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将加冕为王》
第一章 该死的人
“咳咳…总之…就是我好像…穿越了。”
咳嗽着,强作镇定的安森自言自语。
虽然他现在还很紧张很惶恐,只隐约还记得睡着时头很疼,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又导致了什么超自然现象……
但自己就是穿越了!
这莫名多出来的记忆,还有这身制服,这长相…连身体都不是原来的了!
拼命抑制着颤抖的身体,安森的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镜子”——纯银嵌边,刻有名字和纹章的铭牌,反光的镜面勉强能看清长相和身影。
黑发棕眸,肤色偏白,有些瘦小,长得像个音乐家。
紧张的视线微微向下,落在那串名字上;那绝不是他记忆力的任何一种符号,文字或者字母,但他就是认得出来:
安森·巴赫。
嗯,更有音乐家那味儿了…安森想笑,但怎么都笑不出来。
名字的尾缀是三只相叠的圆环,上二下一,记忆中这是属于一个叫“秩序教会”的标志。
深吸一口气,安森将铭牌重新扣在制服左胸。面前是张拼接木桌,打翻的墨水瓶让深黑色的墨水浸满了三分之二,堆在桌角的一沓册子全都被浸透。
就连他身上的制服也有大片墨迹,浸满衣袖,只有摊开在木桌中间的日记本得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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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草的文字写满了足足两面纸——那是他在意识到自己穿越的一瞬间,拼命记下来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庞大到无法形容的讯息,加上数不清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为了甄别两世的记忆也为了迅速弄清眼下的境遇,本能拿起了上辈子当文案写计划书的“职业素养”。
安森·巴赫,出身克洛维王国中央行省乡下,低阶贵族,王国陆军上尉军官,秩序教会信徒;
12岁前往王都教会学院进修,16岁被发现“具有特殊天赋”,进入王家军事学院进修,次年,授见习尉官衔;
进修四年以优异成绩升至中尉,被派往南部要塞“受训”,为期一年;
此外在军队期间,他还“疑似”加入了某个见不得光的,异端巫师组织……
看着日记本上自己速记下的内容,安森感觉自己嘴角都在抽搐。
他随着一些记忆片段草草翻了下日记本,上面满篇都是关于一个叫“旧神派”的地下组织的内容,还有“自己”在各种“震惊”中不断变幻的想法。
“真神”、“魔法”、“历史的真相”、“血脉的起源”、“变革的时代”……这个和自己同名的身体,一点也没因为无意中牵扯上不该碰的东西而恐慌,而且很清楚一旦自己的行为被曝光,等待他将是何等凄惨下场。
正好相反,日记里,那激动的心情简直能从文字中溢出来了,记忆的片段中也能感觉到类似的情绪。
这傻小子么…明明也算个正经人,非得写什么日记?
还把心里话都写在日记里!
咳嗽两声,安森重重叹了口气。
这幅身体的“前主人”应该在南部要塞的“实习期”结束后,以军事学院毕业生和上尉军官的身份加入王国军队。
运气好也许能在学院留职或者进后勤部门,前途光明;惨一点儿的话,就是他的“业余兴趣”曝光,以异教徒的身份被抓住处决。
记忆中这个“秩序教会”的处刑方式挺独特,不是枪毙也不是火刑柱,而是被绑在蒸汽机的排气阀上,蒸熟了再送上天堂……
安森打了个哆嗦。
弄清了来历,接下来就是目前的处境;安森环视了一圈周围——自己坐在一个帐篷里,身后就是床铺,木桌下放着行军囊,几本书外加餐具,一柄军官佩刀靠在桌角。
深呼吸,鼻尖和口中是灰尘,混杂着硝烟和火药气息的晨雾,让本就不舒服的喉咙更难受了。
圣徒历九十九年,赫瑞德帝国以边界纠纷为由宣战,同时从西部,北部和西南三个方向入侵克洛维王国。
按计划返程的“安森·巴赫”出发第二天就得到一个坏消息,北上的必经之地雷鸣堡——兵站,仓库外加要塞——遭受突袭,旋即失守,被一支小股赫瑞德帝国军队占领。
然后他就“主动加入”了一支被火速派来夺回要塞的军队,成了“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第一步兵团”的“督导副官”。
这里是战场,自己正待在雷鸣堡要塞外的攻城营地里。
但很奇怪:这是个驻扎着几千士兵,拥挤到水泄不通的的军营,周围却安静的出奇;马蹄,踏步,呼喊,排枪…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能隐约听到远处隆隆炮声,死寂的宛若一座坟墓。
为什么?
按着不舒服的喉咙,安森摇摇头将疑问抛在脑后。
现在没心情关心这些身外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堆讯息——适应新身份,弄清穿越时这具身体发生了什么,他的人脉关系网,还有怎么解决日记里那个“业余爱好”…这都需要时间。
反正自己这边才是攻城的一方,用不着担惊受怕敌人进攻;自己也只是个小小的步兵团团长副官,开战了服从命令就行。
总不至于自己刚穿越过来,就要扛枪上战场吧?
“嗯,不至于不至于…咳咳咳……”
安慰着依然紧张的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的安森决定到外面军营转转;和尽可能多的人交流互动,有利于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万一被发现什么纰漏,人多嘴杂的场合也方便自己找借口搪塞遮掩。
保持冷静,不慌,军官身份是最好的掩护,普通士兵不会盘问自己;身为团副官,躲帐篷里“玩失踪”才更容易引起怀疑。
扶着桌子起身,安森顺手将那本要命的日记本合上,想着藏在哪里比较合适;随身携带肯定最安全,但万一不小心……
“嗯?”
错愕的目光凝视着日记本封皮,明显是浸染上去的暗红绝不是墨水的颜色,也比墨水更加的粘稠……
血迹?!
隐约猜到的什么的安森,下意识低头看向身上的制服——克洛维王国制式军官冬装,和墨水一样是黑色,但依然能察觉到上面些许的血红。
“这…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一颗不明物体“趁机”从他的喉咙里冲出,掉在日记本上。
视线落在上面的瞬间,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
那是一个小小的,落在地上就找不到的…铅弹碎片。
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静的帐篷内,惊魂不定的安森用力吞咽了下还在隐隐发痛的喉咙。
吞枪自尽?不,不对…自己从记忆和日记里都找不到一星半点的动机。
他瞥了眼腰间的配枪,革制枪套紧扣着枪把;总不至于自杀了,还能想着原封不动的装回去。
不是自杀,就只能是被人灭口…在到处都是荷枪实弹,戒备森严的军营里,用枪打死一名军官……
冷汗从安森的鬓角划过,突然间,他觉得外面的死寂简直是无与伦比的恐怖!
哪怕立刻有人冲进来要杀自己,都比现在让他安心一万倍!
“噗通!”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安森猛地回头,一道身影冲进了帐篷!
第二章 新情况
来不及思考了!
黑影冲进帐篷的瞬间,安森几乎纯本能的将右手伸向腰间,精致的木握把紧紧贴合掌心,大拇指熟练的掰开击锤。
拔枪,瞄准。
下一秒,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彼此。
安森突然间很感激某个让自己“魂穿”,而不是“身穿”的存在——不管他是不是傻,起码反应能力和身体素质,都比穿越前的自己强不知道多少倍。
冲进来的人穿着和安森类似的军装,但破损了不少,脸上身上都尘土和血迹,乱糟糟红发下是一双同样紧张的眼睛。
他就这么笔直的站在那儿,端着的枪口顶在安森胸前,肩上还背着一只上了刺刀的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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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恐惧中恢复的安森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的衣服——看样子也是个克洛维王国的军官,应该能问问情况;虽然也可能是敌人假扮的,但多少得试试。
“呃……”
“您还真在这儿啊,我的副官大人!”
没等安森说完,对面的军官直接抢断,一脸的难以置信:“没收到撤退命令吗?!”
“撤退?”
安森有些困惑的看着他,握枪的右手缓缓落下。
不对吧,自己这边才是进攻方啊?
“对啊!雷鸣堡里的骑士老爷们趁着大雾冲出来了,阵地被打穿了;跑了,全都跑了,溃散的撤退的,到处都是,武器扔了一地…现在,现在可能就我们第一团还没撤出去了!”
“一团的人,像没头苍蝇啊!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聚在一起,总算没变成溃兵!还以为你肯定早就撤退了,以防万一过来看一眼,没想到……”
看着情绪激动,满脸冷汗的军官,一段一段的记忆在安森脑海中闪回。
卡尔·贝恩,雷鸣堡本地人,陆军上尉,第一步兵团一营营长。
基本上在“前安森”的印象中这是个很靠得住的老兵,加上对方比他年纪大,军衔相同,对他相当信任。
“现在部队在哪儿?”
抬手打断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的卡尔,安森沉声问道。
眼下自己除了相信对方,好像也没别的路可选——如果真是他说的那样,那现在外面绝对到处都是敌人和溃兵;不和大部队一起行动,孤身跑进战场绝对是找死。
“炮垒阵地,在防线后方,还有条战壕能从我们团的阵地直接通到那边。”
喘了口气,卡尔·贝恩收起枪:“我通知了所有人在炮垒附近集合,外面大雾还没散,帝国的骑士老爷们,和他们的渣滓兵一条战壕一条战壕的在搜查,一时半会还搜不到那么靠后的位置。”
“你多久前通知的?”安森继续追问。
卡尔迟疑了下,皱着眉:“嗯…十五分钟前?这会全团应该已经全都知道了,正在向炮垒阵地集合。”
“帝国的军队呢?”
“差不多也该到这边来了。”
那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得赶紧离开这里。
至于之后是和大部队汇合还是干脆当逃兵…那是下一步的事情!
确认计划,安森立刻开始整理自己的随身物品——话是这么说,除了日记本,佩刀和左轮手枪,他也没什么要带的。
“把你的配枪收起来,留着以防万一吧。”
一边说着,卡尔将自己背着的步枪卸下,递给安森:“利奥波德步枪,捡来的,先用这个。”
安森微微颔首,双手接过武器。
这是支长度一米五左右的单发步枪,算上刺刀有将近两米高,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枪管被固定在纯木的枪身上;末尾枪托中央刻着和安森铭牌相同的,三圆环相叠的图案。
握住步枪的瞬间,安森脑海中一段段碎片式的记忆逐渐融合;在卡尔·贝恩略有些错愕的瞩目下,他熟练的拽开旋转后拉式的枪栓,接过递来的纸壳弹,上弹完毕,再将枪栓拉上闭锁弹膛。
一气呵成。
“这破玩意儿你居然会用?我看好多人都不习惯这种后膛装弹的。”卡尔有点儿意外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王都来的!”
安森不经意的笑了笑,似乎随着脑海中一段段记忆碎片逐渐融合,自己对身体掌控程度也在不断提高。
反应速度,体能水准,乃至惯用手和在军队中训练出来的本能,原本需要查阅才能确认的“文案”,现在彻底融入到安森自己的意识之中,让他真正成为了这副“新身体”的主人。
安森看向卡尔,顺手将日记塞进胸口:“走吧。”
“走!”
卡尔连连点头,他是真的一分钟都不想等下去了,转头朝帐帐篷外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紧跟在卡尔身后的安森身体突然一震,撕裂般的触感在太阳穴下,“嗡!”的一声炸开。
头痛!
像被刺刀贯穿,然后马上要炸开一样痛!
痛到咬牙切齿的安森猛地按住额头,痛苦却像潮水般蔓延到了双眼;那刹那间的,撕裂般的触感,让他仿佛能看到眼瞳被刀尖刺破,被挑开,搅碎,钻入,贯穿的情景!
冷汗,如雨水般划过鬓角。
安森隐约记得穿越时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但疼痛程度要比记忆中强烈一千倍,一万倍!
他想先站稳脚步,身体却还保持着刚刚向前迈步的姿势。
“噗通!”
失去平衡,跪倒在地的安森死死捂住头;一种前所未有的触感,正随着撕裂般的剧痛涌入他的意识。
听到身后声响的卡尔瞬间蹲下,端起步枪的同时用余光扫向身后。
没等他转过身,就瞥见道黑影从自己脖颈下猛然间穿过。
再回过神时,修长的枪身已经架在了他右肩,枪口对准帐篷外。
“砰!”
巨大的声响伴随喷涌而出的枪火硝烟,猩红血花在被打穿的门帘上绽放,帐篷外响起一声有人倒地的声响。
弥漫的硝烟稍稍吹开帐篷门帘,稍稍能看清那倒在外面战壕里的身影——蓝白相间的军装,左臂肩膀上白地金色鸢尾花纹章,混杂了鲜血和泥土的颜色。
帝国的士兵?!
惊惧不已的卡尔·贝恩瞪大了眼睛。
就差半步…如果自己刚刚没停下,恐怕就被这躲在外面的渣滓一枪给……
“唉,你是怎么发现…唔!”
话没说完的卡尔被安森直接捂住嘴,猛地推到身后;空出来的右手立刻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隔着帐篷门帘对准敌人刚刚倒地的位置,再次扣下扳机。
“砰!”
又是一声巨响,帐篷里弥漫的硝烟快浓到看不见人了。
但安森却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仅是眼前,刚刚他的视线穿过了帐篷门帘和土墙,无比清晰的看到躲在外面,一前一后,伺机偷袭的两个敌人。
透视?
不…不仅仅是这样,自己并不是“看见”了,更像是将自己周围的一切,无分巨细映射在脑海中的画面。
就像现在安森不用转头,也能“看见”身后的卡尔正一脸震惊的盯着自己。
保持着最后开枪时的姿势,安森内心的震惊程度一点也不比对方少多少。
这是什么?异能?魔法?金手指?
出现的前兆和穿越时有相仿的症状,难不成其实是某种“魂穿”副作用?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惶恐,微微喘息的安森表情有些僵硬的扭过头,和还处在震惊中的卡尔四目对视:
“出发!”
第三章 血脉之力
“砰——!砰——!”
两次枪声,一前一后,划开了清晨战场的寂静,但很快又重归死寂。
一名帝国的军官停下脚步,望着枪声响起的方向皱着眉头;经久不散的晨雾,能见度低于十米,发生了什么根本无法判断。
“你!”他看向身旁一名军士:“带着你的班,去侦察一下情况。”
“遵命!”
“其余人——收拢队形,成两列纵队,沿战壕前进!”
“遵命——!!!!”
稍有些凌乱但气势很足的声音,在大雾中久久回荡。
与此同时,撤退的安森和卡尔根本没来及跑多远,就近躲在一处战壕拐角的掩蔽部下面。
这是个在战壕土墙上挖出洞,几块木板叠起来的简易掩体;旁边还堆着些零散的物资;躲在里面的两人,顺手将两具尸体也藏了进来。
“帝国的渣滓们在前面,差不多得有一个连。”
死死抵着身后的土墙,面色有些难看的卡尔·贝恩扭头看向安森:
“这下麻烦了,从这儿到炮垒阵地的话没法绕路;得等他们先走然后跟在后面,否则就要爬出战壕,闹不好一露头就被…脚步声,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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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竭力保持冷静的安森抱着枪,眼睛一眨不眨。
他背对着土墙,脑海中却能清晰的“看见”:一小队帝国的士兵,从自己右侧身后的战壕,微微俯身向这边移动。
大雾和狭窄的环境让对方十分小心,中间四人两两并排,前后各一人,随时确保每个人都在彼此的视线之内。
目光警惕,故作镇定的军士;双腿发软,紧张不安的新兵;浑身放松,不当回事的老兵……
他们的表情、姿态、步伐、一举一动,乃至他们周围大雾有多浓,能注意到多远的位置……
安森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算现在自己站在他们面前,安森也不觉得自己能“看”得这么一目了然。
保持着冷静,他一边测算着双方的距离,同时思考这绝对不正常的“金手指”到底是个什么。
该不会…不会和“前安森”的业余兴趣:什么“魔法”、“真相”、“不可直呼其名的旧神”有关吧?!
掩蔽部外,大雾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后背紧贴着战壕,听着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声响“擦肩而过”,卡尔·贝恩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旁暂时不再“胡思乱想”的安森,也开始认真观察外面的动静。
果然…对方发现了帐篷外的血迹:领头的军士朝周围扫了几眼,让一个新兵守在帐篷外,自己则和老兵进了帐篷。
另外三人则在战壕拐角处放哨,和安森藏身的掩蔽部只有五步之遥。
冒头,就会暴露;
枪响,就会被包围;
帐篷外的新兵和另外三人隔着将近十步的距离,看不太清但还是能分辨人影;进帐篷的两人不可能在里面待太久。
所以要么赌对方不会发现自己,等他们自行离开;要么…就用更主动的方式。
不能惊动帐篷里的两个人,不能被帐篷外的新兵发现;在这前提下,干掉一定能在自己撤退时察觉到的那三名敌人。
机会只有一次…安森紧抿着嘴,一份步骤清晰的计划草案,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抬起右手,将刺刀从步枪卡槽上掰下,发出一声轻响。
“咔哒。”
声音响起的瞬间,无数的情景涌入安森的意识:
帐篷里的军士和老兵,困惑的扫视着空荡荡的帐篷;
抱着枪的新兵,紧张兮兮的来回扫视,目光扫向了战壕另一端;
放哨的三人有一个隐约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身向掩蔽部走来,另外两人依旧站在原地,枪口垂在脚旁,面对彼此小声说笑;
表情困惑的士兵放慢了脚步,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四下张望,背对着身后的两名同伴;
一步一步,逐渐靠近掩蔽部。
“噗、噗、噗。”
脚步声愈发清晰,紧张的卡尔心跳基本停止。
“噗、噗、噗。”
脚步声停下了。
无意间低头的士兵猛然瞪大了眼睛,看见了拐角处的掩蔽部。
“噗!”
下一秒,他的脖子上就突然“变”出一柄刺刀!
雪亮的利刃贯穿咽喉,濒死间挣扎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叫喊;紧握刀柄的安森直接将他拖到身后,借着重力将刺刀拔出。
六步之外,两个还在说笑的士兵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一切,安森毫不犹豫的快步上前,染血的刺刀从最近的一人嘴巴里贯穿而出。
被突发状况惊到的最后一名士兵,没得来及喊救命就被安森一把捂住。
下一秒,死死盯着安森的他后颈一痛;躲在后面的卡尔·贝恩,用利刃撕开了他的喉咙。
紧张到快喘不上气的卡尔·贝恩和安森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将怀中的尸体扔向身后的战壕,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待到站岗的新兵将目光扫向这边,看到的只有浓浓大雾。
静静的战壕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切看起来和刚刚都没有任何不同。
紧跟在安森身后的卡尔,这会儿已经惊到快说不出话来了。
安森·巴赫这家伙…他根本不是人!
六个人,眨眼间被干掉三个,剩下的还不知道自己这边已经减员半数。
还是因为面前这家伙没动手!
说真的,哪怕安森刚刚直接冲出去,一枪一个,把那六个渣滓兵全毙了,自己毫发无伤…卡尔觉得,他大概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吃惊。
“怎么了,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
卡尔慌慌张张的摇头,略带谄媚的表情让安森有点儿发毛:“您…刚刚那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血脉之力?”
安森微微皱眉。
所谓的“血脉之力”,是一种稀有的,由血脉遗传而拥有、继承的力量;形式和特点因人而异,不同血脉间传承的力量更是天差地别。
血脉是否足够古老,是只继承了稀薄血脉的“杂种”亦或者高贵的“纯血”,都会对这份力量的强弱产生影响。
因为太过稀有,加上克洛维王国几乎所有拥有血脉之力的人都是贵族,也自然而然的被看成是“贵族阶级”的象征。
而且这种力量的继承和觉醒是有概率的…安森知道这些,是因为他身体的前主人很早就觉醒了血脉之力,才能被军事学院青睐,十六岁就当上了见习尉官。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在克洛维王国西边,那个强大的“邻居”赫瑞德帝国规定:任何人,无论贵族或是平民,一旦觉醒了血脉之力,立刻就能被册封骑士!
奇怪的是,“前安森”似乎对这份天赋并不以为意,记忆中也少有他想起这件事的闪回,并且“血脉之力”有着某种特定的使用方式,使用前兆也和自己当时的状况完全不同。
所以自己这种特殊的“异能”,绝对不是血脉之力…微微点头,安森表情严肃的看向卡尔·贝恩:
“没错,这就是我的血脉之力——五米之内,任何的声响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哦…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第四章 炮垒阵地
借着大雾掩护,二人在战壕间快速穿行,躲避着帝国士兵的搜索。
偶尔碰到落单放哨的敌人,安森也尽量选择绕路;万不得已再想办法干掉对方,然后迅速离开,以免引发警戒。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份“谨慎”有点多余:敌人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成规模的部队都在以连排为单位,向相同的方向快速集结。
很显然,敌人现在很忙,忙到没工夫搭理他们这两个“小目标”。
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旦敌人达成了战斗目标,下一步就是开始更大范围,更仔细的开始打扫战场;到时候大雾散去,自己和身后的卡尔只能被堵在战壕里被乱枪打死。
另一方面,安森发现他自己开始逐渐习惯这一切,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了:不久前他还因为“穿越”而惶恐不安,紧张到心脏都快停止跳动的地步。
现在他却能冷静的在战场穿梭,心平气和的杀死挡路的敌人,仿佛习以为常。
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安森在心底叹了口气。
除此之外,就是某个家伙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停下脚步,稍稍侧目的安森,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卡尔·贝恩,对方热切无比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就像原以为只是随手捡了枚硬币,却发现居然是什么不得了的古董一样。
三十分钟后,几乎算是从“敌占区”大摇大摆走过去的两人,终于抵达了围攻阵地最后放的炮垒阵地。
这是一座相当粗糙的临时性工事:没有顶,主体是堆砌压实的加高土墙和碎石块,正面堆放着大量沙袋,外加明显还没修完的防护墙和炮位。
虽然看上去貌似是个没修完的豆腐渣工程——当然这么说也没错——但它依旧是一座防御措施完整,能顶住敌人正面炮击,容纳八到十二门火炮的坚固壁垒。
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炮垒阵地,逃过一劫的安森和卡尔都心生不少安全感。
保险起见,二人并没有立刻上前;猫着腰的卡尔·贝恩在前面侦察,紧随其后的安森虽然很清楚炮垒内没有敌人,依然端起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掩护。
紧张的望了望周围,卡尔深吸一口气:
“咳咳咳!”
声音刚落,卡尔·贝恩立刻躲到掩体后面,匍匐倒地。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从炮垒内传来。
“吾王…奥斯特利亚!”炮垒内响起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听到口令的卡尔长舒一口气,朝安森点点头,然后拍拍尘土爬起身,朝里面喊道:
“他女儿真棒!”
“……”安森。
很快,七八个面带喜色的列兵们从掩体后走出,前簇后拥的将安森和卡尔两人带进了炮垒。
炮垒阵地内,看到二人“归来”的士兵们纷纷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但还是难以掩盖内心的不安和慌张。
或是聚精会神的盯着归来的两人,兴奋又有些呆滞的等待着什么;或是三位成群的围在某个角落,窃窃私语;或是瘫坐在防御工事后面,紧攥着步枪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表情不一而足,但都是一样的恐惧。
看着那一张张陌生又差不多的脸,安森大概能猜到因为什么。
军队全线溃败,加上浓浓大雾,谁也不知道正在扫荡阵地的敌人何时冒出来;又是不是会在撤退的时候,和敌人迎头相撞。
不对,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向哪里撤退…因为那个“前安森”已经遇害,而自己这个“督导副官”根本不知道什么狗屁撤退命令!
全线溃败更不知所踪的主力军,势如破竹的敌人,仅剩一团的残兵,封锁视线的大雾,毫无计划的溃退……
在如此绝望的背景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所有人逃命时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虽然一个个看上去狼狈不堪,但都没有把枪扔下,同时在撤退后依然能保持原本的编制,说明尽管士气低落,但组织度还在。
当然,这大概不是因为纪律严明,而是好多人和刚刚的安森一样,还没弄清发生什么,就被带到了这里;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军官们也不会傻到特地告诉士兵们“我军败了”。
除此之外…他们现在藏身的地方,是炮垒阵地。
炮垒阵地里有什么?
轻重火炮,弹药仓库,应急物资…哪怕这些都在主力军逃命时搬走差不多了,它依然是一座易守难攻,有较为完整的防御工事,能顶住火炮轰击的坚固堡垒!
“卡尔·贝恩上尉。”
“嗯?在!”
听到身后声音的卡尔连忙转过身来,看着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安森,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摇摇头,安森朝散在周围的士兵们扫了眼:“那个…让士兵们先集合吧。”
不管接下来要怎么做,自己都需要这些人的力量——那么就必须尽快弄清,自己这边到底有多少战斗力。
“好。”
话音落下,面朝士兵们的卡尔立刻站的笔直:
“第一战列步兵团,全体听命——三列横队,紧密阵型,集合!”
“是——!!!!”
散乱在堡垒内的克洛维士兵们,压着嗓子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声响。
一分钟后,一个五十米宽的三排横队出现在安森面前。
“现在汇报全团人员情况,一营一连!”卡尔·贝恩继续喊道。
“在!一连一排、二排、三排,已全员抵达,无缺员!”
“二连!”
“已全员抵达,无缺员!”
“司务长约翰·内斯!”
“在!”
……接下来卡尔又点了几个军官和军士的名字,在得到答复后,满意的点点头看向安森:“嗯…很好,算上我们俩全团都到齐了!”
都到齐了?
看着像松了口气的卡尔,又看了看面前像在等自己说些什么的士兵们,安森险些怔住。
按照他记忆中对克洛维王国军队编制的了解,一个满编列兵团应该下辖两个营,外加一个散兵连和一个掷弹兵连。
两个营各下辖两个步兵连,总计六个连,六百到八百人左右的兵力。
所以这个“第一战列步兵团”其实是号称一个团,实际只有一个营两百多人的兵力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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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突然又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回过头困惑的看向卡尔·贝恩:
“对了,团长呢?”
话音刚落,看着卡尔奇怪的目光,安森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
因为在“前安森”的记忆力,就没有关于团长的印象!
糟了!
安森的心弦瞬间绷紧。
“团长?算了,先别管什么团长了。”
卡尔先是面露困惑,紧接着摆摆手,像是对这“小小的语误”毫不在意般,目光灼灼的着安森:
“安森·巴赫副官,现在请您立刻宣布雷鸣堡征召军指挥部,留给我们第一团的命令吧!”
啥?
这次安森是真的怔住了。
自己根本就没得到撤退命令,什么连发生了什么也几乎一无所知,这一点特地来找自己的卡尔·贝恩应该很清楚才对,那他究竟为什么……
等等!
望着卡尔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安森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了。
一开始来“救”自己,是因为他也没得到撤退的命令,不知道该向何处突围又该撤退到哪里,所以必须要碰碰运气;
而现在,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血脉之力”,能让自己在敌人的搜索中逃离战场,那就能带着整个团一起撤离!
当然,不可能是所有人,二百多人集体行动肯定会暴露目标…但借着混战、大雾和战壕的掩护,多少能让一小部分人顺利逃亡。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说是指挥部的命令,当然是为了稳住士气。
到这一刻安森终于明白了,卡尔·贝恩用那种看救星一样的眼神看自己的原因。
原来是这么回事……
怔在原地的安森逐渐恢复正常,看着卡尔那略有些讨好的表情,微微点头,将视线缓缓地转向面前的士兵们。
他望着他们,望着那一双双好奇中透着不安,慌张和恐惧的眼睛,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着。
不能撤退,绝对不能撤退…脑海中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不停地提醒着安森。
“…在敌人的威胁下撤退,是一项严肃且困难重重的工作——路线,目标,掩护和详细的计划,缺一不可;你要说服惊惶失措的士兵们在死亡关头,严格执行最能保全多数人性命的命令;你要让他们在逃命之外,依然将服从指挥,保持编制为第一要务……”
“…无序的,无准备并且无计划的撤退,必定将不可逆转的演变成溃散;你的军队将随编制解体而不复存在,你和你的士兵将从战士成为被敌人狩猎的目标,伤亡将从百分比变成被全歼……”
所以,绝对不可能撤退。
“现在,我——第一步兵团督导副官,安森·巴赫上尉,向大家正式宣布,雷鸣堡征召军指挥部所下达的命令!”
扯着嗓子的安森,用全身的力气喊道;他拼命克制着内心最后的一丝不安,将所有的顾虑抛到脑后:
“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第一步兵团……
于炮垒阵地,就地坚守待援;
配合援军,将试图突围的帝国敌军……
全歼于此——!”
第五章 转进的前提是胜利
“原地固守?就在这炮垒阵地…你疯了么?!”
炮垒阵地内,卡尔·贝恩特地找了个士兵们不容易发现的墙角,压着嗓子对安森吼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当听到安森宣布命令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光是他,全团的士兵都惊呆了。
区区一个步兵团,居然在主力军全线溃退不知所踪的情况下,还准备坚守阵地全歼敌军……
哦…不对,他们只有两个连而已,连一个团的兵力都没有!
这王都来的家伙犯什么神经呢?!
“卡尔上尉,你先冷静下。”
安森望着对方,表情严肃:“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但请你相信我,这绝不是什么一时冲动的想法,而是在观察了目前的情况后,通过缜密思考做出来的计划……”
“计划?你计划着大家一起送死?!”
死死盯着面前“完全不慌”的安森,卡尔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原本以为找来了一个救星,说不定能尽量多带几个人活着逃出去,没想到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个……
“相信我,这是尽量让更多人活下来最好的办法!”
安森的眼神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这样吧,如果你是对面雷鸣堡要塞的守军,你该怎么做?”
“什么?”
“如果你是雷鸣堡守军指挥官,要塞外是兵力比你多几倍的敌人;现在趁着突如其来的大雾,你会带着所有军队冲出要塞,发动一次不知是否能成功的突袭吗?”
卡尔·贝恩沉默了。
“……应该…不会吧?”
“对,他们不会这么干。”安森点点头:“就算突袭成功,可如果被我们趁机夺回要塞,这场战斗也是他们输了——所以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敌人都不会这么做。”
“假定…敌人用一半兵力发动这次突袭,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敌人的目的?
逐渐冷静下来的卡尔陷入迷茫之中,从醒来时发现全军溃败到一路奔波逃命,他还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夺下了克洛维王国一个关键要塞的敌人,趁着大雾天突袭是为了什么?
“求援?”
“很有可能。”安森立刻露出了十分肯定的表情:
“但现在突袭的太顺利了,直接夺下了整个围攻阵地的他们,还会只想要突围求援吗——我认为不会。”
“当敌人发现我们全线溃败之后,我认为他们肯定不会再局限于求援和被动防御,而是趁机反攻,进一步削弱我们夺回要塞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四目对视之下,安森等待着卡尔的答复。
望着对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微微有些发抖的卡尔·贝恩,发现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虽然安森是在问他,但实际上已经将答案告诉他了——要削弱要塞被夺回的可能,敌人会怎么做?
当然是攻占炮垒!
只要占领了这座炮垒阵地,敌人据守的雷鸣堡就不再是孤立的要塞,围攻将处于被面临两面夹攻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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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就不仅仅是丢失阵地这么简单了!
“卡尔·贝恩上尉,相比夺回要塞,你更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捡回一条命,这我明白。”深吸一口,安森刻意向前探头,拉近双方的距离:
“但这场大雾随时都有可能散,我们事先也没有撤退计划;一旦被敌人发现,从逃命变成溃散…那才是死定了。”
他的语气十分恳切。
穿越前的安森只是个在大学里参加过军训,热衷战略游戏,偶尔听听讲座看看新闻,和战争绝缘的普通人。
但这一世的“安森·巴赫”,却是一个从十六岁进入军事学院,接受了合格的军官教育,并且在重兵把守的要塞“受训”一年,即将毕业的预备军官。
多亏是“魂穿”,让安森完整继承了身体前主人的记忆,才能让此刻的他十分确信:没有事先准备、仓促且慌乱的撤退,一定会在敌人追击下迅速转变成溃散。
战斗,会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固守待援?”
卡尔的表情有点儿无奈,他也清楚这么仓促跑路的风险有多高:“万一没有援军,或者来晚了怎么办?”
“很简单,我们不需要援军。”
“不需要?!”
“不需要!”安森加重了语气:“你觉得能躲过边境封锁,突袭拿下雷鸣堡的敌人能有多少?一千还是两千?照最坏的打算,外面也顶多只有一千人。”
“一千人…那也是将近两个个团的兵力!”卡尔忍不住道:
“我们连一个团都没有呢!”
“但我们有炮垒阵地,何况敌人未必会动用全部的兵力进攻这里!”
安森终于露出了一丝自信的表情:“趁着大雾发动突袭,敌人不会携带任何重武器,弹药也不可能很多,论火力是我们这边占优。”
“你说的轻松,雷鸣堡可是有要塞炮的!”
“除非打算把围攻要塞的自己人全炸死,否则要塞内的守军绝对不敢在雾天开炮。”
“如果敌人不围攻呢?”
“不围攻,那我们就能撤退了——所以哪怕为了撤退,也必须先击退敌人!”
看着自信满满的安森,张了张嘴的卡尔,却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想通似的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和安森对视着:
“安森·巴赫上尉,你这是在假传军令。”
“恰恰相反。”安森很认真的摇摇头:
“我们这是在没有得到命令的前提下,自发执行一支军队的最高使命——坚守自己的阵地!”
卡尔·贝恩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
微微颔首的安森开始拿出上辈子讲ppt的本事,向卡尔说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五分钟后,全程沉默的卡尔·贝恩发现自己被说服了。
明明对方只是个没实权的副官,明明两人都是上尉,但现在他却突然有种低对方一头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卡尔有些气馁,有些恼火,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对方的计划看上去很疯狂,但的确很有可行性。
而且一个王都出来的贵族,军事学院的毕业生,也犯不上抛弃自己的大好前程,为自己这些人陪葬。
想通了这些的卡尔·贝恩,终于彻底认命了。
这时,一名士兵突然悄悄的走到二人身后,站直身体右手捶胸:
“营长还有…督导副官大人!”
“什么事?!”
心情烦闷的卡尔扭头冲士兵瞪了眼,没好气道:“说!”
“呃……”被吓了跳的士兵怔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您…能不能…过来一下?”
看着心惊胆战的士兵不停地用眼神示意,万般无奈的卡尔·贝恩只好和对方离开。
一分钟后,卡尔孤身一人快步返回。
望着表情略带诡异的卡尔,安森有些好奇:“怎么了?”
“两件事,好消息和坏消息。”卡尔竖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先听哪个?”
“坏消息。”
“先听好的吧。”卡尔一摆手:
“主力军撤退的时候把能搬的都搬走了,但还有一门二十四磅炮留在这儿,应该是因为太沉;士兵检查了一下,没有损坏,能用。”
哦,这还真是个好消息。
但看着卡尔一脸绝对有问题的表情,安森立刻将内心的喜悦压了回去:
“我猜,坏消息是我们没有炮弹了…对吧?”
“不,我们有炮弹——实心弹和霰弹,不多但够用了,发射药也很充足。”
卡尔摇摇头,他笑了,只是笑的很尴尬:
“坏消息是,我们这儿没有炮兵——二十四磅的攻城臼炮,全团没有一个人会用。”
“所以,安森·巴赫上尉。”卡尔“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下安森的肩膀,用很遗憾的语气道:
“如果你还指望能得到火炮支援的话,嗯…你可能得先成立一支炮兵敢死队,还得做好被他们不小心一炮炸死的准备才行。”
“……”安森。
第六章 打赢了才有援军
在克洛维王国的版图中,雷鸣堡只是个不值一提的穷乡僻壤。
她原本属于一位本地的乡间贵族,在克洛维王国铁骑的扩张中,成为了通往南方道路的大门之一;为了方便转运物资,才将她从一个破烂不堪的石木建筑,修筑成了真正的堡垒要塞。
近百年间,因为克洛维王国版图的不断扩张,从未有谁认为这片贫瘠的土地,有任何值得去占领的价值;也就没有人关注过它东西两侧的丘陵山峦,和被树林田野覆盖的中央沃土。
直至这场战争…直至此刻,她真正的非凡魅力才被发觉。
当克洛维王国面临三面受敌的畏惧,才突然间意识到这座小小的雷鸣堡,居然是唯一连接中央行省和南部国土的通道!
一旦这里被攻占,则意味着王都将暂时和南方军队失去联系,更会被斩断供应军队作战的重要补给线!
大雾弥漫的围攻阵地中,路易·贝尔纳爵士望着身后被雾海笼罩的雷鸣堡;他身后赫瑞德帝国的鸢尾花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灿金色头发在脑后系成短马尾,和澄澈的眸子一并被压在墨蓝的三角帽之下,同色的军装风衣,腰间配枪和手中拄着的骑士军刀,令略有些纤细的身影多了些英武气。
“大人!”
一名帝国的军官急匆匆地跑来,在四五步外的距离单膝跪下。
听到身后脚步声的年轻骑士侧目回首,一张于稚嫩秀气的面庞,将这份骑士风采一扫而空。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什么都没有。”军官摇摇头:
“我们搜索了所有前沿阵地,并试着向更深方向推进,但除了一开始时遭遇并被击溃的克洛维军队,再没发现任何抵抗的迹象。”
“不!”军官立刻更正道:“准确的说除了极少数的逃兵,我们都再没遇到成规模的克洛维军队;他们就像是突然间丢弃阵地,趁着大雾离开了。”
“阵地呢,有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年轻骑士追问道。
军官依然摇头:“枪支弹药、储备物资到处都是,几个营地里还有士兵和军官的日用品——他们不是事先有计划的撤退,而是突然得到命令离开的。”
看着军官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路易·贝尔纳同样心生错愕,眼下的战局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原本以为是凶险万分,注定会死伤惨重才能争取到一线希望的突围战,变成了刚照面敌人就跑得一个不剩的酣畅大胜。
难道自己真的只用一次突袭,甚至没遭遇任何像样的反抗,就击败了兵力比自己多几倍的克洛维军队?
但现在摆在眼前的真相却告诉他,事实就是如此。
不是做梦,也没有陷阱,更看不到任何埋伏,敌人真的撤退了!
整个阵地,外加被敌人遗弃的武器弹药,后勤物资…现在,全都是他的战利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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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到极点的“胜利”,让路易没有一丁点的真实感,也根本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还没打就“赢”了。
难道,敌人是趁机想要夺下雷鸣堡?
下一秒,年轻骑士立刻抛弃了这个荒谬的想法——要塞内仍有一半以上的守军,敌人不可能绕过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夺下雷鸣堡。
克洛维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路易·贝尔纳陷入迷茫之中,内心的怀疑让他想要更谨慎一些,彻底弄清局势,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拖下去了。
他从上衣内掏出一块镀金怀表,轻轻按开有鸢尾花纹浮雕的翻盖,珐琅镜面上被大大小小齿轮驱动的纯金短针已经越过“六”,带着不可阻挠的气势迫近“七”的核心阵地。
不能再等,就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年轻骑士轻轻收起怀表,目光转向身后正在焦急等待命令的军官。
就在准备下令撤退,同时清理战场的命令时,突然间想到什么的路易,猛地抬头看向围攻阵地的后方。
等等,如果敌人全线撤退的话,那岂不是说……
“现在搜查到哪儿了?!”
“啊?”
被吓一跳的军官,望着不知为何面色有些激动的年轻骑士,有些慌张道:“已、已经搜索了整个前沿阵地,正在向更后方的……”
“不要了,不要再搜了,也不用打扫战场,让全军向这边集结!”路易抢断道:“马上!立刻!现在!”
“啊…遵命!”
望着军官慌张离去的背影,路易·贝尔纳死死抿住嘴角克制内心的冲动,俊秀的面颊变得滚烫。
也许,也许真的被我找到了……
一击命中要害,让克洛维王国乖乖投降…结束这场战争的可能!
………………………………
炮垒阵地内,蹲坐在角落里的安森用一块捡来的布片,擦拭着手中利奥波德步枪的发射机凹槽;在确认没有灰尘后便将枪机锁死,拔出枪口下的通条开始清理枪膛。
紧张的时候稍微找点事情做,能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你还真喜欢它啊。”
走近前来的卡尔·贝恩没好气的看着安森——明明据守阵地是这家伙的主意,结果防御部署,分发弹药这些工作全都是自己在干:
“这种后膛枪有那么好吗?”
“这不是一句话能形容的。”
收起通条,安森自言自语的打量着横在枪机右侧,那泛着金属光泽质感十足的枪栓,彻底无视了卡尔不屑一顾的目光。
后膛栓动步枪的好,岂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
当然,安森也很清楚自己手中这支“利奥波德步枪”的问题有多少——后坐力不小,枪击封闭性不强,弹药必须是纸壳定装弹……
但它大大简化了射击流程,射速能达到一分钟五发!
这就足够了!
仅这一点,它就能大大提高自己在战场上的生存几率。
看着自己手中的这支步枪,联想记忆中关于这个时代的认知:烟囱林立的炼钢工厂,轰鸣作响的蒸汽机械,学院课本上出现过的差分机,驶向未知远方的快速帆船……
每当想到这些,安森就感觉自己的前途还有一丝光明。
只要自己能活着回到王都,一份军事学院毕业生的完美履历,能让自己在任何地方通行无阻——当然,前提是不能当逃兵,而且也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的某些“业余爱好”。
一旁的卡尔·贝恩翻了个白眼,叹口气坐下:“我再问最后一次,安森·巴赫上尉,你那个计划到底有多少成功率?”
“或者我换个问法,得死多少人才能让剩下的活命?”
插好通条,安森收起步枪:“我不敢说绝对,但应该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敌人也没多想——他们的目标是突围和求援,袭击围攻阵地是吸引火力的无奈之举;现在突围肯定是成功了,到眼下这一步已经算是赚大了。
如果敌人指挥官不想再扩大战果,或者担心受到太多伤亡,就有可能在和我们短暂接火后放弃,撤回雷鸣堡。”
说到这儿,安森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特别希望情况是这一种。”
卡尔点点头,等他下文。
“第二种,就是我们之前说的——敌人会倾尽所能,攻下炮垒阵地。”安森指了指周围,对卡尔笑了笑:
“而且,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
“对,你没发现这场大雾…就快要散了吗?”
卡尔皱起眉头,这算什么好消息。
“雾散了,要塞里的帝国渣滓不就敢开炮了吗,还不用担心炸着自己人?”
“对,雾散了,敌人就敢开炮。”安森笑着点头:
“敌人开炮,就会被刚撤没跑远的主力军察觉;主力军察觉了,就会知道阵地还没丢;阵地没丢,就要组织反攻,夺回阵地;那也就是说……”
“有援军来救我们了?!”
卡尔一脸的惊喜。
“但愿如此。”
扬起嘴角的安森,目光变得十分犀利:“只要他们回过神,发现敌人只有一千多帝国的渣滓;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不敢担丢失阵地的罪名……”
那就无论如何,也必须来救自己这些人…两人在心底同时默念道。
下一秒,收敛了表情的安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黄铜怀表,锈蚀不堪的指针垂死挣扎的摇晃了下,然后纹丝不动的停在“六”的正中央。
看着表盘上满是刮痕和磨损的痕迹,安森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当然了,在那之前……”
“砰——!”
枪声在浓雾中响起,一名把身体探出战壕的列兵惨叫着从护墙上摔下,右手死死捂着胸膛。
这声音仿佛是某种信号——大雾笼罩的战场上立刻响起散乱却急速的脚步声,零零散散的枪火开始在雾海中闪烁。
被吓一跳的司号手立刻吹响军号,急促的音符撕碎了炮垒阵地的死寂。
“啪嗒。”
安森合上表盖,将铜怀表放回军装内侧的口袋:
“得先打赢这一仗!”
第七章 上刺刀!
炮垒争夺战,从双方第一轮毫无意义的对射开始。
纷乱的枪声在大雾中劈啪作响,两边的士兵同样惊慌失措的举起武器,朝鬼知道有没有敌人的方向迫不及待的开火,用枪声给自己壮胆。
“停止射击!所有人——停止射击!”
卡尔·贝恩站在护墙下怒吼:“司号手吹号,违抗者就地打死!”
又一阵急促的军号声响起,慌张的炮垒阵地在军官的怒骂声中,总算有了些秩序;被勒令停火的列兵们,开始统一填装弹药。
很快,零星的枪火在雾海中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紧密的横队方阵,呈一字排开,在大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
“轰…轰…轰……”
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即便有些凌乱也显得十分震撼。
“这帮傻得冒气的帝国骑士老爷啊…都圣徒历九十九年了,还抱着密集阵不放,生怕我们打不中呢?”
望着对面气势汹汹的帝国方阵,骂骂咧咧的卡尔·贝恩一副不屑的神色,按住腰间配枪的右手却在不停的发抖。
阵线密集,也意味着一旦发起冲锋将很被难遏制,尤其是在兵力远不如敌人的情况下。
难道真得靠那门二十四磅炮?
卡尔忍不住偷偷将目光瞥向身后,几个围着火炮手忙脚乱,连发射药都不知道该放多少的士兵,让他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
指望这玩意儿…那怕不是在开炮之前,先把自己炸上天。
“沉住气,保持冷静!”
沉闷的踏步声震颤着所有人的心弦,将卡尔的怒喝完全压制下去;高举鸢尾花战旗的帝国方阵,在大雾之中宛若会移动的城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轻快的鼓点在帝国方阵后方奏响,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方阵加快了步伐。
四百米…三百五十米…三百米…眯着眼睛的卡尔·贝恩有些慌乱,大雾天想判断距离可真是太难了。
“两百米——按列射击,开火!”
“砰——!!!!”
整齐的排枪声在炮垒阵地炸响,枪火闪烁的刹那,缓慢推进的帝国列兵们像撞倒一面看不见的铁壁般,整个方阵都为之一顿。
但他们没有停下的空闲,因为下一秒,又是一轮齐射。
“砰——!!!!”
没有瞄准,被大雾和硝烟笼罩的战场上也根本不可能瞄准;炮垒护墙后的列兵们机械的服从着身后军官的命令,打出一排又一排的齐射。
持续不断遭受着火力覆盖,却依旧保持着紧密阵型的帝国方阵不断有人中弹倒地;甚至因为连绵不绝的枪声,让本就拥挤阵型变得更加紧密了,。
有人想逃跑,但立刻就被身后的流弹和督战的军官打死;举着枪的列兵们像田野间的麦子般倒下,后排踩着前排人的尸体,在愈发急促的鼓点和齐射的轰鸣中,继续快步向炮垒逼近。
“砰——!!!!”
趁着齐射的间隙,一名帝国骑士突然冲出方阵,从腰间拔出佩刀,直指炮垒阵地的方向:
“为了赫瑞德陛下,为了帝国!勇士们,前——”
“砰——!”
话语戛然而止。
一枚铅弹从他右侧太阳穴贯入,喷涌而出的暗红色液体,在白色雾海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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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紧握的佩刀掉落在地,僵直站立的骑士想被抽干了浑身力气,瘫倒在地。
望着敌人倒下的身影,趴在战壕边缘的安森不慌不忙的拽开枪机,守在一旁的新兵立刻将子弹盒递到他手边。
“自由射击!”
下一刻,纷乱的枪声在帝国方阵的右侧炸响。
刚准备发起冲锋的帝国士兵们像炸了锅一样待在原地,很多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突然倒下,剩下的士兵则更加慌乱的向身后移动,不知所措的在方阵中挤成一团,似乎这样能增加不少安全感。
然后…他们就变成了活靶子。
看着周围不断惨叫倒下的士兵,慌乱中几乎失去秩序的阵列,刚刚还气势如虹的帝国骑士们,立刻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他们被夹击了!
敌人不是什么垂死挣扎的溃兵,而是早有预谋,在这里设下了伏击他们的陷阱!
伤亡还在不断增加,连绵不绝的枪声中试图维持队形的帝国骑士,很快就发现这么做根本是徒劳的,甚至只会让士兵们死得更快。
同时面对两面火力的前提下,继续保持紧密的方阵简直是在找死。
“砰——!”
枪声散去,又一个试图维持秩序,组织反击的帝国骑士成了安森的猎物。
面不改色的安森拉开枪机,机械的重复着和刚刚完全一致的动作;瞄准目标的同时,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属于“前安森”的记忆:
“…诸位,开始上课前我有一个小问题:假设…你和你的敌人兵力相等,火力相等,你们要怎么做?
直接冲上去?很勇敢,但你能让你的士兵们心甘情愿被打死三分之一,跑到喘死再和敌人白刃战吗?
原地对射?这是标准答案,下次再这么说的可以直接退学,不用考虑毕业了;我们这里培养的是军官,不是就会排队枪毙的傻子。
让我再告诉你们另一个标准答案——三分之一士兵原地展开,对敌人形成火力威慑;其余两列保持纵队快速推进,对敌人的侧翼发起突袭。
再记住三个常识:第一,让你的士兵们永远只考虑面前的敌人;第二,让你的敌人时刻担心两翼和身后;
最后,永远切记,兵力和武器永远不是关键;让你的士兵们坚信自己赢定了,才是关键……”
不断打击敌人,让他们在多面受敌的情况下抱团,不敢分兵不敢进攻,让每次齐射都有成片的敌人倒下,让士兵们心无旁骛的去战斗。
这些珍贵的记忆,才是安森一个毫无战争经验的“穿越者”,敢于临场发挥,制定作战计划的本钱。
“冲锋!冲锋!冲锋!为了帝国——!!!!”
震颤心弦的咆哮响彻战场,在骑士的鼓舞和督战下,帝国士兵们不再维持原本紧密的方阵,端起步枪一边组织齐射反,一边向炮垒阵地的正面发起冲锋。
数倍于守军的帝国骑士们终于想起了自己最大的优势,直接无视了来自侧翼的火力,狂奔着如浪潮般冲向炮垒。
躲在炮垒护墙后的守军依旧有条不紊的装弹,在军官的命令声中向迎面扑来的敌人源源不断的开火射击,但并不能掩盖双方兵力对比的悬殊。
短短一百米,几轮齐射的功夫,第一排敌人就已经冲到炮垒护墙下。
怒吼的帝国士兵们挺起刺刀,迎接他们的是填装完毕,蓄势待命的二十四磅火炮。
“咚——!!!!”
炮垒阵地内没有炮兵,所以卡尔·贝恩用的是风险较小的霰弹,还特地减少了一半的发射药避免炸膛。
无数细小的铅弹从炮膛中泵涌而出,如狂风暴雨般在空气中衡掠而行,在火炮正前方形成扇形弹幕。
刚刚冲上护墙的第一排帝国士兵们被瞬间撕得粉碎;血浆在空气中喷洒,残肢断臂在空中被点碎,落在地面的流弹炸开飞扬的尘土。
惨叫、哭喊、哀嚎…暴风雨肆虐之后,护墙下只剩一片血色,硬生生击垮了帝国士兵们冲锋的势头,在冲锋的兵线中撕开了一个无比狰狞的豁口。
望着炮垒护墙下被击退的帝国士兵,阵地上响起了列兵们欣喜若狂的欢呼。
但安森笑不出来。
炮垒阵地里只有这一门火炮,根本拦不住兵力是他们几倍的敌人;只要帝国的士兵们能顶着排枪齐射和炮击,还是能攻进炮垒的。
而且,大雾就快要散了;雾散了,雷鸣堡里的敌人就能用炮火支援围攻阵地的敌人。
除非…自己能用别的方法,让敌人不敢开火。
“全体都有——”
猛地回头,战壕里的安森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喊出了他上辈子听过的,最让人热血沸腾的话:
“上刺刀!”
第八章 剑术
路易·贝尔纳慌了。
从清晨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如同过山车一样——先是惊险万分的急速回转,紧接着令人兴奋的冲向高出,然后笔直的坠入深渊……
原本以为初临战阵的自己抓住了制胜的契机,能一鼓作气敲定战争的走向;结果却在自己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
为什么?
为什么敌人会无故撤退,为什么会有一支敌人据守在炮垒阵地,为什么他们手中还有二十四磅的重炮?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惊惶不安的年轻骑士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在敌人交叉火力下进退两难的军队,炮垒阵地的护墙下,还残留着被重炮蹂躏过的痕迹。
喷涌着鲜血,倒地不起的尸体;
被抛弃在地,玷污的鸢尾花旗;
不甘的咆哮,仍在反击的枪声;
战场…真不是能光鲜的夺取荣耀的地方啊!
“砰——!”
一声枪响,路易被身后的卫兵扑倒。
“噗通!”
耳畔响起有人倒地的声音,趴在泥泞中惊慌失措的路易侧目而视;那个被子弹打穿脖子的卫兵,就躺在自己身侧,用已经空洞无神的眼珠盯着自己。
脖颈间涌出的鲜血在泥土缝隙中横流,浸染着他的面颊。
“大人!”
一名看到骑士倒地的军官立刻冲上前来,慌慌张张的将年轻骑士扶起来:“下令撤退吧,大人!第二营全体士兵愿意为您殿后,直至……”
“不,不能撤退!”
望着地上卫兵的尸体,猛然抬头的路易·贝尔纳目光凌厉:“敌人的火力已经暴露了自己,他们只有一个营的兵力,火炮也只有一门。”
“冲锋,立刻再组织一次冲锋!我们的兵力是他们的三倍,冲进炮垒就能打垮他们!”
“可是……”
军官刚想争辩,一阵刺耳的军号和咆哮声突然在他们身后方向炸响。
年轻骑士回首望去,瞳孔猛地骤缩一下。
克洛维人,他们从自己的右后方冲上来了!
“大人!”
“去夺下炮垒阵地,快!”
面色发白的路易·贝尔纳立即起身,死死盯着呐喊冲锋的克洛维兵线:“我来拦住他们!”
说着,他将倒在地上的战旗捡起来;满是尘土和血迹的金色鸢尾花,在硝烟中迎风飘扬。
原本惊慌失措的帝国士兵们看到旗帜,急急忙忙向年轻骑士的方向汇集而来;在军士们的命令声中,很快在他身前组成了一道三列横队的紧密防线。
“举枪——全员就位!”
话音落下,第一列士兵立刻单膝跪地,原本收枪站直的第三排士兵也端起步枪,从第二排的间隙之间瞄准正前方。
克洛维列兵们立刻注意到对面的动静,纷纷举枪,同时加快了冲锋的步伐。
“开火!”
望着敌人咆哮的年轻骑士,将手中利刃劈落。
“砰——!!!!”
随着一轮齐射,被硝烟笼罩的两边士兵们同时发出一声呐喊,踩着被打死的袍泽尸体,向敌人发起冲锋。
混乱的白刃战,从第一个被敌人刺刀捅死的倒霉蛋开始。
“铛!”
堪堪拦住了险些贯穿胸膛的刺刀,两眼泛红的路易反手一刀,还没回过神的克洛维列兵被砍翻在地。
几乎同时,一名被子弹打中眉心的士兵倒在了他脚旁。
“保持阵型,不要慌乱!”又是一刀,刺穿敌人喉咙的年轻骑士大喊道:“不要让敌人冲入方阵,将他们挡在外围!”
无力的呐喊声在战场中心回荡,整个战场已经是一片混乱。
发起冲锋的瞬间,整个克洛维列兵连就已经横队转纵队,犹如刺入黄油的利刃般贯穿了刚刚完成齐射的帝国横队,将其一分为二的同时便开始向左右包抄;刚刚发起冲锋的帝国士兵,立刻就受到了来自侧翼的突袭。
待到路易·贝尔纳发现自己察觉的太晚时,他身边已经没有多少站着的士兵了;只能看见一个又一个穿着黑红色军装的克洛维列兵,在混乱的帝国方阵间包围穿插。
“砰——!”
枪声在路易耳畔掠过,又一个想掩护他的卫兵被打断了脖子,血浆喷涌。
该死!
死死咬住颤抖的嘴唇,年轻骑士挥舞着手中的军刀,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羞耻。
他拼命的环顾四周,寻找任何能扭转战局,或者哪怕只能稍微改变现状,将敌人暂时击退的可能;但看到的只有在混战中不知所措,在炮垒阵地一轮又一轮齐射中不断倒下的身影。
甚至不用回头去看,路易都能猜到进攻炮垒阵地的冲锋又受挫了——否则现在他听到的就不是士兵们哀嚎的惨叫,而是攻下护墙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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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利刃刺入一名克洛维列兵的胸膛,滚烫鲜红的液体喷洒在他的脸上。
就在将佩刀从尸体中拔出的刹那,一阵濒死的危机感刺入路易的心脏。
“砰——!”
“铛!”
向身前空挥的军刀,击飞了迎面袭来的子弹。
保持着挥剑姿势的路易猛地扬起目光,看向刚刚开枪射击的方向。
一个黑发棕眸的军官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举着枪,脸上露出了惊愕到呆滞的表情。
是他?!
像是盯上猎物的猎手,挥舞着军刀的路易·贝尔纳扑向那个身影。
瞪大了眼睛的安森,整个人都惊呆了。
什么情况?
一刀把子弹打飞…这是人能办到的事情吗?!
怔在原地的他脚下一动不动,手中倒还在机械重复着装填弹药的动作——记忆加上惯性,这几乎成了本能。
“铛!”
利刃相交,火光迸溅。
抢在安森锁死枪机的那一刻,年轻骑士已经冲到了他面前;迎头劈落的利刃被刺刀堪堪卡住,总算没被一刀斩首。
但光是冲击力就已经让安森差点握不住枪身,连着后退几步,才勉强让身体站稳。
瞬息间,他看见一刀落空的对方从腰间拔出配枪。
“砰——!”
子弹在泥土间点爆烟尘,躲过一劫的安森毫无形象的在地上翻滚;起身的同时,怀里的利奥波德步枪已经拉上枪栓,将枪机锁死。
察觉到的路易面色微变,僵在原地,准备闪躲他接下来的一枪。
但安森却没有扣下扳机,转而挺起步枪上的刺刀直接朝路易扑了上去。
二人间只隔着三步,算上刺刀步枪的长度,就只是一个突刺的距离!
下一秒,微微颤抖的刺刀刀尖,停在了年轻骑士的脖颈前。
一动不动的安森面色有些僵硬——对方手中的军刀,也同样顶住了自己的喉咙。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和安森四目对视,满是血污的路易脸上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表情:
“天赋者彼此间都是能相互感应的,虽然不清楚身份,但你身上蕴藏的血脉之力…守卫炮垒阵地的指挥官,是你对吧?”
安森面无表情的沉默,内心在翻江倒海。
所以对方刚刚能一刀弹击飞子弹,就是因为血脉之力是么?
潜能激发?身体强化?有使用时间或者次数限制的异能…安森很苦恼,“前安森”的记忆力关于血脉之力的内容实在太少,以至于他连个能参考的对象都没有。
两眼一抹黑,这该怎么打?!
“不得不承认,您真的很厉害:独自坚守炮垒,让拥有三倍兵力却大意的我,落到眼下这幅境地。”对面的路易·贝尔纳还在自言自语:
“但我并不打算放弃——吾乃路易·贝尔纳,帝国骑士,以家族和秩序之环的名义,不论您接受与否,我都将向您发起决斗邀请!
既然我们都是天赋者和彼此军队的指挥官,那就让我们用一对一的决斗,来决定双方的胜负吧!”
说着,表情认真的年轻骑士两步,左手持枪,持刀的右手耍了个刀花,用刀柄将想偷袭的克洛维列兵打翻在地。
看着对方一副气势很足,要和自己决一生死的模样;愣住几秒钟的安森稍稍思考一下,将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扔在了地上,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表情郑重的路易眼前一亮,嘴角露出了钦佩的微笑。
“没想到…身为克洛维贵族的您,居然也有如此骑士风范,真是令人汗颜。”说着,年轻骑士也果断扔掉了自己的配枪,大大方方的将持枪的左手背在身后: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彼此用祖先的方式,以剑术……”
“砰——!”
持剑而立的安森,藏在腰间的左手扣响了左轮扳机。
第九章 打歪了
枪响的刹那,路易·贝尔纳脸上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错愕。
自己没有发现…以贝尔纳家族代代相传的血脉之力,竟然都没意识到面对面的敌人,是何时拔枪的。
血花在左肩喷涌,被集中的年轻骑士凭借着意志力和血脉之力,硬生生恢复了身体平衡没有倒下,惊异的目光怒视安森:“你…?!”
几乎同时,发现敌人没被一枪打死的安森果断后撤半步,抬起左手举枪射击。
“砰!砰!砰!”
来不及恼怒的年轻骑士心头一凉,急忙后撤;三发子弹几乎同时在他身体周围点爆,催动着血脉之力的身体,以他身体的极限速度架起军刀。
“呲鎯!”
伴随着一闪而逝的火光,雪亮的刀身上炸开刺耳的哀鸣,总算抢在爆头的前一刻将子弹弹开。
但这还没有结束…就在路易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的刹那,挥舞军刀的安森也已经迎面冲来,刀锋逼向他的胸膛。
“铛!”
利刃相撞下一刻,迎面刺来的刀锋毫无征兆的在空中变向,挑开刀尖刺向他的咽喉;向左闪身的年轻骑士,几乎是贴着边躲开了刀尖。
然后,手中的军刀犹如骑士剑般,猛然一记下劈;无比精准的击落了安森的又一次攻击。
没有丝毫退意的安森抬起被砸的酸痛的右手,架起刀锋继续向对方进攻。
缠斗间,又惊又怒的年轻骑士几乎是一边倒的被压制防御。
他不知道为什么以自己的血脉之力,甚至都不能看穿面前这个克洛维军官的动作,只能不停的格挡招架,还要随时小心他的黑枪。
他更不知道,对面的安森比他还震惊。
对方简直像能未卜先知一样,自己的每次攻击都能完美闪避或者招架格挡;反应力更可怕,没看见自己开枪也能精准躲开,甚至能完成“刀劈子弹”这种不是人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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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切,还是在对方已经肩部中弹,不断失血的前提下!
唯一算优势的地方,是这个帝国骑士应该没什么实战经验——“公平决斗”就不说了,面对突发状况还会犹豫,一点进攻欲望都没有。
当然,刚刚穿越的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菜鸟……
“啊啊啊啊!!!!”
浑身浴血的路易·贝尔纳右手横刀,笔直的冲向迎面而来的安森。
不再躲闪对方的攻击,摒弃一切的愤怒和恐慌;迎头相撞,将刀尖直至彼此的胸膛。
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
“铛——!”
双手架刀的安森,拼尽全力拦住了对方迎头劈落的刀刃,总算躲过了被一刀斩首的下场。
但这没完,一刀未中的年轻骑士再次扬起刀柄,刀锋在空气中发出尖啸。
安森果断后撤,狼狈的左右躲闪着。
又是一次刀刃碰撞,火花飞扬的瞬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的哀鸣。
不仅仅是反应速度,对方的爆发力也强悍得惊人——只是接了对方一次攻击,整个右手都在发麻,颤抖到快握不住刀柄的地步。
仅剩右臂的年轻骑士没给安森任何喘息的余地,反手一刀撞开了他快脱手的武器,刀身顺势拍在了安森肩膀上。
疼到咬牙切齿的安森单膝跪地,耳畔已经响起利刃撕扯空气的尖啸。
他不敢多想,酸痛的双手架起长刀,紧贴着身体迎上对方的攻击。
刹那间,挥刀劈斩的路易突然犹豫了下,硬生生停住了挥出的刀锋,然后一脚踹向安森胸口。
“噗通!”
被踢翻的安森痛苦的躺在地上,右手的军刀也掉在一旁。
微微松口气的年轻骑士死死盯着安森的一举一动,同时将军刀踢开。
这次总该万无一失了吧…年轻骑士如此想道。
“胜负已分,阁下。”将刀尖指向安森咽喉,目光坚毅的路易·贝尔纳沉声道:“投降吧,交出炮垒阵地,我以帝国和贝尔纳家族的命运保证,绝不会伤害您和您部下们的性命。”
大口大口喘息着,冷汗淋漓的安森皱着眉头。
“投降吧,您和您的部下已经战斗的足够英勇,没必要再继续这场注定失败的战斗。”年轻骑士继续义正辞严道:
“以劣势兵力坚守阵地,在不使用血脉之力的前提下险些击败我——这样的战绩,已经无愧于您的荣……”
“等一下!”
看着还想继续劝降的年轻骑士,安森忍不住打断道:“我能提个建议吗?”
“请讲。”
“我虽然不清楚你的血脉之力到底是什么,但能不能麻烦你看一下身后?”
望着一脸真诚的安森,年轻骑士的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不要再试图挣扎了,阁下,同样的把戏对我是没用的。”
路易轻笑道:“虽然不清楚您之前是怎么办到的,但我的血脉之力最大的特点,是我只要全神贯注就能洞察自身周围一切,任何会威胁到我的存在,都无法逃过我的预判。”
“就像现在的您,一举一动都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
哦,原来是这样。
望着对方脸上的那份自信,面无表情的安森竭力忍住笑出来的冲动。
“但我还是建议你,最好还是看一眼。”安森不厌其烦的继续道:“看看周围吧,您不会真以为我是被逼无奈才和您决斗吧?”
年轻骑士的表情微微一顿。
“然后…您又凭什么肯定,只有我们区区一个营的兵力驻扎在炮垒呢?”
质问的安森,让路易感到一丝紧张。
没错,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
空荡荡的围攻阵地,孤军坚守的炮垒,还有对方脸上那自信的表情…难道、难道这真是为了夺取雷鸣堡要塞,而设下的陷阱?!
内心的恐慌让年轻骑士本能回首,朝要塞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
抓住对方失神的瞬间,安森立刻从身下捡起了利奥波德步枪——刚刚被对方一脚踹倒的时候,他就特地摔在了将步枪扔下的位置。
站起身挺枪突刺的同时,安森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砰——!”
枪火喷涌的刹那,猛然回身的年轻骑士扬起右手,刺出的军刀迅疾如风,拦住了刺向后颈的刺刀。
铅弹从他右侧面颊擦过,夹杂着些许被撕碎的金发,缓缓飘落。
“果然…我就猜到了会是这样。”
面若冰霜的路易反手一刀,“啪!”的一声拍在安森手背,步枪落在了地上。
左手疼到失去知觉的安森向前半步,扔掉步枪的同时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左轮,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年轻骑士的眉心。
惊怒的路易微微蹙眉,一动不动的和安森四目对视。
“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阁下。”年轻骑士冷冷道,拼命抑制着内心的愤怒:“认输吧,我不会杀你的,我只想要结束这场战争!”
“另外我知道你的枪里没有子弹,刚刚你在偷袭我的时候就已经……”
“砰——!”
激射的枪火打断了路易的话,一发子弹擦过他的左鬓。
感受着面颊传来的痛楚,年轻骑士呆立在原地,看着不停喘息着的安森,不紧不慢的扣下了手中左轮的击锤,食指按住扳机,慢悠悠的开口:
“现在…你再猜猜看,我的枪管里到底有没有子弹?”
死死盯着枪口,绝望的路易紧咬着牙关。
一脸胜利微笑的安森,心底却慌到不行。
他瞄准的其实是对方的眉心,结果手太疼打歪了…刚刚那一枪,还是他最后一发子弹。
一动不动的安森看着准备就义的年轻骑士,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只要被对方察觉到不对劲,一刀就能劈死自己。
怎么办?!
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声巨响从炮垒阵地传来。
嗯?
等等,那动静好像不是霰弹,而是…实心弹?!
脑海中映射的画面,让安森瞬间睁大了眼睛,一束呼啸的黑影在轰鸣中将战场一分为二,精准的向他和年轻骑士冲来。
“轰——!!!!”
第十章 援军如约而至
当炮弹落地的刹那,整片战场都安静了。
发出恐怖呼啸声的黑影在两人附近落地,整片的地面随之崩裂,成堆的土石如间歇泉般冲向天空。
炮弹落地的气浪将他和年轻骑士直接撞飞出去,在巨响声中被扔进了十步之外的战壕里,成片成片的土石从天空中洒落,将两人埋在了下面。
后背着地的安森只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快断掉一样,疼到咬牙切齿。
旁边的年轻骑士趴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貌似是晕过去了。
十分钟后,被“活埋”在战壕里的安森,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这边吧?”
“呃…我记得好像就是这里。”
“什么叫好像?!”
嗯,听声音应该是卡尔·贝恩。
安森长舒一口气,有些吃力的撑起身体。
很快,一帮克洛维列兵们在卡尔的叫骂声中,手忙脚乱的把他和年轻骑士从战壕里挖出来;被炸的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安森一抬头,就看到卡尔满脸尴尬,却又不失欣喜的表情。
战场上用错炮弹,险些炸死自己名义上的长官——试问,这要怎么解释才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还不会被对方一枪毙了?
“那个…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一枪打死我,但请你一定要相信,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它……”
“得了吧。”
安森无奈的摆摆手,决定用这门火炮的时候他就有心理准备。
当然是火炮炸膛全军溃败的准备,而不是被自己人瞄的太准,险些被一炮炸碎的准备。
浓重的硝烟混杂着雾气弥漫在四周,狼藉遍地的围攻阵地上,除了尸体已经再看不见一个帝国士兵的影子,只有破破烂烂的金色鸢尾花旗,还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敌人撤退了?”
站在安森身侧的卡尔咳嗽两声:“对!那帮帝国的渣滓兵,看见他们的骑士老爷和你一起被炮弹…咳,总而言之,全都跑了。”
“伤亡我还没来及问,但除了那轮冲锋外几乎就没有了,地上的死人也是帝国的多——我不知道如果当时选择突围的话会死多少人,但绝对比现在要多…多很多。”
卡尔叹息一声:“安森·巴赫上尉,我们赢了…你赢了。”
“赢了?”
喃喃自语的安森抬起头,仍有些模糊的视线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战场。
“大雾…要散了啊。”
“嗯,是快散了。”
卡尔点点头,他现在站在战壕里,也能看清百米外的炮垒阵地。
“然后,敌人也都撤退了。”
“对啊,还有不少溃散的逃……”
下意识开口的卡尔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僵硬的回过头,然后就看到安森也正在盯着他,同样一脸紧张的两人看向雷鸣堡要塞的方向。
雾散了,帝国的士兵也撤退了,雷鸣堡的守军不就能炮击阵地了吗?!
“这家伙怎么办?”面色苍白的卡尔指着晕倒在地的年轻骑士。
“带走!”
一帮人又手忙脚乱的将昏迷的路易绑起来,头也不回朝炮垒阵地的方向狂奔。
几乎是在他们冲进堡垒的同时,雷鸣堡要塞上方亮起了一抹宛若夕阳的红光。
“轰————!!!!”
伴随着雷鸣似的巨响和漫天飞扬的碎石,炮击开始了。
臼炮,榴弹炮,加农炮…数不清的重炮在愤怒的咆哮,向着炮垒阵地的方向倾泻出一道道绚丽夺目,象征着死亡的火光。
数不清的炮弹,在天际下扯拽着无比艳丽的弹痕,宛若瓢泼大雨般从天而降;或是重重砸落在地,周围的地面瞬间塌陷,卷起的气浪将周围的一切一扫而空;或是在半空炸裂,数以百计的铅弹从中激射而出;或是在地面炸开,冲天火光拔地而起……
不仅仅是炮垒,整个围攻阵地都在狂轰乱炸中凄厉的哀鸣——成片的临时工事不是被砸成废墟,就是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冬日冰冷的泥土,在火光与气浪的洗礼中崩裂塌陷。
刚刚击退了数倍敌人的列兵们甚至来不及庆祝,一个个分散开来,躲在炮垒的各个角落,紧贴着护墙的身影瑟瑟发抖,十分的无助。
就连一脸兴奋的卡尔·贝恩此刻也是面色苍白,惊慌失措的看向安森,还有他身后被捆起来的年轻骑士:
“我说你到底抓了个什么人回来,让对面这么歇斯底里的开炮?!”
“帝国骑士,好像还是个贵族。”
“废话,看也知道是个贵族,我问的是名字!”卡尔的声音有点歇斯底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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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像是叫路易·贝尔纳来着。”
“什么?!”
瞬间面无血色的卡尔,冒着炮火一把冲上来拽住安森的衣领,又惊又怒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满是轻松的面庞:“我的副官大人啊!你、你知道要塞里的帝国将军叫什么吗?!”
“不知道。”
安森很诚实的摇摇头。
“克罗格·贝尔纳,帝国高阶骑士,艾德兰大公国的继承人,你抓的是他亲弟弟!”
用尽全身力量吼出这一句,立刻就失魂落魄的卡尔无力的松开了面无表情的安森衣领,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瘫在一旁,不停嘟囔着“死定了”,“完蛋了”之类的字眼儿。
靠在护墙上的安森,此刻却无比的放松。
对方开炮,意味着炮击结束前不会进攻;凌乱到遍布整个围攻阵地,毫无针对性的地毯式轰击,证明他们没有调整炮位就直接开火了。
也就是说,这只不过是敌人一时恼怒下的报复性还击,算是所有攻击中威胁最小的一种,还能顺便消耗敌人的炮弹。
真正该担心的,是等到炮击结束后该怎么办。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自己这边的主力军真被敌人一轮突袭就吓破狗蛋,明知道阵地还没失守也不敢反击的话,那才是彻底完蛋了。
自己这边只有一门重炮外加两百人出头的兵力,对面有要塞火炮支援,有数倍自己的步兵,据说还有骑兵——无论坚守要塞还是撤退,都是绝对没有活路的。
如果到了那一步,就要启动某个刚刚发掘的预备方案了…面无表情的安森缓缓回首,像看某样珍宝般纯洁的目光,望着昏迷中熟睡的路易·贝尔纳。
虽然有些在战壕里弄得有些蓬头垢面,身上满是血污;但若仔细看还是挺秀气的,灿金色发丝下的面庞,还微微有些娃娃脸。
希望为了自己可爱的弟弟,那位克罗格·贝尔纳大人能放弃他们这两百多颗人头的战功吧……
不知过了多久,炮声终于渐渐停下。
烈火与硝烟,在已经彻底变了模样的围攻阵地上空蒸腾。
战场,重新变得寂静。
静悄悄的炮垒中,胆战心惊的士兵们望着彼此,谁都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谁也都不敢探出头去。
一脸死人样的卡尔·贝恩瘫在地上,浑身上下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环视一圈的安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就在起身的瞬间,他都能感觉到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带着些许不安,他看向雷鸣堡的方向。
然后他就愣住了。
远处的要塞打开了城防大门,但没有出城作战的部队;有的只是刚刚在炮垒阵地下溃败,落荒而逃的帝国士兵们。
没有进攻,那也就是说……
安森立刻回头望去,瞪大了眼睛。
在正在缓缓升起的朝阳下,在晴朗的天空下。
一抹熟悉的红黑色,正在渐渐的,一点一点涂满他目力所及的整个地平线。
那颜色犹如静静的潮水,翻过了视线尽头的小小山丘,以整齐的步伐与纵列,在大地上绵延开来。
为首的骑兵们高举着战旗,黑色旗帜上,血红的独角兽仰天长嘶。
望着那阵列整齐,斗志昂扬的军容,面无表情的安森翘了下嘴角,一脚踹在还在装死的卡尔肩上:
“喂,快起来看啊,我们的援军来了。”
第十一章 乱枪打死
浓浓硝烟在战场上空翻腾,渐渐地安定,飘散。
数以千计的克洛维列兵们保持着整齐的队伍,在军旗和号令声中踏进在炮火蹂躏中满目疮痍的阵地,拔掉快烧成灰的鸢尾花旗帜,换上了克洛维王国的独角兽。
挥舞着马刀的骑兵们在满地尸骨中来回游走,寻找着在地毯式炮击中还侥幸未死的敌人,顺便搜检一切有可能值钱的战利品。
不过这些已经和安森,外加整个第一步兵团没什么关系了。
两百多人组成三列横队的方阵,一千名穿着黑红色军装,荷枪实弹的列兵们,用最标准的空心方阵将他们围在正中央。
不安的士兵们目光紧张而又警惕,稍有些动作就会被看押者们怒喝,却没有一个动手殴打的。
不过安森丝毫不怀疑,他们要是敢有一点不配合的地方,这帮“友军”是绝对不会介意朝自己人开枪的。
静静的炮垒阵地内,气氛严肃且压抑。
“掷弹兵团,将军的精锐。”一旁的卡尔·贝恩倒抽冷气,苍白的脸上还是看不到一丁点儿血色:“你说…他特地让自己的卫队来看押我们,总不至于还要杀了我们吧?”
微微蹙眉的安森刚想说什么,一双冰冷的目光立刻朝这边怒目而视。
“所有人——肃静!”
队列最前排的克洛维军官冷冷道,面色阴沉的看着卡尔和安森:“不想死就闭嘴,渣滓们,老老实实的等待处置。”
说完,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的军官猛然一跺脚,站得笔挺的身影转向身后:
“雷鸣堡第一征召军指挥官,路德维希·弗朗茨准将到!”
急促的马蹄声让安森抬头望去,阵地内保持着纵列队形的列兵们忽然想两侧散开,为一队骑兵让开道路。
为首一名穿着黑色将官服的骑士,在身后人的簇拥下向炮垒走来;他年纪不算大,深棕色的卷发和微微蓄起的胡须,配合深色的军装和披在右肩的斗篷,还透着些儒雅。
只是这一切,都被一双透着寒意和些许疯狂的眸子完全破坏了。
当他出现的瞬间,炮垒内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比刚刚更冷了几分。
不仅是原本就胆战心惊的第一步兵团,就连负责看押他们的精锐掷弹兵们,一个个也紧张的纹丝不动。
在一群战战兢兢的家伙中央,安森甚至有种能听见所有人心跳的错觉。
踏入炮垒的一瞬间,对方突然警觉地抬头,冰冷的视线迅速锁定在安森的脸上。
立刻收回目光的安森面不改色,恍若无事般直视前方。
“我很好奇。”黑衣骑士冷冷道:
“清晨五点三十分,也就是敌人发起突袭的十分钟后,我向全军每一个步兵团下达命令,在三十分钟内紧急撤离阵地。”
“但是你们…第一步兵团的诸位,你们没有撤退。”
黑衣骑士背着手,目光随他的步伐从每一个士兵惊恐的脸上扫过;沉稳而嘹亮的嗓音,准确无误的传达到他们战栗不安的心里:
“相反,你们选择了固守待命,依托炮垒阵地击退了至少三倍的敌人,挺过了敌人报复性的炮击——必须承认,你们打得不错。”
目光冰冷的黑衣骑士话锋一转,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下。
“所以我很好奇,是谁这么有勇气和决心带领你们坚守阵地?”黑衣骑士停下脚步,看向他们所有人:
“站出来。”
话音落下,第一步兵团的士兵们纷纷松了口气。
望着黑衣骑士紧绷的面色,安森却感觉到一丝异样。
“呃…将军!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第一列兵团并没有接到您……”
“到!”
同样有些不安的卡尔·贝恩刚想解释什么,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打断他,主动站了出来。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安森从来没见过的人——肥胖的身材把军装撑得紧绷,就快掉光的毛发下是一张憨厚且毫无杀伤力的脸孔,只剩条缝的眼睛拼命露出坚毅的目光。
“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第一列兵团团长,陆军中校,威伦·斯莫——坚守阵地,正是在下的命令!”
胖胖的军官慷慨激昂,浑身都在抖动着:“是我在撤退时突然意识到,一旦被帝国夺取炮垒将对围攻造成不可抵消的打击,于是下令全团原地固守待援,与突袭的敌军决一死战!”
看着这位突然跑出来“抢攻”的团长,安森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终于想通问题的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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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直属长官毫无印象。
这和克洛维王国的军制有很大的关系——王国的军队类别极其复杂,但大致可以分成精锐的职业军团,和其余所有的杂牌。
像雷鸣堡第一征召军这种名字里都带着“征召”的部队,就是绝对不折不扣的杂牌。
他们没有固定兵源更没有军饷,而是发给每个军官一个团的编制和一笔钱去募兵;这笔钱绝对不够士兵们的军饷和武器装备,剩下全都要长官自己填。
交换条件就是不轻易过问他们的部队,默许他们在战时私下劫掠敌国领土,以及远超正规军对战利品的分配权。
通过这种很“市场”的募兵方式,令不断开疆拓土的克洛维王国在少量精锐军团之外,还得到了一支擅于搜刮扫荡,打仗精打细算,为钱不顾一切的炮灰大军。
同时,也就有了像眼前这位一样虚报编制,更不会打仗,只有在抢军功和战利品时才会露面的团长。
“原来如此。”
黑衣骑士微微点头:“威伦·斯莫中校,您很勇敢,值得敬佩。”
“哪里哪里!这都是准将您平日里对我们训导的好,在战场上要……”
“罗曼!”黑衣骑士冷冷打断他的话。
“在!”
站在他身后的军官立刻挺起胸膛,右手捶胸。
“告诉我,军官战场抗命,该怎么惩罚?”
“乱枪打死!”军官冷冷道。
黑衣骑士点点头,对身后的军官命令道:“动手吧。”
“是!”
什么?!
刚刚还在慷慨激昂的威伦·斯莫瞪大眼睛,周围的士兵们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呆滞的站在原地。
“噗通!”
痴肥的身影被两名掷弹兵粗暴的按倒跪在地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威伦·斯莫中校,我以战场抗命的罪名,宣判您死刑。”
面不改色的黑衣骑士从军官罗曼手中接过一支左轮,对准那还没反应过来的面庞扣下击锤:“有遗言的话,现在可以讲了。”
刚刚还松口气,以为没事的士兵们瞬间浑身一颤,目瞪口呆的盯着像条狗似的被拖在地上的团长。
“我、我我我我…等、等等!等一下!”满头冷汗的威伦死死盯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结结巴巴喊道:
“将军,我…我保住了阵地啊,将军!”
“没错,我很感激这一点,你做的很好。”黑衣骑士面无表情,将握枪的右手垂在腿侧:
“但感激是感激,军法归军法——战场抗命…就是死刑,还有什么要说的?”
一脸不敢相信的威伦张大了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没了吗,很好。”黑衣骑士再次举枪,这次对准了眉心。
“别、别别别……!!!!”
惊慌失措的威伦叫嚷道:“有!我还有,有!”
“有什么?!”黑衣骑士低吼道。
“有要说的!”
“说什么?!”
“说…我没有、我没有战场抗命啊!”
“你没有?可你的军队都在炮垒阵地里!”
“他们在,我不在啊,我和您一起跑了!”
“跑了?!”
“不!是撤退,是转进!”
“你扔下部队,自己跑了?”黑衣骑士冷笑,怒目看向身后:
“罗曼!军官丢弃部队,该怎么惩罚?”
“乱枪打死!”
表情严肃的军官毫不犹豫的答道。
黑衣骑士点头,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抖得像筛糠似的威伦:“威伦·斯莫中校,我以丢弃部队的罪名,宣判您死刑。”
“砰——!”
枪火喷涌,来不及反应的威伦被打穿了脑袋,惶恐,慌乱与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凝固,一头栽在了面前的坭坑里。
收起配枪,缓缓回首的黑衣骑士——路德维希·弗朗茨,用他那双独特的,冰冷中透着疯狂的目光扫向满脸惊慌的第一列兵团,低沉的嗓音透着儒雅随和:
“现在告诉我,那位带领你们反击的人是谁?”
“自己站出来吧。”
第十二章 救命稻草
准将的营帐比一个小小的“督导副官”宽敞许多,超过二十平米的活动空间,总算不至于起身下床就要出门的地步。
营帐中央摆放着一张小型沙盘,正后方是书桌加餐桌,堆放成小山似的信笺已经溢满桌面,向沙盘蔓延。
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取暖火盆,劈啪作响却看不到多少烟尘飘散;两侧的墙壁上同时挂着克洛维王国、南部地区以及雷鸣堡的地图,明亮的灯光在那一张张地图上映照着昏黄的光线。
站在煤油灯下的安森环视一周,然后慢慢停在了书桌后的路德维希身上。
双手抱肩的黑衣骑士同样在打量着他,只是面色并不怎么好看。
“你还挺从容的。”
目不转睛的路德维希冷冷道:“不怕被乱枪打死?”
“怕。”安森深吸口气,和对方四目对视:“但是特地把我叫到自己的营帐,准将大人该不会就是为了枪毙了我吧?”
“我现在也能让罗曼把你带出去,就地处决。”
冷哼声,路德维希话锋一转:“但我今天已经打死一个军官了,不能再打死一个。”
“所以安森·巴赫上尉,你今天很幸运,但不会每天都那么幸运——你最好赶紧证明自己的价值,让我尽快忘记你战场抗命的罪名!”
“如果是这个,准将大人……”安森耸耸肩:“我觉得我已经证明了。”
“侥幸赢了一仗而已。”冷笑的路德维希向前坐直,挺起腰身:
“告诉我:一个满编列兵团成纵队展开,长多少米?”
“分情况——行动阵列五百米以上七百米以下,静止阵列两百三十米以上两百六十米以下。”
安森毫不犹豫道。
“那要是横队展开呢?”
“两百米以上,两百二十米以下。”
“我说的是展开需要的时间。”
“最慢四分钟,最快一分半。”
……微微蹙眉的路德维希不吭声了。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有点蠢,这些问题对一个即将从王家军事学院毕业的预备军官而言,都是常识。
安森面不改色,这种在刚穿越时绝对能瞬间拆穿自己真面目的“冷门”问题,现在已经彻底难不倒他了。
一个问了低级问题的考官,和一个抄了学霸答案的替考同时陷入沉默,安静的气氛显得略微有些诡异。
安森隐约能猜到这位准将大人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前安森”的记忆中关于对方的内容不多,但已经足够让他判断眼下的局面了。
安静了至少一分钟,缓缓抬起的路德维希,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安森:
“战争爆发的两个月前,我还只是一个中央行省的陆军少校,炮兵指挥;现在,我成了陆军准将,雷鸣堡第一征召军指挥官…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知道,因为您父亲路德·弗朗茨是克洛维王国的教会总主教,您是他唯一的亲儿子兼继承人…内心默念的安森,试探着开口道:
“嗯…应该是因为您的实力和经验?您是炮兵指挥出身,围城战不能没有炮兵。”
“炮兵?”
脸色阴沉的路德维希嘴角一挑,满是自嘲的冷笑,凝视着安森:“王家陆军的人真要选贤任能,就该从西线战场,派一名打过硬仗的炮兵长过来指挥。”
“你用不着掩饰,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派我来,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支帝国军是怎么穿过防线,又一举夺下雷鸣堡的。”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没人会拿我这个总主教的儿子怎样——所以他们就是准备看我怎么丢尽颜面,惨败到体无完肤的。”
“几千个只知道打架喝酒的渣滓,居然被不到不到一千的敌人一轮突袭就抛弃阵地,仓皇逃窜!”咬牙的路德维希,面色在煤油灯的光亮下显得十分狰狞:
“如果不是罗曼及时带领掷弹兵团救援,我这个刚上任不到一周的准将,险些被乱兵打死!”
“至于我的军官们…你今天也看见了,靠这帮人是绝对夺不下要塞的。”
黑衣骑士缓缓起身,冰冷的目光变得决绝而疯狂:
“我不打算让那帮准备看笑话的人得逞,我要打赢这一战;为此,我需要一个指挥官。”
“不是那种抱着《圣徒历五十五年战术条令》,只知道排队枪毙的蠢货;我需要的是能在战前准备充分,遇到意外也临危不乱,并且有充足勇气和决心打赢战争的…合格的指挥官。”
“安森·巴赫上尉,我想把这个机会给你。”
他话说完,早有预料的安森脸上露出了十分恰当的惊讶。
“我、我不明白……”
“答应我,你就是第一步兵团的新团长。”路德维希沉声道:“后勤问题,全团的物资和军饷由我承担,不用你掏一个铜板。”
“呃…但我还只是个上尉,而且还没有从王家军事学院毕业……”安森低着头,背着手后退半步。
“上尉?两个月前我还是少校呢…这个好办。”路德维希直接打断道:“至于王家军事学院,我会写封信寄过去,让他们准备好你的履历档案和毕业证明——恭喜你,巴赫上尉;运气好的话,你可能会是学院的第一个中校团长毕业生。”
对,前提是我能活着回去。
看着丝毫不容拒绝的黑衣骑士,安森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话感到欣喜。
本质上这场“雷鸣堡围攻战”输赢和自己都毫无关系,他只是个完成“实习”,即将完成学业参加工作的毕业生;对方的举动则类似不等招聘大会,准备直接猎头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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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并不排斥这一点——除非当逃兵,否则自己现在根本不可能从这片战场离开;无论什么情况下,军官的存活率也肯定比一个普通的列兵强。
不过这种被猎头的好事肯定是有代价的……
“当然,一旦接受这份条件你也会得罪不少人,这我不瞒你。”路德维希话锋一转,背着手从桌后走到桌前,目不斜视的站在安森身侧:
“克洛维王国之内,秩序教会有朋友也有敌人;投靠了我们,就别指望他们还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但也请你想清楚:一个小贵族出身,靠天赋进入军事学院的陆军上尉,想当上中校乃至将军需要多长时间?二十年?三十年?”
“帮我打赢这仗,我以我父亲的名义向你保证,秩序教会将成为你最大的倚靠!”
铿锵有力的话语显得十分的决绝。
安森用余光偷瞥着身侧的路德维希,这位准将大人为了赢已经可以不顾一切了,连自己这样突然冒出来的“救命稻草”,也要竭尽所能的抓住。
虽然这正是自己所希望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是秩序教会总主教的亲儿子。
不论“前安森”对自己的业余兴趣保护的有多隐秘,想完全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即便只考虑到这一点,加入秩序教会对他也有足够的吸引力。
还有就是杀害这幅身体的前主人,致使自己穿越的凶手——考虑到不太可能有人偷偷混进战场,甚至可以如此巧合的在军队撤退前夕完成凶杀计划,伪造成被敌人杀害或是自杀的假象……
安森有理由相信,这个人绝对就在雷鸣堡征召军内;甚至就在自己周围,并且已经知道了自己“死而复生”的情报。
要自保,也为了让对方不敢再轻易动手,他需要路德维希背后的教会势力。
“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
“我给你三天时间。”路德维希微微颔首,语气比之前要柔和些许:“三天之后,如果你决定接受我的建议,那么……”
“我会带一份完整的,绝对能攻下雷鸣堡要塞的计划方案来见您!”
安森郑重答道。
这个团长,他当定了!
第十三章 计划和申请
太阳西沉,被炮火蹂躏,满目疮痍的围攻阵地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在泥泞的战壕中穿行,安森的目光不停地扫过身侧扛着步枪,列队经过的士兵们;那一张张绝对算不上斗志昂扬的肌瘦脸孔上,也没有一丁点即将战败的绝望。
既不气馁也毫无斗志,从头到脚透着僵硬而麻木的气息,无表情的眼神中透着一种无所谓;那浑浑噩噩的模样好像只要今晚军营还能准时开饭,明天是死是活他们都毫不关心。
刚刚过了路德维希准将那一关,稍微松了口气的安森,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缓缓坐到桌前,按照记忆里的方式点亮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安森陷入了深。
三天…他需要在三天之内,拿出一个能攻陷雷鸣堡的计划。
不仅仅是为了路德维希的胜利,他也希望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绝对安全的王都——想杀自己的不仅仅是对面要塞里的帝国人,还有某个躲藏在军营里的家伙。
从当时的现场情况判断,对方已经知道了“前安森”的业余兴趣;特地在敌人即将进攻前动手,说明此人不想被发现。
另外,被杀害时“前安森”的配枪还好好的放在枪套里,证明事发突然,甚至…两人极有可能认识。
所以,此人极有可能与“旧神派”有关。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被突然闯进帐篷看见自己日记的“前安森”,才没有紧张的立刻拔枪;甚至到对方杀他的前一刻,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警惕,被悄无声息的打死。
一个地下异教徒加魔法组织,和一个对这个组织充满了兴趣的外围成员——也就是他自己——混进军队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自己都必须尽快离开,同时拥有足以自保的能力——不论是教会,军队,血脉之力,魔法,还是自己穿越时所获得的的那种“视界”!
