帝没有找他,葬骨也没有和乞丐说他是与人走散的,反正也回不去了,与其无家可归流浪街头,如果这人愿意带着他,葬骨想他是不会拒绝的。 最初的惶恐过后,就是莫名的熟悉,葬骨低头看被乞丐紧紧抓住的手,墨帝和南柯从来不会这样牵着他,与其说是照顾他,不如说是将他奉为上宾好生招待着。 难以言说的疏离像是无形的屏障,望而却步的葬骨只能默然的看着,他只要配合给出南柯和墨帝希望看到的反应就好,意愿与否,又不会有人知道。 走过了三条街,才回到乞丐的家,不是意料中的破庙,是一座不大的院落,打扫的很干净,乞丐轻车熟路的拉着葬骨走进院子,大片的白色不知名的花让葬骨愣在了那里,这景也好熟悉啊。 “饿吗?” 听到问话,葬骨摸了摸肚子,点头,乞丐拉着葬骨向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道: “厨房里有热着的粥,你先吃点垫垫,我去换身衣服,带你上街买菜。” 葬骨看着夙兰宸递过来的一碗粥,很是浓稠,上面有细碎的葱花和肉末,还真的是吃点垫垫啊。葬骨捧着碗小口吃粥,一旁的乞丐已经开始烧水,脱衣服了。 嗯,皮肤挺白的,还有腹肌呢…… 葬骨一边吃一边看,这个乞丐和话本里的不一样,脱了衣服之后,身上干净白嫩,出去一双手和一双脚,看上去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只是为什么想不开要去做乞丐呢。 “我犯了错,在受罚。” 似是猜到了葬骨的心思,乞丐笑着说了一句,快速地洗完,换好衣服,葬骨一口粥差点喷出来,这也太欺诈了吧!乞丐走到葬骨身边,替他擦了擦嘴角,俯下身子,亲吻葬骨的额头。 他说: “我在人世间辗转百年,遇见你之前的每分每秒对我而言都是煎熬。” 葬骨一脸懵逼的被乞丐拉去街上买菜,他什么时候救过这人,话本里写的报恩砸到自己头上了,这惊喜来的猝不及防,导致葬骨受惊过度,恍恍惚惚的跟着乞丐穿过大街小巷,两手交握的感觉还不错。 “你叫什么?” 花葬骨坐在厨房的小凳上,看着乞丐在灶台前忙忙碌碌,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总不能叫他乞丐吧。乞丐愣了下,低下头,把切碎的洋葱放到一旁的碗里,沉默了好一会,才道: “夙兰宸。” “夙兰宸,君子当如兰,是这个意思吧。” 葬骨念了一遍夙兰宸的名字,想起了满园的君子兰随风摇曳,起名的人一定很爱花吧。夙兰宸闻言笑了下,点头道: “嗯,他是这么说的。” 好像戳到了夙兰宸的伤心点,葬骨挠挠头,把手伸进袖子里掏啊掏,夙兰宸一边看着锅里的汤,一边看着葬骨一脸纠结的在袖子里掏着什么,突然觉得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了。 “诺,这个给你。” 夙兰宸看着一脸肉痛的葬骨,一枚龙鳞闪闪发亮,夙兰宸道:“你可知道这是信物,一枚龙鳞便是一族的承诺,你带在身上,天下龙族都会对你俯首称臣,给我你舍得?” 葬骨起身把龙鳞塞到夙兰宸手上,觉得不妥,用龙鳞划破了夙兰宸的手指,看着龙鳞吸收了鲜血,这才满意的点头,重新坐回去之前,偷了一块桂花糕。 夙兰宸看着孩子样的葬骨,心都软了,曾几何时这人为他准备一切,谋划未来,未有一刻的疏忽。几世轮回,他终于有机会如当初的葬骨一样,体贴细心的照顾葬骨。 他不是天道,葬骨亦不是大道,他们现在是最普通的凡人,一间小院,种些花草,只有他们两个人平平淡淡,余生如此,已是足矣。 “话本里说要知恩图报。你看,你是乞丐我也无家可归,我什么都不会,你要照顾我,我是要给你报酬的。” 夙兰宸放下勺子,走到葬骨身边,半跪下去,像儿时一样扑进葬骨的怀里无声哭泣,他知错了,他知道错了,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再美好的安稳也只是假象,流离人间的百年,冷暖看尽,沉下心来的夙兰宸清清醒醒的任由自己沦落成乞丐,受尽打骂侮辱,他想赎罪,可也清楚再多的伤痛也抵不过他给与葬骨的。 “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如果我死了,也会为你安排好一切,让你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这句话葬骨从未与夙兰宸说过,他无法言爱,夙兰宸那时还不懂爱,于是两人就此错过,爱也好,恨也罢,纠缠不休,生生世世,知道其中一个彻底的灰飞烟灭,再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葬骨的良苦用心夙兰宸懂了,可是太晚了,是他一次又一次的以爱为名逼死葬骨,他觉得自己很委屈,却从没考虑过葬骨的感受。 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啊,为了他,挫去一身的傲骨,磨没了锐气,连自己都不要了,说好听点是逆来顺受,难听点就是软弱怯懦,他爱得铭心刻骨,怎奈生如浮萍,迫不得已的随波逐流被夙兰宸当成了无心无情,甚至是不爱…… “不要,你死了就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可怜的。” 葬骨一脸不明所以看着跪在他面前扑进他怀里的夙兰宸,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夙兰宸浑身一震,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葬骨几次轮回只是为了陪着夙兰宸,阴差阳错的误会太多,夙兰宸却从没好好的陪过葬骨,连他的生辰也被夙兰宸毁了,听着夙兰宸的哭声,葬骨的眼眸深处涌现一抹哀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迟疑着伸手拥住夙兰宸,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夙兰宸的后背,葬骨觉得他该说些什么,可是能说什么呢?寿不知几何,说得多了到最后都会成为名为誓言的枷锁,将另一个人牢牢困锁。 