心乱如麻的安森随手从桌角抽出一张信纸——事情解决之前,他不会再用自己的日记本写任何东西了。
既然是计划,自然要先列出敌我双方的优势和劣势:
最大的优势自然是兵力——从路德维希营帐里,安森看到了雷鸣堡征召军的明确编制,包括六个缺编的列兵团和一个满编掷弹兵团,一个拥有八门火炮的炮兵连和一个负责传递消息和侦察任务的轻骑兵连,总兵力接近五千人。
其中炮兵连和骑兵连是“有编制”的正规军,四个列兵团是其他军官在雷鸣堡军的“股份”;满编的掷弹兵团和两个步兵团,全部是路德维希自己出资组建的——个人“持股”将近二分之一,总主教的儿子显然不差钱。
但劣势也同样明显——被敌人占领的雷鸣堡是一处兵站和转运仓库,里面存放着大量辎重。尤其是重型火炮,只要敌人的弹药没有耗尽,就能彻底抵消在兵力上的不足。
如果路德维希真能下定决心,从正面进攻雷鸣堡要塞;恐怕没等到他们站在要塞城下,全军至少会崩溃阵亡三分之二。
……………………
“这还用你说?!”
一记清脆的“啪!”响,写在信笺上的计划书被路德维希狠狠摔在沙盘上,对着安森怒目而视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羞恼:
“雷鸣堡的情况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用不着你告诉我!”
“但了解敌我的优劣,真正直面形势真的很重要。”安森平静的看着他:“眼下的形势就等于在告诉我们,还想强攻的就死了这条心吧。”
稍微冷静的路德维希沉吟一阵:
“你的意思是…防守反击?”
安森眨眨眼睛,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将军,您觉得要塞里有多少帝国军队?”
“两千左右,怎么了?”
“哦,没什么!”
轻笑一声,安森耸了耸肩:“我就是觉得经过上次突袭,损失几百人又丢了一位骑士;兵力占劣势的帝国军是不敢再轻易离开要塞了,不可能给我们防守反击的机会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冷静下来的路德维希,瞬间瞪圆了眼睛。
“我想说…既然知道了双方的优劣,就该用最能发挥我们优势,同时遏制敌人火炮袭击的战术。”安森依旧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敌人不敢轻易离开要塞,我们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
话说完的瞬间,安森从黑衣骑士的眼睛里窥见了一闪而过的精芒。
路德维希低头看向沙盘,目光不停的在围攻阵地和雷鸣堡要塞之间徘徊,对着安森犹疑道:“你想用掘土推进,用战壕缩短进攻距离?”
……………………
这应该是所有计划中最理想,也最具备可实施性的计划了。
看着信纸上已经写满整整一页的内容,面色愈发平静的安森,内心却犹如雷雨天气的海绵般,卷起一阵阵滔天巨浪。
这个世界的火炮轰击他见识过了:威力巨大的加农炮和榴弹炮或许能轻易改变地形,却无法对战壕内形成实质性威胁,而拥有抛射弹道的臼炮,瞄准永远是个大问题。
靠战壕推进,是最能遏制敌人炮火威力的方式;将战线拉到要塞围墙下的壕沟内,进入重型火炮的盲区,兵力优势就能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但…这只是一种想象。
在亲眼见证那天雷鸣堡内帝国军挥金如土式的漫天炮火后,安森几乎可以在脑海中想象被炮声吓傻的士兵们四散奔逃,冲出战壕被炸成碎肉的场面。
因为他们是人,是会害怕也能挺身而出,奋勇当先也会怯懦如鼠的活人;不会因为一个命令,鼠标点一下就一动不动的躲在掩体里,或是冒着炮火挖掘战壕。
必须要考虑到这一点。
要用战壕推进,就决不能仅仅是围攻阵地的延伸——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同时还要考虑会受要塞城墙上的火力威胁,所以必须要有反制措施。
安森目前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在靠近要塞的位置修建一到两个临时性的炮垒,尽可能的压制敌人的炮击。
另一方面,敌人的炮弹不是无限的,同时也没有任何补充来源,算是一点小小的优势。
…………………………
“这算什么优势?!”
眉头紧蹙的路德维希冷冷道:“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不论付出代价,死多少人,我必须夺回雷鸣堡!没空等那帮帝国渣滓打光炮弹,自己滚出来投降!”
话音落下,他攥紧的拳头重重的锤在桌上,整个沙盘都为之一震。
安森深吸一口气,和歇斯底里的家伙对话很是让人疲惫:
“如您所说,在弹药耗尽之前敌人是不会轻易投降的;他们也很清楚,这样一座孤立的要塞被攻陷只是时间早晚,所以敌人一定会尽可能的将战斗拖下去。”
“战壕推进,正是一种看起来要花费很长时间的战术——这只是一种猜测,但如果敌人发现我们不再刻意强攻,反而将精力投入到防御工事上面,他们很可能不会轻易‘打扰’我们。”
安森十分认真的看着路德维希。
连自己这么一根“救命稻草”都要抓住,安森完全可以想象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对眼下的局面有多绝望,又多么想尽快攻下雷鸣堡,向一切准备看他笑话的人证明自己。
但他拿出来的方案,明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刻实现的。
四目相对的两人站在透风的帐篷里,甚至没注意到取暖的火盆早就熄灭了。
“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路德维希明显还想继续挣扎一下。
“有。”安森微微颔首:
“但我答应过您,当我决定接受您的任命时,会给您一份绝对能攻下雷鸣堡要塞的计划——这个,就是我的答复。”
“在大雾天进攻,在深夜突袭要塞、地道、内应……等等这些。”平淡的说着,安森将右手张开,放在沙盘中雷鸣堡的正上方:“充满不确定性,更严重缺乏可行性的战术,根本不能称之为计划,更像是在赌博。”
“您需要的是一场十拿九稳,酣畅淋漓的大胜…不是吗?”
路德维希没有说话,但他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愈发凸出。
“能赢?”
一个简单的词汇,几乎是路德维希从牙关间咬出来的。
他也不敢确定,别无选择又不肯向后方求援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相信这根在自己绝望关头,保住了阵地又给自己希望的“救命稻草”,是否真的能逆转局势。
“能赢。”安森重重点头,语气肯定:
“一定能赢!”
……………………
一定能赢…煤油灯照亮的小小帐篷内,想到这里的安森差点笑出声。
这种忽悠甲方的夸大宣传,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给那位绝望透顶,快失去信心的准将大人打打气了。
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呢?
或许一开始敌人会放下警惕,以为他们放弃了立刻夺回雷鸣堡的想法;但只要帝国守军的眼睛没瞎,就不难发现迅速向要塞逼近的战壕工事。
即便要承担伤亡风险,为了拖延战壕的推进速度,要塞里的帝国军也一定会出城迎战的;至于自己这边的反击实力…安森真的不怎么抱有信心。
除了路德维希自己的三个列兵团,剩下的部队都是麾下各个团长们的“财产”;武器弹药还好,士兵阵亡要他们自己花钱重新募集,严重缺编的话发给他们的军饷也会减少。
这样的部队打打顺风仗,躲在掩体里和敌人对射还差不多;指望他们能随机应变,抵御敌人的突袭,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城内的敌人不会超过两千,那么至少也要有两个拥有战斗力的列兵团,能够在敌人发起突袭时拥有立即反抗的行动力。
这是自己的计划,最关键的核心任务安森当然也准备由自己来完成。
…………………
“没有问题!”
路德维希毫不犹豫道:“从明天开始,我会让罗曼带领掷弹兵团在阵地巡逻警戒,炮垒阵地的八门火炮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抽调两门加农炮建立前沿炮垒。”
“至于你的第一列兵团…兵源暂时无法补充,但我可以先答应你,只要后方有新兵抵达战场优先补充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
很好,总算聊到前期预算的问题了。
安森心底松口气,有个不差钱的甲方真是太好了。
“兵力不足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是武器装备匮乏。”安森正色道:“我来时问过卡尔·贝恩营长,全团每人一支步枪,没有备用武器;武器老旧种类繁多,有的人甚至连刺刀都没有,而且……”
“统一规格的步枪,配备刺刀和弹药,外加全套步兵装备…我去准备。”路德维希淡淡的打断道:“还有什么?”
“嗯…您应该知道,帝国军能够迅速突破防线夺取雷鸣堡,除了火炮之外倚靠的就是精锐骑兵,而手榴弹是抵御骑兵的最好武器……”
“手榴弹?嗯,有点麻烦但应该不难解决,我会让后勤从掷弹兵团的物资抽调给你们一部分,这些不用你操心。”
注意力全在沙盘上的路德维希沉声道,抬起头却发现安森还站在原地的他,微微蹙眉,表情有些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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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
“嗯…还有…关于补员的问题……”
安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恳切些:“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尽快调配一支散兵连补给我们?”
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气氛仿佛都在随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冰冷:
“你应该知道,我是因为不想对陆军的人低头,才特地找你的吧?”
“知道。”
“那你也明白,散兵连的装备和普通列兵不同,需要申请的对吧?”
“……明白。”
“很好,散兵连的补员问题我会写信去申请。”路德维希微微颔首,表情有些难看:“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内就能解决——再确认一次,除了这些你不会想要的了吧?”
“呃……”
安森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的快速道:“那个…既然您下定决心在前沿阵地布置炮垒,能不能拨给我们团一门火炮?不用太好的,小型的步兵炮就……”
看着路德维希难看到极点的表情,还没说完的安森已经戛然而止。
脸色发黑的黑衣骑士缓缓抬起右手,指向门外:
“出去!”
第十四章 探监
带着一丝可能得不到步兵炮的遗憾,安森离开了路德维希的营帐;守在营帐外的军官几乎是一看见他走出来,就用他那双如恶犬般凶狠的目光瞪着安森。
掷弹兵团团长,罗曼中校——据说是路德维希准将的同年加同僚,不过两人的关系恐怕要比看上去的更进一步。
安森被盯的浑身发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这位罗曼团长,从自己有印象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虽然除了对路德维希准将之外,自己也没见他对谁有什么好脸色。
问题在于自己现在需要对方帮忙,因为…抬头仰视对方,安森的脸上露出微笑:
“请问,路易·贝尔纳——就是那个被抓住的帝国骑士,现在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面色凶狠的罗曼眼睛盯着安森,一眨不眨:
“这是机密。”
“我知道,但我现在需要审问他。”安森礼貌地回应道:
“准将让我尽快拿出一份能攻下雷鸣堡的计划方案,我需要了解要塞内帝国守军的一手情报。”
“当然,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我们现在就进去向准将提出申请。”安森很是坦然侧身,指着身后的营帐大门:“虽然我觉得他是不会反对的,但为这种小事再去打扰准将总归不太好…您以为呢?”
四目相对之下,安森面色如常。
就好像刚刚把路德维希惹恼的家伙,和他没半毛钱的关系一样。
像盯着猎物般的罗曼,朝身后的一名掷弹兵挥手:
“带他去见犯人。”
“是!”
掷弹兵应声答道,上前一步。
安森郑重的向罗曼点头,刚想表示一下感谢就被对方抢断了。
“安森·巴赫上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罗曼冷冷道:“但如果你还想继续安稳的活下去,最好把打赢这场围攻战当成你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去做。”
“否则…秩序教会和弗朗茨家族的力量,可不是你能想得到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警告?威胁?还是要“提醒”自己什么?
安森的内心波澜四起。
收回了目光的罗曼不再多看他一眼,像猎犬般忠心耿耿的守在营帐门外。
十分钟后,安森来到了路易·贝尔纳被关押的地方。
这是一座用地窖临时改造成的牢房,漆黑一片的牢房里只能隐隐看见一点微弱的火光。
同行和负责看押的士兵们没有把牢房钥匙给安森,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更安全的方式——把他也关进牢房里。
“咣当!”
听着身后牢房门被锁死的声音,安森叹了口气。
“如果是打算审问的话,我劝阁下还是放弃吧——赌上贝尔纳家族之名,我绝不会将任何情报告诉你们!”
一个义正言辞,决不妥协的声音在安森响起。
他顺着声音走去,昏暗的烛光映照着年轻骑士正襟危坐的身影。
虽然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萎靡,明显是在强打精神的模样;但身上和脸上的血迹和脏污都不见了踪影,几处伤口也被包扎的很好——很明显,路德维希十分清楚这个俘虏的身份。
“是你?”
看清了来者的身影,年轻骑士眉宇间微微一蹙。
“是我。”
点点头,安森在靠近年轻骑士的地方坐下。
“正式做一下自我介绍,安森·巴赫,陆军上尉,第一列兵团督导副官;很荣幸认识您,路易·贝尔纳爵士。”
说完,安森主动伸出了右手。
路易犹豫了下,但遵守礼仪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路易·贝尔纳,很荣幸认识您,用卑鄙手段俘虏我的胜利者,安森·巴赫阁下。”
握手之后,面带微笑的安森很是随意道:“那么情况是这样的,我有事情想要向您咨询一下,是关于……”
“就算阁下在决斗中击败了我,也休想从我口中得知任何有关雷鸣堡要塞的情报!”
没等安森把话说完,猛然重新坐直身体的年轻骑士立刻慷慨激昂:“赌上贝尔纳家族之名,我绝不会……”
“我没想问这个!”
“嗯?!”
被打断的路易一愣,眨眨眼睛,稚嫩的脸孔上满是困惑:“那你想问什么?”
看着年轻骑士那单纯到极点的模样,安森甚至都有了不忍心欺负他的冲动。
不过既然是冲动,来得快也就去得快。
“在我们俩决斗的时候,你曾经提到过‘天赋者彼此能相互感应’……”安森的瞳孔闪烁着诚意的光芒:
“路易·贝尔纳爵士,您很了解天赋者和血脉之力吗?”
“当然!应该说任何一个帝国骑士,任何一个天赋者——七大骑士的继业者们,都应该对这份古老的力量充满敬畏。”
路易的脸上露出了信徒般憧憬的神情:“安森阁下,您肯定知道七大骑士的传说吧?”
“略知一二。”安森点点头。
这是个类似创世神话一样,在这个世界人尽皆知的故事:六位来自不同地方的骑士们,与精灵联手,团结在龙骑士的麾下,将黑暗生物和堕落的旧神从属于人类的秩序世界驱逐出去,最终在崛起的人类领土上建立了七个国家。
后来这七个骑士王国逐渐靠近,倚靠联姻与同盟关系建立了帝国——所以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帝国的建国神话。
“相传一切血脉之力的源头,便是拯救了秩序世界的七大骑士;他们的血脉不断繁衍,最终缔造了无数种形态各异的血脉之力;虽然秩序教会和许多人,比如你们克洛维王国对此有所质疑,但这种怀疑的态度,毫无疑问是很荒谬的!”
路易义正词严道:“比如我的血脉之力,便是传承自家族祖先七大骑士之一,鼎鼎大名的‘海骑士’贝尔纳,证据确凿!”
安森应和着笑笑,虽然他很想问“那七大骑士的血脉之力是哪来的”这种套娃问题,但想想还是算了。
“那么…安森阁下,您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想请你教我血脉之力。”安森无比真诚道。
这才是安森来见路易的目的。
从始至终,亦或者说在弄清自己穿越的一瞬间,安森所有的计划都是围绕“活着”这个前提展开的。
其余的一切,都只能算是这个前提的延伸。
他不敢独自逃跑,所以要找到军队;他需要隐瞒自己身上的秘密,所以需要秩序教会的背景;他不想当逃兵被通缉,所以必须攻下雷鸣堡……
他需要自保,不至于被某个想杀自己的家伙干掉,所以需要掌握血脉之力。
哪怕要从敌人身上得到。
“你没有掌握自己的血脉之力?!”
再次惊异的路易倒吸一口气,但很快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怪不得…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刻意隐藏实力,等待关键时刻一击制胜…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不对!这里面有问题!”路易震惊道:“你、你的导师没教过你吗?”
安森眨眨眼睛,思考了一秒钟:
“什么导师?”
“就是你的导师!教你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贵族,优秀的骑士,或者——谁教会了你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军者?”
“王家军事学院。”
“学院…那里没人教你如何掌握血脉之力吗?”
“据我所知,没有。”
“……”路易·贝尔纳。
年轻骑士长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摇摇头:“在帝都时我还曾经听说传闻,克洛维王国的上层痴迷机械,对古老传承有所忽视…没曾想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嗯…这很严重吗?”安森皱着眉头。
“当然严重,你会这么问我就说明已经非常严重了!”路易瞪大了眼睛,澄澈的眸子和夸张的表情,像是害怕安森还不明白一样:
“若无血脉,又如何证明我们血统的高贵?若无血脉,又该如何引领弱小且无助的人民?若无血脉,帝国的秩序乃至整个世界的秩序,岂不是荡然无存?”
安森惊讶的稍稍张嘴,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伟大呢。
“所以…路易·贝尔纳爵士,你可以教我血脉之力吗?”安森随口笑道。
话音落下,正气凛然的年轻骑士一瞬间沉默了,清澈透底的眸子里闪烁着挣扎的光芒。
昏暗的烛光微微摇曳,所剩无几的蜡烛已经有了燃尽的迹象。
只有安森笑容依旧:
“我明白您的顾虑,帮助敌人掌握力量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特别还是眼前的敌人;但也请您想清楚:就算我不来,难道不会有别人吗?”
“你的意思是……”路易有些愣住了。
“克洛维王国是一定要夺回雷鸣堡的,为了夺回这座至关重要的要塞,也肯定不会放过您这位知道守军底细的俘虏。”安森耐心道。
“我说了!赌上贝尔纳家族之名,我是绝不会……”
“但是!我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忍住不去翻白眼的安森不得不打断一脸无辜,准备就义的路易:
“我可以说服他们把所有的审讯工作交给我,这样你就不必告密了,因为我是绝对不会问你这些的!”
路易面露喜色,但随即问道:
“那么,代价是什么?”
“你得教我血脉之力,并且必须是真心实意的。”安森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他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嘴角早晚要抽筋:
“让我在一周之内掌握血脉之力,我保证不会让你透露关于雷鸣堡守军,包括你哥哥——守军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的半个字!”
双目瞪圆的路易看着微笑的安森,最终轻轻一声叹息:
“其实,原本应该执行这个计划的人是我的叔父,但是兄长他……”
“好了,我们现在不聊这些!”安森再次打断道:“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份交易——用血脉之力的知识,交换雷鸣堡守军的情报。”
二者对目前的路易·贝尔纳而言,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路易的表情有些失落,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又很快恢复正常:“首先,纠正你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这也是我的导师曾经告诉我的。”
“血脉之力不可能是被‘教授’,因为每个人的都有所不同,即便同种的血脉之力也是一样;这是蕴藏在你的血脉之中,只属于你的力量;每一份血脉之力,就是一位天赋者的证明。”
“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这种力量也是有迹可循的,否则传承也就成问题了;我叔父告诉我每一个古老的家族都有独特的,关于血脉之力的掌握方式,但大体上都是类似的。”路易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
“最初是通过刻苦的锻炼,慢慢让这种力量从你的身体里苏醒;你现在基本上就处于这个阶段,所以我才能对你的血脉之力有所察觉。”
“明白。”安森了然的点头。
“下一步它会开始强化你的身体,你会发现自己在催动血脉之力时,身体和精神力都有显著提升,并且开始展现出特殊的能力。”
“虽然我不认为血脉之力间有强有弱,但很多能力的展现方式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有的专注于身体的强化,有的会影响到周围的人,有的存在于精神层面,有的甚至能预知到某些即将发生的事情…不一而足。”
“并且虽然每个人的血脉之力皆是独有,但这种能力还是有可能出现变化的——据我叔父说,血脉之力和你对自己的认知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安森重新站在牢房外时,天色已经黑了。
眼神像猎犬般凶狠的罗曼,一动不动的站在战壕中央,背着双手看着走出来的安森。
“看来很顺利。”罗曼眯起眼睛:
“你已经得到他的信任了?”
空荡荡的战壕里只有他们两人,漆黑的午夜,让从身侧吹过的寒风都变得阴森。
“原本这支帝国军的指挥官不是克罗格·贝尔纳,而是他的叔父…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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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的语气十分平淡,对这位客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所以能否麻烦您去转告一下路德维希准将,让他不再安排别人对路易·贝尔纳进行审讯——眼下这份信任还很脆弱,经不起出尔反尔。”
罗曼的目光稍稍收敛了些:“我会转告将军。”
扔下这句不知道算不算承诺的承诺,他便转身离去。
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战壕尽头,安森才终于松开了背后握着配枪的左手;只有在孤身一人时,他才能清楚感受到眼下的自己是何等的危险。
如果那个想杀了自己的家伙也有类似的能力呢,如果他掌握着某种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异能,甚至魔法…区区一柄配枪,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安全感。
血脉之力,旧神派,还有那种能“看”到周围一切的异能……
底牌,一张永远是不够的。
第十五章 大计划
当孤身一人的安森顺着迷宫般的战壕回到自己帐篷,已是深夜。
点亮煤油灯,坐在桌前的安森习惯性的从一堆信纸中抽出一张,准备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记下来——这既是穿越前的“职业素养”,也是他保命的方式。
只有充足的讯息和对讯息的理解,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露出破绽,亦或是因为对某些不值一提的“细节”忽视,而白白丧命。
安森不相信临场发挥,随机应变只是没做好妥善计划的借口;对自己知根知底,清楚自己的底线和目的,对形势有基本的认知,才能在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而不是慌乱到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嗯?”
微微愣住的安森,看着桌上原本堆放在左上角的信纸,被十分刻意的整理并放在了右上角——如果不是习惯性的伸手去拿,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有人来过自己的帐篷,并且动了东西。
当然,有可能只是某个负责勤务的士兵——安森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督导副官,他的帐篷还没资格有卫兵负责把守,挂上“闲人免进”的牌子。
内心犹疑的安森从最上面拿过信纸,当他抬起右手的一刹那,瞳孔猛地骤缩。
是血!
原本洁白如新的信纸上,多出了一个用血浆泼洒的三环符文!
上一下二!
作为这个世界的普遍信仰,秩序教会的“三环符文”也被称为“秩序符文”,用上二下一,三个相叠的白色圆环标识。
而“前安森”所参加的“旧神派”,则采用和秩序教会截然相反,上一下二的红色符文来标识自己的身份,并称其为“原初符文”——寓意信仰着旧神的他们才是正统,势力庞大的秩序教会则是“渎神者”。
心弦紧绷的安森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倾听着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
在确认周围应该没有人之后,微微松口气的他死死盯着信纸上那血迹未干的印记,开始思考对方留下标记的目的。
这大概能证明两点——对方和自己最初猜测的一样,就在这座军营里,同时很清楚自己回到帐篷的大致时间。
两点存在先后顺序,如果不在军营就不可能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一个绝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旧神派”,是不敢轻易将画着原初符文的信纸,放在任何人都有可能突然闯进的帐篷里的。
但今天无论是向路德维希汇报,还是到牢房“审问”俘虏,都是安森的“临时起意”;普通士兵乃至军官,不可能知道他返回帐篷的大致时间。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对方很了解自己的一举一动。
正当安森还在思索时,信纸上的“原初符文”已经悄悄发生变化。
整个符文如同“活”过来般在信纸上突然微微颤抖下,鲜血勾勒而成的痕迹像软体动物一根根触手,无序的抽动,收缩,以飞快的速度将血迹汇聚到中央。
几乎渗透了整张信纸的血浆,就在安森的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下一秒,一行血红色的优雅字迹出现在“崭新”的信纸上。
【我亲爱的教友,愿古老的旧神在这无月之夜赐予你祝福。】
【很抱歉过去这么长时间才和你再次联络,但其中缘由你肯定清楚;这个被邪恶渎神者们所控制的世界,对掌握着‘真相’的我们并不友善,我们必须隐秘行事。】
安森惊了,这算什么?
魔法、邪术、混沌能量、阴黯诅咒的……
短消息?
另外既然你也知道要小心,那干嘛不直接上门找我;用这么诡异的方式传消息,岂不是更容易暴露?
不过对方应该并不能观察到他此刻的想法,鲜血凝成的字迹继续有条不紊的出现在信纸上:
【首先允许我向你祝贺,一次时机恰好的辉煌胜利,令险些失控的天平重归平衡,并且没有让总主教之子对你产生丝毫怀疑…旧神庇佑。】
他果然就在军营里!
眼前一亮的安森还没来及为自己的判断正确欣喜,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从对方的“语气”判断,自己打赢那场战斗是出乎了他的预料的;但如果杀死自己的就是这位“旧神派”,他现在最该惊讶的难不倒不是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吗?
难道说另有隐情?
还有…失控的天平是什么意思?
带着无法描述的复杂心情,借着煤油灯的光线,安森顺着对方的“字迹”继续看下去:
【亲爱的教友,你勇敢而果断的举动提醒了我,是时候了;是的,我认为是时候了,如你第一次与这古老的组织发生接触时所期待的那样。】
血红色的优雅字迹微微颤抖,略微溅起的“墨水”仿佛在诉说着对方激动的心情:
【是时候让你真正参与到古老的旧神派在历经岁月的沉沦后,走向崛起的‘大计划’了!】
看着那突然兴奋起来的字迹,安森浑身一个冷战。
他现在真想指着对方鼻子,告诉他不是我,我不想,别找我——这种一听就闹不好要被教会绑在蒸汽机的排气阀上,绝对不得好死的大好事,您还是去找别人吧!
【没错,亲爱的教友,我现在的心情和你一样的激动;但还请静下心来,耐心的容我慢慢向你转达这一伟大的使命。】
信纸上的字迹慢慢变得舒缓,或许是因为墨水不多了的缘故,鲜红粘稠的血色开始变得有些淡:
【正如我们上次所谈到的,不仅仅是克洛维王国,整个秩序世界乃至世界以外的所有角落,都有我们的影子;让全世界认识到古老旧神的行动,早已酝酿许久。】
【这场帝国与克洛维王国的战争,正是‘大计划’中的一环——将‘渎神者’们致力维护的脆弱的繁荣假象撕成粉碎,将旧神的怒火倾洒在每一颗充满恐惧的心中!】
【亲爱的教友,你的任务就是尽快夺下这座雷鸣堡要塞,让克洛维王国的钢铁战车展现出它应有的力量,决不能让这场战争被帝国轻易的结束。】
信纸上的字迹越写越快,也越写越潦草;透着信纸,安森都能感觉到对方那种执着和心醉的狂热,并随之而来的更多的问题:
旧神派的力量到底有多庞大,如果它真的强大到无孔不入的地步,为什么自己周围几乎察觉不到?
明面上仅仅是领土纠纷的帝国与克洛维王国之战,和旧神派的“大计划”究竟有多少联系?
之前提到的失控的天平,是说如果克洛维王国如果不能尽快夺下雷鸣堡,为了继续旧神派的“大计划”,难道他们还会直接动手?
【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亲爱的教友,还请你务必保持冷静和警惕;我会竭尽所能在近期内与你会晤,正式向你传递旧神的荣光,踏上追随古老者的伟大旅程。】
像是在宣告尾声般,前面的内容开始渐渐隐去,新的字迹越写越快:
【另外…虽然这么说实在有违神谕,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心祝愿你而非别人,能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为旧神的‘大计划’不可磨灭的功勋。】
【我将为你祈祷,愿古老的旧神在这无月之夜赐予你祝福。】
以和开头同样的内容结尾,当最后一下根本没有墨水的笔画在信纸上划出时,整张纸上再无半点血迹。
沉默了许久的安森,慢慢将桌上的信纸放回原位,小心翼翼的走出帐篷,望着雷鸣堡要塞的方向出神。
愿是我而非别人…那家伙的意思是除了他,在对面的雷鸣堡要塞当中,也有“旧神派”的人在伺机行动?
…………………………
深夜,雷鸣堡,辎重仓库。
“咚——!”
沉重的大门被闭合锁死,缝隙和轴承间喷涌而出的灰尘犹如烟雾般升腾而起,又渐渐飘散。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依然还按在门上的骑士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他身材高挑,仅仅是站在那儿都显得器宇轩昂,灿金色的头发在脑后系成一个干练的马尾;如果安森站在这儿,他第一眼绝对会把面前的骑士当成某个被他误打误撞俘虏的家伙。
克罗格·贝尔纳——长得除了略显成熟外和弟弟路易一模一样的他,唯一能区分二者的只有身高,还有就是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和这个时代显得脱节的双手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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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铁靴声敲打着,他慢慢走向仓库深处;在一片被特地腾出来的空地中央,找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十三个被铁链镣铐捆在一起的克洛维列兵们,恐惧而茫然的看着朝他们走来的帝国骑士。
“你们…很不幸。”
格罗格停下脚步,如宝剑摩锋般的嗓音在仓库内回响。
“原本我没打算这么快动手的,战争财刚刚开始,没必要让伟大旧神的意志早早登场;甚至不需要这么显眼的方式,帝国和克洛维王国之间都有一千个理由杀个你死我活…但是!”
冷漠的帝国骑士,表情突然开始变得扭曲且狰狞,抽搐的嘴角在咬牙切齿:“我弟弟,我亲爱的弟弟…路易·贝尔纳…那个单纯到有点儿傻的路易…几天前…死在了战场上……”
“我亲眼,亲眼看着他被你们克洛维人的炮弹炸死…所以,你们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了吗?”
面色苍白的克洛维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惊恐万状的面对着彼此,却没有一个开口的——舌头都被拔掉了。
“当然,作为雷鸣堡守军的你们是无辜的。”克罗格不紧不慢道,右手握住了背后大剑的剑柄:
“但是作为‘人’,作为背弃了旧神千年身为渎神者的我们,又有谁称得上是真正无辜的?”
“不可饶恕,也决不能被饶恕;唯有最深刻的恐惧,最真挚的献祭,才能洗刷我们身上所背负的罪…你们说呢?”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回答。
面色惨白的克洛维士兵们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大剑,猜到自己命运的他们,此刻只剩下绝望的挣扎。
后退、扯拽,甚至为了向后躲开骑士的视线和彼此扭打…不论再怎么挣扎,被铁链镣铐锁在一起的他们都没有一丝逃亡的可能。
“铛!”
一声轻响,大剑砸落在地。
“我听说,你们克洛维王国的人痴迷机械,甚至不惜忤逆秩序教会的伪教宗,造出了能够在轨道上奔驰的钢铁怪物。”冷笑声的克罗格,紧握着剑柄的右手用力一拧:
“有意思的是,我对机械也充满了兴趣——虽然是完全不同的方式。”
“咔哒!”
剑柄中央传出一声轻轻地,机括扭动的声响。
下一秒,他手中的双手大剑突然一节一节的断开!
“铛!铛!铛!铛……”
原本是一个整体的剑锋,突然分裂成了一节一节,用钢索相连的形状;并随着刺耳的,齿轮转动的声响,从两侧的剑锋中央弹出了满是豁口,纂刻着诡异符文的锯齿。
“这一位瘸了腿的机械师为我铸造的——撕裂大剑,我记得他是这么称呼这柄利刃来着。”
“他告诉我这或许不是最有效率的杀人武器,但却很适合用来碾碎。”
无人回应的黑暗中,自言自语的克罗格将握剑的右手抵在额头,仅露出的半张脸已经无比狰狞,满是疯狂的眼珠变成了看不见瞳仁的血红色:
“向古老的旧神祷告,您卑微的仆人在此献上足以荣光您的献祭……”
铁索相连的撕裂大剑,如长鞭般在格罗格的手中抡舞。
“噗嗤——!!!!”
下一刻,溅血的生锈锯齿上便沾满了破烂的碎肉。
没有凄厉的惨叫,没有绝望的悲号;漆黑的仓库中的声音只有金属与血肉之躯的碰撞,肋骨与颅腔的碎裂,肌肉被撕碎,被砸,被碾压,被抽打……这一切不和谐的杂音,全被紧闭的大门锁死在内。
纵情挥舞着大剑的骑士,在不知不觉中被鲜红粘稠的液体浸染全身,冷静而狂热的吟诵着疯狂的诗句: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
…唯有鲜血,方能永生……
…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血水随剑锋泼洒而下,一个巨大的“原初符文”在他脚下浮现。
第十六章 二十二岁,是团长
彻夜无眠,几乎天快亮时才勉强睡下的安森,当太阳升起后便如同每一个合格的军官那样,迅速从舒适(梆硬)的床铺上醒来。
饿醒的。
向路德维希准将汇报,“审讯”路易·贝尔纳,“旧神派”的诡异留言…被折腾了整整一天的安森除了精神食粮外,没有吃到任何可以被称为“食物”的东西。
浑浑噩噩的安森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泥泞不堪的战壕工事里穿行,朝着记忆中的军营餐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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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雷鸣堡征召军是杂牌军,但因为身处王国领内,指挥官路德维希准将是王国教会总主教的亲儿子,所以伙食标准相当不错,甚至达到了许多正规精锐才能享受的标准。
以安森这个陆军上尉为例,他一天能领到七百克的干面包,五百克鲜肉或者腌肉,三百克新鲜蔬菜或者腌菜,一小块奶酪和果酱,一瓶啤酒和一包香烟,以及三天一瓶葡萄酒外加时有时无的新鲜水果。
这些伙食不会直接发到士兵手里,而是由指挥部的炊事兵在军营厨房里做熟,再由各个团的司务长用团里的马拖车带到阵地上,以连为单位配发。
和普通士兵相比,他这个上尉最大的特权就是不用蹲在战壕里,捧着滚烫的餐盒生怕被泥水溅到,而有专门的军营餐厅——烂泥坑里的长条桌和长条椅——可以安稳的坐着享用“美食”。
看着面前腌肉和蔬菜炖煮的浓汤,脆皮金黄的面包,泛着诱人泡沫的啤酒,外加佐餐的干酪和小糖果,饥肠辘辘的安森对军队的伙食相当满意。
如果没有“旧神派”,这场该死的战争,以及明显有问题的雷鸣堡,那就更令人满意了。
“胃口不错啊,我的副官大人……”
端着餐盒的卡尔上尉坐在他对面,怀里还夹着一个用旧报纸裹着的柱状物,有些垂头丧气的打量着安森:“唉,你也没睡好啊?”
怎么了?
伸向啤酒的右手停在半空,顶着黑眼圈的安森困惑的看着卡尔·贝恩。
看着这还没明白过来的家伙,卡尔只得没好气道:
“我们这些人,马上就要失业啦!”
“失业?!”
安森呆住了,他这刚上岗就失业,连实习期都还没过呢!
“真是王都来的家伙啊……”卡尔摇摇头,用一种十分羡慕的口吻道:“我的督导副官大人,像我们这种杂牌军,打完仗就要撤编的。”
“当然一般也不会那么快;问题是我们团长威伦·斯莫——就是那天被准将枪毙的胖子——人没了,要是没有哪个军官愿意接手,我们这个团立刻就得解散!”
“我估计,应该就是今天。”
越说越绝望的卡尔,开始长吁短叹起来:“到时候士兵可能会被另外几个缺编的团收编,至于我…唉,大概就是又被赶到哪个鬼地方,当个没前途的民兵连长吧?”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这场战争开始的就很奇怪,估计过几个月就要结束了,到时候还是要解散……”
不。
安森在心底默道。
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克洛维和帝国之间的战争,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的终结。
回想起那血红色的字迹,沉默的安森微微蹙眉。
原本以为只是无意中参与了一场和自己毫无关联的战争,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这幅身体的上一个主人“前安森”,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想要加入“旧神派”?
真的…只是因为业余兴趣吗?
“咚!”
撕掉包在外面的旧报纸,垂头叹气的卡尔将藏在里面的朗姆酒砸在长条桌上,顺手摸过两只酒杯:“算了,还是多想些好事情吧。”
“你从哪弄来的朗姆酒?”
安森好奇的问道,在“前安森”的记忆力这种饮料只属于海军,陆军是享受不到的。
“军营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只要想没有你弄不到的东西。”卡尔略有些得意的轻笑声:
“这不算什么,我在雷鸣堡当民兵连长的时候,就算是专供贵族和高阶军官的伙食,只要和后厨搞好关系也不是没办法……”
“你在雷鸣堡当过连长?!”
震惊的安森猛地从长条椅上起身,目瞪口呆的盯着被吓一跳的卡尔。
这么重要的情报来源就在身边,自己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不对…惊愕之余的安森,立刻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卡尔·贝恩上尉,现在的雷鸣堡征召军里面,有多少军官和士兵是以前雷鸣堡要塞守军?!”
“呃…这个可不好统计。”目光闪烁的卡尔,吞吞吐吐道:“除了将军带来的炮兵,骑兵和掷弹兵团…剩下的大概有四分之一吧?毕竟雷鸣堡大小也是个兵站和要塞,再怎么小也至少有一两千人的守军……”
“一两千守军,还有重炮…那雷鸣堡要塞是怎么失守的?”安森继续追问道。
抬头望向目光灼灼的安森,叹了口气的卡尔给自己和他倒了满满两杯朗姆酒:
“我的督导副官大人,你要是想闲聊的话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但如果是为了夺回雷鸣堡…还是省省吧。”
接过酒杯的安森缓缓坐下,他也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
端起酒杯的两个人沉默不语,心情各异。
“不应该那么容易失守的。”
放下酒杯的卡尔,突然叹了口气:“详细的记不清了,但在要塞失守的两天前,我们已经接到了前线发来的线报,有一支小股帝国军在向雷鸣堡这里急行军。”
“他们是在晚上进攻的,是和昨天一样没有月亮的夜里,那动静大得不像偷袭。”捧着酒杯,卡尔的目光渐渐出神。
随着他的叙述,一幅幅闪回的画面在安森脑海中浮现:
结束轮值的卡尔·贝恩正准备返回宿舍,身后就传来了要塞上方炮击的巨响;很快,浪潮般轰鸣的马蹄声,也从城外的地平线席卷而来。
雷鸣堡内警钟大作,到处都是慌成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同样慌乱的卡尔扛着轮值时带的步枪,本能的去集结散成一团的部队。
但等他聚集起麾下的士兵时,看到的却是被攻下的城门和洪流般溃散下来的逃兵。
攻破要塞的帝国军似乎完全没有追击的想法,任凭他们这些守军们逃出了雷鸣堡……
“内应?”
安森脱口而出。
“有可能,但应该不光是内应。”闷了口朗姆酒的卡尔失落的摇摇头:“别那么瞧不起雷鸣堡,你就是有办法躲过炮击攻到城墙下,狭窄的甬道和数不清的射击孔,也能让进攻方伤亡惨重!”
“敌人应该还用了别的办法,让站岗的士兵无法反抗;我也问过不少人,但都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基本上和我一样,被逃散的士兵卷带着出城了。”
无法反抗……
陷入沉思的安森,想起了昨晚血红色的字迹。
难道雷鸣堡里的“旧神派”是帝国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旧神派”协助帝国攻下雷鸣堡,又让自己夺回的目的又会是什么——激怒克洛维王国,让这场战争变成真正的全面战争,还是另有所图?
他知道的讯息太少了!
“别想太多啦…嗨,你们这帮年轻人啊一个个都觉得自己特别,是命运的主宰;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自己才是被宰的那个。”
对面的卡尔依然在垂头丧气的喝着朗姆酒:“反正我们团就要解散了,哪怕你现在弄清了事情的真相,知道该怎么攻下雷鸣堡,也根本就……”
话语声戛然而止。
看着表情僵住的卡尔,手里还端着酒杯的安森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身后……
“路德维希准将?!”
面色冷漠的路德维希,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右手掌心的珐琅怀表;身后是面露凶光的罗曼,两人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
“我给你们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内,我要看到第一列兵团在阵地前集结待命,否则……”
话音未落,缓缓抬起目光的路德维希,眼前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踪影。
十五分钟后,齐装满员,全副武装的第一列兵团在路德维希的面前完成集结。
清晨刺骨的寒风中,惴惴不安的士兵们低着头;团长威伦·斯莫被当众枪毙还是几天前的事情,谁也不敢直视这位准将大人的眼睛。
背着双手,身影宛若一支步枪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冷哼声,目光在队列中每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像在拼命记住每个人的长相。
压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路德维希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认为我当中枪毙了你们的团长,就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这个第一列兵团。”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响起:
“我也知道,你们当中的每一个都已经做好被解散的准备,都认定了自己早晚要被别的团收编,被遣散,被当成流浪汉赶到阵地外的荒野。”
“我还知道,军营里已经有不少关于对你们的流言,说你们守住阵地的举动,证明了我这个指挥官的无能;所以你们团长的昨天,就是你们的明天;为了面子,我——路德维希·弗朗茨,会让你们这些人,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冷笑下,路德维希对着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昂起头颅,放声怒吼:
“现在我正式告诉诸位——你们!他们!都错了!”
“大错特错!”
站在凌冽的寒风中,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我路德维希·弗朗茨,绝对不会背叛忠于职守的士兵,也绝对不会惩罚任何一支敢于在强敌当前时,坚守阵地的军队!”
“第一列兵团,是一支勇敢到可以孤军奋战的军队;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是敢正面应战三倍敌人,高呼上刺刀的士兵!”
“当然,某些人还是说对了一句话——你们的勇敢,证明了我的无能;有这样的军队在我的麾下,是我路德维希的荣幸,是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的荣幸!”
站在队列最右端的安森微微侧目。
几分钟的功夫,哪怕不用看,他也能感觉到身旁的士兵们情绪明显和刚才不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已经做好最坏准备的他们惊呆了。
“所以你们可以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将你们打散到各个部队。”路德维希的声音依然嘹亮:
“从明天开始,会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装备补充给你们,会有新的士兵加入你们;第一列兵团,要有第一的样子!”
“我向你们保证,掷弹兵团有的,你们都会有;掷弹兵团没有的,你们也会有!”路德维希按住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刺向天空。
“第一列兵团将成为一面旗帜,一面我们必将夺回雷鸣堡要塞的旗帜!”怒吼着,路德维希将目光转向安森:
“第一列兵团,安森·巴赫上尉,出列!”
安森微微一怔,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了队伍最前端。
“罗曼!”死死盯着某个陆军上尉的路德维希,头也不回道:
“念!”
“是!”
面色凶狠的罗曼拿出一封用印泥封死的信笺,面向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
“奉吾王钧旨——
委任王家军事学院学员安森·巴赫,为雷鸣堡第一征召军第一列兵团团长,授中校衔;此委任自命令签发第二日起,即刻生效——克洛维王国枢密院!”
话音落下。
惊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士兵们,外加目瞪口呆的卡尔·贝恩,目光整齐划一的转向某个督导副官。
表情冷漠的路德维希盯着安森,刻意走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彼此声音的距离,微微颔首:
“本来是要等到三天后的,但我临时决定给你一个惊喜;接下来,该你给我一个惊喜了。”
看着对方那阴森森的目光,安森的嘴角抽了抽,没敢笑。
下一秒,迈开脚步的路德维希越过安森,对着正前方沉声道:
“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向你们的团长致敬!”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回荡。
“全体都有——”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卡尔·贝恩向前一步,复杂到极点的目光望着安森的背影:
“敬礼!”
两百余名士兵整齐划一的将步枪向地面一砸,右手捶在胸口。
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当安森转过身面对所有人时,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按照记忆,这个世界的他今年只有二十二岁。
是团长。
第十七章 副官
“晋升了吗?恭喜你。”
牢房内,带着真挚的微笑,路易·贝尔纳看着对方和上次明显不同的军装:“像您这么年轻的团长,就算在帝国也很罕见的。”
“所以要付出代价。”坐在对面的安森脸上露出苦笑:
“一个月内不能夺回雷鸣堡要塞,这身军装可能就是我的囚服了。”
“哦,那是挺危险的。”年轻骑士很认真的点点头:“虽然安森阁下您击败了我,但我并不认为您在一个月内,能从我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手中夺回雷鸣堡。”
“和我不同,兄长虽然有时会略微暴躁些,但却是个相当冷静且理智的人,不会像上次的我那样被轻易欺骗。”
嗯,雷鸣堡的帝国守军指挥官是个很冷静的人,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不会冲动冒进…今天就用这些内容搪塞罗曼中校吧。
在心底做出决定的安森耸耸肩,将谈话内容转入正题。
“没有回应?”
年轻骑士瞪大眼睛,太过惊讶以至于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你的血脉之力…没有回应,这怎么可能呢?!”
沉默的安森眼神里露出一丝无奈。
和路易·贝尔纳面对面交谈是很麻烦的事情——至少每次都要给罗曼一个理由和成果,如果不是没办法,他才不想把这么宝贵的机会浪费在重复问题上。
但…的的确确没有回应。
更准确的说,是他都无法感受到所谓“血脉之力”的存在;虽然面前这个单纯到不会撒谎的家伙,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就是拥有这种力量。
相反,在尝试了不止一次对血脉之力的“回应”最终失败后,安森倒是逐渐弄清了自己那种能“看”见周围的异能的规律。
和血脉之力有些类似,这种“异能”也需要自己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较为清醒的理智——精疲力竭的状态下,成功率非常低微。
其次,它的“使用方式”和路易所提及的乃至安森记忆中的血脉之力完全不同,并不受安森的主观控制——开启就不会轻易停止,直至某个时间点会自然消退。
几次的测试的结果,大概是两小时左右。
说是异能,反倒更像是某种病症…难道是穿越带来的副作用?
“你应该已经过了最初阶段,否则我也无法察觉到你身上的血脉之力,没有回应……”年轻骑士眉头紧蹙,看起来比安森还要困惑:“不对,通常来说,你应该已经会偶尔出现无意中使用血脉之力的情况了!”
“这是一种蕴藏在你血脉中的力量,更准确的说还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本质上说,就和你的四肢或者器官之类的没什么不同!”
顿了顿,冥思苦想的路易提出一种可能:“也许…是和你的血脉之力本身有关。”
“能说的更清楚些吗?”安森有点烦躁,对方的解释和废话没两样。
“安森阁下,你在战场上已经见识过我的血脉之力了。”路易微微一笑:“很全面,会大幅度提升我的反应能力,速度乃至力量,并且能瞬间洞察周围一切会对我产生危险的存在。”
“这种血脉之力的使用前提是我能保持理智,体力充沛;相反,在疲惫或者高度紧张的状态下,我是无法使用它的。”
“如果用这种方式解释,也许是因为你的血脉之力使用条件…嗯,比较苛刻。”
“这并不奇怪,因为血脉之力本就多种多样;我曾经亲眼见过帝国皇室的血脉之力‘龙骑士’——仅凭怒吼和呐喊声就能击碎巨石,光是气浪就能将周围人震飞出去。”
“但第二天那位皇室成员嗓子疼,强悍无比的血脉之力立刻威力骤减。”
“所以我猜测你的血脉之力,并不是能够在正常状态下使用的,亦或是平时这种能力会大幅度弱化,弱小到即便你已经无意中使用了,也根本无法察觉到的地步。”
说到这里,路易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歉意:“非常抱歉,因为我对克洛维王国的贵族谱系并不了解,所以完全不清楚巴赫家族的血脉之力究竟是何种类型,如果能稍微有些可以参照的对象的话,说不定……”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安森摆摆手。
这一点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问题是“前安森”出身的巴赫家族,只是个克洛维王国中央行省的乡下地主,鬼知道是哪个运气爆棚的祖先,迎娶了某个血统高贵的老婆,顺带继承了对方的血脉。
“到这一步,我能帮的已经不多了——除非弄清你的血脉之力起源,否则在不知道确切血统的情况下,胡乱尝试是非常危险的。”路易再次叹口气。
“不过克洛维的王室奥斯特利亚家族,据传闻讲,和继承了‘圣杯骑士’血脉的洛兰家族有些渊源;我对奥斯特利亚家族不了解,不过既然你是克洛维贵族就不妨从这上面着眼,也许会有些收获。”
路易忍不住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击败我的安森·巴赫阁下,正是继承了克洛维王室血脉的后裔,那可就太荣幸了!”
深吸一口气的安森,克制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家伙正直到过分单纯,他简直想打人。
“另外,还有两点您必须切记。”收起笑容,烛光下的路易表情重新变得认真起来:
“第一,血脉之力并不是武器或者工具,它是您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四肢或者器官;切记,很多优秀的天赋者都因为这一点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恶果。”
“第二,不论何种血脉之力,原则上都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发挥效果;使用它,就和您聚精会神的去倾听或者思考没什么两样;因此即便无法立刻掌握血脉之力,不断练习让自己更容易集中注意力,依然是很重要的。”
“安森·巴赫阁下,我很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和真正掌握了血脉之力的您再次决斗,希望我们都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离开牢房,在两名掷弹兵的监视下,安森将自己和路易的谈话内容记在一张细长的纸条上,交由罗曼和路德维希准将审核。
基本说了实话的安森,特地在“帝国守军指挥官为人冷静,不会冲动冒进”上加了双引号。
他不害怕路德维希猜到自己审问路易的真正目的,他害怕的是这位准将大人太想夺回雷鸣堡,在城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再把黑锅扔给自己。
考虑到他已经在自己身上砸了这么大的本钱,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一场原本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战争,结果又要保住性命,又要竭尽所能赢得胜利,还得时刻小心背后“旧神派”的阴谋,和可能要替无能长官背的黑锅……
太难了,自己可真是太难了。
安森疲惫的叹了口气,顺着牢房外的战壕向围攻阵地走去。
在最想打仗的路德维希都下定决心,用掘土和刨坑的方式击败要塞内的帝国军后,知道自己不用列阵送死,给火炮当靶子的士兵们立刻爆发出极其强烈的主观能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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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火炮蹂躏得不像样的军营,在一天之内就被他们“改造”成巨大的工地;一夜之间,数千士兵就“变”出了数量庞大的木锹,木铲、木锤和大小各异的运土容器——大部分应该都是用被火炮摧毁的防御工事,拒马和木桩一类改造的。
为了方便运送泥土,许多在港口当过佣工的士兵们在泥泞难行的战壕里铺设了简易轨道;泥瓦匠出身的低阶工兵们一转身成了工头,模仿着过去让自己痛恨不已的身影,指挥起一帮下士和老兵们。
在这种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热情下,原本预计四天的前期工程仅用两天就已经全部完成。
并且不仅仅是效率高,这帮人修建战壕的水准让人相信比起军队,他们更像一直长期承包土木项目的工程队。
被炸断的交通壕重新被打通,炮弹留下的冲击坑被改造扩建成临时营地,狭窄拥挤的通道,短短两天时间就扩建成了可以让三人并排行走的宽度。
甚至为了加快工事修建效率,迷宫般的战壕网内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标识和路牌——“炮弹街”紧挨着“矮脚巷”,“公共餐厅”对面左拐就是“纸牌俱乐部”;新扩建的区域外,还挂着“开发中”和“小心脚下”的指示语木牌。
泥泞肮脏的阵地战壕正在变成一座热闹非凡,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城市”。
原本还担心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的路德维希,很快就发现自己可能想多了——只要能保证不让这帮士兵打仗外加一天两顿饭,不用二十天他们就能把战壕挖到雷鸣堡的城墙下。
但准将大人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骄傲或者自豪,连一点点看见胜利曙光的喜悦都没有;相反,他此刻的心情更加悲观了。
宁可拼命挖战壕也不肯爬出泥坑,哪怕敌人会开炮的概率微乎其微,也不愿冒着被炮弹轰击的风险在围攻阵地上行动——这是一支何等胆小如鼠的军队!
指望这种在大雾天敌人一轮突袭就全线溃散的渣滓,真的有希望夺回雷鸣堡吗?!
对于这一点,安森反倒是很乐观。
己方军队水平低下没关系,只要敌人更烂就行。
按照卡尔·贝恩上尉的评价,帝国步兵不仅战术僵硬死板,抱着密集阵和排队枪毙不放,士气更是一个伪命题——指挥官还活着的时候或许有保证,一旦军官阵亡就会当场溃散,没有例外。
炮垒争夺战的结果,基本证明他的说法。
真正让赫瑞德帝国引以为傲的,是他们强悍的炮兵部队、骑兵和骑士军官团——所以只要能让守城的帝国军无法发挥火炮优势,在攻城战中只能依靠少量精锐骑士和步兵的帝国军,短板将暴露无遗。
明面上的战斗还是有希望胜利的,真正危险的接下来短兵相接的战斗,以及背地里谋划着什么的旧神派。
所以只要还没弄清旧神派到底想干什么,哪怕土木工事彻底完工,安森依然会想尽借口推迟路德维希的进攻计划。
因为风险真的太高。
哪怕不得不冒险,也至少要等到自己基本掌握了血脉之力,有自保的本钱之后,还要尽量规避替路德维希背黑锅的可能……
“回来啦,我的团长大人?”
停下脚步的安森抬起头,双手抱着手臂卡尔·贝恩靠着土墙,正一脸无奈的盯着他看。
“出事了?”安森随口问道。
“干嘛什么都问我啊,我就是个小小的营长,不是您的副官。”卡尔冷哼声:“我也不像某个副官大人,为了军衔命都不要了!”
看着没好气的卡尔,感到有些莫名的安森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出声:
“你…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我才不嫉妒快要死的人呢!”
卡尔猛地上前一步,之前还等着被赶到某个鬼地方当民兵连长,胆小怕事的陆军上尉,此刻却一把攥住安森的衣领,杀气腾腾的盯着他:
“我问你,那个总主教的亲儿子这么不遗余力的夸我们,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啊。”
安森轻笑着点点头,煞有其事的举起双手。
“那他给你的中校衔,知道是为什么吗?”
“知道啊。”
“那你还主动找死,还要拉上我们一团的人?!”
卡尔惊呆了。
“这不是找死,这是能活下来的最好的办法。”收起微笑,安森淡然道:
“路德维希来的那天你也看见了,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不夺回雷鸣堡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就算要用人命换炮弹,他也不会皱一个眉头;虽然他应该是绝对做不到的…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把活下去的机会,押在一个为了赢能不惜一切代价,什么救命稻草都要抓的疯子身上…我宁可信自己。”
“这样解释还满意吗,我的副官大人?”
安森举着双手,沉声问道。
一脸纠结的卡尔盯着安森的脸,抽动的喉咙咽着唾沫,一点一点松开了他的衣领。
“罗曼中校送来了一批武器和新兵,说是你要的…我劝你最好赶紧检查一下。”无力的靠在土墙上,表情黯然的卡尔指了指身后。
下一秒,他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安森离去的背影大喊:
“还有,我不是你的副官!”
第十八章 清单
总的来说,事实证明总主教的亲儿子——路德维希·弗朗茨准将大人,是真的说到做到,也是真的不差钱。
站在堆积成山的物资箱的包围下,手捧清单的安森除了感慨以外,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本对路德维希的种种意见全都不翼而飞。
有这么慷慨的上司,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满目玲琅的清单上,足足为他准备了六百支步枪和刺刀,外加相应全套的步兵装备;包括并不限于军装,鞋袜,风衣,背囊…基本能武装一个将近满编的步兵团。
除了这些,还有安森之前要求的手榴弹,因为要克扣掷弹兵团的物资所以没有三十箱那么多,但也准备了四百多枚,基本超出安森的预期。
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因为账目清单上赫然记着在全部物资里,还有一门步兵炮!
安森震惊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德维希就提到过,陆军中派他负责夺回雷鸣堡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是准备看他笑话的;所以除了路德维希自己带来的炮兵连,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的重火力支援。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这门步兵炮,是路德维希自己掏钱买的。
这可太厉害了!
不过连自己这么夸张的要求都满足了,也从侧面证明路德维希有多渴求这场胜利;如果自己不能按照约定的那样,在一个月内攻下雷鸣堡的话……
“喂,团长大人,看够了吧?”
没好气的卡尔·贝恩,唤醒了还在背后冒冷气的安森:“看够的话就过来,见识见识你弄来的这些好东西!”
说着,他直接撬开面前的木箱,从里面抽出一只造型十分修长流畅的步枪:
“博尔尼步枪,这是今年克洛维王国才刚投产的新款轻武器;枪身是进口橡木,枪管里的膛线也非常漂亮,弹道很直,后坐力也适中,就是威力小了点,但这不是问题——因为它也是一款后膛步枪,所以你一定喜欢!”
“哦?”
安森眼前一亮,从面无表情的卡尔手里接过武器:“那…它有什么问题?”
“它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卡尔·贝恩冷笑到嘴角抽筋:“进口橡木,膛线好,后坐力也不大——这种枪不是用来打仗的,是贵族老爷在庄园里打鸭子的;战场上步枪是消耗品,你指望那帮列兵能像个贵族一样保养武器吗?!”
“我的建议是留下二百支,剩下的想办法处理掉,看能不能从管后勤的人手里淘换一千支旧步枪,省得打两仗就得让士兵拿着木棍送死。”
“……”安森。
放下了怀中的“高贵之枪”,安森的目光挪向一旁的某个空箱子:“那个箱子怎么已经打开了?”
“哦,里面原本装的是手榴弹。”
卡尔点点头道:“你回来之前我们用掉了一箱,想实验一下威力如何。”
试验了一下威力…嗯?
察觉到什么的安森,猛地回头看向卡尔:“我怎么没听见动静呢?!”
“对啊,这就是它的神奇之处啊!”
卡尔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用了整整一箱,没有一颗爆炸的——倒是不停冒白烟,还呛到不少人。”
“哦,对了,还有一门步兵炮。”挠挠头,他指向身后:“正好你回来了,问一下你准备把它放在阵地里的什么位置?”
“炮在哪儿呢?”安森顺着他指的的方向望去。
“就在那儿呢。”面无表情的卡尔,用下巴朝同一个方向戳了戳:“对,就是那个。”
“就是它?!”
死死盯着被卡尔称之为“步兵炮”的东西,安森目瞪口呆。
大号霰弹枪下面再装两个轮子,这种东西也能被称之为“炮”吗?!
“这叫一磅炮,也叫‘砰砰炮’,听说帝国有些地方还把它叫做抬枪——但它真的是炮。”这次卡尔的表情很认真:
“当然除了射程,威力也真的和大一点的霰弹枪差不多。”
“……”
安森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他快陷入某种特别想以头抢地,甩手不干的冲动时,一阵不和谐的音符从身后的战壕里传来:
“大人,什么时候时候开饭?”
“对啊,喊我们来的时候就说好要开饭的。”
“饿了好几天了,能不能快点开饭?”
……望着眼前这一帮衣衫褴褛,绝对和士兵半个铜板的关系的人群,好不容易回过神的安森一把按住卡尔的肩膀,困惑的眼睛盯着对方。
意思很明显:这帮人哪来的,又是谁?
“咳咳!”
轻咳两声,卡尔用尽全力掰掉了肩膀上安森的手:“他们…就是你的散兵连。”
“啥?”
安森的脑袋瞬间空了。
散兵,在克洛维军制中是一个和列兵完全相反的兵种——不是以整齐划一的队列,而是要在阵前散开,使用快速推进和机动的方式战斗。
正因如此,这一兵种对士兵的体能和射击命中率要求较高,并且因为不是整齐队形,往往要士兵自己对战局做出判断,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通常来说一般将散兵当做袭扰火力,侦察兵和狙击手使用;在克洛维王国,属于死板僵硬的老旧战术不再适用,而诞生的新兵种。
安森会对这些这么清楚,是因为“前安森”在王家军事学院里进修的正是散兵科目。
为了夺回要塞,短兵相接的攻守战、巷战、伏击战几乎不可避免;混乱中只懂得僵硬死板战术的线列兵,远不如机动灵活的散兵适应这种战斗。
而现在路德维希把一帮不知道哪来的家伙扔给自己,还说他们就是自己要的精锐?!
原本对周围准将大人产生的好感,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喂,那个黑头发的!”
一个无比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都快饿死了,还不能开饭吗?!”
安森缓缓回首,怔怔的看着一个挤到人群最前面,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的小女孩,内心生出一种荒谬到极致所以显得很合理的错觉。
没错,在这么一帮“精锐”当中还有一个小女孩儿,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呢?
他身旁的卡尔更是已经彻底麻木,面无表情的从上衣掏出烟盒,摇出一支用嘴叼住,“啪嗒啪嗒”的点上火——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帮安森收拾安森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
叹了口气,安森只好起身独自上前。
小女孩儿十三四岁的模样,大概有步枪一半高;瘦瘦小小的身体套在一件满是尘土,破旧裂口的亚麻衬衫下;浅褐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拧成一团,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绿色眸子,饿狠狠的瞪着安森。
“请问,是谁带你们来的?”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的安森,对着人群问道。
“不认识!”
拼命仰起头的小女孩瞪着安森,继续有气无力的喊道:“什么时候开饭?!”
几乎是小女孩说话的同时,身旁和身后的人群集体后退了几步,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和安森。
按住内心的冲动,安森只好半蹲下身看着小女孩:
“你的家人呢?”
“那是啥?”
“就是你的父母,或者亲戚什么的?”
“不知道,没见过!”
“……”嘴角抽筋的安森只好换个问题:
“谁带你们来的?”
“有个穿斗篷骑马的家伙,说只要会开枪,打得准就能到这里吃饭,我就把他们都带来了!”小女孩很“威风”的朝身后一摆手,只可惜又瘦又细的胳膊根本看不出力量:
“所以什么时候开饭?!”
“是你把他们带来的?”安森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清。
“是我!”
小女孩儿用力点头,幅度之大让安森险些以为她会摔倒:
“天冷了,外面找不到吃的,我四处找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他们,他们没吃的还想抢我的,但他们都打不过我,我就带他们一块找吃的,路上遇见了那个骑马穿斗篷的…最后就到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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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莉莎说的结结巴巴,身后的难民被她形容的像四处觅食的鬣狗似的,不过安森的脑海里大概有画面感了。
虽然很好奇为什么一群难民连一个小女孩都打不过,她又是怎么让罗曼中校顺利答应把他们带来,但他现在真不想管这么多了。
浑身上下透着无力感的安森沉默许久,看着面前越来越急切的小女孩,很勉强的挤出一丝和善微笑:
“这样我们马上开饭,等你们吃饱后再去找那个穿斗篷骑马的家伙,让他帮你们另安排地方。”
攻下雷鸣堡,安森需要的是一批短兵相接的精锐,是懂得用掩体保护自己,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十五秒内冷静装弹射击,一击毙命的猎手。
不是一帮炮灰。
“那不行!”
小女孩的脸色瞬间苍白——虽然肌瘦的脸上本就看不出什么血色,慌慌张张的拽住安森的衣服:
“穿斗篷的家伙说了,你要不收他就要赶我们走!”
嗯,像是那位准将亲信会干的事。
“天冷了,外面已经没吃的了!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赶我们走!”小女孩儿死死瞪着安森,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叫喊着:
“你不是要找会用枪的人吗,我枪打得可准了!求你了,让我们留下吧!”
“不是你会用枪就……”
“我真的会用枪!我会,我能隔着好远好远就一枪打穿兔子眼睛,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
“这和你会不会用枪没有关系,从一开始……”
正当安森有些不耐烦时,眼前的小女孩手中突然多了一道黑影。
那是…自己的配枪?!
惊愕的他本能的伸手夺回,但面前的小女孩儿就像是猜到了他的行动,变戏法似的躲过了伸来的右手。
下一秒,双手握着左轮枪的小女孩已经站在他身后,安森已经听到她扣下击锤的声音。
不好!
猛地转身的安森一把攥住她的小腿;脚下一空的小女孩失去平衡,瘦小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
手中的左轮枪,也随之抛向半空。
“啪——!”
趁势打算按住她的安森还没来及动手,被抓住的小女孩硬生生在半空扭身,黑乎乎的脚丫正中他面门。
“噗通!”
腾空的瘦小身影摔在战壕的泥坑里,根本不顾疼痛,疯了似的伸向从空中落下的左轮枪。
下一秒,纤细的手臂被安森抓住,将她按倒在地。
被抓住左腿和右手的小女孩拼命挣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绝对和体型不符的力量。
“咔哒。”
嗯?!
空中坠下的左轮枪,稳稳落在了小女孩的左手。
错愕的安森瞪大了眼睛。
“砰——!”
金红色的枪火中笔直的弹道一闪而过,未等到所有人察觉,已经将对面卡尔嘴角的香烟一分为二。
惊呆了的副官依然保持着吞云吐雾的姿势,死死盯着被被削断的香烟横截面,夹着香烟的食指微微发抖。
“这样可以吧,可以了吧?!”
声嘶力竭喊叫着的小女孩把枪扔在一旁,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猛地扭头,咬牙切齿的瞪着安森,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说啊!让我干什么都行,不要赶我们走啊!”
目瞪口呆的安森,脸上还留着小女孩的脚丫印。
“卡尔!”
“啊?在!”
猛地回过神的卡尔·贝恩,像个副官似的站在原地。
“把司务长找过来。”安森头也不抬道:“告诉他,立刻开饭!”
“可现在还没到午休时间呢,军营厨房的伙食……”
“快去!”
“是!”
慌慌张张的卡尔,像逃命似的狂奔离去。
安森松开小女孩,一声不吭的走到烟头落地的位置。
他瞥了眼身后,差不多将近十二米。
十二米,一枪击断香烟,还是在被自己完全制住的前提下……
巧合?
就算是,对方的灵敏和反应速度,还有和身体完全不相称的爆发力,这些可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缓缓起身,安森看向那个小女孩。
满脸污渍和眼泪的小女孩察觉到安森的目光,同样抬起头,紧张兮兮的一动不动。
她身后被她带来的难民们纷纷畏惧的后退,生怕被刚刚小女孩的反抗牵连。
“你……”
下意识开口的安森,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问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紧张的小女孩一愣,随即脱口而出:
“莉莎,莉莎·奥古斯特!”
第十九章 骑兵!骑兵!
捧着比自己脑袋还大一圈的餐盒,顾不得擦眼泪的小女孩直接将浓汤倒进嘴里;滚烫的汤汁“咕嘟咕嘟”,顺着那细嫩的脖颈流进身体。
“砰!”
一口气喝掉大半热汤,小女孩重重的将餐盒砸在长条桌上,抹嘴的同时一把抓住了还在冒热气的干面包,三下两下将面包掰碎,浸在满是蔬菜和腌肉的浓汤里,小手抓其腌肉和面包朝嘴里塞,腮帮高高鼓起,大口大口的咀嚼吞咽着。
望着狼吞虎咽的小女孩,坐在她对面的安森和卡尔一声不吭的互相看着对方,面面相觑。
前后用了三十分钟,在找了好几个人问过话之后,两人总算是弄清了这批“精锐补员”的身份。
和安森最开始的猜测大致相同——他们都是雷鸣堡本地人,溃兵、强盗和帝国军摧毁了他们的村子;食物匮乏,交通又被战争截断的他们根本无处可躲。只能朝还挂着王国旗帜的方向逃难。
至于这个叫莉莎·奥古斯特的小女孩,他们是在半路撞见的;几个村民在食物的诱惑下,支支吾吾的承认了他们试图抢劫小女孩的食物,被对方反过来暴揍一顿的惨痛经历。
接下来的事情小女孩说过了:有食物还能打的莉莎成了这帮人的“头儿”,一行人逃难路上撞见了路过的罗曼中校,然后就到了自己这里……
至于这个叫莉莎·奥古斯特的小女孩…她简直浑身都是问题!
父母是谁?她连什么是父母都不懂;
之前在哪里生活?只知道好像是某个山里的村子;
为什么会使用枪械…在得到“一看就会”的答复后,安森都觉得问这个问题的自己有点蠢;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却牢牢记着自己的名字是莉莎·奥古斯特……
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爆发力和反应速度惊人,会使用枪械的小女孩不要说安森,连卡尔都能察觉到绝对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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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给自己这么一帮人,罗曼他到底是在应付差事还是别有用心?
想起对方之前给自己的警告,安森对这位路德维希准将的亲信越来越怀疑了。
“我说团长大人,您到底打算怎么办?”
瞥了眼还在狼吞咽的小女孩,卡尔吞吞吐吐道:“你不会真要留下这帮人吧?”
“嗯,怎么了?”
“你留他们干嘛——当炮灰还是填弹坑?!”卡尔瞪大了眼睛:
“要是这场战斗能打两三个月,说不定能一边打一边练兵;现在你一个月内拿不下雷鸣堡就要被枪毙,留下他们好给你送行?!”
“试试看嘛,不试怎么知道。”端起酒杯的安森耸耸肩:
“你以前不是民兵连长吗,发挥一下职业特长啊。”
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或者游戏的话,那么卡尔·贝恩的脑袋上应该戳着一个“民兵训练速度与经验加成”之类的标志。
很可惜,自己是真的穿越了…安森内心相当遗憾。
“啪!”
面无表情的卡尔一巴掌按在脸上,用颤巍巍的右手指着对面还在狼吞虎咽的莉莎:
“那她呢?”
“嗯,她怎么了?”
“你让我们这么一帮渣滓陪你送死也就算了,还想让一个孩子给你打仗——而且是个小女孩儿!”
“你见过几个小女孩有这个力气的?”
安森说着,指了指脸上还没消掉的脚印:“又有几个‘小女孩’能在十二米外,一枪打掉烟头的?”
看着面前这个怎么也说不动的团长大人,翻着白眼的卡尔猛地拍下桌子,叼着半截香烟起身离去。
这家伙明明也算个聪明人,怎么就没发现这帮人有问题呢?
嗯…等等,我又不是他的副官,干嘛还要替他操心?!
越想胸越闷的卡尔一口咬断了香烟,烦躁的嚼起了满嘴的劣质烟草。
……望着已经走远了的卡尔,收回目光的安森,微笑着看向对面喝光满满一大碗浓汤,却还在盯着自己的餐盒的莉莎:
“我有一个问题。”
“嗯嗯嗯!”
拼命点头的莉莎,目不转睛的盯着安森的餐盒。
“你说你是被那个穿斗篷骑马的人带来的?”循循善诱的安森,将满满一碗浓汤缓缓推向小女孩:
“能不能和我说说…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说,只要我们会用枪就答应给我们吃的。”满是汤渍的小嘴不停吞咽着口水,瞪着安森的莉莎断断续续的回忆道:
“我告诉他我会,他不信。”
安森点点头,换自己肯定也不信:
“然后呢?”
“他把跟我的人叫过去一个一个试;我从一个人手里把枪夺下来;他拔枪想打我,结果被我打掉了……”
…………………………
“你受伤了?”
营帐内,端坐在沙盘前的路德维希一挑眉毛,有些错愕的看向罗曼的右手,厚厚的绷带下渗着明显的血迹。
“只是个意外。”
不苟言笑的罗曼上前一步,绕开了这个话题:“按照您的命令,物资和新兵都已经送抵第一列兵团。”
“如何,安森·巴赫中校对我的‘礼物’还满意吗?”
“我没见到他本人,东西和账目转交给了他的副官,这里是全部清单和士兵花名册。”
“嗯,放在桌上吧,有空的话我会看的。”
路德维希点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沙盘上:“去督促一下后勤部门,尽快将下一批炮弹从仓库运抵围攻阵地;我们的火炮数量太少,需要大量炮弹维持一个方向的火力压制,才能在战壕完成后掩护士兵攻城。”
“另外从阵地上调一个列兵团去仓库驻守,在周围建立几个小型哨所;虽然我们是内线作战,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一旦帝国的精锐骑兵强行突破围攻阵地,我们的补给线就……”
“将军!”
看着表情越来越兴奋的路德维希,按捺不住冲动的罗曼终于忍不住打断。
“嗯?”
缓缓抬起的目光打量着明显表情异常的罗曼,路德维希淡淡道:“怎么了?”
“没什么,一切正常。”
一贯阴狠的罗曼,声音有些颤抖:“只是…只是我认为,您不应该这么信任安森·巴赫。”
“那当然。”
路德维希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嗯?
看着准将的表情,怔了下的罗曼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就是个小贵族军官,运气好继承了血脉之力才能进王家军事学院——没背景,没出身更没人在乎。”路德维希摇摇头:
“他现在肯为我做事有一半是被逼的,另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也跑不掉,还希望靠着秩序教会势力更进一步;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还不至于多信任他。但是……”
路德维希话锋一转,望向罗曼:“现在除他之外,我还能相信谁?”
浑身一震的罗曼,低下了头。
“陆军那帮想看我笑话的混蛋,派给我的军官全是帮混日子的渣滓!除了你,我一个堂堂准将,征召军司令官,连一个可以商讨计划的参谋都没有!”
“他们就差指着我鼻子告诉我:总主教的继承人阁下,快点从王家陆军里滚出去,你不是这块料!”
“所以我打算在这个安森·巴赫的身上赌一把——虽然只是个陆军学院还没毕业的学员,但计划还算完整,有实施的可能性,不鲁莽且十分稳健。”
顿了顿,路德维希突然忍不住失笑一声:“并且,他也把全部本钱压在了这场围攻战上,失败了同样是万劫不复——作为军人,我不能比一个下属还没勇气。”
气氛平淡的营帐内,垂首的罗曼纹丝不动。
察觉到一丝异样的路德维希眯着眼睛,迈步上前。
“你不是会嫉妒别人的类型,更没这个必要。”路德维希语气渐冷: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一切正常。”
低着头的罗曼,身体微微颤抖的抬起目光:“我只是想提醒将军,务必小心;这场雷鸣堡之战…可能远比看上去的要复杂。”
“什么意思?”
“只是一些无法证实的猜测,也没有切实可靠的证据。”罗曼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紧张:
“属下会尽快核实一部分内容,届时向将军您禀报。”
说完,他迅速将目光垂下。
一声不吭的路德维希盯着他许久,才缓缓点头:
“好,我等你的汇报。”
“另外,尽快调一个列兵团去后方;从那帮渣滓里挑一个没那么渣的,告诉他如果补给线出了问题,之前被枪毙的蠢货就是他的榜样。”
“是!”
心事重重的罗曼,在向路德维希敬礼后便立刻转身,向营帐外走去。
就在此时……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帐篷外传来。
路德维希和罗曼两人甚至来不及错愕,本能的冲出营帐,向雷鸣堡的方向望去。
要塞城墙上,不断向围攻阵地方向喷吐着金红色的火光和滚滚硝烟,撕扯空气的呼啸声隔着很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察觉到围攻阵地在推进的帝国守军,开始还击了。
…………………………
“咚——!!!!”
无比刺耳的尖啸声中,炮弹轰然落地。
还未夯实的土墙瞬间坍塌,四分五裂的砂石向战壕内喷溅而出,传来阵阵凄惨的叫喊声。
浑身一激灵的安森拽住还没反应过来的莉莎,直接扑向最近的一个掩蔽位。
“轰隆!”
几乎就是同时,一枚实心弹拽着“优雅”的弧形弹道,落入军官餐厅的正中央。
看着被砸得凹陷下去的餐厅,背靠土墙的两人同时哆嗦了下。
“这、这是啥?”
面色苍白的莉莎,哆哆嗦嗦的将嘴里的腌肉咽进喉咙,手里还不忘紧紧攥着一块干面包。
“火炮。”安森抿了抿嘴唇:“被命中一发,你就碎了!”
望着安森的莉莎双眼瞪圆,一副快被吓傻的表情。
“这还是实心弹…要是榴霰弹,那就是成千上万颗铅弹,雨点似的把你打成烂掉的筛子;要是爆破弹,运气好当场毙命;运气不好…你可能要火。”
低下头,安森打量着面色愈发煞白的小女孩:“害怕吗?现在走来还得及!”
怔怔的莉莎看了看安森,又看了看手里的面包,然后饿狠狠将剩下的的全都塞进了嘴里:
“不怕,有吃的就不怕!”
看着拼了命也要把面包咽进肚子里的莉莎,安森突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还什么都没吃呢,而且看别人吃东西最容易饿了。
“敌火来袭,进壕躲炮啊——!”
卡尔·贝恩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在远处响起,顺着战壕,一路匍匐着向这边狂奔而来。
“噗通!”
骤然停下的卡尔靠在安森一侧的战壕下,边喘着粗气一边将步枪递给他:
“做好准备,千万不要等炮声停再装弹——帝国的炮兵很厉害的,能让他们的步兵顶着最后一轮的炸点进攻,这教训已经不止一次了。”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在耳畔炸响,蜷缩在战壕里的三人,眼睁睁看着上层的土墙被彻底削平——和上次无意义的报复不同,这一回帝国是有针对性的炮击。
十几分钟后,炮声渐稀,战战兢兢的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全体就位——进入防线!”
快速起身的卡尔,一边举起步枪一边大声呼喊着:“以排位单位,准备——”
他的话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错愕的安森,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向自己的副官,身下的地面突然传来微微的震动。
被火炮蹂躏的区域,遍地的砂石也开始不停的震颤起来。
意识到出事的安森猛地起身,顺着惊呆了的卡尔视线,朝雷鸣堡的方向望去。
坚固的城塞下,大门洞开。
队列整齐的帝国士兵们身披锃光闪耀的胸甲,手持军刀骑在高头骏马上,精良的马鞍上挂着形制各异的卡宾枪。
猎猎作响的旗帜下,这些帝国士兵们宛若上一个纪元的传奇,在城门前组成下场的横队,没有任何预兆的向围攻阵地发起了冲锋。
“全体都有——准备防御!”
一把按住还没回过神的卡尔,安森朝着防线方向怒吼道:
“骑兵来袭!”
第二十章 砰砰炮!
轰鸣不息的炮声中,要塞下的帝国骑兵向着前沿阵地发动进攻。
冰冷的冻土上传来铁蹄践踏的震颤,如卷起浪花般的潮水席卷而下;那仿若战鼓般的轰鸣与烟尘中,是保持着紧密阵线,队形整齐划一如城墙般持刀而立的骑兵们,迎着己方的炮火向围攻阵地扑来。
“是胸甲骑兵,差不多有三百多人,他们朝……”
望向席卷而来的滚滚烟尘,声音都在颤抖的卡尔,一眨不眨的眼睛猛地看向安森:
“他们、他们朝我们的阵地冲过来了!”
安森看着魂不守舍的卡尔,又望了望趴在战壕里的线列兵,外加刚刚“参军”的雷鸣堡难民们,一个个面色煞白,哆哆嗦嗦,恐慌的气氛在他们当中迅速蔓延。
“跑不掉,跑不掉的……”卡尔的嘴唇不停的哆嗦,急切的盯着安森:
“怎么办啊,我的团长大人——让他们冲进防线我们就死定了!”
震颤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进攻的帝国胸甲骑兵已经进入加速阶段。
挡在他们前面的防御工事已经被火炮炸平,战壕上的土墙也已经四分五裂;杀气凛然的帝国骑兵们面前,已经没有任何能阻碍他们冲锋的东西了。
“收拢军队,把全团向防线中央集中。”
望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骑兵墙”,安森的表情同样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以连为单位组织两列横队,用分列齐射击退敌人!”
“敌人要是不理我们,直接冲过去怎么办?”
“不管了,先守住我们自己的阵地要紧!”
“那这帮人呢?”卡尔指着战壕里瑟瑟发抖的难民们。
“发给他们上好刺刀的步枪,但不要发给他们任何子弹;找人去把那门步兵炮拽过来,有总比没有强。”
安森抱起地上还在瑟瑟发抖的莉莎,递到卡尔怀里:“另外,把她带走!”
“好!”
紧咬牙关的卡尔立刻转身,挤出人群狂奔而去。
“司号手,吹号!”
将步枪背在身后的安森拔出佩刀,举过头顶:
“全体就位——收拢队形,呈两列横队展开!”
得到命令的列兵们随军官和军号声完成集结,尽管依旧惊惶不安,但还是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在喝骂的命令声中迅速装填着弹药。
而被塞了步枪的“新兵”则依旧慌慌张张的蜷缩在原地——武器只是为了让他们能自保,完全没指望能靠这帮人守住阵地。
低头瞥了眼被炮声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莉莎,安森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对面的骑兵身上。
四百米…三百五…三百……
轰鸣的马蹄声中,逐渐加速的帝国胸甲骑兵,整齐划一的将马刀向前一刺!
向着围攻阵地,发起了冲锋!
“全体就位——”
怒喝的安森举起军刀,向着正前方猛地挥下:
“三百米——按列齐射,开火!”
灰白色的硝烟中枪火一闪而过,伴随着围攻阵地上的排枪声,整齐划一的“骑兵墙”中,几名骑兵惨叫着从马鞍上跌落,在卷起的烟尘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并没能阻碍骑兵冲锋的步伐,甚至像面对帝国方阵时那样,些许迟缓对方的进攻速度都办不到。
冷静如故的帝国骑兵们依旧加速冲锋,仅仅两轮齐射的时间,这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已经扑到安森面前。
“上刺刀——!!!!”
竭尽全力的呐喊声中,举起步枪的线列兵们整齐划一的将明晃晃的刺刀向前劈落,如同上一纪元的长枪方阵般,准备抵御骑兵的冲锋。
但他们都猜错了。
就在气势如虹的“骑兵墙”即将冲进战壕的刹那,前排的骑兵突然勒马转身,后排补位的骑兵则已经抽出了马鞍上的卡宾枪。
“砰——!!!!”
凌乱的枪声响起,几名士兵当场毙命,抽搐的尸体倒在烂泥坑中;冲锋的帝国骑兵们有条不紊轮替,连绵不绝的向已经无险可守的阵地开火。
距离防线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不断轮次射击的帝国骑兵甚至无需冲锋,仅靠火力就硬生生压制了整个第一步兵团的反击。
混乱中不断有被吓傻的难民想要逃走,也有不知所措的士兵试图起身还击,结果变成了帝国骑兵的靶子。
原本整齐有序的阵型,在骑兵的威慑下瞬间乱成一团。
薄弱的火力暴露了第一列兵团的兵力匮乏,察觉到这一点的帝国骑兵们立刻调转马头,绕开正面,向前沿阵地的两翼穿插。
狭窄到掩蔽都勉强的壕沟,被重炮轰平的防御工事…帝国骑兵在前沿阵地上根本是如入无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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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穿过安森防线的帝国骑兵们却没有继续冲锋,也没有分散袭扰的迹象;轰鸣的马蹄声反而在他的左右两翼开始集结。
猛然间猜到什么的安森,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这帮帝国人…他们别不是要袭扰围攻阵地,而是打算全歼一支围攻的部队吧?
还正好就是自己?!
“收拢防线!”
环视一周的安森,高声喊道:
“第一列兵团,以空心方阵集结——列阵!”
安森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正中敌人下怀。但不这么做,就会让两百名士兵外加自己都变成活靶子。
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个仓促间组成的空心方阵能挺过帝国骑兵的一轮冲锋。
军号声再次吹响,慌乱中的士兵们本能的服从着命令,跟着军旗和号声向安森的方向集结。
但帝国骑兵们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时间,一声喝令下,挥舞着马刀的骑兵们调转马头,朝着还在匆忙集结的方阵袭来。
来不及集结的士兵,四下逃散的难民,被铁蹄毫不留情的践踏,碾碎。
震耳欲聋的战马嘶鸣与怒吼声如奔腾的巨浪般,从四面八方发起冲锋。
面对着迎面冲来的骑兵,肩并肩维持着紧密阵型的线列兵们面无血色,端着步枪的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望着前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站在方阵正中央强作镇定的安森,举起步枪;微颤的瞳孔盯着即将冲到阵前的帝国骑兵;盯着那扬起军刀,满是狞笑的嘴脸。
然后,扣下扳机。
“咚——!!!!”
子弹飞出枪膛的刹那,一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炮弹砸落在骑兵冲锋的队列中。
土石崩裂的巨响声中,三名帝国骑兵被炮弹卷起的气浪瞬间撞飞,惨叫着被身后没来及停下的战马践踏而过;
人仰马翻间,被打断了冲锋势头的帝国骑兵如同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全体就位——开火!”
抓住机会的安森来不及多想,果断下达了命令。
“砰——!!!!”
漫天硝烟中如平地惊雷般,喷出枪火无数。
密集到极致的齐射,还在冲锋中的帝国骑兵瞬间倒下了整整一排。
人仰马翻的哀嚎声中,付出了将近十几人伤亡的帝国骑兵冲过硝烟,狠狠撞在了第一列兵团的空心方阵上。
“维持阵型,顶住他们!”
接敌的瞬间,双方的厮杀就陷入白热化。
混战中,绞杀成一团的帝国骑兵不停的尝试突破,但面对阵型紧密的空心方阵,战马巨大的体型反而让接敌的骑兵处于绝对的数量劣势;战术动作僵硬死板的线列步兵,在打完一轮齐射后,手中的刺刀也很难伤害到身披胸甲的帝国骑兵。
有的被马刀砍下脑袋,有的被流弹击穿脖颈,有的被铁蹄踏碎胸膛,有的被刺刀扎穿躯干……怒吼与哀嚎在鲜血泼洒的战场上交替鸣奏,一具具死透的尸体倒下,便迅速被身后还没死透的人不断填上。
“砰——!”
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惊愕的骑兵手中还紧攥着马刀,却发现怎么也无法挥动;眉心喷出的血浆,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将世界染成了红色。
“砰!”
几乎在安森向前扑倒的同时,一发铅弹贴着他后背,拽着弹痕钻紧了还在冲锋的战马的脑袋。
哀嚎的战马一声长嘶,将骑兵摔下马背;端着卡宾枪的骑兵慌张的看着被自己误杀的战友,还没弄清情况,就被扑倒在地的安森一枪打穿了脖子。
咬着牙大口喘息着,安森用军刀撑着自己身体站起来。
靠着能洞察周围一切的“视野”,他的确能三百六十度无差别无死角的看见所有敌人;但仅仅是“看见”,还远不足以让自己在这种混战中活下来。
更何况,天知道这种诡异到极点的“异能”到底有没有副作用——那种仿佛被刺刀贯穿颅骨的疼痛,安森真的不愿再体会第二次了。
呼啸的冷风从侧面袭来,紧咬着牙关的安森攥紧了刀柄,向身侧一横。
“铛!”
染血的刀身拦住了劈向脖颈的利刃,漆黑的左轮枪口直接顶住对方的脑袋。
枪火和硝烟从碎裂的颅后喷出,又一个帝国骑兵倒地。
但这并不足以扭转第一列兵团的颓势。
两百多人组成的空心方阵,在精锐剽悍的帝国骑兵面前被蹂躏的稀碎;几乎从接敌的瞬间,所有人就都陷入了苦战。
甚至能坚持到这一刻还在苦苦支撑,没有崩溃,都能算是一个不得了的奇迹。
“咚——!!!!”
又是一声巨响,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炮弹砸在了帝国骑兵的队列里。
人仰马翻的惨叫声中,争取到一丝喘息之机的第一列兵团迅速收拢阵线;尝试了一轮冲锋没能击穿方阵的帝国骑兵,不得不边掩护射击一边后撤。
面对着没有彻底崩溃,还能勉强维持方阵的第一列兵团,帝国骑兵们似乎陷入了某种犹豫不决。
他们相信自己能击溃面前的克洛维人,但肯定要付出不少伤亡。
“帝国的骑士们!”
一声嘹亮的怒喝在帝国军列中响起,一个挥舞着马刀的年轻骑兵冲出自己的队伍:
“今天前,就是我们眼前的这帮罪恶的克洛维人,杀害了高贵的路易·贝尔纳爵士!让我们以帝国的名义,为我们的袍泽路易报……”
“咚——!!!!”
一声巨响,所有人只来得及看见呼啸的黑影,高声怒喝的年轻骑兵就没了脑袋。
众目睽睽之下,紧握着马刀的无头尸体在马背上晃了两下,摔在了冰冷的烂泥坑中。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望向那炮声响起的方向;但除了天空中飘散的硝烟外,什么也没有。
“咚——!!!!”
又是一轮炮声,呼啸的炮弹精准的躲过了一侧的空心方阵,将一名帝国骑兵连人带马撕成了碎片。
望着被无声无息炸死的袍泽,帝国骑兵们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迅速朝周围散开阵列,迂回着绕过了第一列兵团的阵地。
幸存的士兵们望着敌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着面前遍地横尸,恍惚间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有安森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盯着刚刚炮声响起的方向。
与此同时,躲防线战壕中的卡尔·贝恩靠着身后的“砰砰炮”,默默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晃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啪嗒啪嗒”的用火柴划火。
一旁的小女孩莉莎·奥古斯特趴在火炮的炮门上,兴奋的咧着嘴上下摆弄,就像看着自己心爱洋娃娃似的,分外可爱。
但卡尔看向小女孩的眼神里,只有一丝拼命掩饰的恐惧。
在他不短也不算长的军旅生涯中,听过也见过各种超乎想象的传说——八百米外的神枪手,在枪林弹雨中冲锋的骑兵,以一敌百的冲锋队,疑似掌握着黑魔法操控亡灵的参谋官……
他基本上是不信的。
而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用这门只能填装一磅(约0.45公斤)炮弹的“砰砰炮”,硬生生击溃了差点全歼第一列兵团的帝国骑兵!
如果说这还仅仅是“很厉害”的程度,那“火炮爆头”就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了!
再联想起某个“团长大人”超乎想象的血脉之力,卡尔开始突然怀疑是不是自己周围全是一帮要命的家伙,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才是唯一的正常人?
想到这儿,心有余悸的卡尔咬住烟嘴,狠狠的用力嘬了口。
“唉,你干嘛看我?”
莉莎抬起头,纯真的眸子好奇的望着卡尔。
“哦,不、不是…我没看你,我在看它呢!”
吞云吐雾的卡尔拼命按住颤抖不止的右手,用力拍了拍依然滚烫的炮管,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我就是突然感慨,这门炮来的可真是太及时了!”
第二十一章 到访
炮声渐稀,弥漫的硝烟渐渐散去,但敲打大地的铁蹄依旧震耳欲聋。
在尝试歼灭安森和第一列兵团失败并且付出不小的代价后,帝国骑兵们迅速转变思路,开始用分散包围的方式,发动骚扰式突袭。
如果是克洛维王国的正规军团,肯定是一边拼命固守阵地,同时迅速和周围部队集结,完成对敌人的包围;靠着防御工事,多面火力和炮火支援迫使敌人溃散。
但很可惜,雷鸣堡征召军是一个杂牌的不能更杂牌的杂牌——几乎在接战的瞬间,整个前沿阵地就是一触即溃!
面对被炮火横扫一空的防御工事,本就毫无斗志的征召军士兵们一部分只敢蜷缩着躲在战壕里,惊惶不安的等待着长官的命令;更多的干脆一枪不放,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就溃散了。
更糟的是因为整个围攻阵地是连在一起的,每一处的溃散都不可避免的产生联动效应:巩固阵地的一线军队溃散,军官逃命,导致后排的士兵和军队失去联络,更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陷入一片茫然。
虽然还有不少军官知道丢失阵地的可怕后果,拼命的收拢溃败的军队想要保住阵地;但各自为战的军队既没有实力,更没有勇气面对兵力和自己接近,随时能组织起冲锋的帝国骑兵。
这些极少数,连一个满编连队都凑不齐的家伙们可没有安森的运气;几轮齐射之后,就被迅速集结起优势兵力的帝国骑兵围歼。
原本只是前沿阵地被击溃,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军队被裹挟着一起朝后方逃命,逐渐朝着全面溃散愈演愈烈,看似牢固的阵地成片成片的失守。
幸好在第一列兵团身上吃了亏的帝国骑兵们,不再尝试着歼灭溃散的征召军,只在一次接触后转而用半回旋射击的方式不断袭扰,打击征召军的士气。
同时这些骑兵们也很清楚自己的劣势,知道眼前的胜利只是暂时的,双方的兵力对比十分悬殊,不敢在地形复杂的围攻阵地上过多滞留…总算是没让“炮垒争夺战”再次上演一回。
即便如此,阵地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雷鸣堡征召军,耗费了大量资源和时间,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防御体系被还是被摧残一空。
虽然这种纸糊一样的防御体系,就算被彻底撕烂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但万一被雷鸣堡里的帝国军察觉,借着势头一举击垮整个征召军,那就不是枪毙一个团长能解决的问题了。
于是顾不得还有大量军队没来及撤退,路德维希·弗朗茨果断下令直接对失守阵地展开炮击;同时率领着掷弹兵团的罗曼中校,和上次一样收拢溃散下来的军队,重新组织反攻。
尽管征召军士气低下,更是谈不上任何的战斗意志,但靠着督战队和数量优势,总算是维持住了不断推进的兵线,逼迫着帝国骑兵“节节败退”。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即便靠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和步兵火力,勉强击退了帝国骑兵的骚扰袭击,可征召军依然是单方面挨打的命——炮兵火力被要塞完全压制,仅有的轻骑兵连在帝国骑兵面前连牵制都办不到,冲上去就是送死。
战斗总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以征召军重新控制阵地,在付出了差不多三四百人的伤亡后,目送着来回冲杀的帝国骑兵们扬长而去,撤回要塞宣告战斗结束。
………………
“…初步判断,敌人此次行动目的在于打击我方士气,并摧毁前沿防御工事以阻碍对要塞的包围行动……”
“…阵亡一百六十五人,重伤一百七十二人,轻伤二百八十六人;第二和第三列兵团受到重创,需要尽快补员才能恢复战斗力;前沿阵地的防御工事几乎全部被毁,不少物资被掩埋在废墟下,需要尽快加派人手挖掘……”
站在沙盘前,罗曼中校望着面色难看至极点的准将,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汇报着结果——即便这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双肘放在桌上的路德维希,托着下巴的十指微微颤抖,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不知过了多久,停止汇报罗曼一丝不苟的将清单放在桌上;没有离开,而是如雕塑般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准将。
又过了一会儿,路德维希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望向罗曼:
“要多久?”