空气中有古怪的味道,葬骨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好像有什么东西糊了.” 夙兰宸闻言忙起身回到灶台前,他的动作很快,葬骨没看到夙兰宸哭过之后的样子,有些小小遗憾,又觉得欣慰,这些情绪源自内心深处,葬骨打个哈欠,夙兰宸忙碌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葬骨闭上眼,倒进一旁的柴堆里,沉沉睡去。 不是所有的相遇都会有美好结局,葬骨梦到了某一晚,南柯和墨帝在正殿下棋,一心二用的还在讨论他…… “便是搭上你我的根基,也只能保他不过百年,南柯,你别执迷不悟了,散魂是没有办法的。” “没办法也要想办法,让我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万劫不复,我做不到!” 一阵沉默之后,墨帝将指尖白子放下,起身给了南柯一巴掌,也许是太过生气,气的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南柯被打的偏过头,唇边溢血,舔了舔,将黑子放在棋盘上。 “你们一个个的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是不是?” “是,要我看着他死,宁可我替他死!” “南柯,你疯了!” “你敢说你没疯吗?!” 南柯推翻了棋盘,黑白棋子洒落满地,本该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各执一词,冷眼相看两相厌,都是因为一个早该死掉的存在。 葬骨记得那时的自己被噩梦吓醒,睡不着,就坐在正殿的柱子后面,将这争吵一字不落的记了下来,安静了有一段时间,就听墨帝道: “我就算疯,也是被你们逼疯的!南柯,我就一句话,你要是敢自毁根基助他成神,我第一个杀了他!” “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为了保全你,我连天道的大道都可以算计,还有什么不敢的。倒是你,别忘了,他是怎么死的。” “哥哥的事情只是意外……” “我不信!这世上的意外怎么救那么巧合的落到他身上,怎么就那么巧他前脚陨落,夙兰宸就成了天道,你我都知道是葬骨给他逆天改命,你又何苦自欺欺人。” “墨帝,你该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也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我会查个明白的,绝不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墨帝说完扬长而去,葬骨听到有脚步声,抬头,南柯已经站在他面前,无奈笑笑,伸出手,葬骨伸出冻得发红的手,被南柯抱进怀里。 很奇怪的,南柯的胸膛很暖,可葬骨还是觉得好冷,哆嗦着道: “……对不起……” 南柯不在意的笑笑,道:“你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梦境戛然而止,葬骨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偏过头看到夙兰宸站在窗外好像在煮什么,葬骨眨了眨眼,想着梦里的事情,只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 真的不是他的错吗? “不是你的错……” “那就是你的错!” 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魂儿的身体被死神镰刀刺透,勉强支撑的神魂彻底的溃散,不留痕迹,他的身后花知君与青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怎么哭了?” 夙兰宸看到葬骨醒了,忙进来倒了杯温水喂给葬骨,意外地看到葬骨眼角的眼泪,问了一句,葬骨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心里好难受,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我不知道…” “葬骨!” 葬骨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一张嘴,一口血喷了夙兰宸一头一脸,夙兰宸忙把人抱起来冲出了房间,如今只有明臣可以救葬骨了…… 第一百八十一阙 鹧鸪天·独背残阳上小楼 秋序遮夏阳,冬来迟,落雪压枯叶…… 葬骨裹着毛领的大氅踩在落雪积压的枯叶堆上,沙沙作响,给这过分安静的小院添了些生气。夙兰宸一打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葬骨由着他也没过问。 昏倒之后,他的身体似乎越发的不好,醒来的就看到和人争执的夙兰宸,葬骨想或许是他时日无多了。夙兰宸见他醒了,抱起他扬长而去,他们很默契的没有说也没有问。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听着夙兰宸的话,葬骨把头埋进夙兰宸的怀里,困倦的打个哈欠,其实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如果不是遇见夙兰宸,他撑不到现在,也许第二日的黄昏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可偏偏让他遇见了夙兰宸,竟有一点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葬骨很少会思考一件事,但这一次他很慎重地思考了,他想要活下去! “我不想死,我想陪着你,想吃你做的饭,想和你在一起!” 听着怀中葬骨微弱的声音,夙兰宸停下来,抱紧了葬骨,可他知道这样做没有用,要让葬骨活下去,便只有明臣说的那个方法。 “月见草可续命,以你天道之名渡他修为,这是唯一的办法。” 月见草,又是月见草!