“十天之内,前沿阵地和炮垒就能大致完工。”罗曼不假思索道:
“届时我们有两座炮垒,至少短时间内,可以对城门处的帝国守军实施炮火压制;如果一切如安森·巴赫计划的那样,那……”
“那也就是说十二、不!十一天后,我们就可以对雷鸣堡发起总攻!”
略带嘶哑的低吼,在安静的营帐内回荡,消散。
没等到想象中答复的路德维希挑起目光,冷漠的盯着依旧面不改色的挚友。
“你不同意?”
“是的。”
“……给我个理由。”
“属下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答复您,但安森·巴赫说的没错。”仅犹豫了一瞬间,面色迅速恢复的罗曼沉声道:
“无论如何,雷鸣堡都是一座重兵据守的要塞,在没有完全准备下轻兵冒进是在赌博;您需要的…是一场十拿九稳,酣畅淋漓的大胜!”
“至少现在!既然您选择相信他,就请按照他制定的计划建立稳固的围攻阵地,逐步缩短进攻距离,再在机会恰当时发动总攻!”
看着面不改色的罗曼,路德维希多少有些诧异。
几个小时前,还是他告诉自己不要太过信任安森·巴赫,现在却……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夺城计划暂时延后,眼下最重要的是巩固阵地。”路德维希沉声道:
“今天发生的事情,决不能再有下一次!”
“是!”
罗曼转身迈步,在即将离开时被路德维希喊住。
“安森·巴赫…还有他的第一列兵团怎么样了,我记得他们也在前沿阵地。伤亡如何?”
“他们是第一个支和帝国骑兵交战的部队,所以伤亡不小,但建制依然完整。”罗曼如实答道:
“大概是靠着炮火掩护,才挺过了骑兵的第一轮冲锋的吧?”
…………………………
虽然在帝国骑兵被炮弹“爆头”的那一刻,安森就依旧有所预感;但当小女孩满脸得意向他“请功”的时候,他还是被震惊了。
“你怎么会用火炮的?”
这是安森最费解的地方,就算再怎么吐槽这该死的“砰砰炮”,那也是炮而不是步枪,绝不是什么一看就能上手的东西。
“我不会!”咧嘴笑着的莉莎露出两颗虎牙:
“都是那个抽烟老叔叔弄的,莉莎只要瞄准就行了,剩下的都是抽烟老叔叔…唉,他不见了?”
顺着莉莎困惑的目光,安森侧目望去,原本在角落里一根一根吞云吐雾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联想起进来时卡尔见着鬼的表情,安森感觉自己差不多猜到了大概。
“那…莉莎可以留下来了吧?”
双眼瞪着安森的莉莎身体向前探,一眨不眨的眼瞳里带着一丝希冀,一丝讨好和一丝紧张,悬空的小腿不停地晃啊晃:
“莉莎会用枪,还会用炮,莉莎打的可准了;莉莎可以留下吧,对吧?”
“可以。”
安森点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散兵连长了!”
“嗯,好哒!”
得到肯定答复的莉莎用力一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不过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啥是散兵连长?”
呃……
安森沉吟了片刻,考虑到解释完之后还得向她说明什么是“散兵”,什么又是“连长”,于是他决定简化这个问题。
“能一天喝两碗蔬菜肉汤,吃三块干面包的人,就是散兵连长。”
“真的吗?!”
莉莎又惊讶有惊喜。
“千真万确!”
看着沉浸在“一天有两碗肉汤”喜悦中的莉莎,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某些珍贵的东西正在迅速消失。
唉…消失就消失吧,都是早晚的事情……
“咕。”
一个非常奇妙的声音,同时在两人耳畔响起。
前一秒还在惊喜过望的莉莎,右手“啪!”的一声用力拍在肚脐上,表情认真的看着安森:
“饿了。”
嗯?
安森满脸困惑:“饿了?可是你不才刚刚……”
“咕。”
又是一声,打断了安森的话。
瞪着委屈的大眼睛,表情认真的莉莎重复了一遍:
“饿了。”
“……”安森。
看着按着肚子,不停吞咽着口水的莉莎,安森发现自己好像也有点饿——他原本就差不多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加上刚刚打完一仗,急需靠食欲缓解战斗之后的精神压力和疲惫。
克洛维陆军的伙食标准十分严格,但那是针对普通士兵和低阶军官的,身为中校团长的安森现在完全可以告别腌肉,不新鲜的蔬菜和劣质啤酒——只要他肯花钱。
碰巧,他现在的财政状况非常好。
这是因为路德维希并没有接管第一列兵团的后勤,照旧将军饷按编制发给安森,只不过无论第一列兵团想采购的任何物资,都得通过雷鸣堡征召军的后勤才行
眼下第一列兵团只有两三个连队的规模,而不差钱的准将大人依旧照满编团的标准给他发军饷,加上中校军官原本的工资…等战争结束,光靠“克扣军饷”的安森都能发一笔小财。
三十分钟后,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多出了一整只烤鸡,外加满满一大盘的煎香肠。
饥肠辘辘的两人用干面包夹着“滋滋”冒油的煎香肠,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起来。
刚刚出炉的干面包还散发着些许麦香,配上夹在中间,透着淡淡的烟熏味儿被肠衣包裹着的香肠;一咬下去,咸辣香味的碎肉夹杂着渗入其中的油脂,在唇齿间上下翻滚,疯狂刺激着味蕾。
和香肠这种特别实在,方便果腹的食物相比,香嫩可口的烤鸡对大多数克洛维人则是一种极其丰盛,只在节日时才会大快朵颐的美味。
毕竟吃掉自家的鸡等于吃掉了鸡蛋的来源,在“前安森”的记忆中,他只有到了去王都教会学院之后,才能在任何时间吃到鸡肉。
浸透着甜椒和黄油香味,泛着层层油光的酥脆外皮;被彻底炖烂,松软可口还抹上了黑胡椒粒的土豆;如果这些仅仅颜色好看的外表不能令食客感到满意的话,那么外表之下酥嫩,混杂着直接在烤制时填入鸡肚的酱汁,绝对能征服一切食客的味蕾。
起码安森和莉莎是真的被征服了。
吃光了四分之三的香肠和大半只烤鸡的莉莎,丝毫不令人意外的打起了哈欠,直接在长条椅上睡着了。
看着嘴角还残留着面包渣和酱渍,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莉莎,叹息的安森忍不住苦笑。
照她的饭量,恐怕最后是一块铜板也省不下来。
抱着自己新上任的“散兵连长”,安森想办法给她弄了一座单独的帐篷——在严重缺编的第一列兵团,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看着外面临近傍晚的天色,拖着疲惫的身体的安森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晋升团长的安森原本是可以换一个新住所的,甚至都不用换,完全可以直接住进前团长——被路德维希枪毙的胖子——威伦·斯莫的营帐里;但考虑再三,他还是留在了自己的旧帐篷。
走进帐篷的一瞬间安森僵在原地,扶开门帘的右手停在半空中。
有人来过。
和上次毫无痕迹的情况不同,帐篷外的地面上还留着相当明显的脚印;空荡荡无人的帐篷内,一张信纸毫不掩饰的放在他书桌上。
信纸上,是一个血淋淋的“原初符文”!
怔住的一瞬间,安森立刻意识到两件事:
没有掩饰,说明对方这次来的非常匆忙,应该是临时起意;其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对方还没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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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在周围!
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的安森拼命克制着扭头去寻找对方的冲动,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信纸。
浸入纸张的血迹,在他拿起的瞬间变成了一串优雅的字符:
【亲爱的教友,今夜我将到访。】
第二十二章 三旧神的抉择
【那么首先请你躺在床上,尽量放松,不要多想也不要有任何顾虑。】
不要多想还不要有任何顾虑,难度不小啊…看着信纸上浮现的字眼,挑挑眉毛的安森忍不住在心底暗道。
这一次,信纸上的内容没有像上次那样渐渐消失,而是凝结在了信纸上——似乎是另一个对方行迹匆忙,无法妥善处理的证据。
安森平躺在床上,再三确认腰后的左轮装满了子弹,并且随时可以拔出来后,目光投向信纸上的第二行内容:
【接下来将这封信销毁,切记,务必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它。】
【最后请在内心默数到二十,然后睁开眼睛。】
销毁…安森左右环顾了下自己小的不能更小的帐篷,连一个取暖的火盆都没有,冒然点火还可能引来别人的注意。
所以,貌似只有一个办法了……
犹豫了几秒钟,强忍着内心不适将信纸塞进嘴里的安森,闭上了眼睛,开始倒数。
……三、二、一。
安森一动不动,静静的感受着周围。
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一片混沌的触感,没有刺入颅腔的剧痛,没有低声响起的耳语…什么都没有。
内心有些困惑的安森,慢慢睁开了双眼。
首先映入他瞳孔的,是一支蜡烛,一只漂浮在半空燃烧着紫红色火焰,不断从灯芯中溢出血浆的蜡烛。
嗯?!
错愕的瞬间,安森立刻察觉到现在的自己正坐在一张造型古朴,没有扶手的深色靠椅上。
周围,是无光的黑暗。
脚下,则是冰冷的石板地面;
借着诡异的紫红色光线,还能隐隐看到石板上的刻痕;从灯芯中溢出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滴落在那些看不清形状的刻痕中。
“亲爱的教友,欢迎。”
温文尔雅的声音从面前传来,让目光不停转动的安森将视线聚焦在了前方。
隔着烛火,安森打量着那突然从黑暗中出现的身影——墨蓝礼服,瘦高身材,一张脸大半都被掩盖在圆顶礼帽和反光的单片眼镜下,只能看见浓密的浅棕胡子和突出的鹰钩鼻。
若要形容,就像一顶带着单片眼镜的瘦高礼帽。
对方坐着一张和自己相仿的椅子,过分细长的左腿很随意的搭在右腿上,以便在膝盖上安放他上下交叠的双手。
来不及过多思考的安森迅速让自己先冷静下来,脸上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惊讶和慌张:“呃,请问……”
“在开始前,亲爱的教友,首先允许我向你表示歉意。”
戴着洁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抬起打断安森,然后压住帽檐,微微颔首:
“我很清楚,你现在肯定对这一切充满了困惑,但请相信,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时间紧迫,许多事情必须让你尽快有所了解,否则将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对方的话很温和,很诚恳,用一种听上去就让人不由自主的,愿意去相信和倾听的力量。
表情紧张的安森点点头,假装自己真的信了:
“那么…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亲爱的教友,你果然十分聪慧,不愧是能在绝境之下逆转局势的人物。”
对方毫不保留的夸赞道,随即话锋一转:
“但这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些情况,完全出乎了我们的意料。”
那不就是意外么……
内心吐槽的安森,带着慌乱的眼神等对方下文。
从“前安森”的记忆和日记中判断,自己之前应该没有和“旧神派”发生过像这样的正面接触,基本都是通过的书信的方式进行交流,甚至有不少是纯粹单方面的,没有得到对方任何回复的内容。
这样最大的好处是不用担心自己会穿帮,坏处是自己同样是眼前一抹黑;必须在和对方的交涉中不断试探,才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讯息。
“是不是,和旧神‘大计划’有关?”
“没错,亲爱的教友,你越来越令我感到惊讶了。”温和的声音轻声笑道:
“在正式开始前,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为了方便我们接下来的交流,你可以称呼我为‘黑法师’。”
“很抱歉不能立刻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之后我会解释不得不这么做的缘由;请相信作为你的引路人,我对你绝对真诚。”
安森很是“惶恐”的笑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嗯…诡异的交涉方式,各种“历史的真相”,不敢透露真实姓名,对新来的外围成员特别“真诚”而且关怀的无微不至……
眼前的旧神派,基本上就是所有“见光死”的地下邪恶组织最标准的模板。
换成是“前安森”,大概早就对周围诡异莫名的气氛,神秘莫测的“黑发巫师”和他接下来要讲的内容欣喜若狂了吧?
紫红色的烛火中鲜血不断滴落,沉重的暗红在二人脚下的石板刻痕中流淌,逐渐汇聚成某种符号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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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首先是今天的第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自称“黑法师”的礼帽男话锋一转,温和而体贴的语气变得郑重严肃:
“亲爱的教友,在我们往日的多次交谈中,你已知晓‘旧神派’存在的意义,被虚伪的秩序教会所掩盖的真相,千年复兴的‘大计划’,以及赞美三旧神的颂文。”
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竭力表现出一个相信“历史真相”的阴谋论爱好者的表情: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正是。”黑法师颔首,温和的话语声犹如在唱诵经文:
“三句颂文对应三旧神,也就对应着象征一切起始的‘原初符文’;渎神的秩序教会不理解其中的内涵,堂而皇之的将被他们修改的符文当做标志,何其可笑。”
“篡改历史,扭曲真相,用所谓的‘秩序’取代真正庇护了这个世界上千年的信仰,甚至为了巩固他们的统治,不得不对旧神信徒的我们大肆迫害,哼……”
黑法师的嘴角勾起了冰冷的弧度:“当世界秩序彻底崩溃之时,渎神的叛逆们将迎来最后的裁决!”
“亲爱的教友,而像你我这般的真信徒,届时将夺回千年前属于我们的荣光。”
话音落下,烛火对面的安森身体前倾,有些急不可耐的望向他:
“那么…尊敬黑法师阁下,请问要如何才能成为旧神的真信徒呢?”
“问得好。”黑法师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不过伟大的三旧神不需要,也不希望自己的信徒只懂得一昧的乞求救赎,那是懦弱与无能之辈才会去做的事情;真信徒,应当懂得如何变得强大,成为足以拯救世界之人!”
带着白手套的右手,隔着烛火对安森伸出三根手指:
“伟大的三旧神,为他们的追随者准备了三条道路;至高无上的真理,就藏在我们的颂文之中。”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安森“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当然,三条道路,你只能任选其一。”黑法师收起了两根手指:
“一旦选择了其中的一条道路,就标志着你将得到三旧神之一的眷顾,同时将再也不能选择另外两条。”
“因此,亲爱的教友,这是无法回头的道路,千万务必谨慎。”
怔怔的安森,在黑法师的注视下一声不吭,坐立难安。
这样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至面前的蜡烛燃烧到四分之三的时候,安森才终于有勇气抬起微微颤抖的目光:
“黑法师阁下,能和我详细说说这三条道路的区别吗?”
“当然可以。”
轻声应答的黑法师推了下单片眼镜,头歪向左侧的同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若你渴望真相,渴望拥有一个永远不会被欺骗,人人都对你坦诚相待的世界;黑魔法之王穆特,将会赐予你你真理之门的钥匙;”
“亦或者你痛恨弱小的自己,痛恨这份孱弱,这短暂而又毫无指望的寿命,想超越身为人的极限;血魔法的主人,象征着超凡的布鲁托,会慷慨的提供给祂的信徒一次机会;”
“还是说…你痛恨这个世界,这个充满了不公而又不断限制着你,让你痛苦不堪的世界;渴望着变革,重生,将一切恢复成应有的模样;伟大的命运掌控者艾顿,要求祂的信徒们以咒魔法的名义,毁灭一切的罪恶。”
话音落下,彬彬有礼的黑法师静静地等待着答复。
保持着震惊和好奇表情的安森,内心开始飞快的思索。
寂静的黑暗中,流淌着鲜血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一半。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但对方这么匆忙的要将自己这个“外围成员”,发展成为真正的“自己人”,安森大概推测可能是雷鸣堡要塞出事了。
除此之外,他不清楚自己对“旧神派”到底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黑魔法,血魔法,咒魔法。
嗯,也就是偷窥狂,不做人,还有中二病…三者任选其一。
而且是立刻。
安森陷入了犹豫。
自己现在的处境对力量的需求非常迫切,至少是能够再面对像路易·贝尔纳那种掌握着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时,能够有一战之力的力量。
年轻骑士在战场上刀劈子弹的那一幕,给安森留下了十分难以磨灭的记忆。
按照这个标准,那么血魔法似乎是最适合自己的——用黑法师的话来说,就是拥有一次不做人的机会。
至于是人体改造还是长触须或者别的什么,嗯,还是得问问再说……
当然,如果将要求放低一点,仅仅是确保自己不会“再次”被暗杀,黑魔法似乎听上去也不错;按照对方的形容,这种魔法还具备“窥探他人”的属性,很适合帮助自己这种缺乏常识的“穿越者”,避免在关键时刻穿帮。
而且如果没猜错,对方的“黑法师”自称,似乎表明面前这位旧神派成员选择的也是黑魔法道路;做出和对方相同的选择,或许还能增加彼此的好感。
毕竟马上就要踏上地下邪恶组织的不归路了,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至于咒魔法…从对方的形容中完全无法判断,这种“魔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就在下定决心的安森将要开口的瞬间,话却停在了嘴边。
不对,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对方要用这么含糊不清的方式向自己说明呢?
既然准备让自己选择,那为什么不干脆把三种魔法的优劣,和具体能获得的能力告知自己呢?
还是说,这并不是什么“选择”,而是要做某种确认?
通过两次交涉安森基本可以相信,最开始的“前安森”只是个对方无心中发展出来的外围,根本没机会接触太多的核心秘密。
但现在局势出现了变化,对方急需让事情朝着原本计划的那样发展,不得不借助自己的力量,短短几天内就让一个外围成员变成了“自己人”,并委以重任……
在这样的前提下,黑法师脑海中的“安森·巴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或者换个说法,对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工具人?
一个满脑子窥探别人,时刻担心自己被骗的家伙;还是说渴望力量,为此愿意不惜一切的疯子?
应该都不是。
深吸一口气,安森用一种十分激动的口吻沉声道:
“尊敬的黑法师阁下,我希望能够掌握咒魔法的力量!”
微笑的黑法师,脸上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
一个对眼前的世界不满,渴望成为“英雄”的中二病,才是对方需要并且放心的。
“非常好的决定。”
圆礼帽下,黑法师的单片眼镜上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恭喜你,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从这一刻起,你将正式成为‘旧神派’的一员!”
“作为一名追随命运掌控者艾顿的信徒,你将有资格掌握咒魔法的力量;当然,这并不简单,需要准备一些十分特殊的仪式。”
“幸运的是,我刚好了解一二。”
第二十三章 咒魔法
紫红色的诡异烛火下,黑法师打量着安森因兴奋和惊喜而微微颤抖的面颊,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非常好。
“想要掌握咒魔法,亦或者按照渎神的秩序教会的说法,成为一名施法者,需要特定的仪式和咒语。”黑法师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愉悦:
“你要在一个无月之夜,在地面画出一个完整的六芒星图纹;站在你所画的六芒星中央,吟诵咒语。”
“待到仪式结束,亲爱的教友,你就是一名掌握咒魔法之力的施法者了。”黑法师微微一顿,幽幽目光透过单片眼镜扫向安森: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不明白?
不,倒没什么不明白的,就感觉是不是有点…过于随便了?
一般这种仪式不都是又复杂又神秘,要求还特别苛刻的吗?
整个人都怔住的安森,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诧异。
“呃…黑法师阁下,请问绘制六芒星的‘用品’,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不,随便什么就好,哪怕树枝或者石块都行。”黑法师摇摇头:“也不需要画的太规范,大致能看出是六芒星的形状就可以。”
“那么咒语呢?”
“没什么难的,咒语本身并没有复杂的词汇或者音节;你也无需大声喊出,低声吟诵即可。”
看出了安森想法的黑法师,轻笑着耸肩:“在非常久远的时代,成为施法者的仪式的确是非常复杂而又条件苛刻的。”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们的前辈们很早就从种种神秘的仪式中,找到了其中的最关键的部分——毕竟信仰才是关键,故弄玄虚毫无意义。”
嗯,也就是过去阔绰的时候为了吸引信徒,仪式肯定越神秘越好;现在成了人人喊打的地下组织,自然要降低门槛方便招揽新人。
“啪!”
轻轻打了个响指的黑法师,将带着白手套的右手,伸向不断溢出鲜血的紫红色烛火。
随着他右手的动作,一封用印泥封好的羊皮纸卷轴从火光中被缓缓抽出,注视着这一切的安森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烧焦味。
小心翼翼捏住卷轴的一头,黑法师将它完好无损的递到了安森面前:
“命运掌控者艾顿的咒语,现在…它是你的了。”
安森凝视着卷轴,郑重的用双手接过。
就在碰触的瞬间,完好无损的羊皮纸突然冒起了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飞烟灭,只在他掌心间留下了灼烧的痕迹。
下一秒,从双手传来的强烈刺痛感让安森浑身一震;那仿佛是被无数支钢针贯穿掌心的痛楚,如同是某种活过来的生物,开始沿着手臂向他的身体内蔓延——先是小臂,紧接着肘部,肩膀,胸膛,心脏……
感觉心脏像是被铅弹打穿的安森,发现自己莫名多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紧接着,他突然眼前一黑,破碎的记忆一段一段,像是没有缓存又被无限加速的画面冲入脑海。
…某个人…他…自己匍匐在一个漆黑无比的山洞中,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将火光所能照耀到的一切,统统化作灰烬;
下一个闪回,背对着火海的自己挣扎着爬起身,望着被明显被利刃划开,不断溢出鲜血的双手,对着头顶黑暗的天空大声呼喊着什么;
待到最后一个画面,失血过多的自己重新匍匐在地,鲜血在自己身下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六芒星。
砰!
当安森重新睁开双眼,最先映入瞳孔的,是那诡异的紫红色烛光。
不断溢出鲜血的蜡烛,还剩下四分之一的长度。
“感觉如何?”耳畔响起黑法师充满关怀的话语声。
“……还行。”
拼命抑制着那刺痛残留的触感,安森冲着对方很是勉强的微笑道。
“那就好。”黑法师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
“现在的你已经掌握了咒语,只需要再等一个无月之夜便可以施行仪式,成为一名施法者。”
“我的建议是,尽快。”
安森内心一动:“是因为那个意外?”
黑法师一声不吭的点头,没再像之前那样客套的兜圈子。
“如今的你已经知晓,即便在被秩序教会的桎梏下,旧神的真信徒们也早已遍及世界;所有人都满怀希望,等待着旧神降临的那一日,并为了‘大计划’奉献自己的一切,但是……”
微妙的一顿,黑法师轻声叹息:“尽管都在为了相同的目标奋斗,但每个人的想法还是存在些许不同的;尤其是地域和出身的差别,让我们很难认同彼此。”
“并且由于多年来自教会的打压,迫使旧神的信徒们很难光明正大的团结在一起;正是这种分裂令明明实力强大的我们,不得不遭受秩序教会的压迫和污蔑!”
果然……
认真聆听着对方的安森,内心开始飞速的思考。
在翻阅“前安森”的日记和各种记忆闪回时,他就曾经怀疑过所谓的“旧神派”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地下邪恶组织,而是一种相当普遍的邪教信仰。
而自己所接触到的“旧神派”,也就是面前的这位黑法师,大概也只是克洛维王国境内的一个分支,甚至有可能只是众多分支中的一个。
“就像这一次,同样因为分裂令我们无法取得共识。”
黑法师继续道,越来越快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尽管在齐心协力的合作下,令克洛维与帝国重燃战火;但在如何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局势方面,帝国境内的许多旧神信徒们,却有着很大的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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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没有抛弃对于帝国的幻想,认为有朝一日,这个孱弱而又无力的国家和她的皇帝,真的能建立一个覆盖所有已知世界的帝国,并借助集权的方式彻底抹杀秩序教会的影响力,让旧神重获荣光!”
“显而易见,他们这是大错特错了;皇帝和王公们或许会为了利用而给他们一点甜头,但绝不会兑现这样的诺言;若要复兴旧神,就必须用战争将秩序教会竭力维持的平衡打碎!”
随着话越说越激动,圆礼帽下黑法师的表情就愈发疯狂,坐在椅子上的身体也开始不停颤抖:“战争,唯有战争!短暂的战争对旧神复兴没有任何帮助,只有彻底打破平衡的战争,才能摧毁秩序教会的统治!”
猛地起身的他突然投来的目光,让坐立不安的安森拼命保持着同样激动到不能自持的表情。
“当然,如果仅仅是意见不合,那还尚可接受。”话锋一转,黑法师的语气突然间就平静下来了:
“但就在不久前,我得到了一份十分珍贵的线报——雷鸣堡要塞内的旧神信徒,投靠了秩序教会。”
“他们知道克洛维王国一定会竭力夺回要塞,所以打算制造一起事故——克洛维王国的军队在夺回雷鸣堡的过程中,动用了魔法的力量。”
“这样就能给秩序教会介入,乃至调停的借口;面对教会质疑的克洛维王国将很难继续战争,不得不向帝国提出议和谈判。”
“战争将就此结束,帝国和秩序教会都能从中获利;旧神派崛起的‘大计划’,将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重新坐回靠背椅,黑法师刻意的让身体前倾,凝视着安森。
直至这一刻安森才发现,他那没戴眼镜的右瞳是血红色的。
看不见瞳仁的血红色。
“现在,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能够扭转这一切并改变局势的人…只有你。”低声喃喃的黑法师,透过烛光注视着安森的表情:
“为克洛维王国夺回雷鸣堡,并抢在一切都变得太晚太晚之前,将一切有可能会被秩序教会怀疑的痕迹,尽数销毁!”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拯救已经危在旦夕的‘大计划’,拯救属于我们的信仰和过去的荣光。”
“除了你,别无他人。”
“你…愿意接下这份重担吗?”
我不愿意,求你了,能放过我吗?
嘴唇微颤的安森深吸一口气,同样表情郑重的凝视着黑法师:
“我愿意!”
“这是一个勇敢之人的回答…亲爱的教友,你让我看到了旧神派的未来和脊梁。”
黑法师无比用力的点头,目光始终没有从安森的脸上移开:“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到何时,旧神派都会是你最大的依仗;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竭尽所能的保护你。”
“所以不用担心自己会孤军奋战,亲爱的教友,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后是成千上万为了‘大计划’而奋斗的,与你相同的旧神信徒们;你…并不孤单!”
被对方感动的安森微微颤抖,拼命抑制着眼角的泪花。
很好,非常好,他终于能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雷鸣堡内的帝国守军中有一个或者几个旧神派成员,自己必须抢在对方搞出个大新闻之前夺回要塞,并且将所有的意外掐死在萌芽状态。
如果自己不这么做,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安森能想到两种。
第一种是在进攻要塞的同时,和完成计划的旧神派撞个正着,绝对说不清楚的征召军肯定要背这个黑锅;
第二种是征召军还未开始攻城,要塞内的旧神派“抢先”完成目标,认为有机可趁的路德维希准将立刻下令攻城……
无论哪个都肯定完蛋了,即便路德维希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不会甩黑锅,自己旧神派信徒的身份也肯定要暴露。
至于脱离旧神派…这种美好的幻想,安森在穿越的那一刻就放弃了。
所有的地下邪恶组织,都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从“前安森”找到他的业余爱好那一刻起,自己就不可能轻易离开了。
既然逃不掉,那就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尽可能从对方身上获取有用的讯息。
“今天的交谈就先到这里吧。”
黑法师的右手从烛火上扫过,所剩无几的蜡烛只剩十分之一左右的样子。
“亲爱的教友,相信你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准备和接下来的行动,我会等待你的好消息的。”他稍稍压低帽檐,沉声开口道:
“在正式结束之前,你还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问题?我保证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那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吗?
安森很是认真的思考了几秒钟,然后战战兢兢的看向对方:
“尊敬的黑法师阁下,请问您知道‘奥古斯特’这个姓氏吗?”
挺起腰身的黑法师微微颔首,像是陷入了沉思。
表情平静的安森,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奥古斯特…听上去是个很传统的克洛维姓氏。”黑法师沉吟一声,微微低头看向安森:
“你是怎么知道它的?”
“记不太清了,只是隐约有印象似乎被谁提及过。”
安森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符合“前安森”那种阴谋论狂热者的形象:“您知道,这是个很传统的克洛维姓氏;许多传承多年的古老家族,都与历史真相有所涉及。”
“有道理。”黑法师点点头:
“这个问题我会去调查,尽快给你一个比较准确的答复;另外如果还有关于雷鸣堡的情报,也会尽可能第一时间通知你。”
他应该不知道莉莎·奥古斯特的事情,当然不排除对方掩饰的很好…安森点点头,带着些试探的口吻问道:
“那么…黑法师阁下,请问如果我临时有事向您汇报的话,该怎么通知您呢?”
愣住片刻的黑法师,很快轻笑一声:
“不用担心,待到这次的事情过去后,我自然会来找你——在那之前记得时刻留心桌上的信笺,我会尽可能为你提供一切帮助的。”
安森赶紧点头。
很好,这就说明对方虽然就在自己附近,但并没有时刻监视自己的能力。
“当我们下次再见面时,亲爱的教友,希望你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施法者了。”
温文尔雅的黑法师举起右手,掐灭了快要燃尽的烛火。
瞬间,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恍惚间恢复理智的安森眨了眨酸涩无比的眼睛,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
泛着硝烟味的晨雾吹拂着帐篷的门帘,将一缕刺眼的光线摄入他的视野,让头痛欲裂的安森从睡梦中清醒,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了漆黑一片的帐篷。
天亮了。
第二十四章 凛冬中的备战
和北方的中央行省相比,岁末的雷鸣堡尽管没有大雪纷飞,但呼啸寒风却同样刺骨;昏暗与阴沉的乌云统治着天际,令原本就寒冷的天气变得更加压抑。
通常来讲,没有任何一个指挥官会愿意在这种天气行军,更不会选择在这种天气开战:严寒所造成的食物与保暖物资迅速消耗,伤病的快速增加都会令他的军队成规模的减员。
而结冰的泥泞道路,难以修筑防御工事的冰冷泥土,都会令困难加倍;即便是一支士气高昂,能够忍耐如此多困难的精锐之师,在又冷又饿,人人患病,冒着寒风修筑工事和营地,还要随时准备迎战…很难说,他们还能保留多少战斗力。
但就在阵阵寒风与晨雾中,一支规模上千的队伍正艰难的沿着泥泞不堪的王国大道,向雷鸣堡围攻阵地而来。
装满物资箱的四轮马车,嘎吱作响的车轮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烂泥里;让骂骂咧咧的车夫抡起马鞭,抽打着早已不堪重负的驮马。
背着步枪,只有一身单薄军装的士兵们哆哆嗦嗦哈着热气,面颊和手背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在穿着翻领大衣的军官们监视下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保持着还算整齐的队容;
因为驮马数量严重不足,许多士兵不得不肩负起运输工作——两个不听话的新兵大约能当成一匹驮马用,并且多半会累死一个;自学加减法的后勤军官在发现这一点后,还找到了让士兵们更听话的窍门。
靠着不断“消耗”的新兵,这支满载武器弹药和各种物资的队伍,终于在雷鸣堡围攻战的第十四天抵达了围攻阵地。
阵地一处护墙上,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弗朗茨望着这支缓缓进入营地的队伍,他背着双手,在寒风中一动不动身影犹如竖立的步枪。
平静的外表下,只有他身后罗曼能看到准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正颤抖的攥成拳,泛白的关节下手背上每一根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路德维希,此刻的他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激动一千倍。
在经过度日如年的十四天,外加两次险些全军溃散的耻辱之后,他一直在等的后方支援终于到了!
自从雷鸣堡征召军成立之后,那帮打算看他笑话的陆军没有给他任何有用的情报,所谓的“征召军”更是一触即溃,连帝国的渣滓兵都不如。
明明是攻城战,结果调给他的是一个只有八门火炮的炮兵连,重型火炮更是只有一门,剩下的全是轻型的野战步兵炮;导致身为攻城方的自己居然被守军火力完全碾压,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自己依然在雷鸣堡城外站稳了脚跟;一个足够坚固并且逐步向要塞推进的围攻阵地,正在徐徐展开。
虽然几天前出现过被帝国骑兵一轮冲击就险些全线崩溃的“小插曲”,但那是曾经;重新修建的战壕已经有了相当完备的防御工事,深壕纵壑足以确保骑兵根本无法对阵地构成威胁。
倚靠弗朗茨家族和秩序教会的力量,并且在一番大肆撒钱后,路德维希终于得到了他急需的一切物资和后备兵源。
尤其是四门十二磅加农炮和两门二十四磅臼炮,对路德维希这个炮兵出身的将校而言简直如获至宝——有了这六门火炮,他就能在阵地前沿搭建炮垒阵地了!
尽管依旧不能扭转双方的火力差距——作为军团级后勤仓库和兵站,雷鸣堡的轻重火炮储备多达几十门——但同时有两到三个拥有重型火炮威慑的炮垒,再面对要塞炮击的时候总算能够有反击的余地。
这些还仅仅是开始:在彻底接受了安森的“战壕计划”之后,路德维希已经不再执着于迅速夺取要塞,而是做好了慢慢积蓄力量乃至长期围攻的准备。
毕竟要塞内的弹药和物资储备是有限的,可只要蒸汽列车还在王国的铁轨上奔驰,他的物资就能源源不断的从后方运来。
唯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陆军居然没对这批物资和招募的新兵有任何阻拦,很轻易的就让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显然这帮准备看自己笑话的家伙也清楚,一旦雷鸣堡的战事拖延太久,那么对于还南方还在与帝国鏖战的军团所造成的打击,将会是毁灭性的。
他们再蠢,也知道自己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迎着冷冽的寒风,拼命控制着情绪的路德维希嘴角微微上扬。
“将军,负责押送物资的后勤军官,已经在您的营帐等候。”站在他身后的罗曼上前一步,不动声色道:
“另外还有您父亲派来的信使,希望如果可以还请您尽快……”
“不用那么着急。”被破坏了好心情的路德维希微微蹙眉,犹豫了下还是扭头看向罗曼:“他等多久了?”
“两天。”罗曼平静的看着准将,眼神却很严肃。
“告诉他我中午就会写好,让他下午尽快离开。”
无奈的叹息一声,转身朝营帐走去的路德维希换了个话题:“十四天才送到第一批物资,有办法提高一下效率吗?”
“很难,我们的补给线完全取决于蒸汽列车的运力和道路状况。”罗曼紧随其后:
“即便枢密院和铁路委员会愿意考虑增加通勤次数,从列车站台所在的橡木镇到围攻阵地的路况也不容乐观;加上我们严重缺乏运输用的重型马车和驮马,很难能在短时间内提高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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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次补给最快要到什么时候?”
“十天之后。”罗曼答道:
“按照您的命令,我向王都附近的两所铸炮厂下了订单;战争刚刚爆发,他们都还有不少存货——十天之后,八门重型火炮和一千五百名全副武装的新兵,将会同时抵达。”
路德维希点点头。
十天的时间,足以让围攻阵地推进到雷鸣堡城墙外;再花三到五天时间训练和整合新兵,强化炮垒。
十五天…最多十五天后,自己就能一举将雷鸣堡攻下!
兴奋的路德维希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向罗曼,用十分低沉的语气轻声道:
“之前你说的那件事,有进展吗?”
目光闪烁的罗曼沉默了几秒,眉头轻蹙:
“……只有一些疑点。”
“疑点?”
“我私下提审了被安森中校擒获的路易·贝尔纳爵士——虽然遭到一些反抗,但还是问出了许多情报。”罗曼沉声道:
“他好像真的…对要塞内帝国守军的情况一无所知。”
困惑的路德维希愣了下,紧接着用猜测的口吻道:“这也是有可能的吧?毕竟对方还很年轻,多半只是被兄长带出来历练……”
“不,并非如此!”罗曼高声打断道:
“路易·贝尔纳绝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贝尔纳家族这一代唯一一个继承了‘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子嗣!”
什么?!
路德维希震惊的瞪大眼睛——作为教会总主教之子,血脉之力传承的意义他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很奇怪,但情报显示的确如此;贝尔纳家族这一代的子嗣中,只有路易一个人继承了这份血脉之力。”罗曼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如果安森的消息无误,那么这场突袭最开始的军队指挥官,应该是路易和他的叔父;临时将自己家族的继承人和唯一的血脉之力传承者,派到一个危险重重且生还率极低的行动中……”
“帝国…贝尔纳家族…亦或是在背后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他们想干什么?”
第二十五章 卡尔的乌鸦嘴
用力裹着身上并不算厚的风衣,双脚都陷在烂泥坑里的卡尔·贝恩抹了抹鼻子,顶着两个黑眼圈监督着正在施工中的炮垒阵地,脸上满是被压榨的疲惫。
看着在凛凛寒风中挥舞着木铲和木锹的新兵们,卡尔简直不知道这帮没打过仗的傻帽哪来的勇气——他们眼下在距离要塞四百米的位置修建炮垒,这是轻型火炮不用观测就能命中的距离!
至于那些老兵们…嗯,他们早就看淡生死了,比起活命还是填饱肚子对这帮人更重要。
再看一帮蓬头垢面中的身影中,挥舞着比自己还高的木铲的小女孩;天真无暇的笑容,纯洁清澈的大眼睛让一帮年轻气盛的士兵奋力工作,不敢有丝毫偷懒。
但卡尔可是亲眼见过,这个“娇小瘦弱”的小女孩有多恐怖——能用火炮“爆头”的存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可爱”来形容的。
丝毫不知战争为何物的新兵,彻底麻木的老兵,怪物似的小女孩,乐观到不行的团长,还有这场诡异又该死的战争……
卡尔疲惫的叹了口气。
虽然过去不论是当没油水的民兵连长,还是替满脑子只有克扣军饷和捞油水的长官管理好军队,或者至少让他们看上去像个军队…卡尔·贝恩永远扮演着吃苦耐劳背黑锅的角色,冒着生命危险挣一点点微薄的薪水和外快。
但是这一次…作为一名自认还算称职的陆军上尉,他觉得自己真的快干不下去了。
扛着木铲的莉莎一身又宽又大的尉官军装——安森之前的制服——耀武扬威似的从人群中经过,咧嘴的笑容下露出两颗虎牙。
就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被卡尔伸手拦下。
“交出来。”卡尔的嗓音有些沙哑。
“嗯?”
瞪着清澈的眸子,莉莎小脑袋微微歪向一侧,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都看见了…是你自己主动交出来,还是我帮你?”卡尔第二次警告。
莉莎眨眨眼,脏兮兮的小脸看上去是那么无辜。
面无表情的卡尔就这么盯着她,伸出的右手一动不动。
两人僵持了一分钟,面色突变的莉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整整一袋的罐头,砸到卡尔怀里,气呼呼的跑到一旁。
“你是怎么发现的?”
走到卡尔身侧的安森惊讶的看着他。
“我没发现啊。”
顶着黑眼圈的卡尔声音有些得意,将装满罐头的袋子放在一旁:“硬要说那就一点经验之谈——越是装得什么也没发生的家伙,越是有问题。”
安森面色一僵。
“她不是第一次偷拿伙食了,我就是试着吓吓她。”轻笑一声的卡尔抬起头,却发现安森一脸见鬼似的模样:“怎么了?”
“…没,没什么!”
满腹心事的安森勉强一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好险,差点儿以为旧神派的事情被发现了……
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卡尔·贝恩,目光投向正在忙碌的工地:“现在基本工程已经快结束了,最迟今天就能收尾;剩下的就是护墙和外围的防御工事。”
“哪怕现在立刻把火炮拖过来,也能作为一处临时炮垒使用,就是不够坚固罢了;最好还是等到把护墙建起来再说……”
听着卡尔介绍的安森不住的点头,这位经验丰富的陆军上尉,真的是越来越适应自己副官的角色了。
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三座炮垒足以对雷鸣堡正面保持火力压制——敌人的重型火炮无法威胁到射界盲区内的阵地,炮垒的作用仅仅是砸开城门,压制帝国的轻型火炮和骑兵。
一座孤立无援的要塞,哪怕拥有再多的物资和兵力,被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现在…能否攻下要塞,反而成了所有麻烦中最不重要的一个。
何时攻下,才是关键。
如果黑法师的情报属实,那么要塞内的旧神派和帝国军恐怕已经勾结在一起了;他们现在正等待这边迫不及待的进攻要塞,才能想办法将“使用邪恶魔法”的罪名嫁祸给克洛维王国。
因此眼下最理智的选择应该是耐心等待,同时想尽各种办法弄清城内的情况,同时迅速向王国内的秩序教会通报这一情况,以免事后再被帝国栽赃。
但这是绝对办不到的…安森遗憾的苦笑一声。
哪怕明知攻下要塞需要冒巨大的风险,渴望证明自己的路德维希也绝不会再等下去;而安森自己也不会蠢到为了一个无法证明的情报,暴露自己和旧神派的关系。
信任,是个永远也绕不开的话题。
“……先不说我们这边了。”
一旁的卡尔突然转过头来:“你难道没觉得有些奇怪吗——雷鸣堡的守军,从几天前那次突袭后,就再也没任何动静了。”
“这个倒是…不过他们的兵力也不多了,应该是不想再浪费仅有的战斗力吧?”洛伦对着卡尔猜测道:
“他们可能打算就这么死守拖下去,毕竟拖得时间越长对帝国就越有利。”
也可能是要塞内的守军正忙着“协助”旧神派,完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安森很怀疑这一点。
因为就算旧神信徒们能控制帝国守军的上层,也不可能完全控制整个军队,让几千名帝国士兵对周围的某些诡异情况视而不见,甚至背叛信仰加入旧神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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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让帝国指挥官们默许他们的某些行为,应该就是极限了。
“如果是为了拖延攻城的进度,那不是更应该闹出点儿动静来吗?”卡尔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如果我是城内的帝国守军,就绝对不会这么被动的据城死守;至少也该想办法打乱战壕推进的效率。”
“他们有比我们多几十倍的轻重火炮,完全可以每天不定时的对这边开两炮,打乱我们的进度,挫伤我们的士气。”
“他们还有骑兵和骑士军官团,哪怕不用来袭扰阵地,也能想办法打击我们的补给线,让围攻阵地迅速弹尽粮绝——不论哪一种,都比守在城里等死要强吧?”
“有道理。”安森点点头,随即失笑道:
“不过这么详细的乌鸦嘴,小心成真啊。”
“那也只能证明我说的是对的,敌人本来就会这么做。”卡尔不屑一顾的冷哼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肉罐头,当着莉莎·奥古斯特的面撬开,用随身的刺刀从里面挑出一块腌肉。
望着拼命吞咽口水还努力假装看不见的莉莎,口感极差的罐头肉在卡尔嘴里突然变得美味了许多,之前被对方留下的心理阴影也得到了极大缓解。
一旁沉默不语的安森,和卡尔的判断完全相反——如果旧神派真的和帝国军达成合作,那他们现在应该想办法让征召军尽快攻城才对。
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毫无作为。
逐渐陷入迷茫的安森,反而下定了某种决心。
和自己要面对的局势相比,手中的底牌实在太少了——军队是路德维希“借”的,根本不属于自己;血脉之力的激发条件未知,要等到返回王都之后才能有答案;穿越“附赠”的异能情况不明,不排除有副作用的可能……
自己必须尽快等到一个无月之夜,借助仪式掌握咒魔法,成为施法者!
就在这时,原本忙碌的炮垒阵地上突然转来一阵热闹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还在发愣的安森和卡尔同时回首望去,一旁的莉莎则趁机将对方手里的肉罐头夺了回来,恨恨的三口两口吃了个干净。
当满嘴塞满咸肉的莉莎抬起头时,才发现两人在看什么。
押运着重炮的掷弹兵团,正大张旗鼓的朝炮垒阵地这边过来。
第二十六章 安森的演讲
这是一门仅炮车的车轮就将近一人高的野战加农炮,在满是淤泥的战壕中留下深深的辙印;象征着克洛维王国的独角兽浮雕,在青铜铸造的金色炮身上昂首长嘶。
因为炮身是在太重,哪怕扔掉附带的弹药箱也超过一吨,只能在阵地上缓缓而行;原本绝对算宽敞的炮垒营地被簇拥着的士兵们围得水泄不通,对着在战壕里磨磨蹭蹭的重型火炮或是惊讶,或是感叹,交口称赞。
光是她的体型,那耀眼夺目的金属光泽,都令士兵们心生不少安全感,不约而同的簇拥在周围,甚至拽起绳索和负责押运的掷弹兵团的人一起拖炮。
很显然,哪怕是刚刚加入征召军的新兵们也不难发现,和第一列兵团的火炮相比,这门野战加农炮不论长度,分量还是又深又宽炮口,都绝对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和她一比,所谓的“砰砰炮”简直就是火炮界的耻辱,是只能被称之为“抬枪”的劣等存在,双方的阶级差距犹如王国公主和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乡下野丫头,存在天壤之别。
整整一个连的掷弹兵们,几乎是在第一列兵团全体士兵的协助下,费尽全力才将这两门野战加农炮,外加一门二十四磅臼炮拽进炮垒阵地内预设好的炮位。
除了三门重型火炮,弹药箱和相应的炮兵们,送到第一列兵团阵地的还有原本几天后才该送来的弹药,让安森和卡尔都有些错愕。
很显然,尽管整个炮垒阵地还在施工阶段,但路德维希显然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部队武装到牙齿,等待帝国守军主动撞上来,好让他报仇雪恨。
“就这些,武器和人都已经送到。”扫了眼身后簇拥成群,黑压压一片的士兵们,背着手的罗曼冷冷盯着安森:
“从现在开始,这个炮垒阵地交给你了。”
“我明白。”面不改色的安森微微颔首:“这表示路德维希准将对我的信任,我不会辜负他的期待的。”
“不仅仅是期待,而是绝对不能输。”
罗曼的眸子直视着安森的眼睛,冰冷中透着淡淡的压迫感:“为了这场胜利,准将付出的代价已经能再组建一支雷鸣堡征召军了。”
“一旦输了这场战斗或是出现任何意外,他都会被陆军找到理由踢出去,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军队里了——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望着明显有“威胁”意味的罗曼,安森心生警惕。
任何意外…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但仔细想想安森又觉得不可能,第一列兵团和掷弹兵团的阵地间隔很远,自己和罗曼的接触,只有在审问路易·贝尔纳和前往准将营帐的情况下而已。
身为军官的罗曼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自己的营帐,“前安森”的日记也一直被安森带在身上。
阵地里此起彼伏的吵闹声越来越响,背对着离开的罗曼突然停下脚步,侧目瞥向同样在望着他的安森:
“另外,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趁现在还有时间,尽快想好这场围城战结束后该干些什么吧——如果还能活下来的话。”
“多谢,我会好好考虑的。”安森点头答谢,只是表情有些古怪。
这位路德维希准将的亲信,还真是一刻也不忘记敲打自己……
等到三门火炮和剩余的弹药箱全部交接完毕,面色冷峻的罗曼中校和他的掷弹兵们就在人群中迅速恢复成纵队,迈着足以令仪仗队也羞愧的整齐步伐转身离去,一刻也没有多待。
簇拥着列兵们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炮垒阵地一下子冷清许多。
就在这时……
“第一列兵团,全体听命!”
突然高声喊道的卡尔·贝恩,让所有人一愣:
“三列横队,紧密阵型,集合!”
“是——!!!!”
不明就里的士兵们本能的反应过来,赶紧背上武器整理好军装,按照各自的队列在炮垒阵地中集合。
就连刚刚还在和他赌气的莉娜,也慌慌张张的背着比自己还高几头的步枪,抢先一步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排,嘴角和腮帮上还残留着罐头肉的肉渣。
两分钟后,看着面前整齐划一的队伍,终于点点头的卡尔转身朝安森走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
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安森,一脸莫名的朝卡尔问道。
“干我觉得应该不会后悔的事。”懒洋洋开口的卡尔,望着安森的眼神却十分的认真:
“主力军逃跑的那天,我们这帮人没有跟着主力军逃跑,而是相信你选择留了下来,在炮垒阵地和三倍多的敌人打了一仗。”
“骑兵突袭的那天,我们这帮人依然相信你;两百多渣滓兵顶着三百多帝国骑兵围剿,把阵地守住了;”
“现在我们这帮人还相信你,在要塞火炮地下修起了炮垒;接下来还要继续相信你…相信你会带着我们把雷鸣堡夺回来,而不是去送死……”
卡尔突然一顿,想去抓安森的衣领但却又缓缓地把手放下,顶着黑眼圈的双眸散发着坚毅的光芒:
“安森·巴赫…我的团长大人,你不觉得该和这帮相信你的人…说点什么吗?”
望着卡尔的眼睛,安森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他看了看身后已经基本建成的炮垒,扭过头,深棕色的眸子扫向排列成整齐队形的第一列兵团士兵们。
看着他们或是迷茫,或是坚毅,故作镇定,麻木,勇敢,怯懦,忐忑,坚定…各式各样,不一而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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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的是已经和自己经历了两次战斗的老兵,有的是刚刚才从后方补充进来的新兵,有的则干脆只是为了吃的不被饿死……
但接下来他们都要和自己一样——为了生计和活命,去打一场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战斗,去夺回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何意义的要塞。
那一瞬间,安森感到有股冲动从胸口蓬勃涌出,令他浑身颤栗。
“士兵们!”
激昂的呐喊声从安森的喉咙里炸响,瞬间将整个炮垒内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自己身上。
“你们用不到四天时间,在敌人炮火的威胁下,靠一铲一锹建成了这座坚不可摧的炮垒;靠汗水,让战壕向敌人的要塞绵延;”
“现在她是你们的了,向雷鸣堡进军的旗帜和号角,正紧紧握在第一列兵团的手中;当战斗开始,夺回要塞的第一炮也将由你们来打响!”
说话间,安森大步走到炮垒边缘,直接站在毫无掩护的护墙上,挺直腰身俯视众人:
“士兵们!无论我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不用怕,微笑着去面对吧!战胜困难的最好办法就是……”
“咚!”
就在安森激动的准备模仿路德维希拔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戛然而止的安森表情僵在脸上,隐隐猜到什么似的回头。
然后……
“轰——!!!!”
一发实心弹在他右侧十几米外的炮垒护墙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瞬间,整个炮垒的气氛都变安静了。
“敌火来袭,进壕隐蔽啊——!”
卡尔·贝恩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响起,刚刚还军容整齐的列兵团士兵们立刻作鸟兽散!
卷起的烟尘中,因为震惊愣了下的安森浑身一激灵,赶紧从护墙上跃入炮垒,头也不回的冲进战壕里,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还没修完的炮垒阵地。
雷鸣堡围攻战第十五日,王家陆军学院准毕业生,陆军中校,征召军第一列兵团团长,安森·巴赫人生的第一次阵前演讲,在帝国军的一次校炮误射中草草宣告结束。
第二十七章 军议
雷鸣堡围攻战第十七天,所有情况和卡尔·贝恩的“乌鸦嘴”基本一致。
原本对城外无动于衷的帝国军,开始定时定点的在城墙上架起轻步兵炮和臼炮,有目标轰击围攻阵地的前沿和炮垒。
很显然,他们并不是对征召军的动静毫无察觉,而是不想在弄清主攻方向前浪费炮弹。
面对着针对性极强的炮火,在付出了几十人的伤亡后,征召军全体上下对“战壕攻势”的热情迅速降低至冰点。
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只有军官们用鞭子和木棍打骂,才能让士兵们冒着被炮弹炸死的风险修建工事;并且在遭受炮火袭击后一定会立即撤回阵地,哪怕被督战队用枪支着脑袋,也坚决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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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风险是一回事,主动送死那是另一回事;何况士兵们也是中级军官们的“重要财产”,伤亡过于惨重的话,有被陆军剥夺编制和军饷的风险。
整整两天时间,前沿阵地的推展进度基本可以忽略,甚至被帝国守军破坏了不少。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前线遭受打击之后,后方同样传来不少可怕的流言:在征召军的后勤基地橡木镇,疑似发现了有大批帝国骑兵经过的痕迹。
尽管路德维希准将抢在第一时间阻止了谣言传播,可基本无济于事,整个征召军的士气在短时间内迅速降低至冰点。
面对这样的局面,路德维希也只能寄希望于派往橡木镇的步兵团足够尽职尽责,此外就是运输下一批物资的蒸汽列车能尽快抵达了。
虽然无论对哪一个,他都是相当的悲观——尤其是前者。
……………………
“诸位,我们得立刻解决眼前问题了。”
宽敞的营帐内,面色难看到极点的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冷静的看向坐在雷鸣堡沙盘两侧,他麾下所有的直属军官们。
作为第一列兵团团长的安森·巴赫,自然也毫不例外的位列其中,并且“有幸”成了比较扎眼的一个。
毕竟在场的军官都知道这个不久前还只是尉官的准毕业生,是怎么“成功上位”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哪怕前团长威伦·斯莫是纯粹找死,和安森没半个铜板的关系,但还是令看向他的眼神充斥着警惕和冷漠。
当然,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某位掷弹兵团长…感受着迎面而来,连一点掩饰都没有的冷漠目光,假装没发现的安森冲对面的罗曼礼貌一笑。
“两天!整整两天时间,前沿阵地的推进速度还不如之前十分之一!”哪怕拼命控制自己的心情,路德维希还是忍不住加重语气: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至少要再花三十到四十天的时间才能完成围攻阵地,并开始向雷鸣堡发动进攻——我现在就能向诸位保证,枢密院和南方军团的司令部,是绝不会再给我们四十天时间的!”
“届时我作为指挥官难辞其咎,诸位也别以为能顺利过关;运气好的被发配到东部,运气差的就等着被扒掉编制和军衔,到列车站外当流浪汉去吧!”
一番毫不掩饰又特别真实的恐吓下,本就人人自危的军官们一个个面无血色,战战兢兢的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
“可、可是就算我们不怕死也没用啊!”
压抑的气氛下,一名团长鼓起勇气站出来:“帝国军的火炮覆盖相当猛烈也很有针对性,刚刚修建好的工事根本没有效果,一轮火炮就完蛋了!”
“无意冒犯,准将大人,但除非我们拥有足以压制要塞的远程火力,否则就无法劝说我们的士兵冒着被炸死的风险去挖掘战壕!”
几乎就在这位团长说完的同时,其余同样“深有感触”的军官们也纷纷起身,满腹牢骚的开始抱怨:
“就是!何况挖掘战壕本身开销也不低,士兵们已经对目前的伙食标准不满了!”
“向南方军团求援——我们这是在帮他们打仗啊,凭什么他们不用出力?!”
“我们现在的火力严重不足,应该要等重型火炮抵达,否则根本无法攻打雷鸣堡这种储备充足,城墙坚固的要塞!”
“没错!凭什么只给我们四十天,这世上有哪个要塞是只要花四十天就能攻下来的?!”
吵闹、怒喝、谩骂…各种各样的杂音充斥在营帐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军官们都在拼命提高自己的嗓门;豪迈的言语和充满力量的肢体语言,令人相信他们在战场上也一定能同样的神勇。
“肃静!”
轻轻敲打下桌子,路德维希低声道。
瞬间,营帐内鸦雀无声。
坐在沙盘两侧的军官们一动不动的望着准将大人,和上一秒简直判若两人。
无可奈何的神情从路德维希脸上一闪而过,冰冷的目光瞥向了某个从刚才就一直很安静,而且面带微笑的家伙。
“安森·巴赫中校,大家刚刚都在批评你的计划…没什么想申辩的吗?”
一眨眼,所有的眼睛同时看向安森。
感受着那一个个绝对称不上“善意”的视线,长呼一口气的安森缓缓起身,伸手挡在雷鸣堡沙盘的上方,手掌的阴影挡住了煤油灯的光线。
然后他扭头,看向等待着自己答复的路德维希:
“我们可以试着…在晚上挖。”
路德维希思考了几秒钟:
“那样成本很高,动员全军的风险也不小。”
“所以我们不要动员全军去做这件事,一两千人就够。”安森正色的看着他:
“只让一小部分阵地继续延伸,坚固狭窄的阵地足以防御要塞的炮火,可以作为进攻时的桥头堡和主攻位置,可以容纳差不多…也是一两千人。”
“一两千人就能攻下雷鸣堡吗?”
对面的罗曼冷冷看着安森,
“城内的帝国军,最多也就一两千人。”安森耸耸肩:“我们光是罗曼中校的掷弹兵团就有将近八百人,您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这是谨慎。”罗曼冷哼一声:“何况他们控制着要塞和城防,同样的兵力下我们没有优势。”
“没错,但是帝国的步兵僵硬死板,士气低下经常一触即溃,根本不经打;而我们征召军…呃……”
好像也是一样的渣。
迟疑了下的安森,朝准将露出十分坚定的神情:
“……比他们强多了!”
路德维希冷哼了声。
他几乎可以肯定,从一开始这就是安森计划的一环;他早就猜到了帝国军会反击,只是到这一刻才告诉自己。
但如果现在质问他的话,这家伙肯定会说是自己没问而不是他没有提醒——何况他的确提醒了。
“一两千的步兵配合火炮掩护,或许不足以夺下雷鸣堡;但至少可以为后线部队打开缺口,争取全面进攻的机会。”看着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自己,安森便继续说道:
“当然,也得考虑进攻失败的情况,但道理是一样的——少而精的部队更方便快速撤出战斗,何况敌人兵力也不多,打赢了也不敢追击的,顶多用火炮覆盖射击来吓唬吓唬我们。”
说完,将双手背在身后的安森看向路德维希,等待对方的答复。
沙盘两侧,原本对安森满是敌意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当然,罗曼除外。
很显然,这个计划在军官们看来简直太棒了——倒不是说能不能赢,而是能让他们占尽了便宜。
如果有希望,那就跟上去抢战功;如果局势不妙,他们也只要“尽量掩护友军”而已。
总之有的人或许会赚,但他们绝对不亏。
第二十八章 导师的信
为了更冷静的思考,路德维希将所有的将校都赶出了营帐,直至他做出决断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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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安森眼里,这基本等于路德维希承认自己的计划正确,但又不愿意显得他什么都听自己的,太没主见,所以要一个人“认真抉择”。
这样等待会儿他再决定施行这个计划时,看上去就像是他在听取所有人的意见后,由他独立做出的决定了。
基本上就是个有点儿别扭,还特别好面子的家伙…满脑子吐槽的安森,嘴角开始不由自主的上扬。
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事后如果计划失败的话,黑锅也不会甩到安森一个人身上——既然是大家共同的建议,那大家就都有责任;所有人都有责任,等于所有人都不用负责。
想通这一点的安森,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陆军士官制服,左肩挂着皮革包裹的的青年走上前来,带着试探性的口吻向安森捶胸敬礼:
“请问…您是不是陆军中校安森·巴赫阁下?”
回礼的安森点点头,得到答复的对方立刻眼前一亮:
“太好了!这里有一封您的信,两天前从橡木镇寄过来的,寄信的好像还是个学院的教授…呃,不好意思多嘴了,麻烦您签收!”
教授?寄给我的?
微微蹙眉的安森接过对方递来的信笺,封口的印泥上还有着一个盾徽似的花纹,显然寄信的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望着信使离去的背影,犹豫了片刻的安森还是决定把信打开了:
“亲爱的安森·巴赫同学,你好。
自你离开教会学院,以特招生的身份前往军事学院进修已过去多年,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对历史和地理科学的向往之情呢?
时至今日,我仍能想起那个总是在课后向我追问克洛维王朝史,和地理大发现的少年;正是你们这些孜孜不倦,时刻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次又一次令我重燃对知识探索的欲望。
因此当你再次寄信来向我询问历史问题时,你绝无法想象我的心情是何等激动;我是如此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精力,和能够在浩繁历史中找到乐趣的慧眼。
言归正传,在听说你即将完成实习时,我本打算前往南部要塞和你见面;结果遇上战争,加上木桶镇的治安太差,根本雇不到马车。
所以我只得用这封信回答你上次提出的,关于“奥古斯特”这个姓氏的疑问。
首先我要证明你的猜测,这的确是个非常传统且古老的克洛维姓氏;它的存在时间甚至超过了奥斯特利亚王室,可以追溯到古克洛维王国时代,并和王国内地位显赫的卢恩家族存在一些关联。
非常不幸的是,真正的奥古斯特血脉早就断绝了;能找到的资料非常琐碎,大多更只是传闻——比如黑暗生物和邪恶的魔法。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放弃,我打算回到学院的图书馆详细查阅一番;届时希望你已经结束军旅,回到王都加入这场充满乐趣的探索活动。
愿秩序之环庇佑着你。
你的历史系教授,导师和志同道合的朋友。
梅斯·霍纳德。”
“啪!”
浑身一激灵的安森猛地攥起信笺,毫无征兆的动作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怎么了?”走近前来的罗曼,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一个…历史系的教授,他是我在学院时最喜欢的一位,某种程度上算是我的导师。”安森缓缓打开被褶皱的信,尽量让自己不撒谎: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所以没想到他还愿意回我的信。”
一声不吭的罗曼直视着安森的眼睛,冰冷的眸子逐渐变成两道缝隙。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打量着没什么异样的安森,罗曼转身离去。
呼……
等到紧绷着的终于放松时,安森才察觉自己的后颈已经是冷汗密布。
打量着信笺上那优雅而整洁的字迹,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位“梅斯·霍纳德”,就是之前一直和自己交涉的黑法师!
而对方也的确是“前安森”在教会学院时的历史系教授,并且一直以某个假扮的身份混迹在征召军中,时刻监视着自己!
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再是问题——对方肯冒风险写这么一封信并且透露了名字,大概率是已经离开军营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了对方的离开,又不得不在离开前写这么一封信?
这个恐怕要等自己返回王都后,前往学院当面询问这位历史系教授了。
安森稍稍松了口气,又认真的打量了一边信上的内容——基本就是在回答上次见面时自己最后提及的,也是最无关紧要也最无害的一个问题。
但既然对方肯冒风险给自己写信,又拼命确保自己一定能收到,那就说明信的内容绝对不仅仅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难道是在警告自己奥古斯特家族的历史背景复杂,没做好心里准备就别去涉及?
不…眉头一皱的安森否决了自己的推测,这种问题不值得一个地下邪恶组织的成员关心,也不像那位“黑法师”的作风。
能让对方肯冒险的,一定是会对他的计划——顺利夺取雷鸣堡——造成影响的。
南部要塞,木桶镇…安森的目光锁定在了全篇仅有的两个地名上。
因为帝国在冬季毫无征兆的大举入侵,让南方军团陷入了被动,闹不好还会丢掉一两个重要的边境要塞,战争会向境内蔓延,的确有领土沦陷的可能。
但至少短期内,安森并看不到帝国有什么快速胜利的希望——冬季攻势的确很出乎预料,但这么做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便是被动挨打,精锐的南方军团也不至于这么快一溃千里。
有“前安森”在南部要塞服役过的记忆,安森对那座堡垒很有信心。
至于木桶镇…安森仔细想了想,最近的确有不少关于有大批的帝国骑兵,出现在木桶镇附近的传闻。
难不成,卡尔·贝恩的另一个乌鸦嘴也要应验了?!
内心有些慌的安森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于是将信重新叠好放在上衣口袋内,故作镇定的站在原地。
“准将的命令,所有人返回会议室。”
站在人群中的罗曼冷冷开口道:“做好准备,接下来是宣布命令的时间。”
扔下话,他转身第一个走进了帐篷。
周围一群军官们彼此面面相觑,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陆陆续续回到了沙盘两侧的座位上。
沙盘的尽头,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的路德维希依旧面色冷峻,但还是能感觉得到他的心情比之前好很多——就像是在犹豫很久后,终于做出决定后松了口气的表情。
“诸位,我已经决定了,而且我也不打算再征求你们任何人的意见。”
在沙盘前扫视一圈,路德维希沉声道:
“我决定以两个新建立的炮垒阵地为核心,建立可以在攻城时作为主攻区域的前沿阵地!”
“从今晚七点开始,全军四分之一的士兵负责这项工程,并且在接下来的四天内轮替执行;执行任务的士兵可以得到额外口粮和一小笔补贴,这些由征召军后勤全权承担并且……”
话音突然停下的路德维希,盯着突然闯进营帐的信使——和刚刚给安森送信的是同一个人。
“怎么回事?”
“最新的情报,准将大人!”
站在营帐门口的信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忙脚乱的朝路德维希敬了个礼:
“从橡木镇寄来的!”
第二十九章 噩耗
橡木镇……
听到这个地名的瞬间,安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不仅仅是他,整个营帐内的气氛都变得不太对劲了。
橡木镇不是一座有多特别的城市,甚至连“城市”也算不上,只是个有定期集市,酒馆和经常有商队落地歇脚的普通小镇;没有干净的街道没有高耸的建筑,破烂的不会让旅客对这里有任何留恋。
但就在这座小镇上,却有王国铁路刚刚建造的列车站台,一切物资和军队补员都要依靠蒸汽列车运输,同时还是雷鸣堡征召军重要的后勤基地。
如果橡木镇出现意外,围攻阵地上的征召军将迎来灭顶之灾!
浑身是汗,到现在还在喘着粗气的信使承受着来自营帐内各个角落,不同角度不同情绪的视线,很是无辜的一个人站在营帐门的位置。
这样无比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将近半分钟,一声不吭的罗曼突然起身,走上前从信使手中拿过了那封无比沉重的信笺,绕过所有人直接走到路德维希身侧。
如释重负的信使,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营帐。
“将军……”
“念。”面不改色的路德维希,声音有些低沉。
迟疑了下的罗曼,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气:“侦察兵来报,在橡木镇南部发现大批帝国骑兵……”
“大声点!”路德维希低吼道。
“侦察兵来报,在橡木镇南部发现少量帝国骑兵,在我方阵地至橡木镇补给线一带有活动频繁的痕迹!”低着头的罗曼沉声道:
“在北部,两座哨塔遭到敌人突袭,我方动员两个连队的列兵夺回哨站,但已被劫掠一空,守军无一幸免!”
“于准将命令督促下,我军迅速在橡木镇外围建立了多处防御工事,拆毁了部分废弃房屋对原有护墙进行了巩固,并为巡逻的士兵配发了手榴弹,用于对敌军骑兵的突袭及时预警。”
“两次遭受突袭后,我军侦察兵已通过敌人撤退路线和行踪痕迹,找到了帝国军宿营的大致位置;因此向准将提出申请,批准我军行动,对帝国骑兵发动围剿攻势,将隐患消灭于萌芽状态!”
嘹亮的声音在沙盘上回响,路德维希微微颔首。
虽然有两座哨站被毁,但至少被迅速夺回了,并且驻守橡木镇的步兵团团长在行动前还没忘记请示——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
“帮我草拟恢复,转告他我已经了解情况,但不同意他对帝国骑兵的围剿。”略微思索一下,路德维希看向罗曼:
“你明天立刻动身,率领掷弹兵团接替他,用最短的时间剿灭这群帝国渣滓!”
“是!”
应声喝道的罗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与路德维希紧紧地四目相视。
一旁刚刚松了口气的安森,从两人的表情中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所有人出去,立刻——在我做出决定前,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说着,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抬手拦住了刚要起身的安森:“你和罗曼留下。”
表情有些错愕的安森楞在原地,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回了原位。
几分钟后,安静的营帐内只剩下三人的身影。
缓缓转过头的路德维希看向罗曼,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说吧。”
“刚刚的内容…其实是三天前的情报。”罗曼缓缓开口,原本冷峻的眼神中竟多出了些不安:
“真实情况是,眼下驻守橡木镇的步兵团已经被帝国骑兵全歼,城镇内的仓库遭到敌人打大肆焚毁和抢掠;平民伤亡并不惨重,但整个城镇的秩序已经被完全破坏。”
“嗯,还有吗?”
路德维希显得很平静。
“……列车站台,被敌人破坏了。”罗曼犹豫了一下:
“按照信上所描述的情况,想要修复至少要十天以上。”
“嗯,那个步兵团呢…是没等到我的命令就离开了驻地吗?”
“看样子,大概是被敌人引诱出城,然后遭到围歼,没有幸存者。”
“团长呢?”
“失踪,大概是死了。”
“送消息来的人呢?”
“在战地医院,我派了两个掷弹兵照看他。”
“嗯,很好。”
像是在沉思着的路德维希点点头,平静的站起身。
然后猛地一脚踹在沙盘上!
“咚!”
一声巨响,轰然间沙盘翻倒在地。
拼命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完了,全完了。
自己费尽心血,靠着拼命争取换来的一线生机,现在全部都毁在了一个不服从命令的渣滓手里!
一阵冰冷的寒意爬上路德维希的脊背,愤怒到极点的他现在十分的清楚,一旦这个消息传到军官和士兵们的耳朵里,将会发生什么。
动乱,溃逃,兵变…失去了补给线和后勤,甚至失去了支援来源,士气低落的军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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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呃……”
死寂的营帐内,尴尬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安森举起右手:“请问,我能说点什么吗?”
“讲!”
瞠目欲裂的路德维希,像是用要吃人似的表情瞪着安森。
“好吧。”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猎犬似的罗曼,还有像走火步枪似的准将,深吸一口气的安森试探着开口道:
“将军,您觉得眼下的局面很绝望吗?”
路德维希自嘲似的冷笑一声。
“说话就说话,用不着在那儿挖苦讽刺。”重新站直身体的路德维希,冷冷的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安森:
“局面绝望吗——你没听见罗曼的话,还是在这里装傻?我们已经彻底失去后勤和一切支援了!”
“没错,我们丢了后勤和一切支援。”安森点点头,平静的抬头望向路德维希:
“但我们还有几千人的士兵,还有坚固的阵地和十分充足的弹药,还有勉强足够的后勤可以坚持……”
“五天。”
一旁的罗曼突然开口道:“节省开支的话,至少能再坚持五天。”
“还能坚持五天…换句话说,还有足足五天时间让我们攻下雷鸣堡。”欠了欠身,一脚踹开椅子的安森起身和路德维希平视:
“综上所述,将军,我认为局面还没到要彻底绝望的时候,一切还在计划之中。”
“计划之中?”
冷笑的路德维希表情一滞,随即严肃的看向安森:“你是说…你有办法在五天之内,攻下雷鸣堡?”
“不。”安森摇摇头:
“但我有办法让‘五天之内夺下雷鸣堡’这件事,变得有可能。”
怔了下的路德维希瞬间恼怒: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将军。”安森后退半步,免得踹翻了沙盘的路德维希还想踹自己:“您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讲!”
“眼下我们需要立刻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确保军队不会哗变;第二,是尽快想办法弄到雷鸣堡内的情报。”快速思考的安森,尽可能的安抚着对方:
“最重要的肯定是第一个,这一点罗曼中校做的很好;我们绝不能让士兵们知道橡木镇的事情,但也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后勤储备见底又没有增援,傻子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所以我的提议是:让补给线遇袭的消息传出去,同时让您信任的军官去稳定橡木镇的局势,再派人和后方沟通。”
“士兵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时不至于绝望,而即便他们想逃,阵地外就是不知踪迹的帝国骑兵,私自逃亡和找死差不多,留在阵地上反而更安全。”
话说到这里,路德维希终于冷静了下来:
“那第二个呢?”
安森自信的一笑:
“第二个…我得先和路易·贝尔纳谈谈,才能给您答案。”
第三十章 说服
“安森·巴赫阁下,终于又见到您了。”
年轻骑士坐在昏暗的烛光下,清俊的脸上朝走进牢房的安森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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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不见天日的囚徒生涯,让路易·贝尔纳稍微有些憔悴,但清澈的眸子仍旧熠熠闪亮,坐的笔直的身体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擞,并无太多颓色。
“你知道我会来?”
看着自信满满的路易,在他面前坐下的安森充满了意外。
“不知道,但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路易的语气十分笃定,闪烁的目光中甚至带着些小得意:
“在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了所有关于血脉之力的讯息,又碍于条件无法向我询问雷鸣堡城防的你,再次出现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围攻要塞的你们,遭到了我兄长克罗格的无情打击,令战局毫无进展甚至有失败的风险,才会令你想起我这个被俘虏的家伙,对吧?!”
“……”安森。
连单纯天真到极点的路易,都从自己的出现推断出这么多重要情报,说这世上有傻子的家伙果然都是骗人的。
“对,你说的没错。”没有迟疑,洛伦很果断的承认了:“我们被你的兄长打得很惨,甚至可以说是快到一败涂地的地步了。”
“如果按照眼下的形式继续打下去,别说夺回雷鸣堡,就是想安稳的把外面几千人带回去都是不可能的!”
过于坦诚的“开场白”让路易有些惊讶,但随即稚嫩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警惕。
他很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不会,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认输的。
“那么请问,您此刻找我想要得到什么呢?”路易微微向前侧身,紧张的望着安森:
“如果是为了能安全撤退,我可以代表您去向兄长请求;但我认为安森阁下想要的应该不是这个,您也不可能放我这个俘虏轻易离开的,对吧?”
“不,我想要的就是这个。”安森摇摇头,一副很诚恳的表情道。
嗯?!
整个人一下子呆住的路易,严肃的表情瞬间垮了。
“也可以说…不完全是这个。”安森突然又话锋一转,停下来好好想了一会儿:
“但你可以这么理解,因为要求基本上也差不多。”
“您到底要干什么?!”被弄糊涂的路易彻底忍无可忍了。
安森小心翼翼的看着对方:“我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请讲!”
简单一个词,几乎是从年轻骑士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点点头的安森稍微松了口气…唉,路易是这样,路德维希也是这样;为什么听自己解释的人总那么容易没耐心呢?
“……具体的细节就不说了,情况大致是这样的。”轻咳两声,安森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
“您的兄长在过去几天,倚靠雷鸣堡的火力优势极大的削弱了我们的士气,同时也让围攻阵地的推进变得寸步难行,令我们十分被动。”
“所以现在我的计划是以您作为交换,让雷鸣堡在未来几天时间内停止炮击——这个条件您觉得可否接受?”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别的附加条款,不过那就和您没什么关系了。”安森十分诚恳道。
咬着下唇的路易沉默了一阵,片刻后才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
“……您真的打算放我离开?”
“对。”
“那您的长官呢,他会同意吗?”
“这不用您担心,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
没人在能活下来的时候选择去死,即便是天真又单纯的骑士也不会例外——至少在路易·贝尔纳的幻想中,自己应该死在冲锋的战场上,在胜利的前一刻被流弹命中。
至少在牢房里被敌人暗中处决或者屈辱的自杀,绝对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但是……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深吸一口气,隐隐察觉到这里面可能有阴谋的路易沉声道:“如果放我回去,您又要改如何保证帝国的军队会遵守承诺,而不是立刻翻脸呢?”
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就猜到你会问”的笑容:“像刚才的问题一样,这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但解释一下也无妨。”
“谈判的基础当然是信任,我们会向要塞内守军传递您还活着的消息,接下来只有当他们愿意停火一天后,我们才会愿意谈判。”
“接下来就要靠您的努力了——虽然我们眼下是敌人,但一个品行高洁的骑士难道会因为敌对,就能够轻易违背自己许下的诺言吗?”
话音落下,陷入纠结中的年轻骑士表情无比复杂。
……………………
“我不同意!”
没等安森说完,表情略有些震惊的罗曼看向路德维希:“将军,路易·贝尔纳的身份非常高贵,我们不能在没得到枢密院准许前就将这么重要的俘虏……”
“他就是帝国皇帝,现在对将军也不如一发炮弹值钱!”强行打断的安森,朝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罗曼稍稍欠身:
“不了解雷鸣堡守军情况的路易·贝尔纳,眼下对我们的价值无限接近于零,还要时刻担心他有可能逃狱,那不如用他换帝国守军的一个承诺。”
“哪怕他们不遵守承诺的也无所谓,即便只能用来试探一下城内的情况,也可以对之后的战斗有所帮助。”
“至于陆军和枢密院…反正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看您的笑话,您又何必在乎他们怎么想?”
“但如果事后被发现,将军一样是要被追责的!”罗曼冷冷道:
“用一个必然会被指控的错误,交换根本无法判断虚实的情报,这就是你所谓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安森摊摊手,很无辜的看着他:“我只保证过一定能攻下雷鸣堡,从来没保证过除此以外的东西啊——何况即便被指控,承受的代价也绝对比战败的后果小得多!”
“这二者之前根本没有可比……”
忍无可忍的罗曼正要冲上来,被路德维希抬手拦下。
在准将坚定的目光下,罗曼紧抿着嘴角,默默后退半步。
“就算我答应你……”路德维希立刻抓住了最重要的问题:“但这个帝国骑士很固执,也不怕死,他肯定能猜到这里面有阴谋。”
“没错,哪怕他猜不到,雷鸣堡里的守军司令也不难察觉我们的目的不是停火,而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不论他们发现或者不发现,愿不愿意遵守承诺,我们都能得到一小段珍贵的时间,彻底完成前沿阵地的防御工事——只要守军司令还在乎自己弟弟死活,这一点就是能保证的。”
用一个没什么价值的俘虏交换一天的停火时间,绝对物超所值。
想通这一点的路德维希,再没有任何疑问:
“你能多快说服路易·贝尔纳?”
……………………
“没有问题!”
彻底想通的年轻骑士坐直身体,郑重的点点头:“如果只是短期停火,不涉及到城防的话,我相信自己是有把握说服兄长的。”
“我会立刻把这个消息转达准将,尽快开始交换谈判——用不了多久,您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面带微笑的安森,内心却是千重巨浪。
到这一刻他可以完全确定,城内的帝国军和旧神派就是在逼迫征召军尽快攻城,才能想办法将黑锅扣在克洛维王国和自己这些人头上。
既然敌人已经快要准备完毕,到了“催促”他们进攻的阶段,那就抢在他们彻底准备妥善之前,立刻开始攻城!
今晚…自己就举行仪式,成为施法者!
第三十一章 仪式
午夜,无月。
打着哈欠的莉莎盘腿坐在帐篷外的土墙上,十分努力的想要睁开自己的双眼,揣怀里的右手一刻不松懈的抱着安森给她的肉罐头。
按照两人的约定,如果莉莎能坚持一晚上并且不对别人提起这件事的话,她就能另外得到一袋肉罐头。
再三确认过帐篷外除了莉莎之外没有别人后,终于松口气的安森,正式开始准备仪式。
虽然有些匆忙,而且在人多眼杂的军营中非常不保险,但他也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雷鸣堡内的旧神派随时都有可能动手,路德维希也已经被逼到绝地……战斗,随时都会打响。
即便有暴露的风险,他也必须赌一次。
趴在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空地上,拿着粉笔的安森,在地面上一丝不苟的绘画着六芒星法阵。
要画出能站一个人大小的法阵并不容易,最起码比看上去要难多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画歪或者多一些少一些;加上随时随地都要警惕帐篷外的动静,让原本很轻松的工作足足进行了三十分钟。
用粉笔画好之后,安森又用尖锐的石块在画好的痕迹上刻了一遍,又很小心的用刺刀划开手掌,确认包扎好后将挤出的鲜血滴落在石块的划痕中…又折腾了将近三十分钟。
虽然“黑法师”提到过,只要能大致看出六芒星的形状就可以,不要求特别工整,也没有类似鲜血祭祀之类的需要;但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的安森还是决定一切求稳。
彻底完成了六芒星法阵之后,深吸口气的安森又确认了一遍帐篷外的情形,然后才缓缓跪在法阵中央,双手垂在身侧。
伴随着脑海中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开始浮现;低声开口的安森吟诵起他完全未知,甚至不属于任何一种文字的音符:
“我在此立誓;
我将斩断一切束缚之枷锁,将命运握于手中……”
闭上双眼,内心惴惴不安的安森开始等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一秒、两秒、三秒……
唉?好像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
“轰——!!!!”
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响,突然在他的脑海中炸裂。
几乎是同一时刻,放松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痉挛;四肢和脖颈的肌肉像是被锁链扯拽般绷紧,不由自主昂首的安森突然睁开双眼,紧绷的面见变得十分惊悚而狰狞,颤栗着翻白的眼珠,一点一点的被血丝侵蚀。
原本绝对清醒理智的意识,在那“巨响”声中陷入模糊,一点一点的沉沦,像是要被彻底剥离般,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和触感。
他感觉,自己在上升。
不,更像是在“坠落”。
像是失去了被拽在地面的“锚”,向着一望无际的穹顶坠落。
耳畔不断的响起诡异的尖啸,撕心裂肺的呐喊和充斥着愤怒的咆哮…化作狂暴的飓风,不断的在周围撕扯着自己的“身体”。
他“混沌”的意识中终于有了一丝惊惶…自己还在坠落,还在不间断的向着“深不见底”的穹顶“坠落”。
越坠越深,直至耳畔喑哑诡异的回声也消失不见,周围的空气也愈发的稀薄,原先基本上属于本能的呼吸,开始越来越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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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坠落的持续,这种“窒息”也变成了某种微妙的触感,甚至隐隐的还有些舒适。
像是彻底放松了的安森睁开了眼睛,迎接他的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雾海,无边无际的朦胧雾海。
脱离了束缚,不受控制的“自己”正即将跌入雾海之中;他甚至不觉得这样继续坠落下去有什么不好,反正看上去一点也不……
“轰——!!!!”
毫无征兆的巨响,雾海在爆炸声中燃烧。
下一秒,熊熊燃烧火海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在安森惊恐的目光中汇聚成无数火舌,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瘦弱的身影瞬间被吞噬,明明已经脱离了身体束缚的他,此时此刻却又能清晰的感觉到被烈焰侵蚀的痛苦——那无以名状的剧痛,颤栗和超越热度的痛苦!
他的毛发灰飞烟灭,表层的皮肉一点一点的溶解,鲜血被蒸发,骨头变成焦炭的颜色,在灼烧的火焰中扭曲,碎裂,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颗心脏。
一颗被烙上微微灼烧着的,六芒星法阵的心脏。
穿越燃烧的雾海,向下坠落。
这次是真正的坠落!
“轰!”
巨响的瞬间,坠落的意识再一次被链条束缚,硬生生的将意识拽回了身体。
紧绷的身体突然失去了束缚,让闭着双眼的安森一头趴倒在自己画的六芒星法阵中。
像是猛然间惊醒般,浑身上下已是冷汗密布,重获自由的胸腔大口大口的吸入混杂着硝烟味道的空气。
哈…哈…哈……
头部和胸口不间断的传来阵阵刺痛,拼命克制着烦闷呕吐欲望的安森,几乎是竭尽全力的睁开了双眼。
依旧是漆黑又狭窄的帐篷,依旧是冰冷坚硬的泥土;只是原本自己画出来的六芒星法阵,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强忍着疼痛的安森挣扎着侧过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黄铜怀表;他原本以为这东西已经坏了,但在和年轻骑士交流后才知道这东西时间长了是要上发条的。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对方借着烛火帮自己上好发条后,将怀表重新递给自己的惋惜表情——那叹息绝对不是给自己,而是给某个不值得的制表匠的。
轻轻摁下开关,翻开的铜盖露出了满是划痕的表盘;顺利抵达“四”的短针,距离“五”也只剩下很短的一小段距离。
“五个小时,怎么感觉连一分钟都不到?”
待到逐渐平复了呼吸,从地上坐起身体的安森打量着自己的手脚,除了胸口的心脏部位隐隐还有些灼烧感之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变化。
又过了几分钟,就连那隐隐的灼烧感也逐渐消退,什么也没剩下。
呃…所以我这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安森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没有任何能确认自己是否成功的手段!
不对,好像是有的!
浑身一激灵的安森,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那封“历史系教授梅斯·霍纳德”——也就是黑法师寄给自己的信。
小心翼翼的打开信笺,安森直接略过了上面的内容,仔细观察着这封信的每一个细节和位置。
这是一封看上去十分普通,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信;但如果真是这样,对方就不会特地冒着风险,还要确保自己一定能收到了。
所以它一定有问题,而且是只有在收到信的人是自己这个前提下,才会变得“有问题”。
认真打量了几遍,确认的确没有任何夹层或者隐匿墨水书写的浅色字体后,沉默片刻的安森将信纸平放在身侧,稍稍将手掌上包扎的纱布打开了些。
不知为何,短短几小时他的伤口就已经基本愈合了,逼得安森又不得不再在指尖划开了一道小口,将血滴在信纸上。
“啪!”
光滑的信纸,瞬间将滴落的鲜血吸收的无影无踪,连半点印记也无。
下一秒,一行优雅的字迹在信的末行浮现:
【我亲爱的教友,愿古老的旧神在这无月之夜赐予你祝福。】
第三十二章 施法者
【我必须称赞你的敏锐,亲爱的教友;能发现这封信的秘密,不仅证明了你对历史真相的渴望,也证明了你对细节的重视。】
【相信我,对于一个咒法师而言,这很重要。】
【而现在你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仪式,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你成为一名合格的施法者了……】
果然。
漆黑一片的帐篷内,看着信纸上鲜血凝成的字迹,安森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了解到“黑法师”的真实身份后,安森还一度误以为是因为师生关系,才让对方那么简单的将咒语和仪式交给了自己。
现在看来,仪式还仅仅是第一步;成为一名真正的施法者,远不仅仅是一场仪式那么简单;而“黑法师”则能利用这中间的种种环节,引诱或者控制自己,为他所用。
很符合一个地下邪恶组织该有的风范,一点都不令人例外。
带着些许遗憾,安森将目光投向下一行:
【如你所知,时至今日渎神的秩序教会依旧对旧神多有诬蔑;他们声称这‘可怕的信仰’永远伴随着死亡与灾祸;每一次大规模瘟疫,传染病与灵异事件都与我们有关。】
【但有一句话‘敌人是我们的镜子’;种种来自污蔑,诽谤和恐惧也在提醒着我们,必须敬畏和小心我们所掌握的力量。】
【因此作为施法者的第一步,你必须学会‘冥想’;这是源自上古时代的珍贵遗产,一种可以帮助施法者快速掌握力量,并不至于失控的特殊技巧——那么第一步,集中你的意识,令其不要分散。】
集中意识,还要不能分散…微微蹙眉的安森闭上双眼,伴随着额头一阵剧烈的刺痛,浮现在他意识中的画面,令周围黑暗中的一切全都一目了然。
虽然很担心这种“异能”的副作用,但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的方式了;现在的他可以全身心的集中注意力,甚至都不需要分神睁眼去“看”信的内容。
伴随着身心都逐渐归于平静,原本空荡荡的意识之海中开始逐渐发生异样;安森逐渐发现自己的意识范围正伴随着自己能“看”到的范围,不断延伸。
甚至不仅仅如此——在此之前的几次尝试中,安森只能大概估量自己“看”见的范围,并且会随着注意力的转移出现些许的偏差。
但现在的他却能很精准判断出距离,甚至有种“一切都尽在掌握”的错觉:
营帐外不停打着哈欠,警惕的来回巡视的莉莎;
早早爬起来,顶着黑眼圈处理列兵团内务的卡尔;
刚刚结束站岗轮值,直接趴在战壕里睡着的新兵……
他们的表情,神态,小动作,乃至他们脚下的泥土,耳畔吹过的冷风,空气中泛起的晨雾……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简直不像是在“看”,更接近于触手可及的程度。
甚至连“看向信的下一行”这种行动,也从原本需要完成的动作,转变成一个简简单单的想法。
他“想”知晓下一行的内容,不用看便直接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不多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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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完成第一个步骤后,想必你已经发现了这种力量的可怕之处。】
优雅的血色字迹,完美贴合安森眼下的想法。
【按照古籍所记载,咒魔法是一种‘否定和篡改现实’的力量;在远古时代那些力量强大的咒法师们,往往会被信徒们视若神明,或是掌握了某种大自然力量的使者。】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亲爱的教友你肯定已经发现,自己能控制和感应到的范围是有限度的,而这就是你可以‘否定和篡改’的范围;不论方式千变万化,所有咒法师的力量都是围绕它施展的。】
【在这个范围内,你可以随意的否定和篡改现实:令时间加速,让水燃烧,将火焰变成流淌的小溪…于是,就涉及到接下来的内容。】
字迹在这里停顿了下,“黑法师”似乎在犹豫什么。
【当然,如此强大的力量并不是没有代价的:首先,自然是你能篡改的范围非常有限;其次,每一次施法都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并且是有使用上限的。】
【原理比较复杂,因为每一次施法的准备过程都非常漫长,所以在很早之前的咒法师们,便想到了可以保存‘准备完毕’的魔法,待到使用时释放的方式……】
看完第二行的内容,安森大概明白了咒法师和魔法的关系。
也就是说,对咒法师而言“魔法”就像是填装好弹药的步枪;甚至更进一步,连步枪都要自己去“设计”和“制造”——施法只是一瞬间,但准备工作非常漫长。
自己必须先在脑海中将想要施展的魔法设计出来,然后根据“图纸”一点一点的将其完善,并且设计的范围不能超过自己能“篡改”的范围。
比如说如果自己“想象”陨石坠落,前提就必须是他能篡改的范围大到囊括整片天空。
亦或者想设计一个威力巨大的二十四磅爆破弹,首先要保证的前提就是他自己不会被炸死。
而随着设计,或者说否定和篡改的现实的内容越精细,越复杂,步骤与层次越多…需要耗费的时间也就越多。
怪不得“黑法师”会提醒自己一定要重视细节…如果准备法术的时候不用心,施法的时候下场肯定是灾难性的。
再考虑到能够“记忆”(弹药储备)是存在的上限…这种力量的限制的确不少。
但与此同时,优势也是可怕——首当其冲的是可以快速实战,其次既然魔法可以记忆和提前准备,那也就是说……
【你并不需要真的从头准备乃至创造一个魔法:早在圣徒历前五百五十年,第一位施法者将自己原创的魔法记录在册后,已经有许多魔法以书面形式留存于世。】
【它们大都被保存在各种各样隐秘或警戒森严的场所,或是被秩序教会销毁,或被隐藏在某段历史文献之中,等待后人的发掘……】
【而非常幸运的是,我手边正好有这样一份属于咒魔法的魔法书,现在我正式把它交给你。】
【亲爱的教友,你需要做的仅仅是按照上面所记录的方式和步骤,一步一步的重复其过程,就能很顺利的完成一个魔法的准备和记忆工作了。】
嗯,又是一次“幸运”——如果“黑法师”现在在这儿,大概会很期待看见自己震惊又感激的表情吧?
逐渐让心情平复,盘腿坐在原地的安森开始重新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按照信纸上所记录的方式,开始准备自己施法者生涯的第一个魔法。
三十分钟后,胸口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伴随着开始消散的异能,缓缓睁开双眼的安森,一声不吭的从地上捡起那封信纸,很认真的折成了纸飞机的形状。
掀开门帘,帐篷外的莉莎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打呼噜的嘴角还挂着一缕晶莹。
面无表情的安森按照刚才记忆中的方式,将意识中记忆完毕的魔法“拓印”在手中的纸飞机上;哈了口气,轻轻抛向熟睡中的莉莎。
轻盈的纸飞机乘风而起,就在即将跌落的那一刻,毫无征兆的燃烧了起来。
“嘭!”
炫目的火光在空中一闪而逝,熟睡的莉莎被从美梦中惊醒。
看着飘散的灰烬和表情怔怔的莉莎,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发自肺腑的微笑。
【…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咒魔法,据传闻它是某个强大魔法的一环,历经千年的散落和遗失后仅剩下这最后的一部分,被许多施法者形象的称为……】
【聚焰。】
第三十三章 骑士的承诺
围攻战第十九日,雷鸣堡城塞附近。
拄刀而立的路德维希一动不动的站在寒风中,被锁链捆住的路易·贝尔纳站在他身侧,远处是正在拴马的罗曼。
望着不远处依旧屹立的要塞,面色稍有些苍白年轻骑士突然回首看向路德维希,失血的嘴唇扬起微微的弧度。
“你笑什么?”
路德维希眉头轻蹙,即便是为了胜利,这种略有些“屈辱”的方式,还是让他倍感不快。
“您没有让安森·阁下来——作为我的俘获者,难道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吗?”路易轻笑道:
“还是说尊贵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准将,认为这样做会被属下抢走荣誉,所以不得不将交换仪式放到私下中来进行呢?”
“路易·贝尔纳爵士,您多虑了,我没无耻到抢夺属下荣誉的地步。”
面对敌人的讥讽,路德维希一声冷哼:
“特地将交换仪式放到私下,也是为了贵军着想——看到指挥官为了自己的亲属而纵容敌人,城内帝国军士兵们会怎么想?”
“另外,约定好的时间是六点三十,现在已经快超时十五分钟了,您的兄长,艾德兰公国继承人克罗格·贝尔纳阁下,对自己亲弟弟的生死这么不重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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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是这样的。”微笑的路易没有半点否认的意思,还不忘了反讽路德维希:“这么看重时间,您是担心俘虏的价值贬低换不到您想要的东西吗?”
就在针锋相对的二人彼此还在冷嘲热讽时,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荒野中弥漫的晨雾间出现了一位骑士。
声音响起的同时,眼神犀利的罗曼已经扶刀上前,按在身后的右手紧握着配枪枪柄,目不转视的盯着那迅速接近的身影。
对方很遵守约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在快要靠近的距离翻身下马,徒步而来,让罗曼和路德维希都微微松了口气。
毕竟帝国的骑兵实在是太出名,加上之前那次毫无征兆的突袭,让两人都有些心有余悸——如果对方真来硬的,荒野上想要阻拦几十名骑兵抢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迟到了。”
望着身披斗篷,背负大剑而来的魁梧身影,呼吸微滞的路德维希冷冷道。
“因为你挑了个难找的地方。”迈着沉重的脚步,声音浑厚的克罗格·贝尔纳停在了差不多十步之外的距离:
“路上多花了些时间。”
“那么在交换仪式开始前,先谈好彼此的条件。”明明对方只有一个人,语气认真的罗曼还是能感觉到压迫感:
“按照约定,我们会将路易·贝尔纳爵士交还给您——您可以看到,我们并没有虐待或者拷问您的弟弟,回到营地后您也可以亲自问他。”
“而作为交还的代价,从明天开始直至三天后,要塞内的帝国军必须对城外停火,并且不能有任何进攻的动作;而为了保证我们彼此都能遵守约定,这里有一份合约请您……”
罗曼还在说着,克罗格的目光则早已经落在一旁的路易·贝尔纳身上,目不转睛打量着冲自己微笑的弟弟。
“…之后就请您在这上面签字,交换仪式就算正式结束了。”
察觉到自己被无视的罗曼眉头微皱,忍耐着怒意拿出一份纸面协议,走上前去递给对方。
“不用那么麻烦。”
克罗格目光冷冷一扫,让罗曼停在了几步外,紧接着看向同样面带愠色的路德维希:
“把路易留下,你们离开,我保证接下来三天不会炮击你们的耗子窝,城内的军队也不会倾巢而出,将你们赶尽杀绝…就这么简单。”
“真的?”路德维希怒极反笑:“那请问尊贵的克罗格·贝尔纳阁下,我们这些躲在耗子窝里的渣滓,该怎么确保您不会在我们撤退的时候发动突袭,将我们杀个干净呢?”
“你们不能。”克罗格的声音依旧是平淡到有些暴虐:
“所以你们才是钻耗子窝的渣滓,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我的宽宏大量。”
傲慢,还有毫不掩饰的威胁。
路德维希和罗曼的表情同时一变。
虽然在来之前的交流中,他们就大概猜到对方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但这么蛮横到没有一丝诚意的态度,还是让他们有些出乎意料。
克罗格·贝尔纳…难道他就这么不在乎自己亲弟弟的死活吗?
还是说这家伙狂妄到极点,以为能单枪匹马从自己两个人手里,安然无恙的将他弟弟抢走?
无论哪个,都不算什么好消息…路德维希暗自握紧了刀柄。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不能把路易·贝尔纳爵士还给您。”路德维希冷冷道:“这种毫无诚意的行为,根本不能称之为协议。”
克罗格冷笑:“是吗…那你们那些被大炮轰两下就抛头鼠窜的渣滓,还能在雷鸣堡外坚持几天?”
“坚持到要塞陷落为止!”路德维希牙关紧咬。
“……把路易交给我。”
克罗格开始不耐烦了:“看在秩序教会的面子上,路德维希·弗朗茨阁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同样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您,克罗格·贝尔纳阁下;谈判的前提是信任,如果您不肯表露出半点诚意,那么……”
克罗格猛地上前一步,抬起的右手按住了撕裂大剑的剑柄,沉重的剑锋化作一道黑影,犹如厉鬼尖啸般砸落在地。
“铛——!”
巨响在耳畔炸裂,浑身一震的路德维希和罗曼同时拔枪,指向对面。
“站住!”
厉声喝道的罗曼上前一步,将路德维希挡在身后,表情无比的严峻。
冷笑的克罗格微微咧开嘴角,拽拖着撕裂大剑向前逼近。
“这是最后的警告!”
面色阴狠的罗曼再次发出威胁,额头上已经冷汗密布。
回答他的是撕裂大剑呼啸而至的黑影。
“呲鎯!”
炫目的火光在大剑与军刀交汇的瞬间,一闪而过,借势躲开了致命一击的罗曼左手拇指扣下了配枪击锤。
“砰!”
几乎是本能般的歪头,让克罗格躲掉了对准脑门的一枪。
瞳孔骤缩的罗曼立刻横起刀锋,犹如鬣狗的利爪般扑来。
“铛!”
又是一声利刃间的碰撞,大剑上传来的力道将直接罗曼撞开,他都能听到自己右臂骨头的哀鸣;强忍着剧痛的他抢在分开的那一刹,再次拔枪射击。
“砰!砰!砰!”
三枪连发,全部落空;拽着残影的大剑一记横扫,击飞了罗曼手里的配枪。
看着那魁梧的身影转瞬间冲到眼前,罗曼咬紧了牙关。
“咚!”
砸落在地的大剑卷起阵阵烟尘,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片刻后,烟尘散去。
面色错愕的罗曼盯着对方,一声不吭的喘着粗气。
攥着对方握刀的右手,克罗格很是不屑的打量了眼“险些”劈开自己脖颈的军刀:
“鬣狗似的战斗姿态…没想到,居然还能撞见一个‘狂猎骑士’血脉的天赋者?”
“告诉我,渣滓,你和沃顿家族是什么关系”
感受着从右手传来的力量,罗曼的表情开始微微变得扭曲。
“不说话?”克罗格的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
“没关系,你的血会告诉我答……”
“克罗格兄长,住手吧!”
一声及时的呼喊,拦下了已经按住剑柄的克罗格。
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的路易回首看向身侧的路德维希:
“我在来之前答应过安森·巴赫,所以我在此向您承诺:如果我的兄长违背了今天的协议,那么我就会离开要塞,加入您的军队。”
“这是我的承诺,一个骑士的承诺——无论您信与不信!”
说完,他扔下惊愕的路德维希,大步离去。
第三十四章 纯白之鸽
晨雾弥漫的荒野上,背对着两名帝国骑士远去的背影,路德维希搀扶着受伤的罗曼,朝拴着马的方向走去。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低头思索的路德维希自言自语着:“看来安森的判断很正确,路易·贝尔纳是个容易受影响,并且很坚守某些准则的家伙。”
被路德维希搀扶着的罗曼弯着腰,沉默的表情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稍微有些无奈的办法——单方面挨揍并且面临后勤危机的征召军,在这种谈判上除了人质真的没什么底气。
既然如此,就只能寄希望于敌人会遵守承诺了;从各方面都不难判断,克罗格应该对自己的弟弟相当重视,那么他应该就不会彻底忽视路易·贝尔纳的要求。
如果还有办法将这场围攻战拖下去,或许还能有一点点转机;但麻烦就在于双方都很清楚,克洛维王国不敢,也不可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后勤被端掉的征召更是已经失去了拖延战斗的资本,就像克罗格说的:“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他的宽宏大量”。
耻辱…哪怕立刻回想起刚刚克罗格的傲慢,那种无可奈何的怒火都会在路德维希胸口膨胀。
死死紧咬着牙关的他,从未像这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痛恨为什么没有足够的力量。
在罗曼被压制的时候,自己除了在一旁看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执意要参军,而是接受父亲的安排加入裁决骑士团的话,刚才自己至少可以……
“怎么了?”
警觉的发现身侧的罗曼突然停下脚步,路德维希关切道:“是不是伤口……”
“不!”
飞快否定的罗曼打断了准将的话,锐利的目光抬起:“只是…感觉那个克罗格·贝尔纳,有点儿不太对劲。”
“我们只是一次交手,明明我已经竭力掩饰,他还是看穿了我的血脉之力是源自沃顿家族的‘狂猎骑士’!”
“这…也是有可能的吧?”表情凝重的路德维希,有些犹豫的猜测道:“毕竟对方是帝国‘海骑士’贝尔纳家族的传人,对最古老的七骑士血脉肯定比我们克洛维人了解——更何况,天赋者之间不是彼此都能互相有所感应…嗯?!”
路德维希突然面色一变。
他想起来了…贝尔纳家族这一代的直系血脉中,继承了“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只有路易·贝尔纳一人!
既然如此,克罗格是怎么发现罗曼的血脉之力的?
不…更重要的是他一个没有血脉之力的普通人,是怎么能做到全方面压制拥有血脉之力的罗曼,甚至更胜一筹的?!
身为挚友,路德维希对罗曼的血脉之力再了解不过;一旦发动整个人就会变得近乎狂暴,需要靠绝对清醒的理智来压制自身的破坏欲;
作为交换代价,他将得到超越往常的敏捷,力量乃至本能的战斗直觉。
但在刚刚的战斗中中唯一一个拥有血脉之力的罗曼,却成了被压制的一方——如果不是路易·贝尔纳叫停及时,那就不仅仅是被压制的问题了。
面色阴沉的罗曼,脑海中回响的却是克罗格的另一番话。
你的血会给我答案。
什么意思?难道雷鸣堡内的帝国守军真的和自己推测的那样,他们……
“别再想了,再怎么推测也只是推测而已。”
打断了还在沉思的罗曼,将他扶到马背上的路德维希翻身上马:“敌人要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枢密院和陆军的信使应该快到了,我这就返程回军营;罗曼,你回去之后立刻去一趟安森·巴赫的阵地,把那家伙叫回来之后立刻率领掷弹兵团开拔,给你两天时间,荡平橡木镇!”
“是!”
望着马驰骋的罗曼离去,确认挚友大致无恙的路德维希稍微松了口气,脑海中开始浮现起另一个“亲信”的身影。
安森·巴赫…那个总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从没见过他半点慌乱的家伙,现在肯定也在军营里紧张不安的等待自己这边的消息吧?
…………………………
路德维希猜对了一半,现在的安森的确十分紧张——但不是为了这场谈判的结果,那个对现在的他而言不是什么问题。
后勤匮乏…才是眼前最大的问题。
对于身处内地的征召军而言,后勤本应该是他们所有顾虑中最小的一个;倚靠蒸汽列车强大运力的一点富裕,支撑几千人的军队战斗根本不成问题。
现在这条补给线暂时被掐断了,他们才终于发现一个橡木镇和周边地区所能提供的补给,完全不足以支撑围攻战的需要!
因此即便是为了在补给线恢复前不至于断绝后勤,路德维希也不得不下令全军补给削减三分之一;当第一个士兵发现自己领到的面包少了一条的时候,原本就有的“橡木镇陷落”的流言立刻开始爆发了。
仅仅一天时间,阵地内就连续出现两次抗议;士兵们将后勤仓库团团包围,要求得到足额的补给。
虽然骚动很快就被弹压下去,并且没出现什么伤亡;但还是令不少军官们心有余悸,不得不做出“表率”,将自己的补给也削减了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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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场骚动中,安森和他麾下的第一列兵团显得异常安静——虽然他的补给也被削减了,但作为一个严重缺编的列兵团,之前为了树榜样和立旗杆的路德维希在发放补给的时候,是按照满编来发的。
靠着之前积压的存货,安森暂时稳定了第一列兵团的士气,同时也让周围其它团的士兵们分外眼红。
于是扛着步枪的莉莎·奥古斯特开始大摇大摆的走进其他团的阵地,靠她自己积攒下来的肉罐头引诱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加入她的“散兵连”——为了能趁着正式开战前尽快补员,卡尔·贝恩给她开出了“一个士兵一个罐头”的高价。
在罐头的动力下,两人前前后后从各个步兵团拉来了将近几十名老兵,大大充实了第一列兵团的战斗力,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唯一的问题就是看着莉莎身后的“跟屁虫”越来越多,安森感觉自己那套“散兵连长一天两碗汤”的说法,就快瞒不住了。
虽然靠削减补给面前稳定了后勤,但同样也让原本就不稳定的士气进一步降低;尤其是副食品的严重匮乏,让原本就对这场围攻战不抱希望的军官们满腹怨言。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鸽子?”
安森看着凑到面前的莉莎一手背着步枪,一手拽着半死不活的鸽子,邀功似的洋洋得意的冲自己比划着。
“应该是要塞里帝国的信鸽。”一旁咬着劣质香烟的卡尔·贝恩煞有其事道,很不引人注意的抽动了下喉咙:
“我看见它从雷鸣堡上空飞过,猜测很可能是帝国人发出的求援信,就让莉莎打下来了。”
“对,是莉莎打下来的!”
耀武扬威的莉莎把步枪举过头顶,很努力的比划着同时还不忘了舔舔发干的嘴唇。
“发现什么情报了吗,比如信件之类的?”
一边从莉莎手中接过应该已经去世的鸽子,安森还不忘了朝卡尔问道。
“没有…啊,也可能是被打下来的时候掉在哪儿了,我们也没注意。”
所以这鸽子死的相当冤枉啊。
看着手中这只无辜的洁白生灵,明明只是和往常一样在蓝天下自由自在的翱翔,却因为一场和它毫无关联的战争失去了生命,就像自己这副身体的前主人一样……
低沉的一声叹息,面带戚色的安森看向身后的两人:
“所以……”
“咱们要怎么吃它?”
第三十五章 小插曲
还算宽敞的帐篷内,心满意足的三人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还不忘擦了擦满是酱料的嘴角。
虽然肉有些硬,而且酱料只留在了表层根本没入味儿,烤的时候不敢明火用的是无烟灶…但和整天千篇一律的腌肉相比,鲜肉的滋味真是太棒了。
硬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一只烤鸽子三个人分实在是太少了,只能勉强打打牙祭。
在连骨头都啃干净之后,稍微休息下的三人也开始了各自的忙碌;背着一口袋罐头的莉莎准备继续扩充她的“散兵连”,或者说让她的罐头储藏再扩充一下;而身为第一步兵营营长兼团副官的卡尔,还得想办法给莉莎挖来的墙角安排编制和岗位。
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团司务长约翰·内斯,失踪了。
这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安森对他的印象也仅限于炮垒保卫战的那一天,卡尔曾经提到过他的名字;加上据说这位司务长是跟着威伦·斯莫团长一起来的,也就极少有人会在意他。
关键在于此人“失踪”的时间,恰好就是骑兵突袭前后,也就是“黑法师”不得不和安森见面的日子。
这就很微妙了。
在步兵团中,司务长是一个不大也不小的职务,管理日常,伙食,住宿乃至财政;理论上只要是非战时,他能出现在阵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也就是说,那位“黑法师”阁下极有可能就是假借着“司务长”的身份,躲藏在自己身边时刻关注着自己;直至帝国骑兵发动突袭,察觉到出现问题的他趁着战乱从围攻阵地逃离。
考虑到对方给自己寄信的时间,这并非不可能!
再加上“前安森”对自己曾经的历史系教授还有印象,自己却从未对司务长的长相感到熟悉这一点,这位“黑法师”很可能还掌握着一定的易容技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倒是挺符合黑魔法“窥秘”的属性,极有可能也是对方所掌握的魔法之一。
拥有这么方便隐藏的身份,加上本就善于“窥秘”的黑魔法,难怪自己之前一直对“黑法师”毫无察觉,哪怕对方最后一次不得不暴露行踪,也没能抓住他的尾巴。
独自留在帐篷里的安森一边沉思着让自己内心平复,并且开始准备记忆魔法。
按照“黑法师”留给他的忠告,一个合格的咒法师,应该像线列兵对待自己的步枪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自己下一个魔法。
尽管他现在所掌握的魔法只有一个,而且是像戏法多过魔法的“聚焰”。
它可以让安森在他可控制的范围内,将魔法拓印在任何,并在三至五秒后自燃——不过在安森看来,它实际上更接近于小规模的爆炸。
如果是本就可燃的物品,比如信纸或者干燥的木柴,那么在施法成功后也会被随之点燃;但如果是原本没那么容易燃烧的,大概率就只是融化或者发烫而已。
完成“拓印”的魔法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开始消散;安森特地做了一组对比实验,刚刚被施法的信纸,瞬间就会被烧得只剩下灰烬;而被静置五分钟后,就只能在边角的位置上留下些许灼烧的痕迹了。
总体上就是个类似火柴的,比较实用但威力不大的法术,大概算是刚入门之类的基础——安森猜测等到自己熟练之后,说不定还能让这个法术的威力更大一些。
但就算是眼下这个不值一提的“小魔法”,他都需要花费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准备,并且每一次都会让他头痛欲裂,心脏更是滚烫的像是快爆掉了!
并且施法的范围绝对不能超出他能控制的距离极限——几次测试后,安森基本可以断定范围是以自身为中心,半径二十米内范围内的一切角落;超过这个范围,魔法就会瞬间失效。
靠这么一个小戏法似的魔法,外加自己一个“新人施法者”,真的就能阻止要塞内的旧神派了吗…哪怕再怎么计划周全,安森还是不由得感到一丝悲观。
就在他完成了第一个魔法的记忆,准备继续下去时,帐篷外传来一阵略带急促的脚步声。
迅速反应过来的安森立刻起身,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信纸,提起笔做沉思状。
十几秒后,不请自来的身影直接闯进了帐篷;用眼角余光看到对方的安森嘴角微微抽动了下——果然是罗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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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他回过头来看向对方时,还是不由得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你受伤了?”
“与你无关。”面无表情的罗曼冷冷道,声音略有些虚弱:
“我是来转述准将命令的,十五分钟后到营帐报到,向将军解释你接下来的计划,如果真的有所谓的计划的话……”
他的目光很“不经意”的瞥了眼桌上的信纸,上面空空如也。
帐篷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明白,我这就……”
“我奉命立刻率领掷弹兵团赶赴橡木镇,两天之内平定叛乱,并且要修复被帝国骑兵破坏的列车铁轨。”表情严峻的罗曼直接抢断了安森的话:
“以我对准将的了解,这就意味着我很可能赶不上接下来的雷鸣堡攻城战了——所以我不管你在打什么小算盘,接下来都给我听清楚了!”
“雷鸣堡城内的帝国守军有问题,尤其是他们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你必须对这个男人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不仅仅是他的战术,还有他个人的实力。”
“眼下我没有任何证据,甚至这一切都可能只是我的癔想…克罗格·贝尔纳,或者说城内的帝国守军,很可能和旧神派有所牵连!”
“旧神派?!”
面色微惊的安森,拼命克制着自己将手伸向身后配枪的冲动。
“任何从教会学院毕业的人,对旧神派都该有所了解…你不用在这跟我装模作样。”
一字一句说着的罗曼,声音略带喘息:“总之我必须提醒你,无论你直接设计的计划有多完善,都必须考虑一件事……”
“这场雷鸣堡之战,很可能是敌人的陷阱!”
说完,他扔下还震惊的安森,转身走向帐篷外。
但就在即将离去的那一刻,突然停顿下来的罗曼忽然转过身来。
“对了,还有一件小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细小的圆筒:“这是一封信,因为要保密我就不告诉你内容了,大致是准将向南方军团求援的。”
安森点点头,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然后呢?”
“为了确保安全所以没派骑兵,而是特地准备了一只信鸽,差不多是一小时前的事情了。”罗曼平举着手中的小圆筒,微顿的语气显得很困惑:
“但就在刚刚来的路上,我在附近捡到了它,所以我想问下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安森。
第三十六章 贝尔纳血脉
返回雷鸣堡的路上,惴惴不安的路易·贝尔纳一直小心注意着自己兄长克罗格的脸色。
他很清楚自己惹了多少事:违抗军令,被俘,向敌人做出承诺,违背兄长的计划…尤其后两项,还是当着他面干的。
但奇怪的是克罗格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厉声训斥,甚至没有给他任何眼色,一路上除了必要的几次外始终保持着沉默——反而让路易更加紧张了。
这种紧张一直持续到两人返回要塞,将年轻骑士带到自己房间的克罗格喝退了门外的守卫,两次确认无误后才关上房门。
看着守卫们离开的背影,路易深吸一口气,站的笔直将双手放在身后,准备接受兄长暴风雨般的训斥。
“你马上离开雷鸣堡要塞,就在今晚。”
背对着房门的克罗格朝路易冷冷道。
唉?
路易一脸茫然的看着表情严肃的兄长。
“兄长,可是……”
“不用担心,该准备的我都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克罗格直接无视了想要开口的路易,一刻不停道:“从现在一直到今晚十二点之前你就一直待在这里,我安排了两名骑兵负责接应,到时候你只要跟着走,不论谁上来询问都让他们去应付就可以了。”
“一旦离开雷鸣堡,就立刻朝围攻阵地相反方向离开;沿途尽量避开重要的城市和村镇据点,在抵达边境之后就算安全了;我已经给南部军团的长官拟好信件,没人会找你们麻烦;等你抵达之后就直接带着信去找……”
“克罗格兄长!”
表情震惊的路易突然厉声喊道。
被打断的克罗格表情微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突然间要我离开?”路易不解道:
“是因为我没有服从你的命令吗,还是因为我当时的行为破坏了你的计划?你可以告诉我的,不用这样…这样一声不吭的把我赶回去!”
宽敞的房间内,回荡着路易略带委屈的声音。
片刻后,克罗格突然走进上前,扶着路易的肩膀,略带强硬的让他坐在床边;自己则单膝跪下,直视着那双澄澈而单纯的眼睛。
“兄长……”
“不,路易,你听我说。”打断的克罗格一声叹息,轻轻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我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你犯了错误,所以要把你赶回去;我这么做,是为了贝尔纳家族的未来。”
“为了贝尔纳家族的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再和这场雷鸣堡围攻战有任何牵连!”
克罗格的表情无比严峻:“它不是属于你的战争,你也无法从中得到任何的战功或者荣誉;为了贝尔纳家族,你——路易·贝尔纳,‘海骑士’血脉之力的传承者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而且离的越远越好!”
“我再重复一遍,这不是在保护你,而是为了贝尔纳家族的未来——为了贝尔纳家族的未来,你与我,一切个人的尊严与荣辱都无关紧要,明白吗?!”
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的兄长,路易内心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反而更加困惑了。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只是茫然的点点头:
“好…我明白了。”
克罗格微微颔首,严峻的面孔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知道吗…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我曾经嫉妒过你。”缓缓起身,扶着路易肩膀的克罗格坐在了他身侧,俯视着那双仰望着自己的眼睛:
“当父亲遗憾的告诉我,我们这一代人中能成为天赋者的只有你时;我虽然假装大度,但实际上应该是所有人中,最嫉妒你的一个。”
望着兄长的表情,路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艾德兰公国的继承人,自己的兄长他…嫉妒自己?
“是的,你没听错。”
克罗格缓缓收回了目光:“像路易你这样未被这个世界玷污的骑士很难明白,一个公国的继承人却没有继承属于家族的血脉之力,意味着什么。”
“对当时的我而言,这意味着很多;其他家族的目光,母亲还有亲戚们的非难;我很讨厌背后对别人恶言相向,但的确有很多人告诉我,你会是我将来继承爵位最大的障碍。”
“可惜的是,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太冲动,也太容易受人蛊惑了;在你的血脉之力觉醒的那几年,差不多是我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我做了许多至今仍旧后悔,并且无法挽回的决定。”
“在这些决定中只有一个是我至今没有后悔的,那就是我…没有伤害我的弟弟。”
路易·贝尔纳已经完全呆住了。
看着面前反常到极点,和记忆中那个永远严肃冷静,偶尔有些暴躁的身影完全不同的兄长,他隐隐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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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正在悄悄的变化,一些藏在阴影中的东西正在萌芽,一些不甘俯首的人正在试图改变什么…但不论这个世界如何改变,我们都永远属于贝尔纳家族的血脉。”
“直至现在,我才明白当初的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路易,我们是骨肉血脉,但更是贝尔纳家族的一员;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按照自己的方式,让这个荣耀了千年的姓氏继续延续下去。”
“你有属于你自己的道路,而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让你坚定不移的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
站起身的克罗格,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并不认为你之前的行为有任何错的地方;相反,你是在用行动践行一个骑士的承诺,这没有错。”
“因为你的举动,克洛维人将更加铭记一名贝尔纳骑士的承诺,将有何等的分量!”
说完,他郑重的看了路易一眼,转身朝门走去。
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始终一言不发的路易猛地起身,伸手试图拦下他。
克罗格的话让他有了种极强烈的预感——如果不能在这里拦下兄长的话,也许自己就永远都……
“哦,对了。”
背对着路易的克罗格,突然停住了伸向门把的右手:“关于和克洛维人的协议,你可以尽管放心;我会遵守约定,三天之内不会拿那帮渣滓们怎样的。”
“另外…如果有机会见到的话,记得替我向我们最可爱的小妹妹问声好。”
话音落下,克罗格甩门而去。
空荡荡房屋内,只留下路易一人,伸着手怔怔的望向门外。
第三十七章 布局
“想要攻下要塞,就绝不能在白天开战!”
面对路德维希和一众征召军的军官,站在雷鸣堡沙盘前的安森用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开场白。
虽然用准将本人的说法,这只是一次“非正式”的军事会议,目的也只是为了令全军上下达成共识,还远不到下定作战计划的时候。
但在场的所有军官包括路德维希本人都很清楚,这就是开战前最后的总动员——补给线被截断的雷鸣堡征召军,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做什么充足的准备了。
“根据我们现在已经掌握的情报,目前要塞内的守军包括三百名精锐的帝国骑兵,大约两到三个满编列兵团的步兵和炮兵,超过五十门轻重火炮,以及三十人以下的骑士军官团。”
一边说着,安森将腰间的刺刀连鞘拔出,指着沙盘上标识着雷鸣堡的模型:“因此在不考虑有援军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暂时假定敌人兵力应该在两千上下。”
双手撑在桌上的路德维希,一声不吭的盯着雷鸣堡的位置,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与之相对的,我方在兵力上将近于雷鸣堡守军的三倍。”安森望着面前众人,右手的刺刀移动到围攻阵地的位置:
“我们有六个缺编的列兵团,一个满编掷弹兵团,轻重火炮十四门,以及一个满编的骑兵连,总兵力达到了将近六千人;但是……”
“首先是驻扎在橡木镇的列兵团,被踪迹不明的帝国骑兵全歼;同时最有战斗力的掷弹兵团,也在罗曼中校的率领下前往橡木镇稳定秩序,恢复补给线;因此目前的实际兵力只有五千上下,勉强超过守军的一倍而已。”
“这样的实力对比如果是正面对抗,面对拥有炮火优势和城墙掩护的守军,我军在形式上将处于绝对下风;可以预见在开战前三十分钟,伤亡将达到四分乃至三分之一,士气更将会全面崩溃。”
听到这里,不少军官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悲观的表情。
“因此,既然在白天发动进攻几乎不可能攻下雷鸣堡,且必定会遭受巨大的伤亡。”深吸一口气,安森的脑海飞速运转: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将进攻的时间,放到晚上呢?”
军官们面面相觑。
“夜晚进攻…说的简单。”坐在沙盘侧的某个军官起身,对着安森冷哼声:
“眼下光是因为补给匮乏,军队的士气已经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要是还让士兵们在午夜冒着寒风发动进攻……”
“正是因为士气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所以才更应该将进攻时间从白天改到晚上。”安森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不论雷鸣堡的午夜能冷到什么地步,也比在炮弹的炸点旁烤火强!”
“那么进攻方向呢?”被堵了一句的军官面色涨红,不依不饶道:“最近几天的天气都非常恶劣,到了晚上不仅仅是起风,连月亮都很少看到!你要让我们在漆黑一片的战场上,该如何判断进攻方向是……”
“炮声!”
再次抢断的安森,右手的刺刀砸在了沙盘上炮垒阵地的位置:“一旦开战,炮垒阵地将负责用火炮轰开雷鸣堡的城门;到时候只要诸位的耳朵还在,就不难弄清哪边是进攻方向——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伴随着安森扫视的目光,营帐内一片沉默,只有被安森连续堵了两次嘴的军官面色发青,眼神中还有些不太服气的样子。
能坐在这里的人就没有傻子,所有人都明白虽然主持军事议会的是安森·巴赫,但他能站在这里就说明路德维希准将已经做出了决定,剩下的只是要看大家的态度,“顺便”达成共识而已。
安静的营帐内,甚至能听到外面寒风的呼啸。
“最后一个问题……”
面色铁青的军官,再次心有不甘的开口:“如果选择在午夜开战,你该如何保证敌人不会在我军发起进攻前,要塞内的帝国守军不会开炮?要知道这可是晚上,万一炮弹炸点正好是我们的主攻方向……”
“这一点不用讨论!”
这次抬手拦住他的,是始终保持沉默的路德维希:“我可以向诸位做出保证,在我军正式发动进攻前,要塞内的敌人绝不会有任何动作。”
话音落下,站在沙盘另一端的安森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嗯?!
目光同时转向表情笃定的两人,在场的所有军官们全都愣了。
要知道对征召军而言威胁最大的,就是雷鸣堡要塞不定时的炮击——很显然城内的帝国守军并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只要察觉到围攻阵地有任何动静,就会朝既定目标开炮。
这种有针对性的炮击最大的威胁不是杀伤,而是对士气打击,同时让围攻阵地不敢轻易集结军队;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导致了围攻阵地的推进工作变得无比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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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路德维希居然告诉他们,在征召军动手之前,帝国守军都会保持沉默……
不过既然这是路德维希做出的决断,那么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等到攻城战失败后,背黑锅的也绝对不是他们。
被一双双或是惊愕,或是不解的目光注视的路德维希,注意力始终都在安森的身上。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弄清了这家伙的全部计划!
利用战壕推进阵地,是为了缩短进攻的距离,同时让城内的守军放松警惕;
交还俘虏,还故意说是三天时间,让对方误以为征召军是打算利用这三天加快推进工事,在第四天发动进攻。
但他真正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抢一个先手而已。
只要在总攻时要塞守军没有第一时间用火炮压制兵线,前锋就能迅速冲过最前沿的两百米,进入重型火炮的盲区,敌人最大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在遭遇了骑兵突袭,阵地推进受挫,补给线断绝等种种意外之后,安森·巴赫…这家伙依然在让整场战斗,按照他预先设定的计划进行下去……
能赢,真的能赢!
拼命抑制内心激动的路德维希,看向安森的目光也变得愈发热切起来。
“安森·巴赫中校,继续说你的计划吧。”
“呃…好的。”愣了下安森目光闪烁,被路德维希盯得有些心里发毛。
我刚刚说什么了,让他这么兴奋?
“首先,是要将我军分成三个部分;四个列兵团在最前沿的两个炮兵阵地集结,其余的军队和骑兵负责防御炮垒阵地;”
“战斗应当在凌晨一点前后开始,阵地最前方的两个列兵团发起冲锋,随后由炮垒阵地持续轰击城门位置,协助另两处炮垒对正门方向实现火力压制,掩护……”
“轰————!”
就在安森话音未尽时,一声突兀的巨响,突然从营帐外传来。
营帐内的众人,表情纷纷一变。
气氛变得紧张了。
眉头一挑的安森随手将刺刀仍在了沙盘上,迈步走出营帐。
几乎就在他掀开门帘的同时,又是一声如雷贯耳的巨响。
“轰————!”
惨白色的光芒,在乌云密布的天际炸裂。
本能抬起头的安森望向天空,一滴不起眼的水珠砸在了他的面颊上;只是眨眼的功夫,小水珠开始变得淅淅沥沥,漫天飘洒。
下雨了。
第三十八章 凭什么
从清晨开始的大雨,直至傍晚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等到了晚餐时间,暴雨依旧;端着餐盒的勤务兵们走进营帐,将晚餐直接放在了每个人面前的桌上。
鸦雀无声的营帐内,早已饥肠辘辘的军官们抽动着喉咙,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面前餐盘里的美味,但没有一个人敢动;所有的目光都在紧张的望向沉默的路德维希,任凭滚烫的浓汤一点一点的变冷。
路德维希·弗朗茨的心情很糟。
非常糟糕!
为了这一刻的战斗他几乎倾尽了所有,抓住了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甚至甘愿忍受敌人的羞辱…但就是没算到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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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雷鸣堡没有漫天飘散的雪,却有冰冷刺骨的雨。
暴雨…而且还是冬季的暴雨,对一支准备进攻的军队的士气打击是空前可怕的。
数以千计的士兵们站在因雨水灌入而变成水坑的战壕里,吃力的从淤泥中拔出自己的身体,同时保住住手中的配枪和弹药盒子不至于被打湿;接下来他们得在大雨中完成集结,在被水浸泡的烂泥地里发起冲锋,拖着浑身湿透了的身体艰难挺进;
倾盆暴雨下,战场上将除了一闪而过的炮火和队友的身影外,没有任何能告诉他们进攻方向的标志物,除了进攻命令外,他们将再也无法得到任何有效的指示;
同时由于雨幕的遮挡,所有的火炮都将失去瞄准的可能,全部只能按照开战前标号的方位开火,并且还得做好误伤友军的准备;
而他们要面对的则是蜷缩在要塞里,身体和衣服干燥整洁,体力充沛并且战斗经验丰富,在长官被干掉前多半能保证士气的帝国士兵。
想到这些,路德维希就不难预判接下来的战斗,他和他的雷鸣堡征召军将遭遇怎样的境遇。
惨败…在暴雨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这似乎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浑身发冷的路德维希紧攥着拳,疲惫的目光在抬起的那一刻突然停下。
在他视线的尽头,也就是沙盘另一端的那个身影,正在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享用着自己的晚餐。
虽然眼下后勤吃紧,但还是为每个军官都准备了热气腾腾的蔬菜肉汤,新鲜出炉并且还撒着椒盐的面包,一杯葡萄酒,一小块乳酪和两根蒜蓉香肠。
端起的杯子的安森直接将略带酸味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小心翼翼的将面包掰开,连带着碎末一起堆在汤碗上,然后才用叉子插住一根蒜蓉香肠,架在两块面包间大口嚼了起来。
路德维希呆住了。
安森·巴赫…这家伙…他…他这算是自暴自弃了?
注意到准将表情的军官们,也纷纷扭头将目光转向沙盘的另一端,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目瞪口呆。
死一般寂静的营帐内,只有外面的雨声和安森享用晚餐的动静。
足足一分钟后,像是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路德维希,默默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看到准将这个动作的军官们像是被打开了某种开关似的,也开始一声不吭的吃起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都湿透了的年轻士官突然闯进营帐,身上挂着用来装信件的单间背包。
抬手拦住了卫兵,默默起身的路德维希亲自走到年轻士官面前,从对方手中接过了信件。
在打开信件的那一刻,路德维希的双手突然颤抖然后猛地止住,太过用力以至于让面前的年轻士官吓一跳,以为准将要把信撕掉。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头也不抬道:
“辛苦了,下去吧。”
“是!”
满脸雨水加汗水的年轻士官一激灵,慌慌张张的朝准将敬礼,然后迅速离去。
原地转身,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紧抿嘴角,目光在安森之外一张张惴惴不安的脸上扫视了一圈:
“所有人——除了安森·巴赫中校——出去,立刻。”
“是——!!!!”
全体军官异口同声的答道,扔下满目狼藉的餐盘,十分有序的从营帐内消失了。
十五秒钟后,沙盘前只剩下负手而立的路德维希,和还在享用晚餐的安森。
直至将最后一块面包咽下喉咙,长舒一口气的安森才抬起目光,看向依然站在原地并迟迟不开口的路德维希:
“坏消息?”
“……来自枢密院的命令。”路德维希顿了下,开口的同时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命令我在两日内率领军队撤出雷鸣堡,尽全力维护和整顿橡木镇的秩序,尽快修复列车轨道,并确保周围的…交通畅通!”
言下之意,就是要路德维希放弃雷鸣堡围攻战,算是“和平免职”。
安森轻轻点头:“那接下来呢…雷鸣堡怎么办?”
“不清楚,大概真要从西部战场调个打过硬仗的炮长来吧?”
路德维希平静的甚至有些异常,淡淡道:“信上并没有提及围攻部队的事情,呵呵…看来是真的想把我从战场上彻底赶出去了。”
“陆军?”安森低声道。
“不,这次不是陆军搞的鬼。”扯动着僵硬的嘴角,路德维希第一次对安森露出了笑容:
“是我父亲,克洛维王国的秩序教会总主教,了不起的路德·弗朗茨。”
“是他亲自写信,向枢密院要求尽快攻下雷鸣堡,打通前往南部要塞的补给线;也正因为是他,这封信才会这么快出现在我手里,而不是两天以后。”
“感谢我那位无微不至,做事周密谨慎的父亲,我才能有机会保留一丝颜面主动撤退,而不是在枢密院派来的特使呵斥下,从围攻阵地里滚出去。”
说完,微笑的路德维希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右手猛地撑住桌子一角。
待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背着双手的安森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那您呢?”
“什么?”路德维希一怔。
“我是问您,路德维希准将。”安森的眼神无比冷静:“您做好从围攻阵地里滚出去的准备了吗?”
“你……”
“我还没准备好,在给你的计划书中,我没有做任何撤退的计划…算是失误。”安森抢着上前一步,凑到路德维希眼前:
“但我已经做好从帝国人手中,夺回雷鸣堡的准备了!”
“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路德维希的表情瞬间绷紧:“枢密院的命令是两天之后,如果我们明天还不能……”
安森再次抢断:“那就在今晚攻下雷鸣堡!”
“就在今晚?!”
“就是今晚!”
“今晚……”
声音有些颤抖的路德维希难以置信看着安森,额头的青筋完全暴露出来:“你疯了吧——在冬季冒着这么大的雨,去进攻一座准备充足的要塞?!”
“不,将军,我现在很冷静。”安森摇摇头,淡淡开口道:
“正因为暴雨,所以敌人绝不会认为我们能在这个时间点发动进攻——所以我们要进攻的是一座毫无准备,同时视野被完全屏蔽的要塞。”
路德维希一时语塞。
对啊,暴雨对双方的影响是等同的,城内的守军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同样会不由自主的放松警惕。
既然如此,凭什么要在还有胜利希望的时候,撤出这场自己倾尽所有的战斗?
凭什么要将一座被自己围困了十几天,就快要被攻下的要塞让给某个陆军派来的渣滓?
凭什么?!
凭什么!!!!
第三十九章 莉莎的安慰
足足用了几分钟让自己冷静下来,路德维希叹了口气:
“告诉我,你现在有多少…算了,你现在还需要什么?”
原本想问“你有多少把握”的路德维希,话到嘴边才察觉现在问这个实在是愚蠢头顶,除了动摇原本自己本就不多的信心外根本毫无用处。
“只有一个。”安森低声道:
“趁着暴雨还是在午夜发动进攻,这种战术基本等于赌博;既然是赌博,那就干脆一次性押上全部的筹码!”
略微思索一阵,路德维希开口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将掷弹兵团调回?”
对于这一点他是有些犹豫的——并非舍不得,而是在暴雨天让一支很可能走完路程一半的军队突然调头,急行军原路返回,实在是难度很大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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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橡木镇的安危也很重要,如果最后夺下雷鸣堡却丢掉了橡木镇,对于征召军和路德维希依旧不能算是一次胜利。
“越快越好,哪怕只有一个营,一个连赶回来也行!”安森点头道:
“一旦先头部队真的攻破了要塞大门,接下来的战斗就是短兵相接,绞肉机式的白刃战和混战;这种战斗最需要士气,一次火炮掩护,一支突然出现的援军,都能让双方的士气发生天翻地覆的逆转!”
“至于橡木镇…那根本不用担心,既然敌人选择了纵火劫掠,就证明他们的兵力完全不足以占领和控制整个城镇,否则橡木镇早就该陷落了。”
“您现在立刻派一名轻骑兵去送信,我相信得到消息的罗曼中校一定比我更清楚,雷鸣堡和橡木镇,究竟哪个更重要!”
沉吟着犹豫了片刻的路德维希,脸上露出了坚决的表情:
“好,我这就派人出发,希望能赶得及。”
“至于你,安森·巴赫中校,你现在立刻前往前沿的炮垒阵地,让第一列兵团完成集结,等候进攻命令!”
安森立刻左手背后,右手握拳,锤在胸口:
“是!”
就在安森准备离去时,路德维希突然抬手将他拦住:
“等一下!”
立刻转过身的安森,心里却很忐忑。
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别是又突然怂了吧?
他顿了顿,深吸口气才看向安森:“把你的怀表掏出来,让我看一下。”
接过安森递来的老旧铜怀表,路德维希熟练的摁开表盖,同时掏出了自己怀中的珐琅怀表,两相比对之后便微微点头,将铜怀表还给了安森:
“嗯,虽然磨损严重但时间是一样的,看来你保养的相当不错,不用再调整时间了。”
有点儿心虚的安森将怀表放回了上衣口袋里。
“凌晨一点。”
路德维希用无比坚决的目光望着安森道:“记住,凌晨一点发起总攻。”
“炮垒阵地会在一点十五分,向雷鸣堡要塞的正门方向开炮,间隔是每分钟两轮,持续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后城门没有被轰开缺口,或者遭到帝国军反抗的话……”
“我就强攻正门,打开缺口。”安森低声道。
被打断的路德维希沉吟片刻,突然翘起了嘴角,用一种极其轻松的口吻开口道:“说起来,今天是圣徒历九十九年的最后一天,现在是下午五点,再过八个小时就是…圣徒历一百年。”
“去吧,安森·巴赫中校,今夜的新年礼炮会格外热烈!”
没有再浪费时间,离开营帐的安森,直奔最前沿的炮垒阵地而去。
营帐之外,短短几个小时被暴雨不断冲刷的围攻阵地,就已经变成了一片沼泽。齐膝深的泥水中,小心翼翼保护着武器的士兵们蜷缩在掩蔽部下,裹着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单薄军装,瑟瑟发抖。
连绵不绝的大雨,甚至已经让几处地势偏低的阵地出现了倒灌;不想被淹死的士兵们被迫爬出战壕,在泥泞不堪的湿地上冒着大雨和被炮弹炸死的风险支起帐篷,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倒。
几支连队还试图在战壕附近挖排水沟“抢救”一下,但当漫天泼洒的暴雨将他们挖出来的沟渠变成泥水坑后,就没人再尝试这种无用功了。
一路赶往前沿阵地的安森身后,还跟着几个被军官赶出来,负责给所属连队运送伙食的倒霉蛋,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餐盒,手里还提着两个装满热汤的圆筒,冒着大雨万分艰难的在烂泥坑中艰难行进。
就算能安全无误的将全部伙食带回营地,热气腾腾的浓汤估计也早就冷掉了,还不知道混进了多少雨水和淤泥……
当安森抵达阵地时,情况比他预想的要稍微好些。
紧挨着炮垒的前沿阵地尽管也出现了雨水倒灌的迹象,但还只是过膝;一个宿营地被雨水淹了的连队,也让卡尔·贝恩调到了地势比较高的炮垒阵地驻防。
散发着阵阵水汽的帐篷内,叼着烟嘴的卡尔·贝恩皱着眉头,“啪嗒啪嗒”的试图用被雨水泡过的火柴点火;一旁的莉莎趁他不注意,悄悄的从卡尔身后摸走了一只罐头。
试了几次都失败的卡尔烦闷的扔掉火柴,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浑身湿透的安森,微微一愣:
“出什么事了?”
身上还在滴水的安森叹了口气道:
“通知第一列兵团全体士兵,半小时后在炮垒阵地完成集结,立刻。”
望着安森的脸色,怔住的卡尔过了好久才迟疑的试探着开口道:
“立刻?”
“立刻。”
得到肯定答复的卡尔不再多问,将劣质香烟在火盆里点燃,低着头狠狠地用力抽了几口;不算宽敞的帐篷里,很快便开始烟雾缭绕起来。
正当连连咳嗽的莉莎彻底忍无可忍,准备报复他的时候,卡尔忽然起身,一脚踩灭了还在燃烧的烟头,双手插在军风衣口袋里,面色平淡的离开了帐篷。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了将桌上剩下的一大包罐头扔到莉莎怀里。
暖洋洋的火盆前只剩下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安森,和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莉莎。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这片刻的宁静显得分外安详。
坐在火盆旁的安森望着跳动的火光,原以为冰冷的雨水能平复心情的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感到燥热难耐。
他从怀里摸出怀表,摁开表盖,没有半分表情的脸孔上深棕色的眸子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那缓缓移动的指针。
一旁的莉莎呆呆的望着他,安静的像是蜷缩在墙角里的布偶猫。
就在此时,出神的安森忽然被抢走了怀表,空荡荡的右手被塞了一瓶满满的朗姆酒。
嗯?!
没等他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刚刚还乖巧无比的“布偶猫”已经站在他面前,攥着他的右手,直接将酒瓶塞到他嘴里,冰冷的酒浆犹如火线般涌入了安森的喉咙。
“你…咳咳咳…咳咳咳……”
表情认真的莉莎小手死死攥着酒瓶,直至在确认彻底倒空了之后才肯放开,然后很是关心的看着蜷缩着猛烈咳嗽的安森:
“感觉好多了吧?”
“什么?!”
差点被呛死的安森捂着胸口,一脸迷惑的看着她。
“你刚才害怕的样子,和莉莎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莉莎瞪大眼睛,很是理所当然的看着安森:“但只要填饱了肚子,人就不会害怕了。”
哦,原来如此,她这是在关心我啊…心中一暖的安森嘴角露出微笑,有点儿好奇的看向她怀里的袋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你的罐头分我两个?”
浑身一激灵的莉莎突然后退两步,将罐头袋子藏在身后,警惕的盯着他:
“想都别想!”
“……”安森。
第四十章 暴雨中的宣言
惨白色的闪电夹杂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划开了雷鸣堡的夜空。
午夜的围攻阵地上,暴雨依旧如故;数以千计的士兵们在富有节奏感的鼓点声中,踏着齐膝深的泥水开始被动员起来。
总动员。
雷鸣堡征召军,全军五个列兵团,外加炮兵和骑兵连分作两支纵队,按照最近的一次的军事部署进入阵地,于次日凌晨一点,对雷鸣堡发起总攻。
当征召军的军官们从传令兵口中得到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三确认这是路德维希准将的命令,而不是什么“新年玩笑”之后,这帮人便慌慌张张的跑去召集自己麾下的军官们,赶紧把部队集结起来。
背在身后的步枪,挂在腰间的刺刀和弹药夹在拥挤的队形间不断碰撞摩擦,如林的旗帜在暴雨中被打的透湿,无精打采的缠绕在旗杆上。
不论随队的队长和士官们如何怒喝谩骂,甚至是用军棍殴打;穿着湿透了的军装,只喝了一碗冰冷肉汤的士兵们依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不到半点士气。
面对这样的氛围,本就对这场突袭战相当没信心的军官们,更是看不到一丁点胜利的希望;如果不是某个被枪决的家伙在前,谁也不敢违抗军令,他们现在连临阵逃散的心思都有。
哪怕他们当中不少人在军事学院只学会了排队枪毙和用刀叉吃饭,也知道夜战是一个极其复杂,并且运气成分相当大的作战行动。
像这么匆匆忙忙的还是在暴雨这样恶劣的天气,说不定还是有赌气成分在里面的决定,怎么看都像是准备去送死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真的和路德维希准将说的一样,雷鸣堡的帝国守军对城外的动静完全无动于衷——不过雨下的这么大,恐怕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吧?
炮垒阵地内,面色微醺的安森站在十二磅重炮的一侧,低着头,聚精会神的盯着手中的怀表,在心底默默倒数。
咔嚓,咔嚓,咔嚓……
满是雨滴的表盖上,越过了“十二”的短针,终于开始向着下一轮进发。
轰,轰,轰……
不知何时,整齐划一的踏步取代了发条转动的声响,敲打在他心头。
“第一战列步兵团——四列纵队,进攻阵型,集合!”
卡尔·贝恩的呐喊声在耳畔响起,让安森收起思绪。
炮垒阵地内的是将近四百人的第一列兵团;而在炮垒两翼的前沿阵地内,还有足足三个战列步兵团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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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安森最开始的计划稍微有些出入,因为掷弹兵团和罗曼中校被调往橡木镇,失去了一支能担任主攻的部队。
暴雨天气,察觉到围攻阵地动静的帝国守军肯定会盲打盲射;在不能保证士气的前提下增加新的主动方向,是给没准头的火炮刷经验的。
因此…即便罗曼中校能及时赶回战场,担任主攻的也将会是自己。
在自己身上付出血本的路德维希·弗朗茨,等的就是这一刻。
卡尔·贝恩拿着一杆填装好弹药的利奥波德步枪,面色沉重且的走到安森面前。
“虽然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你这就是在送死,而且是带着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死;但是……”
“这是尽量让更多人活下来的,最好的办法!”接过卡尔递来的步枪,安森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副官:
“相信我,就当是最后一次。”
面色复杂的卡尔轻哼一声,长长的吐了口气:“我也再问最后一次,你有多大把握?”
“或者再换个说法——这场仗是被那个总主教的亲儿子逼的,还是你自己信心爆棚的临时起意?”
“我……”
话到嘴边的安森突然看到卡尔身后的目光,突然愣住了。
第一列兵团的四百多双眼睛,正怔怔的望着自己。
站在第一排的莉莎,扛着比她自己还高的步枪,瞪着在雨夜里也亮亮的大眼睛,踮起脚尖紧张的注视着自己的表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前沿阵地都安静了下来,沉寂的只能听见雨水从天而降的动静,只能看见雨幕中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愣住片刻的安森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挺起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来:
“我有!”
“我有把握赢!”
“你们呢?!”
穿透雨幕的呐喊声,仿佛让空气都凝固了。
怔住的卡尔·贝恩,呆呆的望着突然变色的安森,过了好久才很勉强的笑了笑:“别、别问我们啊,又不是我……”
“我问的就是你们,说啊!”安森猛地上前一步,借着还没退的酒劲儿对在暴雨中低吼:
“今晚打不赢,你们想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久攻不下,被陆军调走?等到要塞弹尽粮绝,自己投降?”
说到这儿,连安森自己都忍不住嗤笑一声:
“别做梦了!”
“在你们面前的是坚固的要塞,在你们身后的,是被斩断的补给线,还有四处扫荡劫掠的帝国骑兵。”
“打不赢,我们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就会被帝国人前后夹击,赶尽杀绝!”
“但是我们能赢!今晚…我们能赢!”
话锋一转,安森的目光也随之在队列中扫视一周:
“因为我们有将近五千人,有重炮,我们手里有枪!我们…不是无法反抗任他们宰割屠杀的渣滓,我们是会打仗,会杀人的士兵!”
“他们能杀我们,我们也能杀他们!”
“就这么简单!”
下一秒,安森举起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将枪口对准了雷鸣堡的方向:
“今晚…那帮帝国渣滓们躲在雷鸣堡的城墙后面,穿着没湿透的衣服,靠着火,吃着热滚滚的面包和汤,还可能会洗个澡,然后安安稳稳的在床上睡一觉…为什么?”
“因为他们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帮发了疯的傻子,会在暴雨天的夜晚对一座守备坚固的要塞,发起进攻!”
“就像他们当初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帮傻子驻守在炮垒阵地里,硬生生击退三倍于他们的帝国军队,等到了援军!”
安森竖起大拇指,用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我们…就是那个傻子!”
“那个满脑子只想着怎么赢,怎么才能在这该死的战场上活下去的傻子!”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们了,我相信会赢也有把握赢。”
“你们呢?!”
声嘶力竭的喊声,在暴雨中渐隐渐息。
安森孤独的站在炮台上,面对着雨幕中无数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咚!”
站在最前排的莉莎突然将手里的步枪,在泥泞的地面上用力砸了下。
很快,整个第一排,连带着第一列兵团的全体士兵们,也都不约而同的开始举起手中的步枪,用力砸向地面。
纷乱的声响,在一次次的交互后,逐渐变得整齐而统一。
咚!咚!咚!
咚!咚!咚!
这有序的回应就像是涨潮的前奏,随后而来的便是一轮又一轮的浪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至那声音盖过暴雨,在整个前沿阵地回响。
“咚——!咚——!咚——!”
目瞪口呆的卡尔·贝恩,像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士兵们。
激动到涨红了小脸的莉莎,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自己“有样学样”,也开始更加用力的砸了起来。
嘴角开始上扬的安森,缓缓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士兵们举起手中的步枪:
“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相信能赢的人跟着我,剩下的人跟着第一列兵团。”
“还有十几分钟,就是圣徒历一百年了;让我们一起到雷鸣堡去,去和那些刚上床的帝国渣滓们说一声……”
“新年好——!!!!”
第四十一章 让炮声穿透暴雨
“炮兵就位——!”
伴随着传令官的一声呐喊,一百二十名炮兵分作四组,拖拽着弹药车,顶着狂风暴雨进入炮垒阵地,从容不迫的开始他们的工作。
站在一尊十二磅加农炮侧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右手托举着还在“滴答”走动的怀表,左手按在被雨水浸泡的冰冷炮身上。
作为一名炮兵出身的将校,也只有这些充满了潜力的战争机器能带给他无穷的信心,让他不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
为了将这十四门火炮从克洛维王国境内各个铸炮厂运输到围攻阵地,前后动员了十二辆重型拖拽马车,还不包括五十辆弹药车和三十辆辎重马车,以及调派运输所征用的蒸汽列车的运力。
甚至光是面前的这四门加农炮和三门臼炮,就需要耗费二百四十匹重型托马和将近三百名士兵的人力——这已经能组建两个精锐的骑兵连了!
而如果将花费在火炮上的资源放到步兵身上,他也至少能再组建一个兵力相等的征召军。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些宁愿用十门重型火炮换三千名士兵,只知道排队枪毙的克洛维傻子们,永远不会明白即便是满编列兵团的齐射,对敌军造成的伤亡和士气打击,也远不如一个炮兵连的一轮轰击。
至于仍然将火炮用来掩护骑兵冲锋的帝国,路德维希更是不屑;这帮还活在上个时代的古董们,空有全世界最优秀的炮兵却不懂得使用。
当第一门射程达到八百米,射速一分钟两轮的火炮诞生的那一刻,她们就成为了战场上的新宠儿。
再剽悍的骏马,再坚固的铠甲,再优秀的骑手…在十二磅加农炮和榴霰弹面前,也将自惭形秽。
“装填弹药,第一轮校准——!”
弹药手立刻跑到火炮前方,在一人清理完炮膛后,熟练的将发射药和炮弹塞入炮管;紧随其后一人负责校准,一人封住火门,两人测量射距,一人拽住炮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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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乎本能的默契的配合下,一队炮兵仅不到半分钟就让将近一吨重的加农炮完成了全部的发射准备。
但路德维希还是感到一丝不满——在他担任炮长的时候,最快能让一门火炮在十五秒内做好发射准备。
而他也坚信,终有一日必定会出现装填速度更快,射程更远甚至完全超出视界的火炮诞生;
需要的人力也将从十几个人变成几个人,操作流程也将简化到和扣动扳机一样方便。
终有一日…她将轰碎那些愚昧与顽固不化之人的骄傲,真正成为战争的主宰!
“全体准备——”
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将佩刀举过头顶,死死盯着正前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雨幕,看到夜色中雷鸣堡的城门。
如瀑的暴雨中,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浑身湿透了的发射手们紧紧拽着炮闩,整个炮垒阵地都在静静等待着路德维希,等待他手中的怀表走到那一时刻。
“嘀嗒!”
清脆悦耳的声响中,怀表上的指针终于走到了一点十五分。
瞳孔骤缩的路德维希,将军刀向前一劈,严峻的脸孔略微发出咆哮:
“开火!”
“轰————!!!!”
滚滚白烟中,摇荡大地的震动几乎和穹顶的闪电同时炸裂。
刺眼的惨白色光芒,从头顶划过的尖锐呼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之动摇。
午夜间漆黑一片的暴雨下,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中保持着四列纵队,战战兢兢的向着要塞方向,昂首阔步的挺进。
“不要惊慌,这是我军的火炮!”环顾四周的卡尔·贝恩高声道:
“保持镇定,正视前方——第一列兵团,继续前进!”
呐喊声中,被火炮声吓得面无血色的莉莎浑身一颤,站在第一排的她拼命挺起那单薄的胸膛,强迫自己忍住把手伸向怀里罐头的欲望。
“我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同样在强坐镇定的卡尔小步跑到安森身侧,身体有些发颤:
“这么夜晚还是暴雨天,我怎么有点儿慌啊!”
“尽管放心吧,没关系的。”
终于等到炮击的安森耸耸肩,故意没压低嗓音道:
“炮位是提前标好的,目标又是眼睛没瞎就能看见的雷鸣堡——要是这样还能让炮弹落在我们头上,咱们这位炮兵出身的准将大人就真可以滚蛋了!”
“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们现在站着的是前沿阵地的前沿,火炮想命中这个位置,他手底下的炮兵得多想弄死我们,才能把炮口压这么低…你说呢?”
“嗯…是这么回事。”
看着逐渐从惴惴不安中松了口气,和他一样没底的安森忍不住在内心哀叹一声,感觉内心的某些东西消逝的更快了……
“轰————!!!!”
又是一声轰鸣从身后的炮垒阵地袭来。
伴随着炮垒阵地上卷起的滚滚硝烟,经过了第一轮校准射击的火炮进入连续射击状态;喘着粗气的弹药手们不停的在火炮与弹药车之间来回奔波,不间断的将炮弹塞入滚烫冒烟的炮膛中。
就在炮垒阵地上一轮接着一轮的巨响声中,在空气中拽出锐利尖啸的实心弹纷纷撕开雨幕,精准的落在雷鸣堡的城墙上;坚固的石块瞬间粉碎,在暴雨中炸开一闪而过的烟幕。
但这样的轰击并不足以对雷鸣堡造成实质性伤害——尽管只是境内的一处兵站,她的护墙也是严格按照标准设计的;外层的覆土能够极大的削弱实心弹的威力,而本身略带倾斜的结构也让她比垂直的城墙更加坚固,并不会轻易倒塌。
终于稳定了队伍的第一列兵团重新完成了整队,在己方阵地的阵阵炮声中,在乌云笼罩的瓢泼大雨中,踏着整齐的步伐开始继续向雷鸣堡挺进。
而蜷缩在前沿阵地内的剩下几个步兵团也开始纷纷走出战壕,保持着最适合集火的三列横队,敲打着轻快悦耳的鼓声紧随其后。
也就在这时,察觉到外面动静的雷鸣堡终于开始还击了。
“轰————!!!!”
随着城墙上一闪而过的火光,雨幕中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拽着优美抛物线落地的实心弹,无比欢快的在暴雨中泥泞的地面上砸开一朵又一朵的水花;而当它从战列步兵的队伍中“经过”的时候,就会顺带将挡路的士兵腿脚砸断。
在征召军士兵们惊恐的视线中,从天而降的炮弹几乎和雨点一样多,像是成片成片的弹幕般在空中散开,向着围攻阵地袭来。
很快,那阵阵轰鸣就将围攻阵地的火力完全压制,密集到征召军无法想象的炮雨,瞬间就将整个围攻阵地洗了一遍!
如果征召军眼下还驻守在阵地上,现在恐怕已经阵亡三分之一还多…但现在,他们几乎全部的兵力都压在了前沿阵地上。
而临时开炮反击的帝国守军,并未能察觉到这一点,分散在整个围攻阵地上的炮击,几乎未对征召军造成多少伤亡。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城墙上的帝国守军只来得及感到脚下摇晃,就听到下面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尖叫:
“城门!城门被轰塌了——!”
站在队列前端的安森瞳孔一缩,猛地将步枪向前一劈。
“第一列兵团——上刺刀!”
“冲锋——!”
第四十二章 向高墙发起进攻
撕裂雨幕的尖啸声仍在穹顶回荡,在坚固的城墙和狼藉的阵地上炸开点点火光。
在呛人的滚滚浓烟中,征召军几乎是顶着面前炮弹的炸点,急不可耐的冲过了要塞前最后一道壕沟,向还在燃烧着的城门废墟发起了突击。
“冲锋——上刺刀!!!”
成百上千的咆哮与嘹亮的军号声在暴雨中炸响,在一声声惊雷与爆炸中心神胆战的征召军步兵们,挺起明晃晃刺刀的步枪,用呐喊和冲锋发泄着内心的恐惧。
毫无预料的帝国守军,惊慌失措间任由征召军冲过了最外围的壕沟和城门;直至看到敌人冲进要塞之后,他们才终于匆匆忙忙的组织起了第一道防线。
“第一列兵团,横队展开!”
最先冲进要塞的卡尔·贝恩第一时间下达命令,同时一把将还在狂奔的莉莎拽到身后,同时举起了右手的指挥刀:
“松散阵型,全体就位!预备——齐射!”
“砰————!!!!”
几乎同时,两边的线列中同时喷出火光;滚滚白烟中,几个站位最前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正当保持着紧密阵型的帝国军准备再来一轮齐射时,在拉开横队的第一列兵团身后,潮水般的征召军已经从两翼涌出,挺着刺刀向他们扑了上来。
“砰————!!!!”
又是一排齐射,冲在最前的征召军就像撞倒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接二连三的倒地;但这样单薄的火力或许能阻拦几十上百人的进攻,却挡不住上千名已经害怕导只知道冲锋的傻子。
没有刺刀墙推进,没有徐进射击,乱糟糟冲上来的征召军士兵们,一上来就是刺刀见红的白刃战!
“克洛维的荣光——!!!!”
“帝国万岁——!!!!”
两股人群碰撞的刹那,无数的喊杀声也随之炸响;成百上千倾泻着心中恐惧的征召军士兵们,像浪花拍打岩石般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帝国士兵们苦守的阵地。
作为一座坚固的兵站和军事据点,雷鸣堡要塞拥有充足且完备的防御工事;即便在要塞内部也拥有大量的胸墙和栅栏,以及作为临时据点的仓库和坚固的塔楼;城墙上的轻型火炮也能随时调转方向,朝要塞内部射击。
但此刻攻守双方好像同时都忘记了这一点,一窝蜂的挤在城门废墟下的小小入口处,用刺刀、枪托和一切能用的方式野蛮的战斗着。
而要塞内的帝国守军眼看着脆弱的防线摇摇欲坠,却又被友军的阵型挡住了火炮射界,也都不得不投入这场血腥到极点的近战厮杀之中,不顾一切的坚守着这道脆弱不堪的防线。
只有被卡尔·贝恩及时喊停的第一列兵团依然还在缺口前保持着横队阵型,在几乎被身后“友军”冲垮的情况下,向任何有可能的敌人方向自由射击。
“乱了,全乱了!”
看着暴雨中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的敌人,咬着牙的卡尔猛地回头,看向居然还有功夫举枪射击的安森,直接吼了出来:
“我说团长大人,别在那儿干士兵的工作了,有这个时间赶紧想想办法!”
“眼下敌人还傻的在缺口下和我们纠缠,但他们早晚能明白过来!那时我们要还没攻进去就真的完蛋了!”
“没关系,乱了就照乱的打。”
安森不慌不忙的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对面的线列兵便失去意识,倒在了泥潭中。
“让士兵们跟着我朝左侧转移,看能不能绕开正面。”看向一脸紧张的卡尔,安森一边说着手里还不忘了拽开枪机填弹:
“要是能绕开的话,就试着冲上城墙去占领炮台。”
“那要是不能呢?!”
“不能…嗯…不能再说吧!”
得到答复的卡尔险些背过气去,但还是翻着白眼执行了命令:
“全体就位——向左转,双列纵队,快速突击!”
呐喊声中,得到命令的三百多士兵迅速完成转身,紧跟着军号声的方向开始快速机动——其中大多是第一列兵团,但也有不少冲散的其余部队的士兵,也跟在队伍后面向要塞左侧转移。
而几乎等于开场被打了一闷棍的帝国守军,这时也终于开始回过神来,在一片混乱中开着手重整秩序,组织防御。
一阵阵急促且纷乱的军号声在要塞中吹响,穿着蓝白色军装的帝国士兵们蜷缩着躲在胸前和栅栏两侧,三五成群的在要塞的角落中构筑起火力网,不间断的朝从缺口涌入的征召军士兵射击。
倚靠简易工事的帝国士兵迅速在缺口外站稳了脚跟;但问题在于双方的人数比已经超过一倍,太单薄的防线并不足以挡住成百上千人的冲锋。
更重要的是在午夜而且是暴雨中,你并不能看清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还活着;被雨水和黑暗所掩盖的枪声和硝烟,也远没有白天时那么吓人,让征召军能在付出比平时更多的伤亡下,向防线发起冲锋。
“噗嗤——!”
瞪着大眼睛的莉莎,恨恨的咬着要将刺刀贯入帝国士兵们的体内,还没等她费力气把刺刀拔出来,身后的卡尔一脚将还在挣扎的尸体踹倒在地。
在他们身后,勉强还保持着编制的第一列兵团已经冲过了外围的防线,开始沿墙后的“缓坡”朝城墙突进。
“都跟你说了,别冲那么靠前!”
喘着粗气的卡尔·贝恩一把拽住莉莎的衣领,不服气的小女孩拼了命在他手上挣扎:“你是散兵连长,不是送死的排头兵!”
“我再说一次,你是散兵连长,你唯一的任务就是抢在有人要弄死安森·巴赫,或者我们任何一个人之前,用你手里的步枪毙了他,知道了吗?!”
被抓着头发的莉莎噘着嘴,很委屈的点点头。
卡尔长叹一口气,目光瞥向眼角有些泛红的莉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小女孩,是个能用火炮爆头的怪物。
就在这时。
“所有人——趴下!”
站在最前面的安森突然惊恐的原地蹲伏,同时朝身后怒吼。
面色一惊的卡尔尽管什么也没看清,但还是本能的立刻趴倒在地,同时将莉莎的小脑袋摁在身侧。
“轰————!!!!”
下一刻,如雷般的响声在他耳畔炸裂,所有没来及隐蔽的士兵们瞬间四分五裂,喷洒而出的血浆和碎裂的肢体,从城墙上洒落地面,混杂在雨水与泥泞之中。
颅腔内一阵刺痛的安森,脑海中清晰倒映着他所“看”的画面——那是两门正在填装霰弹的轻型火炮,外加将近一个连队的战列步兵。
直接冲上去,伤亡瞬间就会达到四分之一。
“全体就位——”嘶吼的安森,右手同时伸向腰后:
“手榴弹准备!”
“手榴弹?!”
这家伙…他说的是那个光冒烟不爆炸的玩意儿吗?!
愣了一下子的卡尔,在看到安森眼神的时候才瞬间恍然大悟。
下一秒,十几颗黑漆漆的手榴弹腾空而起,落在了城墙上的轻型火炮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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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落下来的东西开始喷吐白烟之后,面色惊变的帝国士兵们纷纷朝周围逃窜。
但他们等来的不是爆炸,而是三百多名征召军士兵们的刺刀冲锋!
午夜凌晨一点四十五分,第一列兵团突破外围防线,攻上城墙。
第四十三章 雷鸣堡鏖战
无月的漆黑午夜,顶着寒风与暴雨的掷弹兵团沿着泥泞的道路,朝橡木镇进军。
情况…可以说恶劣到了极点。
骑在马上的罗曼紧跟在队列的右侧,被雨水打湿的冰冷面孔下不由得露出一丝忧虑。
虽然明知道连夜行动肯定不会轻松,但他还是毅然决定顶着狂风暴雨出发,争取抢在第一时间抵达橡木镇,并用最快的速度恢复秩序。
尽管倚靠数量充足的雨具,能让士兵们不至于浑身透湿的行军,但光是暴雨对路况造成的影响就已经足够严重——几乎连日的暴雨冲刷,让所有的路标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本就泥泞的道路更是崎岖,让成队列的行军变得无比艰难。
再加上夜间恶劣的视野情况…从出发后到现在,整个掷弹兵团还没有走完十分之一的路程,几乎只有原定计划的一半!
“罗曼中校!”
急切的呼喊声让罗曼拽紧缰绳,朝身后望去;一名侦查骑兵正手举火把沿队列一侧狂奔,直至冲到他面前时才堪堪停下。
“奉雷鸣堡征召军指挥官,路德维希·弗朗茨准将命令——暂停掷弹兵团前往橡木镇的命令,立刻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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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面色一惊的罗曼立刻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几声军号过后,行进中的队伍停止了步伐。
“准将他…委托我给您带句话……”
面色焦急的骑兵凑到罗曼身前,用压低了的嗓音开口道:
“事情出现意外,他必须今晚就下达对雷鸣堡的攻城命令;但尽快平定橡木镇动乱也很重要,所以请罗曼中校自行判断,如果您认为……”
“几点开始?”
没等对方说完,目光凶狠的罗曼急切道:“我在问你,攻城行动是几点开始的?!”
骑兵微微一怔:“呃…是凌晨一点整!”
面色有些难看的罗曼掏出怀表,借着骑兵手中的火把,暴雨中摇曳不定的火光下,表盘上的数字刚好停在十点三十分的位置上。
“掷弹兵团,全体都有——向后转!”
作出决定的瞬间,扔掉了怀表的罗曼直接从骑兵手中夺走火把,高举着手中的火光,策马朝着雷鸣堡的方向狂奔:
“后队变前队,挺进雷鸣堡!”
………………………………
暴雨中的雷鸣堡要塞,战斗正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
帝国守军们仓促间倚靠胸墙和栅栏组建的防御体系,在遭受了征召军“悍不畏死”的冲锋后被搅成一团乱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濒临崩溃。
匆忙间组建的防线很快被数量是他们三四倍的征召军碾压,倚靠着人数优势的征召军士兵们顶着他们平日里绝对无法承受的伤亡,在排枪对射的硝烟中趁着帝国守军的防线尚未稳固,乱糟糟一窝蜂的冲进防线,将攻防战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混战。
而城墙上发现敌情的炮兵们,纷纷在军官和炮长们声嘶力竭的叫喊中,将轻型火炮对准城内。
看着一片漆黑的城墙下方,他们既不清楚哪里是敌人,又要提防着身后围攻阵地的炮火,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冲上城墙的征召军士兵,只能凭感觉朝有人的方向开火。
轰鸣的炮火声中,一枚枚榴霰弹在雷鸣堡上方炸响;无数细小的铅弹随暴雨一起向人群泼洒,所掠之处一片血肉横飞,残肢遍地,惨叫和哀嚎声不断在人群中激荡。
至于被火炮命中的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不论是炮兵还是他们的长官们,都真的考虑不了太多了,只是机械的操纵着火炮,向预设中敌人进攻的位置开火。
在这样无差别的打击下,征召军的进攻势头被稍稍遏制,但从天而降的炮弹也将许多防御工事炸成碎片;原本狭窄的通道变得更加通畅,甚至为后排扫清了道路。
眼看前锋军队如此迅速的打开了缺口,原本还打算在后面“摇旗呐喊”的征召军军官们看到有机可趁,纷纷吹响冲锋号,让自己麾下的部队冲进缺口。
伴随着新一轮的征召军从城门缺口涌入,整个要塞的内部防线也从濒临崩溃变成了四五分裂,在各个骑士军官的指挥下各自为战,以应付兵力足足是他们两倍还多的征召军。
尽管在骑士军官的指挥下,帝国士兵们爆发出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士气;但这并不掩盖他们本质上没受过太多射击训练,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突发状况。
如果说在对射阶段,这些帝国士兵们勉强还能打的有来有回;当陷入混战和白刃战的那一刻,呆板僵化的线列战术立刻将短板暴露无遗。
不过进攻方的征召军也同样大多是只训练了三个月,只能在齐射和冲锋阶段装样子的新兵,根本没受过太多白刃战训练,水准低劣程度和帝国士兵不相上下,纯粹靠着人数和夜战才争取到一点优势。
也正因为如此,总算让节节败退的帝国士兵们能够维持住阵线,而不是像之前遭到突袭的围攻阵地一样,一轮冲击就全线溃散,连带着还破坏掉整条防线。
当防线接二连三的失守,进攻方的征召军人数优势开始不断凸显,被迫陷入白刃战的帝国守军越来越难挡住乱糟糟的群体冲锋;在四分五裂的阵线上开始被逼入死角,困兽犹斗。
而仗着兵力优势的征召军士兵们,在他们自己都没意识的前提下,成功的将战斗延伸到了要塞内部,进一步打击帝国守军重整阵线的可能,将混战的范围进一步扩散到要塞内的每一个角落。
但仅仅是这突然的“一闷棍”,并不足以彻底打垮帝国守军——暴雨和夜战的优势和劣势对双方而言都是公平的,不清楚伤亡情况和局势的帝国士兵同样在誓死坚守着阵地,节节抵抗。
双方的士兵们围绕着一堵胸墙,一处栅栏,甚至是一门轻型火炮不断的爆发小规模的争夺战;打光了子弹就用刺刀,刺刀被折断就用枪托,枪掉了就用佩刀,用拳头,用靴子,用牙齿……用他们能找到的一切,去杀死和他们长得差不多,穿的差不多,只有衣服颜色不一样的家伙。
整个要塞内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前线,哪里又算是安稳的后方;每个角落都有人在战斗,在射击,在厮杀,在哀嚎,在死亡!
阵阵轰鸣的炮声仍在围攻阵地激荡不止,笼罩着炮垒阵地的硝烟已经浓烈到让炮手们根本无法瞄准的程度,气喘吁吁的炮兵们机械的重复着,将炮弹和发射药塞进震颤不止的炮管当中。
站在浓烟中路德维希背着双手,目不斜视的盯着远处的战场,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身旁滚烫炮管的温度。
“几点了?”
“报告,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一分整!”
站在他身后的传令官强忍着咳嗽的欲望,大声说道。
也就是说从开战之后,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了么?
利用夜战和暴雨的突然袭击,征召军似乎算是赢得了一个不错的开局,但远没有到确定胜负的地步——敌人还没有彻底崩溃,仍然拥有翻盘的可能。
看着远处惨烈的攻防战,路德维希终于明白了安森执意并且相信罗曼一定会带领掷弹兵团回来的理由。
战斗到这一步,讨论战术没有任何意义;争取在敌人崩溃前的最后一刻投入更多预备队,才是唯一的胜利法则!
沉默片刻的路德维希,做出了决定:
“传令——三点一十分,骑兵连,炮兵连还有所有预备队做好战斗准备,向雷鸣堡发起总攻!”
“是!”
第四十四章 一切战术为斩首
“砰!”
扣动扳机的瞬间,从肩膀处传来的冲击力让安森微微一顿;一发铅弹几乎贴着他的面颊飞出去,在城墙上炸开一个爆点。
神态冷静的安森望着对面从城墙上掉下去的身影,动作熟练的拽开枪机,重复着装弹入膛的动作,视线开始瞄准脑海中“看”见的下一个目标。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成为咒法师对自己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首先最直观也是最明显的,就是自己的反应速度——只要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并且注意到某样事物,自己的身体就能迅速做出反应,第一时间调整到全神贯注的状态,投入其中。
就像此时此刻,他就能通过脑海中的“画面”,通过周围敌人的表情,步枪瞄准的方向,甚至是某些根本看不见的东西,来判断谁对自己最有威胁,并且迅速做应该“先干掉谁”的判断。
硬要形容的,是一种有些类似“直觉”,但又完全不一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还有待挖掘。
第二点,就是距离感。
咒法师的能力是“否定和篡改现实”,短板是这种能力是有范围限制的,但这种“短板”却让他有了极好的距离感——半径二十米范围内,确定周围任何一件物品与自己之间的精准距离!
而当这种能力配合他穿越得到的“异能”后的效果,就是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同时开火的前提下,只借助小范围的闪避就能躲开致命的一枪,同时命中对手。
“砰!”
又是一枪,抱着榴霰弹的弹药手脖子被铅弹打了个对穿,血浆喷涌的家伙踉踉跄跄的站在护墙旁,和怀里的炮弹一起摔下了城墙。
几秒种后,整段城墙都在突如其来的巨响声中为之一颤。
“轰————!!!!”
突如其来的轰鸣就像某种信号;城墙上征召军和帝国的士兵们纷纷咆哮着,挺起刺刀向对方发起冲锋。
“冲锋!冲锋!冲锋!为了克洛维的荣光——!”
“为了皇帝陛下,拦住他们——!”
一声声咆哮中,帝国士兵们近乎疯狂的对冲上城墙的征召军士兵发起反扑,又一次次的乱糟糟的刺刀墙和排枪面前抛下一地的尸体,再次被击退。
靠着为数不多的老兵和安森的“异能”,冲上城墙的第一列兵团总算没被帝国守军的反击击溃,而是逐渐站稳了脚跟,甚至顶着敌人的反扑向前推进。
“然后呢?!”
扯着嘶哑的嗓子,卡尔·贝恩朝安森吼道:“我们听你这个疯子的,到城墙上和帝国渣滓们抢炮台,现在就快被包围了!”
“用不了十分钟,他们就能发现我们这边最多只有两三百人,轻型火炮三四轮就能把我们所有人轰到渣也不剩,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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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副官,我觉得你得先冷静一下。”安森安慰道。
“我冷静不了,还有我不是你的副官!”
“那就先假装冷静!”
一副笑脸的安森,看向卡尔的眼神却分外认真:“然后沿着城墙,看向你的左手边!”
强忍着骂人冲动的卡尔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向自己左侧混乱的要塞战场:
“……我的团长大人,你能再说的详细点儿吗?”
“好吧,那就换个说法——告诉我,击败一支帝国军最简单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干掉他们的指挥官,这个傻子都知……”
脱口而出的卡尔,瞬间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你不是想干掉要塞指挥官吧?!”
“否则呢,还能是什么?”
勾起嘴角,拽紧枪栓的安森瞄准对面的炮手,凭感觉扣下扳机。
“砰!”
硝烟散去,一声闷哼的帝国士兵趴在了野战炮的炮闩上,炮台上的帝国守军一片混乱。
“还能什么…从城墙上绕开帝国渣滓的正面防线,直接进攻要塞主堡,你说的可真轻松!”顾不得翻白眼,卡尔冲安森吼道:
“我们这边可只有两三百人,连半个团都不到呢!”
“那主堡里的敌人又能多少兵力?”安森反问道:
“眼下征召军四五千人,至少有三分之二已经冲进了要塞;就算敌人还能有两千以上的兵力,他们能舍得在主堡里驻留多少军队?”
“就算是这样,但可是……”
话音戛然而止的卡尔,突然间陷入了沉默。
没错,为什么不行?
虽然靠着突袭打开了缺口,但就征召军那和帝国渣滓不相上下的士气和战斗力,想让他们靠着坚定的意志,悍不畏死的扩大战果,那真是太高估他们了。
而被打蒙了的帝国守军肯定不会乖乖就范,要塞内还有大量可以供他们撤退据守的石制建筑物和半永久的工事,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战局稳定下来。
按照卡尔·贝恩的估计,纯粹撞大运的征召军能赢得眼下的战果已经是极限,真正能决定战局的是帝国守军的意志力,还有准将大人的援军能否按时抵达。
在那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估计都是双方互相牵制的混战局面。
既然眼下敌人绝大多数兵力都被困在混战的绞肉机中,作为司令部又恰恰在围攻阵地反面的主堡,防备和兵力肯定空虚!
只要弄清这一点,只要能想办法绕开敌人正面主力,直接冲进主堡干掉帝国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不就能立刻敲定战局了吗?!
可是……
“可你要怎么冲到主堡去,城墙上到处都是帝国守军的炮台!”
卡尔艰难的看着安森,这种疯子似的战术他还是很难接受:“难不成你要一个一个杀过去?!”
安森微微颔首,这算是整个计划唯一的难点——就算能躲过正面的敌人,唯一能通行的城墙上还是有敌人大量的炮台。
二十四磅炮的霰弹和实心弹,只需要一发,哪怕他穿着全身甲也死定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不能和卡尔·贝恩提及的顾虑…旧神派。
战斗已经持续了超过一个小时,即便已经尽可能扩大自己的搜索范围,安森还是没有注意到旧神派的身影。
为什么…战况焦灼的现在,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还是说自己真的抢先一步,让对方失去了机会?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尖啸声在安森耳畔响起,有过类似经历的他瞬间面色一惊:
“所有人——趴下!”
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的安森,伸手将卡尔推倒的同时扔下步枪,扑倒在地:
“炮火来袭!”
“轰————!!!!”
下一刻,剧烈的爆炸和火光将整个炮台瞬间吞没!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剧烈的冲击波随之而来;重达两吨以上的要塞炮,在直冲天际的爆炸中和碎石瓦砾一并被气浪抛向天空,耀眼的火光在雨幕中闪烁,令一片漆黑一片的要塞战场恍若白昼。
火光闪烁的瞬间,砖石砌成的胸墙犹如纸糊的一般粉碎;所有还没来及躲闪的士兵们瞬间就被火焰与气浪吞没,惨叫与哀嚎被湮没在那足以刺穿耳膜的声响之中。
第四十五章 炮台
“炮台摧毁,确认命中目标!”
随着传令官略带激动的话语响起,一股喜悦的氛围开始笼罩在炮垒阵地之中;不少士兵们都忍不住站起身来,用难以掩饰的激动表情望着要塞城墙上冲天的火光。
始终紧绷着心弦的路德维希,此刻也忍不住嘴角上挑的冲动,紧握着佩刀的右手关节微微泛白。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只是无意中略微将炮口位置稍微往上抬了些,居然真的一炮命中雷鸣堡的主炮台。
就算今晚的攻城战最后以失败告终,作为要塞的雷鸣堡也已经失去了她最大的威胁手段,再也无法组织起和之前同样规模的炮击;
所有的防御工事,都将在今晚的混战中被付之一炬,仓促间修建的阵地,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数倍军队的围攻;
唯一还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就只剩下他们的精锐骑兵和骑士军官团;但这些策马驰骋的战士,在以混战和线列对峙为主的攻城战中除了拖延时间。又能发挥出多少力量?
此刻,胜负已分!
“肃静!”
强忍着内心的喜悦,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打断了士兵们的欢呼声:“只是碰巧打掉了敌人的一座炮台而已,战斗还在继续,远不到决定胜负的时候。”
“要保持眼下的势头,继续炮击雷鸣堡的城墙对其压制,为进攻的军队提供掩护;提高臼炮射角,尝试轰击主堡!”
“是——!!!!”
士兵们齐声答道。
微微颔首的路德维希,侧目瞥向身后激动到面颊涨红的传令官:
“有掷弹兵团的消息吗?”
“目前还没有。”
立刻回过神来的传令官,紧张的看向准将:“我已经将所有的骑兵派出去了,一旦掷弹兵团原路返回,马上就会有人前去接应,并让附近的骑兵通报。”
路德维希没有说什么,低头看向右手的怀表,表盘上的时间是两点三十分。
再有四十分钟,不论掷弹兵团是否能赶到,自己都必须下令发动总攻。
在没有最信任的掷弹兵团帮助下,自己真的能靠着素质和经验都十分低下的新兵们,赢得胜利吗?
下一刻,不再犹豫的路德维希扬起目光,厉声道:
“传令,留下一小队骑兵负责接应,其余人全部撤回阵地,做总攻前最后的……”
“轰————!!!!”
剧烈的爆炸声,毫无征兆的响起。
被打断的路德维希还来不及惊讶,近乎本能的将视线转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暴雨中被烟尘覆盖的要塞炮台上,冲天的火光再一次点亮了黑夜。
“这,这到底是……”
呆愣的路德维希将目光转向身侧,但炮垒阵地内的士兵们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怔在原地的弹药手更是长大了嘴巴,连脚掌被掉落的炮弹砸中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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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所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被熊熊烈焰所覆盖的城墙上,再一次响起雷鸣般的爆炸声!
“轰——!!!!”
又是一道火光,在硝烟中直冲天际。
头皮发麻的安森死死趴在地上,双眼紧闭,脑海中不停闪烁着周围的画面。
靠在城墙边缘的卡尔拼命的用断裂的旗杆支撑着身体,声嘶力竭的朝周围呼喊着什么;
惊恐万状的莉莎抱着她的步枪,躲在一具已经被爆炸烤焦的尸体下,蜷缩着的娇小身躯不停地瑟瑟发抖;
剧烈的震动和轰鸣中,一个又一个士兵摔倒在地,然后被爆炸卷起的气浪中惨叫着从城墙上坠落,狠狠砸落在遍地狼藉的废墟,和满是木刺的壕沟之中。
但对面炮台中的爆炸却仍未停歇,一次震动连着一次震动,一道火光接着一道火光,接二连三的在烟尘弥漫的暴雨中闪烁不止。
冲向天际的碎石瓦砾,还有被炸得焦黑的残碎肢体,军用辎重…如同雨点般从天空散落,零零散散的落在还在剧烈摇晃的城墙上。
安森死死咬着牙关,感觉自己倒霉到了极点。
路德维希会对要塞城墙施行压制射击,这一点稍微有些超出安森的预料;按照两人在战前的部署,炮垒阵地应该在半个小时前就该停火了。
不过考虑到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是炮兵出身,在没有看到胜利希望的前提下,会过分依赖炮火支援也不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围攻阵地上的任何一门火炮和任何一枚爆破弹,都绝对没有这种级别的威力。
于是问题来了——路德维希刚刚那一炮,到底打中了什么东西?!
“呃…大、大概是炮台上堆放的炮弹和发射药吧?”
炮垒阵地内,惊魂未定的传令官望着远处城墙上的滚滚浓烟,忍不住咽了咽唾沫:“雷鸣堡毕竟只是境内兵站而不是边境堡垒,设计之处就没有考虑过会遭到大规模的围攻,所以城墙上的通道为了节省空间,也就设计的十分狭窄。”
“可能帝国守军也发现了这一点,为了遭到进攻的时候,能让火炮不需要担心炮弹匮乏的快速反击,于是就在炮台内囤放了大量的炮弹和发射药,所以说……”
所以说,刚刚那一炮等于命中了雷鸣堡的弹药库是么?
看着还在闪烁着火光的城墙,路德维希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命运仿佛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般,让自己一炮干掉了最大的威胁和障碍,也挡住了一切增援和扭转战局的可能。
至少在爆炸结束前,任何对雷鸣堡要塞的任何军事行动都只能暂时停止,哪怕掷弹兵团立刻赶来,也不可能冒着火海冲进战场。
“不过,这可能也并不算什么坏事。”注意到准将愈发糟糕的神色,传令官赶紧开口道:
“因为雷鸣堡的炮台十分坚固,所以爆炸几乎都被局限在城墙上,对正在围攻要塞的征召军所造成的伤亡微乎其微,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且您看,爆炸已经停止了。”
……………………
胸口沉闷…这是刚爬起来的安森唯一的感觉。
用手推开压在身上已经面目全非的焦尸,有些摇摇晃晃的安森吃力的站起身,一种强烈的呕吐感不停的在他身体里翻滚,但很快就被强压了下去。
“安森!安森?!”
“我没事!”
回应的安森看向身后的莉莎,瘦瘦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跑到卡尔身旁,稍有些吃力的将副官从一堆瓦砾下面拽了出来。
看到彼此的三人纷纷长舒一口气,相互搀扶着靠在断裂的护墙上,开始集结军队,清点伤亡。
跟着旗帜冲上城墙的,差不多有将近三百人,清点后还剩下二百出头,伤亡达到三分之一,已经非常逼近士气崩溃的临界值了。
但和对面的帝国守军相比,安森发现自己还算是幸运的——整个炮台都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所有的防御工事和胸腔都被爆炸的气浪碾碎,到处都是被烧焦和被瓦砾掩埋的尸骨。
看着眼前这一切的他默默的扭过头,和已经站起身的卡尔对视一眼,点点头。
下一秒,安森从地上捡起步枪,将明晃晃的刺刀高举过头顶:
“第一列兵团——冲锋队列,集合!”
“目标主堡,为了胜利,前进——!”
第四十六章 两个命令
“砰!”
一发铅弹正中眉心,油漆似的鲜血从被打穿的颅腔喷涌而出,在帝国士兵身后的门上溅射出一个不规则的扇形。
几乎就在尸体倒下的同时,躲在阴影中的瘦小身影已经悄无声息的摸到了门前,用枪托抵着尸体,小心翼翼的推开还在滴血的木门。
“吱~~~”
就在尸体失去支撑点快要倒下的瞬间,一支带刺刀的步枪突然从黑影中伸出,毫不犹豫的向着门外开火。
“噗嗤!”
冰冷的刺刀穿透了枪口喷出的硝烟,直接从门后士兵的下颚贯穿,一声不吭的随拔出的刺刀倒在了地上。
战斗进行的十分短促,连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有。
将两具尸体平躺着放在地上,并且仔细确认周围没有守卫之后,自顾自点点头的莉莎得意洋洋的插着腰,朝背后挥了挥小手。
长舒口气的卡尔这才和安森这才带着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小心翼翼的从偏僻角落里走出,从木门进入了主堡。
“一连在城墙上就地展开,依托护墙在门外警戒,随时和周围人汇报情况,一旦暴露,立刻封死木门,撤退进入主堡。”
“二连的人跟团长还有我进入主堡,各个班长随时保持联络,以排位单位候命;剩下的人掩护伤兵,就地休息!”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后,表情沉重的卡尔·贝恩这才看向安森:“主堡里的大大小小的地方我很了解——结构很紧密,带多了人撞上也只能当靶子,一个连足够应付了。”
“接下来我带路,遇到战斗和决定方向的时候由你指挥,行吗?”
没有异议的安森点点头,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如果帝国军的指挥官——也就是克罗格·贝尔纳不在外面指挥军队,那他现在比较有可能在哪儿?”
微微蹙眉的卡尔沉思了几分钟,十分认真的推测道:“大概有三个地方。”
“首先是指挥官的卧室,那是雷鸣堡里最安全最坚固的房间,就在主堡的第三层靠中间的位置;顺便说一句,我们现在是在第五层。”
“然后是地图室,在靠近右侧螺旋楼梯的第二层;那个位置还有个正对马厩的仓库,跑路也很方便;”
“最后是最底层的主厅,房间很空旷也比较狭长;他要是准备和冲进主堡的征召军同归于尽,那倒是个好地方。”
“也就是说,我们能顺着楼梯一路搜下去?”安森立刻反应过来。
“嗯,好像是这样的。”
卡尔一边掏出香烟点上火,一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想这么长时间?”
叼着烟的卡尔咳嗽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咳咳…这不是好不容易到个不淋雨的地方,就想趁机抽颗烟,偷个懒……”
“……去,前面带路!”