夙兰宸的天人交战在低头看到葬骨眼中破碎的星辰时,所有的顾虑抛之脑后,他记忆中的葬骨从来没与他说过这些话,或者说从未如此的无助过。 “我会救你,每天给你做饭吃,我们会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夙兰宸抱着葬骨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三十三外天阙的花知君看着这一幕,低垂了眸子,叹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那时这两个人如现在这样,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青年躺在床上翻个身,单手搂住花知君的腰,将他拖到在床上,搂进怀里,另只手捂住花知君的双眼,含糊道: “过去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这里不是现实,他们可以活在当下,弥补这段遗憾,已经很不错,你又何必长吁短叹呢。” 倦意上涌,花知君挣扎了两下,在青年怀里沉沉睡去,等他睡熟,青年睁开眼,看向不请自来的故人,笑道: “演技不错,连他都被你骗过去了。” 那人笑道:“不,我从没骗他,我与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只是省略了一些细节而已。他自己误会,怪不得我。” 青年道:“你准备怎么做?是要我配合你,还是……你现在就将我们驱逐出去?” 那人道:“驱逐了你们,还会有别人,我更喜欢一劳永逸的办法,你话中有意与我合作,不妨说说,我可以考虑。” 被反客为主的青年也不气恼,扯了锦被给花知君盖上,才不紧不慢的道:“如你所见,这里受到了外力的干扰,偏离了原本轨道,我想让你出手,在顾谦出生之前,让一切恢复原貌,我要让他们看的,是最真实记忆,而不是那些虚妄的假设。” 那人笑了笑,欣然应允道:“好,不过先让他们安稳一段时间吧,最深沉的唉才会酝酿出最刻骨的恨。” 青年目送那人远去,垂下眸子,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还好为他们争取到了多的时间,希望迷失的人能早些清醒,看清这一场惊天之局。 夙兰宸抱着葬骨来到了木屋,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屋子里的陈设都落了灰,夙兰宸用袖子扫出一阵风,带走了秋千上的灰尘,让葬骨坐在秋千上,自己则是卷起袖子开始打扫。 老树下的月见草长得很好,葬骨从未见过,不禁多看了两眼,跳下秋千,蹲下去想摘一棵,月见草的根茎是有刺的,指尖冒出血珠,葬骨把手指放到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 “饿了?” 夙兰宸回头就看见葬骨蹲在月见草前面含着手指,不禁笑问了一句,葬骨看他一眼,另只手指着月见草,道: “这是什么草,我从没见过。” 夙兰宸走到葬骨身边也蹲下来道:“月见草,可以会治好你的药。” 葬骨转头看夙兰宸,有些不懂夙兰宸的意思,夙兰宸想了想,双手按在葬骨的双眼,很是郑重的道: “葬骨,你真的想和我在一起,想好了就不能后悔了。其实我也很怕,我总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如果那天你后悔了,我会疯的。“ 葬骨伸手搂住夙兰宸的脖子,凑上去,啊呜一口咬在夙兰宸的侧脸,很用力的那种,夙兰宸微皱了眉,却没有推开葬骨。就听葬骨附在他耳边说: “如果你不要我,我就活不成了。” 夙兰宸闻言一把搂住葬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我只要你,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 那日之后,葬骨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原本的木屋也被夙兰宸改成了院子,小小的一片天地有春夏秋冬四季,夙兰宸在院子里中了许多的花,葬骨叫不上来名字,却觉得熟悉。 这里与世隔绝,不会有人来打扰,葬骨站在老树下,伸手抚摸粗糙的树身,稍稍用力,白嫩的掌心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滴落在树身上,没有往下流,反而被吸收了。 葬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恍惚的看着越发苍白的肤色,如梦初醒般收回手,掌心白皙干净,哪里有什么伤口,可是失血过多的晕眩却提醒他方才发生的事情。 夙兰宸回来的时候,葬骨正坐在台阶上,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夙兰宸凑上去跟着一起看,一条小蛇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葬骨抬头看夙兰宸,有些犹豫的开口: “我可以养他吗?” 夙兰宸想了想,又盯着地上的小蛇看了会,点头道:“可以养,但是要关进笼子观察一段时间,确定不会咬人再放出来。” 葬骨忙不迭的点头,一脸的高兴,看的夙兰宸也跟着高兴,只是,手里拎蛇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普通的蛇是进不来这里的,很巧的是,夙兰宸听到了一些关于山海界的消息。 鲛蛇王的么子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怎么就这么巧被葬骨看到,手指在蛇的七寸处轻轻抚摸,只要轻轻用力,再不被葬骨发现的情况下消除威胁,其实很简单, “我给你煮了面,趁热吃。” 看着葬骨从厨房里端面出来,夙兰宸松开手,意味深长的看了小蛇一眼,其威胁不言而喻。你敢打什么主意,分分钟捏死你。 