满腹牢骚的卡尔被安森一枪托顶到前面,嘟囔抱怨着朝主堡深处走去。
在卡尔·贝恩的这个“本地人”带领下,一队人很顺利就找到了主堡内的旋转楼梯,顺着楼梯层层向下。
下到第四层后,小队开始分头行动——安森,卡尔和莉莎带着一个排人前往主厅,剩下的两个排分头搜索卧室和地图室。
这样既能不浪费人力,又能确保只要帝国守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暴露,无论能否立刻干掉他,其余层都有兵力进行围堵,保证不会出现漏网之鱼。
虽然雷鸣堡从外围看上去是算是个“现代建筑”,但内部构造看上去还是和上个时代没什么两样。
狭窄到只能供两人并行的走廊,前后却通透的没有任何可以防护的地方,一枪就能从一端打到另一端;偏僻的螺旋阶梯还特地放在靠近护墙的边缘,一旦护墙被炸开缺口,想从楼梯逃跑的人简直是在赌命。
这些结构在眼下是绝对过时的东西,但在冷兵器大行其道的时代,狭窄的过道意味着一小队精锐的骑士就能封锁整个走廊;靠近墙边的螺旋阶梯,更是能在被敌人发现前让城堡主人及时逃命的必备。
换句话说,这座城堡绝对是有年头了。
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安森,当然不是在研究考古或者历史真相——那是“前安森”的业余爱好——他考虑的是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既然这个城堡很有“历史”,那么和帝国合作的“旧神派”之所以这么热情的跑到雷鸣堡来搞事情,该不会…是因为这下面埋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只有在这种时候,安森才能想起来这是个除了蒸汽,钢铁和火炮之外,还存在“旧神”,魔法,异能和血脉的世界;埋藏在历史中的除了真相,还有令人颤栗不安的恐怖!
一段刻在石碑上的墓志铭,一副深埋在地下的棺椁,一张写满诅咒的残页,一箱沉在海底的金币…都有可能蕴藏着某种可怕的,不知名的诡异力量。
正当安森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卡尔·贝恩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派出去的两队人已经有回音了,克罗格·贝尔纳不在卧室也不再地图室——连一个人都没有,楼上全是空的。”
安森点点头,也就是说对方只可能在主堡最底层的主厅。
表情逐渐凝重的卡尔掐灭了嘴角的香烟,一声不吭的望着安森等他下令。
“让那两个排的人不要跟过来,去对面楼梯埋伏。”沉吟一阵的安森,迅速做出判断道:
“由我们这边先发动突袭——如果对面人数占优,就用齐射排枪向他们示警,然后边打边朝大门方向撤退,再由他们从侧翼楼梯冲下来包抄,最后……”
轰!
突然间戛然而止的安森,像是变成雕塑般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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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喂…团长……”
察觉到异样的卡尔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挡住身后士兵的视线,压低了嗓音在安森耳畔呼喊着什么。
他隐约还记得,在大雾清晨的那天,面前的家伙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但卡尔只猜对了一半,但这一次不是脑袋。
而是心脏!
咒魔法留下的烙印,正在灼烧安森的心脏!
在他试图用异能去“看”主厅内情景的一瞬间,脑海中的景象像是爆开似的搅成一团,而六芒星烙印也开始灼烧他的心脏。
就…就像……
就像是某种警告!
“团长!”
“啊?!”
被惊醒的安森猛地一怔,额头布满冷汗的他侧目看向卡尔·贝恩,对方的表情万分的紧张。
几乎是在他清醒的同时,异能也随之开始消退,胸口传来的灼烧感也逐渐减弱,只残留着些许微微的触痛感提醒着他。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不行的话大不了就……”
“我没事。”
还在微微喘息的安森直接打断道:“听着,计划有变,两个命令;第一,你现在立刻带着全团所有人,朝主堡顶层撤离,在木门的位置警戒。”
“然后,只要你察觉到任何异样,立刻撤出主堡——记住,是任何异样!不要犹豫,立刻撤出去!”
“好!”
卡尔毫不犹豫道,然后抿了抿嘴唇看向安森:
“那你呢?”
“呃…这就是第二个命令了。”安森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别问。”
四目对视之下,卡尔的表情终于凝重了起来:“你确定?”
“我确定。”苦笑的安森认真的点点头:“这是尽量让更多人活下来的,最好的办法。”
“包括你自己?”
“我看起来那么像找死的人么?”
“之前不像,现在有点儿。”
“……”
望着安森的卡尔伸手掐灭了烟头,吐了口气,面色平静道:
“好,我带他们去顶层去等你。”
说完他便朝身后的人招招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绷紧心弦的安森开始沿着楼梯,向最底层而去。
第四十七章 来得正好
通往主厅的旋转楼梯很窄,也很黑;每一次落脚,都让安森感到有失足跌倒的风险。
但对此时此刻的他而言,这种能够切实感受到的“风险”,反而无比的踏实。
双手紧攥着早已装弹上膛的利奥波德步枪,拼命克制着恐惧情绪的安森,心脏的部位还在隐隐传来轻微的灼痛感。
并且随着他越来越接近底层的主厅,这种灼痛感就越是清晰,强烈。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本能在警告,在阻止自己继续向下深入。
没什么可担心的,既然“黑法师”能放心的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一个新人,就证明这件事本身的难度不大,只是一旦暴露会造成的影响很不好而已。
自己要处理的仅仅是个和教会勾结的旧神派,玩家帝国守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考虑到对方肯定也会尽量保密,所以下面充其量也不会超过十个人;哪怕打不过,逃总是来得及的……
不断自我安慰着,安森深吸一口气,右脚落在了旋转楼梯的最后一层上。
面前,就是通往主厅的最后一道门。
屏住呼吸的安森躲在墙后,用枪托将门慢慢的抵开。
“呃啊啊啊啊啊——!!!!”
踏入主厅的那一刹那,凄厉到无以名状的尖叫冲击着他的脑海。
紧绷的神经让安森浑身一怔,微微颤栗着的瞳孔瞬间骤缩。
映入视野的,是一片难以名状的猩红。
“哦,终于肯出来了么?”
低沉而无比沙哑的嗓音,令刚迈开脚步的安森浑身一僵。
一个酷似路易·贝尔纳的背影,正站在光线暗淡的朱婷尽头,从尸体的脖颈侧拔出他的佩剑。
还在抽搐,不断喷洒着暗红色液体的尸体,被那身影随手甩在了横七竖八的尸骨之间。
死寂的主厅,一片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除了被砸得碎烂的,残缺不全的,剖腹开膛的,吊在天花板上的,滩在墙上的,还在微微抽搐随撕裂的肌肉喷涌着鲜血的尸体;除了那些涂满了地板和墙壁的,黏黏糊糊的,散发着浓郁气息的,泛着气泡的诡异液体之外……
嗯,什么都没有。
感受着愈发快速的心跳和灼痛感,安森几乎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在靠什么保持理智的!
过分清醒的意识,让他在恐惧之余还能有余裕去观察周围。
涂满了整个主厅的有帝国的士兵,也有穿着克洛维军装的,还有些穿着黑色长袍,完全无法判断身份的…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死了。
浸泡在血浆中的每一张完整或残缺,冰冷僵硬的脸,外凸的无神眼珠中都凝固着恐惧和绝望。
“你来晚了,当然…也可以说来的正好。”
对方开口的瞬间,感受着地板粘稠的安森僵硬的停下了脚步。
明明眼前是他的背影,他却感到自己正被对方注视着。
“在这座破旧的古堡下,埋藏着一具意义非凡的,数百年之前的血法师尸体。”
宝剑摩锋般的嗓音,在安森的耳畔回响:
“每个血法师毕其一生,都在追寻着超越这脆弱的凡人之躯;强大的力量,敏捷的头脑,免疫疾病,乃至不再为人。”
“而其中的某些,更是坚信血液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为此花费数代乃至数十代人的精力,去追寻永生的途径。”
“而这具尸体…乃至这个城堡曾经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但依然让发现这段文献的一小撮血法师欣喜若狂,认为只要弄到这具尸体,就能根据文献上的记载,继续他的研究…呵呵。”
“于是他们利用了帝国和克洛维的战争,让一批人在战争爆发前混入这里;借助帝国人的力量里应外合攻下了雷鸣堡,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代价,就是帮助帝国终结这场战争。”
“但现在他们都死了,而克洛维人也即将夺回这座城堡。”
娓娓道来的克罗格·贝尔纳,单手扶着那无比狰狞的染血大剑,就像在讲述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
强按着内心恐惧的安森,表情僵硬的看着他的背影: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顿了下的克罗格突然微微抬头,像在思考:
“这对我们最有利。”
他说“我们”。
嗯,应该是指我和他两个人……
…吧?
喉咙抽动下的安森,手中步枪的枪口稍稍向上抬了些。
“当然,你是其中比较重要的原因。”克罗格突然话锋一转,头部十分不自然的抽动了下:
“对克罗格·贝尔纳…我…而言,路易·贝尔纳,我那可爱的弟弟,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所以当误以为他牺牲的时候,我决定不再应付,真正和那些为了利用我,引诱我成为血法师的家伙们联手;一次又一次的血祭,唤醒了那原本早该腐烂的尸体。”
“一具能不断从血液中获得力量,不断增殖的尸体。”
“噗嗤!”
撕裂大剑的剑锋再次落下,像是皮肉被撕裂后,被挤压抽搐的血浆泵动的声响,一遍一遍的在安森耳畔回荡。
“但…路易…我亲爱的弟弟,还活着。”
“于是我改主意了。”
“对贝尔纳这个伟大的姓氏而言,曾经代表着光明未来的,却被旧神派利用并控制的克罗格·贝尔纳,已经成为了一个累赘;时间拖得越久,他身为血法师的身份就越容易暴露。”
紧扣着步枪扳机的安森死死盯着对方的背影,将右手伸向背后的手榴弹。
还剩最后一枚。
“对于克罗格·贝尔纳…我,贝尔纳这个姓氏就意味着一切;和这个伟大而古老的姓氏相比,一切个人的荣辱乃至生死,都无足轻重。”
“为了贝尔纳的荣光不被玷污,为了掩盖某些错误,为了让这场战争能够尽快结束;克罗格·贝尔纳,将成为这场战争的英雄…和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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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如深渊回响的轻吟中,克罗格·贝尔纳缓缓转过身,将浸满血红的疯狂眼珠投来:
“而我…将迎来永生!”
嗯?!
神经紧绷的安森,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像是被鲜血浸泡过的身体上,遍布全身的粘稠液体仿佛是无数的“活物”,在克罗格身上缓慢而无序的蠕动着,从脖颈,胸口和每一处暴露在外的肌肤中,钻入他的身体。
微微发颤的瞳孔缓缓上移,那原本属于脸的位置被一分为二——左边还是酷似路易的清俊面庞,右边则完全变成了早已腐烂,只剩薄薄一层腐肉的骷髅。
“请问……”
扯拽着有些不受控制的表情,攥紧了手榴弹的安森“微笑道”:“现在的您究竟是克罗格·贝尔纳,还……”
“…还是那位死了几百年的血法师?”
克罗格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蠕动的粘稠液体从他腐烂的右边嘴角溢出:“哦…你真应该认真听我讲话的,安森·巴赫。”
“我说过,这对‘我们’最有利。”
拖拽着黏连着无数血肉,仿佛已经活过来的撕裂大剑,用血红双目凝视着安森的克罗格,朝安森迈步走来。
“我还说过,你来的太晚了。”
“克罗格·贝尔纳已经吞下了血法师的尸体,获得了无限增值血肉的力量;但仅凭这些渣滓的血肉,远不足以让我重获新生。”
“巧的是,安森·巴赫你…好像是个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
听到这个答复的安森,瞳孔再次骤缩了下。
步伐迟缓的“克罗格”,腐烂的右脸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所以…你来的正好。”
第四十八章 血舞
看着那朝自己而来,拖拽着撕裂大剑的身影;意识很清醒的安森,身体却像是被什么束缚着,被钉死在原地。
腐烂与猩红之中,那厉鬼般的身影越来越近。
“咔嗒!”
颤栗不止的右手拽开了手榴弹的引信,浓烈的白烟喷涌而出。
死死盯着那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安森开始在心底倒数。
一下,两下,三下。
黑影从安森手中猛地抛出,飞向克罗格的面门。
右脸保持着“狞笑”的克罗格,头也不抬的向上翻动眼珠;他停下脚步,扬起右手的撕裂大剑试图弹开。
几乎是同一刻,挣脱了“束缚”的安森立刻举枪瞄准,早已装弹上膛的利奥波德步枪瞄准了落下的黑影,果断扣下扳机。
硝烟喷涌,一道笔直的弹痕从枪焰中激射而出,在空中与黑影划过的白色轨迹交汇,碰撞。
“轰——!!!!”
爆裂的火光瞬间吞没了克罗格的身影,迎面撞上热浪的安森像是被猛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后跌倒在已经逐渐冰冷的血泊中。
看来罗曼送来的手榴弹里,也并非全都是不能用的劣质产品。
倒地的安森立刻后滚翻单膝跪立,近乎本能的拽开枪栓,动作飞快的填装着弹药。
崩裂的火光周围血雾暴起,一片腐烂焦臭的气息中,还能隐隐看见仍在遍地血泊中燃烧跳动的火焰。
额头密布着冷汗的安森,紧绷神经盯着那片血雾中央,用力将枪机扣死——都已经不打算做人的克罗格,肯定不是一颗手榴弹就能解决的!
就在这时……
呼——
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破开血雾的撕裂大剑带着让人鼓膜震颤的尖啸声,笔直的冲安森飞来。
“砰!”
顾不得思考的安森,冲着飞来的黑影就是抬手一枪,同时猛地向身侧翻滚闪避。
轻描淡写的火光在剑尖一闪而过,稍微被打偏的撕裂大剑径直贯穿了他身后的木门。
下一刻,克罗格的身影从血雾中冲出,以绝对非人类的速度扑向还未起身的安森。
“轰——!”
修长的骨刃从克罗格右臂伸出,以贯穿颅顶的气势猛地落下;几乎是贴着边躲开的安森,眼睁睁看着面前被刺中的地砖瞬间粉碎!
骨刃之后,被爆炸吞噬的克罗格原本清俊的面颊彻底溃烂,右半边更是只剩下骸骨;粘稠的液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从身体上溃烂脱落,同时又不断从紧贴着骸骨的皮肉间增值,蠕动而脓液四溢的诡异血肉。
就是现在!
抓出克罗格落空瞬间的安森,举枪贯穿了克罗格的脖颈。
“噗!”
血浆喷涌的刹那,骨刃的苍白残影已经从右侧袭来。
浑身一颤的安森果断松开了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用力在枪托后一推,整个人借势向后倒下。
下一刻,木质的枪身瞬间被骨刃一分为二;严重变形的枪管和枪机零件如同破铜烂铁般,和惨遭腰斩的枪身一并散落在逐渐凝固的血泊中。
抬起左手的克罗格握住刺刀,十分“优雅”的将刀刃从喷涌着鲜血和脓液的脖颈间拔出。
“铛!”
清脆的音符响起。
钢铁锻造的刺刀,在克罗格的手中折断成两截。
安森目瞪口呆。
连爆炸和穿喉都干不掉他,难道一定要爆头才行吗?!
拼命思考的大脑,此时此刻却一片空白。
没有计划…此时此刻的安森面对着眼前的敌人,甚至想不到一个具备可行性的计划!
“对,就是这幅表情。”
宛若地狱回响的幽幽话语响起,克罗格动了:
“当我大啖血肉之时,但愿你也是这样的绝望,无助!”
“铛——!”
狼狈侧滚翻的刹那,安森几乎是竭尽全力才在骨刃挥来的刹那拉开足够的距离;多亏自己选择的是咒法师,才能做出足够精准的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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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现在无比的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选择不做人呢?!
惊魂未定的安森还未来及站稳,挥舞着右臂骨刃的魁梧身影已经再次迫近眼前。
躲闪不及的他选择了俯身,苍白骨刃的残影从他头顶掠过,那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简直要震碎他的耳鼓膜。
单膝跪地的安森右手抽出腰后的配枪,拼命思考着破局的思路。
双方身体素质的差距太大了,一旦距离被拉近五步之内,自己连反抗的手段都没有;哪怕不考虑对方作为血法师的特殊能力,也必须尽量争取迂回的余地。
总之决不能和对方近战,在能确认对方弱点前都要拉开距离;但也不能超过二十米,否则自己的预判会……
正其身拔枪的安森,眼睁睁的看着克罗格握拳的左手向自己袭来。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旋转出膛的铅弹在克罗格的胸口炸开一个血洞。
被一拳命中腹腔的安森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主厅的墙上;飞扬的尘土和龟裂在他身后的墙壁炸开,瘦削的身体像破布袋似的摔落在地。
嘴角溢血的安森贴着墙,十分吃力的迫使身体站起,颤巍巍的右臂举起左轮。
“砰!砰!砰!砰!砰!”
没有一丝犹豫,对准克罗格身影连开五枪。
被铅弹命中的克罗格胸膛不断炸开掺杂着脓浆的血花,微顿的身影让速度受到了些许遏制。
但也真的只是“些许”遏制而已。
下一秒,那魁梧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再次迫近。
紧咬牙关的安森几乎是凭借本能的向一侧闪躲,尖啸的苍白骨刃一闪而过,擦着边的右手长袖从肩膀位置被整齐划断,鲜血喷涌的伤口瞬间染红了整个衣袖。
如果闪躲的角度和距离再差一丁点,光是骨刃擦过的厉风就足以斩断他的整个右臂!
不行,必须尽快想想办法…有什么可行的计划吗,哪怕暂时牵制住他的也好……
哪怕只是暂时牵制他的行动,让自己能尝试寻找机会……
“噗通!”
倒在血泊中的安森,顾不得狼狈的向一侧翻滚闪躲。
但克罗格没给他任何机会,骨刃落空的同时,下一轮攻击已经同时袭来。
“咚——!”
被一脚踹飞的安森直接腾空飞过了大半个主厅,在血泊中翻滚着拖出数米才停下。
面色惨白的他瘫倒在地,口中还在不断溢血,剧烈疼痛的胸口让喘息都变得无比艰难。
“铛啷。”
没有直接上前的克罗格先是捡起了之间掉落的撕裂大剑,躺倒在地的安森无力的挣扎着抽搐不止的身体;剑锋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宛若丧钟般在他耳畔回荡,让他更加用力的挣扎。
直至…那双不断溢出脓液的血红眼珠,再次映射在他的视野中。
绝望的安森瞳孔放大,眼睁睁的看着克罗格举起撕裂大剑;看着自己进入主厅那一刻的画面,在自己身上重现。
“结束了。”
幽幽开口的克罗格,犹如死神般做出宣判。
就在这一刻……
“砰——!”
枪声响起。
一闪而过的弹痕,将克罗格狞笑的脸孔变成了爆开的血雾和碎肉。
第四十九章 死战
“铛啷!”
伴随撕裂大剑在地面砸落发出的巨响,失去头颅的魁梧身躯也随之瘫软倒地。
弥漫着恶臭血腥气息的主厅,犹如坟墓般死寂。
强忍着疼痛,安森扭头看向那倒在血泊中的魁梧身影,被一枪打碎的脑袋只残留着和脖颈相连的部分,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血肉,随着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不断从伤口中喷涌。
结束了?
吞噬了血法师遗骸,和旧神派有着无数牵扯,同时被“黑法师”和罗曼中校都如临大敌的克罗格·贝尔纳…就这么一枪被干掉了?
死死盯着那散发着仍在血泊中微微抽搐的尸体,安森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但对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脑袋都被打烂了,总不能再长出来一个吧?
“安森!安森!”
“在,我没事!”
熟悉的惊呼声在主厅内回荡,让躺在血泊中的安森努力抬起头,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莉莎?!
娇小的身躯蜷缩着躲在门侧的墙壁后面,如果不是她周围还未散去的硝烟和从墙后伸出的枪口,仅凭肉眼,安森几乎都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
虽然枪声响起的瞬间就隐约猜到了会是谁,但真正看见的时候安森的表情还是有些复杂,自己明明和卡尔说过要…呃,算了吧。
按着疼到像是已经断掉的右侧肋骨,安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艰难的从地上起身。
差点就被干掉的自己,好像也什么资格抱怨了。
看着那依旧躲在墙后像在害怕的娇小身影,安森抽了抽嘴角。
他突然想起“黑法师”曾经提到过,“奥古斯特”这个姓氏非常古老,甚至能追溯到克洛维王国建国前的时代,并且极可能和旧神派有所牵连。
按照这个思路,只让莉莎·奥古斯特一个人下来的卡尔似乎也不算违反自己的命令,并没有让雷鸣堡存在旧神派成员的秘密曝光…呃,大概吧?
自我安慰的安森,踉踉跄跄朝莉莎走去。
就在此时……
“咔嗒!”
目不转睛凝视着安森的小女孩,哆哆嗦嗦的再次拽开枪机,熟练的朝枪膛里填装弹药。
唉?
安森愣在原地,表情有些错愕。
下一秒,拼命抑制着身体颤抖似的莉莎紧咬下唇;像是下定决心般,猛地将还在冒烟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面门!
“莉莎?”
一动不动的安森,右手紧攥着打光弹药的左轮,同时悄悄的将一枚铅弹藏在左手掌心。
“安森……”
紧咬着下唇,瞳孔还在微微颤抖的莉莎,突然深吸一口气,奋力向那个身影咆哮:
“安森!趴下——!!!!”
来不及思考的安森,立刻朝身体左侧猛地扑出。
“砰——!”
就在枪焰喷涌的那一瞬间,螺旋飞出子弹撞在半空中炸开一片火星——本应该死了的克罗格·贝尔纳,腐败溃烂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从血泊中爬起,再次举起了那狰狞可怖的撕裂大剑!
他的脑袋已经被炸碎,只留下丑陋可怖的缺口;原本被烧焦的痕迹早已脱落不剩,溃烂下的血肉疯狂的蠕动,泛起的脓疱般不断“修复”着失去的部分。
呼——
被铅弹撞开的撕裂大剑再次轮舞,几乎贴着他面颊掠过的黑色残影,发出震颤灵魂的尖啸!
躲过了致命一击的安森甚至顾不得多想,紧攥着铅弹的左手立刻发动仅有的【聚焰】;同时试图快速移动到旁边的廊柱后,躲避克罗格的追击。
但克罗格却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猛地转身冲向还在装弹的娇小身影。
“莉莎,快跑!”
就在安森急忙开口的瞬间,来不及装弹的莉莎果断选择弃枪,转身朝和安森相反的方向狂奔逃命。
这时安森才发现莉莎背后足足背了三四杆不同型号的步枪,大腿两侧还各挂着一柄左轮——显然,卡尔没让她空着手下来。
无头的魁梧身影已经径直扑来,尖啸的撕裂大剑猛地砸落。
“轰——!”
烟尘与血雾交织的阴影中,浑身“全副武装”的莉莎硬生生躲开了克罗格的致命一击;腾空的身影,一脚踩墙跃至无头身影的背后。
落空的克罗格猛地转身,右手的撕裂大剑在墙壁上拽出一串火花,向着刚刚落地的娇小身影一记横斩。
双脚撑地的莉莎身体向后倾倒,躲过剑锋的刹那,她只手单臂架起博尔尼步枪,用膝盖做支撑点,将枪口瞄准了克罗格右臂的肩关节。
“砰!”
一枪命中,螺旋出膛的铅弹从腋下贯穿了克罗格右肩!
被打断骨头的克罗格右臂一沉,撕裂大剑随之砸落在地。
但下一秒,无头的克罗格竟然凭着不断蠕动的血肉,硬生生拽起了被打断的胳膊,再一次抡起大剑。
瞪大了眼睛的莉莎,惊慌失措的盯着来袭的剑锋。
来不及了,冲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疼痛到浑身抽搐的安森,咬着牙举起左轮,果断扣下扳机。
“砰!”
下一秒,射向克罗格胸膛的铅弹,诡异的剧烈燃烧,在半空中拖出长长的尾焰。
“轰——!”
咒魔法,【聚焰】
金红色的火光将克罗格吞噬,同时崩裂的气浪将莉莎撞飞,稳稳地的跌落在血泊中,只受到些许的轻伤,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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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周围一切事物都能精准的判断距离,并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这便是咒法师的能力。
呼——
火光散尽,挥舞着大剑的克罗格以完好无损的姿态,站在血泊之中。
面色僵硬的安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身影,嘴角轻轻抽搐了下。
爆头无效,铅弹无效,手榴弹无效,仅有的魔法也无效……
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拖拽着撕裂大剑的克罗格,再次向他迫近而来。
要逃命吗?
不,来不及的…安森微微蹙眉。
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是刚想跑路,就会从身后被一剑穿膛,然后被活活撕成碎片。
他不打算死,更不想死在这个地方;哪怕只有微弱的可能,他也要打败这个想吃了自己的怪物。
既然如此…那就要用比较冒险的策略了。
深深的吸一口气,低沉喘息着的安森再次从身后的弹药袋里掏出铅弹,不紧不慢的将【聚焰】拓印在上面;一枚一枚的填装进弹仓。
然后,对准那无头的身影。
“轰!轰!轰!轰!轰!轰!”
几乎是一刻不停的,面色冷漠的安森连开六枪。
金红色的火光同样是接二连三的在克罗格周围崩裂,爆炸的轰鸣让整个主厅都开始摇晃,炫舞的火舌和飞扬的火星,很快就点燃了涂满地板和墙壁的血浆。
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克罗格的身体再一次被烈焰所吞噬,身上早已不剩半点衣物和毛发,成片成片的血肉变成焦炭脱落,然后被迅速增殖的血肉和脓包所替代。
原本作为头部的位置,被无数不断喷涌液体的脓包所组成的肉瘤取代,并在中央重新长出了一颗血红的眼珠…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眼珠”的话。
如果说之前的克罗格·贝尔纳还有几分酷似正常人,那现在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撕裂大剑连同右手一并被炸飞,但这并不能阻止克罗格;断臂的伤口截面中央,苍白的骨刃再次从蠕动的血肉中伸出。
看着迫近的身影,面无表情的安森将打空弹夹的左轮丢弃,从腰间拔出了佩刀。
左手背后,侧身向前,摆出了一副进攻的姿态。
“噗嗤!”
雪亮的刀锋,刺入了克罗格的胸膛。
“噗嗤!”
浑身一震的安森紧抿着嘴,死死盯着贯穿自己胸膛的骨刃。
鲜血,不可抑制的从口中涌出。
“安…森?”
从血泊中挣扎着醒来的莉莎,瞪得圆圆的眼睛里,倒映着安森倒在血泊中的情景。
眼泪,从满是灰尘和血迹的面颊划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十章 解封!
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喊,仿佛失去理智的凶兽的莉莎,不顾一切的朝变成怪物的克罗格发出咆哮!
“去死啊——!!!!”
察觉到动静的克罗格身躯一顿,将被肉瘤包裹着的血红眼珠转向身后,染血的苍白骨刃随着不断蠕动的手臂被举过头顶,迎向袭来的娇小身影。
“铛——!”
突刺的刺刀与劈落的骨刃相撞,炫目的火花擦过小女孩飘飞的鬓发。
但双眼泛红的莉莎不仅没有被撞退,反而硬生生的顶住了这次撞击,枪口对准了克罗格的头部,咆哮着扣下扳机。
“砰!”
血红的眼珠与肉瘤组成的“大脑”在枪焰中瞬间四分五裂,血肉喷溅的克罗格接连倒退两步。
杀死它,撕碎它……
让它为安森的死付出代价!
尖锐的悲号宛如厉鬼的嘶吼从莉莎的喉咙中炸响,不顾一切的撞上克罗格的胸膛。
脑袋被炸碎,踉跄着失去平衡的克罗格,竟被被她直接撞倒在地。
下一秒,连带着滚烫还在冒烟冒烟的枪管,紧紧握着步枪的莉莎将大半个枪身直接直接捅进了克罗格的胸膛。
“噗——!”
血肉从胸口喷涌而出,倾洒在愤怒而无助的脸上。
倒地的克罗格刚刚举起骨刃,却被莉莎反手一枪再次将臂膀打断。
满脸泪痕的莉莎,左右手同时抽出身侧的左轮,漆黑的枪口在小女孩的哭声中对着怪物发出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枪焰在她的手中喷涌,一颗接着一颗的铅弹不间断的激射而出,在克罗格一阵又一阵的抽搐中将他的胸口打的血肉模糊。
哭喊不止的莉莎,眼前已是一片猩红。
某种诡异的冲动正在她幼小的身体里泛起,愤怒的内心渐渐的只剩下一个想法。
蹂躏它,蹂躏这堆血肉……
将它撕碎,撕成碎片!
将它毁灭!
“咔嗒,咔嗒,咔嗒……”
打空了弹药的莉莎,还在本能的扣动着扳机。
几乎是同时,克罗格左臂开始剧烈蠕动,血肉膨胀的左臂宛若出膛的炮弹般,狠狠的砸在了莉莎的胸口。
“咚!”
被砸飞的莉莎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墙上,胸口的肋骨间发出阵阵哀鸣。
打光了铅弹的左轮枪,也从空中跌落,坠入燃烧的血泊之中。
但就在下一刻,重重落地的娇小身影再次起身,泛红的双瞳恶狠狠的盯着那一滩在地上不停蠕动,像是重塑的烂泥般站起的,名为“克罗格”的怪物。
胸膛被枪管和刺刀贯穿的克罗格,蠕动的血肉让“他”脑袋被打烂的部分再一次被填满;被铅弹贯穿的眼窝部分,成了血洞。
那个收留了自己的安森死了……
那个给自己东西吃的安森死了……
那个让自己不用再睡在树林里的安森死了……
那个自己答应要保护他的安森死了……
那个保护了自己的安森死了……
被那个怪物杀死了……
怪物!
“去死吧——!!!!”
哭泣着,嘶吼着…再次奋不顾身扑向克罗格的莉莎,双眼已是一片猩红。
燃烧的血海之中,娇小的身影与无头的血肉怪物再一次扑向彼此。
………………
噗通!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强有力的声音让安森的意识从混沌中惊醒。
很熟悉…但又有点陌生…是自己平时会听到…但又常常忽略的存在。
究竟是什么呢?
逐渐苏醒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混乱不堪的记忆变成数不清的画面,飞快的在他眼前一闪而灭。
“…每一份血脉之力,就是一位天赋者的证明……”
随着那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安森发现自己的意识好像也开始变得更清晰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种蕴藏在你血脉中的力量,更准确的说,还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克罗格·贝尔纳杀光了雷鸣堡的旧神派,吃掉了血法师的尸体,利用他们的鲜血唤醒了尸体中的力量,变成了无限增殖血肉的怪物。
差点儿死在他手里的自己,被及时赶到的莉莎救下,但面对被打爆脑袋都还能安然无恙的克罗格完全无计可施…然后呢?
自己…为什么…连一丁点印象都记不得了?
拼命回忆的安森,意识再一次陷入混沌。
噗通!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像是有什么被包裹的东西碎裂开来,正在一点一点的在他面前的黑暗中,撕开一道裂缝。
惊醒的安森不再多想,开始认真的倾听着那个声音。
“…每个人的血脉之力皆是独有,并且多种多样…和你对自己的认知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噗通!
安森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心跳的声音——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自己还没有死!
唉,等等?
来不及喜悦的安森,立刻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为什么自己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所以我猜测你的血脉之力,并不能在正常状态下使用…亦或是弱小到即便你已经无意中使用,也根本无法察觉到的地步……”
噗通!
一道清脆而有力的声响,安森面前的黑暗开始四分五裂,刺眼的光正从裂缝中渗透过来。
紧接着,安森就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烈火包裹着般,正在熊熊燃烧。
就像是被尘封,被压抑了太久太久,正迫不及待的要撕裂包裹着它的黑暗!
“…不论何种血脉之力,原则上都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发挥效果…它是您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四肢或者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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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记,很多优秀的天赋者都因为这一点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恶果……”
轰!
像是有什么碎裂的声响,在安森耳畔回荡。
尘封着意识的黑暗,被熊熊燃烧的烈焰所替代。
凝聚在心脏位置的烈焰,开始在安森意识的控制下,开始顺着肢体蔓延,逐渐点燃全身。
冰冷的血液,逐渐开始升温。
恍惚之间,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经历破茧重生般的过程——他感到自己的骨头正在重新生长,强健跳动的心脏正在不断涌出新鲜血液,溃败腐烂的血肉,碎裂的骨头正在不知名的力量下消融崩解,四肢百骸的血肉都在重新生长。
“…慢慢让这种力量从你的身体里苏醒,它会开始强化你的身体,你会发现自己在催动血脉之力时,身体和精神力都有显著提升,并且开始展现出特殊的能力……”
“…虽然我不认为血脉之力间有强有弱,但很多能力的展现方式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有的专注于身体的强化,有的会影响到周围的人,有的存在于精神层面,有的甚至能预知到某些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过程无与伦比的痛苦,并且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如潮水般不间断的,随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焰,逐渐的一步步重塑自己的身体。
烈火渐熄,安森再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血液在正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那随烈焰燃烧而起的力量,正如同火光散去后的灰烬,消融在自己的身体之中。
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股力量……
正让他重获新生!
第五十一章 最后的计划
主堡,第五层顶层。
漆黑一片更不算走廊内,一百多名士兵们靠着墙壁两两面对着彼此,躲藏在封得严严实实的木门后,瑟瑟发抖的抱着怀里的步枪,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就像躲藏在洞穴里的老鼠。
木门外,是轰鸣不断,混杂着暴雨的厮杀与惨叫的声响;
楼梯下,是潜伏着某些不知名,被严厉命令绝对不允许进去的黑暗;
而他们就是被夹在二者之间,暂时苟且偷生的老鼠。
老鼠…看着漆黑走廊里那些稍有些动静,就害怕得不得了的表情,卡尔·贝恩就忍不住叹口气。
在他的不长不短的军队生涯记忆里,还没有哪次战斗像这会这么难熬的。
就好像从在那个雾天的大撤退中撞见安森·巴赫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那些酒馆里的段子,营地里的传闻,突然间就那么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嘴里咬着劣质香烟的卡尔在身上摸索着火柴盒,可却烦躁的怎么也摸不到。
“啪!”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抹火光,令大半个长廊的士兵都为之侧目。
微弱的小火苗颤抖着向卡尔嘴边的烟头靠近,伴随着一阵呛人的烟雾,灼烧的烟丝泛起了淡淡却诱人的金红。
“卡尔·贝恩上尉……”捧着火柴的士兵,小心翼翼的看着吞云吐雾的卡尔:
“您说…我们真的不下去吗?”
“怎么了?”
看在对方给他点烟的份上,有些不耐烦的卡尔还是看向一脸疑窦的士兵。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这样有点儿危险。”抿了抿嘴角的士兵,表情有些古怪:“为什么让我们留在这儿呢,我是说…如果下面真的很危险的话,还是说……”
“士兵…我在克洛维的军队里也干了好些年了,大大小小输的赢的战斗打了十几个——想知道我能活到今天,混成上尉的秘密吗?”
被打断又被卡尔喷了一脸烟雾的士兵,强忍着咳嗽连连点头。
“就一个。”卡尔朝他竖起食指:
“别说‘我觉得’——你这样的排头兵,永远第一个死。”
被吓唬的士兵浑身一哆嗦,连带周围目光也纷纷躲开卡尔的视线。
“你什么时候加入第一列兵团的?”看着对方被吓坏的模样,咬着烟头的卡尔嘴角弯起了弧度:“骑兵突袭那天,还是修炮垒那天。”
“修炮垒那天,和火炮一起来的。”如实答道的士兵,表情略有些骄傲:“铸造这批火炮的铸炮厂就在我家附近,我还在那儿的车间里当过搬运工!”
“啊,那就难怪了。”卡尔点点头,然后正色的看着对方:
“听好了,小子,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才跑来当兵的;但记住,在一支军队里最重要的不是大胜仗,也不是杀死敌人…而是活下去!”
“作为士兵,你要坚定不移的跟着你的长官,同时尽一切可能确保你和你的长官都能活着;这样,你们有时会输,有时能赢,但只要还活着,你就还有的输——不像那些死了的征服者,他们是真没得赢了。”
“而非常幸运的是,你碰上了个很特别的长官——安森·巴赫,这家伙像个疯子,制定的计划也一个比一个疯;但每一次都会有血淋淋的真相告诉我,他的办法才是活下去的办法!”
像是被烟呛到的卡尔连着咳嗽两声,目光却分外的出神:
“当每次你以为他疯了,故意找死甚至要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看似疯狂的计划背后,他究竟做了多少的准备和考量。”
“在大部队都已经逃命的时候,他能让一帮快被吓傻了的士兵坚守阵地,击败三倍的敌人;甚至于让想枪毙他的指挥官回心转意,让几千人按照他一个督导副官的计划去战斗!”
“所以不论你怎么‘觉得’,都给我好好的执行他的命令,让这场战斗按照他计划的那样进行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你最有可能活下去的办法!”
“另外,我不是他的副官!”
“呃……”看着卡尔义正辞严的神情,士兵有些困惑:
“可是我没问这个。”
“嗯?”
卡尔一愣,夹着烟表情错愕的瞪着士兵。
眼神无辜的士兵点点头,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沉吟一声的卡尔扭过头,用力抽了口烟:
“……我是在提醒你,防止你真的问了。”
……………………
对一份计划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预见性?针对性?可行性?约束性?
嗯,安森认为这些每个都很重要;但每一次制定计划时,他都会像个偏执狂似的强迫自己做另一个假象——计划全盘失败。
那该怎么办…自暴自弃的去死吗?
那不是他的风格。
永远要有预备方案,永远要想到如果自己被打死,被干掉,在最最彻底的完败情况下,该如何争取到一线生机。
就像一个合格的文案,要永远做好准备去面对甲方的奇思妙想,上司的无理取闹,同事的疯狂甩锅;在一次次被打回中心平气和的开始下一轮的重复,百折不挠,屹立不倒。
血脉之力,就是安森的预备方案。
在从路易·贝尔纳的口中了解了关于血脉之力的充足讯息,并且做了足够多的尝试之后,安森基本可以判定,他的血脉之力应该就是对方口中“条件极端”的类型。
最极端的情况,就是这种能力极可能是需要“昏迷”乃至“濒死”甚至“死亡”的状态,才有可能发动。
关于这一点,从“前安森”的记忆中,他大概找到了两点证据:
首先,按照路易·贝尔纳的说法,安森应该已经接受了足够的训练,并且初步唤醒了血脉之力;否则根本无法觉察到他身上的血脉之力,更不可能知道他是个天赋者;
其次,在安森继承的“前安森”记忆中,除了没有血脉之力的相关记忆外,同时还遗失了“前安森”被杀时的全部记忆——这绝不是巧合。
于是,安森做了一个假设——他的血脉之力开启条件是“濒死”或者昏迷,能力是复活,而代价就是会失去开启血脉之力前一小段时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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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自己醒来是身上完好无损,桌面和身上满是血迹,喉咙里还卡着一枚铅弹的情境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遇到绝境时只要想办法避免立刻完蛋的致命伤,至少能争取到一次转圜的余地。
同时考虑到会失忆这一点,必须在被干掉之前想办法留下一些关键性的痕迹和证据,“告知”死而复生的自己该怎么做。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断,即便是为了试验能力,安森也不会傻到去试着自杀的地步;但作为最后的预留手段,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
“呼——”
倒在血泊中的安森猛地睁开双眼,长大的嘴巴如同即将溺水而死之人般,深深的吸入了一口空气!
他…安森…安森·巴赫……
活过来了!
微微颤抖的手臂伸向胸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的,感觉像被利刃贯穿的位置,放着一张信纸,几乎浸透纸背的血迹十分潦草的写着一小段话:
【计划成功】
第五十二章 计划之中
“铛——!”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一跃而起的莉莎与挥舞着苍白骨刃的克罗格擦身而过。
火光迸溅的刹那,已经满是缺口的刺刀再次撕开了克罗格的肩膀,散发着恶臭的脓液和血浆从蠕动溃烂的腐肉中喷挤而出。
下一秒,翻滚落地的娇小身影再次架枪,对着克罗格后背扣下扳机。
“砰!”
铅弹在克罗格背后炸开一片血肉,魁梧的身影就像是被重锤砸过似的,不受控制的扑倒在地。
不够,这还不够……
还没有将它撕成碎片……
还没有让它付出代价!
眼泪干涸的少女从咧开的牙缝间发出低吼,双腿猛地从地面弹起,扑向倒地的克罗格
“铛!”
就在刺刀袭来的那一刻,蠕动右臂控制着的苍白骨刃,以扭断手臂的气势砸在了莉莎手中的步枪上。
精钢锻造的枪管在可怕的哀鸣声中歪曲,连带着木质枪身一并断成两截。
失衡的瞬间,呼啸的刀锋从莉莎的头顶擦过,暂时失去防备的娇小身躯向前倾倒。
然后…撞在了袭来的克罗格膝盖上。
“咚!”
势大力沉的膝撞,将莉莎像炮弹似的击飞出去,重重的砸在火海中的廊柱上。
砖石崩裂,烟尘四起。
狼狈不堪的莉莎从脚下的血泊中爬起,颤栗不止的双腿支撑着她不知道受到多少次撞击,满是淤青和伤口,开始濒临极限的瘦弱身体。
只有泛红的双眼,依旧如故。
从背后取下了最后一支装好弹药的步枪,满是伤口的小手端住枪身,没有一丝颤抖。
再一次站起身的克罗格,背后的伤口已经被大片蠕动的,畸形的血肉取代;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那魁梧的身影已经迫近到莉莎面前。
几乎是本能般的,动作迅捷的莉莎轻松躲开了迎头劈落的苍白骨刃;砖石碎裂声响起的刹那,那恐怖且诡异的刀刃已经变幻了角度,向她挥出一记横扫。
那一瞬间,双目猩红的莉莎没有选择后退,而是一跃而起,径直撞向了克罗格的胸膛。
手中步枪迎头高举,犹如双手大剑般劈向那肉瘤般的脑袋。
“噗!”
爆裂的脓浆和血肉喷洒了她一身,让满是泪痕的可爱脸孔变得狰狞;将刺刀连带着枪口一点一点从被砸碎的脖子,捅进克罗格的身体。
撕碎它,撕碎它,撕碎它……
“去死啊——!!!!”
咆哮的莉莎,扣下了扳机。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被打飞的是莉莎。
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枪管的克罗格,连带着步枪和莉莎一起抛向了熊熊燃烧的烈焰。
枪口射出的子弹,贯穿了连接着苍白骨刃的血肉。
跌落火海的娇小身影靠着翻滚躲过一劫,只在身上留下了些许灰尘和烫伤的痕迹,但也失去了最后一支步枪。
赤手空拳的她再次从血泊中爬起,像受伤的幼兽般,隔着燃烧的火海对克罗格的身影低吼。
“铛啷。”
再度捡起撕裂大剑的克罗格,仿佛是某种记忆在它的意识中苏醒了般,紧握着剑柄的血肉剧烈的蠕动了下,扭开了上面的机关。
伴随着齿轮与机括转动的声响,被血肉浸满的剑身一节一节的断开,从两侧的剑锋中央弹出了满是豁口,纂刻着诡异符文的锯齿。
将近两米的双手大剑,变成了狰狞可怖的剑鞭。
下一秒,克罗格单手抡起剑柄,尖啸的剑锋越过火海,向着莉莎的身影袭来!
灵巧的身影躲开了迎面袭来的致命一击,不断轮舞的剑锋犹如拥有生命力的怪物般,追捕着那不停躲避的身影。
即便内心已经被愤怒彻底充斥,莉莎也很清楚,失去武器的她已经没有了和那柄恐怖利刃硬碰硬的机会,躲闪是唯一的选项。
飞跃,翻滚,滑步,闪避…在空间并不算宽敞的主厅,幼兽般的少女凭借着自己娇小的体型和迅捷的步伐,躲开了克罗格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在砖石间不断炸响轰鸣声的撕裂大剑,一次又一次的与她擦身而过。
但克罗格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轮舞着撕裂大剑的手臂上不断蠕动着新的血肉;钢铁锻造的可怕武器仿佛已经完全变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丝毫不间断的发起新的攻势。
而这样单方面的躲闪,终究不可能持续太久:当再次落地的刹那,发现自己站在角落里的莉莎,立刻就察觉到自己失去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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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啸的撕裂大剑再次轮舞而起,向着她那娇小的身躯袭来。
就在这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的莉莎忽然放弃了躲闪,惊呆了的小脸像是吓傻了似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轰!”
枪声响起,在半空炸裂的火光撞开了即将落下的剑锋。
微微喘息着的安森,将还在冒烟的步枪仍在了血泊中,赤手空拳的站在了克罗格的身后。
“安森?!”
尖叫的瞬间,莉莎瞳孔中的泛红渐渐消退,惊喜和惊讶的表情同时浮现在脏兮兮的小脸上:
“安森,你还活着?!”
她刚刚才亲眼看见,克罗格的苍白骨刃贯穿了安森的胸膛,那他吐着血,垂死挣扎着倒在了怪物的脚下。
但现在…对方却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除了破损的衣服,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明显的致命伤,擦痕和伤口甚至比她还少!
想不通的困惑在莉莎的小脑袋里一闪而过,并且很快就被喜悦所取代——无论如何,安森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能吃东西!
“嗯,好像是这样的。”
轻笑着的安森点点头,目光同时扫向已经转过身,拖拽着大剑朝自己而来的克罗格。
凝视着对方胸口上多出来的步军刀和步枪枪管,略微思考的他立刻想到了什么。
“莉莎。”
“啊,在!”
被呼唤的少女立刻站起身,明明已经手无寸铁却还是对克罗格摆出了准备进攻的姿态。
“听好了,我接下来的命令关系到你、我、卡尔·贝恩,第一列兵团还有外面几千人的生死。”
明明是很严肃的话语,凝视着步步紧逼的克罗格的安森却轻松的像在谈论天气和晚餐:
“等这个怪物朝我冲过来的时候,你立刻回头去找卡尔,让他在五分钟后带着全团士兵冲下来!”
“同时告诉他,无论他用什么办法,五分钟后向炮垒阵地的路德维希准将发出信号,所有火炮朝主堡方向集火射击——听清楚了吗?”
“是!听清楚…唉?!”
兴高采烈的答道的莉莎,突然愣了一下子:
“可这样的话,安森你……”
“我?”
赤手空拳的安森淡淡一笑:“不用担心,因为……”
“…这全都在计划之中!”
第五十三章 克罗格的心脏
在莉莎转身朝楼梯狂奔的刹那,克罗格猛地拽起大剑,毫无预兆的挥向那娇小的身影!
撕扯空气的凄厉尖啸从背后袭来,狂奔的莉莎几乎是本能的顿了下,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加快步伐,头也不回的冲向阶梯。
“铛——!”
铅弹在剑尖撞开一抹火星,毒蛇般的链剑稍微偏斜了些角度,一头砸在了门外的墙壁上,与狂奔的莉莎擦肩而过。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稍微松口气的安森表情却愈发的凝重,不紧不慢的开始给刚从血泊中捡起的左轮枪填装弹药
五分钟……
这是安森留给自己去放手一搏的全部时间。
如果“临死前的自己”留给“现在的自己”的全部线索不能在这五分钟内干掉克罗格的话,他就要做好旧神派曝光的准备了。
除了克罗格,安森还得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个情报,以及为什么会试图隐瞒…秩序教会肯定会追捕自己这个“业余爱好是旧神派”的叛教者,总主教的亲儿子很乐意把雷鸣堡围攻战失利的黑锅扣在自己脑袋上;
接下来的生活都必须隐姓埋名,躲避教会和众多官方势力的追杀,到“黑法师”的邪恶地下组织里寻找光明的前途……
除非,自己没能在五分钟内干掉这个顶着“克罗格”名字的怪物。
“呼——”
察觉到克罗格袭来的瞬间,身体一阵僵硬的安森催动着身体的全部潜能猛地向左侧躲闪。
几乎是同时,漆黑的撕裂大剑以惊人的速度向他躲避的方向扑来,紧贴着剑锋残影的右手举起,将枪口对准那克罗格的头部。
枪焰喷涌,血红的独眸在血肉蠕动的肉瘤头部中央爆裂。
“轰!”
暴起的浓烟中,隐隐的浮现着克罗格拖拽大剑而起的身影;还在不断喷涌脓液的血洞中央,一颗“崭新”的血红眼眸中倒映着安森微微错愕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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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还会因为失去头颅而暂时陷入昏迷的“他”,现在连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爆头对它无效,然后不要指望铅弹能对它造成的伤害;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一点所以“临死前的自己”才特地扔掉了全部的枪械么…心中一凛的安森几乎来不及多想,朝着左前方扑去。
“咚!”
几乎在他动身的瞬间,链剑的残影已经掠过他刚刚所站的位置,在他身后的主厅墙壁上暴起一团烟尘。
烟雾散去,撕裂大剑的剑尖完全没入墙壁,将整个链剑钉在了墙壁上。
抓住这个空档,踏着满地血泊的安森径直扑向克罗格的身影。
一击落空的克罗格就像是早有预料般,像是失去了骨头的左臂剧烈抽搐蠕动着,速度惊人的攥拳刺向安森的面门。
呼——
掠向面颊的拳风吹起安森的鬓发,几乎能感到自己的耳鼓膜在剧烈的阵痛!
他本能的转身扬臂,用左臂的臂肘撞向克罗格的拳头。
“啪!”
可怕的冲击力汹涌而来,感受着肘关节疼痛的安森表情一阵扭曲,那恐怖的力道让他产生自己在用血肉之躯迎战攻城锤的错觉。
但安森站住了!
就在碰撞的那一刹那,他明确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向自己的臂膀涌入,令自己挡住了克罗格的铁拳,而不是瞬间骨碎肉裂,整个人飞出去。
这就是…血脉之力的力量?
表情惊愕的他来不及多想,就看到克罗格剧烈蠕动抽出的臂膀以绝非人类能做出的动作,如山洪暴发般朝自己袭来。
摆拳,膝撞,突刺,回击…在右手被墙上的撕裂大剑牵制下,钉在原地的克罗格的攻击猛烈如狂风暴雨般,空气撕裂的炸响源源不断地在安森耳畔轰开,一次又一次超越常识的,角度刁钻的攻击扑向他的身影。
借助那突然涌入身体的力量,几乎被克罗格攻击笼罩的安森完全放弃了进攻,不断的格挡躲闪;咒法师精准无比的距离判断,让他一次次擦着边缘,用最小幅度的侧转和移动躲开致命的一击。
此刻的克罗格就像是和之前完全“变了个人”般,急躁而狂暴,丝毫不再给安森任何接近或喘息的余地。
疯狂无比的姿态,就像是洞察到危险的野兽。
“砰!砰!”
再次用臂肘拦住克罗格炮弹般的拳击,疼到表情抽搐的安森右手拔出转轮枪,对准克罗格躯干下方连开两枪。
大腿和膝盖被同时打断的克罗格瞬间失去平衡,被肉瘤包裹的躯体在铅弹的冲击力下向后倾倒。
安森右手一甩,空转的转轮枪弹夹向左侧抛出;握住铅弹的左手猛地攥紧,将【聚焰】拓印在上面。
就在这时,准备拔枪追击的安森突然汗毛乍起,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向一侧翻滚闪避。
“呼——”
就在克罗格倒下的那一刻,撕裂大剑从破碎的墙壁中拔除;漆黑的剑身宛若活物般发出恐怖的尖啸,像毒蛇一样朝安森扑来。
几乎同时,起身的克罗格已经扑向安森落下的位置;血肉蠕动的肉瘤中央,血红的眸子贪婪的凝视着安森的身影,就像饥渴的野兽在凝视着它的猎物。
下一秒,迎着瞳孔中倒映的漆黑残影,表情冷静的安森举枪射击,附着着聚焰的铅弹从枪焰中激射而出,在即将和剑尖碰撞的那一刹燃起烈焰。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空中炸裂,爆开的气浪在撞开撕裂大剑的同时,也把安森撞飞了出去。
但不是身后…而是正对着扑来的克罗格胸膛!
气浪在耳畔呼啸,借着那股冲击力的安森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像是出膛的炮弹般朝克罗格扑去。
“咚!”
血肉蠕动的铁拳,精准的安森胸口炸开。
瞪大了眼睛的安森,整个身体都挂在了克罗格的左臂上,鲜红的血浆从口中喷洒而出。
但就在克罗格准备抽回拳头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钳制住了。
浑身颤栗的安森,用左臂的臂弯死死扣住了克罗格的臂膀;颤巍巍伸出的右手,一把握住了钉在“他”胸口的佩刀刀柄。
“克罗格·贝尔纳……”
感受着胸口剧烈的抽搐,疼到笑比哭还难看的安森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只血红一片的眸子:
“你说…像你这种血肉能无限增殖,连爆头都干不掉的怪物…如果被捏爆心脏的话,究竟还能不能再重新长出来一颗?”
“我猜我们俩应该都挺好奇的,所以……”
“来试试看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安森已经将【聚焰】拓印在刺入克罗格胸膛的军刀上,手中紧握的刀柄顿时变得滚烫,不断蠕动的血肉之下开始泛起异样的红光。
下一秒,金红色的火光从皮肉中破出,如同烈焰长矛般贯穿了克罗格的胸膛。
“轰——!!!!”
轰鸣声响起的刹那,顾不得疼痛的安森直接让自己摔落地面,死死趴在地上。
爆裂的烈焰先是纵向贯穿,紧接着包裹了克罗格的身躯,不断蠕动的血肉躯体宛若一支巨大的火炬般,在血海燃烧的主厅中无比的刺眼夺目!
待到轰鸣声散去,趴在地上的安森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只剩一幅焦黑的身影。
被那副焦黑躯壳包裹在中央的,是一颗心脏。
一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第五十四章 凯旋
“噗通!噗通!噗通……”
这…看着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安森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鲜血淋漓,满是烧焦痕迹的表面上,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六芒星刻印!
不同于自己那仿佛被烙印灼烧留下的痕迹,更像是被某种利器划出的痕迹。
用利刃在心脏上划出的六芒星,就是血法师的标志么……
正当安森还在愣神的时候,仍在跳动的心脏突然开始从破口喷涌出弥散着恶臭气息的脓液和血浆;破烂的伤口随之疯狂蠕动,开始长出包裹着脓液的肉瘤。
密密麻麻的脓包将心脏完全包裹,并随着溢出的脓液和血肉开始向外膨胀,很快就形成了没有骨头的“躯干”形状的肉瘤。
它在试图复活?!
“噗通!噗通!噗通……”
表情错愕的安森立刻起身,剧痛不止的身体扑向火海中克罗格已经焦黑的尸体,转轮手枪对准心脏快速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
接连命中的铅弹在肉瘤和心脏附近炸开,混杂着脓液的血肉向周围爆裂开来,像喷涌的间歇泉般向周围倾洒。
被铅弹撕扯的血肉模糊的躯干中央,重新将跳动的心脏暴露出来。
就是现在!
紧咬牙关的安森直接扑进火海,张开的右手“噗!”的一声直接捅进还在不断膨胀的肉瘤中央,硬生生将那颗心脏从里面拽了出来。
连带着成片的血肉,被脓液喷了一身的安森右手紧紧攥着还在他掌心间不断跳动的,克罗格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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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他攥住心脏的同时,掌心见立刻传来一阵刺痛——不断从心脏中溢出的脓液正在侵蚀他的右手,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不断膨胀的肉瘤附着在自己的手臂上。
安森的瞳孔猛地皱缩一下,没有半点犹豫地握住依然滚烫冒烟的军刀刺入心脏,连带着右手掌心和小臂的皮肉拽下!
被军刀贯穿的心脏仍在跳动,喷涌着脓液和血浆的同时,饥渴的吞噬着附着在肉瘤上的安森的血肉,一点一点的将其腐化,溶解,最后彻底消融在不断增殖的脓包和肉瘤之中。
所以…这就是所谓“血肉无限增殖”的秘密么?
不是无限增殖,而是像是永远饥渴的肉囊一样,不断吞噬靠近它的血肉;甚至只要碰触到就会被迅速腐蚀,同化……
而“它”的宿主,则会在这不断吞噬,“变强”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的失去自我——血肉,内脏,大脑……
当第一次被莉莎爆头的克罗格·贝尔纳再次起身时,他还有多少算是他“自己”的部分?
凝视着被利刃贯穿还在不断跳动的心脏,表情复杂的安森缓缓抬起右手,“啪!”的一声轻轻打了个响指。
被拓印了【聚焰】的心脏随之燃起火光,在安森默默的注视下,在火焰的附着下一点一点的失去活力,萎缩,化作飞扬的灰尘和一律黑烟,在空气中飘散。
结束了。
看着烟消云散的克罗格·贝尔纳,竭尽全力甚至赌上性命才活下来的安森,空荡荡的内心感觉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
唯有鲜血方能永生…这就是沦为“血法师”的克罗格·贝尔纳最终的宿命。
自己呢?
唯有毁灭方能伟大…选择了咒法师之路的自己,又会有怎样的下场在前方等待着?
光线暗淡的主厅内,只留下一片死寂。
一分钟后,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从主厅两侧的楼梯内响起。
几乎还没走下楼梯,卡尔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和硝烟味儿。
待到士兵们冲进主厅,所有人都愣住了。
鲜血与火焰的颜色,充斥着每一双瞳孔扩张的眼睛。
散发着恶臭气息的脓液和血浆,涂满了每一面他们所能见到的墙壁;残肢断臂,横七竖八的尸体,浸泡在溢满地板的血泊之中;燃烧的烈焰如同液体般在血泊中不断的流淌,不断发出“滋滋”的声响……
看着眼前宛若燃烧地狱似的景象,面色惨白的新兵们接二连三的趴在地上,不受控制的剧烈呕吐起来。
感到一阵反胃的卡尔·贝恩皱起眉头,视线在整个大厅内环视一周,除了自己的团长大人外,却没看到那个最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克罗格·贝尔纳。
遍地的尸骨之中,偏偏没有这个帝国守军司令的身影!
尸体,头颅…哪怕是能证明他身份的军装也没了踪影,只留下那柄正常人绝对用不了的撕裂大剑,静静的躺在安森身旁的血泊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被手榴弹炸成筛子,也不至于尸骨无存的地步吧?!
回想起莉莎来找自己时,手舞足蹈比划的模样,卡尔觉得还是不问比较好。
深吸口气,强忍着一肚子问题的卡尔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的表情,朝怔在原地的安森走去。
“想什么呢,团长大人?”
“啊,没什么。”
回过神来的安森微微侧目,看向笑得勉强的卡尔:“莉莎呢?”
“照你的吩咐,被我派去向炮垒阵地传令了——也只有她这样不起眼的小个子,才能从杀得昏天黑地的战场上混出去。”
耸耸肩的卡尔,敏锐的目光立刻注意到安森鲜血淋漓的右手和明显被烫伤的左手;但偏偏满是血污连军装被撕扯的快烂掉的胸口,却只有一丁点儿不起眼的瘀痕。
“那么…赢了?”
“赢了。”
安森点点头。
“克罗格·贝尔纳呢?”卡尔故意问道。
安森的表情有些惆怅:
“他…已经不重要了。”
“……好吧。”
强忍着追问的冲动,卡尔点点头:“那接下来呢——外面依然打得昏天黑地,闹不好征召军的几千人还会被帝国渣滓再给撵出去——我们怎么办?”
“简单。”安森捡起地上的撕裂大剑,随手扔给卡尔:
“我们凯旋!”
“凯旋?!”
慌慌张张接住的卡尔双手握着剑柄,差点儿被当场砸死。
“对,凯旋!”
用力一点头的安森嘴角扬起,大跨步走向趴在地上狂吐不止的列兵们:
“士兵们,都听好了——第一列兵团…我们!攻陷了雷鸣堡的主堡,打死了帝国守军的司令,赢得了这场战斗最最关键的胜利!”
“告诉我,胜利之后要干什么?!”
“凯、凯旋……”
还在呕吐的士兵们三三两两,有气无力的喊道。
“大点声,我没听见!”高举军刀的安森吼道。
“凯旋——!!凯旋——!!!凯旋——!!!!”
响亮的呐喊声一浪接着一浪,在主厅内奏起震耳欲聋的回响。
“说得好!”
猛地在胸口一握拳,挥刀直至主堡正门:“我们打赢了,我们要凯旋!所以我们要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走出去,给还在负隅顽抗的帝国渣滓们致命一击!”
“第一列兵团,两列纵队跟着我!目标雷鸣堡,向着胜利——前进!”
第五十五章 终结暴雨的枪声
凌晨三点十二分,雷鸣堡围攻战。
和毫无停歇迹象的暴雨相比,焦灼到一度白热化的攻防战,却开始逐渐有了较为明显的趋势。
战斗开始之初,毫无准备更无预料的帝国守军接连遭受重创——城门失守,炮台被毁——加上最初前沿阵地指挥官的错误判断,将近五分之一的兵力都被消耗在毫无意义的城门守备战中,被靠着人海战术的征召军两轮冲垮。
巨大的兵力悬殊加上守备力量分割,驻扎在各个驻防点的帝国守军,很快就被冲进要塞的数千征召军切断了彼此联系,几个规模较小的部队甚至一度被分割包围,并在指挥的骑士军官阵亡后遭到全歼。
但随着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状态,标志战局胜负的天平却从征召军开始朝另一方偏斜:尽管被切断联系,但帝国守军各部依然拥有完备的指挥和组织体系;而在军官阵亡之前,帝国士兵的士气一般也是很有保障的。
与之相对的征召军,组织早已在冲进城门的那一刻便彻底崩溃,中阶军官最多只能控制住一个连,有的更是冲着冲着连自己的排长都找不到了,甚至连命令是什么也不清楚。
至于双方的最高阶指挥官,更是在开战之初便彻底丧失了军队控制权——虽然缘由各异——根本不可能再施展任何精妙绝伦的战术,只能坐等结局结果。
在同样失去了最高指挥官,士兵素质都是一样的僵硬死板,纪律和士气靠鞭子军饷维持的前提下,帝国守军开始展现出他们最强大的优势。
那就是战术素养平平,战斗素养高超,为了荣耀可以悍不畏死,从不考虑部下死活的骑士军官团。
这些出身低微,买不起战马只能当步兵军官的骑士们——买得起的都去当骑兵了——对战功的渴望远超同级甚至更低级别的骑兵军官。
如果是正常的线列对垒,从排枪到徐进射击到刺刀冲锋,他们过时的骑士剑术毫无意义;
但在混战中面对根本没受过标准刺刀冲锋训练的征召军,这些骑士就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依靠着远超常人的个人战力,撑过了征召军毫无战术可言的第一轮冲锋;并且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命令,这些低阶军官们按照上个纪元留下的传统,在击溃正面敌人后,不顾一切的朝附近的旗帜靠拢。
丧失组织度和指挥系统的征召军根本无法阻止,即便想,一两个连队在混战中也根本挡不住精锐骑士组织的决死冲锋。
当那些从一开始就做着捡桃子想法的中阶军官们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完成集结的帝国守军所组织的战列线再怎么僵硬死板,也不是一帮散兵游勇能轻易冲垮的。
但同样的,失去炮台和重型火炮的帝国守军,也根本没有将征召军彻底逐出要塞的能力;也只能击退征召军一轮接一轮毫无意义的进攻,维持阵线不溃而已。
暴雨中对彼此都无可奈何的双方,陷入了毫无意义的状态。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雷鸣堡内,又一轮乱糟糟的进攻在帝国守军的排枪面前被击溃,眼睁睁看着溃兵们一冲而散的罗曼中校,忍无可忍的紧咬牙关,对身后咆哮:
“传令官!”
“在!”
一名满眼血丝的军官身体一晃,下一秒挺起胸膛高声应道。
“吹号,让掷弹兵团就位!”
“……是!”
迟疑了片刻的传令官,本能的服从了命令。
激扬的集结号撕开雨幕,一个方阵顶着溃退的人潮,整齐踏步的挤进了一片混乱,前线崩溃的战场前沿。
他们的规模极小,急行军赶回战场后仅有两个连队;士兵们更是面有疲色,早已被雨水浸透的单薄军装根本无法为他们遮风挡雨,脚下的靴子更是灌满泥水,不少人甚至连靴子都不见了。
但无论看起来再如何狼狈,那浓烈的肃杀气息和一眼看上去就骄横无比的军容,还是令不少溃兵们止步不逃,至少也是绕开正面。
因为他们是掷弹兵团!
是和仅接受了不到三个月训练征召士兵截然不同,被路德维希从中央行省带过来的正规精锐!
看着自己强打精神的部下们,罗曼中校内心也很清楚,让他们在暴雨天赶路后又立刻强行军进入战场,实在是过于勉强,战斗力也肯定会大打折扣。
但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天随时会亮;一旦看清了面前的敌人还能维持住阵线,以征召军低下的士气,当场溃散他都绝不意外。
自己没得选!
面色决绝的罗曼背对着袍泽们,将军刀指向敌人:
“掷弹兵团——前进!”
高举步枪的掷弹兵们从方针变为较为松散的横队,在暴雨和溃散的人潮中向帝国守军的防线挺进。
刚刚击退一轮进攻的帝国守军,很快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挥舞着军刀和长剑的骑士军官们大声喊叫,催促着麾下士兵立刻开始反击。
“砰——!!砰——!!!!”
匆忙并且毫无秩序的排枪声响起,帝国守军阵列前方泛起密不透风的烟幕;阵列单薄的掷弹兵团,眨眼间便阵亡十分之一。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惊慌和犹豫,甚至冷漠的没有一个人看向身侧被铅弹打穿头颅,或是抱着伤口哀嚎惨叫的袍泽,依旧的在排枪声中前进。
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是在暴雨覆盖的战场中闲庭漫步,直至阵前。
“掷弹兵团——就位!”
随着罗曼的命令,掷弹兵们停下步伐,单薄狭长的队列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整齐的举起步枪。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帝国守军也已经整顿完毕,并不算宽敞的战列线上足足三倍有余的步枪对准了掷弹兵团。
厮杀的战场上瞬间陷入了某种死寂,攻守双方都在等待对面开火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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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冷峻的罗曼中校,右手将微颤的军刀高举过头顶。
“咚——!!!!”
那一瞬间,死寂的沉默被一声巨响打破。
嗯?!
死死盯着敌阵的罗曼,脸上突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不是炮弹轰炸,而是…雷鸣堡主堡大门被撞开的声响。
从大门内冲出来的也不是帝国守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而是……
第一列兵团…安森·巴赫?!
目瞪口呆的罗曼,几乎忘记了挥下手中的军刀。
惊讶的也不仅仅是他一人…当看到克洛维鲜血独角的战旗在主堡大门下出现的那一刻,无数的人都震惊的长大了嘴巴。
不分敌我。
“砰——!!!!”
雷鸣般的齐射声炸响,对身后毫无防备的帝国守军瞬间倒下无数。
浓浓的硝烟中,安森从方阵中走出,手捧大剑的卡尔·贝恩紧随其后,胆战心惊的看着几十上百个指向他们的枪眼,仿佛下一秒自己和这个不怕死的疯子就要被当场打成筛子。
但他想多了…在看到他手中大剑的那一刻,所有的军官和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那柄剑……
那是克罗格·贝尔纳大人的撕裂大剑?!
他们…这帮克洛维王国的渣滓……
杀死了克罗格·贝尔纳大人?!
望着一片死寂的雷鸣堡战场,安森自信的扬起了嘴角:
“以胜利者的名义——我,安森·巴赫,在此宣布——”
“克罗格·贝尔纳已死!”
“此城!已归克洛维王国所有——!”
第五十六章 新年礼物
暴雨消散,曦日东升。
待到圣徒历一百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雷鸣堡的塔楼顶端时,寒风中飘扬在破碎城墙上的克洛维独角兽旗,被抛落在尸骨遍地的泥泞水坑中的帝国鸢尾花旗,共同宣告了雷鸣堡围攻战的落幕。
而事实则是,在安森·巴赫冲出主堡,举着撕裂大剑宣布“克罗格·贝尔纳已死!”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帝国军的短板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前一刻还能军心稳定,和征召军打得有声有色;一旦发现指挥官阵亡,士气瞬间呈断崖式下跌。
除了极少数悍不畏死的骑士负隅顽抗,紧接着被乱枪打死之后;绝大多数的军官和士兵们都选择了抛下武器和旗帜。
十分钟后,匆忙赶到战场的路德维希·弗朗茨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并以征召军司令官的身份向他们承诺:在收到赎金之前,会确保每一位军官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这份“总主教亲儿子”的承诺让所有骑士松口气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没像同僚那样选择就义。
至于剩下的几百名幸存的帝国士兵…他们的下场就没那么轻松愉快了。
“…帝国是一定会赎人的,几百名士兵和他们的武器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但两边的外交官肯定会为了赎金价格大做文章,过程不会轻松。”
走在满是泥泞的雷鸣堡土地上,神态疲惫的路德维希语气却格外轻快:“在那之前,这些人都要由我们征召军负责监管。”
“所以安森·巴赫中校,我现在又需要一个妥善的战后处理计划了!”
哪怕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路德维希在拼命克制着眉飞色舞的冲动。
“呃…就让他们负责城外的围攻阵地怎么样?”困得不行的安森心不在焉道。
战斗结束了,整个征召军都在忙着接管雷鸣堡的事宜,或者说忙着瓜分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武器,弹药,辎重,甚至是现金——有重兵把守的要塞,一定会有储存大笔军饷的金库——当雷鸣堡陷落又被夺回的那一刻,囤积在要塞内堆积如山的物资,就全部变成征召军的战利品了!
虽然大部分缴获物资都必须封存,等待后方陆军负责人赶来验收;但作为杂牌的“征召军”和正规军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标准极高的战利品收益。
所以安森不明白,作为最高指挥官,同时又是征召军最大“股东”的路德维希现在不赶紧去接收他的胜利果实,非要把自己带出来聊俘虏的问题。
他想干什么?
“围攻阵地?”
“战斗结束了,城外的围攻阵地肯定是要填埋的;那可是几千人耗费十几天才完成的工程,想彻底填平不是那么容易的。”亦步亦趋的安森如实道:
“所以…就不如让俘虏们来干。”
“嗯……”路德维希低声沉吟,心动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可这样效率会不会太低了?陆军不会让我们在这里驻留太久的,最多一个月就会有新命令过来,到时候还没填完怎么办?”
“呃…那就用绩效的办法。”睡眼惺忪的安森继续敷衍道。
“绩效?”
“对,就是农场主管庄稼汉,工厂主管工人的那套法子。”稍微思索下,在确认“前安森”的记忆中有这个词汇后,安森便不假思索道:
“答应俘虏在战争结束后放他们离开,但在此之前他们要努力工作才能得到补给;再定几个指标,比如一天完成多少工作就能领到更多的补给,或者准那他休息一天之类的。”
“当然,监视和督查是肯定要有;特别懒或者干不了重活的可以抓起来当个典型,让他们在最显眼的地方一边挨打一边干重活;不用打太狠,让所有人听见看见就行。”
“如果到最后还来不及,那就找几个比较老实的典型帮他们赎身,再告诉俘虏们等我们撤离后,会把他们交给别的军队负责,大概也能刺激一些积极性。”
“总之只要定好赏罚标准,确保让每个俘虏都能亲眼所见,哪怕是最不情愿的俘虏也能…嗯?!”
疲惫以至于放松了警惕的安森一通侃侃而谈,直至路德维希停下脚步,才发现准将不知何时扭过头,表情怪异的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没什么。”路德维希摇摇头,像重新认识一样上下打量着他:
“我就是突然觉得,如果你没参军,大概也会是个特别残…实际的企业家或者工头。”
“……”安森。
“不过特地叫你过来,不是为了和你畅谈人生理想的。”
收敛目光的准将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沉稳的目光转向眼前:“我们到了。”
到了?
惊醒的安森微微一挑眉,顺着对方目光望去:“这里是……”
“雷鸣堡的储备仓库,也是这座要塞外六处仓库中最大的一个——更重要在于,它也是六个仓库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帝国守军动过的!”
路德维希头也不回道,锐利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安森的表情:“如果账目无误的话,这里储存着足以装备十个步兵团的全部武器弹药。”
“包括并不限于两万支步枪,一万箱铅弹和发射药,四万件军装和行军囊,应急储备…粗略估算,价值也在十五万上下……”
“…当然,是金币。”嘴角弯起一丝微笑,路德维希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钥匙递给安森:
“现在,它是你的了。”
……嗯?
嗯——?!
安森的瞳孔皱缩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准将:“等一下!您的意思是……”
“当然,按照王国律法你只能拿走百分之五十,剩下的还是要封存的!”
将钥匙塞进目瞪口呆的安森手里,路德维希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点儿:“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吧,安森·巴赫中校。”
“虽然稍微有些遗憾,没能生擒贝尔纳兄弟;但作为雷鸣堡攻城战的胜利者,这份战利品是你应得的!”
“我,路德维希·弗朗茨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如果没有你的计划,十九天攻陷雷鸣堡…只会是一个空谈!”
“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你那样强硬的逼我下定决心,在暴雨开始的那一刻…我想,我应该是没有勇气去反对我父亲,王国总主教的意愿的。”
这一刻,路德维希冰冷的面庞上露出了些许的自嘲,轻哼着松口气:
“所以不要有什么顾虑,这里也没有任何的人情——即便有,那也请你当初我最真挚的谢意。”
“就像我说的那样,当成是新年礼物收下吧。”
看着目光真挚的路德维希,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安森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份独特的礼物。
淡淡一笑,神情恢复成往常模样的准将转回头去,朝仓库大门两侧的卫兵扬起右手。
低沉的摩擦声响起,紧闭的仓库大门就像传说中精灵的宝库般,在二人面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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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站在门外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十个步兵团的装备堆砌在一座仓库里,那将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咚——!!!!”
沉重的大门打开,金色的阳光投入那高耸宏伟的仓库之中。
高大,宏伟,宽阔,然后……
呃…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不是看上去显得有些空,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连灰尘都没有!
空旷无比的仓库内,只有他们两人渺小的身影。
光洁如新的地板折射着清晨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微微眯着眼睛,一脸困惑的安森回过头,身侧的路德维希目光一动不动,完全僵住的表情就像是无法接受现实,恍若梦中。
欲言又止的安森张张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用一种特别轻松愉快的口吻说道:
“……新年快乐!”
第五十七章 干杯
“我的团长大人,您是怎么想的?”
雷鸣堡内的一处房间内,在听完了整个事情缘由后,作为雷鸣堡地头蛇的卡尔·贝恩非但不震惊,甚至还想笑:
“如果那个仓库没被搬空的话,帝国渣滓们怎么可能分毫不动?!”
“可这里是雷鸣堡要塞啊,南部要塞以北最大的辎重集散地和兵站!”一脸错愕的安森,还是有些想不通:
“如果那十个步兵团的装备不见了,那它们还能去哪儿?”
“这个简单。”
卡尔的脸上露出了某种老兵才有的玩味笑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瓶朗姆酒,稳稳的放在桌上:
“谁出钱,就在谁哪儿。”
安森怔了下,看向他拿出来的酒瓶:
“倒卖军火?”
“或者…这批军火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卡尔耸耸肩。
“枢密院下了订单,钱发到某个管军需的大人物手里,他只要让一百辆空马车来到雷鸣堡跑个来回,然后…噗!”
他朝安森比了个爆炸的手势:“那个宽敞的大仓库里,就多了满满一大堆谁也看不见的军需物资。”
“这么明目张胆,不会被发现吗?”安森还是不太相信。
“发批文的办事员,负责押运的督察官,清点账目的会计,还有要塞司令——您觉得这批人里面哪个是一定不收贿赂,誓死对王国忠心耿耿的?”
卡尔换个方式反问道。
“……”安森。
“南部要塞我不清楚,那种靠近边境和前线的军事重地,大概还能做到清正廉洁吧?”没有理会安森已经呆滞的表情,卡尔继续自顾自道:
“我之前干民兵连长的时候,驻地长官组建的民兵师花掉了一年十分之三的税收,最后送进军营的只有不到二百个乞丐和流浪汉,连枪都是我想办法搞来的!”
“和那些连编制也要侵占的杂碎相比,只是侵吞物资的雷鸣堡已经算是有良心了。”
只是侵吞物资?
微微一怔的安森,有些不敢相信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不仅仅是这一个仓库,其它的也……”
轻咳两声的卡尔·贝恩,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从另外几个步兵团打听来的消息看,这次征召军从上到下都亏大了。”摇摇头,卡尔低声叹息道:
“除了不易搬运的轻重火炮,剩下的无论是枪支弹药,日常后勤甚至连最重要的军粮储备都严重与账目不符!”
“抛出混战中损失的部分和帝国渣滓们这二十天左右的消耗,整个要塞的储备最多也只有账目上十分之一!”
“账目上能供应十五到二十个步兵团的储备,只剩下一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风干肉,养活一个满编团一两天都够呛!”
颇有些感慨的卡尔拧开瓶塞,唉声叹气着给自己和安森各倒了一杯朗姆酒。
等等……
端着酒杯,安森突然感觉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你说雷鸣堡的储备,只能再养活几百人一两天?”
“差不多吧,没准比这还惨。”点点头的卡尔,用稍有些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反正咱们的准将大人和那帮团长们,一个个全都亏大了。”
“就是说帝国人最多还能在要塞里坚持一两天,然后肯定就要突围了?”
继续追问的安森,感觉自己的眉头在疯狂抽动。
“那当然,除非他们打算在这里饿死……”
话还没说完的卡尔旋即反应过来,一脸错愕的和安森四目对视。
这么想的话…其实征召军根本不用进攻,只要再继续包围雷鸣堡两三天就赢定了?!
眉头抽搐的安森,在内心摇摇头。
不。
没这么简单。
除了近千人的守军,雷鸣堡内还有旧神派,还有克罗格·贝尔纳。
这一刻的安森,隐约猜到了克罗格的计划——他从抵达雷鸣堡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要塞储备的严重亏损,但依旧摆出了据城死守的姿态。
目的就是让克洛维王国坚定信心,调动军队大举围攻。
但事实却是他从最开始就做好了让军队撤退的打算,亦或者他根本没考虑过部下的死活,坐等储备耗尽,士气全无的守军溃散,引诱征召军攻城。
等待着路德维希准将的将会是一触即溃的军队,轻易攻下的要塞…外加突变无限增殖血肉的怪物。
赢得“胜利”的征召军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而克罗格·贝尔纳将以“无辜受害者,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帝国骑士”身份,为世人所铭记。
而他“旧神信徒”的嫌疑也能借此被彻底洗刷,再无人会提起。
摇晃着杯子里的朗姆酒,安森暗暗道。
“算啦,别想那么多——我们赢了,我们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强。”卡尔·贝恩依旧是一贯的实际加颓丧:
“围攻战打完了,我大概还要在第一列兵团待一阵子;多半会和以前一样,被留在要塞里当个民兵连长之类的。”
“莉莎呢?”
安森心中一动,这才察觉从主厅告别后就再也没见过少女的身影。
“不太清楚,大概在驻地和那帮新兵一样等着被遣散吧?”卡尔摇摇头,用一种有点遗憾却也无奈的口吻道:
“她那天晚上打的很漂亮,也立了不少功但…我的团长大人,您不会真以为陆军能真的能把勋章发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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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能,她也只是个没地位,没身份,连从哪儿来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她就算一枪毙了克罗格·贝尔纳,打完仗也只有被遣散的份儿。”
“没办法,谁让她不是个贵族老爷呢,谁让她是个女孩呢。”
越说越难受的卡尔闷了口酒,目光瞥向安森:
“您呢,继续当第一列兵团的团长?”
“怎么可能——第一列兵团是个征召步兵团,没有陆军的批准,路德维希能让我指挥到战斗结束已经是极限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就算倾家荡产,也付不出承担一支步兵团的费用。
“哦,那您去哪儿?”
“王都,王家军事学院。”安森淡淡道:
“实习期结束,我得回去领我的毕业证。”
嗯,顺便还要见一见某个自称“黑法师”的历史系教授。
“这么说,你真的要走?”
“对,呃…为什么这么问?”
瞪着眼睛的卡尔带着充满羡慕的“啧啧”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推到安森面前。
下意识垂落目光的安森,发现信笺上还夹着一张票据。
“这是什么?”
“从橡木镇去王都的蒸汽列车车票,二等包厢。”卡尔越说越眼馋:
“信封里是一张一千金币的支票,外加路德维希准将的介绍信,上面有弗朗茨家的印章——他委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说如果陆军那边要是难为你的话,可以带着它去秩序教会。”
介绍信?
拿起信封打量着的安森,表情有些错愕。
虽然从接受中校军衔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经和弗朗茨家族乃至秩序教会绑定在一起了,但…就算再怎么权势滔天,教会的总主教也不可能干预到陆军的安排吧?
带着些许疑惑,安森将信封收进了怀里。
“列车的班次是后天的正午,车名是‘钢铁苍穹号’——哦,对了,路德维希据说还安排一个人在车站接你,上车的时候记得注意点儿。”
“谁?”
“他没告诉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卡尔耸耸肩。
静静的酒桌旁,两人沉默了一阵。
这就是告别的时刻了。
长吐一口气卡尔看向安森,右手端起酒杯:
“敬胜利。”
同样举起酒杯的安森,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敬活着。”
四目相对的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第五十八章 路德维希的信
雷鸣堡主卧内,独自坐在书桌前的路德维希点亮煤油灯,推掉了全部的工作,表情郑重的在面前放上一张信纸。
这是一封需要他严肃对待,不能有丝毫闪失的信。
紧握钢笔的右手轻轻落下,刀削斧刻般的深色字迹随之呈现:
“路德·弗朗茨阁下,我尊敬的父亲亲启:
非常抱歉,直至收到您的来信后才想起给您寄信;围攻雷鸣堡要塞的军事行动让我一直无暇他顾,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更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期间经历了许多波折,但在经历了豪赌般的惨烈攻城战后,我已于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一日凌晨攻下雷鸣堡,血色独角兽旗帜再一次飘扬在克洛维王国的土地上。”
“请原谅您的儿子没有遵从您的意愿,做出了鲁莽而又大胆的决定——但正如您教导我的那样,战争是一门科学;是一门需要深入了解,缜密计划,绝不妄加臆断,在关键时刻需要莫大勇气的科学。”
“正因如此,尽管我一向对您的直觉深信不疑;但这一次,我以一名前线指挥官的身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事实证明,这份判断或许不是完全正确,但也没有错得太离谱。”
写到这里的路德维希不由得顿笔,在拼命克制了将这段删掉的冲动后,才继续写了下去:
“我仍记得,您在我离开前曾经告诫我的内容: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是一个寻求变革与突破的时代;自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秩序公议,将研发蒸汽机技术与运用的艾萨克·兰德封圣后,秩序教会所竭力维持的平衡,已经到达了一个顶点。”
“新锐势力不计后果的扩张,旧日的力量试图夺回往日的荣耀;随着诸王国、陆地、种族间过去遥远的间隔被打破,动荡与冲突已经到了不可避免的关头。”
“是的,我已经明白了——这场帝国与克洛维王国之间的战争绝不会如很多人期望的那样,在几个月乃至一年内简单结束。”
“恰恰相反,它只是一个信号,一个标志和开始,一场规模更大,更惨烈,也更漫长的战争的开始!”
“维持着骑士与封建制度,落后而腐朽的帝国拥有广阔的领土和成千上万的骑士;而我们连王国诞生都不过数百年的克洛维人,依靠整个秩序世界第一条铁路网,尽管领土狭小人口稀少,却能轻易集结远超帝国规模的军队。”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任何一方的失败都将不再仅仅是自己的失败;而是一个势力,一种制度,一种体系的失败!”
“帝国要竭力维持自身的霸权,而新兴的克洛维王国想要争夺生存空间,争夺更多的生存资源,贸易份额;争夺海洋与陆地的资源,就必须打破这一霸权。”
“双方都不会像彼此幻想的那样,在一两场伤亡惨重的战役后选择体面的结束;在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前,会不顾一切的将战争进行到底。”
“就像这一次的雷鸣堡之战:储备耗尽的帝国守军和被切断补给线的我,不约而同的将希望寄托在最后的胜利之上。”
“这场仓促而短暂,疑点重重的战斗,也许就是整个战争的缩影。”
“在这样注定会将所有势力卷入的战争中,如果秩序教会依然试图维持势力均衡,亦或是遵守过去的刻板原则,那将是十分不明智的。”
“为了弗朗茨家族的利益,我们决不能眼旁观,更不能只是被动的卷入其中,成为其他势力纷争的牺牲品!”
“基于这一点,您的儿子恳请拒绝您命我返回王都的要求——围攻战结束后我将南下,与南部要塞的军团汇合,继续观察这场战争未来的走向。”
“为此,请允许我向您推荐一名叫做安森·巴赫的陆军中校。”
“他是一名王家军事学院的毕业生,这次雷鸣堡围攻战的全部计划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尽管年轻,但内心缜密程度和对战局的判断,绝对远超那些酒囊饭袋,依靠贵族头衔上位的陆军参谋。”
“在我的运作下,他已经从一名普通的陆军上尉晋升中校,成为弗朗茨家族阵营中的一员,具体的出身和履历我已在信后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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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此人应该和某个旧神派组织有所牵连;若您认为安森·巴赫可以为您所用,不妨从这方面尝试着手,兴许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当然,这只是一份小小的建议,是否采纳还请您酌情考虑。
您谦卑的儿子,路德维希·弗朗茨。”
写完最后一笔,松口气的路德维希将信用信笺包好,小心翼翼的封上印泥,递给早已在旁边等候许久的罗曼中校:
“交给你了,越快越好。”
“是!”
面色冷峻的罗曼不动声色道,他接过信笺,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就在快走到门前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事?”
望着挚友的背影,相处多年的路德维希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好奇心罢了。”
“好奇…这个世界上,能让罗曼·沃顿感到好奇的事情可太少见了!”
路德维希先是一愣,旋即轻笑道:“说吧,什么事情?”
微微蹙眉的罗曼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看向了路德维希:
“将军大人,您是路德·弗朗茨之子,从小就生活在秩序教会内,应该见过不少关于旧神派施法者的案例吧?
“嗯,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在您的印象中,有过任何一个旧神派施法者,同时还是血脉之力天赋者的案例吗?”
“这怎么可能?!”
路德维希哑然失笑:“追随旧神和它们那邪恶的力量,本身就意味着抛弃自我和对信仰的背叛,永远失去了成为天赋者的资格!”
“更何况任何一个拥有血脉之力,继承七大骑士遗产的天赋者,又有谁会抛弃自己已经得到的力量,转而去追随被世人唾弃的所谓‘旧神’呢?”
罗曼微微颔首,继续追问道:
“那么,您有没有听说过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血脉之力呢?”
“死而复生?”
路德维希微微蹙眉,然后有些犹豫道:“七大骑士血脉,乃是一切血脉之力的起源——虽然教会对血脉之力的诞生缘由存在争论,但这一点应该是没什么异议的。”
“而即便是七大骑士中最接近‘死而复生’的‘圣杯骑士’洛兰,也仅仅是生命力比常人更加顽强而已,还远远达不到复活的程度。”
“这种事情,身为‘狂猎骑士’天赋者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没错。”面色淡然的罗曼沉声道,沉稳的声音带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抖:
“只是…不值一提的好奇心罢了!”
第五十九章 远去
克洛维王国与帝国边境,某座秩序教堂。
孤身坐在长椅上的路易·贝尔纳,晦暗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双空洞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墙壁上的秩序之环浮雕。
在一路长途跋涉抵达这座被帝国控制的小镇后,早已得到消息的驻军长官迅速调来了水平最好的三名医师,并将他安置在本地的秩序教会疗养。
甚至就跟随他而来的几名骑兵,也同样被安置在这座景色宜人,拥有煤气、热水、干净床铺和独立卫浴的秩序教堂内,享受着坐在落地窗前欣赏日落的生活。
此时此刻,穿着被熨烫好的崭新军装的路易,甚至闻不到自己身上哪怕一丝的硝烟或者血腥味;被那位“热情好客”的驻军长官派来的两名女仆,正在身后门外争吵着午餐时桌布的配色。
泥泞的战壕,坍塌的城墙,被厮杀声和硝烟充斥的战场…熟悉的记忆,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十分遥远的世界。
但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假象。
这里是帝国和克洛维王国的边境,哪怕从雷鸣堡到这里也只需要十几天急行军,战火蔓延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自己根本没有逃离战场,自己只是在躲避。
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恐不安,对克罗格兄长安排的不解,委屈乃至愤怒后,最终冷静下来的路易·贝尔纳只剩下自责。
深深地自责。
因为眼前的局面,和克罗格兄长的决定…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是自己的天真,狂妄,被光鲜亮丽的荣耀遮蔽了双眼,妄图用一己之力结束这场战争,却根本没考虑过克洛维王国的反应,相信敌人真的会因为被自己命中要害而乖乖投降。
自己的愚蠢,让克罗格兄长和数千名优秀的士兵成为了这份狂妄的代价。
面色麻木的路易,右手紧握的战报被揉捏成一团废纸。
克罗格兄长…他一定是猜到了安森和路德维希“交换条件”背后的谎言,才在攻城战的前夕,强迫让自己离开战场。
他很清楚,天真的自己根本没做好面对战争的准备;继续留在要塞,只会是需要他分神去担心和保护的负担。
“…你有属于你自己的道路,而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让你坚定不移的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
为了守护自己这个天真的弟弟,克罗格兄长选择了牺牲自己。
这值得吗?
一事无成,从未意识到是别人负担的自己…真的能肩负起贝尔纳这个姓氏的荣耀吗?
凝视着墙壁上圣洁的秩序之环,路易一遍一遍的在内心质问着自己。
身后的门被打开,稳健的步伐声回荡在空旷的教堂内。一名穿着墨蓝色风衣的中年人手捧着最新发来的战报,坐在了路易身侧。
“大人。”
察觉到对方的路易微微一怔,本能的起身行礼。
“不,坐下吧。”叹息一声的中年人,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追随过你父亲艾德兰公爵,也曾经和你的兄长并肩作战——对我而言你就像是我的子侄般,我们之间不用这些旁人的客套!”
在对方的坚持下,路易只得微微颔首。
望着坐回原位的年轻骑士,中年人捏着手中的战报迟疑许久,低沉的叹息一声。
“今天早上,雷鸣堡最新的战报从前线发了过来。”中年人的声音有些喑哑: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一日,凌晨一点前后,雷鸣堡外的克洛维军队发动总攻;两点前后,他们攻下了外围的城墙,并且炸毁了炮台。”
“凌晨三点,一支步兵团攻入并且占领了主堡,从正门发起突袭,配合掷弹兵团的进攻,击溃了雷鸣堡最后的守军。”
“三点二十分,幸存的数百名士兵和军官向克洛维人投降,雷鸣堡失守。”
读到这里的中年人忽然一顿,满怀关切的目光望向面色平静,宛若大理石雕塑的面颊:
“……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生死不明。”
那一瞬间,茫然的路易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下,凝视着秩序之环的瞳孔猛地皱缩。
“这份战报大部分都是克洛维军队的官方消息,应该不会有误——除了克罗格随身携带的撕裂大剑;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中年人抿了抿嘴,十分笃定道:“野蛮的克洛维人一向狂妄,哪怕能够找到一丝一毫的证据,都不会放出‘生死不详’这种话来。”
“因此,亲爱的路易,你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一定还活着!我们只是暂时失去了他而已,也许明天,也许几个月后就能有他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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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艰难和痛苦都只是暂时,越是在这种令人惶恐不安的时候,我们越是要祈祷;为我们自己,也为我们所爱的人,为他们……”
“大人。”
不夹杂一丝情绪的话音,打断了中年人的滔滔不绝。
路易木然的转过头,看着那张有些错愕,拼命想要宽慰自己的脸孔:
“您特地从军营赶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对吧?”
面容俊秀的年轻骑士目光平静,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安详的像是失去了情感的雕塑。
微微蹙眉的中年人,在内心一声叹息。
“你的安排已经下来了。”中年人抿抿嘴,低声道:
“根据帝国至高仲裁机关——审判庭和陛下本人的意见,授予你——路易·贝尔纳以皇家侍从头衔,出使伊瑟尔精灵王国。”
“伊瑟尔?”