小蛇含泪的缩成一团,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不仅被封印了修为,还受了伤,真的好委屈,嘤嘤嘤,父王,快来救我啊…… 小蛇的伤心葬骨自然是不会知道的,坐在桌前一脸期待的看着夙兰宸,心中忐忑也有些惶恐,明明是第一次做,莫名的熟悉感却让他有些不安。 就如夙兰宸所言,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给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抓不住摸不透。 “好吃吗?” 葬骨不愿被夙兰宸看出端倪,笨拙的转移话题,夙兰宸故作不知的点头,赞道:“好吃,你做的都好吃。” 他如何看不出葬骨这些日子的不安,只是他还没做好准备和葬骨坦白,可是瞒也瞒不了多久了,鲛蛇既然已经出现,大道归位势在必行,他早晚都要和葬骨说的。 葬骨笑的满足,听到夙兰宸的一句肯定他便如此高兴。夙兰宸看着这样的葬骨,越发的心疼,原来这人脱去了伪装竟是如孩子一样好哄,原来葬骨想要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吗? 夙兰宸这一碗面吃的百般滋味,咽下去的一刻,都成了最苦涩的味道,等吃完了,夙兰宸拉着葬骨走到月见草前,指着一片的月见草道: “这下面是你的衣冠冢,当初是我弄丢了你,一次又一次的让你失望,难过,我本想你若不记得那些不好的事情,我便陪着你慢慢补偿。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他们说与我说,只要你重新成为大道,我们就可以结成道侣,再也不分开。” 夙兰宸一口气说完,缓了口气,又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恢复记忆,恢复记忆之后会不会原谅我。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葬骨觉得心口痛的厉害,缓缓的蹲下身子,夙兰宸的话他听懂了,可是为什么会有失落感。这下面葬着的是葬骨的衣冠冢,而他也是葬骨,应该是没什么不一样的,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夙兰宸的深情并不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些夙兰宸没能抓住,一次又一次弄丢的葬骨。 “我想一个人待会。” 葬骨任由夙兰宸把自己扶起来,扶坐到秋千上,葬骨低着头,轻声的说了一句,夙兰宸没有说话,转身去了厨房,他带了些桂花回来,可以做些桂花糕。 “你说,我该不该信他……” 葬骨从秋千上下来,坐到桌前伸出手指抚摸着小蛇的身体,看到小蛇腹部不大的伤口,想了想回屋寻了些药涂抹在伤口,用一块白布包裹住小蛇不大的身体,做完这一切的葬骨感觉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看向厨房里忙碌的夙兰宸,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要是成为大道就可以和这人在一起,似乎也不亏,葬骨并不在意夙兰宸口中不好的回忆,过去的事与他没有关系。他现在葬骨,只要考虑自己的意愿就足够了。 想着,葬骨走到厨房门口,逆光之中,夙兰宸有些看不清葬骨的样子,只听到了一句:“我愿意为你成为天道。” 那日之后,葬骨隔三差五的都会捡到受伤的小动物,雪白的狐狸,银色毛发的狼崽子,奶凶奶凶的白虎,憨态可掬的玄武,沉默寡言的青龙,沉稳可靠的凤凰,夙兰宸也开始心无顾虑的给葬骨补身子,等待着圣兽长成的时候,助葬骨重归大道。 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七十二道天谴,夙兰宸并没有让葬骨去抗的打算,只是,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把葬骨的存在让第三个人知道,南柯疯了一样的满世界寻找葬骨,墨帝也跟着寻找,箬离和解筱坤早就注意到了夙兰宸的动静,却迟迟没有动作,或许他们已经知道,又也许他们仅仅是怀疑而已…… 耳边雷声轰鸣,葬骨被夙兰宸抱在怀里,夙兰宸宽大的袖子挡住他的视线,他看不到现在正在发生的血腥一幕,夙兰宸的后背早已皮开肉绽,满身鲜血,仍是死死地护着葬骨,不让他受到半分的波及。 “夙兰宸?你哭了吗?”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脸上,葬骨被夙兰宸用力抱住,抽不出手来,只能轻声询问。夙兰宸强忍魂魄不稳哑着嗓子道: “嗯,哭了啊,是高兴的,你再等等,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这一场天劫持续了三个昼夜,天光破晓的时候,夙兰宸再也撑不住的搂着葬骨倒在地上,葬骨早就被他哄睡了,要是被看到现在这幅样子,一定会吓坏葬骨的。 “夙兰宸,你究竟想做什么?” 箬离从天而降,走到夙兰宸身边问了一句,夙兰宸想了想,虚弱道:“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跟在箬离身后的解筱坤不屑嗤笑:“你凭什么?” 夙兰宸扯了嘴角,张开双手,他怀里的葬骨睡得安稳,一个头发都没掉,笑道:“就凭这世上只有我能护他不受伤害。” 箬离叹气,蹲下身,递了一个药丸到夙兰宸嘴边,叹道:“可也只有你,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夙兰宸不疑有他的吞了药丸,恢复了些力气,抱着葬骨坐起来,缓了缓,站起身道:“我不会再伤害他,信不信由你,我与他求婚,他答应了。过几日你们过来喝杯喜酒吧。” 夙兰宸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箬离看他身后的拖曳出来的鲜红色痕迹,暗暗心惊,要是夙兰宸说到做到也没什么,若是不然,又有谁能从夙兰宸身边把葬骨救出来呢…… 第一百八十二阙 鹧鸪天·惊节序 大梦三生,前尘纷纷如飞蛾扑火,谱成一曲难言的悲壮。 夙兰宸坐在床边给葬骨擦手擦脸,那日回来至今已有半月有余,葬骨仍在梦中不愿醒来,期间明臣过来看过,只摇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望好自为之。” 夙兰宸不知道葬骨梦到了什么,是最初的孤苦无依,还是后来他的冷漠蜕变,或者是被他毁了生辰那日,生无可恋的寻死……一桩桩一件事都是那么的过分,夙兰宸想如果换做他,是绝不会原谅的。 可是葬骨原谅他了,哪怕是恨着,也是爱的证明。 夙兰宸在欲境受到月见的影响,从心性不成熟变成心性不全,与常人有异,喜怒无常,亦是敏感非常,天知道他助葬骨回归大道,下了多大的决心。 成了大道的葬骨如果要从他身边离开,夙兰宸没有把握可以留下他,哪怕是动用武力,也不过是再一次的逼死葬骨,已经舍不得了呀。 “余年不知寿,你可还愿意与我结成道侣?” 葬骨醒来的第一句话让夙兰宸不知所措,愣怔片刻,才抓住葬骨的手,用力点头,道:“无论生死,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除了这句话夙兰宸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葬骨看着夙兰宸想,他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明镜高悬红绸连,红烛燃照不夜天。 大道下嫁给天道,这件事在九州掀起了轩辕大波,虽然令人匪夷所思。但道贺恭喜的神仍是踩烂了穹苍神殿的门槛,箬离连夜赶制了葬骨的婚服,用了天地间最珍贵的材料,每一针每一线都格外仔细。 夙兰宸的婚服自然是葬骨亲手缝制,解筱坤对此很不能接受,故而没有露面。与葬骨交好的明臣托南柯带来了礼物,他带着倾天去了九泽,也许是水土不服,倾天病了,明臣忙于照顾无法脱身, 但更多的猜测是明臣不看好夙兰宸,却又无法劝说,只能如此的明哲保身。墨帝和南柯自然也备了大礼,穹苍神殿从未如此热闹过,诸神们各自寒暄,珍果佳酿更是万众挑一的佳品。 夙兰宸在前殿陪着诸神饮酒说话,结为伴侣本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以繁复了也复杂不到哪里去。葬骨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箬离陪着他在寝殿待着,看着葬骨穿上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婚服,为他束发带簪,箬离已经是红了眼圈的。 “待嫁闺阁中,对镜贴花黄,这句话在这种时候总是适用的。” 葬骨看着镜中一身红衣,鎏金冠白玉簪的自己,突然调笑了一句,箬离道:“适用归适用,你万不可委屈了自己。我助七圣兽一统族群效忠于你,便是山海界的那一位也会顾着你些,你非是一个人,不需学那人间妇人忍受屈辱。夙兰宸心性我始终觉得不妥,可你喜欢,今日是大喜便不说扫兴的话。还是祝你一句,岁岁安好。” 葬骨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他自是知道箬离的意思,夙兰宸的话可以信,但他心性变化无常,能信多久谁也说不好。箬离这是在给他准备后路,若来日夙兰宸负了他,也不至于要一死求全了。 拜过天地,双道联手降下功德福泽天地,也就热闹了一日,洞房花烛夜,葬骨被夙兰宸折腾的惨了,第二日正午才腰酸腿疼的醒过来,穹苍神殿里的一切摆设都换成了大红的颜色,晃了葬骨的眼。 盖在身上的大红锦被更是衬得葬骨肤若白玉,美中不足是玉上瑕疵痕迹不可消除,夙兰宸将伤口一一舔舐时,满心满眼的怜惜与自责,心中发誓要加倍的对葬骨好。 “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 “你的生辰我还没有送礼,等下带你去看看。” 咽下一口粥,葬骨满足的眯起眼睛,餍足的像一只猫,夙兰宸说完,葬骨也不再追问,两人生活多年,早已经默契十足,喂饱了葬骨,夙兰宸将剩下的粥打扫了。 服侍着葬骨穿好衣服,走出大殿就看到对面一座宫殿碧水天成,匾额之上提名帝水天,葬骨看着眼前宫殿,只觉得心口疼痛,难受的厉害,好熟悉的一幕啊! “怎么,不喜欢吗?” 夙兰宸看葬骨面色不好,有些紧张地问,葬骨摇头,往夙兰宸的怀里靠去,轻声道:“许是昨夜太累了,有些困倦。” 身体的异样葬骨从不说与夙兰宸听,他不希望这人为了一些无能为力的事情而苦恼,听他这么说,夙兰宸难得的红了脸,想起了昨晚的孟浪,葬骨低声啜泣的声音像是猫爪挠过心头,难耐的紧。 “那就回去吧,我做了桂花糕,你吃些,我陪你再睡一觉。” “嗯,还要芙蓉羹。” “好,都有!” 两人相携着回到寝殿,对话声也渐渐淡去,直到听不见。花知君站在帝水天前面,眸寒悲悯的看着穹苍神殿,葬骨这般骗人骗己图的又是个什么? 之后的一百万年葬骨被夙兰宸养的越发娇贵起来,连箬离都不止一次的说,夙兰宸太宠着葬骨了。话虽这么说,可若是夙兰宸有一点没做到,也是毫不客气的职责。 所有人都希望看到葬骨越来越好,直到,葬骨有孕的消息传了出来,解筱坤气的折断了浮沉,箬离欣喜的前去探望,却被解筱坤偷袭,锁了起来,之后二人的关系更是不清不楚。 本以为一切会这样安详的继续下去,可随着葬骨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夙兰宸的脾气也越发的暴躁起来,他很怕这个孩子会夺走他的道侣,甚至有一瞬间,夙兰宸心头升起了不让那孩子初生的想法。 可每每看到葬骨一脸的期盼,夙兰宸又狠不下心,两人因此大吵了一架,陷入冷战。夙兰宸一如既往地照顾着葬骨,只是再没了说话的心思。 墨帝的到来是一个不可预料的变数,夙兰宸不知去了哪里,葬骨一个人在穹苍神殿接待了墨帝,只一杯茶,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衣衫不整的躺在南柯的床上,被夙兰宸撞了个正好。 “为什么……” 看着夙兰宸一身魔气的摔门而去,葬骨看向一脸无辜的南柯,呢喃出三个字,却没有力气再问下去,他看到了墨帝,所有的记忆串联成网,将他束缚起来,无法挣脱。 