“没错,就是那个在圣徒历五十年…嗯,好像是四十七年吧,总之抛弃了腐朽信仰,成为秩序世界一份子的精灵王国。”中年人微不可查的点头:
“这个盘踞山岭与密林,和克洛维王国东南方交界的国家过去几年开始积蓄力量,试图向南扩张——但这样一来,想要重振千年前精灵的荣光的伊瑟尔精灵王,就不得不面对某个个也打算建立霸权的邻居……”
“克洛维人。”
路易不假思索道。
“没错,这两个国家的战争只是时间问题。”中年人继续道:“但伊瑟尔精灵的军事太落后了,他们那愚昧的‘传统至上主义’想法,让他们的军队在克洛维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所以差不多从两年前开始,帝国就在向伊瑟尔精灵王国派遣教官,帮助他们采购步枪和火炮,组建新式军队。”
“而亲爱的路易,你的任务就是去帮助那位伊瑟尔精灵王确立信心,在最合适的时机介入这场战争;配合帝国的多面攻势,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克洛维王国!”
看着一动不动的年轻骑士,中年人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当然,我知道这听起来并不怎么光彩;甚至作为使者,你甚至不太可能出现在战场上赢得属于你的荣耀,但……”
“不用再说了,大人。”
路易再次打断道:
“能得到赫瑞德陛下的信赖,是我的荣幸,更是贝尔纳家族的荣幸。”
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忍。
缓缓起身,身姿笔挺的年轻骑士回首走向教堂外。
在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扭头,看向仍坐在长椅上望着自己的中年人:
“请问……”
“那支攻入雷鸣堡主堡的步兵团,他们的指挥官…叫什么名字?”
第六十章 车站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三日,清晨,橡木镇。
晴。
略有些吃力的拖着行李箱,一身黑色风衣的安森踩着满地脚印的泥泞,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暴雨过后晴朗的好天气,让整个小镇都像是被仔细冲刷似的干净;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林立散乱的屋顶,料峭的寒风微微吹拂,令遍地横流,混杂着垃圾的污水也没了那股恶臭的味道;三三两两的人群从酒馆,从房屋,从街头巷尾的晨雾中出现。
大声吆喝的街边摊贩,周围三五成群的簇拥着早早出门的中年妇人,围绕着浸满晨露的水果蔬菜,鲜鱼和刚出炉的面包来回比较,砍价和叫卖声演奏着此起彼伏,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本地曲目”;
盘踞在旅店门外的酒鬼,睡眼惺忪的抱着还剩下最后一口的酒瓶,望着旅店紧闭的大门同时,还不忘可怜巴巴的朝匆匆而过的路人伸出乞讨的手,却只收获了一堆白眼;
打着哈欠的卫兵懒懒散散的站在街头,倚靠着怀里的步枪打起了盹儿;一不留神的功夫被孩子们踢翻了步枪,在周围人的嘲弄嬉笑声中一头栽进泥里;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人群前后流窜,躲避恼羞成怒的卫兵追赶;他们挥舞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烂,像从巨龙洞穴中凯旋归来的冒险者般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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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身边不断经过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充满了热闹,欢快和各种烦恼,平淡琐事的景象,安森忍不住心生一丝感慨。
如果没有街头巡视的卫兵,几处被烧毁的房屋和城镇外的岗哨…谁能想到几天前这里也曾被战火波及,险些只剩下一地废墟。
短短几天,就让生活在这座小镇的里的人忘记了战争,面不改色的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甚至因为战争而大批往来的人员和物资,吸引了周围更多的商旅小贩,让这座本就人来人往的小镇更加繁荣了许多。
躲闪着周围拥挤的人群,拖拽着行李箱的安森朝城镇最中心一座酷似堡垒的建筑物走去。
橡木镇蒸汽列车站。
它诞生于圣徒历九十五年,克洛维王国铁路委员会决心将中央行省的“铁十字交通网”向外扩张,最终用铁路将王国境内所有大型城市,贸易中心和关键要塞全部连为一体。
这份惊动王室和枢密院,甚至令秩序教会也不得不出面的宏伟设想,被称之为《圣九十五年王国区域交通规划》。
而它在民间还有另一个更为响亮,和“铁十字交通网”相对的名字——大十字计划!
“从王国的最南端的山丘到最北端的港口,只需一个月!”在御前的枢密院会议上,铁路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十分自豪的向国王这样宣布:
“整个王国的财富,都将源源不断的沿着轨道向您的宫殿汇聚;整个王国都将被这些铁轨相连,真正的融为一体!”
在这样的号召下,从最初的铁路网中尝到甜头的克洛维王国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将这些钢铁轨道铺满整个王国。
橡木镇蒸汽列车站…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成为了王国向南拓展的第一个列车站台。
而随着克洛维王国与帝国的战争爆发,大十字计划被迫中止;备受期待的“橡木镇车站”也从原本接连南方的重要交通枢纽,变成了孤悬在铁路网外的烂尾项目……
穿过崭新的大门,看着里里外外,从一排排木质长条椅到每个角落里都是人的车站休息室,令安森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
紧跟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两侧墙壁上的指示牌,“这辈子”第一次坐火车的他就像经常往来这种地方的熟客般,顺利找到了月台前的检票口。
“啪!”
穿着黑白色制服的年轻人撕掉了票口,又在上面盖上了印章,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将票递还给安森:
“欢迎您乘坐‘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本次列车从橡木镇车站开往王都中央西站,中途将不在任何站台停靠;”
“您的座位在十号车第三包厢的靠窗位;旅途中我们将为您免费提供午餐和晚餐,供餐时间将有列车员通知,届时您可以前往餐车用餐;”
“如果您想为家人或朋友准备礼物,也请不用担心,列车行驶中有专门的流动商铺向您推销各地的特产和本班次的纪念品;请放心,每一件都是物美价廉,精心为您和各位旅客们挑选的;”
“列车将途径中央行省诸多地区,包括著名河流,乡间旷野和山谷丘陵;您可以尽情享受窗边景色,任何问题都可以向工作人员求助,我们将竭力为您打造最为舒适的旅途……”
念完这长长一串,保持着纹丝不动笑容的年轻人望着安森,双手交叉在身前。
“呃,请问……”
张了几次嘴,终于等到说话机会的安森松口气,迫不及待道:“请问最近有没有人到这里打听和等人的乘客?或者您能不能告诉我和我同一个包厢的人还有谁?”
照卡尔·贝恩的说法,路德维希是安排了人和自己同行的,但到现在他也没看见对方口中的家伙。
一身制服站得笔挺的年轻人微笑着望着他,足足过了一分钟也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
“……好的,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
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安森扯扯嘴角,提着行李箱直接朝着列车站台走去。
几乎就在他刚刚离开,背后再次响起了年轻人那热情洋溢的话语声:
“欢迎您乘坐‘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本次列车从橡木镇车站开往王都中央西站……”
沿着检票口的通道穿过一连串的楼梯,再经过基本形同虚设的行李检查后,来到月台的安森直接走向靠近列车中央后方的位置。
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时代的某些常识和“上辈子”截然相反;越是高档的车厢就越靠后;头等坐和王室与大贵族的私人包厢更是往往都在列车尾部。
环视了一眼月台周围越来越多的乘客,安森谨慎的掏出怀表。
十一点四十五分。
“呜呜呜呜——!”
几乎就在同时,尖锐而嘹亮的汽笛声从远处驶来;闪耀着明黄色煤气灯的钢铁列车喷涌这浓白色的蒸汽,伴随着“咣当咣当”的巨响和车轮与轨道间的金属摩擦声,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一瞬间,站台上的乘客们或是一动不动的站定原地,轻咳两声继续翻阅着手里的报纸;或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喊大叫连滚带爬的逃命;或是干脆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向神祈祷;或是趁机捡起那些逃命家伙的包裹,趁着浓烟悄悄溜走……
哭喊、惨叫、逃命、镇定自若…被浓浓蒸汽笼罩的站台上,一下子变得比橡木镇的集市还要热闹。
穿着制服,一脸微笑的工作人员们若无其事的在站台上巡视,像是经历了无数次般对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
浓白色蒸汽中,看着面前车门的安森犹豫了一秒,迈步朝车内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兴奋,略带稚嫩的嗓音喊住了他的脚步。
“安森——!”
第一章 列车上
“圣徒历九十年五月二十三日,这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大日子!院长送去的推荐信有了回音,圣艾萨克学院接受了我的入学申请——我这个巴赫家的末子要去王都了!”
“六月十日,王都克洛维城,她的宏伟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中央列车站,国王剧院,冰湖,克洛维大教堂,圣艾萨克学院……我的眼前无所不有,震撼和惊讶都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我的内心充斥着跪地祈祷的冲动,赞颂这秩序之环所缔造的神迹!”
“我突然想起临行前夜的晚餐上,向兄长问的问题:被秩序教会杀害又被封圣的艾萨克·兰德,究竟有多伟大?”
“那一天,我眼中无所不知的兄长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他改变了一切…迟疑了很久的兄长如此道。”
“只有当亲眼所见后,我才真正明白兄长的迟疑——任何只要亲眼见到克洛维城的人,都将理解圣艾萨克的伟大,都将为这座他所缔造的城市而震撼!”
“在遥远冰海的北方,驾驭风帆战舰的水手们建立了隔海相望的殖民地;在山岭与丘陵遍布的南方,和我们同一血脉的人民早已被纳入王国的版图。”
“在草原、沼泽与森林的东方,剽悍的骑兵与古老的精灵们已经承认了克洛维王国的霸权;在帝国旗帜所照耀的西方,越来越多的自由城市和公国递来了象征友谊的橄榄枝。”
“克洛维城,就是这一切荣光的心脏!”
“这是智慧与信仰的纪元,这是光明与希望的季节,这是通往天堂与变革的道路——学院的教授和街头的报纸都一致认为,这个时代与克洛维城的伟大,只能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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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属于我的时代……”
轻轻的合上日记,略有些疲惫的安森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将“前安森”的日记本放进大衣的外口袋内。
从离开军营的那一刻,他就开始为接下来的行程做计划: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以及如何与“黑法师”和他的地下邪恶组织周旋。
前一个并不困难,作为一名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最大的“福利”就是工作包分配——战争时期,军官的失业率是零。
即便陆军会因为自己投靠秩序教会的“背叛”而刻意冷落,按照安森的了解,陆军中校的月薪也和一名教会学院的导师相仿,足以支撑日常生活。
嗯,还有“克扣军饷”,和路德维希一千金币支票的“新年礼物”。
真正麻烦的,是第二个。
黑法师在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身份,对安森有利有弊——好处是“前安森”对学院很熟悉,想找到对方并不费什么力气。
麻烦在于自己在对方眼中更是知根知底,这意味着自己在王都的任何行踪,都不可能瞒过对方的眼睛。
从踏足王都的那一刻起,就必须做好对方会主动找上门的准备。
一个为了所谓“大计划”不惜干涉战争的组织,应该不是什么“守法的好公民”吧?
望着窗外被飞快抛在身后的风景,安森的表情若有所思。
作为圣徒历九十七年新款,拥有秩序教会最先进蒸汽核心的“人货两用型”列车,直达和速度是这辆“钢铁苍穹号”最大的卖点;
即便不在中途补充水和燃料,也能以时速九十公里的速度从橡木镇直达王都;若是需要,它甚至能达到时速一百五十公里,是最优秀战马的三倍!
“嗯,但还是有点儿慢……”
自言自语的安森,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了身侧,那个明明瞪大着眼睛害怕到不行,却还是忍不住整个人都趴在车窗上向外看的小女孩;几乎从上车开始,她就对这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了恐惧,一刻不停的询问这让人挠头的问题。
在绞尽脑汁理解了她那过度简略的话之后,安森大概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原委:
雷鸣堡围攻战结束的第二天,路德维希就开始着手新兵遣散工作。
尽管他本人并不想,但现实是打下一个早就被假账和腐败掏空的要塞,蒙受了巨大损失的雷鸣堡征召军,根本无法维持现有的兵力。
莉莎·奥古斯特…她也是被遣散的人之一。
这虽然有些残忍,不过安森表示理解——哪怕征召军看上去再怎么不正规,收留甚至让一个都没有步枪高的小女孩儿当“散兵连长”也实在太奇怪了。
但在知道莉莎是自己任命的散兵连长后,某位准将大人明显就是想多了——准备了车票不说,还特地让她提前一天到车站等自己……
呃…倒是很符合他喜欢“给人惊喜”的性格。
“安森……”恋恋不舍的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表情又害怕又激动的莉莎,怯生生回头望向安森:“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王都。”
“王都是哪儿?”
“王都不是哪儿,王都是克洛维城。”
“哦……”莉莎恍然大悟:“那克洛维城呢?”
“克洛维城就是…王都。”
“王都呢?”
“克洛维城。”
“克洛维城呢?”
……就在他以为这番对话要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包厢的门忽然被拉开了。
走进来的是个面颊瘦削,但看上去却很匀称,同时很邋遢的青年人。
他穿着身有些老旧的浅色风衣,系得不像样子的领带,扣子错位,拖到鞋跟的长裤,外加胡乱系成马尾的火红色头发——就连战壕里最邋遢的新兵,也比他看上去像个绅士。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之前上错车厢了……”青年一边赔笑解释着,一边扯拽着他手里破破烂烂的皮革手提箱,很是吃力的将它塞到行李架上:
“我和那些乘务人员看了我手里的车票,但很奇怪,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怎么都不肯相信我买的是二等座,还差点把我当成小偷抓了起来……”
嗯,这说明他们还算敬业…看着还在抱怨的青年人,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安森保持着客套的微笑。
一旁的莉莎安静的坐在安森身侧,一动不动的背着小手,乖巧的坐在靠椅上。
就像是看到突然有外人进家的布偶猫。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德拉科·维尔特斯。”微笑着闲聊的青年人腰背挺直,翘起一条腿,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职业是给本地报纸写一些游记和传记类小说,到处旅游,偶尔给某些需要帮忙的人处理小麻烦——勉强算是个小说家和…呃…报纸上那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侦探?”
“侦探?”
安森略不经心的挑眉,微笑着故作好奇道。
“嗯,但主要是小说家。”
微笑着的青年从破旧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卡片,用两根手指夹着递来:“最近正在取材,为《克洛维真相报》写个新的中篇小说——这是我的名片。”
“所以很荣幸认识您,雷鸣堡征召军的安森·巴赫阁下!”
那一瞬间,安森骤缩的瞳孔中,倒映着德拉科·维尔特斯精明的眼神,和他嘴角略带惊喜的弧度。
第二章 小说家
“呃,请问…德拉科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
那一瞬间,依然面带微笑的安森嘴角上扬,放在身侧的右手不经意的向后腰的配枪靠近,同时尽量挡住乖巧坐在自己身侧的莉莎。
从自己离开军营后到上车的这段时间内,只在橡木镇的旅店登记过一次名字,身上代表学院毕业生的铭牌也早就收起来放在了外套夹层内,手中的车票也是路德维希买的不记名车票…除了风衣下的军装根本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
这一切,每晚都会记得写日记的安森记得清清楚楚——在发觉自己的血脉之力会造成失忆后,他就重新捡起了这个前安森留下来的好习惯。
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从未见过自己的陌生人一口道出自己的名字…哪怕危险的可能性再小,安森也不得不提高警惕。
“啊…非常抱歉非常抱歉,这已经是职业习惯了!”
被问到的德拉科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冲着对面的两人连连摆手:“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是个写游记小说的作家,主动观察和了解时事差不多是我的本能了。”
“您身上的军装和外面的风衣虽然没有任何标识,但却有很明显被清洗过的血迹和泥泞痕迹;从橡木镇直达王都的列车上如果出现一个现役军官,除了雷鸣堡征召军我想不到第二个。”
“当然,这不能完全排除所有的巧合——刚刚结束假期的军官,绕路橡木镇坐上这班车的可能性并不小——所以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去判断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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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科放下右腿,目光偏向一侧安安静静,盯着他看的莉莎:
“您的衣服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但这位可爱的小姐身上竟然穿着明显不合尺寸的尉官军服——我猜测二位的关系十分亲近,所以这很可能是您的旧衣服。”
“我得出的答案是,您很可能依然或者曾经是一个年轻有为的陆军上尉。”
“然后是年龄——您看起来太年轻了,22到25岁间毕业不久的尉官,出现在钢铁苍穹二等包厢的可能性很低,这张车票对您的薪水负担太重了。”
挑起眉毛的德拉科摇摇头:“如果是赶时间,那么您不会特地选择舒适的二等包厢;如果是为了享受,那么便与之前的判断出现矛盾。”
“于是我的脑海中便出现了您的身影——年轻有为的军官,疑似曾在雷鸣堡征召军服役,眼下需要尽快赶往帝都,并且经济条件十分宽裕。”
“然后,我就想起了在橡木镇看到的一片报道:征召军攻陷雷鸣堡,一位在战前受到提拔的陆军中校,率领步兵团大胆的奇袭攻陷主堡。”
嘴角弧度愈深的德拉科,将名片放在窗前的桌子上,用食指轻轻推向安森:
“这位军官的名字…叫做安森·巴赫。”
瞳孔中倒映着对方略有些得意表情的安森,平静的面色下已是千重波浪!
他一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同时不动声色的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目光飞快的从上面一扫而过:
“德拉科先生,您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会这样‘本能观察’吗?”
“我是个作家,这是我的职业素养。”耸耸肩的德拉科含笑道:
“当然,大部分时间我都会比较克制自己的…呃…‘表现欲’——现在的报纸真是造了不少新词——事实上就算您现在想打我,我也一点儿不惊讶,类似的事情已经有过不少次了。”
哦,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啊?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最近在为下一本书取材,所以偶尔会难免有些过激举动。”面带愧疚的德拉科将帽子按在胸口,十分真诚的微微颔首:
“若给您带来任何不便,还请接受我的道歉——以秩序之环的名义我发誓,就算您现在想打我,我也一定绝不还手。”
我差点儿一枪崩了你…嘴角微微抽了下,想要缓解气氛的安森随口道:“您说您在为《克洛维真相报》取材,请问是个什么小说呢?”
听到这句话的德拉科先是面色一惊,随机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您看过《克洛维真相报》?”
“呃…曾经。”
“印象如何?”
印象?安森皱皱眉,略微回忆下:
“……大众?”
“您说的太客气了。”德拉科摇摇头,震动的肩膀像是在拼命忍耐笑出来的冲动:
“烂俗的街头新闻,粗制滥造的短篇故事,大人物的绯闻,全靠标题和噱头维持…作为报纸它很失败,作为读物它很成功。”
“它的销量很不错,以至于不少报纸也曾试图模仿,然后都失败了——因为‘真相’的乐趣不在于事实,而在于故事。”
微笑的德拉科再次翘起右腿,“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说的更透彻一点,那就是在于人。”
“人?”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是乏味的,所以人们才充满好奇心。”德拉科开心道:
“比方说,我们今天的见面并不是什么巧合呢?或者更进一步就像您猜测的那样,是我费尽心机,一路尾随而来呢?”
依旧面带微笑的安森,眼皮不经意的一跳。
“真的?”
一旁始终安静的莉莎突然伸着小闹到,瞪着眼睛问道。
“这不重要。”德拉科双手一摊:
“我是个小说家,我追逐故事,为读者们服务;没人在乎一切的‘真相’,他们只在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比方说继续我们刚才的谈话——我向读者们道明了您的身份,但您突然离开军队前往王都的缘由,以及您身旁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姐仍是一团迷雾。”
“我是为了前往军事学院,领取我的毕业证明。”
犹豫了瞬间,安森决定撒个被戳穿也不怕的小谎。:“至于她…她是我妹妹,莉莎·巴赫。”
微微瞪大眼睛的莉莎本想开口,但下一秒便重新乖巧安静的坐在了原位上。
目光闪烁的德拉科,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嗯,我已经想到一个不错的故事了;但还需要费些功夫,稍微雕琢一下。”
“这样吧,我现在打算去一趟餐车那边看看今天菜色;等到午餐时间我们再详细聊聊,希望到时候能博二位一笑。”
说完,德拉科起身拽开包厢房门,又客套的寒暄几句方才转身朝车厢通道走去。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心情稍微有些复杂的安森松了口气。
一旁的莉莎看看被拉上的包厢门,又看了看安森缓缓松开按在腰后枪柄上的右手;歪着的小脑袋很努力的“思考”了一分钟,瞪着天真无暇的大眼睛凑近前来:
“安森,需要莉莎帮你干掉那个家伙吗?”
第三章 故事的开端
面对莉莎的“关心”,安森也只能微笑表示感谢,同时信誓旦旦的保证真需要的时候,自己一定不会阻止她这么做的。
再想起刚刚她在那位叫德拉科的小说家面前的模样,安森就隐隐觉得身旁的这个小女孩似乎和最开始相遇时有些不一样了。
自己记忆中的莉莎,绝不可能安安静静的在一座人山人海的车站里,安安静静什么也没发生的等待自己出现,更不会那么轻易的说出“干掉某个人”之类的话。
难道自己在“复活”的时候,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内心嘀咕的安森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准备在晚上休息前把这件事写在日记里。
因为某个“话痨小说家”不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路程显得十分平静;无所事事的他甚至打量起了对方递给自己的名片。
褶皱的硬质卡片上,只有对方的名字,职业和《克洛维真相报》的报社地址。
破旧的皮制行李箱,旧大衣,皱皱巴巴的名片……
一个给中下层大众报刊写二流传记小说,连好点的行李箱和新大衣都买不起的自由作家,会特地选择二等包厢吗?
内心有些困惑的安森,也开始忍不住按照对方的方式思考问题,下意识的从上衣口袋掏出怀表。
十一点十分…还有二十分钟就是列车上的供餐时间。
他刚才说…要去餐车看看今天中午的菜色?
“莉莎。”
“嗯?”
趴在窗上看风景的小脑袋向后扬起。
“你待在包厢里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个蛋糕。”
“蛋糕?!”莉莎眼前一亮:
“是那种漂亮的,甜甜的叫水果罐头的东西吗——卡尔那个小气鬼,临到走的那天才给了我一个!”
“……差不多吧?”
摸了摸她的额头,站起身的安森将怀表放在眯眼享受的莉莎面前:“看到表盘了吗,等到那根长针走到‘六’上面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嗯。”
“在此之前,不论是谁敲门——哪怕是来送餐的乘务员——都不要给他开门,明白吗?”
“是!”
接过怀表的莉莎板着小脸,十分严肃朝他行了个军礼。
安森点点头,将竖起衣领的大衣扣上胸前的三颗衣扣,稍微遮遮掩些下面的军装;又确认了一遍包厢门从里面反锁后,才放心朝餐车的方向走去。
从他所在的位置到餐车间只隔着十一和十二两个车厢,车厢通道内空无一人——因为钢铁苍穹号为一等和二等车厢提供送餐服务,宽敞明亮的车厢内只有些穿着差不多样式正装,年龄也差不多的男人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抽烟闲聊,或是略显颓废的在吧台前独酌。
没有女人。
然后…也没有某个自称要到餐车“看看菜色”的小说家的身影。
“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意外……”
低声自言自语的安森,迈步朝吧台的服务生走去——考虑到曾经在雷鸣堡被血法师克罗格察觉,他并没有使用“异能”直接搜索。
虽然这种几率并不高,信仰旧神的施法者们是秩序教会的重点监视对象,就算发现了也不敢再光天化日下暴露。
包括安森自己。
“来杯朗姆酒,哦…顺便再来块蛋糕,帮我装好。”
有过一次和乘务员“交涉”经验的安森,边掏钱边朝吧台前的服务生微笑:“顺便能不能问您一个小问题?”
“朗姆酒要什么牌子的?”制服整洁,还带着小礼帽的服务生回过头,就像没听见他后一句话。
“海军特供。”
安森微微耸肩…他也只知道这一种。
瞥了眼他大衣下的陆军军官服,有些诧异的服务生点点头,头也不回朝身后:
“三枚银币,一块蛋糕装好,再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加冰的提尔皮茨牌朗姆酒!”
几十秒后,一杯加了冰块的暗红色液体被端到他面前,方形的冰块至少占满了酒杯三分之一的空间。
早知道就要求不加冰了,奸商的套路啊…面带微笑的安森,在酒杯的托盘下放了六枚银币:
“我想找个人。”
“谁?”
不动声色的服务生擦着吧台,眨眼间桌上的银币就不见了踪影。
“一个朋友。”安森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他叫……”
“砰!”
就在他开口的刹那,一声巨响撞开了餐车大门。
烟雾缭绕,窃窃私语的餐车突然安静了下来。
端着酒杯的安森顺着服务生的视线,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望去:
三个穿着军官制服的男人冲进车厢,衣服样式很像陆军但却有点儿区别,袖口不是陆军军官的标配铜扣而是银扣,右肩还有酷似帝国军装用来固定单肩披风的配件。
正当安森还在大量时,那三人已经朝吧台而来,为首者直接站到安森身侧,恶狠狠的瞪着服务生:
“有个红头发系着马尾辫的男人朝餐车这边过来了,你有没有看见?”
“我、我我我我……”哆哆嗦嗦的服务生两眼发直。
“看没看见?!说话!”
“没、没有!”
被吓一跳的服务生缩着脖子,差点儿向后仰倒:“没有这样的人到餐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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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的军官皱着眉头,扭头和身后两个表情难看的同伴对视一眼,有些不甘心的深吸一口气,“砰!”的将一只塞得鼓鼓的皮革钱包砸在桌子上:
“二十个金币,这个钱包里有二十个金币!”吧台前的军官大声朝整个餐车喊道,冰冷的视线扫过每一双或是躲闪,或是窥探的目光:
“德拉科·维尔特斯,红头发,穿着件破破烂烂的浅色大衣——谁能告诉我们这个人在哪儿,以吾王的名义我发誓,这只钱包就是他的!”
眨眼的功夫,餐车的气氛稍有些变化,但绝大多数人依旧保持着沉默,假装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就坐在那个军官身侧的安森继续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表情若有所思。
表情焦躁的军官在原地等了五分钟,看了眼哆嗦着躲到吧台下的服务生和一车厢沉默的乘客,冷哼着抓起钱包,步履匆匆的和两个同伴冲出餐车,朝下一节车厢走去。
不,不对。
那个小说家是十点五十前后离开包厢的,现在是十一点十七分;他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有人在抓他,为什么还要跑到自己所在的包厢逗留这么长时间…轻轻抿了口朗姆酒,安森的表情有些出神。
正当此时,刚刚还哆嗦着趴在吧台下的服务生缓缓起身,双手托着一小块蛋糕走进前来:
“先生,您的蛋糕好了…对了,您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呃…没什么,我只是……”
下意识抬起目光的安森,话音戛然而止。
双手捧着蛋糕,一身服务生打扮的德拉科·维尔特斯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第四章 开门
“哒哒哒!”
清脆的敲门声从包厢外响起。
安静守在靠椅上的莉莎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晃着小腿看向房门:
“谁?”
门外安静了会儿,只听见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和压低嗓门,窃窃私语的声音。
“咳咳!”一个略显沉重的中年男声响起:
“您好,我们是钢铁苍穹号的乘务员;能不能请您打开门,我们要……”
“乘务员?!”
莉莎惊喜道:“是来送午餐的吗?”
“…是的!”中年男声犹豫了下:“所以请您……”
“今天中午吃什么?!”
莉莎欢快的打断道。
“呃……”
这次门外的声音沉吟了很久,淅淅索索的动静变得更明显了:“有蒜蓉香肠…茄汁牛肉炖菜…黄油面包…啊!还有牡蛎汤。”
“哦哦哦…全都是莉莎没吃过的东西!听起来就很好吃!”
莉莎欢快的鼓起了掌,激动到面颊都红扑扑的她努努小嘴,用非常不好意思的语气道:
“但莉莎答应过不开门的——你们能把吃的放在门外吗?”
“……”
这次门外彻底安静了。
与此同时,餐车后厨的储物间内也是“同样”的安静。
“德拉科·维尔斯特阁下,我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面色和善的安森保持着最起码的克制,不失风度的微笑俯视着眼前的“小说家”。
“呃…哈哈哈…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双手抱头蹲在墙角里的德拉科很勉强的干笑两声,微微颤抖的目光,不停地在安森的脸和定在他脑门的枪口打量:
“那,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啊!”
枪口在他脑门上一砸。
“两件事。”安森冷冷道:
“为什么找上我,还有那些人是谁——先说前一个。”
“好……”笑得勉强的德拉科抿抿嘴:
“我没有刻意找上您;相信我,从见面那一刻我就没有对您说过半句谎言——名字,身份,车票,目的…都是真的!”
“当然,我也很理解您现在的疑问和警惕,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我的目的…呃…起因和缘由解释起来很复杂,简单来讲就是我需要您的帮助!”
“不仅如此,我还必须确保您真的有帮到我的能力——别打我!我知道这话说了肯定挨揍但的确是真的,如果您只是个普通带着家人去王都的军官,我真不想给您惹半点麻烦!”
“但事实证明您不是,对吗?不论是从我的行踪和言语中发现问题,还是在面对那些家伙时的处变不惊,您不是个普通人——而我…现在…真的真的…很需要您这样人的帮助!”
“这很过分,很不讲理,很莫名其妙——但一个快死的人,什么救命稻草都得去抓不是吗?”
他抽了抽有些哽咽的鼻子,主要是话说的太快有点儿缺氧:“这样的解释您满意吗?”
表情冷漠的安森沉吟几秒:
“第二个问题。”
“他们是近卫军的军官。”德拉科快速道:
“所谓近卫军就是克洛维王国最精锐的职业军队——当然是以前的事情了,过去十几年他们一直负责王都防务与警备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维持街头治安和处理暴乱,属于……”
“我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打断他的安森,冷不丁又是一枪敲在他额头上。
“那就…啊!”德拉科疼到嘴角抽搐:
“长话短说,最近几年王都的治安每况愈下;从一开始勉强能看得过去,到现在;面对八十万人口的克洛维城,近卫军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于是枢密院颁布了《城市公共管理法案》——准备撤编近卫军,组建更专业的治安队伍。”
“但是近卫军不打算就这么等死,一直在找办法证明自己或者说反抗。”抬头望着安森,德拉科压低嗓音道:
“而他们的‘办法’就是拉大人物下水,同时制造些能惊动整个王国的案子,让枢密院组建的新的治安队伍手忙脚乱,不得不倚重于他们。”
嗯?
“这…这不是找死吗?”
愣了下神的安森脱口而出。
要挟有权势的大人物,还要在战争时期搞事情…哪怕能撑过眼下,做这个决定的人真不怕被秋后算账?
“谁说不是呢?”一声叹息的德拉科摇摇头:
“但一个快死的人,什么救命稻草都得去抓不是吗?”
安森没搭理他,冷冷地继续问道:
“可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德拉科眨眨眼,用一种“你懂得”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安森:
“我是个给报纸写故事的,我正为了下个故事四处取材,我还是个业余侦探…啊!”
又是一枪,这次敲在了他的下巴上。
“再这么说话,下次就把枪管塞进你嘴里。”安森不客气道:
“你手里有他们勒索的证据?”
“还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德拉科用力点点头:
“他们准备自导自演一场火车大劫案——从杀人到越货,剧情一应俱全——还记得那三位军官吗,按照剧本他们会是本案的‘第一目击者’;至于我嘛,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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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用来顶罪背黑锅的家伙是吧…安森点点头,这一点不难猜到。
自嘲的轻笑几声,德拉科无声的吐了口气,逐渐认真的表情收起了笑容:“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过分,我也知道您并没有任何帮助我的义务。”
“所以如果您真的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那么尽可以袖手旁观——以您的能力和陆军军官的身份,近卫军不会对您怎样的。”
“在您的包厢行李架上有我的皮箱,里面是我搜集的所有关于近卫军勒索的证据——他们一定会上门去找的,您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箱子交给他们就行了。”
摊开双手,德拉科叹息着低下了头。
安森却愣住了。
“你刚刚说…你把所有的证据,都放在那个箱子里了?”
“嗯,没错。”
“然后他们会主动上门来找?”
“大概吧?只要他们没愚蠢透顶,虽然他们已经很愚蠢了。”
唉声叹息的德拉科抬起头,有气无力的望着一脸好像大事不妙的安森:
“怎么了?”
…………几分钟后,强拽着德拉科的安森一路狂奔,匆匆忙忙的赶回了包厢。
然后就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一步。
被强行砸开的包厢门“嘎吱嘎吱”的叫嚷着,两个穿着半旧外套的壮汉横倒在包厢里,一旁是抱着肩膀,气呼呼抱着肩膀的莉莎。
看到门外两人的身影,眼前一亮的莉莎表情除了惊喜,还隐隐的有些得意:
“安森,你回来啦!”
“这些家伙…他们对莉莎撒谎,想强闯进包厢里来,还想抓住莉莎。”
“于是莉莎就把他们都干掉咯!”
第五章 转折
坐在窗前的莉莎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用叉子从蛋糕上挖下一小块,小心翼翼的表情和动作,就像在对待某样珍宝。
乳白色的奶油轻轻抹过唇角,淡淡的果汁味在鼻尖回荡;海绵似的蛋糕随舌尖入口,混杂的鸡蛋与砂糖的甜美酥皮在口腔中融化,慢慢融化…满嘴奶油的莉莎,幸福的眯起了眼睛。
坐在她旁边的两个人手忙脚乱的花了十几分钟才把尸体处理干净,气喘吁吁的面对面坐下。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
额头青肿的德拉科面带干笑,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对面低头沉思的安森:
“虽然这么说非常的不好意思,但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船…呃…应该说是一个包厢里的人了。”
“当然,您还是可以把这两个人的死推到我身上的;这没关系,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做这件事情前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
“闭嘴!”
“好。”
德拉科靠着椅子背,低下头一声不吭。
陷入沉思的安森,此时此刻的心情相当的纠结。
他很想一枪崩了面前的这个小说家,但理智告诉自己就算他这么做,那些近卫军的军官也不会放过自己——何况眼下自己成了知情者,他们更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了!
“车上有多少近卫军的人?”
“不是很清楚…但应该在十人以上十三人以下,想控制一两节车厢搞事情,这点人的是最起码的。”
德拉科立刻答道,目光瞥了眼被塞在靠椅下的两具尸体:“当然,现在可能不到十个人了。”
“大部分人手都埋伏在两个三等车厢里候命,能够自由行动的只有那三个军官外加…呃…被尊敬的莉莎小姐干掉的这几位。”
“他们没有制定确切的动手时间和具体的车厢,因为这本来就是头脑一热的打算;但我认为餐车和我们所在的十号车厢概率比较好,至于理由…哈哈,我就不废话了。”
因为某个偷走他们勒索计划的“小说家”,眼下就在十号车厢…看着不断赔笑的德拉科,安森感觉嘴角又开始抽筋了。
他从桌上摸过怀表,“滴滴答答”的指针刚刚越过十一点四十分。
没记错的话,那三名近卫军官是在十一点十五分离开餐车的…眉头一挑,安森的目光再次看向德拉科:
“从最前端的三等车厢到餐车的一次往返,需要多长时间?”
“五十分钟。”
就像是早就猜到安森会问这个,回答的同时德拉科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如果没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我原本的计划——先混进最前端的三等车厢,故意被乘务员当成小偷抓起来,找个时间拿出二等包厢的车票,趁乘务员检验,利用时间差躲过近卫军搜查,安安稳稳的回到这个包厢里。”
“但我没料到乘务员里也混着一个近卫军的人——就是那个被我掉包的服务生——他差点认出我来;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还知道我的车票座位,再后来…呃…后来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对,我都知道了,而且我还发现你有种特别的自杀技巧。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安森长长吐了口气…五十分钟,自己最多还有五十分钟的时间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近卫军的目的是自导自演一场火车大劫案,为此他们需要一个能背黑锅顶罪,顺便死在这班列车上的倒霉蛋。
如果真的要帮这个“找上门的麻烦”,思路无非是两个:
第一种是趁他们还没来及动手,一路潜行过去把这帮近卫军官都干掉——杀人不能让麻烦消失,但能让制造麻烦的人消失。
第二种则是顺着对方的想法——既然他们想要搞事情,那就帮他们搞的更大一些。
强忍着埋头写个文案出来的冲动,安森已经大概有思路了。
“好吧…我可以帮你。”
没等德拉科的脸上露出喜色,安森便冷冷打断道:“但在此之前,你得再告诉我一件事情。”
一个给二流大众报刊写小说,连新大衣和皮包都买不起的作家,为什么要和掌控王都治安的近卫军作对?
搞个大新闻?
故事和黑材料他都有了,至于证据…这个世界和时代和安森上辈子不同,报纸刊登新闻用不着宣誓,造谣诽谤那是最起码的职业素养。
钱?
他连勒索材料都弄到了,还会弄不到钱吗?
所以他的目的究竟是……
“复仇。”
微笑的德拉科轻描淡写道:“我要向近卫军复仇。”
“两个月前,我收到了《克洛维真相报》的工作邀请,一同寄来的还有他们最近几期的报纸;在十月22日的那期的内页里,刊登了一起很不幸的意外。”
“某个年轻人在平日厮混的街头碰到有人打劫,脑袋一热冲上去,制服了抢劫犯也被利器割伤了小腿。”
“就在他捂着伤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受害者呼救喊来的近卫军当成了抢劫犯,当场击毙。”
“事后近卫军士兵受到了处罚,那个年轻人则被归咎于不应该出现在‘危险区域’,草草了事…挺遗憾的故事。”
德拉科眨眨眼,望着若有所思的安森:“受害者,抢劫犯,年轻人,士兵…故事里的四个人,谁是凶手?”
“呼救的受害者?他只是在自救罢了;抢劫犯?眼下的王都连有正经工作的人都会抢劫,否则就无法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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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一个人倒地一个人身上有伤,手里还拿着东西;”
“至于年轻人…他大概是四个人中唯一有资格说自己无辜的人了。”嘴角上扬的德拉科,眼神却愈发的凌厉:
“他们都不是凶手。”
“面对王都混乱的治安却无能为力的近卫军…这个落后于时代的组织,才是凶手。”
“破坏他们的计划,让王都克洛维城的治安走向正轨,让八十万人生活在不需要人人自危,随时做好抢劫别人或者被人抢劫的城市里…就是我的复仇。”
话音落下,德拉科重新坐直身体,翘着右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和安森四目对视:
“顺带一提,那个年轻人叫米勒·维尔特斯,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不过您肯定已经猜到了。”
“这就是我的目的和理由,安森·巴赫阁下——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过分很无礼,我知道他们全部的计划,但坦率的讲我并没有从他们手中逃走的能力,更别说阻止他们了。”
“我需要您的帮助…当然,不是无偿的。”
“好吧。”
微微昂首,安森叹了口气:
“但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以防万一所以先提醒你一声……”
“我要价很高的!”
第六章 幕后
“失踪了?”
宽敞明亮的一等包厢内,穿着黑色风衣和围巾,带着高顶礼帽的中年人玩味的打量着自己对面低着头一声的军官:
“上尉,我是不是听错了?你们十二个人,在拥有我给你们弄来的眼线、资金和情报的前提下,让一个无权无势的报刊写手在根本无处可逃的蒸汽列车上…失踪了?”
“不、我…我们…我们没……”
结结巴巴的“上尉”脑袋深埋在胸口,身下柔软舒适的沙发座椅此刻却让他如坐针毡,细密如雨的冷汗不断从鬓角和额头渗出。
“没什么?”
中年人的语气透着烦躁。
“我们并没有跟丢他!”鼓足勇气的上尉猛地抬头:
“事实上,我们确认他的准确位置了!”
“哦?”
故作惊讶的中年人目光一挑,右手从怀中拿出烟斗和火柴:“说说看?”
“在整个搜索行动中,从餐车到最后一节三等三车厢,我在每个经过的车厢都留下了一个岗哨,确保目标一旦在列车上躲藏,立刻就会暴露在我们的视线之下!”
看到对方有询问的意向,刚刚还紧张到发抖的上尉立刻激动的义正辞严道:
“经过逐车排查后,基本可以确认目标并不在餐车后的任何一节车厢内,甚至他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始终待在某个车厢内从未离开,这才侥幸躲过了我们的严密排查。”
“经我判断,他现在很可能就在十号车厢的三号包厢内!”
中年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继续。”
嗯?上尉一愣:
“继续什么?”
“……”
用力咬着烟斗的中年人,用略带讥讽的口吻反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目标的准确位置,那为什么这房间里还是只有你跟我两个人呢?”
“这、这主要是因为…要提前赶来向您汇报。”上尉解释道。
“哦…所以都是因为我,才导致你没能立刻逮目标是么?”
“是……”本能点头的上尉,旋即大惊失色:“不不不…绝不是这样的!”
“我已经安排了两个最得力的部下,在搜查开始前就去十号车的三号包厢实施抓捕行动;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赶回来汇报……”
“呼——”
长长吐了口气的中年人,一口烟雾喷在上尉的脸上。
“咳咳咳……”被呛得面色挣扎的上尉先是强忍,但很快就涨红了脸,低下头捂着口鼻练练咳嗽。
但就在他低头的瞬间,突然感到一股力量猛地按在他的后颈上。
“砰!”
毫无防备的上尉,整张脸硬生生砸在了铺着天鹅绒桌布的红木餐桌上。
咔嚓!
鼻骨断裂的上尉甚至来不及哀嚎,鲜血混杂着断裂的牙齿从口中喷出,仰面瘫倒在地的他惊恐万状的看向面色冷漠的中年人。
“大人我…啊!”
回答他的是中年人的一记猛踹,笔直的捅进上尉的小腹。
“我已经受够你那无能又热衷给自己找借口的丑态了!”
俯视着地上像蠕虫般抽搐的上尉,咬着烟斗的中年人抬手从沙发旁取过手杖,面色冰冷的顶在上尉的眉心:
“我可以容忍一个能干但喜欢找借口的部下,我也可以容忍一个忠诚的弱智,但我不能容忍的一个又弱智又喜欢找借口的叛徒,让我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计划付诸东流!”
“上尉,你已经充分证明自己是个发了霉的橙子,所以不要再让我对你的忠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从现在开始整个计划由我负责,你只负责服从命令,明白吗?”
“是是是……”满嘴血污的上尉连连点头,惊恐的模样不敢有半点迟疑。
“非常好。”
懒得再多看他一眼的中年人,嫌弃的扔掉了染血的手杖,慵懒的坐在沙发上享受着烟草香味,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镀银怀表:
“十分钟…十分钟后召回你安插在钢铁苍穹号上的全部人手,在抓到德拉科·维尔特斯之前,劫车计划暂时取消,全力将目标放在寻找他随身携带的皮箱上。”
“那里面有近卫军向枢密院议员行贿勒索的重要证据,一旦要是曝光,整个近卫军的下场可就不仅仅是解散那么简单了!”
“遵、遵命!”
满脸是血的上尉挣扎着起身,还不忘了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手杖,用袖子仔细的一点一点擦干净,讨好的双手递上:
“但是大人,如果劫车计划不能顺利进行,枢密院那边岂不就……”
“这和你无关!”
冷哼一声,中年人夺过自己的手杖,不屑的瞥着那张战战兢兢的脸:
“首先,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个愚不可及的计划——抢劫钢铁苍穹号,由近卫军全权负责整个案件,让枢密院无法立刻动手裁撤…听起来是挺不错。”
“但如果枢密院拒绝由近卫军负责整个案件呢,如果王室决定不站在近卫军这边,转而去安抚贵族,将案件交给某个和案件没有关联的家伙呢?”
“这是关乎整个近卫军生死存亡的时机,切不可将希望放在一场虚无缥缈的火车抢劫案上——如果枢密院真的准备对我们动手,那就要让他们先看清楚要为之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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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托着烟斗,中年人冰冷的嘴角突然微微勾起:
“上尉,你有没有听说过路德维希·弗朗茨这个名字?”
低着头的上尉小心翼翼的将目光上扬:“您是说…路德总主教的儿子?”
“没错,就是他。”中年人微微颔首,将目光看向窗外:
“他在雷鸣堡打了一场超乎所有人预料的胜仗,用十九天的时间夺回了那座对南方军团至关重要的要塞;用不了多久,他的胜利消息就会随着这班列车一起抵达王都,引起轩然大波了吧?”
“届时拥有一个总主教的父亲,他在王都的声望将会高到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整个弗朗茨家族都将借此更进一步,陆军再也没理由打压他。”
“但…我听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流言。”中年人冷笑:“关于这场令人震惊的胜利,或许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路德维希·弗朗茨的军队里,很有可能混杂着某个旧神派组织。”
“旧神派?!”
震惊的上尉脱口而出。
“哒哒哒!”
就在这时,包厢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沉默的中年人一言不发,捂着伤口的上尉则转过身去,带着有些怨毒的目光按住包厢的门把手。
开门的瞬间,一个略有些瘦削,黑发棕眸的年轻人微笑着出现在他面前。
皱着眉头的上尉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你、你不就是餐车的那个……”
“噗!”
话音未落,微笑的安森用刺刀捅进了他的喉咙!
上架感言
这是个对空空而言,稍微有点惊讶的事情——因为真没想到十八万字就上架了。
太早了!
还有好多铺垫故事没写呢!
整个剧情才刚刚开始起来呢!
这就上架了!
咳咳…总之,空空对自己扑街写手的本质非常清楚,也很感谢能有那么多读者愿意从《巫师自远方来》到这本书一直支持着空空,空空甚至还看到了《骑士的愉悦征途》的读者,怎么说呢……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对于真诚的,愿意支持空空继续去写更多,更好故事的读者,除了继续写下去之外,也没有任何能感谢你们的方式了。
所以…明天的上架第一章,希望大家能积极踊跃的订阅,打赏,推荐票和收藏走一波啊(哭笑)
然后,在这里解释一个小设定:
空空有个小习惯,就是在下一本书中会使用上一本书某些角色的名字,但实际上两个角色或者两本书之间其实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但如果硬要说的话,也的的确确存在着间接的关联。
比如《巫师权利》中提到过的“东方”,设定上的确是《骑士的愉悦征途》里的都灵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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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本书也差不多…空空有时候还是挺喜欢玩梗的。
最后,是面对第一次看空空书的读者——请大家放心,无论这本书的成绩如何,空空都会努力将故事写完。
这是一份承诺,一份绝对不让读者失望,也绝不让自己遗憾的承诺。
在第一卷的《围城》中,空空大致介绍了这个世界的信仰,局势和力量体系。
在第二卷《风暴的痕迹》中,被点燃的火焰将会更加猛烈的灼烧,躲藏在幕后的阵营和势力将会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
所以,请大家期待吧!
第七章 挺了解的
几乎是在一瞬间,察觉到上尉倒下的中年人面不改色,左手伸向上衣内侧,同时身体向沙发后仰倒,毫不顾忌风度的滚到长桌下。
“咚!”
下一秒,刚刚刺穿了上尉喉咙的刺刀,稳稳钉在了沙发末端的墙壁上;躺在长桌下的中年人震惊的看着还在“嗡嗡”作响的刀柄,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如果自己刚刚再犹豫一秒或是直接朝对方扑上去,被钉穿的可就不是包厢的墙壁了!
躲过一劫的中年人没有丝毫迟疑,紧攥着怀中的左轮枪朝长桌正对着包厢门的另一端移动,试图和冲进门的安森拉开距离。
但就在这时,他穿过桌底的视线发现门外还站着另一个身影!
如果自己拉开距离,对方两人就能不用顾忌同伴的安全朝门内开火,被封死在包厢内的自己在对面的子弹打光前,都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铛!”
细长的木质手杖挡住了迎面批落的军刀,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看着莫名眼熟的军刀式样,还有面前身影大衣下的军装,面露诧异的中年人脱口而出道:
“你是王家陆军的军官?!”
回答他的是另一记角度刁钻的劈斩,冰冷的刀锋如毒蛇般刺向中年人的面门。
察觉到自己躲闪不及的刹那,中年人立刻举起手杖招架。
清脆的碰撞声宛若音符在宽敞的包厢内急促奏响,苦苦支撑的中年人一刻不停的招架;面前此人的攻击十分迅猛刁钻,让他甚至找不到反击的空间和余地。
“铛!”
又是距离刁钻的一刀,砸在杖身中央的刀锋让中年人臂膀一震,险些让唯一的武器失手。
但安森没给他松懈的余地,挥舞着军刀立刻欺身压上,之前始终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把抓住了手杖的杖柄。
“鈶鎯!”
伴随着中年人猛地向后滑步闪避,一抹刺眼的银白色剑芒从手杖剑绽放而出。
手杖剑?!
“意外吗?!”
察觉到安森眼角闪过的那一抹错愕,勾起嘴角的中年人立刻箭步突刺,剑尖直指安森的咽喉。
扔掉手杖的安森立刻后撤闪避,手中的刀锋也似乎变得慌乱了起来。
机会!
抓住了这一瞬间的空隙,中年人立刻开始咄咄逼人的向安森发起进攻,不断刺出的剑尖犹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令无处可逃的安森不断躲闪格挡。
每一次攻击都像是能领他喋血当场的致命一击,每一次的攻击都十分不巧的被堪堪招架或是躲过。
瘦削的身影越是躲闪,就越是让中年人充满攻击的欲望。
“咚!”
后撤的安森脚步被上尉的尸体拖了一个踉跄,身体重重的撞在门上,险些摔倒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同伴”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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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亮的中年人快步冲上,一脚踹开了上尉的尸体,手杖剑用力狠砸荡开安森的刀锋,旋即猛地直刺。
险些摔倒的安森无处可逃,呆立的看着剑尖笔直的刺向自己的喉咙。
但就在这一瞬间,被砸开的刀锋却被安森硬生生收住,像是活过来般直至中年人的胸膛。
而军刀的刀身,比手杖剑要长出三分之一!
中年人在被刀尖刺穿的前一刻终于察觉,刺出的剑尖强行扭转成一击横扫,只堪堪擦过安森的大衣翻领,在上面撕开道破口。
无暇多想的他侧身迈步,始终藏在大衣下的左手拔出了配枪。
“铛!”
刺出的刀尖突然一记上挑,染血的左轮枪和中年人的食指一并腾空。
噗通!
下一秒,被刀尖顶住咽喉的中年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半截手指和配枪砸落在地。
“天赋者?”
中年人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安森的面庞:“没想到一个继承了血脉之力的堂堂王家陆军军官,居然也会沦为刺客……”
“我是该感到荣幸,还是为之羞耻?”
一声不吭的安森眯起了眼睛,紧握着刀柄的右手向前一刺。
就在这一刻……
“啪!”
原本“束手就擒”的中年人突然抬起血流如注的左手,在刀锋即将贯穿胸腔的前一刻,死死攥住了刀柄!
微微一怔的安森稍稍用力,却发现刀尖像是被钉在花岗岩内般,纹丝不动。
“意外吗?”
中年人冷笑…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年轻人,我猜教会你血脉之力的人应该告诉过你,不同种类的血脉之力发动条件也完全不同……”
“某些特殊的类型,条件甚至十分的苛刻!”
“铛!”
紧握在手中的军刀被中年人硬生生夺走,化作一道残影钉在了墙上。
下一秒,挥舞着手杖剑的中年人向手无寸铁的安森猛地扑来。
浑身紧绷的安森猛地向右侧移动,刺眼的剑芒如离弦之箭掠过他的面颊。
箭步突刺的中年人硬生生站稳身体,骤然提起的细长右腿就像骑士剑般,精准无比的抽向安森的胸膛。
根本来不及躲避的安森甚至来不及招架,整个人被一脚从包厢的一头踢向另一端;飞跃而起的身影从餐桌上翻滚而过,精致的茶几瞬间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咚!”
一声闷响,狼狈不堪的安森挣扎着瘫坐在包厢的墙壁前,疼到浑身颤抖的疼痛,更是勾起了他某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只不过这一次,和上回稍稍有些不同……
眼看着安森一时间难以起身,冷笑的中年人挥舞着手杖剑,放缓了靠近的脚步。
既然这个刺客“蠢”到一对一决斗,那自己就满足他的心愿!
瘫坐在地上的安森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大口喘息着,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
站在他面前的中年人,犹如处刑人般将手杖剑顶在安森胸口。
“噗!”
举剑的中年人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落下。
钉在墙壁上的刺刀,不知何时贯穿了自己的脖颈。
依旧低垂着头的安森,左手依然保持着将刺刀抛出的姿势。
噗通!
中年人跪倒在安森面前,血涌如柱的左手微微颤抖着伸向被刺刀贯穿的喉咙,但从手掌到刀柄之间的距离,却仿佛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
“某些特殊的类别,条件甚至十分的苛刻……”
自言自语的安森缓缓起身,一边看着还在不断挣扎的中年人一边从身后掏出配枪,漆黑的枪口伸入他的大衣,顶在他心脏的位置:
“真巧。”
“这种特殊种类的血脉之力,我其实挺了解的!”
第八章 故事的开端
“那个…这是不是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轻咳两声,站在门口的德拉科·维尔特斯表情有些尴尬。
遍地狼藉的房间里,死不瞑目的中年人的尸体横在血泊中,凸出的眼珠和长大的嘴巴仿佛还在诉说着濒死前最后一刻的恐惧。
而在包厢的另一端,同样被刺刀贯穿咽喉的上尉尸体蜷缩着,从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从包厢门口一直延伸到屋内。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人死后失禁的恶臭,让表情为难的德拉科肠胃内一阵奔腾翻涌,拼命克制呕吐的冲动。
在最开始执行计划的时候两人制定了好几个方案,决定看情况再考虑随机应变。
第一种是在不进入一等包厢的前提下,仅通过偷听的方式确认钢铁苍穹号内近卫军的布置,以及对方接下来的计划和准备;
第二种是趁对方离开的时候潜入到包厢内,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能让近卫军内的几个关键人物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也能将问题化解于无形之中。
第三种是冲进去,在不引起骚动和声响的前提下控制这个包厢,动手的同时尝试和近卫军谈判,用语言或者拳头说服对方。
三个方案从怂到莽…然后眼前的这个男人选择了第四种。
“为什么?”
强忍着呕吐欲望的德拉科开口问道。
“不为什么。”
轻哼一声,头也不抬的安森语气平淡:“我临时改主意了,就这么简单——杀人不能让麻烦消失,但能让制造麻烦的人消失。”
“这个中年人还有之前在餐车里见过我的上尉,是钢铁苍穹号上整个行动的执行人,他们俩死了,剩下的近卫军官不值一提,你最大的麻烦也就解决了。”
“嗯,好像是这样。”
德拉科一边点头一边在安森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挑起的目光下嘴角微微颤抖:“但应该不仅是因为这些,对吧?我想知道您真正的理由。”
“不,你不想。”安森很干脆的拒绝道,平静的视线一刻也未从德拉科的脸上离开: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
干笑着的德拉科一声不吭,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近卫军官的手里掌握着征召军内有旧神派的情报——仅这一条哪怕只是怀疑,安森也不能让这个大麻烦活着回去。
从德拉科口中得到的情报判断,眼下的近卫军就是一群快被饿死的疯狗,看到任何长得像骨头的东西都会为了活命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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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前提下权势和地位对它们毫无威胁,甚至对他们更有吸引力;毕竟越是有权势的大人物被一起拽下水,已经到被裁撤边缘的近卫军活下去的几率也就越高。
至于德拉科…安森也并没有瞒他的意思——两人现在算是合作身份,何况对一个只靠观察就能判断出自己身份的小说家,刻意否认简直就像在主动承认——但也不打算告诉他更多。
“对了,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家伙就在钢铁苍穹号的一等包厢里的?”
安森刻意换了个话题。
“我不知道。”
微微一笑的德拉科,让包厢内原本沉重的气氛变得欢快了些:
“但对站在被裁撤边缘的近卫军而言,这场‘列车大劫案’是个愚蠢透顶却又至关重要的计划——如果他们足够聪明,那就不会这么干;如果他们足够重视,那就不会只派一个小小的上尉为整个计划负责。”
“所以我认为这辆列车上,至少还有一个军衔不低的将校负责掌控全局;如果没有,那就证明所谓的‘列车大劫案’只是近卫军抛出来的靶子,用来引诱某些想要趁火打劫的势力上钩。”
德拉科向沙发两侧摊手,脸上的笑容微微加深:“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这帮近卫军啊,就是一群发了霉的橙子!”
安森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至于为什么是一等包厢,那当然是因为这里是整个列车的最末端,所以只要这位先生不是那种能屈尊躲藏在三等车厢的人物,找到他一点都不困难。”德拉科瞥了眼地上中年人的尸体:
“您瞧,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是个小说家,我一点儿都不在乎真相,我只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像我同样不在乎那起害死我最后一个亲人的事件,是否真的像报纸上所说的那样,亦或是为了隐瞒某些‘真相’——他死了,但关于他的故事才刚开始。”
“我要继续写下去,让这个不幸的故事能有个还算圆满的结尾。”
“太悲惨的剧情,可是会影响到报纸销量的。”
德拉科眨眨眼,脸上是灿烂如阳光般的微笑。
默默凝视他的安森,从那张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悲痛或苦涩。
“闲聊到此为止吧,该商量接下来的计划了。”德拉科话锋一转:
“钢铁苍穹号的午餐时间是正午十二点,但现在是十二点十分,餐车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所以极有可能是被近卫军买通的家伙修改了午餐时间。”
“这会带来一个后果:饥肠辘辘的绅士小姐们都会纷纷离开自己的包厢,到餐车这边来一探究竟,整个餐车会聚集比平时多三四倍的人。”
“他们会吵闹,会抱怨,会和原本别的包厢的人相互攀谈,然后点一杯酒在餐车里逗留不短的一段时间。”
倚靠在柔软沙发上的德拉科·维尔特斯,就像壁炉旁的说书人般,微笑而平静的叙述着还未发生的故事:
“这就是近卫军的计划——利用这个时间差,他们只需要控制餐车就能控制钢铁苍穹号上绝大多数的富人,敲诈勒索搞个大新闻。”
“而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
“你是说……”安森眉头一挑。
“由我负责吸引列车内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再由您负责解决钢铁苍穹号上剩下的近卫军——按照他们的说法,至少还剩下九个。”德拉科耸耸肩:
“当然,这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您要对付的是九个训练有素的职业精锐,而您唯一的助力就只有我们天真可爱的莉莎·巴赫小姐,她…呃……”
“她看起来让人特别的有信心!”
回想起某个被塞在二等包厢椅子下的尸体,面色古怪的小说家有些结巴的改口道。
“……”安森。
第九章 是个侦探
十三点十五分,距离钢铁苍穹号午餐供应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一个半小时。
在克洛维王国乃至整个秩序世界的习俗中,“早餐”是个最近几年才诞生的概念,被《克洛维真相报》称为“工薪与体面阶层一天的开始”。
而真正体面阶层的一天多半是从第一杯咖啡和黑啤酒开始,一天的第一餐多半被放在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在拼命克制和保持体面了整整一个小时,并且把所有能聊的天都聊尽之后,饥肠辘辘的绅士和贵妇人终于开始按奈不住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目的”看起来太过明显,“灵机一动”的贵妇人多半还会敲响隔壁包厢的门,邀请前几分钟还觉得吵闹的邻居们前往餐车共进午餐,共享这个“令人感到生活美好”的中午。
于是在抹不开面子的绅士们和热情好客的贵妇小姐们的带动下,越来越多一等和二等包厢的客人们开始朝餐车移动。
很快,冷静的餐车只眨眼间的功夫,就变成了热闹非凡的宴会现场——在所有桌子和吧台都被乘客挤满后,手忙脚乱的乘务员们不得不一边想办法弄来新的座椅,一边满头大汗的向儒雅随和冲他们咆哮的绅士小姐们解释,为什么午餐时间从十二点变成了下午两点。
换了身新外套和圆顶礼帽的安森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特地选了个靠窗又不易被发现的僻静角落,用一张从德拉科那里借来的报纸遮住上半身,悠闲的看着差不多一个月之前的旧新闻。
“…王都东区治安持续恶化,全城戒严已提上日程……”
“…近卫军总司令再次向枢密院提出抗议,称为全体近卫军官兵与王都治安着想,《城市公共管理法案》完全不可接受,并提出大编制和高预算的扩编计划,在王都组建一万人的轻步兵军团……”
“…红砖街出现袭击事件,一群走投无路的暴徒试图冲击克洛维大教堂并遭到严厉镇压……”
“…近卫军总司令称王都内的暴徒主要由黑帮,流浪汉,乞丐,失业工人与破产者组成;并表示会关押其中的绝大部分,少数罪行较轻者将被安置在福利院工作……”
一声不吭的安森目光在报纸上的各个板块间来回扫视,与此同时,整个车厢内的情景都在他的脑海中逐一浮现。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一位穿着围裙,身材姣好的服务生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十分艰难的挤过人群,朝着列车最末尾的一等车厢移动。
透过报纸缝隙的安森用眼角余光看着服务生离去的背影,略微一笑的同时开始在内心默数。
1、2、3……
66、67、68……
118、119、120……
“咦呀呀呀呀呀呀——!!!!”
刺耳的高音从列车的最末端传来,以丝毫不减的气势瞬间贯穿了整个钢铁苍穹号!
被震住的餐车瞬间安静,沉默的人们表情各异,视线不约却而同的看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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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脸色恐惧的服务生朝着餐车的方向狂奔而来,连区概念股的脚步在车厢过道里不断跌倒又狼狈的爬起,撞到了路人也浑然不觉,只是一昧的逃命;仿佛有某种恐怖的存在正从后面不断的追逐而来。
“十二、十二车厢…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包厢的客人…被杀了!”
不顾一切冲进餐车的服务生瘫坐咋地,失魂落魄的朝着餐车天花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瞬间,整个餐车就像被泼了热油的铁锅;前一秒还在小声议论的绅士小姐们接二连三的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色,惊恐与不安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冷静!先生们…还有女士们,请保持冷静!”
一个发须灰白,穿的像列车长的男人站出来,对着混乱无比的人群大声呐喊道:
“我是钢铁苍穹号的列车长,我…还有车上的乘务员会保证大家的生命还有财产安全的!”
“我以秩序之环和吾王的名义向大家保证,会尽一切的可能确保大家的安全,并且尽快抓住这起不幸事件的凶手——所以现在,请诸位先生还有女士们立刻返回你们的包厢,锁死房门不要让任何人进入……”
“哦,就像十二车厢的客人一样吗?”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在餐车内响起,打断了还在大声疾呼的列车长。
列车长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的看着吧台前那个突然开口,穿着身破旧大衣的背影。
“你……?!”
“我只是作为一个谨慎又胆小的乘客,想向负责我们这些人安全的您提出一点小小的疑问罢了。”
再次打断的青年人推开面前的酒杯,带着无比真诚的微笑转过身,看向明显很不高兴的列车长:
“请告诉我,在毫无证据仅仅发现受害人的前提下,您打算怎么抓住凶手呢?”
青年人眨眨眼,突然间安静下来的餐车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疑问看向又惊又慌的列车长,和他身旁瘫在地上的服务生。
“我……?!”
“您的最佳方案!”
青年人突然间提高了音量:“当然就是尽快封锁现场,寻找一切可能由罪犯无意间遗失的证据或者留下的痕迹;同时在最短的时间内,确认凶手的大致身份和外貌。”
“但这还不够——因为您并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谁,他可以是任何人,他也可以假扮成任何人…任何一个只要敲敲门就能走进包厢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对吧?”
“如果从这一点去推断,那么在这辆钢铁苍穹号上最有行凶机会的人就是……”
“乘务员?”
一片死寂的餐车内,某个特别聪明的绅士突然间脱口而出。
“正是!”
青年人微微一笑,看着已经被自己气到浑身发抖的列车长:“所以,为了这趟列车上所有乘客的人身安全,也为了您和列车上所有乘务员的安全和清白,我这个不太招人喜欢的家伙,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那就是让我们所有人都前往十二号车的最后一个包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探究竟,寻找这起凶杀案的犯人,揭开一切的真相——您觉得怎么样?”
“我…我……”
满头大汗的列车长看着周围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又看了看地上被吓得失魂落魄,仿佛行尸走肉般的服务生,难以压抑的紧张让他脱口而出: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众目睽睽之下,微笑的青年从破旧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卡片,用两根手指夹着递给列车长: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然后……”
“是个侦探。”
………………
十分钟后,百无聊赖的安森放下了手中的旧报纸;眼前的餐车就像是变戏法似的,空荡荡的只剩下寥寥几桌的客人。
坐在他对面的莉莎手上和嘴上满满的都是油渍和食物残渣,正双手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
“莉莎。”
“嗯?”
“吃饱之后,想不要和我一起去做点有氧又健康的热身运动?”
“嗯!”
第十章 盲点
“在正式破案之前,我想向诸位询问一个小问题。”
宽敞的一等包厢内,微笑的德拉科从地上捡起死去中年人的烟斗,表情自然的看着面前神态各异,被一众乘客们推举为“代表”的五个人:
神色难看的列车长,精神恍惚的服务生,强忍吐意的贵妇与他的丈夫,以及一位带着高顶礼帽的老贵族。
“像这种口径略大的烟斗,通常能抽多长时间?”
“这和破案有什么关系?”列车长不耐烦道。
面不改色的德拉科没有回答,转而将烟斗伸向带着高顶礼帽的老贵族。
瞥了眼周围的视线,轻按住帽檐的老绅士低咳一声:“…这要考虑情况,但通常是一到两个小时。”
德拉科微微颔首,不顾血迹直接将烟斗叼在嘴角,双手插着大衣口袋,转身朝中年人的尸体走去:
“在这个包厢内总共有两名受害者:一位是出身陆军的上尉军官,窒息而死;另一位则是明显出身上流,生活富裕的绅士,失血而亡。”
“两人的共同点是被利器贯穿咽喉,并且身上都有遭到殴打的痕迹;其中绅士更是胸口连中六枪,同时被人斩断了左手食指。”
“尸体的温度和血迹告诉我们,两人的死亡时间都未超过两个小时——很巧,这正好是一只烟斗的时间。”
“换而言之,案发的时间也就在此刻的两个小时前……”
德拉科突然停下脚步,扭头望向身后五人的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火柴,表情玩味的轻轻在烟斗口位置划过:
“受害人点燃烟斗的那一瞬间!”
…………
“砰!”
漆黑的铅弹精准的贯穿了一名近卫军官的眉心。
像是“心灵感应”般,抢在对方身影倒下的那一刻安森就已经冲上去,抓住军官的尸体直接顶在身侧的包厢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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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下一秒,猛烈的枪声如同踢踏舞般炸响,瞬间将军官的尸体打成了筛子!
“咔哒,咔哒。”
突然停火的列车走廊内,两个微弱的声音一前一后传入安森的耳朵。
那是左轮枪弹仓空转的声音!
面不改色的安森直接推开尸体,右手的配枪直接对准包厢门上的枪洞,毫不犹豫的连开两枪。
惨叫声从门后响起。
这就是咒法师的优势——绝佳的距离感配合能够“洞察一切”的异能,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完成了全部的计算。
剩下的,就只是抬手扣下扳机而已。
“他在这边,从对面包抄他!”
“快!快点!特么的,我听见枪声了!”
“那家伙到底是谁?!”
“管他的,抓着就知道了!”
急躁不安的叫嚷声和匆忙沉重的步伐,同时从车厢的前后位置向安森迅速迫近。
猛地一脚踹开门,走进包厢的安森一边换弹一边等着对方从两头包夹自己。
从声音判断,这帮近卫军还没意识到他们的指挥官已经被人干掉,同时掉进了被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
他们好像还以为自己只是倒霉的撞上了另一伙真的要劫车的抢劫犯,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
“巧合?!”
惊愕不已的贵妇和她那过于年轻的丈夫脱口而出。
“没错,整个案件都是一次绝妙的巧合——先生们还有女士们,请注意脚下的血迹。”叼着烟斗的德拉科双手插兜,低垂的目光俯视着暗红色的地板:
“它已经把所有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们了。”
面色惊恐的五人这才注意到脚下的血迹,像是被分开的波浪般朝包厢两侧靠拢。
德拉科半蹲下身,用握着烟斗的右手指向指向包厢门缝:
“血迹从门口的位置向内延伸,说明行凶者是在被害人开门的一瞬间动手——抽着烟斗的中年绅士听到有人敲门,误以为是列车上的乘务员或者某位乘客。”
“处于日常习惯的本能,他并没有对门外的人产生任何警惕,甚至在起身时不忘了点燃随身携带的烟斗,十分放松的走到门前,很轻易的打开了房门。”
“然后,被行凶者用某种利器,刺穿了咽喉!”
扭头冲众人微笑的德拉科,“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脖子。
贵妇人和她年轻的丈夫吓得哆嗦一阵。
“但出于某种原因,受害人并没有因此而立即死亡,并且在之后还做出了反抗的举动。”压低了嗓音的德拉科继续道,右手的烟斗指向干涸血泊中的手指:
“在极度震惊和恐惧的突发状况下,我们的受害人下意识的拿起了身上仅有可以作为‘武器’的物品去格挡行凶者挥来的利刃,旋即被斩断了一根左手的食指;而那个物品就是……”
“烟斗?!”
抬手捂嘴的贵妇人惊叫道。
“正是!”
点点头,德拉科用稍有些模棱两可的语气答道:“受害者试图用烟斗格挡利刃,但很不巧的被切断了左手食指,烟斗掉落——这样的可能性,我认为是存在的。”
说着他站起身,装作四下观察寻找线索的同时,视线也随之投向包厢沙发后的角落:
“打斗的痕迹和掉在地上的手杖剑,证明受害者在极度紧张并且被斩断一根手指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放弃反抗,甚至曾经击伤过行凶人。”
“但不幸的是,受害者很明显不是行凶者的对手;在经过十分短暂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的反抗后,还是被行凶者抓住了空隙制服,在脖颈受伤的前提下胸口连中六枪。”
“因此被害人并非被刺穿咽喉窒息,而是在大出血的情况下失血过多而……”
“等、等一下!”
贵妇人的年轻丈夫这时突然开口,面色困惑的尖声道:
“这里有些不太对劲吧?!”
被打断的德拉科微微一笑,叼着烟斗将目光转向对方:
“请讲。”
“呃……”
看着身旁热忱的贵妇和周围表情各异的目光,面色苍白的年轻丈夫有些局促的喘不过气来:“我、我也说不上什么,您刚刚的推理听起来挺有说服力的…但!”
“但是这个房间里的被害者有两个人啊!按照您刚刚的那套说法,那这位同样被利器刺穿咽喉,窒息而死的上尉,又是怎么出现在房间里的?!”
话音落下,五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转向德拉科,等待着他给出答案。
“很好,非常好。”
没有迟疑更没有犹豫,微笑的德拉科脸上露出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情绪:
“这位勇敢的先生,我要恭喜你。”
“你发现了本案第一个至关重要的盲点!”
第十一章 列车凶杀案
“一分钟,我只给你一分钟!”
冷汗淋漓的近卫军士兵举着配枪,微颤的目光强忍着不去看地上惨死的尸体,对着满是枪眼儿和血迹的包厢房门大声吼道:
“一分钟后自己滚出来,否则我特么就开枪了!”
安森已经被包围了。
在意识到自己的敌人只有一个后,这些远超征召军渣滓的精锐近卫军们果断选择两线包抄——两人封锁走廊,两人封锁前后包厢,一人堵门,一人侧翼掩护。
在准备充足的前提下数量就是碾压级的优势,再优秀的士兵也能用一发铅弹送他升天。
当然,某些怪物除外。
在心底吐槽的安森坐在包厢地板上,一发一发的将子弹填入左轮手枪的弹仓,同时在心底默数。
“五!”
神经紧绷的近卫军士兵大声喊道,右手大拇指扣下了击锤。
“四!”
装满弹仓的安森,又从包厢里一个近卫军尸体上捡来一柄左轮。
“三!”
门外的两名近卫军对视一眼,缓缓起身。
“二!”
两手耍了个枪花,安森毫无顾忌的正对着包厢大门起身,双手的配枪同时对准两侧。
“一!”
………………
“啪!”
站在门前的德拉科毫无征兆的用烟斗在门上一敲,让全神贯注的五个人浑身一震。
“在这件十二号车厢最末端,只有一位乘客的一等包厢内,却同时出现了两名死亡时间相同,甚至连死法也极度类似的受害者。”
“这看似谜团重重,甚至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缘由的杀人案;实则在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将真相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德拉科扭过头,装作成竹在胸的模样望着表情疑惑的众人:
“谜底的关键,就在于两人的身份!”
“……身份?”
一片沉默中,戴着高顶礼帽的老贵族率先开口,略带沙哑的嗓音显得十分谨慎:“您是说这场不幸的案件,正是由于两人的身份导致的?”
叼着烟斗的德拉科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转而走到两具尸体中间,低垂的目光最先看向右侧的上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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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这位近卫军上尉,三十多岁,未婚,生活简朴,工作努力——他的面颊,指关节和小臂都有受过伤的痕迹,身上的军装有极其明显的浆洗痕迹,而近卫军官一年能领到四次衣物与出行补贴。”
“他的肤色和体态有明显的酗酒的痕迹,再结合身上的伤势——我给出的判断是,这是一位常年奋斗却始终得不到升迁的军官,独自生活,大部分的薪水和补贴都用来看病治伤外加买醉了。”
语速飞快德拉科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低垂的目光已经移动到了左边:
“至于这位体面的绅士,他的手杖剑非常独特——本体是手柄镀银的阴沉木,内藏的钢剑质地锋锐,不属于寻常的铸剑作坊,而出自军工之手。”
“使用这种武器证明这位绅士同样出身军队,极有可能曾经或依然是一位高阶军官,而他大衣下强壮的体格和能与凶手搏斗,也证明了这一点。”
“两人身份相同,年龄相仿,甚至连死亡时间和手法也基本一致……”德拉科缓缓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光芒:
“而整个不幸事件的开端,则是这位富裕又体面的绅士在抽烟斗的时候听到屋外有人,并且因为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缘由,毫无警惕心的打开了包厢的门。”
“所以…会是因为什么呢?”
微笑的小说家故意引诱道。
沉默…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包厢内,面色或是凝重,或是犹豫,或是迷惑的众人陷入了一声不吭的深思之中。
过了好几分钟,惊魂未定的服务生突然颤巍巍的举起右手,用一种极其不确定的语气,小声嚅嗫道:
“因为…他们认识?”
众人纷纷抬头,等待着德拉科给出答复。
不知何时,他们开始适应这种循循善诱揭开真相的“破案”方式了。
这一次小说家刻意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反而沉吟了许久,直至众人开始露出不耐的神色后,才郑重的点点头:
“我认为,这一点的可能性极高——但这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刚刚还面色难看的列车长,现在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一个生活贫寒的近卫军上尉出现在一等包厢门外,与他年纪相仿又相识的体面绅士为他打开房门,几小时后两人都死在了这间被锁上的包厢内,直至这位热心的服务生打开了包厢房门……”转过身的德拉科,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先生们还有女士们,我认为我们已经非常接近这起案件的真相了。”
“这是一起蓄意勒索和意外的谋杀案!”
神色各异的众人或是尖叫,或是倒吸一口气冷气,但却没有任何的惊讶。
事实上在跟随德拉科一起“破案”的过程之后,他们已经能想象出小说家没说出来的那部分故事了。
生活贫寒又郁郁不得志的低阶军官,通过某种方式得知昔日某位出身高贵的同僚就在这趟钢铁苍穹号上,于是他想办法混进列车。
试图勒索无果后,嫉妒和自卑促使他升起了杀心;最终在任何人都没发现的前提下,相互搏斗的两人最终同归于尽……
“但如果要彻底定案,还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
轻声开口的德拉科打断了众人的脑补,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走向包厢房门:
“像这样出身陆军的体面绅士,通常身边都不会缺少护卫;而这位上尉肯定明白,如果不能想办法干掉绅士的护卫,就算勒索成功也不可能从钢铁苍穹号上逃走,所以肯定也会有所准备。”
“诸位,这…就是最终定案的关键!”
………………
“砰!”
枪声的响起的瞬间,惊愕的近卫军士兵却隐约的听见了同伴的惨叫声,守在车厢前端的近卫军士兵没了踪影。
抓住对方一瞬间怔住的空隙,包厢里的安森同时对两侧开火,瞬间打光子弹;薄薄一层的二等包厢墙壁根本挡不住左轮枪的威力,干掉了埋伏在前后包厢里的另两名士兵。
在确认干掉敌人后,安森果断抛弃了打光子弹的配枪,同时一脚踹门。
“咚!”
士兵被猛踹开的房门重重砸在车厢过道的墙壁上,惊慌失措的看着有一个同伴被不知道从哪儿射来的子弹打穿了脑袋。
下一秒,从门中冲出来的身影钻到了他身后,硬拽着自己的右手对准另一端的同伴开火——六发子弹瞬间打空,血雾喷洒的士兵从车厢的连接处失足跌落。
绝望的士兵拼命挣扎着,却被身后的安森硬生生扭断了握枪的右手,硬拽着再次转过身。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个穿着旧军装的少女举着一支博尔尼步枪,从整整一节车厢外的位置冲自己咧嘴一笑。
………………
“砰!”
一声重响,气喘吁吁的服务生挤开走廊内拥挤的人群,撞开房门的同时表情惊恐的看向包厢内的众人:
“找、找到了!八号车厢,到处都是枪战的痕迹和尸体!”
“那帮、那帮人…那帮人他们好像是同归于尽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刚刚还十分安静的走廊和房间内,拥挤在一起的绅士和贵妇小姐们纷纷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朝德拉科投来或是惊讶,或是怀疑的异样目光。
抽着烟斗的小说家双手插着兜,用很平淡的口吻微笑道:
“先生们,小姐们,恭喜大家。”
“我们找到了列车凶杀案的真相!”
第十二章 安森的报酬
“呜呜呜呜呜——……”
尖锐的汽笛声伴随席卷整个列车站台的蒸汽,闪烁着明黄色煤气灯的钢铁苍穹号在经过十几天不间断的行驶后,抵达了她此行的终点。
王都中央西站。
待到浓雾散去,汹涌的人潮再一次吞没了整个列车站台。
衣衫褴褛,浑身都是烟尘痕迹的破产者;拖家带口,携带着成堆行李箱躲避战争的南方贵族;穿着奢侈,准备在这片新天地打拼的富商;抛弃家产,不顾一切前来求学的青年绅士……
一群又一群来自天南海北,身份迥异的人们,抛弃了被吞并的田野和被战火燃烧的乡村,渴望在这座克洛维王国最伟大,最繁华的城市寻找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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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到这里吧。”
迈步走在站台上,面带微笑的德拉科·维尔特斯转过身,看向仍站在车厢内望着自己的安森和莉莎,右手紧攥着他那破破烂烂的手提箱:
“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还有…呃…可爱的莉莎·巴赫小姐,很荣幸能够和二位有这样一趟充实的旅途。”
“但再漫长的旅途也有结束的时候,为了避免分离时无意义的感伤,就让我们在这里告别吧!”
“你确定?”
看着他那平平淡淡,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安森忍不住挑挑眉毛。
“当然。”德拉科的嘴角轻巧的上扬:
“十几个近卫军莫名其妙的死在钢铁苍穹号上,其中还有一个身份和军衔都明显不低的家伙;这么大的事情哪怕心虚,想让近卫军忍气吞声也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们应该才刚刚得到消息,正朝车站这边赶——再继续和我这个浑身都是麻烦的家伙扯上关系,你们也会被盯上的。”
安森微微颔首。
虽然报纸上到处都是关于近卫军即将遭到裁撤的消息,怎么看他们都好像是行将就木,半只脚踏进棺材…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方就没威胁了。
事实恰好相反——局势越是凶险,近卫军也就越是毫无顾忌!
这是一个拥有数千精锐士兵,拥有在整个王都内自由行动和抓捕权力的官方军事组织;无论它眼下面对的局面又多凶险,想找一个军事学院毕业生的麻烦还是很容易的。
“噗通!”
微笑着的德拉科忽然松开右手的握把,垂直落下的手提箱稳稳的落在地上。
“这是报酬。”
看着那绝对不轻的皮箱,安森默默的扬起视线:
“我们好像还没商量过这件事情。”
“而这就是我给您的答复。”
德拉科耸耸肩:“您可以藏起来,可以拿去换钱也可以拿去烧掉——那帮人只知道我随身带着一只手提箱,并不知道它究竟长什么样。”
“列车站台上每天丢一两只行李箱太常见了,倒不如说哪天什么也没丢,倒还能算是件新鲜事。”
耸耸肩的德拉科,真诚的目光下带着一点点的玩味:
“也请您尽管放心,箱子里所有的东西和关于您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提及——带着可爱少女一起回到王都的年轻军官…如果被问及的话,这就是我的答案。”
“当然,这样的保证根本没什么效力;所以如果您还是没办法相信的话,那我也只能……”
“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安森连忙拦住了还打算继续滔滔不绝的小说家。
他很清楚自己真正决定帮他的理由,也知道自己的目标就是他手中关于雷鸣堡征召军存在“旧神派”嫌疑的情报,但却没有提及过一次。
甚至直接将所有搜集来的情报全部扔给自己,以此来打消自己的顾虑…在内心叹息一声的安森,心情稍微有些复杂。
自己真的相当不适应这种只靠观察,就能察觉到别人内心想法的家伙。
被打断的德拉科微微一笑,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掏出了几张明信片,叠成一沓,轻轻的放在破旧的皮箱把手旁边:
“您之前说过回到王都是为了王家军事学院的毕业证…嗯…关于这一点我可能帮不到您什么忙,但在此期间您肯定需要租一套价格合适,交通便利并且住起来足够舒适的房子。”
“房子?”
微微一愣的安森,有点儿没跟上这家伙的节奏。
“没错,虽然您看起来不太像缺钱的样子,但我猜您大概不会选择住酒店吧?”德拉科笑着反问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劝您最好还是放弃这种想法比较好——现在的克洛维城已经不比一年前了,靠近车站的旅馆和酒店价格都已经翻了十倍,就算是以一位中校的津贴也很难承受得起。”
他连自己的军衔都猜到了…面不改色的安森,强忍着再一次把手伸向腰后配枪的冲动。
“更何况您现在并非孤身一人,还有我们可爱又恐——我是说擅长给人惊喜——的莉莎小姐,让还在天真烂漫年纪的少女住在仅二十平米的客房里,真的是太过分了。”微笑的德拉科继续道:
“这些明信片上有最近几个信誉不错出租者的联系方式,是一位好心的老贵族在下车前送给我的;可惜的是我在王都已经有个住处了,所以显然您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个。”
“哦对了,如果您现在钱包充实的话,我十分推荐您去看看那套白湖公园附近的房子——交通方便,和克洛维大教堂所在的红砖街只隔着三个十字路口,还有房客和住户们自己租聘的保安公司,治安相当不错。”
“除此之外从壁炉到厨房,卫生间,连大部分家具也一应俱全。”
“唯一的麻烦是至少要一次付清半年到一年的房租,还要额外承担保安公司的费用,所以倒是很适合手头有大笔现金的人。”
大笔现金,和秩序教会的关系…对自己这家伙究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最后,祝二位在王都的行程一切顺利;我有种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
“希望到那时,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各自想要做的事。”
说完,再一次抽起那个烟斗的德拉科微笑着转过身,随着潮水般的人群向车站外而去。
踏上站台冰冷地砖的安森,轻轻捡起了被对方扔下的手提箱。
再抬头时,对方已经消失在人潮之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大概是他的,一身破旧大衣嘴里抽着烟斗的背影。
形影落寞。
第十三章 王都的新鲜事
在和某个小说家告别后,带着莉莎的安森故意在站台上又逗留了十分钟,才随着渐渐稀少的人潮离开了王都中央西站。
“嘟——!嘟——!”
几乎就在两人走出车站大门的同时,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空炸响。
“近卫军,是近卫军的人来啦!”
大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街道上的人群立刻像炸了锅似的骚动起来,足以让六辆马车并行的大街,一下子也变得拥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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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行李出站的,和车夫讨价还价的,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加入到这突如其来的慌乱中,你推我搡的躲避着那越来越近的警笛。
慌乱中,绅士们弄丢了自己的帽子和行李,找不到家人和父母的孩子坐在地上哭泣,楚楚动人的小姐和雍容的贵妇人们相互较量着高音……所有人都成了没脑袋的苍蝇,不顾一切的想要逃离这场慌乱。
挤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不急不忙的安森抢在一辆出租马车逃跑前伸手拦下:
“去克洛维大教堂!”
“万分抱歉但您还是找别人吧,我…唉?!”着急忙忙的马车夫满头大汗,刚想跑路就发现自己的缰绳上多了一只小手。
再一回头,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翻身坐上了马车,提着两个大大的手提箱冲他笑。
“十二个铜板!”被赖上的马车夫咬咬牙开个高价。
“八个。”
对面街道近卫军已经在鸣笛开枪驱赶人群了,面不改色的安森一本正经的讨价还价道:“从这里到红砖街应该只有四条街吧?我不觉得能值这么多。”
“秩序之环在上,那您能不能换个马车?!”马车夫急得一脑门的汗,拼命的想要扯拽缰绳,却发现上面小女孩的手像是锁死在上面似的,纹丝不动:
“好吧!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十个,十个铜板!不能再少了,再少您干脆把我的车抢走吧!”
“成交。”
果断点头的安森立刻上了马车,着急忙忙的马车夫立刻甩动缰绳,连车钱都没要便催动着马车,离开原地。
正午烈日的照耀下,马车沿着街道一路狂奔;对周围路况极为熟稔的车夫先是从房屋之间的单行小巷绕到对面的街道,紧接着迅速穿过一片破破烂烂的街市,在几番确认已经听不到蒸汽列车站外的动静后,才终于放缓了车速。
“请问…王都的近卫军,有那么可怕吗?”
看着一脸劫后余生表情的马车夫,安森一脸好奇的问道。
“可怕?哈!”
马车夫哼笑一声,用一种车夫看外来人的口气道:“这位先生,您是第一次到克洛维城来吗?”
“第二次。”安森随口闲聊着:
“上次来的时候,王国和帝国还没有开战,近卫军…也不是现在这样。”
“那就对了!”
马车夫一脸“果然是这样”的表情:“您离开的太久,现在的克洛维城已经不比以前了。”
“过去的小偷只敢在街巷里转悠,现在都在公路上拦道抢劫;工厂里上班的白天累死累活,晚上就会拎着榔头铁锹打劫酒鬼和流浪汉;开保安公司的天一暗就成了黑帮,除了军营就没他们不敢抢的地方。”
“但所有的黑帮和抢劫犯们,都比不上近卫军。”马车夫突然话锋一转:
“因为在整个克洛维城里,只有他们敢明着抢!”
所以近卫军的军纪都已经恶化到当街抢劫的地步了吗…安森内心暗道。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一种策略:通过故意放纵军纪,纵容抢劫的方式让枢密院明白解散近卫军的后果,并以此来要挟对方拖延或放弃《城市公共管理法案》。
这样做的好处是见效明显,坏处则是会严重影响军队风气;一旦纪律严明的士兵突然间失去控制,再想重新约束他们就不可能了。
但面对连“列车大劫案”这种一拍脑门的主意都敢干的近卫军,安森严重怀疑他们能不能想到这一层。
“以前他们可不敢这么干,那时候克洛维城里驻扎着两三万的军队;等到王国和帝国打起来,一支又一支军队被调走,他们才开始变得蛮横起来…这要是放在以前,枢密院怎么可能对这帮渣滓那么客气!”马车夫愤愤道。
“您知道枢密院?”安森有些诧异的一问。
“当然知道,那可是克洛维王国的最高权力机关,拥有向国王递交法案,制定税收和…和…和执行行政命令的地方——每一个负责人的王国子民都该知道这些!”马车夫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甚至反问安森:
“小伙子,你平时都不看报纸的吗?”
“呃,我刚回来…那什么,现在的报纸都开始讲这些了吗?”
“不全是,但《克洛维真相报》讲这些。”马车夫越说越兴奋:
“那可是个好报纸啊,上面什么都有;我家附近的酒馆里,有个小伙子会收费给店里的客人读报纸,我每期都听!”
“……”安森。
回想起某个小说家兼二流侦探对这份报纸的评价,他突然有了“太阳底下无新事”的感悟——有些东西就算换了一个世界和时代,只要还有人喜欢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那就永远不会消失。
二十分钟后,马车缓缓停靠在了红砖街的克洛维大教堂前。
一手提着箱子,一手牵着莉莎的缓步走下马车,沿着大理石阶梯朝面前造型宏伟的教堂走去。
坐落红砖街的克洛维大教堂,是王都内历史最悠久,同时也最充满现代感的建筑之一;她诞生于克洛维王国建国的前二百年,并在之后的数世纪中不断翻新扩建;在保留了众多历史痕迹的同时,本体也从最初单独的教堂,变成了遍布整个红砖街的建筑群。
而其中纵长超过一百五十米,拥有五座塔楼的大教堂,便是众多建筑中最新的一个;那正面直冲云霄的巨大钟楼,更是这个时代建筑学的巅峰之作。
“啊啊啊啊啊……”
望着那抬头也看不见顶端的塔楼,站在教堂大门下的莉莎瞪大了眼睛,惊呼不已:
“安森,这里是什么地方?!”
“呃…这里是大教堂。”解释的安森表情有些复杂:
“就是供奉,和向秩序之环祈祷的地方。”
“哦……”莉莎煞有其事的点头,仿佛她真的明白了:“那我们今天也是来向秩序之环祈祷的吗?”
“不,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和秩序之环没有任何关系。”安森摇摇头:
“我们是来取钱的。”
第十四章 银行
对于安森而言,“前安森”记忆中的秩序教会和教堂,大概是他一开始最难理解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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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历前二百五四十三年,为了应付战争规模亏大,秩序教会正式将总主教与几位主教的私人银行纳入教会中,授予其放贷与铸币权,刻有《原典》和秩序之环的金币,圣徒的银币,总主教的铜板第一次大规模发行……”
“…战争的不断持续令教会发展出极其完善的金融体系,甚至蔓延到敌对势力之中,提供储蓄,贷款与收税等服务……”
“…圣徒历四十七年,新上任的总主教为统一秩序教会,召开‘第二次秩序公议’,接受了圣徒历二十二年提出的全部条件…秩序教会保持中立,不再干涉列国内政,并在各个王国的都城与重要城市开设银行与教会学院……”
而到了现如今的圣徒历一百年,作为秩序世界精神领袖的秩序教会,其存在意义早就不局限于精神层面了。
例如安森这样中低阶军官的津贴账户,几乎都挂在秩序教会名下。
例如涉及到大宗贸易,巨额贷款和财产管理与担保,大多数富商和王公贵族都更愿意相信教会的信誉,而非竞争对手或者敌对势力的私人银行。
而征召军总司令路德维希的父亲,克洛维王国总主教路德·弗朗茨的一句话,也远比枢密院的财政大臣或者王室银行的负责人更有分量。
走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砖上,明媚的光纤透过两侧的彩色玻璃照耀在高耸而巨大的廊柱上,在狭长的室内形成交错重叠的光与影;从室外响起的悠悠钟声,更让这份明暗交替的色彩愈发神圣。
所以…谁能想到这里其实还是个银行?
内心吐槽的安森,牵着莉莎穿过了雕刻着秩序之环的大门,走进了装潢典雅且肃穆的等候室,并找了个靠近前排的位置坐下。
兴许是因为一个月前的暴徒事件,整个教堂看起来都十分空旷;就连莉莎好像也被这份静谧的气氛所感染,瞪着大大的眼睛,抱着小腿蜷缩在椅子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十分钟后,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墙壁间响起;一位带着高顶礼帽,拿着手杖和报纸的绅士正从柜台前起身离开,在经过安森身侧时还不忘着朝他点头示意。
冲对方微微一笑的安森,也立即起身上前。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柜台的接待员是一位穿着黑白色长袍的修女,微微起伏的胸前挂着一枚秩序之环的徽章,笑起来很甜。
“我是一名陆军军官,我来领我这个月的津贴。”兴许是因为气氛的缘故,安森发现自己的语气也变得和对方一样柔和了。
“没有问题。”修女点头一笑:“请出示您的身份和账户证明。”
安森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记忆中那张稍有些老旧,但没有半点褶皱并盖着巴赫家族纹章的卡片,从柜台前的缝隙中递给修女。
“您是否拥有本教堂的贵宾身份?”