箬离至今没有音讯,葬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七圣兽驻守帝水天,更是不能被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在夙兰宸离开不久,还是回来将他接回了穹苍神殿。 可是已经不一样了,夙兰宸的眼神开始有了冷漠与厌恶,葬骨也不愿和他解释,有些事情不是解释就可以说明白的,既然不信,解释了也是徒劳。 日子和往常一样,却比往常更加煎熬,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短短时日,葬骨已经消瘦了一圈,人也越发的沉默寡言起来。每日醒来都会去小院带着,对着月见草自言自语,然后坐在秋千上睡着,第二日在寝殿内醒来,如此循环往复着。 之后的发展葬骨并不吃惊,只是将记忆重温,血淋淋的伤口被撕开而已,已经麻木的心自然是不会疼的。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夙兰宸带回一个义子,看着他联合圣兽们封印大道的修为将他囚禁,也看着顾谦是如何的死里逃生,最后弑父然后自裁…… 像是一部荒唐又可笑的话本,可一切却又那么的顺理成章,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转世,是南柯用了一身的修为凝聚了葬骨的魂魄,为他重塑肉身后,送去山海界,求得了界主的庇护。 再后来,夙兰宸就疯了,彻底的疯了,杀戮了七十二名神尊,重创了四十八名神帝,封印了十二位帝尊,南柯被碎去全身骨骼丢尽了万劫毒窟,墨帝早早的就做了准备,逃过一劫。 山海界的林中木屋,葬骨小心翼翼的把顾谦的残魂拼凑完整,放进自己的神魂中蕴养,他的孩子因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他枉为天道,也枉为人父,连护佑都做不到。 “是父无用,累你受苦了。” 葬骨话音未落,就听木屋外传来一道声音,说道:“生养之恩大于天,你无须如此歉疚。” 山海界主缓步走来,葬骨出门请人到一旁的石桌坐了,娴熟的煮了一壶茶,问道:“你怎的有时间来看我,不多陪陪孩子们?” 这里是记忆,也是幻境,窥破了魔障的葬骨自然分得清真假,界主微愣,笑道:“难怪他说惹谁也不要惹你,不然被你算计了都不知道怎么中的套。” 葬骨坐到界主对面,端着一杯茶暖手,道:“我只没想到一念之差,竟将你们都牵扯进来了。” 界主道:“若非你这一念之差,当年种种至今不会有一个真相,你准备如何对付墨帝?” 葬骨摇头,叹道:不知,我或许猜到他为何如此对我。可追究起来,也是我欠了他,因果报应而已,哪里谈得上对付二字。” 界主道:“你这性子未免良善太过,难怪被夙兰宸吃的死死的。” 葬骨笑着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葬骨喝了口茶,方觉暖和许多,又道:“双生子长得像谁?” 一提起孩子,界主一脸得意道:“自然是……像他了。” 这理所当然的炫耀,看的葬骨很不爽,他之所以能在这里与界主叙旧,就是看在沈君白的面子,对于那个被他从异世界拉过来的少年,葬骨格外的厚待些。 葬骨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道“谦儿和离儿的天命,我已有了打算,只是九夜太过年幼,未必会接受这个结局。若真到那时,你可要帮我多照顾她一些。” 界主道:“那是自然,只是你真的想好要这么做吗?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比如……杀了他!” 葬骨自嘲道:“要是能杀早就动手了,爱恨都分不清了,我只是太累了,想好好的睡一觉,天地是天道的责任,我总不能一直扛在肩上把。” 界主点头,道:“说的也是,你与他这些年生离死别的折腾,也该好好休息了。其实,不能接受的何止一个重九夜,你比我更清楚,他们有多在意你。” 葬骨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正是因为在乎,所以我不能留下来,那个位置夙兰宸比我合适,他缺失的心性由我来给他补全,我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说到这里,界主已经没法在继续劝了,要不是沈君白闹得厉害,他才不来趟这趟浑水了,不过也有意外之喜。墨帝看着是个仁义的,去不曾想心机深沉的连他都骗过去了。 界主起身,将一对琥珀琉璃放到桌上,道:“这是你初来山海界保存在我这里的,现在物归原主,我也该回去了。你多保重。” 葬骨起身相送:“两个孩子我都没有抱过,不过,礼物我已经交给沈君白了,你记得去问问,他或许还不会用呢。” “多谢,告辞。” “慢走,不送。” 并不是这世上的一切都会有圆满结局,也不是所有的帮助都会不惜代价的相助到底,山海界与世无争,界主肯为了葬骨做到如此程度,已经是大恩了。 还清了当年沈君白的人情,此后便真的是不该不欠了。 葬骨重新坐回到桌前,看着那对琥珀琉璃有些恍惚,他记得初来山海界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完整,那时候的他情况已经糟糕到一定程度了。明臣千里迢迢救了他一命,只是没有久留,将他托付给界主就离开了。 葬骨生怕自己把琥珀琉璃弄丢了,交给了界主暂时保存,谁知这一存就存了一百万年。 他想起了来了,在九泽的十万年之前,葬骨都是在山海界度过的,帝祸拂昭为了寻找麟瑶在山海界住了很长的时间,因为时间的流速不同,故而他们总是会忽略时间这个问题。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记忆缺失的感觉…… 第一百八十三阙 鹧鸪天·叹沉浮 【大结局】 界主离开之后,葬骨没有等其他人的到来,一百万年前的真相已经不再是秘密,坚持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其实蛮累的。山海界的树林小路并不好走,葬骨却不能停下休息,幻境即将散去,他必须在失去眼睛之前去一个地方。 决战之地,他骗了所有人。 葬骨不擅长说谎,更多的时候他会沉默,不愿让欺骗成为伤人的利器,可是真的到了没有选择的时候,再多的不擅长也会变成擅长,甚至于习惯。 不止一个人问过葬骨,他真的爱夙兰宸吗? 应该是爱的吧,葬骨也不确定,因为从一开始那孩子就在他的身边,照顾偏护已经成为一种本能。都说七情,他和夙兰宸之间除了爱恨亲情,其他的感情都已经说不明白了。 太过漫长的时间,一次次的忘记一次次的记起,信任其实很脆弱,不堪一击,如果他和夙兰宸彼此多一些信任,或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是能走到那一步呢? 双道并存的方法只有一个,必须有新的秩序来执行,陨落之初,葬骨就做了选择,布一个局,局外人挤破头想进来,局中人遍体鳞伤的想要逃离,夙兰宸并非不知道葬骨的用意。 可是从一开始,他缺失的心性就是七情,空有六欲,错误的把六欲当成了亲情,眼中的冷漠有时消融,也会在下一秒迅速冻结。 神,是高高在上的,他们和人不同,但要仔细来说,也没什么不同,再如何的神通广大也有求不得的时候,登高问鼎要付出的代价何止旁人看到的那些。神也有喜怒悲欢,七情可以断绝,但是谁可以真的冷心冷情。 没有人,葬骨自问他这个清心寡欲的前·天地秩序都做不到,又有哪个神尊会比与天地同生的秩序还要清心寡欲呢。 “爹亲,不等等谦儿吗?” 身后传来软糯的声音,葬骨笑着摇头,却没有回头,他对长子亏欠太多,只怕一回头啊,就舍不得了。 “爹亲,不等等谦儿吗?” 这一次是少年顾谦的声音,葬骨继续往前走,顾离从他身边笑着跑过,唯有重九夜沾沾怯怯的走到葬骨身边,抓住他的手,笑道: “爹亲不能偏心哥哥们,这一次就让我陪着,好吗?” 葬骨停下步子,看着小女儿与夙兰宸七分像的眉眼,笑着点头,他没有拒绝的理由,重九夜能找到这里就算葬骨拒绝,这丫头也会跟着他的。 “爹亲,不去见顾离哥哥吗?” “不是不见,是不能见。” 重九夜跟着葬骨走了一段时间,才想起了顾离,他再葬骨的记忆中看到了顾谦,却迟迟没有看到顾离,那个被爹亲偏爱的兄长。葬骨伸手摸了重九夜的头,无奈的叹气,前面不远就是沉浮海了,他们应该早就到了吧。 九泽。 臣简离开之前留下的人在臣沦铸下大错之前阻止了他,莫说十万修士的命,一千万也救不了葬骨,何必徒增杀孽呢。留下的人们毫不知情的继续等待,离开的人们早早的入了幻境,等候多时了。 臣简,权烨,明臣,倾天,瑶华映阙,危城,花问海,花葬影,花非卿,他们并肩而战,却抵不过一个墨帝。葬骨来的时候,就看到众人伤的伤,躺的躺,墨帝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正笑吟吟的看过来。 “你果然还记得。” 葬骨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一片,挥挥袖子,将所有人都送了出去,这个决战之地只是他和墨帝的,其他人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即使那些人都是好心,葬骨也不觉得感动,这世上的因果太多,该了欠了都是要还的,无论以什么方式…… “我一直都记得,南柯被你一剑斩首。葬骨,夙兰宸真的就那么重要?” “南柯死了,你找上了他的弟弟养在身边,你觉得这样做是南柯想看见的吗?” “他看不见的,况且,我并没有利用臣简,是他自愿的。” “墨帝,你这脸皮越发的厚实了。当着孩子的面,你也好意思。” “不,比起你还差得远呢。离魂的滋味不好受吧?” “确实很疼。” 葬骨说完蹲下来亲吻重九夜的额头,指了指远处,重九夜会意的点头,小跑了过去。葬骨站起身,再次对上墨帝,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 “不过,你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 “说说看,我做了什么会良心不安?” “你偷了姚泽君的魂魄在麟瑶误闯山海界的那日,以假乱真,真正的麟瑶被你打得魂飞魄散。楚辞为了找到麟瑶与你合作,你二人一明一暗将山海界搅得一团乱,甚至于,重回九泽的时候,我们被困无妄海,你不惜耗损修为动了我们的记忆。挑拨夙兰宸对我下手,所以才有了山海界奄奄一息的你。” “说的不错,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死的时候我就怀疑了,万劫毒窟中我遇见了一些老朋友的残魂,再有就是九州法则和臣简的死,太过凑巧。与其说他们是罪有应得,不如说是在维护你。你找到了被我封印的恶念,将他们送到九泽,借他们的手让我染满罪孽,可你错算了一点,恶的本源是善,花知君的出现打乱了你的计划。你们还打算看戏吗?” 葬骨说完看向一旁,花知君和青年现出身形,走到葬骨身前,互看一眼,化作一道光融进葬骨的身体,人生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存在的意义,葬骨看着指尖溢出的神力,抬头看向墨帝,继续道: “是你杀了魂儿,却要知君替你背锅,墨帝,我承认南柯之死是我不对,但是你不该伤了那么多的无辜,更不该让九州为你陪葬!” “说够了?” 被细数罪状的墨帝笑问一句,垂下眸子,几乎是同时,他与葬骨的手下都召来了古琴,琴音碰撞,海面掀起惊涛骇浪!断续的琴音中,墨帝的声音远远传来,他道: “我不后悔做的一切,你尝到过背叛的痛苦,却不知道失去比背叛更加煎熬。我无法原谅你,也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如果你没有执着于夙兰宸,或者杀了他,那么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弦颤不止,墨帝攻势凶猛,葬骨只守不攻,从容以对,看着墨帝的双眸渐渐暗淡了颜色,他已经撑不住太久了,一声叹,指尖七弦惊起,天地寂静,墨帝看着掌下粉碎的琴身,惨笑一声,后退两步。 “你赢了,动手吧。” 葬骨摇头,道:“是你赢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魂儿会死在你手里了。” “爹亲!” 