接过卡片的修女确认一番后,再次冲安森微笑道。
“呃,应该没有。”安森继续保持微笑:
“我只是来领津贴的。”
“您是否有任何理财和投资意向?”
“我是来领津贴的。”
“您是否需要任何的保险项目或者小额贷款?”
“……我来领津贴的。”
“没有问题。”
修女甜甜一笑:“您的姓名是?”
你手里那个就是…安森继续微笑:
“安森·巴赫。”
修女十分干脆的点点头,动作熟练的从旁边成沓空文件中抽过一张,轻快的笔锋留下一串优雅的字迹:
“请问您申请领取津贴的理由是什么?”
“……”安森。
“我就帮您填写‘无理由’吧。”片刻的沉默后,站起身的年轻的修女十分热心道:“您的申请需要上报和审核,还请稍等——只需要十分钟。”
安森脸上的微笑已经完全僵硬了。
十分钟后,和某个教士交谈阵的修女一路小跑回到柜台,弯弯的眉毛很是遗憾的看向安森:“尊敬的安森·巴赫中校,十分抱歉,您的军官津贴账户上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怎么了?”
“是这样的——虽然您现在的军衔已经从上尉变成中校,但陆军方面并没有向秩序教会递送过相关文书;所以除非您可以前往陆军开具相关证明,否则我们无法为您提供中校级别的津贴。”
安森点点头,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自己是被路德维希“火线提拔”的,和教会关系较差的陆军不愿给自己提供文书也很正常:
“没关系,那只要按照原本的军衔就可以了。”
克洛维王国的上尉津贴只有中校的二分之一不到,想在王都这种大城市生活一个人还算勉强;但如果再加上莉莎,两个人的日常开销和必要的社交往来,那就比较紧张了。
不过只是暂时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十分抱歉,但这也不行。”修女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虽然您的津贴账户依然是以前的,但您现在的军衔是中校;按照陆军与秩序教会的协议,低阶军官和中阶军官的津贴账户完全分属于两个系统。”
“所以很遗憾的通知您,安森·巴赫中校,您已经不能再继续领取低阶军官的津贴了,除非您可以得到陆军提供的正面文书,并在非祷告日和工作时间递交,我们会在七到三十个工作日内寄出答复您的信件。”
说完,笑容甜美的修女带着真诚的目光看向安森:“请问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提供帮助的地方吗?克洛维大教堂愿意为每一位秩序之环的信徒,提供最力所能及的帮助。”
沉默了数秒钟,面色始终僵硬的安森勉强冲对方挤出一抹微笑,轻声开口道:
“任何帮助?”
“任何帮助。”修女很是真诚的点头。
“那如果我需要兑换支票呢?”
“当然没问题,克洛维大教堂很乐意为您提供个人现金服务。”修女微笑道:
“请问…您要兑换多少?”
………………
“一千金币?!”
就在安森离开时,教堂内响起了一位年轻教士瞠目结舌的话语声:
“那个陆军中校兑换了一千金币?!”
“而且还是不记名的支票,上面只有教会的印章和画押。”拼命点头的修女,表情比他还要惊讶几分。
“秩序之环在上……”年轻教士再次惊呼一声,但随即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可为什么他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阴沉呢?”
“秩序之环在上,这怎么可能?”修女同样困惑道:
“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都是严格按照教会规定的;按照规定,他应该很满意才对。”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他的脸色那么难看的呢?”
“唔……”
苦恼不已的修女和教士,皱起了一模一样的眉头。
第十五章 博莱曼大街55号
当安森牵着莉莎的小手离开克洛维大教堂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一个崭新的手提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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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刚才真的很想将路德维希给自己的支票换成货真价实的一千金币,但理智告诉他那是差不多五百公斤的一座“小金山”——全部都搬出来,他都能在金子上打滚儿了。
幸运的是圣徒历一百年的时代已经诞生了“纸币”的概念,并随着秩序教会的教义和信誉散播到每一座城镇和乡村,让这些散发着迷人香味儿,轻飘飘又能发出声响的小纸片,拥有了和真金白银一样的诱惑力。
从这一点来说,秩序教会的确和某个“地下邪恶组织”旧神派虽然都提供精神慰藉——虽然其中一个的方式比较猎奇——但二者的差距却已经远远超越了精神层面。
在受众方面,秩序之环属于多个王国和公国的官方信仰,拥有几十乃至上百个秩序世界最有权势的王公贵胄家族的背书,并且被大多数底层民众接受;
在物力方面,教会有权向整个秩序世界征收什一税,同时还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金融机构;
而人力则更不用说——且不说法理上每一个刚出生并受洗的孩子,都是秩序之环的信徒;光是那遍及世界一个角落的教堂,秩序教会的雇员规模就超过了任何一个现存的国家和组织。
身为准备在某个地下邪恶组织打拼的施法者,每次一想到这些,安森就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光明,刺眼到都看不见路的光明……
坐着随手招来的出租马车,安森和莉莎从红砖街出发,绕过三个大十字路口,停在了白湖公园附近一处街道的煤气灯下。
尽管被冠以“公园”的称谓,但在克洛维城内城区的地图上,这里是拥有一个中型市场、居民社区,两条商业街和的一大片区域。
这里距离整个克洛维城真正的市中心有段距离,却和克洛维大教堂所在的红砖街非常近,交通便利的同时物价也并不高昂。
从这里坐马车,只要十分钟就能抵达圣艾萨克学院,因此几乎是学生们外出厮混的必选之地;在“前安森”的记忆中有不止一次在这里喝醉躺在大街上,被近卫军追赶的印象。
治安良好,价格稍微偏贵,距离圣艾萨克学院和克洛维大教堂都不算远……
德拉科·维尔特斯,这家伙还真是把自己的底细都给摸了个干净啊。
在心底默默翻白眼的安森牵着还在四处张望的莉莎小手,在和几个路人打听过大致方位后,按照“前安森”的记忆朝明信片上的地址走去。
“…博莱曼大街55号,咖啡馆左侧……”
瞥了眼身旁热闹非凡的咖啡馆,自言自语的安森收起了手里的明信片,拽起房门上的镀铜门环用力敲了下去。
“咚咚咚!”
…………………
“你们是博格纳子爵介绍过来的?”
暖洋洋的壁炉旁,一位披着深紫色薄毛毯的老妇人蜷缩在真皮沙发里,微微泛浑的眼珠在满是褶皱的苍白肌肤间挑起:
“那个活该下地狱的家伙还活着呢?”
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安森扯了扯嘴角,略微冲老妇人笑了笑:“应该不算认识,我们只是在列车上见过一面……”
“我想出租房子的事情只有那家伙知道,所以你们一定是博格纳子爵介绍过来的。”老妇人细薄的嘴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她拽了拽身上的薄毛毯,泛浑的眼珠像盯着猎物似的迫切看着安森:
“告诉我,那个该下地狱的家伙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怎么说的,我怎么知道那位老贵族和某个小说家怎么说的?
轻笑一声的安森开口道:
“交通便利,治安良好,从壁炉到厨房和卫生间,家具一应俱全——对于我们这种刚刚来到克洛维城的外来户,是最佳选择。”
这通解释让老妇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但下一秒那轻轻翘起的嘴角就变成了冷哼:
“嘁…果然是活该下地狱的,连第一次见面的人也要坑骗!”
“我猜他大概没告诉你们,这栋房子的租金比周围足足贵出了五分之一,还要额外制服保安公司的费用,一次要付清至少半年的房租吧?”
“不,博格纳子爵告诉我们了。”安森摇摇头轻笑道:
“在认真考虑过后,我们认为像白湖公园这么方便的社区,房租仅仅多出五分之一是非常划算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一脸不耐烦的老妇人已经将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转向正坐在一旁正趴在茶几前吃点心的莉莎。
看着满桌的狼藉和什么都不剩的点心盘,安森感觉自己的嘴角又开始抽筋了。
“小姑娘,你觉得呢?”
“嗯?!”
满嘴点心渣的莉莎猛地抬起头,警觉的看着老妇人。
“我在问你,觉得这栋房子怎么样?”
莉莎眨眨眼睛,困惑又迷茫的看了看老妇人,又看了看安森,然后一声不吭。
但老妇人却异常的执著,浑浊的眼珠透露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毅力,等待着莉莎的答案。
这种沉默足足持续了半分钟,想了半天的莉莎用十分认真的目光看向她:
“烤饼干很好吃!”
这个文不对题的答案让老妇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细薄的嘴角弯弯的向上勾起。
“行吧,我可以租给你们——不过还是要一次性付清半年的租金,再加上保安公司的费用,总共七百个银币。”收回目光的老妇人冲安森冷哼声:
“我要现金。”
那就是三十五个金币…稍微计算了下克洛维的金银汇率,安森点点头:
“没问题。”
“你是个军官?”老妇人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着安森:“在我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哪个军官会这么慷慨的。”
“我最近发了笔小财。”安森不经意道。
老妇人眉头一皱,眼角的余光关切的瞥了眼旁边的莉莎,细薄的嘴唇轻轻张开:
“年轻人,像你这个年纪如果还有点儿遗产的话,就该把钱花在投资而非享受上,承包一个征召步兵团或者买几支赚钱的股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家人着想。”
“我知道现在不少年轻人宁可节衣缩食,也要买一栋豪阔的公寓或者长期租赁酒店的高档客房,仿佛这样他们的阶层就上升了似的;实际却是等到上了岁数除了空空如也房子,什么也剩不下……”
面色微笑的安森一声不吭的听着老妇人絮叨,仿佛眼前都已经能看到她年轻时的模样了。
“…眼下我特别建议你投资那些保安公司,这可是克洛维城里最挣钱的行当。”老妇人又拽了拽身上的薄毛毯,仿佛壁炉还不够暖和:
“只要拿着步枪在街道和社区里转转,一年下来利润可观;尤其是我们博莱曼大街,一直都特别的安……”
“轰——!!!!”
第十六章 老好人保安公司
几乎就在老妇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楼房下就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声,整个客厅都跟着震了下。
“……特别的安静?”
看着从窗外飘过的浓浓黑烟,安森的表情有点古怪。
“那个…偶尔是会有点儿闹腾,偶尔。”紧紧拽着薄毛毯的老人满不在乎道,瘦小的身体在沙发里陷得更深了:
“现在的那些机械装置啊,煤气啊什么的,都不如几十年前的结实顶用;博莱曼大街的底层都是商铺,商人们都爱便宜货,出现些小动静也是见怪不怪……”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再度响起,冲天的火光里还夹杂着些许行人的尖叫和受伤者的哀嚎;泥泞的污水和地上的垃圾被送上天空,又和灰尘一起落在地上。
不断被房屋震动颠起来的莉莎,兴奋的就像第一次做过山车时那样在沙发上手舞足蹈。
“……小动静?”
回过头的安森看着老妇人,抬起的右手指着窗外飞上天的咖啡馆大门。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年轻人,你可是个陆军军官。”
老妇人满不在乎的撇撇嘴,更加用力的裹了裹身上的薄毛毯:“和战场上的步枪大炮相比,这点儿闹腾肯定都是些小场面!”
不,我觉得您可能对战场存在某些误解…内心吐槽的安森刚想说什么,就又被楼下响起的震动声打断了。
“暴徒!是暴徒!”
“快跑啊,又要爆炸啦!”
“不要伤害我,我真的没钱啊!”
“我的腿!我的腿…哦不!别跑你这个小偷,那是我的钱包!”
“消防队,谁快去把社区的消防队喊过来!”
像是嫌这些动静还不够热闹似的,被爆炸和浓烟弄得一团混乱的博莱曼大街上到处都是人群骚乱和恐慌的嚷嚷声。
“嗯,你们可能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办用煤气了。”看着外面越来越浓的黑烟,老妇人嘟囔道:
“这可能会有点儿麻烦,不过年轻人就是该吃点苦头才好的,还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博莱曼大街的煤气费可不便宜。”
不,我觉得我们现在最该担心的应该不是煤气,而是这房子还能坚持多久的问题。
又是一阵声响,身体随着沙发震动的安森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
“那个…我听说博莱曼大街附近,有住户和商铺共同租赁的保安公司?”
“没错,老好人保安公司;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态度周到,最重要的价格非常便宜——每个住户一年只要支付三百银币,就能享受到他们的服务。”老妇人点点头,表情完全不像之前那么刻薄:
“他们公司里有不少前军官和退伍的士兵,你以后要是退伍了也可以考虑考虑去那里入职,我听说他们的待遇还挺不错的,而且都像正规的士兵那样敬业!”
您肯定买了不少这家公司的股票吧…勉强微笑的安森在内心暗道。
很快…就在老妇人话音落下的几分钟后,博莱曼街道的路旁就响起了和蒸汽列车站差不多的警笛声。
几辆和酷似近卫军风格的重型马车封锁了路口,几十名穿着红蓝色制服和三角帽,拿着前装步枪的“老好人”保安排着整齐的队形从街道两端鱼贯而入。
不过他们既没有在骚乱的人群中维持秩序,也没有立刻冲向爆炸中还在不断燃烧的咖啡馆,而是就近封锁了整个街道——差不多大半个连的保安们分成两只队伍,一前一后的组成线列队形,封锁了街道中央的暴乱区域。
“全体都有——列队!”
嘹亮的呐喊声在楼下的街道里响起,一下子让安森内心升起某种荒谬的熟悉感。
“预备…开火!”
“砰——!!!!”
整齐划一的排枪,对着天空齐射。
眨眼的功夫,呛人的硝烟瞬间充斥了整条街道,骚动不安的尖叫和混乱声立刻清净了许多。
刚刚还在尖叫着乱跑的人群立刻回过神来,紧张不安的看着已经完成第二轮装弹的街道保安们——训练有素的动作和鲜明夺目的制服,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慑力。
“刚刚只是警告,只是警告!”
“所有人保持冷静!站在原地,我们‘老好人保安公司’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位善良的王国子民,请保持冷静!”
“所有拥有身份证明,或者可以找到担保人签名的王国子民,请有序从街道两侧离开;其余人站在原地,我们已经向近卫军申请报备,在他们接管现场之前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离开现场!”
稳定情绪,控制现场,疏散无关人群…的确称得上训练有素。
看着已经逐渐平息骚乱的接到,安森有点儿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不过为什么没有人去咖啡馆灭火呢?
“怎么样?”蜷缩在沙发里的老妇人笑眯眯的看着安森:
“雇佣这个保安公司可是我的主意,一开始还有不少住户不太情愿呢,毕竟一年三百银币的费用也不便宜…不过现在大家都看到好处了。”
“有这样一群专业人士在,能让大家省不少的麻烦;遇上小偷或者抢劫的事情也能委托给他们,比雇佣什么业余的私家侦探效率高多了,也便宜多了。”
“没错,看起来的确如此。”安森随口附和道:
“不过这条街上至少有几个百住户和商铺吧,真的能这么容易就让所有人都主动交钱吗——我是说,总有那么一两户会拖着不交的对吧?”
“如果真这样的话……”
没等老妇人开口,楼下就又响起了保安们的喊话声:
“老约翰咖啡馆,长期拖欠本公司的佣金,并对上门劝说的业务员态度蛮横,甚至使用过激的暴力行为!”
“今天的这场意外事故,就是秩序之环对这种不守信用的恶劣行为,最严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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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我们还接到了关于咖啡馆曾经涉嫌招待旧神派信徒的线报,并已将证据和线索上交近卫军,近期就将对他们展开调查!”
“请所有守法的王国子民和博莱曼大街的住户们,务必引以为戒!”
望着窗外的老妇人顿了顿,扭头看向安森:
“嗯,偶尔就会发生这种事…偶尔。”
“……”安森。
“我猜你已经不想租这个房子了对吧?”
“…能再便宜点儿吗?”
第十七章 线索
经过一番简短的讨价还价,安森成功的将半年的房租从七百银币压缩到了六百——包括属于“老好人保安公司”半年的佣金——算是白湖公园附近比较合理的公寓价格了。
当安森干脆利索的从口袋里掏出十五张面值三十金币的钞票时,他非常确信自己从老妇人的眼角看到一丝完全不加掩饰的鄙夷。
那差不多就和看挥霍遗产的败家子儿没什么两样……
尽管看上去有点儿刻薄,而且对安森这个租户没半分好脸色——虽然她好像特别喜欢莉莎——签完了租房合同后,老妇人还张罗着做了一桌晚餐。
蒜蓉香肠,酱汁猪肘,干面包,外加西红柿、豆芽和空心菜炖煮的蔬菜浓汤,看起来很简单却非常美味;尤其是蔬菜浓汤,和两人在军营里吃到的简直不是同一种东西。
看着恨不得连碗都舔干净的莉莎,安森认为应该是浓汤里加了奶油的缘故。
待到老妇人起身离开,时间已经是半夜了,吃饱到腮帮都鼓起来的莉莎趴在餐桌上直接睡着了。
收拾完一片狼藉,又将莉莎安置在床上之后,瘫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想动的安森,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德拉科的手提箱。
自己的“报酬”。
里面有近卫军准备用来勒索的全部证据——包括关于雷鸣堡围攻战中,征召军内存在“旧神派”的证据。
迟疑了一秒钟,下定决心的安森打开了手提箱。
在亲眼见识过德拉科的观察能力后,他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搜集到了什么样的线索,才让近卫军对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说家恐惧成那样,甚至不惜派遣十几名近卫军精锐和一个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宁可停止计划也要抓住他。
“咔哒。”
轻轻一声脆响,手提箱的锁被打开了。
箱子里面的东西是…呃,砖头?
哦,还有一本看起来很陈旧的日记。
安森颇有些感慨的长舒口气。
没想到啊…那个看起来特别不正经的家伙,居然也是个喜欢写日记的正经人。
和自己一样嘛!
心情愉快的安森从一堆砖头里取出日记本,借着壁炉里的火光开始翻阅起来。
就像德拉科提到过的那样,日记里的内容大多数他抄录和搜集到的,关于近卫军试图勒索或者贿赂枢密院议员和某些大臣们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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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的内容非常详细,精确到双方私下见面和离开的时间,交谈的时长和大致内容,行贿时所用的账户和账户登记的银行,全部都记录的非常清楚。
甚至连私下交流的信件,都用深色墨水做了影印的备份…原本只是好奇的安森,在稍微翻了几页之后,就开始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已经不是什么“线索”的等级了,这根本就是近卫军自己将所有可能被抓住的证据堆起来,直接塞进那个小说家手里!
按照德拉科的说法,他是在两个月前得到了《克洛维真相报》的工作邀请后,才意外发现了自己亲人意外死去的消息,开始谋划对近卫军复仇的……
也就是说他只用两个月的时间,就把近卫军所有私下干的事情,都查的一干二净了吗?!
这怎么可能?!
不对,这好像还真有可能!
回想起对方只用一次见面的时间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安森突然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自己现在已经是开启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但却没有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身上感受到任何血脉之力的反应……
难道说,他其实也是个旧神派的施法者?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三旧神中,黑魔法之王穆特,似乎就对应着“窥秘”的属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掩饰的可就太巧妙了,从头到尾没有显露过任何破绽;和某个看似低调实则“高调”的黑法师,简直是两个极端。
瞳孔微微颤抖的安森,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日记本。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十二月三日,梅斯·霍纳德出现在橡木镇,他假扮成名为约翰·内斯的低阶军官,接近威伦·斯莫中校后以司务长身份混入征召军……”
“…十二月二十五日,梅斯·霍纳德第二次出现在橡木镇,在购买了一张三等车票后,从橡木镇离开,抵达王都中央西站……”
“…雷鸣堡征召军内,疑似存在第二名乃至两人以上的旧神派信徒……”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一日,雷鸣堡陷落,克罗格·贝尔纳失踪,其于圣徒历九十五年曾被发现有与旧神派接触嫌疑,疑似遇害……”
“…有充足证据证明,圣艾萨克学院历史系教授的梅斯·霍纳德,自圣徒历九十二年起不断得到某个渠道的资助,在王都内经营着一个较为隐秘的旧神派组织;其成员规模约为二十人至五十人不等,多次涉嫌与重大谋杀案相关,其主要成员身份多属于……”
“啪。”
轻轻合上日记本,坐在壁炉前的安森表情有点儿恍惚。
信息量太大了……
如果上面的内容全部属实,那么梅斯·霍纳德——也就是“黑法师”的旧神派组织,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被近卫军盯上,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但按照在钢铁苍穹号的包厢外听到的情报,这件事在近卫军内知道的人似乎也并不多,至少那个“上尉”应该是不知道的;而那个拥有和自己类似血脉之力的人,大概也是近卫军体系内的高层成员……
作为只继承了“前安森”记忆,但没有继承情感的安森,对黑法师和他地下邪恶组织的死活毫不在意。
但如果近卫军准备用这个组织作为突破口,勒索弗朗茨总主教和秩序教会,自己这个咒法师的身份几乎百分百的要暴露。
毕竟不出卖自己人的地下组织,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地下组织。
而如果想要自己不被出卖,唯一的解决方案也就只有……
某种特别实际的想法,在安森的脑海中迅速发芽。
与此同时,安森也刷新了自己对某个小说家的认知——自己和他的见面绝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从一开始就被这家伙安排好的。
他之所以会用那么冒险的方式接近和“引诱”自己,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在近卫军这件事情上,自己和他的利益高度一致!
如果不能尽快让自己脱离黑法师的控制,那么和近卫军发生正面冲突,只是早晚的事情。
…我有种预感,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希望到那时,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各自想要做的事……
回想起两人在车站离别时的话,安森的嘴角微微勾起:
“看起来,要尽快想办法和尊敬的历史系教授见一面了。”
第十八章 囚徒们
“砰!”
沉重的铁拳落在坚固的会议桌上,被阴云笼罩的近卫军司令部内,几十名军官在长桌两侧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双手握拳的近卫军司令官半趴在桌前,粗犷的身材和半秃锃亮的头顶,令他的姿态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感,用野兽巡视猎物般阴森的目光扫视着他的部下们。
他忠心耿耿的…踏实肯干的…能力出众的部下们。
“然后呢,失败了?”
“诸位,你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然后告诉我你们失败了?”
“不不不…你们不是失败了——因为你们没抓住他的人,你们没有找到他的皮箱,你们也不知道他逃到了什么地方,你们也不清楚他的大致行动路线,更不知道他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你们这叫毛都不知道!”
“所以现在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战战兢兢的军官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被最近越来越多坏消息,逼到歇斯底里的司令官。
而除了害怕,更多的还有委屈——王都中央西站,是克洛维城内城区最大的蒸汽列车站台,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流量。
在这种地方哪怕动员一个团或者一个师,想控制每一个从车站进出的人也是天方夜谭,更别说抓住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小说家了。
当然,这种“合理”的解释,谁也不敢开口。
而司令官的咆哮仍在继续:
“我警告你们,我们现在这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王室弃之不顾,枢密院步步紧逼,秩序教会冷眼旁观——我们现在谁也指望不上,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
“而我也真的不想在这里重复一万遍,那个该死的小说家,德拉科·维尔特斯掌握的情报对我们有多致命了!”
“抓住他!杀死他!枪毙他绞死他!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也不管你们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三天,三天之内我要看到这家伙坐在我面前,不论生死!”
“明白吗?!”
看着那一双双躲闪着自己的目光,愤怒的司令官就感到无穷的怒火正在他的心底灼烧。
尽管这样毫无意义。
将德拉科·维尔特斯追回并不能立刻扭转近卫军的局面,眼下王室需要打赢和帝国的战争,就需要得到贵族和富人阶层组成的枢密院,以及拥有充足现金和资源的秩序教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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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贵族和富人们乃至教会,都迫切的需要克洛维城能拥有稳定且良好的治安;只要王都的治安问题没有得到缓解,对近卫军的逼迫就会一日胜过一日。
司令官很清楚,他现在没办法让王都的治安好转。
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拉着别人下水,同时尽可能转移公众尤其是枢密院的注意力。
推迟《城市公共管理法案》的通过,让枢密院和王室慑于解散近卫军会造成的严重后果,不敢轻举妄动而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
所以德拉科·维尔特斯必须死!
“好了,现在不是争吵和发脾气的时候,我们必须务实起来,才能让近卫军免于被解散的下场。”
稍微平息了怒火的司令官,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耳畔回荡:“那个该死的小说家得到了许多重要的情报,但除非找到合适的买家,否则他绝对不敢轻易露面。”
“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安全的——所以你们这些毛都不知道的家伙们,告诉我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面面相觑的军官们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有人缓缓举起右手:
“我…呃…我们在枢密院的朋友们偷偷派人送来消息,最近枢密院准备出台一个新计划,对王都内各个保安公司实施减税计划,鼓励这个行业发展。”
“而克洛维大教堂在经历了上次的红砖街暴动后,也在向枢密院申请建立一个半独立的警卫部队。”
的确是个大麻烦…司令官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开口的军官坐下:
“通知我们的朋友们,让他们尽量拖延这个计划的通过时间,但不用过多阻挠;这些保安公司虽然讨厌,但某种程度上说不定还能帮到我们。”
“至于秩序教会…嗯,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反正他们就算有钱现在也没有多少合格的兵源了——还有什么?”
“我们弄到了钢铁苍穹号上的乘客名单,还有一份关于整个事件的详细记录:包括列车上十三名近卫军士兵的死因,所有涉嫌参与者和所有愿意为德拉科·维尔特斯证明的人的签名。”
微微蹙眉的司令官从下属手中接过记录,在一连串的名字下面绘声绘色的记录了一起离奇的列车凶杀案:一个不满于生活现状的低阶军官,在弄到了某个昔日同僚的行踪和把柄后,准备趁机上门勒索,却因为一系列的意外,最终演变成了同归于尽的谋杀,并因此牵连了十几名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同僚……
基本上就是个荒谬到极点并且破绽百出,一眼就能看出是为了掩盖真相所编造的谎言。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份谎言却得到了整个钢铁苍穹号上近百位乘客的一致认可,甚至有不少身份高贵,连近卫军也需要尽量拉拢的贵族和富商,愿意签名为这个该死的小说家作证!
简直太不合理了!
像这种荒谬烂俗的小说,只配出现在《克洛维真相报》上!
“你想说什么?”
神色难看的司令官,目光扫向那名属下。
“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从这些愿意为德拉科·维尔特斯作证的人开始着手。”军官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首先这些人几乎全部都在王都的内城区,并且都是有正经身份的人,想要找到他们并不困难;其次如果我是德拉科·维尔特斯,在拿到那么重要的证据之后,也肯定会去向这些人寻找帮助。”
“所以尊敬的司令官大人,我认为接下来完全可以暗地里监视在列车上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有关之人的动向,就不难找到他的行踪。”
看着那名越说越有些激动的下属,沉吟了片刻的司令官微微颔首,狰狞可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然比哭还难看。
“很好,这个提议很好!诸位,你们要有事情开始做了——从今天开始,按照这份名单开始行动,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前程着想,你们最好尽快让我见到一些成果!”
“是——!!!!”
整齐划一的怒喝声在会议桌前响起,同时无数双视线也在偷偷瞥向刚刚开口的军官,凝视着那张的脸的眼神中都透露着一股怜悯。
就像准备逃狱的囚徒们,看着唯一一个还在乖乖服刑的傻子。
第十九章 王家军事学院
在经过了相当难眠的一夜后,随便吃了点冷冰冰的干面包压饿,并给还在熟睡的莉莎准备好早餐后,穿上大衣的安森便起身出门。
和雷鸣堡相比,王都的冬天要更阴沉些,从清晨便出现的大雾到了七点三十分也没有任何要散去的迹象;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在流淌着污水的街道上变成满地的泥泞。
清晨的博莱曼大街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冷静;步履匆匆的行人,慢腾腾蠕动的马车,大大小小的商铺,叫卖着水果、鲜花和报纸的孩子…从一大早就开始吵闹喧嚣起来。
大家就好像都忘记了昨天发生的爆炸和骚乱,依旧像往常那样有条不紊的生活着,仿佛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爆炸过后的咖啡馆只剩下一片烧焦的废墟,原本热闹非凡的店铺外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保安,封死大门的木牌上用显眼的红色颜料写着两行标语——
“及时缴纳佣金是对您家人的负责。”
“参与旧神派活动严重有害健康。”
说的真是太对了…望着木牌上的两行标语,有着“切身体会”的安森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哎呀,这是要出门吗?”
一个有点儿陌生的刻薄声音在安森背后响起,还故意抬高了几调:“扔下年幼的妹妹一个人收拾打扫新屋子,自己去奔前程…还真是有新一代兄长的风范。”
身体一僵的安森挺住脚步,转身看向那双顶着自己的微微泛浑的眼珠:“早上好,没想到您居然起得这么早。”
“这要感谢某个大半夜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绅士,让我这上了年纪的老人精神一晚上。”老妇人不客气的冷哼声,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深紫色薄毛毯:
“你这是要出门?”
“呃,去腓特烈大街办点事情。”
安森稍有些不好意思道。
“腓特烈大街……”倚靠着房门的老妇人像是陷入回忆中怔住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那条街上有个咖啡馆的烟草不错,你如果回来的时候顺路的话记得帮我带一些…这鬼天气不抽烟,我骨头就疼得厉害。”
“没问题。”
安森很干脆的答道:“要什么牌子的?”
“用不着…你只要告诉他们是博格纳夫人要的,他们就明白了。”老妇人又裹了裹身上的薄毛毯。
哦,博格纳夫人要的。
等等…博格纳?!
安森有些诧异的看着老妇人:“您是博格纳夫人,那博格纳子爵是……”
“我的前夫。”嘴角弯弯勾起的老妇人,很是不屑的冷哼声:
“身为租客居然连房东的身份都不知道,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付了整整半年的房租;有你这这么粗心的哥哥,我们的小莉莎还真是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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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行了行,忙你的前程和事业去吧年轻人!”烦躁的老妇人连连摆手:“我得去给亲爱的小莉莎做早点去了——顺便教教这孩子该怎么自己管自己,免得哪天她哥哥把她的嫁妆都不小心花掉了!”
“砰!”
一声闷响,满脸发懵的安森被关在了门外。
………………
一个半小时后,出租马车慢悠悠的在腓特烈大街停下;带着有点郁闷心情的安森穿过十五米的高的石质拱门,踏着细沙泥土向梧桐林荫道的尽头——王家军事学院的机关大楼走去。
走进大楼门厅,从负责登记的卫兵打听清房间位置,站在办公室门的安森稍微整理了下衣襟,长吁口气,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
“是!”
应声答道的安森推开房门,一位身着将校军装,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人映入他的视线。
“你是……”
“圣徒历九十三年,第二十九届王家军事学院毕业生。”
迅速瞥了眼桌上的铭牌,安森“啪!”的一声站直,右手捶胸:“散兵科军官学员安森·巴赫,吾王万岁!”
微微蹙眉的埃里希教员微微一怔,本能的起身回礼:“王家军事学院教员埃里希·基罗,吾王万……”
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察觉到什么的教员突然猛地抬起头:
“等等…你是安森·巴赫?!”
“……是的。”
看着对方那仿佛呆住的模样,安森有点心感不妙:“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
自言自语的埃里希教员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欲言又止的朝安森摆摆手:“这样,你先把门关上然后坐下;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有黑啤酒和朗姆。”
“朗……”
“哎呀,我差点儿都忘了你是陆军的——那我们就喝黑啤酒吧!”
“……”
迅速闭嘴的安森转身关上房门,安静的坐在了椅子上。
“砰!”
一声闷响,落座的教员将满满一杯黑啤酒砸在安森面前,然后便一声不吭的盯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安森心里有些发毛。
“请问……”
“安森·巴赫…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埃里希教员十分纠结的再次打断道:
“作为这个学院和你曾经的教员,我为你的成就骄傲;我没看过学院的档案,但你应该就是建校以来军衔最高的毕业生了。”
“但另一方面,你也给自己找了个天大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安森微微颔首。
“路德维希·弗朗茨那小子,仗着父亲强行绕过陆军把你从上尉提拔成了中校,打赢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雷鸣堡围攻战。”
“陆军的人不敢拿总主教的儿子怎么样,所以就只能对你出气——原本学院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毕业后的职位,到东部行省的要塞担任临时新兵教官,半年后转正,调进后方勤务部门,现在……”
埃里希教员摇摇头,但很快就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些了,你今天来应该是为了毕业证的事情吧?”
“还有我的军官津贴。”安森点点头道:
“秩序教会的人告诉我,陆军并没有把相关文书递送到他们那里,所以我现在既不能领以前的,也不能领现在军衔的津贴——我需要开具一份证明文件。”
“嗯…这可能有点麻烦,不过我会尽量想想办法。”埃里希教员微皱着眉头道。
“啊,非常感谢!”
“这没什么好谢的,你是军事学院的学员,处理学员的毕业和就职是我的工作。”说到这儿,埃里希教员突然端起酒杯,冲着安森笑道:
“更何况你还是散兵科的,自己人我们当然要罩着。”
啊?
内心有些发懵的安森连忙端起酒杯,满脸感激之情的和埃里希教员碰了下杯,一饮而尽。
“你今天来的时间不太好,不然我现在就可以直接去找人给你开具证明了。”放下酒杯,埃里希教员有些遗憾道:
“因为和帝国开战,大量没来及转移的文件和履历都被积压在学院里;所有人都忙坏了,还得想办法从教会学院借人手来帮忙!”
“这没关系,我暂时还等得起。”
“那好,你把你的地址留下来,我准备好之后直接寄给你。”
两人又是一阵寒暄,放下酒杯的安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和纸条——爱写日记留下的好习惯——将自己在白湖公园的地址递给了埃里希教员。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身后被突然推开的门外,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安森?”
第二十章 梅斯·霍纳德
安森回首望去,站在门边的是一位有着深棕色卷发,鬓角略发灰白,面颊也没有多少褶皱的老者。一身黑底红边的博士袍,右臂的腋下夹着两本书,分别是《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与《艾萨克·兰德生平》。
乍一看有些面生。
但就在他扭头的刹那,背后的寒毛瞬间根根竖起,心脏上留下的六芒星烙印也不断传来微微的灼痛感,让安森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就是黑法师!
不断加速的心跳带动血液的流动,难以名状的胸闷和窒息感刺激着拼命维持神色镇定的安森。
如果是“前安森”遇上这种事情,只会显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所以自己决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的和恐惧!
“上午好,梅斯·霍纳德教授。”愣了一下的安森,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喜悦:
“您怎么会在这里?!”
神态敦厚的梅斯·霍纳德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圣艾萨克学院接到了王家军事学院的‘求助信’,希望学院可以让一些擅长文书和整理的教师予以协助。”
“碰巧,因为战争我不得不结束了计划好的休假,暂时又没有太多课程,于是就和其他人一起到这里来帮忙了。”
几乎就在梅斯开口的同时,心脏的灼痛感便迅速消退了下去。
“亲爱的安森·巴赫,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正午,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安恩没有丝毫犹豫道,微翘的嘴角难掩心头的激动:
“在收到您的信之后我一刻都无法等待,战争刚一结束我就从橡木镇出发了!”
面色祥和的梅斯看着安森微微颔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唉,请等一下!”一旁的埃里希教员突然开口,有些错愕的看着两人:
“教授,还有安森…你们认识?!”
话音落下,安森与梅斯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笑了笑。
“尊敬的埃里希教员,我们当然认识了。”轻声开口的梅斯,将温和的目光转向还在惊讶中的埃里希:
“在亲爱的安森·巴赫加入王家陆军之前,他还是我所有曾经的学生中最喜欢的一个。”
“事实上,或许还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我知道他被军事学院要走之后是多么的遗憾——他在历史和地理学上的才华,远远要超过他作为一名军官的价值!”
埃里希很是意外看了看两人,旋即又笑道:“不过现在您大可放心了——您的好学生已经靠行动证明了他的军事才华,只用十九天的时间就攻下了有重兵据守,物资充沛的雷鸣堡要塞。”
“这样优秀的战绩,已经足以让军事学院当做教材的备选材料了!”
重兵据守,物资充沛……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两个词的安森总有种想笑出来的冲动。
“似乎是这样,但还是很令人惋惜。”
梅斯·霍纳德叹了口气,带着一点请求的目光看向埃里希:“请问,能否让我占用两位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很久没见过面了,想找个地方聊一聊。”
“没问题,您现在就可以带我们雷鸣堡的大功臣离开!”
笑着的埃里希痛快的点点头,同时将目光转向安森:“毕业证和证明文件我会尽快寄给你,不用担心。”
“多谢。”
再一次向埃里希教员道谢后,安森才转过身,跟在面色温和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身后离开了办公室。
………………
“你做的很好。”
幽静的大楼长廊内,走在安森前面的梅斯·霍纳德毫无征兆的开口道。
“教授……”
有些意外的安森面色微微一惊,正想要说什么时却被对方抬手打断。
“不用担心,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梅斯·霍纳德信心十足道:
“这栋大楼我之前来过几次,没有人能够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发现我们的身份。”
教授,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被一个话痨小说家查了个底儿掉…呃,虽然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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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在对方身后的安森亦步亦趋,拼命抑制着心底不断冒出的想法。
“你在雷鸣堡围攻战做的很好,非常好,完全超出了我的预计——当然,问题的严重性也远超出了我最开始的预计。”就在安森胡思乱想的时候,梅斯·霍纳德的话还在继续:
“艾德兰大公国的旧神派居然将公国继承人发展成为真神信徒,企图用要挟的办法颠覆艾德兰公国的政权,还妄图从雷鸣堡的遗迹中得到永生的秘密…真是一群疯子!”
“就是因为这些从不懂得用理智思考的狂徒,才让旧神派复兴的大计划一次次的过早暴露,导致计划夭折,不得不惨淡收场!”
神态祥和的梅斯·霍纳德低吼道,那充满了无奈的愤慨与之前两人“见面”时完全一致。
“还好,我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幸亏有你的存在,才能让我们及时止损,没有令旧神派的存在暴露在秩序教会的视线之中。”
“这样充满勇气和智慧的举动,必须得到奖赏。”
话音落下的同时,梅斯·霍纳德突然停下了步伐,用无比和蔼的眼神看向微微怔住,表情有些惶恐的安森。
“不,不不不…教授您太客气了!”
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森十分的诚惶诚恐道:“作为一名真神信徒,这些都是最起码的……”
微笑的梅斯·霍纳德竖起右手食指,打断了他的话:
“充满勇气和智慧的举动,必须得到奖赏——伟大的三旧神,永远不会怠慢为了大计划而奉献力量的信徒。”
“同时也只有得到更多的力量,才能更好的为整个旧神派的崛起效劳,去发掘真正的历史,让篡改了整个世界记忆的渎神者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对方的注视下,长出一口气的安森低下头,露出了些许羞愧的神情:
“对不起,教授,是我太过浅薄了。”
“不,我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是你太过谦逊了,这是一种崇高切美好的品质,但有时也会让人踌躇不前。”梅斯·霍纳德温和的拍了拍安森的肩膀:
“看来战争就和图书馆一样拥有塑造灵魂的力量,让一个过去总是慷慨激昂的少年,变得如此成熟而稳重。”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交给你下一个任务。”
第二十一章 奖励
就在开口的一瞬间,停顿了下的教授微微将目光上扬,将温和的视线从安森的面颊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那双深棕色的瞳孔中央。
安森眨眨眼,脸上带着微微的紧张和期待,就像等候着被老师吩咐的学生。
“…当然,不是现在。”
顿住的最后一秒,梅斯·霍纳德嘴角绽出了微笑:“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解决你自己的津贴问题,尽快在克洛维城内安顿下来——找到住处了吗?”
“是的,在白湖公园的博莱曼大街上租赁了一套公寓。”安森微微颔首,神态尊敬的看向教授。
“嗯,听上去很像是你们这些孩子们会做的选择。”梅斯·霍纳德很是随意的开口道:
“我来之前听说博莱曼大街那边出现了一些小事件,似乎和某些旧神信徒有所牵扯?”
“不,只是一间咖啡馆长期不愿交保安公司的佣金,又不幸碰上了煤气泄露;我到耳朵时候,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安森故意撒了个小谎。
“那就好,但切记一定要小心。”梅斯·霍纳德神色平稳,并没有追问下去。
嗯,看来他的确不能随时随地控制自己的行踪,所以今天的碰面也只是一次巧合。
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想让自己这么相信。
在弄清黑魔法的伎俩之前,自己都必须提高警惕…安森轻笑着答道:
“我会尽量注意的,教授。”
“能够不嫌弃一个老人的无趣说教,看来战场对你的影响真的很深。”梅斯·霍纳德开玩笑似的说道:“但更令我欣慰的是,战场并没有削减你对历史真相的热爱。”
“您说的是……”安森眼前一亮。
“奥古斯特。”教授微微颔首道:
“最开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认为这只是个稀有但普通的传统克洛维姓氏;可就像我当初在信中提到的那样,它并不寻常。”
“在克洛维王国的主要史料上找不到这个姓氏,但在许多被公开出版的私人日记中却偶尔能发现它的踪影,多数时候都被是作为回忆出现,描述也多为‘古老’,‘传统’和‘封闭’…事实上大部分日记的主人,似乎对这个家族的存在也只是一知半解。”
“这种情况一定程度上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促使我继续探寻下去。”梅斯·霍纳德感叹一声,充满兴趣的目光看向安森:
“亲爱的安森·巴赫,你知道卢恩家族吗?”
“只是有所耳闻,但并不怎么了解。”安森如实答道。
他们的家世古老到克洛维王国建国的时代,但同时又很低调,除了偶尔能听说他们又在投资大型公共设施或者某个商业项目外,几乎从没有听说这个家族在政治上有什么建树。
这样的举动对于克洛维贵族而言是十分不合常理——在只有贵族可以参政的克洛维王国,一个家族在枢密院或者地方议会能否有一席之地,有时候比爵位本身还要重要。
一旦在政治上失去存在感,往往就是家族衰落的开始;无论积攒了多少财富和土地,都会在一到两代人之间迅速流失殆尽。
如果不是“前安森”是个历史和阴谋论爱好者,安森几乎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在所有能被找到的记录当中,几乎每一次提到奥古斯特这个姓氏,都一定和卢恩家族有所关联,有时甚至是两个姓氏并列出现。”梅斯·霍纳德轻轻颔首道,轻拍了下手中的《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
“一开始我只是当做巧合;但当这些‘巧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而又没有留下任何的官方记录,那就证明这当中肯定存在问题;一个如此古老而曾经兴盛过的家族,不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另外,在一些日记中曾经很隐晦的提到过奥古斯特家族似乎也曾是旧神的信徒;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只要找到他们没落的缘由,也许就能还原一部分被掩盖的历史真相!”
略有些兴奋的梅斯·霍纳德稍稍松口气,微笑着看向安森道:“总而言之,有关奥古斯特家族的历史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课题,我会继续寻找下去的;任何新的发现,我都会想办法通过信件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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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我建议你也利用这段时间,去圣艾萨克学院和王都的几个修道院转转——探索知识的道路不仅仅是在图书馆,也在教室和咖啡馆里。”
正当两人还在原地交谈的时候,长廊的尽头传来了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
“这周五的晚上就有一个不错的机会。”梅斯·霍纳德将手中的《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递给安森:
“我在学院里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历史研讨社团,有学生,也有一些出身体面的校外人士——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一些热爱历史的人”
“感兴趣的话不妨来一趟,地址就在书皮的封面夹层里。”
连连点头的安森带着一丝激动的神色,双手接过对方递来的书本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从长廊尽头走来的身影。
那是位穿着深色学士袍,有着一双冰蓝色眼珠的男子,年龄约莫与自己相仿。
“教授,马车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脚步声停在梅斯·霍纳德的身后,年轻学士轻声开口道:“从圣艾萨克学院送来的消息,两点三十分钟有一个学术会议需要您参加。”
“我知道了。”教授微微颔首,朝安森递了一个眼色便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那位有着冰蓝眼珠的年轻学士都没有看过安森一眼。
自始至终站在原地的安森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至幽静的长廊里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脚步声。
所以…自己这算是完成初步任务,正式开始了自己在地下邪恶组织的生涯是么?
然后这封“入场券”,就是自己的奖励?
打量着手里的《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一声不吭的安森微微勾起了嘴角,脑海中开始浮现刚刚两人对话的情景。
十二月二十五日,梅斯·霍纳德从橡木镇返回王都,并被近卫军发现了他的行踪;
今天,因为文件和履历积压的王家军事学院,从圣艾萨克学院请来了一批教师帮助他们整理多余的文件;
而梅斯·霍纳德,是唯一一个主动申请到这里的来的教授;
所以如果这位历史系教授和自己的相遇只是个意外,那么真正让他来这里的目的会是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能找到更多被教授掩盖起来的行踪也说不定。
带着满满好奇心的安森抱着怀里的书,朝和出口相反的方向离去。
第二十二章 不存在的军官
拥堵不堪的腓特烈大街上,一辆不起眼的老式四轮马车缓缓行进。
梅斯·霍纳德安静的倚靠着座椅,将随身携带的《艾萨克·兰德生平》摊放在大腿上,借着窗外的阳光轻轻翻阅。
坐在对面的年轻学士从马车抽屉中取出准备好的葡萄酒和玻璃杯,一丝不苟的斟酒,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缓缓推到梅斯·霍纳德伸手便能端起的位置:
“教授……”
“你今天太过分了。”头也不抬的教授轻声道,目光正好落在描述圣艾萨克遭到同伴背叛,被炸死在家中的段落:
“安森·巴赫是接下来我一系列计划的关键,有很强的利用价值;即便只是他在雷鸣堡的功绩,也值得你表现出尊重——即便是不情愿的。”
“万分抱歉!”
惊恐万分的年轻学士猛地低头,笔挺的身体般微微颤抖:
“我、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我、我只是……”
“嫉妒?”
梅斯·霍纳德翻动着书页,很是不经意道。
“绝非如此!”
年轻学士像触电般猛地停止身体,瞪大的双眼瞳孔皱缩:“只是时间紧急,不得不打断您和安森·巴赫阁下的交谈,除此之外绝无……”
“够了。”
微微蹙眉的梅斯·霍纳德轻声打断道,右手端起了桌上的酒杯,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手中的书:“然后告诉我让你如此无礼的原因。”
年轻学士长舒口气,惊恐的神色迅速恢复了一开始的冷静,冰蓝色的眸子冷静的望着教授:
“我们暴露了。”
拥挤不堪的街道上,刚刚拐过一个路口的老式马车停在了路旁的煤气灯下。
“这是从近卫军内部弄到的线报,还有昨天王都中央西站骚动的事件经过。”年轻学士从衣袖间抽出一张字条,轻轻压在酒杯下:
“近卫军第二战列兵团团长萨赫·瓦尔德中校,在去年的十二月三日发现了您的行程,并从那天以后一直在派人监视我们。”
“哦?看来我应该拜访一下这位称职的近卫军长官。”
轻轻合上书本,梅斯·霍纳德笑了笑:“他眼下在什么地方?”
“墓地。”年轻学士简短道:
“他死了,死在钢铁苍穹号上一起荒谬的勒索仇杀案中。”
略有些惊讶的梅斯·霍纳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们的线人说,目前近卫军正在全力搜捕一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小说家,此人在《克洛维真相报》就职,和那起荒谬的凶杀案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年轻学士盯着窗外经过的行人,谨慎的压低了嗓音:
“非但如此,此人还搜集到大量有关近卫军的各种隐秘情报和计划,目前下落不明,只能断定他暂时还未能离开克洛维城。”
“最重要的是在他手里的内容中,有关于您和整个组织的情报!”
梅斯·霍纳德微笑着,端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
“我现在必须返回圣艾萨克学院,有一场学术会议在等我,而你……”摇晃着杯中的紫红液体,教授温和的看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而你,立刻回一趟王家军事学院去帮我取一些东西,如果有人询问…就说我在资料室里不小心遗失了一份重要的笔记。”
“是!”
年轻学士起身离开马车,朝着学院的方向匆匆而去。
望着那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梅斯·霍纳德嘴角的微笑变得玩味起来:
“先是奥古斯特,现在又有钢铁苍穹号…呵呵,看来一下次见面时,和亲爱的安森·巴赫同学又有更多的谈资了。”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教授,紫红色的液体如鲜血般在他的嘴角和脖颈间流淌。
……………………
也许是因为太过忙碌,“冒充”圣艾萨克学院学生的安森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顺利混进了王家军事学院的资料室,并且找到了之前梅斯·霍纳德整理的内容:
《关于南部低阶军官于克洛维城外派与出行申请》。
嗯,和自己一开始猜的差不多…趴在资料堆里的安森,一目十行的扫过上面一条条乱如麻的登记记录。
对于军官——哪怕是低阶军官——的出行和委派,克洛维王国有着一套名义上十分严格的管理制度,每次都需要被登记在册,并能以此来核实对方的身份和追查责任。
但反过来说只要能掌控这些花名册和登记记录,就能在一个不存在的地点创造一个不存在的“军官”,尤其是军衔在上尉之下的低阶军官。
步兵连长,预备尉官,军旗手,军号手,司务长…这些真正控制着王国军队,却又极少能被详细登记在册的军官们,就是梅斯·霍纳德的目标。
一个低阶军官的身份或许并没什么了不起,但却可以让伪装者轻易敲开某些会对外人紧闭的大门;不愿惹事的富商和地方贵族们,极少会拒绝一个有权持枪者的合理请求。
而梅斯·霍纳德就是利用这一点,不止一次的隐藏身份在王国境内四处行动,完成他的某些计划——按照某个话痨小说家搜集到的证据,他和王都内数起凶杀案都有所牵连却能安然无恙,靠的就是着这些“身份”。
而他今天会出现在王家军事学院,大概是为了利用这次机会为某次行动做收尾工作。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只要能在记录中找到某个原本“不存在的军官”,就能拆穿他这套玩了很久的把戏。
再等到不得不面对黑法师和他的地下邪恶组织时,自己就有了一张反水时的底牌。
瞳孔骤缩的安森,视线停在了一个叫“约翰·內斯”的司务长名字上。
就在此时……
“嗯?!”
浑身一震的安森,心脏上的六芒星烙印传来和之前相同,但却更加猛烈的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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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斯·霍纳德,他回来了?!
还是说…这栋机关大楼里有第三个施法者?!
快速合上手中的名单,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安森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资料室的大门。
幽静到只有翻页和呼吸声的资料室内,能清晰地听到门外那略带急促的脚步声,而且是越来越快。
胸口的刺痛感越来越明显,缓缓站起的安森躲在一旁的书架侧,放在腰后的右手做好了拔枪的准备,死死盯着资料室房门的视线,仿佛已经能看见那个在快速迫近的身影。
三步、两步、一步……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一双眼睛犹如利箭般投向安森刚刚所坐的位置。
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第二十三章 “善意”
“请问……”
“我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
面无表情的年轻学士背着双手,冰蓝色的眸子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上前询问的办事员:“教授临走前比较匆忙,丢下了一份重要的笔记。”
“原来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没问题。”
办事员很是殷勤笑了笑,十分客气的为他指路:“教授之前的座位早靠窗的位置,我带你……”
“不需要,我知道在哪儿。”
扔下这句话和面色变幻的办事员,年轻学士背着双手,径直朝目标的方向走去。
堆积如山的档案和资料整整齐齐的堆放在桌子上,椅子也被推进桌子内。
没有多想的年轻学士拽出椅子坐下,迅速的开始在一沓沓的档案中开始翻阅,很快就找到了那份《关于南部低阶军官于克洛维城外派与出行申请》。
年轻学士小心翼翼的将档案取出,并在上面附上了一份来时准备好的笔记,起身向外走去,再一次无视了上前想要问询的办事员,径直朝门外的长廊走去。
“嗯?”
望着在长廊尽头徘徊的身影,微微蹙眉的年轻学士将档案藏在身后,放慢脚步缓缓上前。
“你怎么还在这儿?”
“唉?!”
就像是突然间被惊到似的,捧着《克洛维王国纹章记录》聚精会神的安森茫然的抬起头,靠着墙的身体险些跌倒。
“你、你是……”
“我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不等安森开口,神色不耐的年轻学士快速道:
“我们刚刚见过一面…你可以叫我布洛恩。”
“啊,我想起来了!”
恍然大悟的安森“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书,十分热情的朝年轻学士伸出右手:“您好,您可以叫我……”
“安森·巴赫,我知道你的名字。”微微蹙眉的布洛恩迟疑了一瞬,不太情愿的和安森握了握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问题?”安森眨眨眼睛:“什么问题?”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啊,这个啊!”
挠挠头,安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别的原因,就是忍不住看这本书看得有点入迷了——不好意思,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
看着那双带着真诚的清澈眸子,背着双手的布洛恩嘴角抽动了下。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布洛恩僵硬的开口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教授还在等我。”
“请记得替我向教授问一声好。”安森点点头,十分郑重的朝对方道。
话音落下,毫不客套的布洛恩转身朝机关大楼的出口而去。
就在安森真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背着双手的年轻学士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犹豫了几秒才缓缓回首,清冷的冰蓝眸子在寂静的长廊里显得异常幽邃:
“隐秘。”
“嗯?”
挑起眉毛的安森,有些莫名的看着对方。
“安森·巴赫阁下,您好像到现在还没有掌握‘隐秘’的技巧。”布洛恩迈步走进上前,继续说道:
“这样任何一个施法者只要稍微费些功夫,就能立刻察觉到您的存在——对于像您这样的新人施法者而言,这是十分不利的。”
“当然我不是说他们一定会对您造成威胁,但我们这些旧神信徒的存在本就为世俗所不容;无论因为什么原因,轻易暴露自己总归是不太好。”
这家伙怎么一下子转性了?
连称呼都变了?
内心突然冒出一万个问号的安森,带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询问道:“原来如此,布洛恩先生,那我该怎么做?”
“非常简单。”
布洛恩面无表情道:“这更接近于一种本能,就像睁开眼睛和呼吸一样。”
“正常状态下没人会屏住呼吸或者闭上眼睛,就像掌握了魔法的我们这些施法者们,保持随时都能施法的状态才是最自然的;但反过来说,屏住呼吸和闭上眼睛,也并非复杂到需要锻炼的技巧。”
“当然,一定程度的适应和反复练习还是有必要的。”走到安森面前的布洛恩,从学士袍中掏出了一封折起来的信纸递给安森:“这是我之前在学习时做的笔记,也许对你能有些帮助。”
“我的建议是最好能养成某些小习惯或者嗜好,您可以常识着带平光眼镜或者抽烟斗,能更快的掌握这种小技巧。”
“非常感谢!”安森面带感激的从对方手中接过笔记。
看着安森将笔记收好,布洛恩有些僵硬的朝他微微颔首,转过身更加匆忙的朝长廊尽头走去,清脆的脚步声在幽静的走廊中回荡。
直至确认对方的脚步声离开机关大楼,自始至终紧绷着心弦的安森才长松口气。
好险!
就差一点,就差一那么点点;如果布洛恩刚才和那个办事员多问一句,自己就暴露了!
果然没计划没准备的临时起意,就是这么的不靠谱啊!
不过现在最危险的已经过去,这一趟出门也称得上收获颇丰——不仅解决了津贴的问题和“旧神派”组织的入场券,还弄到了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的底牌……
安森小心翼翼的打开手中的书本,一张草稿纸和一张复写纸夹被夹在两页之间。
随身不忘记带着纸笔,这就是养成写日记习惯的优势!
得意的翘起嘴角,将书和日记本一起揣在大衣口袋内的安森离开王家军事学院,在街边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
离开腓特烈大街之前,想起某位老妇人吩咐的他还特地绕路去了一家咖啡馆。
“您的上等烟草,两磅总共十银币。”
咖啡馆的服务生热情的帮他打好包裹:“请记得替我们向博格纳夫人问声好,她很久没来过我们这里了。”
两磅烟草就要十银币?
有点咋舌的安森点点头,直接递给对方两金币的钞票,眼前一亮的服务生更热情的为安森找好了零钱,甚至还有零有整的在他面前放了十枚铜板,热切的目光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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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对方那充满“暗示”的眼神,安森心领神会的笑了笑;然后将所有的零钱装进了兜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一路不停的赶回了博莱曼大街,心情愉快的安森将咖啡馆找来的十块铜板付给了车夫,跳下马车朝公寓的方向走去。
就在快走到门前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逐渐失去笑容的脸上微微皱起眉头。
四个全副武装的近卫军,正站在公寓门外。
第二十四章 例行询问
十分钟后,两名近卫军官走进客厅,和不得不挤在小沙发里的安森面对面坐下。
因为客厅里唯一的长沙发被两名近卫军“霸占”,身材娇小的莉莎不得不和安森挤在一起,瞪着大眼睛,像警惕的布偶猫似的一动不动盯着两名军官。
一旁的博格纳夫人依然和往常一样,裹着她的薄毛毯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或许是因为嘴里咬着的石楠木烟斗的缘故,那双看向安森的浑浊眼珠比之前柔和了些。
安静到只能听见壁炉里“噼啪”声的客厅,气氛格外的压抑。
“咳!”
坐在沙发左边,有着双浅灰色眼珠和鹰钩鼻的近卫军官轻咳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铅笔,投向安森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姓名?”
刚准备回答的安森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右边的近卫军官突然“啪!”的一声按住了同僚的肩膀,温和的冲安森笑了笑:
“亲爱的博格纳夫人,哦,还有这位陆军的朋友…抱歉,我这位同事做事情太一本正经了。”
“我们收到了举报,说博莱曼大街的咖啡馆爆炸事件疑似和旧神派活动有关。”说着,一脸歉意的近卫军官无视了同伴惊异的目光,继续对三人笑道:
“所以这只是一次例行的询问,顺便调查下情况——所以大家都别那么紧张,放轻松;我们是近卫军,不是上门敲诈勒索的黑帮,哈哈!”
简单的小玩笑,让原本压抑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我叫安森·巴赫,这是我妹妹莉莎·巴赫。”拍了拍莉莎的小脑袋,微笑的安森将之前对某个话痨小说家的说词重复了一遍:
“我们是昨天来到的王都,咖啡馆爆炸的时候就坐在这间客厅里——这一点博格纳夫人可以为作证,当时我正和她商量房租的价格。”
一脸微笑的近卫军官目光转向身侧的老妇人,永远没什么好脸色的博格纳夫人吞云吐雾着,冷哼一声算是表示赞同。
“嗯,既然有博格纳夫人作证,那就肯定是完全没问题的!”近卫军官笑着耸耸肩,很是随意的继续道:
“既然是昨天才来,那也就是说您对楼下的老约翰咖啡馆完全没印象,也不知道它突然爆炸的原因对吗?”
“是的。”
“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者不太寻常的事情?”
“没有。”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可以继续问下去的了。”近卫军官站起身,很热情的朝安森伸出右手:
“感谢您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安森·巴赫阁下;下次如果有任何可疑或者不太对劲的发现,请立刻通报您身边最近的近卫军,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处理的!”
“好的,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安森站起身,带着几分客套的微笑和军官握了握手,准备送这两个近卫军官出门。
就在这时……
“等一下。”
始终坐在沙发上,从第一次开口被打断后就沉默的鹰钩鼻军官突然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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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巴赫阁下,您刚刚说…是昨天来到的王都?”
愉快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压抑了。
微笑着的近卫军官看着些许歉意的眼神看向安森,默默的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安森抱起沙发上的莉莎,缓缓落座:
“是的。”
“那您又是使用何种交通工具抵达王都的呢?”带着毫无起伏的语气,鹰钩鼻军官挑起目光,打量着安森:
“王都中央西站,钢铁苍穹号,第十车厢三号二等包厢…对吗?”
来者不善……
心弦绷起,安森故作轻松的耸耸肩膀:“没错,您说的都对。”
“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安森·巴赫阁下。”鹰钩鼻军官语气里透着阴森:
“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和您同车厢的除了莉莎·巴赫小姐外还有一个人是吗?”
“是。”面不改色的安森如实道。
“穿着件旧大衣,红头发——德拉科·维尔特斯,是吗?”
“是。”
“能和我详细聊聊这一路上您和他之间的接触吗?”
“呃…抱歉,但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用‘是’和‘不是’回答。”盯着对方的眼睛,摊摊手的安森故作遗憾道。
鹰钩鼻军官先是一愣,阴沉的表情瞬间暴怒。
“你——”
“啪!”
就在他暴起扑向安森的瞬间,坐在一旁的近卫军官再次按住了他的肩膀。
被制住的鹰钩鼻军官脸色难看扭过头,却只看到同伴微微摇头。
“别那么激动嘛,有什么问题坐下慢慢谈。”近卫军官再一次勾起嘴角,冲安森和一脸凶凶表情的莉莎笑了笑,随即又看向身侧的同伴:
“你这么粗暴的对待这里的房客,难道想让博格纳夫人发火不成?”
面有愠色的鹰钩鼻军官看着同伴的眼神,顿了顿,然后默默的坐回了沙发上。
蜷缩在沙发里的博格纳夫人一声不吭,冲着两个军官的方向吐了口长长的烟雾。
“咳!”
再次轻咳两声,鹰钩鼻军官深吸口气,浅灰色的眼睛再次看向安森:“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请您详细的将您和德拉科·维尔特斯之间的经过告诉我们。”
“这涉及到一起离奇的凶杀案,所以请您务必详细些!”
“好的。”
眼神有些错愕的安森看了看两个面色各异的近卫军官,还有抽着烟斗的博格纳夫人,十分坦然道:
“说实话,我对这个人并不怎么了解——那起命案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和莉莎一起吃午餐,除了知道一等包厢有人被杀死了之外,什么也不清楚。”
“至于经历…这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小说家是个话痨,非常健谈,也很擅长惹恼别人;不过他说的话基本上都是无聊的废话,说过也就忘记了,所以实在没留下多少印象。”
这套解释是安森在离开钢铁苍穹号前就准备好的,内容基本属实,也没什么非常明显的漏洞——基本上就是把凶杀案当天的内容刨掉了而已。
就在安森以为他终于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一道冰冷的话语声突然在客厅里响起:
“箱子。”
鹰钩鼻军官冷冷盯着安森,微动的嘴唇轻轻吐出这个词汇。
“嗯…什么?”
内心警觉的安森眨眨眼,故作茫然的看着他:“什么箱子?”
望着安森的表情,鹰钩鼻军官眯起眼睛,扭过头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着的老妇人:
“尊敬的博格纳夫人,请问您在这位安森·巴赫阁下带来的行李当中,有没有看到一只不太对劲的箱子?”
“一只皮革质地的,有些破旧的手提箱。”
第二十五章 壮烈牺牲
被问到问题的那一刻,始终沉默的博格纳夫人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目不转睛的鹰钩鼻军官死死盯着老妇人的表情,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握着铅笔的右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他那总是一脸随和表情的同伴也收起了笑容,散漫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博格纳夫人和安森之间游移。
心弦绷起,紧张到极点的安森依旧保持着一脸的茫然,自然放在身侧的右手一点一点的向大衣下后腰的位置靠近。
一片沉默下,就连莉莎也感受到了那愈发压抑的气氛;半躺在安森怀中的娇小身体稍稍蜷缩,像时刻准备扑杀猎物的幼兽般。
“啪嗒。”
拿下嘴里的烟斗,长长吐了口烟雾的博格纳夫人转动着那浑浊的眼珠,视线从安森移动到鹰钩鼻军官的身上:
“你说的那个手提箱…我没见过。”
嗯?!
表情瞬间错愕的鹰钩鼻军官身体猛地一颤,差点儿从沙发上跌落下去。
不仅仅是他,就连安森内心也感到一阵诧异,竭力克制着自己看向老妇人的冲动。
两名近卫军官彼此对视了一眼,表情严肃的鹰钩鼻军官明显心有不甘很想再继续追问下去,但还是默默的收起了记事本和铅笔。
“呃…既然连博格纳夫人都这么说,那看来应该是我们想多了。”表情随和的近卫军看了眼天色已经暗下来的窗外,带着歉意朝三人笑了笑:
“抱歉,我们好像耽搁了几位的晚餐时间;但还请多多体谅,我们是近卫军,保护忠诚的王国子民和抓捕犯人,这些全都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所以如果有任何可疑或者不太对劲的发现,请立刻通报您身边最近的近卫军,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处理。”
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满脸堆笑的近卫军官冲安森再一次伸出右手:
“安森·巴赫阁下,再次感谢您的配合,告辞…啊,这一回是真的了!”
“不客气,都是应该的。”
站起身的安森也再次和对方握了握手。
说罢,两名近卫军官前后离开房间,和门外的另外两名近卫军朝街道的另一户人家走去。
“砰。”
随手关上房门,背对着客厅的安森面色逐渐沉重。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对方会登门调查这件事,从离开钢铁苍穹号的时候安森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换成自己,也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重要的线索。
但问题是他们都已经确定自己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是一个包厢,甚至到怀疑那个手提箱就在自己手里的地步,却只因为博格纳夫人的一番话,连搜查都没有搜一下就解除对自己的怀疑了?
疏忽大意,还是想让自己放松警惕?
前一个不太像,但如果是后者…这么大张旗鼓的上门调查,甚至当自己的面询问关于手提箱的事情,他们就不怕自己跑路,或者想办法尽快将手提箱里的证据销毁或者变现吗?
亦或者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想让自己主动暴露,好名正言顺的抓住自己?
无数个想法和猜测从安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又逐一被否定。
正当他还在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充满刻薄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喂,你还准备在门口傻站到什么时候?”
“啊…没什么。”惊醒的安森回过神来,扭过头看向蜷缩在沙发里,裹着薄毛毯的博格纳夫人:
“谢谢您,博格纳夫人,真的非常感谢。”
安森的表情十分郑重——如果不是她在这里,那两个近卫军官大概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离开。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近卫军会这么顾忌一个普普通通的房东太太。
“是啊,你是得好好的谢我。”冷哼声的博格纳太太,浑浊的眼神里透着不屑一顾:
“我讨厌近卫军,但更讨厌被别人找麻烦——所以我不管你究竟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最好赶紧都给我解决了,否则再闹出这种事情,我可不保证还愿意把房子租给你!”
“另外,今天你带来的烟草就算是帮你解决这麻烦的谢礼,我就不另外给你钱了。”
“这个当然没问题!”安森不假思索道。
“没问题?”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白了他一眼。
“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安森赶紧改口:“我、我的意思是…这都是应该的!”
“嘁。”
叼着烟斗的博格纳太太冷哼声,干瘦的身体裹着毛毯从深陷的沙发里爬出来:“行了行了,别在那儿杵着了,我还得赶紧准备晚餐去呢。”
“晚餐?”
安森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伸手想要拦住朝厨房走去的博格纳太太:“要不还是算了吧,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随便吃点什么然后就……”
“咕。”
一个非常奇妙但熟悉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突然陷入沉默的安森和博格纳太太,十分默契的同时扭头望向身后。
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的莉莎瞪着大眼睛,又委屈又认真的看着两人:
“饿了。”
一边说着,小莉莎抬起右手,用力拍向自己的肚子:
…………
“咚!”
一道白光闪过,来不及惨嚎的鹰钩鼻军官像个破布袋似的扑倒在地,夹杂着碎裂牙齿的血沫从被抽歪的嘴角喷涌而出。
没等他站起身,近卫军官拽着他的衣领从地上拖起来,微笑着看向鹰钩鼻的眼睛:
“我警告过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对吧?”
轻柔随和的话语声,却如同魔鬼的低语般令人手脚冰冷。
惊魂未定的鹰钩鼻急促的喘息着,浅灰色的眼睛却没有半分惧色。
“不回答?很好,那就让我来猜猜看。”近卫军官轻笑着,冲自己的伙伴眨眨眼:
“你是不是觉得法比安少校真是太愚蠢,太懦弱了,不如你——尊敬的戴维少校年轻果断,所以一次次的试图破坏我的计划,对吧?”
鹰钩鼻紧抿着嘴角没有回答,只是被抽中的半边脸迅速浮肿起来。
看着保持沉默的同伴,近卫军官笑得更开心了。
“戴维,我亲爱的戴维…呵呵呵…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近卫军官轻笑不止:“你知道为什么我在近卫军干了快十五年还是个少校,而你就能在短短四五年的时间里,爬到和我一样的位置吗?”
“因为你很聪明?很勇敢?很忠诚?不,不不不……”
“让我这么来解释吧——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唯一会让他们破格提拔小人物的时候,就是需要有人‘站出来’担责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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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卫军官的眼神里满是戏谑:“所以这一巴掌只是我个人‘善意’的提醒,因为我真的一万个不愿意因为你,和这个劳什子小说家扯上关系。”
“我是陆军出身,也在海军干过,进近卫军只是为了能待在王都,真没打算为了这份差使去死你明白吗?”
“如果你明白的话,那我们俩就还能合作下去。”法比安中校愉快的说道:
“如果不明白…嗯……”
“像你这种人,应该也不会在意‘壮烈牺牲’这种事情吧?”
第二十六章 前夫们
狭窄的阁楼内,捧着一张《克洛维真相报》的安森坐在“呼呼”漏风的窗户旁边;摆在桌上的烛台在寒风中不停的摇曳,在报纸上倒映出闪烁不停,足以将任何读者折磨疯的影子。
不过安森的注意力也并不在报纸上,紧闭着双眼的他脑海中浮现着整个公寓内外的情景:
夜晚的博莱曼大街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热闹,空荡荡的街道上只能看见偶尔飞驰而过的马车,穿着破烂的拾荒者和依然在朝路人大声叫卖着剩水果的孩子。
寒风萧瑟的街道上,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借着路边煤气灯微弱的光线,用捡来的垃圾和木头在老约翰咖啡馆的废墟外烤着火。
他们带着从垃圾桶里翻来的旧帽子,用外套的衣领裹着大半张脸,围着那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停地朝手心哈着气,和路边随处可见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嗯,如果再没有不时的朝楼顶这边看过来,那就更像了…紧闭着双眼的安森,脑海中倒映着假扮成流浪汉的三个近卫军的面颊,略有些得意的翘起嘴角。
和一开始猜的差不多,近卫军根本不可能放过自己这条线索;所谓的“例行查询”目的也就是为了引起自己的警惕——如果“安森·巴赫”和“德拉科·维尔特斯”真是一伙的,那么在暴露之后,无论如何也会有所行动。
甚至惊慌失措的自己,主动去找某个话痨小说家寻求帮助,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们大概还曾经这么奢望过。
安森怀疑,也许整个钢铁苍穹号上所有和德拉科有过关系的人,都已经被近卫军用类似的方式“隐秘”的控制和监视了起来。
十分钟后,两个“流浪汉”像是终于忍不住寒冷,抱着肩膀站起身,朝大街的另一端走去。
寒风中摇曳不停的篝火堆旁,只剩下一个还在瑟瑟发抖的身影;压低的帽檐闪烁着精芒的浅灰色眼珠,一刻也未从窗前离开。
是他?
面色略有些诧异的安森“看”着帽檐下眼熟的鹰钩鼻,半张脸都浮肿了起来。
空荡荡的大街上,呼啸的寒风愈发猛烈;裹着破外套的鹰钩鼻军官死死拽着衣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借着被寒风卷起的篝火点燃了烟头。
缥缈的烟雾随狂风飞舞,从溢血的嘴角灌入胸腔,仿佛让鹰钩鼻减轻了些许的疼痛,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也温暖了许多。
真是个顽固的家伙啊…“看”着对方那坚毅的神情,安森忍不住叹了口气,让他的心底有了些许触动。
虽然因为同一个话痨小说家,两人貌似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但事实上自己和他又有什么仇怨呢?不过都是为了竭尽所能,在这个冰冷而又现实的世界中活下去罢了。
在这一点上,自己和他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无声叹息着的安森从椅子上起身,从旁边拿过一个之前就准备好的假人,顺便把报纸也固定在假人手上。
嗯,既然这家伙那么坚持,那就让他继续沿着自己坚持的道路走下去吧——特地弄来的加长蜡烛,足够烧一晚上了。
都快被自己感动的安森满意的点点头,哼着小调转身离开了阁楼。
………………
尽管天色已经很晚,但手艺精湛的博格纳夫人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准备了一整桌的佳肴:配酱汁的烤香肠,苹果馅饼,奶油鱼派,香辣浓汤和一整只烤鸡…除了没有酒精饮料,丰盛的已经堪比一场宴会。
看着博格纳太太像变戏法似的,从空荡荡的厨房里端出来一盘又一盘热气腾腾的美食,安森第一次感觉自己租下这套比周围贵不少的公寓,是真的物超所值。
当然,代价是所有食材都由他来买单——对于津贴问题还没有解决,只能靠路德维希给的一千金币维持生计的安森来说,还是有点肉疼的。
不过和还在雷鸣堡甚至是橡木镇的乡下相比,作为王都的克洛维城不仅各种食材丰富,价格也低廉许多;只要有座商铺或者经营着某个产业,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普通的五口之家也能享受四道菜和热汤的丰盛晚餐。
但与此同时,某些东西简直贵的离谱:一小块蛋糕价值两块半银币,一磅上等烟草也能卖到五块银币的价格。
即便像手里攥着好几只赚钱股票的房东博格纳夫人,半年也只会去四次餐厅,在裁缝铺做两件新衣服。
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心满意足的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享受着上床前最后的宁静。
就在这时,一直专注于消灭食物的莉莎突然问了个安森一直很想问,却不太好说出口的问题:
“博格纳太太,那两个人为什么那么怕你啊?”
神态放松的博格纳太太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抽着烟斗的嘴角微微得意的翘起:“啊……这主要是因为我的前夫。”
安森点点头,这基本上也是他的猜测。
虽然博格纳夫人已经和她的丈夫离婚,但从博格纳子爵还会为特地为她介绍租客,想必两人的关系依然存在。
白天出门时安森还稍微了解了下,这位博格纳子爵不仅在枢密院和铁路委员会都有席位,并且是克洛维城内一个物流公司的股东,名下还有一份影响力不小的报纸。
这样既有财富也有影响力的老牌贵族,就算是近卫军恐怕也不敢……
“……还有我的前夫们。”
嗯?!
身形一晃,没反应过来的安森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没弄懂前后两句话区别的莉莎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咬着烟斗的博格纳夫人扯起满是褶皱的面颊我,温柔的拍了拍那颗好奇的小脑袋:
“哦,有多少个前夫?呵呵呵…我亲爱的小莉莎,你真是问了个有趣的问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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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几十年的物是人非,就连记忆也变得淡薄;除了那个还对我依依不舍却顾忌身份不敢上门,该下地狱的混蛋之外,我已经忘记了其他人的模样了。”
“剩下的,只有那一次次盛大的舞会,一次次甜蜜的晚宴,一次次喷泉花园中漫步的记忆而已。”
“哦,还有房子。”
“房子?”
没忍住的安森脱口而出。
“每一次结婚,我都会让我的丈夫在博莱曼大街为我买一栋公寓,作为爱情永恒的见证。”吞云吐雾的博格纳太太,声音轻柔的像午夜海港的晚风:
“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我这个老太太已经成了这条大街上最大的房东了。”
“所以记住我的教训吧,亲爱的小莉莎——不动产换不来真正的爱情。”
“……”安森。
第二十七章 圣艾萨克学院
清晨,克洛维城的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雾气朦胧。
在享受了一顿热水和干面包搭配的早餐后,悠然自得的安森走上阁楼,端起早已燃烬的蜡烛,从漏风的窗户内侧看向屋外的某个身影。
寒风萧瑟的窗外,衣衫褴褛的鹰钩鼻军官盘腿坐在泥泞的街道上,斜靠着身后细长的煤气灯杆,难掩疲惫的面色下,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阁楼窗户的方向。
看面色,他怕不是在外面呆了一晚上,还是在这么冷的冬天。
真是个有毅力的家伙啊…颇有些感慨的安森摇摇头,带着某种异样愉悦的心情离开阁楼,换上外套准备出门。
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历史社团”聚会时间是傍晚六点三十分,但安森准备提前出发;一方面当然是为了避免各种突发情况,其次如果能提前到的话,也能有更多和社团其他成员交流和了解的机会。
作为一个初入门的新人,这也算是某种自觉——想要在一个组织力出人头地或者伺机背叛,只当一个不起眼的边缘人都是没出路的。
在餐桌上给莉莎留好字条和一笔零钱之后,放心离开的安森出门喊住了刚刚经过的出租马车。
“要去哪儿?”
“圣…呃……”刚想开口的安森立刻注意到周围某个“流浪汉”的视线,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刚来王都不久,先带我到周围四处转转吧!”
“没问题!”
马车夫热情答道,这种第一次来王都的游客最好骗了。
飞速行驶的马车在一条又一条街道上穿梭,安森望着车窗外飞速向后掠过的风景…还有某个衣衫褴褛,紧紧跟在马车后面的“流浪汉”。
他先是在红砖街下车,并吩咐马车夫在教堂门外等候;一直等到某个流浪汉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才慢慢悠悠的从祷告室离开,坐上马车绕道前往白湖公园。
三十分钟后,马车在十字路口前停住;下车的安森从一个路过的报童手里买了一份今天的《克洛维真相报》,将叠好的报纸夹在腋下,迈步下车。
当发觉安森还在朝公园内走去的时候,寸步不离的鹰钩鼻军官终于犹豫的停下了脚步——他这一身破旧衣服在行人稀少的公园里实在太扎眼了,再继续跟踪极有可能暴露自己。
就在安森以为这家伙终于放弃的时候,缓步至湖畔广场的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偷偷躲在草丛里衣衫褴褛的身影,正爬在广场边缘的一棵树上窥探着自己。
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锲而不舍…有点无奈的安森扯了扯嘴角,同时也隐隐的有点疑惑。
德拉科提起过,近卫军的人只知道被带走了证据和线索,并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那他是怎么知道是个破旧的皮质手提箱?
猜的?
内心满是问号的安森,背对着某个树林里的视线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用早餐剩下的干面包渣喂鸽子——这些漫天飞舞的白色生灵,算是天气阴沉的克洛维城为数不多的天然景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些许阳光渐渐撕破阴沉的天际,空荡荡的公园中也多出了些行人和游客的身影。
耐心的安森始终坐在长椅上,悠闲的享受着清晨包含浓雾的空气和几十上百个鸟类的聒噪,直至发现自己的目标——某个和自己穿着类似深色大衣,身高也相差仿佛的中年人正朝着长椅的方向走来。
借着身后人群的遮挡,安森在他经过的瞬间起身,“不经意的”将早已叠好的报纸塞在了他的腋下,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和那人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待到人群散去,长椅上早已空无一人。
二十分钟后,确认已经没有人跟踪自己的安森离开了白湖公园,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和之前造型不同的出租马车,向圣艾萨克学院的方向而去。
………………
“…六月十一日,在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带领下,我和另外十三名同样来自中央行省的求学者们,乘坐公派的马车抵达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圣艾萨克学院。”
“这座历史古老的学府雄伟,壮观且优雅,林立的塔楼高耸入云,但这一切壮观的建筑与他们的历史地位相比,都不值一提。”
“圣徒历前四十年,那位和我一样出生在中央行省乡下的圣艾萨克——艾萨克·兰德,就是在这里发现了蒸汽的奥秘,开创了如今的新时代!”
“这是何等伟大的成就,这是何等的精彩的人生!而有幸来到这里的我,也必将走上一条绝不逊色于他的道……”
“砰。”
轻轻合上手中的日记,“第一次”来到这所学院的安森站在校门外,缓缓抬起目光看向伫立在面前的全身雕像。
这是一尊略显修长的雕像,大理石打造的台基上是一个身穿教士长袍,头发有些凌乱的年轻人,他左手抱着一本秩序教会的教义《原典》,右手高高托举着一个蒸汽核心的模型,摆出迈步向前的姿势。
台基的铭牌上刻着一行小字:“信仰与探索引领世界”。
该怎么形容呢…安森望着面前栩栩如生的雕像,感慨之余还有些古怪。
明明是一座充满象征性意义的艺术品,却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让人深感其傲慢不可一世的感觉,把一个时代的伟人雕刻的像个自恋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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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秩序教会虽然嘴上承认了圣艾萨克的地位,实际上打心里就没有喜欢过这个差点儿颠覆了整个教会的家伙吧?
安森摇摇头,沿着脚下的古老的石板路,向着古堡般的学院内走去。
推开沉重的木门,正午的太阳刺破乌云,让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耀在幽暗的走廊中,就连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颗粒,仿佛也因此多了几分神圣。
“从左侧正门进入,穿过长廊,沿着石制阶梯,第三层红毯厅。”
看着手中教授留给自己的字条,站在螺旋形石制阶梯前的安森愣住了。
所以…究竟是地上三层还是地下三层?
一般来说肯定是地上三层,但…这可是一个地下邪恶组织的隐秘聚会啊。
地下邪恶组织…地下……
所以地下三层,也是有可能的吧?
正当安森陷入某种纠结,准备先去上面试试看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你来晚了!”
第二十八章 占卜
那一瞬间,毫无察觉的安森寒毛直立!
有人站在身后,自己却连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克制着内心的惊恐,缓缓回首的安森带着略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双手交叉在身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到细薄的嘴唇和露出来的铅色卷发,从头到尾透着一股严肃而又神秘的气息。
“呃,请问……”
“你来晚了!”对方再次冷冷道: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现在才来?
梅斯·霍纳德留给自己的字条上写着,聚会的时间是傍晚六点三十分…现在还是下午啊!
没人通知自己改时间了啊!
正当安森想要询问的时候,穿着黑色长袍和兜帽的男子突然不耐的冷哼声:“算了,看来某些存在正在干扰我们的行动,让你来晚一步。”
“跟我来吧,命运的钟声正等待着你。”一身黑袍的男子走到阶梯前,对身后的安森冷冷道: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他迈步向下走去,将一脸莫名的安森留在原地。
命运的钟声……
什么玩意儿?
犹豫了几秒钟,安森还是选择跟在黑袍男子的身后,沿着脚下螺旋形的石制阶梯向地下走去。
“啪、啪、啪……”
清脆的脚步声,在幽深如井的螺旋阶梯中回荡。
越向下走,周围就越来越的黯淡;那仿佛从地底渗出的黑暗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光线,将一切潜藏在阴影之中。
紧跟在黑袍男子身后愈发紧张的安森,甚至开始要靠数阶梯来判断自己的位置,绷起的心弦一刻也不敢放松。
就在他数到“六十六”的时候,脚下的石制阶梯就变成了坚固的水泥板。
“我们到了。”
嗓音低沉的黑袍男子背对着安森,从长袍下掏出一串老旧的铁钥匙,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声,在一阵烟尘中打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进去吧,他在等你。”
紧张的安森咽了咽唾沫,右手不经意的碰了下后腰的枪柄,迈步朝门内走去。
漆黑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嗯?
站在房间中央,忽然间有所觉察的安森猛地回头,黑袍男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究竟是谁?”
微微眯起眼睛,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某人陷阱的安森表情逐渐凝重,右手握住了腰后的的枪柄:“这又是哪儿?”
“不,你问了错误的问题。”黑袍男子摇头:
“我的存在不值一提,我只是一出伟大戏剧中的报幕人;真正重要、正确的问题是‘你是谁’,以及‘你在哪儿’?”
警惕的安森朝前迈步,确认自己能在对方锁门之前冲出房间。
“好吧,那请问‘我是谁’,我又在哪儿?”
他决定先和对方虚以为蛇一阵,套出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原因。
“啪!”
黑袍男子毫无征兆的迈步上前,面色骤惊的安森浑身一震。
“你…你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是这出伟大戏剧的一个重要角色。”
沉声开口的黑袍男子,几乎要将脸凑到安森面前:“你是不和谐的音符,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存在,是戏剧的转折点,是观众们所期待的剧情升华的开端。”
“你出现在这里,标志着戏剧的大幕在此刻正式拉开,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此时此刻做出铺垫。”
紧绷着心弦的安森注意力根本不在对方的话上,按住枪柄的右手已经从口袋里捏出了一枚子弹。
面前的黑袍男子似乎掌握着某种遮蔽气息的技巧,从喘息和脚步声上判断应该属于比较虚弱的类型,但不能排除是因为特殊的血脉之力导致的。
这个距离如果使用【聚焰】,对方应该来不及闪避,可多半还会波及到自己……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什么?!
安森死死盯着对方兜帽下透出的视线,震惊到差点拔枪。
他…他竟然发现了?!
这……
“我可以感受到你的惊讶。”黑袍男子的声音无比冷漠:
“但你无需惊讶,因为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以凡人之口告知于众——是祂命我以报幕人的身份,以占卜者的形式将一切必会发生的事情传达于你。”
“神?”震惊的安森脱口而出。
“祂无需姓名,无需形象,祂便是万物的主宰。”
黑袍男子缓缓点头:“祂统御万物,世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若要现身则必从海中浮起,有百头千角,亿万触须,彰显祂的权能;而你便是被‘神’所选中之人,执行他伟大的意志!”
“什么意志?”
拼命克制着震惊的安森艰难道。
“被选中之人,请你打开你的视野,‘神’的意愿永远是不言自明。”黑袍男子冷哼声:
“你在困扰,在犹豫,在迷茫;但更重要的是你严重低估了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若不尽快行动,所有人都将被溺死于海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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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行动起来;祂在注视着你,等候着你!”
“否则世界将走向毁灭!”
黑袍男子的声音愈发的激昂,像被附体似的开始不住的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的光线突然照进漆黑的房间,让安森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安森·巴赫,你怎么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调和问题,让目瞪口呆的安森瞬间从震惊中恢复了理智。
待到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亮,缓缓睁开双眼的他看到一个穿着学士服,手里提着煤油灯的青年正站在门外。
最关键的是,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布洛恩?
“哼!”
扭过头的黑袍男子看向身后,对着年轻学士冷哼声:“妨碍命运之人,又要来干涉我的行动了吗?”
“不,尊敬的霍斯特教授。”布洛恩摇摇头,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房间内的两个人:
“我不是故意要打扰您的,只是刚才院长告诉我您又偷拿钥匙擅自跑出来,还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那个叛徒!”被称作“霍斯特教授”的黑袍男子愤怒的低吼:
“我告知了他的命运,他却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您告诉他应该离职,然后带着他的妻子去开拓殖民地。”布洛恩面无表情道。
“那是他的命运,他不明白神为他安排了什么!”
“他当然明白——我是说,他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
布洛恩的嘴角动了下:“然后…院长夫人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话音落下,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去世了?”黑袍男子声音突然小了许多:
“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圣徒历九十年。”
“今年是……”
“圣徒历一百年。”
“…你确定不是圣徒历七十年?”
“我非常确定。”
“……”
黑袍男子突然间陷入了沉默,原本挺直的腰背也慢慢佝偻了起来。
提着煤油灯的布洛恩摇摇头,冰蓝色的眸子看向安森:
“跟我来吧,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特殊的存在
走在沉寂而又漆黑的螺旋楼梯上,举着煤油灯的布洛恩在前面默默地带路,跟在后面的安森面色僵硬,一言不发。
“…霍斯特教授,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朋友。”
就在安森以为这一路都会沉默下去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布洛恩突然开口:
“两人是同一年在圣艾萨克学院进修,之后在学院工作,也是差不多同时成为讲师,副教授和教授——是同学,同事,也是挚友。”
“两人都对历史,尤其是关于圣艾萨克的生平和经历充满了兴趣;不同之处在于霍斯特教授的‘兴趣’从不局限于书本,反而更加热衷探索和实地考察,去验证那些古老典籍上的只词片语。”
低沉的嗓音不带有任何情绪的话语声,在幽静的楼梯间回荡。
“那…他刚刚那副样子,还有所谓的‘神’究竟是怎么回事?”略有些紧张的安森,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是两年前的事。”
布洛恩平淡的开口道:“失踪很久的霍斯特教授突然回学院,自称在新世界的冰牙海峡的某个海滩上,看见一只‘百头千角,亿万触须’的巨兽从冰雾弥漫的海面上浮起,用‘超越语言’的方式向他传达了启示,令他拥有了预言力量。”
“从那天起,霍斯特教授就并不断的在各种学术会议或者公开场合,宣传类似世界末日一类耸人听闻的事情,穿着黑色长袍,半强迫的给所有被他遇见的人占卜。”
“虽然多数人都只是当成一个老教授的疯言疯语,但还是有不少人信以为真,结果惹出了不少乱子。”
“为了不让霍斯特教授继续给学院添麻烦,院长只好将他安排在这个比较偏僻的塔楼下,把被废弃的实验室当做他的‘占卜室’。”布洛恩突然叹了口气:
“因为他和梅斯·霍纳德教授是挚友,于是就由我们这些教授的学生负责监视和照顾他——像这样偷偷跑出来,把路人带回他的‘占卜室’的事情…你不是第一个。”
“所以不论他今天和你说了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像‘命运之子’,‘推动时钟之人’,‘妨碍神的恶徒’之类的…他差不多‘预言’过上百次了。”
听着布洛恩略有些无奈的口吻,安森不由得嘴角一扯。
“既然他都已经…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医院或者在家疗养呢?”
“圣艾萨克学院是克洛维王国最高等级的学府,也是秩序教会的高等研究机构;一旦闹出教授疯傻的丑闻,对王国和教会的声望都是很严重的打击。”布洛恩解释道:
“至于家里…很多教授都是常年在学院生活的,极少人会组建家庭;所以只要不是情况严重到无法正常交流的类型,都不会轻易迫使他们离开。”
只要不是无法正常交流的类型……
安森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所以…霍斯特教授并不是什么特例?”
“哦,就和你想的一样。”布洛恩微微颔首:
“没错,其实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们多少都有些问题——有的有不止一个人格,有的自称能看见另一个世界,有的说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像霍斯特教授要稍微特殊一些,但并不罕见。”
所以克洛维王国最高等级的学府和秩序教会的高等研究机构,其实还是个精神病院?
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将煤气灯放在长廊里,双手背在身后的布洛恩,带着安森继续向塔楼的上层走去。
“以上…都是为了应付学院和外界所准备的说辞。”
正当安森以为这个话题终于结束的时候,背对着他的布洛恩突然又开口道。
啥?
刚刚松口气的安森,脚下一个踉跄。
“霍斯特教授确实疯了,但并不是因为那次冒险,事情的起因要比这更早一些。”布洛恩一边走一边轻声道:
“具体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不过因为照顾了霍斯特教授很长时间,所以也偶尔听他说过——貌似是因为圣徒历七十年,也就是三十年前他和梅斯·霍纳德教授一次对圣艾萨克的研究分歧导致的。”
他扭过头看向右侧后方的安森,冰蓝色的眸子显得清澈而幽邃:
“您也曾是这所学院的学生,关于圣艾萨克的故事,应该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安森点了点头。
圣徒历前四十年的教会大分裂时代,出生于克洛维王国乡下的艾萨克·兰德,研发并改良了第一代蒸汽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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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后的几年,意识到这种机器力量的克洛维王国开始全力资助他和支持他的教会派系;圣徒历前二十六年,国力飞速提升的克洛维王国,在几次大规模冲突中击溃秩序教会盟友,领土不断向南扩张。
圣徒历元年,艾萨克·兰德在一起意外中被炸死,同时遭到暗杀的还有大批支持他的教士与贵族。
圣徒历四十七年,新任教宗在第二次秩序公议上以艾萨克杰出的贡献和冤屈为其封圣,同时将他死去的那一年称之为“圣徒历元年”。
总的来说,作为几乎一手开创了整个新时代的伟人,艾萨克·兰德在克洛维王国的历史地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奥斯特利亚王室乃至秩序教会。
而他能够被成功封圣甚至令教会改历,都标志着克洛维王国从一个靠战争起家的野蛮王国,正式被接纳为秩序世界的重要成员,并作为人类王国独立于帝国的统辖质之外。
这一切对于出生在克洛维王国,又曾在圣艾萨克学院求学的“前安森”而言,都算得上是耳熟能详的内容了。
想到这里,安森的心里又有了新的疑问:“为什么对圣艾萨克的研究,会让一个历史系教授变成这副模样呢?”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从布洛恩的嘴角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玩味的笑容。
“对秩序教会而言,艾萨克·兰德是一个令他们厌恶,但却有不得不承认其地位的教士;”重新恢复冷漠的布洛恩低声道:
“对克洛维王国,秩序世界乃至新世界的人们而言,艾萨克·兰德是一个代表着蒸汽和机械,乃至变革的名字;”
“对于历史学家,他的名字就是一个时代的符号;”
“但对我们……”布洛恩停下了脚步,侧目看向安森:
“他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特殊的存在?