重九夜跑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葬骨,眼泪不受控制变得汹涌,她的爹亲从来没想活着回去,这一点重九夜是知道的,可知道归知道,亲眼看见如何能不心疼。 “九夜乖,不疼的,再等一下,爹亲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好,九夜陪着爹亲。” 父女二人的对话落到墨帝耳中,墨帝苦笑,暗道果然如此,走到葬骨身前,看那满身的伤口,道:“论算计,我还真算不过你。” 葬骨抬头无力笑笑:“若不这样,你又怎会帮我?” “我怕了你了,之后的事情我帮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这是墨帝临走前留下的话,重九夜坐在地上,葬骨躺在她的腿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重九夜搂着葬骨逐渐冰冷的身体,哭不出来,沉默了好久,她才说话。 “爹亲,我们回江南吧。我看你很喜欢江南的院子,我把他买下来,我们一起去住好不好……” “阿离哥哥和顾谦哥哥找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的,不也没关系,我有留书信给他们的,我说我和爹亲在一起,让他们不要担心……” “沈君白叔叔的孩子真的好可爱,每次看到的时候,我都在想儿时在爹亲怀中撒娇的我,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 “爹亲真的很偏心,不过没关系,以后我都会和爹亲在一起的,我真的很高兴……” “爹亲,我们该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幻境崩塌的时候,夙兰宸姗姗来迟,墨帝看到他也只是将一枚琥珀泪石交给夙兰宸,未发一语的扬长而去,世事终了,明天会是个好天吧…… “后来呢后来呢?” 江南的小院里,青年白衣素衫坐在老槐树下,一群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青年也是个好脾气,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后来啊,夙兰宸成了秩序,他的两个儿子分别继承了天道与大道,所有人都回去了该回的地方,与他们的家人在一起,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 “那葬骨呢?” 脏兮兮的小男孩怯怯地问了一句,青年愣了下,还没开口呢,就见孩子一哄而散,只剩下那个脏兮兮的有些眼熟的男孩子,还眼巴巴的看着他,青年笑了笑,道: “葬骨……死了,他的坟头草都比你高了。” “啊,好可惜啊。” 男孩失落的低下头,青年摸了摸男孩的头,塞了块点心给他,直到男孩跑远,青年身后的女孩才开口,道: “爹亲!都说多少遍别这么咒自己,什么坟头草,我怎么不记得给你立过坟?”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你今日怎的回来的这么早?” “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太无聊,早些回来陪你,我买了你喜欢的点心,走,我背你回去。” 女孩说着熟练地在青年身前弯腰,青年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如今的很习惯,趴上了女孩的背,这一对父女在江南可是出了名的。 父亲得了怪病,女儿孝顺,无微不至的照顾,都成了一段佳话在街头巷尾传开,葬骨趴在重九夜的背上,他到底是没死的。重九夜用了一身修为换了他的一条命,只是父女两个人如今都算不得神了,最多不老不死。 回到江南的时候,为了生计重九夜没少吃苦,葬骨的恢复一些之后,他的绣工倒是派上了用场,重九夜拿着绣品出去卖,入了大人物的眼,重金聘请重九夜为他一家做绣娘,日子这才渐渐好起来。 葬骨身体不好,重九夜学了好久才学到了葬骨的三成绣工,不过拿出去也够看了,实在不行再让葬骨出手就是,说来也怪,这位主家要的量也不多,却是花了大价钱,葬骨隐隐猜到了,也没说什么。 现在的日子挺好的,他很知足。重九夜背着葬骨回到家的时候,人已经在她背上睡着了,重九夜无奈只能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到床上,葬骨这些年恢复的不错,精神头还是短了些,这样在她背上睡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黄昏已至,重九夜给葬骨盖好被子,就去厨房忙碌了。她前脚离开,就有人进了屋子,坐到床边一言不发的看着葬骨。 指尖虚虚临摹着葬骨的轮廓,这人的气色看上去还不错,想来是不用再受离魂之痛了,终于可以好好的睡觉了呢。 夙兰宸回到三十三外天阙的宫殿时,顾谦和顾离已经在等着他了,见他回来,忙上前问道:“爹亲和九夜过得可好?” 夙兰宸点头,道:“一切都好,江南富庶,他们自是不会吃苦的。” 顾离问:“你见到爹亲了。” 夙兰宸默然,顾离又问:“为什么不接他回来?” 夙兰宸笑笑,道:“他现在过得挺好,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顾谦叹道:“如今九州安稳,若你真的放不下,大可以去陪着他。” 夙兰宸想到重九夜,摇头道:“他如今有九夜陪着,我很放心,这些年你们对我的怨气尚未散去,九夜更加不会接受我的。” 顾谦和顾离对看一眼,默契的翻个白眼,这人转了性子还真是麻烦,从前像狗皮膏药一样,如今他们上赶着撺掇,都心如止水,莫不是真的清心寡欲了? 事实证明,只是他们想多了,第二日,夙兰宸就不见了踪影,江南的小院中,葬骨坐在老槐树下晒太阳,天有不测风云,说下雨就下雨,重九夜恰好不在,葬骨想怎么避雨的时候,头上遮下一片阴影。 夙兰宸撑着伞,眉眼含笑的看着葬骨。 葬骨仰头看着夙兰宸,一如初见时,细雨霏霏,繁华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