微微一怔的安森,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旧神派。
“艾萨克·兰德……”布洛恩顿了下,冰蓝色的眸子里透着某种神秘:
“是第一个,同时掌握了三旧神之力的施法者!”
第三十章 真有你的啊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找到了什么,但在三十年前的某个夜晚,霍斯特教授和梅斯·霍纳德教授两人,的的确确发现了这一秘密。”
“世人眼中痴迷机械并铸造了一个时代辉煌的‘圣艾萨克’,其实是三旧神的信徒,并且极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同时掌握了三种力量的施法者。”
“那天之后,梅斯·霍纳德教授开始追随旧神的脚步,成为了‘黑法师’;而霍斯特教授则日渐失去理智,在最后一次旅行归来后成了疯癫的‘占卜者’。”
幽冷狭窄的螺旋阶梯内,布洛恩的话语声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耳语,在目瞪口呆的安森耳畔久久回荡。
过了很久,从震惊中逐渐恢复理智的安森又沉默了片刻,平静的看向那双凝视着自己的冰蓝色眼眸: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自己和这位“黑法师”身边的学生只在上次军事学院的“偶遇”中见过一面,而且当时双方的气氛也绝对称不上友好。
但仅仅是几十分钟的光景,第二次相遇时他的态度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十分“热心”的教导自己“隐秘”的技巧。
而这一回他不仅帮自己解决了被霍斯特教授“忽悠”的尴尬,甚至告诉了自己梅斯·霍纳德教授不为人知的往事,还有“圣艾萨克是旧神派”这种猛料……
太直接,也太突然了,连一点点转折都没有。
要怎么形容呢…有点儿像是不太擅长交际,被父母逼着去交几个朋友的孩子;恨不得推心置腹,让人有点接受不了。
布洛恩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僵硬,一声不吭的默默扭过头,指着前面的楼梯开口道:
“咳咳咳!那个…我们快到了。”
说完他便加快了速度,半走半跑的朝楼梯上走去。
别是被我说中了吧…挑挑眉毛的安森,表情略有些古怪的紧随其后。
红毯厅门外,背着双手的布洛恩推开右侧的偏门,迎面而来的昏黄的壁灯让人升起一股暖意,略显狭窄的空间内,却十分有条理的摆放着小型双人沙发,咖啡桌和一个精致的酒柜,显得十分温馨。
“这里是红毯厅的衣帽间,有时候也被当做休息室使用。”背对着安森的布洛恩指了指身侧一整面墙的嵌入式衣柜,和摆在旁边的全身镜:
“那里有提前准备好的带有兜帽的长袍,进入红毯厅前记得穿一件——虽然这个聚会是教授组织的,但来的人并非全部都像我们一样是教授的学生,还有许多是克洛维城内零零散散的旧神派,或仅仅是对三旧神信仰感兴趣的外人。”
“虽然这种场合大家彼此都是心照不宣,但毕竟旧神派仍是被世俗所打压的信仰;必要的掩饰和自我防护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
嗯,很有道理。
安森点点头,无声的表示自己赞同他的观点;而嘱咐完毕的布洛恩也轻咳一声,迈步离开了衣帽间。
一声不吭的两人保持着出奇的“默契”,假装刚刚的“尴尬”并不存在。
打开衣柜,安森随手挑了件看起来比较陈旧又不起眼的灰色长袍,用兜帽遮住面庞,然后轻轻推开了红毯厅的大门。
宽敞的大厅内,颜色艳丽的红地毯铺满了整个地板和墙壁,每一块上面都用金色的丝线勾勒着造型繁琐的图案;那充斥着整个空间的金红色不断刺激着安森的神经,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恍惚感。
“咔嗒!”
安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轻轻按开表盖。
“五点三十分……”安森自言自语道,无声的打量着整个红毯厅。
大概是因为自己早来了整整一个小时的缘故,空荡荡的大厅内只零零散散的几个身影,每个人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恨不得连一寸肌肤也不肯暴露在外。
嗯,眼下还是冬天,这样聚会倒还没什么问题…可等到天气热起来该怎么办?
忍不住在心底吐槽的安森收起怀表,在比较靠近边缘的沙发坐下,从右手边的点心架上取过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慢慢盘算着今天的计划。
精心布置的房间,柔软舒适的沙发,还有特地准备的咖啡和各种小点心…嗯,这应该不属“地下邪恶组织”的私下隐秘聚会,应该更接近“秘密俱乐部”的性质,否则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奢侈。
安森能想到的理由大概有三个:首先当然是为了增加“黑法师”在王都内旧神派中的影响力,其次则要尝试从零散的施法者中,吸收新鲜血液。
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钱。
组织一个地下邪恶组织需要很多钱——人员,据点,行动,情报,讯息——绝不是一个历史系教授能负担得起的;就算是最狂热的狂信徒,平时也是要买面包付房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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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一个需要隐瞒身份的历史系教授来说,梅斯·霍纳德能选择的方式大概也不多:对他而言最简单的一种,大概就是捐献了。
尽管旧神派在整个秩序世界都是被严厉禁止的信仰,但既然在遭到全方位打压下依然还能存在,就证明它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受众的。
就像某些习惯故弄玄虚的俱乐部和秘密社团一样,通过把自己包装成高端而又小众的“硬核学术组织”,吸引有钱有闲的贵族和富人,设置各种“特殊身份”,赚取他们的“会费”和捐款。
为了能让客户兴高采烈的掏钱,自然要准备好神秘且舒适的环境;聚会内交谈的内容无所谓,气氛永远是第一位的——毕竟他们不是要上课,而是来享受的。
虽然还没有认真的了解过底细,但通过和布洛恩的对话以及眼前所见的环境,安森自认为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既然如此,那么想在这种场合博取“黑法师”梅斯·霍纳德的信任就很简单了:尽可能与一些人交流,打听到近期比较有意义的情报。
自己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没必要弄得太显眼,尽量融入其中就行。
打定主意的安森悠闲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整个红毯厅。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来越多的身影走进了大厅,并且十分鲜明的分成了两类——从两侧衣帽间进入的,多半穿着和安森类似的兜帽长袍,而从大门进入的则戴着各种各样,遮掩面部的和上身的衣物或面具。
看来这还是“黑法师”区分新人和老人的方式,当然,还要排除某些热衷特立独行的家伙…安森猜测道。
“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一个带着些许的抱怨却十分轻柔的声音,在安森耳畔响起。
嗯?
他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身侧,一个紫色身影在自己身侧款款落座,挺胸抬头直视着正前方,假装刚刚并没有和自己交谈。
对方穿着和自己相同款式的兜帽长袍,虽然看不清相貌,但从帽檐露出的微卷黑发,长袍下略显弧度的身形以及声音判断,应该是一位少女。
就在安森深感莫名,想要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目不斜视的少女再次开口:
“时隔多年,却依然能对克洛维城的底细了若指掌……”
“真有你的啊,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第三十一章 我没兴趣的
那一瞬间,面无表情的安森轻抚额头,沉默不语。
自己好像被他…不,是她当成某个话痨小说家了?
紧按着太阳穴的安森用支起的右臂遮挡住自己的面庞,同时让自己心情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不知怎么的,自己最近一听到“德拉科”这个名字就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对于眼下这种突发情况,片刻间安森也只想到了两种应对方法:首先是立刻澄清,告诉对方认错人了,但这样存在一定暴露身份的风险;
第二种则是假扮成某个话痨小说家,尝试从对方嘴里套话;但这么做风险也很高,只要对方和德拉科接触过一次就能立刻戳穿自己。
来不思考了…低着头的安森瞳孔中闪烁着精芒,果断作出了选择第二个的决定——既然是撞上门来的机会,那就不能放弃从对方口中套出情报的机会。
赌一把!
下定决心的安森轻咳一声,深吸口气缓缓直起身,嘴角流露出信心十足的微笑:
“我……”
“你不用解释。”没等他说出第二个词,目不斜视的少女突然低声打断,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微颤:
“我明白,干你们这一行的都不能透露太多,否则就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
干哪行的?
不敢暴露身份的小说家…是怕被读者寄枪子儿吗?
一声不吭的安森将头避向另一侧,避开少女的视线。
“但我还有一件事非常好奇,为什么你会特地选择在这里见面?”嗓音柔和的少女依旧保持着那优雅的坐姿,从落座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丝毫移动过:
“还有,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也拥有这个秘密社团的会员身份——这不可能,除了安洁莉卡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难不成,连她也被你买通了?!”少女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惊愕。
哦,所以这里还真是个秘密社团?
不敢回头的安森抱着肩膀,满脸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保持着坐姿的少女身体微微紧绷,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般沉默了片刻,带着微微的喘息小声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警告你,虽然父亲嘱咐我们双方属于合作关系,但那并不等于你可以为所欲为——下一次再让我发现你这种越界行为,就不要再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没错,千万别对他客气…安森在心底拼命点头。
随着距离聚会开始的时间越近,大厅内的人也越来越多,穿戴着各种兜帽或者面具的人们享受着舒适的沙发和精致的点心,彼此或小声或激动的交流着。
少女熟稔的从点心架上端过一杯咖啡,优雅端庄的姿态显得十分从容——很明显,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就在安森犹豫是不是要冒着暴露的风险,继续试着从她身上套话的时候,少女突然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交涉到此为止,东西带了吗?”
刚准备开口的安森,立刻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微微侧目,用余光打量着欲言又止的“小说家”,少女冷哼一声,藏在兜帽下的樱唇不经意的上扬:“哼…没想到,像你这种大胆妄为的家伙,居然也如此的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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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同意你的想法,像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就算足够隐蔽也不是什么适合交易的场所——等到聚会结束时再交易也不迟,但代价是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钢铁苍穹号上,那起离奇凶杀案的真相!”
话语落下的瞬间,沉默的安森很明确的从少女的声音听出了一丝兴奋。
没等他开口,端着咖啡杯的少女十分矜持的开口道:
“整个事件的大致过程我已经有过了解——十三个近卫军官,一名中校和一名上尉死在头等包厢内,另外十一人的尸体全部都在另一节二等车厢,死亡时间基本相同,现场也都有很明显的打斗和枪战痕迹,有一节车厢内甚至发现了不下三十个弹孔!”
“列车长和现场证人的回答是…仇杀,不过那只是你为了遮掩而伪造的假象对吧?所以你究竟是如何做到在一整辆列车的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的躲开所有人的眼睛,干掉十三个近卫军官的?!”
越说越兴奋的少女,激动的甚至忘记了最开始的矜持,兜帽下的阴影中仿佛都能看见那双熠熠闪光的眸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森总觉得对方激动时的语气和声调,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
一时间有些纠结的他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但一旁的少女很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在等待无果后便收回了目光,轻微的冷哼声中透着些许失望:“哦,不愿说是吗?”
“算了,反正我从一开始也不是很想知道,只是不忍心让你尴尬,给个台阶下罢了…不情愿的话就算了。”
“顺便再告诉你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小消息吧——近卫军已经开始对你动手了,他们的第一步就是控制所有在钢铁苍穹号上曾与你有过接触的人,询问,跟踪,逮捕,逼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所有关于你的情报都吐出来。”
“不论你的小把戏玩得再出色,到时候也肯定会穿帮,然后被抓到机会的近卫军在各大报纸上刊登曝光。”
“当然,我本人对这些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对,我知道您不感兴趣,您也真的不用再重复一遍了…安森继续在内心吐槽道。
“但届时某些家伙肯定就麻烦了,因为近卫军将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他逮捕,不论枢密院还是某些颇有权势的贵族和富商,谁都不敢救他,除非……”少女故意拖起了长音:
“某个并不畏惧近卫军,又与枢密院完全无关的强大势力愿意伸出援手,将某个家伙的小命从死神的魔爪中拯救出来。”
说着,她故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下身侧的“德拉科”,隐隐的暗示着什么。
而察觉到这份“暗示”的安森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
有点不忍心。
他感觉自己要是再这么“沉默”下去,她就快把能说的都说了。
偷瞥着某个叹息的“小说家”,有些小得意的少女微微蹙眉。
自己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为什么还是无动于衷?
难道眼下的情况全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是故意被近卫军在克洛维城追捕,以此来引起其余势力关注?
这么说特地将自己引诱到这里谈判,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忽然间“恍然大悟”的少女猛地回头,带着紧张,恐惧,还有一点点兴奋和跃跃欲试的眼神看向安森,包裹在长袍下的身体都开始因激动而微微颤起来。
嗯…她这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身旁那突如其来又特别复杂的目光,一声不吭的安森突然心里有些发毛。
“呼——”
照亮整个红毯厅的几座巨型吊灯转身熄灭,整个封闭的大厅瞬间陷入黑暗。
下一秒,原本空无一物的中心圆坛上浮现出数个燃烧着紫红色火焰的蜡烛,一个穿戴着墨蓝色礼服,高顶礼帽的瘦高身影出现在烛光中央,大半面容都被掩盖在礼帽与单片眼镜之下。
“诸位…欢迎大家来到这场小小的聚会。”
他坐在一张扶手沙发上,细长的左腿很随意的翘起,以便在膝盖上安放他上下交叠的双手:
“我是黑法师。”
第三十二章 三个问题
温文尔雅的声音仿佛拥有某种魔力,让嘈杂纷扰的大厅瞬间安静;一双双充满了好奇与惊异的眼睛,纷纷投向坐在紫红色烛火中的瘦高身影。
他微微俯首,藏在礼帽和单片眼镜下的血色瞳孔打量着在座的每一位来客。
在从安森的面前扫过时,那道视线难以觉察的微顿了下;敏锐觉察到的安森,同样不动声色的朝对方点了点头,掩饰着眼神中的惊讶。
没错,虽然样貌和声音都完全改变了,但那的确是梅斯·霍纳德教授。
上次他以这个“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在围攻雷鸣堡时的“梦境”里…原来在现实中也是能办到的吗?
改变声音和样貌,也是黑魔法的力量之一?
“如何,很惊讶吧。”
这时,坐在一旁的少女突然开口道:“他就是‘黑法师’,眼下整个克洛维城中最优秀,也最出名的施法者。”
“据传闻讲,近卫军曾经不止一次试图抓住他,以此来恢复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甚至不惜将许多毫无头绪的凶杀案栽赃在他的身上,但每次都失败了。”
“但那些愚蠢的近卫军们万万想不到的是,被他们视为幽灵般的黑法师,其实每个月都会定期在圣艾萨克学院举行这样的聚会。”少女轻柔的扬起右手,遮挡着嘴边轻蔑的微笑: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秩序教会最高等的学府中,举办旧神派之间的秘密聚会,并且自始至终从未被人察觉,简直就像魔术一样!”
“没错,就像某个家伙在钢铁苍穹号上的行为一样的神奇…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对那件事多感兴趣……”
坐姿优雅的少女将视线从安森身上挪开,不忘补充道。
“……”安森。
这时,端坐在红毯厅中央的“黑法师”轻声开口:
“那么,就像每次聚会时的开场,我会首先回答上一次聚会时诸位提出的三个问题。”
“第一次新来的成员,如果有任何疑问或者需要帮助,可以留在点心架上留下字条,或者等到休息时间,再进行私下交流。”
在说“新来的成员”时,安森很明显感觉到黑法师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这算是老师“警告”学生,上课时要保持安静,注意听讲吗…安森会心一笑。
“第一个问题。”低声开口的黑法师,右手扬起一张泛着羊皮纸光泽的字条,在紫红色的烛火上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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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燃起的纸片瞬间化作飞灰,燃烧着微微火星的灰烬在半空中组成一串优雅的字符:
【命运掌控者艾顿】
“作为最后一个出现的旧神,艾顿的起源有着多种说法:有的认为祂诞生于希望与绝望的混沌之中,有的认为祂是智慧的化身,洞悉世间一切的命运。”
“甚至有人认为,作为三旧神之一的命运掌控者,艾顿是唯一一个没有陨落的旧神,祂仍旧以某种形式残存于世,并会赐予发现祂真身的信徒占卜与预言的力量。”
“作为三旧神的信徒,我非常不幸的告诉诸位——并非如此。”黑发巫师温和的话语声,带着勾人心弦的魔力在红毯厅内回荡:
“并非我已知晓陨落的三旧神的下落,而是命运掌控者艾顿并没有洞穿未来的力量。”
“任何一个神或某些招摇撞骗者口中的‘伟大存在’,都无法赐予人类‘预言’或‘占卜’的力量。”
“诸位旧神的信徒们,请牢牢记住:自黑暗世纪之后数千年,人类就一直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并不算响亮的声音,却清晰将话语传达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一片微弱的感叹声中,目光敏锐的安森就看到坐自己前面沙发上,某个带着金色面具的人略有些不满,却又无法反驳的冷哼一声,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一名中年男性。
看来他就是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个…安森轻轻颔首,大概了解了这个环节的规则和目的。
三个问题是从上一次聚会的所有人留下的字条中随机提出的,这就有了极大的范围;甚至如果“黑法师”愿意,他完全可以随便说一个没人提过的,反正也没人知道别人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同时这样的环节也能增强互动性,同时充满权威性的回答也能进一步吸引更多人;通过观察在场人的反应,还能推断出提出问题者的身份,一举两得。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黑法师举起了第二张字条:
【施法者中是否存在等级?】
这一次几乎就在他开口的刹那,安森立刻注意到某个座位十分靠近圆坛,穿着和自己类似长袍的人身体微微前倾,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了速记用的纸和笔。
嗯,看来也是个喜欢写日记的好学生啊!
“我的回答是…是的,信仰三旧神的施法者中的确存在着等级之分。”
黑法师的回答到此戛然而止,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沉寂而黑暗的大厅内失望的叹息声此起彼伏,但并没有谁站出来反对,或者让黑法师继续解释下去…显然,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也验证了安森自己的一个猜测:对于“黑法师”梅斯·霍纳德教授而言,这个“秘密俱乐部”也仅仅是一个俱乐部而已;会透露的讯息,也仅限于“科普性质”的内容,真正核心的秘密只会点到而止,用来包装他“神秘高端又硬核”的形象。
在一阵长久的叹息声后,端坐在沙发上的黑法师再次开口:
“然后是最后一个…按照原本的计划,我原本准备向诸位解释三旧神之间的区别,以及致使旧神信仰没落的起源,但是……”
轻扶面颊上的单片眼镜,黑法师话锋一转:“出于某种考量,我将最后一个问题留给某个眼下被许多人关注的时事上。”
“某个发生在蒸汽列车‘钢铁苍穹号’上的…离奇凶杀案。”
嗯……?!
几乎在黑法师开口的同时,感受看向自己的目光的安森,浑身猛地打了个寒颤。
保持着矜持坐姿的少女先是一惊,随即缓缓侧目,用十分玩味而冰冷的视线打量某个哆嗦了下的“小说家”。
第三十三章 “演技”
光线暗淡,充斥着神秘而又诡异气氛的红毯厅内,望着某个躲避着自己目光的“小说家”,少女的嘴角勾起了玩味的笑。
没错,德拉科·维尔特斯,我已经看穿你的把戏了!
“关于最近沸沸扬扬,在许多报纸都上了头条的‘列车凶杀案’。”黑法师双手交叉,臂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出于某些无法告知诸位的缘由,我做了一些调查。”
那一刻,微微激动着的少女额角划过一滴冷汗。
“…涉案者是一个名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小说家,仅通过观察和交流的方式,就破解了这个案件。”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少女开始感到呼吸急促,闪烁着幽幽光泽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安森,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噗”的一声消失般。
“…因为案件太过离奇而解释太过牵强,所以有了‘旧神派介入’的传闻。”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德拉科·维尔特斯他不是一个人,所以才能悄无声息的完成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凶杀案。
他不是一个人!
“…而我现在告诉诸位,这起离奇凶杀案的主角,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还是个施法者!
“…应该与旧神派无关,更不可能是个施法者。”
嗯?!
沙发上各怀心思的安森和少女,同时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因为一个合格的旧神追随者,绝不会如此轻易的暴露自己。”语调温和的黑法师轻声开口,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聚会成员们:
“而这个愚昧且无知的世界,也常常将他们不理解缘由,不清楚事实的现象,诉诸于异端、诅咒和魔法。”
“那,是一种可悲的偏见。”
话音落下,坐在紫红色烛火中央的黑法师微微低头,不再多言。
片刻后,刚刚还在认真倾听的聚会成员们,有的还在回味刚刚的内容,有的开始和周围人小声讨论着什么,有的则干脆起身离席,孤身一人,或三五成群的向更偏僻的席位和衣帽间走去。
三个问题结束,这就算是进入休息时间了吗…默默观察着周围,安森在心底暗道。
这同时也就意味着自己要还想把这出戏演下去,想办法套出更多情报,必须要和身旁这位少女“交易”了。
可自己真不知道她和那个话痨究竟要交易什么啊!
怎么办,要自爆吗?还是想办法蒙混过去?
感受着身侧越来越“热情”的目光,安森越来越难维持冷静。
其实事情到这个地步,他需要的情报已经差不多都弄到了,甚至大概摸清了身侧少女的身份: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有交易,不畏惧近卫军,同时又不属于枢密院。
在整个克洛维王国,能同时符合后两者的的势力只有两个——教会和王室!
怪不得那个话痨敢一个人对抗近卫军,原来他早就找好后路了!
至于这个少女来这里的目的…既然连近卫军已经发现了黑法师和旧神派的存在,那么其余克洛维城内的势力有所察觉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要自爆身份,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不是德拉科吗?
她已经差不多把家底都要抖出来了,这种时候告诉对方“不好意思,你找错人了”好像不大合适……
而就以现在的状态,想从她眼皮底下逃跑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身影从安森面前经过,随手在他面前的点心架上留下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直至对方离开,安森才注意到那上面已经快要被大大小小的纸条堆满了。
挑挑眉头的安森随手挑出一张,一行潦草的随笔映入他的视线:
“关于黑魔法的线索,有意者请至左起倒数第二排的沙发。”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休息时间”是吗…安森恍然大悟。
这个“秘密俱乐部”不仅有作为权威的黑法师为他们科普解惑,还允许成员们进行私下交流…所以才需要熄灯和穿戴掩盖身份的衣物或者面具么?
要是这么说,那自己是不是也能从中弄到一些关于施法者的情报甚至法术书?
眼前一亮的安森,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第二第三张字条:
“抵押珍贵家传藏书,价格五金币;”
“二手公寓转让,有意者请在七点二十分至衣帽间面洽;”
“代买匿名车票,马车等交通工具,办理各种急需证明,服务周全,价格公道。”
……
自己是不是把这个俱乐部想的太高端了点儿?
翻看着手里好像街头小广告一样的纸条,安森的心里有点发懵。
又差不多过了半分钟,他终于从一堆小广告下面找到了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
“出售咒魔法书【锐风】,价格两金币,有意者请在七点三十分进入左侧衣帽间。”
正当安森还在纸条堆中翻找的时候,一旁有些焦急的少女则开始频频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连安洁莉卡都被收买,证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却还装的像个新人似的,翻找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纸条…难道这也是他伪装的一环?唉,真是个过分谨慎的家伙啊……
轻抿一口咖啡,“看穿一切”的少女嘴角流露出些许得意的弧度,愈发仔细的开始观察起“小说家”的演技来。
他好像已经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交易了…他在抬头四处打量,还不忘了将剩下的纸条重新叠好放回去…伪装的不错嘛,很符合一个第一次来这里的新人的形象,连这种小细节都不放过,经常来的人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的…嗯?
就在少女有些出神的时候,蜷缩在沙发另一端的安森突然将一张纸条叠好,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然后迅速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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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迅速拿起纸条,用端在手中的咖啡杯遮挡着在面前展开:
“七点四十分,在左侧衣帽间交易。”
少女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假装第一次来到这里新人,悄悄的躲避他人注意,再在最不会引起他人注意的环节完成交易…在如此隐秘的聚会中也不忘隐藏身份……
德拉科·维尔特斯,怪不得你能从近卫军眼皮底下溜走!
她猛地扭头,目光迅速扫向身后;站在阴影中的“小说家”推开房门,在回首朝自己微微颔首后,悄无声息的走进了衣帽间。
第三十四章 安森的逃跑路线
在和梅斯·霍纳德教授点头示意,勉强算是告别后,关上房门的安森在仔细确认门已经锁上后,才转身朝衣帽间内走去。
狭窄而光线昏暗的衣帽间内,一个穿着身教会风格的长袍,并且带着张只露眼睛面具的男子坐在壁灯下的咖啡桌旁,有些不安的双手放在桌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泛着羊皮纸光泽的卷轴。
“你想要买【锐风】的魔法书?”
男子看着走进房间,在自己面前落座的安森,略显尖锐的嗓音难掩惊讶,从声音判断他年纪不大,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
“没错。”安森点点头,藏在兜帽下的视线扫了眼右手的怀表:“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没什么!”
带着面具的男子连连摇头,像是慌了似的连声笑道:“就稍微有点儿惊讶,居然真的会有人来买这个。”
“我的意思是…虽然是黑法师举办的秘密聚会,但毕竟大家彼此之间还是很提防的,没几个施法者敢在这种地方做交易;相互交流下情报和研究心得,处理平时不敢明着干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极限了。”
“如果不是真的手头紧,我也不敢冒着风险把咒语书拿出来!”带着面具的男子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
安森默然颔首表示理解,又偷偷瞥了眼手里的怀表。
尽管克洛维王国对秩序之环的信仰远不如帝国虔诚,但在“旧神派”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很严格的;如果不是害怕被秩序教会抓起来送上蒸汽阀,安森也不会那么果断的投靠路德维希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
相比之下对方身为旧神派还敢出现在教会学院,已经算是“很有勇气”的表现了。
“在正式交易前,允许我再浪费几分钟时间给你介绍一下。”带着面具的男子轻声开口,声音还有点紧张:
“首先声明,我并不是什么旧神派——虽然我的确是个低阶的咒法师,但那时另有原因的;然后这份魔法书,是我从一个破产的家伙手里淘来的,并不是我的东西,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会有人顺着这份魔法书来找你的麻烦。”
“多说一句,像你这种第一次来参加聚会的施法者,如果背后没人或者像‘黑法师’这样的势力,一旦被别人知道你手里有魔法书都会引来觊觎,所以很少有施法者敢轻易出手魔法书。”戴面具的男子补充道。
嗯?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
“啊…这个嘛……”戴面具的男子先是一惊,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主要是因为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出售魔法书了,如果你真有兴趣早在两三个月前就买走了。”
“另外,像【锐风】或者【聚焰】这种限制多又繁琐,威力还不尽如人意的低级咒魔法,也只有刚入门不久的新人才会有兴趣。”
“尽管如此,但价格我是不会减的,两金币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我现在非常需要钱。”戴面具的男子坚持道。
一声不吭的安森,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额两金币的钞票放在桌上,那张面具后的两颗眼珠瞬间瞪圆。
“原初之环在上!”
感叹一声的男子将攥在手里的卷轴递过来,然后像生怕安森反悔似的连忙拿过钞票,整齐的对折叠好,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最内侧的衣服口袋里,轻轻拍了拍口袋:
“咳咳咳…看在你这么痛快的份上,我可以再多回答两个问题;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打听身份除外。”
还是个挺谨慎的家伙,不过也很正常…安森略微思索一下便立刻轻声开口道:“那第一个问题:咒魔法【锐风】的效果。”
“真的要问这个?”男子看了看安森一眼:“这等你回去打开卷轴研究一下就清楚了,还用得着在这里问我吗?”
“我这个人好奇心比较重,不喜欢等。”安森给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好吧,既然你坚持。”
男子耸耸肩,无所谓的开口道:“和大部分普通的咒魔法一样,【锐风】也是一种需要‘拓印’才能展现效果的咒魔法。”
“它的效果是在施法完成后的五秒到十五秒内,令被施法的东西像刀剑一样锋利,然后锐利程度主要取决于你施法的效果。”
“什么都可以?”安森追问道。
“什么都可以。”男子点点头,轻笑了一声:“你要是乐意也可以拓印在拳头或者脑袋上,效果是一样的——反正是个挺没用的咒魔法。”
“没用?”
“对啊,你想想看,现在只要弄把手枪就能杀人,哪还用得着魔法呢?更何况你用枪打死一个人,最多是近卫军来抓你;可要是尸体上发现一丁点儿魔法的痕迹,那就是秩序教会的裁决骑士团了!”
男子叹了口气,冲安森摆摆手:“不说了,省得你后悔;下一个问题。”
“…我想问问关于刚才‘黑法师’的回答。”安森沉默了几秒钟开口道:
“他特地把第三个问题换成钢铁苍穹号上的凶杀案,这件事情在克洛维城内的旧神派之间影响很大吗?”
“当然!”男子不假思索的开口道:
“十三个近卫军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死在到处都是人的蒸汽列车上,换成谁第一个念头都会是‘这是魔法’或者‘这是旧神派’的人干的,包括我们这些旧神派!”
“现在可是在打仗呢,雷鸣堡那边稍微出了一丁点儿‘有旧神派活动’的消息,裁决骑士团就跟疯狗似的扑过去了;要是列车上的凶手真是哪个不长眼的施法者,首先想弄死这蠢货的就是王都内的旧神派!”
“有那么严重吗?”
安森·不长眼·蠢货·巴赫有点诧异。
“当然严重,这会危及到整个王都旧神派的生死存亡啊!”戴面具的男子十分严肃道:“想想看教会和近卫军为了抓住这个蠢货,会殃及到多少无辜的旧神信徒啊?!”
“在王都的旧神派里,黑法师和这个圣艾萨克学院的秘密俱乐部还是有些名气的;他今天特地站出来解释,大概也是为了能让我们安心吧?”
嗯,也可能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安森在心底默道。
交易完成,沉默的两人又继续在咖啡桌前小坐片刻;戴面具的男子率先起身,推开门返回了红毯厅;依然留在衣帽间的内安森从一旁的酒架上给自己倒了杯朗姆酒,摆出一副不着急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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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外的男子反手关上了房门,光线昏暗的衣帽间再次回复了寂静。
安森再次掏出怀表,时间是七点二十九分——距离他和某位盯上话痨小说家的少女约定的时间,还剩下十一分钟。
“咔嗒!”
安森猛地拽开身侧的衣柜将身上的长袍扔进去,然后大步迈向直通红毯厅外的房门。
自己要在十一分钟内离开圣艾萨克学院!
第三十五章 我要活的!
小心翼翼的关上衣帽间的房门,安森用最快的速度冲下塔楼的螺旋楼梯,顺着幽深的长廊,头也不回的朝学院大门的方向狂奔。
自己只有十一分钟,十一分钟后那个少女就会发现衣帽间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然后立刻意识到她被自己骗了!
时间紧迫,但安森并不害怕,而且完全不慌…虽然不能排除这个少女掌握着某种特殊的血脉之力或者也是个施法者,可这里是圣艾萨克学院,又在黑法师的秘密俱乐部内。
除非她为了抓自己不惜同时惹恼这两个组织,否则也只能使用最基础的常规手段——跑。
不过这种提前离席的行为,肯定多少会引起“黑法师”梅斯·霍纳德教授的不快,但这个可以等到事后再想办法补救。
今天自己收获了两个十分重要的情报:第一,某个话痨小说家已经找到了支持他扳倒近卫军的靠山;其次,克洛维城内除了近卫军之外,还有别的势力开始注意到黑法师的存在。
有这两个消息,足够让自己在黑法师和地下邪恶组织中争取到足够的信任了…如果这种地方真的存在“信任”这种奢侈品的话。
哼着轻松的小调,一路小跑的安森终于站在了圣艾萨克学院的门外。
站在只有煤气灯亮着的大街上,心情愉快的安森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个时间街道上已经没多少出租马车了。
所以…自己好像回不去了。
难道要靠走的回去?
圣艾萨克学院其实挺偏僻的…从这里步行返回博莱曼大街,等到家怕不是要半夜。
而且自己连晚餐都没吃。
在这么大冷天的晚上,空着肚子徒步回家…对于刚刚收获颇丰的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凄惨了?
寒风从空荡荡的大街上呼啸而过,让紧裹着大衣,双手插兜的安森浑身哆嗦了下。
嗯?
隐隐察觉到什么的安森,突然间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街边,插在衣兜里的右手大拇指轻轻轻轻扣住食指,发出“咔!”的一声。
伴随着太阳穴的一阵刺痛,半径二十米内的情景瞬间映入他的脑海。
这是他从布洛恩那里掌握的“隐秘”技巧——通过某种小动作当做“开关”,来掌握施法者和异能的张开和封闭;在不需要的前提下隐藏自己的施法者身份。
最开始安森的计划是通过某种小道具,比如抽烟或者戴眼镜之类的;但前者有害健康,后者通过摘眼镜来解封,某种既视感又过于强烈了。
虽然这个世界和时代,应该不会有某个穿斗篷和紧身衣的人站出来告自己侵权…最后还是选择了“掰手指”这种更简单的方式
自己被盯上了。
七个…不,是十一个,服装和穿着也略有些不同…除了近卫军之外还有别人在埋伏自己?
不过敢在圣艾萨克学院附近开枪杀人,就真的一点不怕秩序教会吗?
他们分得很散,街道上也太空了,根本没有任何掩体,冒然行动自己会被乱枪打成筛子……
站在寒风中的安森面不改色,脑海中迅速做出判断。
总之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要先想办法诱导某个家伙先开枪,然后再看能不能争取到机会搅乱局面,或者有马车经过的时候再考虑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站住!”
一路狂奔的少女站在了安森身后,气喘吁吁的举起配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微微起伏的嗓音充满了悲愤:
“你这个骗子,居然敢欺骗我?!”
呃…这话是不是有点容易引起误会?
轻咳一声,安森保持冷静道:“这位尊敬的小姐,我承认我做的有些不对的地方,但实事求是的说我并没有骗你,我只是……”
“住口!”少女右手扣动着左轮的击锤,优雅却尖锐的话语声中都透着腾腾杀气:
“你这个该死旧神派渣滓,居然敢冒充德拉科·维尔特斯,试图从我身上套取情报…哼…不得不承认你干的很漂亮,非常漂亮,差一点点就把我骗到了…就差一点点!”
“狡猾无比的渣滓,想知道你是在哪儿暴露了破绽吗——举起手,然后转过来!”
我要说不想,你能就假装这事没发生吗?
有点无奈的安森将双手举过头顶,缓缓转过身。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带戴着精巧的船形帽的少女,一身精致的黑丝绸缎长裙低调却不失奢华。
她那微卷的黑色长发十分自然的披散在两肩,一双充斥着愤怒的眸子镶嵌在她洋娃娃般精致的面容上,翘起的红唇带着傲慢的小得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森总觉得面前的少女…有点眼熟。
“你的伪装很完美,就连这场聚会也变成了你的掩护,任何一个从未见过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人,都不对你产生丝毫怀疑。”听不到安森心声的少女笑着,仿佛已经控制住了面前的骗子:
“但很可惜,就算你机关算尽,甚至用极其巧妙的方式从我这里套走了不少情报,但还是百密一疏!”
像是故意炫耀般,少女举起了她的铁证:一根头发。
“你丢在衣帽间的长袍兜帽里,有一根黑色的头发,但德拉科·维尔特斯却是红发!”
“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纰漏而暴露吧,你这个无耻又狡猾的旧神派!”
没错,我真的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因为这个才被发现的……
看着对方手中的“战利品”,安森很认真的朝对方点点头:“没错,您真实太厉害了!”
“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既然您已经认定我是个旧神派,那只靠您手里那个小小的玩具,就打算这么抓住我吗?”
反问对方的安森,脑海中不断打量着埋伏在周围的十几个身影。
嗯?躲在煤气灯杆后面的近卫军,在一脸惊讶的和他旁边的人说什么,他刚才的目光应该是看向自己这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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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难道埋伏在周围的那两拨人…不是一伙儿的?
“小小的玩具?”少女微微眯眼,翘起的红唇弧度更深了:
“果然,旧神派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嘴硬,也一个比一个自信啊;我真的很好奇,等你被绑在蒸汽机的排气阀上面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自信?”
“或者变个戏法,再从行刑的裁决骑士眼皮底下溜走?”
有人动了。
眉头一挑的安森,扭动了下左手的手腕,藏在袖子里的刺刀刀柄稍稍露出。
下一秒,少女突然举枪后退半步,眼神中闪烁着果决的精芒:
“所有人——动手!”
“我要活的!”
第三十六章 两拨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四名护卫从角落和阴影中出现,漆黑的枪口同时对准了举起双手的安森。
看着已经被自己包围的安森,像是大仇得报的少女轻轻吐出一口气,洋娃娃似精致面容上露出了有些阴暗的微笑。
所以…在把他交给裁决骑士团之前,要怎么惩罚这个家伙呢?
面不改色的安森,脑海中不断闪过周围的情景。
就在这一刹那,街头突然亮起了一抹火光。
“砰!”
硝烟喷涌的巨响声中,一发铅弹从阴影中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从无人的街道中横掠而过,擦着安森的身侧边缘射向他对面少女的身后。
少女瞪大了双瞳,枪声响起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令她直至下一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停火!”
少女面带惊怒的朝着对面的身影尖叫,同时下意识的看向身后:“我不是说了吗,要活捉这个……”
话音戛然而止。
一名跟随她而来的护卫被刚刚的铅弹击倒在地,鲜红的血浆正在他抽搐不止的身体下,随砖石的缝隙向周围蔓延。
就在她扭头的那一刻,始终站在原地不动的安森猛地弓身,紧紧抱住少女扑向血泊中的尸体。
连尖叫都来不及的少女被突然扑上来的安森死死压在血泊中;直至她的后背碰到那冰冷的地面和腥臭的血浆,才终于发现自己被“劫持”了。
下一秒,十数道枪焰照亮了夜色下的街道。
“该死的,这里有埋伏!”
“那个旧神派把小姐劫走了!”
“我看见这帮渣滓了,注意隐蔽!”
密集的枪声不绝于耳,街道周围惊呼和愤怒的咆哮此起彼伏,金红色的枪焰和呛人的硝烟就在这些叫嚷声中间交替的闪烁和喷涌着。
“铛!”
一声清脆的声响,压在上面的安森左手猛的一翻,抢在少女开枪前用藏在袖子里的刺刀挡开了枪口,同时摁住另一只还想抓住自己喉咙的左手。
惊怒不已的少女完全被安森控制住,只能紧咬着牙关,恨恨的瞪着安森。
“抱歉,这位可爱的小姐,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安森试着和对方沟通道。
“是吗?!”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气愤不已的少女脸上露出了略显狰狞的微笑:
“行凶者还能理解被害人的感受,像您这么绅士的骗子…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呃…首先,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绑架您,是您非要来抓我的;其次……”
“所以被你抓住还是我错了?!”
“其次!外面那帮打死你护卫的人,和我不是一伙的。”安森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
“如果不是刚才我反应足够及时,咱们俩都得被打成筛子——不算有可能的援军,他们至少得有七个人,您剩下的那三个护卫撑不了多久;先集中力量干掉他们,然后再考虑其它的行吗?!”
羞恼的少女死死瞪着压在自己上面的安森,一言不发。
“……你要是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我们时间不多。”
安森试探着问道。
“…只有一个问题。”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少女胸口不断起伏着:
“他们是谁?”
“啊,这个很好回答。”
长出口气的安森直起上身,松开少女手腕的右手从后腰拔出配枪,头也不回果断指向身后斜四十五度角。
“砰!”
铅弹从枪焰中激射而出,刚刚摸到两人身后的家伙刚探出头,就被瞬间击碎了脑袋;制服被血浆染红的身影直挺挺的倒在了少女身侧,令她身躯一颤。
“他们是近卫军。”
………………
戴维少校的脸色很难看。
当然,考虑到戴维少校现在半张脸都肿着,鼻梁骨被打断,连牙齿也碎了两颗…他的“脸色”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之为好看了。
浅灰色的眸子死死盯着被乱枪打死的尸体,至少十几颗铅弹贯穿胸膛,喷涌溢出的污血,浸透对方身上那件领口绣着秩序之环的纯黑羊毛大衣。
秩序之环…这帮人是教会的?
除了近卫军,现在连秩序教会也已经盯上安森·巴赫这条线索了么?!
有着鹰钩鼻的戴维少校急促的呼吸着,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在这里强行逮捕安森·巴赫,那么必定会触怒秩序教会,他一个小小的少校还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可要是现在放对方离开,这个最有可能接近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线索就会被秩序教会缴获,自己到现在为止付出的全部努力,统统付诸东流;
那个安森·巴赫并不蠢,他肯定猜到了埋伏他的人是自己,一定会把这件事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用他身上全部的情报交换教会的庇护。
该死的,事情怎么会麻烦到这种地步?!
紧咬着牙关的戴维少校死死抵在身后的灯杆上,心里一团乱麻。
“砰!砰!”
清脆的枪声响起,两发铅先后点在鹰钩鼻身后的灯杆上,迸溅的火花和微震的灯杆让他身体一颤。
仅存的两名教会护卫已经被近卫军三面包围,用交错的火力苦苦支撑并掩护的着彼此,但双方绝对的数量差距让他们根本连接近都无法接近。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对面的敌人比他们还纠结,尤其在知道自己刚刚打死的是教会的人之后,就不断的试图用压倒性的火力逼迫对方撤退。
“该死的,这帮人都是疯子吗?!”一个站在鹰钩鼻军官身侧的近卫军士兵破口大骂,朝对面开火的同时还不忘了看向身旁:
“但是戴维少校,我们真的要干掉他们吗…我是说,他们是教会的人啊!”
“教会的人又怎样?!”戴维少校恶狠狠的瞪他一眼:
“再说了,我们已经杀了他们的同伴;你以为放着两个人回去,秩序教会就会对我们既往不咎了?”
“开什么玩笑?想想圣艾萨克的下场吧,宽宏大量这种词汇和秩序教会从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鹰钩鼻军官面色狰狞,加速跳动的心脏让他浮肿的面颊变得火辣辣的滚烫:
“尽快干掉他们,抓住安森·巴赫和那个盯梢的女人,这件事才有斡旋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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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尽管内心有些忐忑,但近卫军士兵们还是毫不犹豫的执行了长官的命令。
“砰!”
就在戴维少校也准备冲上去的时候,一声稍有些远的枪声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那一刻他本能的停下脚步,试图向周围躲避,却听到头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响,眼前的视野瞬间暗了下来。
刚才的枪声至少有二十米远…对方从二十米外,用左轮枪命中了自己头顶的煤气灯?!
略有些惊愕的戴维少校猛地抬头,拼命适应着突如起来的黑暗,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身影正在足足二十米外,举着配枪,然后……
在冲自己笑!
第三十七章 配合默契
看到对方笑脸的瞬间,面色惊变的戴维少校第一时间纵身向前扑到,匍匐隐蔽。
“砰!”
金红色的焰火一闪而过,险些贯穿头颅的铅弹从戴维少校的左侧面颊擦过,连带着眼珠和肌肤撕开一道豁口,夹杂着碎肉的血浆在他浮肿的面颊上流淌。
贯穿颅腔般的剧痛刺激着戴维少校的颅腔,强忍着剧痛的他在扑到的那一刹那,立刻向着左侧翻滚。
“砰!砰!砰!砰!”
一发又一发的铅弹紧贴着他的身体,像追猎者的脚步般,不断在他滚过的石板地上炸开一闪而过的火光。
于此同时,另外剩下的五名近卫军已经完全被少女的两名护卫吸引了过去;左手插在口袋里的安森单手举着左轮,不紧不慢的向煤气灯杆下的戴维少校迫近。
鹰钩鼻军官不断的来回翻滚,前扑,爬行,狼狈不堪的躲闪着不断追上来的铅弹,仅剩的一颗眼珠闪烁着惊恐的颜色,片刻都不敢从那个逐渐逼近的身影上挪开。
“咔嗒。”
那是…弹仓空转的声音。
他没子弹了?!
敏锐捕捉那清脆的声响的戴维少校浑身一震,兴奋的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身,果断拔枪射击。
打光子弹的安森没有停顿,迈步笔直的冲向鹰钩鼻军官。
“砰!砰!”
漆黑的夜色下,左轮枪在二十米外根本不存在“准头”这种东西;但一个人大活人狂奔着冲过二十米,再慢也只需要短短几秒。
“铛!”
惊慌失措的刹那,鹰钩鼻军官勉强用枪身挡住了几乎捅进身体的刺刀;就在他准备拔出腰带上的匕首时,安森的拳头已经先一步冲向他的面门。
该死!
戴维少校向后滑步闪避,躲开安森一击挥拳的同时左手紧握刀柄,在拉开举起的瞬间猛地刺出。
面不改色的安森就像早就猜到了般,刺出的刺刀从枪身上劈落,硬生生将匕首砸开。
这种为了方便携带而设计的匕首,只能算是临时应急的辅助武器,不论长度还是质量都无法和军用刺刀相提并论。
“呲鎯!”
一声脆响,炫目的火花凭空在二人中央绽放。
疲于招架的戴维少校根本来不及强攻,一路后退的不断向身后闪避;短短数十秒内,他几乎是无数次和闪烁着寒芒的刺刀擦身而过,而且每次都是有惊无险的在碰触到自己身体的要害前,被自己成功躲掉。
那过于惊险和频繁的攻势,几乎让他有了这种“对方是故意”的错觉。
他这是打算生擒我?
不,这怎么可能?!
短短片刻震惊了太多次的戴维少校紧咬着牙关,对着身后咆哮:
“安森·巴赫在这儿!”
“快帮我抓住他!”
急躁的呐喊声在街道上响起,四名正在合作围攻教会护卫的近卫军扔下敌人,举着左轮枪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
他们以两人一组的方式,保持着节奏相同的移动速度,在确认鹰钩鼻军官已经陷入近战后也没有立刻开枪,而是拔出匕首,一左一右,一远一近的迅速接战,配合极其默契。
“铛!”
抓住时机的戴维少校猛地反手抡起匕首,在安森刺出刺刀的前一刻堪堪拦下;停下脚步的安森,便立刻注意到左侧的敌人同时朝自己扑来,而右侧的则举起了手中配枪,瞄准了自己的躯干部位。
这一瞬间,他同时被远中近五个敌人从不同方向围攻!
安森不得不承认,和第一列兵团的渣滓兵相比,这些近卫军的素质和训练水平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更不能相提并论;如果当初征召军能有三个这种水平的散兵团,恐怕用不了十九天就能攻下雷鸣堡了。
哪怕放在正规军中,他们也绝对是合格的散兵精锐。
看着鹰钩鼻军官脸上已经露出的狞笑,不慌不慌的安森猛地向前扑去,擦着边缘躲开了从侧后方的匕首。
就在两道身影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安森毫无征兆的向左侧转身,被鹰钩鼻军官荡开的刺刀从匕首刃锋滑落,顺势撕开了近卫军的喉咙。
鲜血喷涌的刹那,炫目的枪焰也在安森身后点亮。
“砰!”
几乎就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安森一脚将尸体踹向开火的近卫军,同时夺下尸体匕首,果断抛向另一个还在犹豫要不要射击的家伙。
“噗!”
一道寒芒闪过,雪亮的刀刃整个没入近卫军的额头,突然间失去力气的身体和手中的配枪一并跌落在地。
这时被尸体撞倒的近卫军终于在同伴的“掩护”下起身,仅剩的两人立刻同时调整姿态,左右交换了位置。
抓住这空隙的安森反握着匕首,正面撞进了鹰钩鼻军官的三步之内;狞笑的戴维少校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本能的继续向后闪躲。
就在他后撤的瞬间,安森抢先一步攥住他握枪的右手,同时猛地闪到戴维少校的身后,像拥抱情人那样从后面死死勒住他的脖颈和手臂。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面色扭曲的戴维少校只来得及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的右臂被掰断了!
松开断掉的手臂,安森从鹰钩鼻军官的手里夺过配枪,对着还在一脸慌张的近卫军连开三枪,打光了弹仓。
清脆的撞击声在近卫军的头颅和躯干上炸响,就像踩着枪焰和他自己惨叫声的鼓点,一枪眉心,一枪咽喉,一枪心脏。
自从和“能凭空躲子弹”和“爆头也打不死”的某些人交过手后,安森就变得谨慎了许多;宁可浪费弹药也要务必求稳。
惨叫着抽搐的身体像坏掉的提线木偶翻倒在地,不断将腥臭的血浆涂抹在大街的石砖上。
“站住,不准动!”
四人中仅剩的一个近卫军,惊恐的看着接连倒地倒地的同伴和被挟持的鹰钩鼻军官,紧攥着手中的配枪指着安森:
“放开戴维少校,不然我就开枪了!”
哦,原来这家伙还是个少校?
有些意外的安森扔掉了打光弹药的左轮,用刺刀顶着鹰钩鼻军官的脖颈,一步一步向那个近卫军靠近。
“站住,我说了站住!”
“别以为你有人质我就不敢开枪了!”
“退后,否则你再走两步试试?!”
“停!不许再靠近,不然我真开枪了!”
惊恐的近卫军连连后退,冷静的安森控制着还在试图挣扎的鹰钩鼻军官,步步紧逼的同时,脑海中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计划:
第一步,对方会在五秒后顶不住精神压力开枪,自己能抓到这个空隙放开戴维少校,上前将其制服;
第二步,对方会试图反抗,自己能干掉他并将其缴械但至少需要三秒,戴维少校会趁这个机会试图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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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步,从对方手中夺下手枪,击中戴维少校的左小腿,令其失去逃跑能力。
非常好,完美!
安森的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砰!”
就在这个瞬间,他身后响起了一声枪响;惊恐的近卫军士兵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身体一晃,瘫倒在地。
没来及动手的安森一扭头,微微喘息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轻哼一声,很是潇洒的看着他:
“你之前说要合作的…是这个意思吧?”
安森看了看她脸上小得意的表情:
“呃…可能稍微有点区别……”
“区别?”
“不,你听错了。”安森又看了看她手还在冒烟的左轮枪,用最快速度判断那枪口指向自己的可能性:
“我就是这个意思。”
第三十八章 理所当然的解释
战斗结束的比安森计划的还要快。
在最后的倒霉蛋被少女一枪爆头之后,她剩余的两名护卫也已经干脆利索的结束了战斗;两人一个左臂中枪,持枪的右手始终捂着被血水浸红的袖子;另一个则看不出什么伤势,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透着疲惫和虚弱。
他们站在几米之外的距离,手枪垂在大腿一侧,装作四下巡视警戒的模样,却始终将视线保持在能锁定少女和安森的范围之内。
安森非常确信,只要自己稍微有靠近或者“威胁”到这位自己“有点儿眼熟”的小姐,他们就会果断把自己打成筛子。
嗯,虽然他已经大概猜到这个少女的身份了,不过这个现在不重要。
“你没杀他?”
看着地上被捆成粽子的鹰钩鼻军官,少女的眼神中透着些意外。
安森微微颔首,无视了她手中指向自己的手枪,双手插着口袋:“他不能死。”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内城区,而且还是在圣艾萨克学院的大门外。”安森耐心解释道:
“现在这个时间没人不等于等会儿没人,七八个近卫军死在这种地方想瞒也瞒不住;如果连一个证人都没有,等到明天上了报纸头条,近卫军就能名正言顺的抓人了!”
这当然是理由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安森并不清楚对方的伏击究竟是擅作主张,还是近卫军真的发现了列车凶杀案的“真凶”。
虽然自己没在钢铁苍穹号上留下任何线索,但事情总有万一。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警惕的少女话锋一转,手中的左轮枪完全没有要放下的迹象: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近卫军的人会在这里埋伏你?”
“告诉我答案,否则我立刻就把你交给裁决骑士团。”
“安森·巴赫阁下!”
咔嗒。
面色冰冷的少女此刻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天真”,紧握着左轮枪的右手叩开了击锤。
她刚才果然听见了……
看着对准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安森点点头,十分认真的答道:“您是打算听详细的还是简略的?”
“简略些,我们时间不多。”
尽管依旧保持着警惕,但少女的语气却柔和了几分——对一个从头到尾如此配合,甚至某种程度上救了自己一命的家伙,的确很难再产生多少敌意。
尽管他是个狡猾的骗子。
接下来几分钟时间里,安森大致将自己之前编排好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内容大致和近卫军上门审问时的回答一致,同时稍微增加了些许后续的内容。
而少女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冷漠,到愤怒,最后再到错愕和不可思议。
“…所以他们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你,只是因为你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曾经在一个包厢内待过?”
“除了这一点,我也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安森耸耸肩,十分坦然的答道:
“他们好像认定了那个小说家和列车凶杀案有关,然后也认定了我和他是一伙儿的,虽然我已经很清楚的和他们解释了一遍,但好像没起什么作用。”
“秩序之环在上,我一个刚从军事学院毕业的军官,怎么就要和第一次见面的小说家一起找近卫军的麻烦呢?!”
越说越激动的安森,脸上露出了十分难以理解的表情,同时不留痕迹的打量着对方脸上的表情。
少女的表情一阵变幻…虽然难以置信,但的确听不出任何的破绽。
“既然你只是个‘刚毕业的军官’,那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出现在哪里?”安森表情认真的反问道:
“圣艾萨克学院,还是黑法师的秘密社团聚会?”
“两个都要回答。”少女严肃道。
“没问题。”安森耸耸肩:“反正答案都一样。”
“那为什么要分成两个问题?”
“因为要避免您问两遍啊。”安森理所当然道:
“您说了,我们时间不多。”
“……继续。”
少女突然甜美一笑,只用声调的变化就完美展现了何为“咬牙切齿”。
“在进入王家军事学院之前,我也是一名圣艾萨克学院的学生,并且对历史很有兴趣。”安森假装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自顾自的开口道:
“差不多就在一个多月前,我在学院时的教授给我寄了一封信,告诉我在圣艾萨克学院最近会有一个小型的历史研讨会,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来参加一下。”
“再等到后来我回到了王都,在去军事学院领取毕业证的时候又撞见了这位教授,我们聊了一阵,他给了我这个聚会的准确地址和时间。”
“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过来一趟。”
“教授……”少女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当然。”安森十分真诚道:“他叫梅斯·霍纳德,是圣艾萨克学院的历史系教授——您要是还不相信,可以去问问军事学院的埃里希教员,那天我就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和教授巧遇的。”
“所以你并不知道那个是个旧神派的秘密聚会,只是被那个教授蛊惑的?!”
“我当然不知道!我身为一名继承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军事学院的毕业生,怎么就跑到这种秘密聚会上当一个旧神派了呢?!”
“那、那我在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假扮成德拉科·维尔特斯,还中途逃跑?”
“我当然要逃跑了!”安森理所当然的看着她:
“不小心跑到旧神派的聚会上,而且还遇到了一个把我当成列车凶杀案嫌疑犯的家伙——换成是你,你会继续留在那儿吗?!”
少女陷入了沉默。
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解释十分完美,几乎找不到任何明显的漏洞;同时虽然只有短暂的接触,但眼前的家伙的确不像是什么坏人。
一个受到牵连,并且因他人蛊惑而“不小心”出现在旧神派聚会上的年轻军官…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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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我还是不能放你离开。”少女有些许犹豫道,但手中举起的左轮枪却已经缓缓放下:
“不光是因为你身份可疑,还有如果被近卫军知道今晚的事情,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跟我走,我会把你带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找一位比我更睿智的人来决定对你的处置。”
“但是你放心,我以我自己的名誉发誓,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是一个旧神派,否则没有人能对你怎样。”
安森点点头表示配合:
顺便“能问一句,这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吗?”
第三十九章 知无不言
红砖街,克洛维大教堂,祷告室。
八点三十分。
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木质长椅上,无聊的安森“啪嗒啪嗒”的把玩着手中的铜怀表,目不转睛的盯着表盘上不停走动的指针。
记忆中,这好像还是“安森·巴赫”第一次不是为了取钱,而是为了其它目的造访这座秩序教会在克洛维王国的圣地。
“咔嗒。”
面无表情的安森轻轻合上表盖,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过祷告室的门,一位有着灿金色头发,穿着黑白色女仆装的妙龄少女朝自己快步走来。
“安森·巴赫先生?”
“在。”假装没注意到对方的安森快速起身,将怀表收起来:
“请问……”
“我是小姐的贴身女仆,您可以叫我安洁莉卡。”少女款款行礼,略施粉黛的面容露出八颗牙齿的甜美微笑:
“按照小姐的命令,接下来由我为您带路。”
终于要来了…安森微微吸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正当他要迈步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小女仆没有立刻转身,而是略有些发呆的站在原地,翠绿色的眸子迅速在自己身上扫过。
“怎么了?”安森挑挑眉头。
“哦…没什么,不用在意!”小女仆的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尴尬,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
“这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说…全都是安洁莉卡的失误,让您白白在这里枯坐了那么久,居然忘记了领您去衣帽间!”
衣帽间?
安森低头打量了眼自己身上的穿着——满是灰尘的陆军风衣,略有些略有些泛黄的衣领,还有从火车上下来就再也没换过的军官制式常服……
嗯,好像是有些不太合适。
“需要换吗?”
“啊!不用了…像您这样年轻有为的军官,稍有些不修边幅也是一种时尚。”小女仆微笑着轻轻摇头,目光从被淤泥和血迹染脏的地板扫过:
“而且您现在最急需的,其实是一双合脚的新靴子。”
“……”安森·巴赫。
“现在请跟我来,小姐已经在等您了。”
话音落下,轻笑着的小女仆转身朝门外走去,安森只得跟随。
踩着脚下坚硬的地板,两人穿过了祷告室的房门,在闪烁着煤气灯昏黄光芒的长廊中漫步前行。
长廊尽头是一扇雕刻着秩序之环浮雕的柚木双开大门;两个缩小版本的圣艾萨克半身石像被摆放在门两侧,手中托举的蒸汽核心换成了闪烁着光芒的灯泡。
换了身宽松些连衣长裙的少女双手抱胸,面若沉思的站在雕塑的正下方。
“小姐,安森·巴赫先生带到了。”垫着碎步的女仆,一路小跑着走到少女面前:“时间紧急,也没为客人准备好换洗用的衣物。”
“没关系,他不会介意的。”少女满不在乎的摇摇头,轻轻握着小女仆的双手:“辛苦你了安洁莉卡,接下来你就直接去房间休息吧,剩下的工作我会安排给别人的。”
“您不用道谢,这都是安洁莉卡应该做的。”小女仆含笑行礼,翠绿的眸子流露出一丝哀怨:
“只要再有下一次,请别再怀疑安洁莉卡被外面的男人收买了就行。”
局促的少女紧咬着嘴唇,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得逞的小女仆屈膝行礼,踩着小碎步欢快的离开了长廊。
站在旁边的安森沉默着不出声,突然发现这里的墙纸特别的有趣,煤气灯也很好看。
“行了,把头转过来吧。”
少女冷哼一声看向安森,面颊还微微有些发烫:“大致的情况我都已经说过了,所以待会儿你也不用太紧张,实话实说就可以。”
“另外我会和你一起进去,有什么你不清楚的地方,我也会帮你解释和补充的——所以尽管放心,我们只是需要知道一些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和你那位历史系教授的线索…仅此而已。”
“明白,我一定知无不言。”
安森礼貌点点头,指了指身侧的大门:“那房间里的人是……”
“我说过,会找一个比我更睿智的人来决定对你的处置。”在开口的那一刻,少女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
“至于是谁,你暂时不需要知道。”
面色平静的安森没说什么,只是略有所思的看了看门上的花纹。
少女慢步走到门边,轻轻握住上面的镀铜门环敲了两下。
“请进。”
带着沙哑的低沉嗓音从门后响起,平稳的声调带着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力量。
略显紧张的少女推开门,紧随其后的安森在她眼神的示意下,一同走进了房间。
这是间十分宽敞的书房,壁炉对面的内嵌式书柜上被一排排颜色陈旧的藏书填满;宽大的书桌占据了将近六分之一的空间,成沓成沓的文件和票据,按照大小和颜色,以一台“埃伯牌”黑色机械打字机为分水岭,整齐的摆在书桌两侧。
而在这堆积如山的文件后面,坐着一位略有些矮胖的身影,光滑圆润的头顶只剩下两鬓还有些灰白的头发,一双冷峻的眼睛打量着手中的报纸,看上去和任何一个咖啡馆里不喜言笑的老头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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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老人收起报纸,将看过的那一面折角放在桌旁。
“是。”
安森略微点头行礼,在书桌前的靠背椅上落座,目不斜视的看着面前的这位老人。少女则走到一旁的壁炉前,熟稔的准备着咖啡。
“我们就不客套了,安森·巴赫阁下。”正视着安森的眼睛,老人沉声开口道:“今晚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大致的经过,出于对你的负责和保密原因,有一些必要的问题需要从你这里了解。”
“那么首先…您是否是一个旧神派,或者曾经和某个旧神派团体有过联系?”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轻声抱怨的少女端着托盘走到老人身侧,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他伸手能碰到的位置:“他是王家军事学院的毕业生,参加这次聚会只是巧合,怎么可能会……”
“我是。”
安森毫无征兆的开口道,直接打断了少女的话,表情郑重的看着老人面颊上那双熟悉的眸子:
“而且我手里有关于黑法师的重要线索!”
第四十章 安森的鬼话
漫长的寂静。
呆呆的看着镇定自若的安森·巴赫,双目失神的少女保持着端起托盘走向他的动作,险些将热腾腾的咖啡直接洒在他脸上。
三十分钟…就在三十分钟前,眼前这家伙还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他和旧神派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受人蛊惑,告诉自己他是无辜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相信了,相信了一个几分钟前才假扮成德拉科·维尔特斯的骗子?!
自己居然真的信了这个骗子的鬼话!
书桌后的老人端着手中的咖啡,轻轻放入一小块方糖,深邃无比的眸子默默与安森的双眼对视着。
这样诡异的寂静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坐在靠背椅上的安森始终面不改色,眼睛和表情里都透着无比的真诚。
“你确定?”
老人端起了自己的咖啡,轻轻抿一小口,沙哑的嗓音中不带有一丝情绪:“你给出的回答,和我刚刚了解到的内容完全不符。”
“那是因为我撒谎了。”安森十分坦然的看着对方:
“但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隐瞒了事实,所以只能算我没有完全说实话。”
“为什么?”老人没有任何表示,继续追问道。
“当然是自保——作为一个秩序之环的信徒,我很清楚公开旧神派身份有多危险。”
“可你现在告诉了我这件事,难道就不危险了吗?”老人将杯子放下,瞥了眼还在震惊中不可自拔的少女,又加了块糖在咖啡里:
“你只要咬死之前的说法,没有充足的证据,教会也不可能拿一个军官怎样…为什么要承认?”
“因为我知道,坐在我面前的人是谁。”
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的安森重新向面前的老人行了一礼:
“向您致敬,秩序教会在克洛维的代言人,尊敬的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大人!”
这并不是一个多复杂的推理。
在圣艾萨克学院时,安森已经大概猜到这位跑到黑法师秘密聚会上,却被某个话痨小说家“放了鸽子”的少女属于王室或者教会势力。
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基本符合了他的判断,少女的四名护卫和他们来时的马车上都有秩序之环的标志。
于是问题来了:
虽然这位少女从头到尾都没向安森透露过她的身份甚至是名字,但她能擅自动用克洛维大教堂的秘密地下通道,而那位名叫安洁莉卡的小女仆不仅对教堂内的构造无比熟悉,还会说出“忘记带自己去衣帽间”这种话,仿佛是在家中。
除此之外还有她身上的衣服;不论是头顶的船形帽还是前后两件长裙,都至少是普通中产阶层一年甚至更多的薪水,甚至是大多数富人也不太舍得的真丝制品。
这一点安森很确定,因为他摸过了。
所以现在求少女的身份?
嗯…虽然不清楚名字,但刨除百分之一的意外,一个能把克洛维大教堂当“家”的少女,她百分之九十九姓弗朗茨!
而能被一位疑似弗朗茨家族成员称之为“比我更睿智的人”…又能是谁?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索菲娅。”
放下咖啡杯的老人轻声唤道。
“啊…?!”
从震惊中醒过来的少女还未完全恢复意识,一脸迷茫,端着托盘的双手有些微颤。
“出去。”老人沙哑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不带有任何情感:
“记得把门带上。”
“……是。”
沉默了片刻,放下托盘的少女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砰!”
听着身后那毫不掩饰的关门声,面带微笑的安森充分感受到了某位少女的满身怒气。
抿了口咖啡的老人稍稍摇头,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安森的脸上挪开:“路德维希告诉我,你是个内心缜密并且对局势有着清晰判断的人。”
“我希望,他这一次的判断没有失误。”
依旧是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宽敞的书房内回荡着;不知为何,总觉得比刚才少女在的时候要多了一丝压力。
这是一次考验…安森点了下头,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大概在一个月前,当我刚成为征召军第一列兵团的团长时,曾收到一封画着旧神派标志的信笺,一个自称‘黑法师’的人邀请我加入旧神派和所谓的‘大计划’。”
“当时的我对此将信将疑,并没有立刻给对方任何回复;但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并发现雷鸣堡的守军司令官克罗格·贝尔纳同样与旧神派有所关联,于是我开始认为所谓的‘大计划’极有可能并非对方的信口开河,而是真实存在的。”
老人端着手中的咖啡杯,静静的倾听着。
“通过字迹的比对,我发现那个所谓的‘黑法师’,就是我曾经的导师也是圣艾萨克学院的历史系教授,梅斯·霍纳德。”安森抽动下喉咙,继续道:
“当时的我极度震惊,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而等我回到克洛维城后,又在王家军事学院与梅斯·霍纳德教授偶遇了一次,而他当时刚刚从陆军的资料室出来。”
“他邀请我参加一个聚会,并暗示我会有许多旧神信徒会来;为了弄清真相,我决定前去参加这个聚会。”安森一顿,稍微正了正自己的坐姿:
“再之后的事情,您都已经知道了。”
沉默的老人看着他,手中金色的小勺仍在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所以…你会决定成为一名旧神派,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大计划’?”
“一定程度上,是的。”安森表情郑重。
“而当你发现‘黑法师’就是圣艾萨克学院的历史系教授后,认为他的‘大计划’所涉及到的阴谋不仅仅局限于雷鸣堡?”
老人的表情依然毫无变化,仿佛这一切只是在闲聊。
安森也只得继续回答:“我认为…有可能甚至不仅仅局限于克洛维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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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局限于克洛维王国……”老人依然如故:“那就是整个世界?”
安森顿了一下,稍微整理了下思路:“至少不能否认这样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征召军的司令官,或者在回到王都后的第一时间报告给教会?”老人盯着安森,又喝了口咖啡:
“据我所知,你来的第一天就曾经造访过克洛维大教堂。”
“因为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安森解释道:“而且路德维希准将的亲信,罗曼中校也曾和我说过类似的怀疑,所以我认为准将应该也已经有所察觉。”
“既然如此,那么作为下属的我在得到确切的证据前,没必要再向准将汇报更多的猜测,来增加他的麻……”
“呵呵。”
始终面无表情的老人,突然哼笑一声。
太突然的笑声,让安森怔了下。
“所以,一个年轻的,对长官忠心耿耿的军官,在发现自己意外涉及到旧神派的阴谋后,内心缜密且善于判断形势的他没有立刻汇报,而是冒险潜入以获得更多的情报……”
他放下咖啡杯,带着意味不明的表情沉声道:
“我老了,安森·巴赫阁下,但还不够老。”
老人抬起头,深邃的眸子里蕴藏着酷似路德维希,却要更冷漠的精芒,死死地锁定着安森的身影:
“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这番鬼话?”
第四十一章 一份工作
老人坐在书桌后,默默的看着安森。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淡,甚至无法称之为严肃,幽邃而冰冷的眼神和路德维希有些许相似,又完全不同。
但安森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冰冷的触感如跗骨之蛆在自己的后脊上爬动,从后颈的位置钻入自己的颅腔。
“不得不承认,安森·巴赫阁下……”
路德总主教目不转睛的看着安森:“你很擅长编故事。”
安森微微一怔。
“不,您误会了;之前我并不是故意欺骗索菲娅小姐的,那只是因为……”
“你知道她背后有一个足够庞大的势力,但并不清楚是谁。”路德总主教打断他,右手轻轻搅拌着已经有些凉的咖啡:
“你需要从她身上获得足够多的情报,而在得知她很可能和教会有关后,又试图争取她的信任…于是,你编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
安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而现在为了争取我的信任,你又讲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路德总主教淡淡道:
“同时你也完全不害怕因为‘撒谎’被怀疑,因为你早已争取到路德维希的信任,猜到了他既然会给你一封推荐信,那就肯定已经向我告知了你的存在。”
迎着那仿佛要看穿自己的眼睛,保持微笑的安森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有的谎言和隐瞒,都可以被解释为心思缜密和行事谨慎,成为你故事的一部分。”
路德总主教微微一顿,将勺子放在咖啡杯的托盘上:“知道吗…在听完你的故事之后,我想到了另一个故事。”
“它讲述了一个不小心接触了旧神派,却又发现自己逃不掉的军官;他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可怕的小秘密,不停地对不同的人编造完全不同的谎言,却因为撒过的谎,不得不继续编造新的谎言,永无止境。”
“抱歉,我并没有像你那样优秀的口才,能把同一件事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每个听上去都令人身临其境…听上去是个很无趣的故事吧?”
嗯,听上去像个套娃的故事…微笑的安森吞咽了下喉咙。
路德总主教轻笑一声,玩味的眼神从他的瞳孔中一闪而过:“放松些,安森·巴赫阁下。”
“当你坦诚的告诉我你是个‘旧神派’,还能稳稳的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不会拿你怎么样;我和你聊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紧张的。”
在椅子上坐立难安的安森,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你知道吗,如果现在坐在你对面的人是路德维希,我那个…永远不听话的儿子。”路德总主教的脸上露出了些微妙的表情:
“如果你敢让他知道你没有对他完全说实话,甚至欺骗了他的妹妹,他不会等到现在就把你关进监牢里去了。”
不,他会亲自掏枪把我乱枪打死…安森在心底默默吐槽道。
“但你很幸运,或者说很聪明,因为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我。”抿了口已经冰凉的咖啡,老人直视着安森:
“就像我总会包容我的孩子们那样,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为我效力的人藏有一些小秘密——特别是当他们的‘秘密’,能够让他们的工作更加方便的时候。”
安森微微蹙眉。
从对方话语中的意思判断,他好像并不在乎自己加入了旧神派组织,甚至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在撒谎,而是……
“您希望我加入秩序教会?”
“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继续就在陆军当中。”路德总主教放下咖啡杯,缓缓开口道:
“但与此同时,我准备交给你一项工作,或者说一份提议。”
嗯?
安森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了:“什么提议?”
“提议是,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那么尽可以保留你的那些‘小秘密’——只要你不惹出动静,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一个裁决骑士团或者审判所的成员,会到你家上门调查。”路德总主教话锋一转:
“与此同时,你尽可以继续你的‘调查’,直至得到更多的证据,再向我或者说秩序教会汇报;教会将对你的存在保密,并且在你有生命危险时伸出援手。”
“除此之外,你是自由的。”
老人将咖啡杯推开到一旁,身体微微前倾,表情不苟言笑。
安森略微思考,不动声色道:“那…如果我接受这份‘工作’呢?”
“那就是另一件事了。”路德总主教淡淡道:“如果你接受这份工作,我可以给你更大的权限,但这同时也会限制你的自由。”
“除此之外,你还会遭受到一定程度的监视——善意的提醒,这份监视不仅仅来自教会。”
“我可以问问这份工作是什么吗?”安森正襟危坐,试探着开口道。
“不,除非你决定接受。”路德总主教遗憾的摇摇头:“否则我不可能向你透露关于它的任何内容,更不可能告诉你是什么。”
“如果连工作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该靠什么作出决定?”
安森内心愕然。
“那是你的问题,安森·巴赫阁下,决定权在你手上。”路德总主教轻描淡写的摇头:“另外,你好像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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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
“对…我只是说‘准备’交给你,并不是一定,我也有可能会反悔的。”
“……”
看着欲言又止的安森,老人慢慢挺直腰背,长舒口气缓解久坐之后的身体疲劳,眼神却依旧明亮:
“我给你三天时间,认真的想清楚是否要接受这份工作;而我也会在这段时间里仔细考虑,是否应该将这份工作交给你。”
“三天之后,无论你接受还是不接受,都必须回到这间书房里,给我一个答复。”
路德总主教抬起右手,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书桌。
“咚,咚,咚。”
声音落下,紧闭的书房大门被缓缓推开,一身黑白色女仆装的安洁莉卡站在门外,低头含胸,屈膝行礼:
“路德老爷。”
“时间不早了,我的客人已经有些疲倦了。”路德·弗朗茨的目光落在安森表情僵硬的脸上:
“去为他准备一辆马车吧。”
第四十二章 好女孩儿
当安森从克洛维大教堂的侧门离开的时候,乌云笼罩的夜空下起了雪,灰白色的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昏黄的煤气灯成了深夜中唯一的星星。
面带微笑的安洁莉卡就站在街边一辆马车旁等着他,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头顶和肩膀上已经有些些许的积雪。
“马车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安森·巴赫阁下。”看到安森快步走来,笑得甜美的小女仆款款行礼:“事情仓促,这次招待不周,还请您多多体谅。”
“啊…没什么,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安森摆摆手道:
“那个,索菲娅·弗朗茨……”
“小姐已经先回去了。”小女仆眨眨眼睛:“而且您也不用担心,虽然她看上去有些傲慢和自尊心强硬,但其实很少记恨别人,更不会事后报复。”
稍微宽慰了几句,安洁莉卡突然捂着嘴轻笑出声来。
“怎么了?”
安森有点儿不明就里。
“哦!没什么,安洁莉卡只是有些…有些……”小女仆拼命强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可越忍越想笑:
“这么说吧,到目前为止,您大概是第一个让她这么有挫败感的人——或者说第一个敢这么做的人——所以她现在真有可能在想着要怎么报复您呢!”
“……那你笑什么?”
“因为有意思呀。”
小女仆理所应当的捂着嘴:“总主教之女和年轻军官之间的恩怨,这可是只会发生在《克洛维真相报》上的桥段儿;能不费一个铜板就看到真的,难道还不够有趣嘛——啊,抱歉,失礼了!”
越笑越想笑的小女仆慌慌张张的行礼,提着裙子一路银铃的跑回大教堂,扔下尴尬莫名的安森一个人站在原地,登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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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维城的夜晚远远比它白天更加优雅,没有死气沉沉的大雾,也看不到街道上泥泞的污浊,更没有嘈杂的吵闹声和拥挤不堪的马车和行人。
有的只是一座安静的城市,和如同珠宝般装点她一身华服的万家灯火。
倚靠着车厢的车厢,安森终于长出一口气,微微喘息着。
直至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敢稍微放松了些,不再紧绷着心弦。
嗯,今天太累了,日记什么的就放到明天写吧。
放松着疲惫的身体,安森斜瘫在马车座椅上懒散一笑,脑海中也不断闪现着这“精彩一日”的种种闪回。
今天得到的情报和讯息非常庞大,也非常冗杂,但每一个都很重要。
从“秘密俱乐部”的种种见闻判断,黑法师——也就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旧神派组织极具影响力,但规模并不大,因为就连王都之内都还有许多没有组织,甚至可能连施法者都不是的“旧神派”。
这基本应征了安森最早的猜测,那就是所谓的旧神派仅仅是一个代称,标志所有的旧神信徒、施法者和黑暗生物,整体差不多是一盘散沙,不存在能和教会对抗的严密组织。
尽管如此,短期内想要脱离这个地下邪恶组织,目前还是很不现实的;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咒法师了,想要获得更多更实用的魔法,以及施法者之间的种种常识和最基础的知识,眼下还都要依靠黑法师才有可能。
毕竟像今天这样可遇不可求的聚会,一个月才只有一次,并且就连像【锐风】这种“没什么用的咒魔法”,一本魔法书也能卖到两个金币的高价。
安森不敢想象,要是碰上真正“实用又强力”的魔法书会是什么样的天价,哪怕真的弄到手了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
继续待在黑法师的组织内,尽管同样要担惊受怕,有被裁决骑士团或者审判所敲门的风险;但在“旧神派团体内部”,自己的安全是有一定保障的。
至于路德总主教…安森还有些犹豫,但即便真的要接受他的工作也未尝不可。
反正自己在陆军眼里已经是“投靠了教会的叛徒”,继续等下去也等不来一份好工作;反倒不如干脆就果断投靠弗朗茨家族,换一个在教会阵营内的好前程。
凭借自己陆军出身又是天赋者,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进入裁决骑士团或者审判所,到时候谁能猜到自己这个总主教的亲信,是个货真价实的施法者?
而且有一个明面上的官方身份,自己在黑法师的地下邪恶组织里的地位也就更特殊,更有价值;不会因为是新人,而被随意委派弄不好要送命的任务。
马车停在了博莱曼大街55号门外,长松口气的安森走下马车走到房门前,一边掏钥匙一边拿出怀表,在看到已经快十二点的时候稍微惊愕了下。
自己在进入路德总主教的书房时时间是八点三十分,从红砖街到博莱曼大街最慢也不超过十五分钟…所以自己在书房里和那位老人待了三个小时以上?!
可为什么自己感觉才过了不到一小时?!
完全不能理解的安森摇摇头,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朝楼梯上走去。
此时公寓里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要说煤气灯,就连客厅的壁炉也已经熄灭。
嗯,也对,这个时间莉莎和博格纳太太早就该吃完晚餐,上床睡觉了…垫着脚的安森悄悄的走进客厅,在一片漆黑中脱下外套,慢慢地挂在衣架上。
“咕。”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的客厅里响起,让安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过了一秒钟,他有些僵硬的扭过头,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蜷缩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抱着小腿,一动不动的朝他瞪着眼睛。
“莉莎?”
“安森……”大概是饿着的缘故,莉莎的声音有些轻柔,还带着点哭腔。
安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餐桌上貌似已经冷掉的蔬菜汤和面包:“你没有吃饭?”
莉莎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
“为什么?”
“因为安森还没回来。”莉莎轻声道,鼻音里的哭腔比刚才更明显了:
“博格纳夫人说,安森是一家之主,莉莎要是想当个好女孩儿的话,就要等一家之主回来才能吃晚餐。”
“莉莎,莉莎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女孩儿……”她嚅嗫着,像布偶猫似的缩了缩身体:“但莉莎愿意等安森回来。”
这都是什么糟粕思想啊…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叹了口气:“饿了吗?”
莉莎擦擦脸,拼命点头。
“那先稍微忍耐小会儿,我去把炉子烧热。”安森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只是把凉的食物加热一下,很快的。”
“可现在已经很晚了。”莉莎抬起头看他:“博格纳夫人已经睡了,她说还说过,好女孩儿不应该那么晚还……”
“今晚是特例!”安森强调道:
“好女孩儿也是要吃东西的,而且莉莎已经是个好女孩儿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想想难道骗过你吗?”安森面不红心不跳,又拍了拍那颗还在犹豫的小脑袋:
“去把餐具都摆好,三十分钟后开饭。”
“嗯!”
看着那跑向厨房的欢快身影,安森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到底要不要把莉莎送去教会学院念书呢?
再继续这样下去,天知道那位博格纳夫人还会教她些什么;可如果送到教会学院,说不定还会学到更多的“糟粕思想”……
犹豫不决的安森摇摇头,卷起袖子朝厨房走去。
第四十三章 出大事了!
清晨,刺骨的寒风在克洛维城阴霾的天际呼啸,从昨夜就开始的降雪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仅仅一个晚上的功夫,漆黑泥泞的博莱曼大街就被装点的一片纯白;捧着一杯热咖啡的安森坐在温暖的壁炉旁,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一边悠闲地翻阅着刚刚买来的《克洛维真相报》,身后的卧室里还隐约能听见莉莎的呼噜声。
说起来,刚刚来到克洛维城的前两天,莉莎还不习惯床铺,一定要困极了或者躺在地板上才能睡着;这才第三天,就已经完全适应了。
在确认了两遍报纸上没有关于昨夜圣艾萨克学院的新闻后,稍微多少松口气的安森放下手中的咖啡,开始计划着今天的行程。
待会首先出门,确认还有没有近卫军的人在跟踪自己;然后再去一趟《克洛维真相报》的报社,看能不能找到关于某个话痨小说家的线索。
如果还有时间,那就再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女孩子也能上的教会学校;印象中应该是有的,重要的是他们的教学水平;好的教会学校应该还需要推荐信,这个得想办法解决……
等等,自己昨天的日记好像还没来得及写吧?
嗨…算了,晚上回来也来得及;大不了今天就先跳过不写了,反正断更个一两天也没什……
“咚咚咚!”
就在安森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这个时间敲门…博格纳夫人?不,她要是想进从来不会敲门,那会是谁?
谨慎的安森扣住了右手的指关节,犹豫了一秒后还是选择放开,从衣架旁取下大义穿上,将握着左轮枪的左手插在衣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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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准备工作都完成后,他才脚步匆忙的走到门前拽开房门:“抱歉,我刚刚没听清是不是真的有人敲门,所以…布洛恩?!”
站在门外的正是那位疑似黑法师亲信的年轻学士,原本宽松的学士服换成了普通的白色衬衫,黑色外套和长裤,显得笔挺且瘦削;如果不是圆顶礼帽下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让人很难相信和之前是同一个人。
他背着双手上下打量了安森一眼,有些冷漠的目光在左口袋的位置停留了几秒,才有些怀疑的开口道:“你在准备出门?”
“我有急事,必须尽快通知梅斯·霍纳德教授!”表情凝重的安森点点头,不假思索道:
“他现在还在圣艾萨克学院吗?”
“不,教授现在白湖公园,就在这附近。”
布洛恩轻轻摇头,冰蓝色的眸子“无意中”向身后瞥了眼,一个靠在煤气灯杆旁抽烟的流浪汉立刻将头扭了过去。
“你被人监视了?”收回目光的布洛恩冷冷问道。
“是的。”安森很是随和的点头,轻笑着假装在和他闲聊:
“近卫军。”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布洛恩略显冷漠的脸上看不到一丁点惊讶的颜色,仿佛是在他早就料到的事情。
“跟我走。”布洛恩轻声道:“教授已经在等你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门外的监视者……”
“不用在意他们。”
说完,背着双手的布洛恩猛地转过身离开;来不及多问的安森只得把左轮枪重新塞到腰后,锁上房门,快步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的沿着博莱曼大街靠边的街道,朝着十字路口的方向走去;几乎就在离开房门的同时,后颈处立刻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两个人,至少有两个人正跟在自己身后。
双手插兜的安森克制着扭头去看的冲动,保持着轻松的步伐,像在和朋友逛街似的跟在布洛恩的右后方。
他现在的咒法师能力和“异能”都处于锁定状态,但安森并不打算开启,而是准备看看面前这位黑法师的亲信要怎么做。
既然他已经发现,或者说早就料到会有人盯梢,那应该是有备而来。
很快,穿过路口后两人离开了博莱曼大街,笔直的朝红砖街的方向走去;身后的目光若隐若无的尾随其后,始终和两人保持着差不多十米左右的距离。
走在前面的布洛恩既没有利用穿过路口时的人群打掩护,也没有街道之间的路口不断转弯,尝试甩掉跟踪者,而是依旧不紧不慢的朝正前方直行。
就在安森以为他要一路走到红砖街的时候,背着双手的布洛恩突然转身,绕道走进了两栋大楼之间的小巷内。
狭窄的长巷笔直的通往街道的另一端,但最多只能让两个人同时经过。
“跟紧我。”
布洛恩放慢了脚步,头也不回的轻声道:“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不要出声。”
嗯?感受着身后逐渐接近的视线,安森心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特地把跑到没人的小巷里…他这是打算一个人把追踪者都干掉?
只要跟踪我的人都死了,就没有人在监视了?
“啪!”
背着双手的布洛恩,突然打起了响指。
刹那间,一阵尖锐无比的声响在安森耳畔响起。
感受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绷着心弦的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插在衣兜里的左手已经攥住了刺刀的刀柄。
五米、四米、三米……
六步、四步、两步……
身体绷紧的安森平视前方,同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已经走到自己左侧的身影。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的警惕是多余的。
两个打扮成流浪汉的近卫军一前一后的从长巷的右侧经过,就像看不见自己似的,一边警惕的张望着,一边朝长巷的尽头走去。
待到那两人离开了长巷,慢步前行的布洛恩停下了脚步,同时再次打了个响指;刺耳的鸣叫声逐渐隐去。
“可以了。”
背着双手的布洛恩缓缓转过身:“两天之内,他们不会再给你添任何的麻烦,但一定程度的谨慎还是必要的。”
“好的。”安森松了口气,然后故作轻松的随口问道:
“对了,刚才那个是什么魔法?”
布洛恩没有立刻回答,像是有些迟疑似的犹豫了片刻,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凝视着安森:“在信仰方面,我和教授一样都选择了黑魔法之王穆特。”
“然后…安森·巴赫阁下,作为同时教授的学生我必须提醒你——在施法者之间这种涉嫌打探别人底细的行为是十分失礼的,除非对方主动坦诚,否则很容易引起敌意。”
“啊,原来如此!”安森故作恍然大悟,然后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
“没事!”
扔下一句不算答复的答复,布洛恩转身朝前面继续走去。
离开长巷后,沿着街道的二人在一处路口的拐角前来到了座风格老旧,明显有年头的“老威廉咖啡馆”。
紧跟着推门而入的布洛恩,步入大厅的安森走进了一间包厢;穿着博士袍的梅斯·霍纳德正坐在桌前,微笑着看向走进门的自己。
心头一紧的安森立刻快步上前,面色凝重的看向对方:
“教授,我有一些重要情报要向您汇报!”
“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第四十四章 梅斯·霍纳德的惊喜
“不用那么着急,先坐下。”
轻轻的合上手中的《艾萨克·兰德的生平》,面色温和的梅斯·霍纳德嘴角带着放松自然的微笑,仿佛并没有听到安森刚才的话:
“想喝点什么?这里的红酒和咖啡都不错。”
安森看了眼依然背着双手,紧靠着墙边站着的布洛恩,略作迟疑后坦率的坐在了教授的对面:“咖啡就可以了,谢谢。”
梅斯·霍纳德看向安森,微笑着点点头:
“布洛恩,两杯咖啡,外加一份奶油圆蛋糕。”
“遵命。”
年轻学士转身离开,同时反手将门关上。
“这家店最近新进了一台蒸汽式咖啡机,喝起来和手磨式的咖啡有很大的不同。”将书本推到一旁,梅斯·霍纳德微笑着和安森闲聊着:
“他们的糕点师是一个艾德兰人,和只懂得奶油与糖的刻板克洛维人不同,非常喜欢用不同季节的水果,坚果,葡萄酒和白兰地为点心调味;虽然只是偶然间来过一次,却给了我不少的惊喜。”
“亲爱的安森·巴赫,就像你带给我的惊喜一样。”
微微一怔,表情依然严肃的安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教授,您过奖了。”
“恰恰相反,仅仅是这样的夸奖,不足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梅斯·霍纳德露出了一个十分欢欣的表情:
“大致情况我已经从布洛恩那里了解过了——你因为和德拉科·维尔特斯在钢铁苍穹号的相遇,被近卫军盯上;至于那位令你决定从聚会上离开的客人……”
“是秩序教会的人!”
在安森开口的瞬间,教授的表情明显变幻了几分。
梅斯·霍纳德迟疑了片刻,淡然的轻笑道:“你确定?”
“以原初之环的名义起誓,我非常确定。”安森无比郑重的颔首道:
“他们在我被埋伏的时候和近卫军正面撞上,冲突过后又将我和另一个近卫军的军官一起带回了克洛维大教堂,也想从我口中逼问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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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幸运的是因为雷鸣堡争夺战,我手里有王国总主教之子路德维希·弗朗茨的亲笔信,他们不敢拿我怎样。”
梅斯·霍纳德略作思索状,表情终于严肃起来:“所以你认为,秩序教会也已经开始针对我们有所行动了,是吗?”
“至少,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安森认真道:“或许不会立刻开始针对我们,但也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或许眼下的秩序教会困于目前的战争,以及和枢密院与近卫军之间的种种矛盾而无暇他顾,放松了对我们乃至整个王国旧神派的封锁…但终究是暂时的!”
“我们的终极目标,旧神派的‘大计划’…是打破这个由教会一手缔造的世界平衡,重建三旧神信仰;他们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教授!”
越说越激动的安森,连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梅斯·霍纳德的眼神微微一动,平静的看着安森。
“从把我带回克洛维大教堂的人口中得出的讯息判断,不仅仅是教会,就连近卫军也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动向。”安森继续道:
“某种程度上,他们甚至比秩序教会更危险——因为近卫军正在面临被裁撤的风险,如果在这种时候,有任何一个旧神派成员或者组织被他们抓获……”
“将极大的提高他们的声望,并且减小被裁撤的可能。”梅斯·霍纳德微微颔首,眼神中露出精芒:
“没错,亲爱的安森·巴赫,你的判断非常正确;眼下对我们,乃至整个旧神派的大计划而言,近卫军才是最大的敌人。”
“事实上就在之前不久,我刚刚得到了一份最新的情报,他们已经开始针对我们有所行动!”
安森面色一僵,很应景的露出了惊讶和些许愤怒的表情。
“如果不是一位小说家从中作梗,恐怕关于王都旧神派所有的线索,都已经和雷鸣堡之围的情报送到了王国总主教的书桌上。”梅斯·霍纳德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完全不为此担心:
“没错,那位‘小说家’的名字,就叫德拉科·维尔特斯——某种意义上说,他和你一样擅长制造惊喜。”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面色凝重的安森立刻正襟危坐,心领神会的看向教授:
“您需要我做什么?”
“亲爱的安森·巴赫,你果然从不让我失望。”梅斯·霍纳德的嘴角不经意的上扬,对安森的反应速度非常满意:
“我需要你想办法弄清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真实身份,以及他背后支持他与近卫军为敌的势力。”
“当然,我并不强求你立刻完成,这会是个比较长期的任务,只需要能定期有一些进展尽可以。”梅斯·霍纳德话锋一转,用很轻松的口吻道:“需要的资源我会提供,必要的时候我也会派布洛恩去协助你。”
“而你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想办法得到秩序教会的信任,伺机加入教会!”
“教会?!”惊讶的安森脱口而出。
“没错,教会。”翘起嘴角的梅斯·霍纳德,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安森的表情:
“正如你所言,我们眼下需要对付的是近卫军,确保这些面临裁撤而愤怒的士兵不会因为他们的孤注一掷,而影响到旧神派的‘大计划’。”
“但是!于此同时,我们也需要了解秩序教会的动向,以便我们展开接下来的行动时,不会遭到来自裁决骑士团和审判所的突袭。”
“而你,亲爱的安森·巴赫,你在雷鸣堡之战赢得了总主教之子的信任;利用这一点,尽你所能争取到教会的信任。”
“这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任务,而能否打入克洛维王国的秩序教会内部,对整个旧神派的‘大计划’至关重要!”
“你…愿意接下这份重担吗?”
你…记不记得上次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安森在内心翻了个无数个白眼。
“我愿意!”
重重的点头,安森紧抿着嘴角看向教授:“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只要有机会的话,我都愿意去试试看。”
得到满意答复的梅斯·霍纳德点点头,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包厢的门突然打开,端着托盘的布洛恩朝他们走来。
“啊,我们的咖啡终于来了。”眼前一亮的教授,微笑着看向安森:
“试试看吧,希望它能带给你和我一样的惊喜。”
“而等你享用过它之后,我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份惊喜!”
第四十五章 五个阶段
“谢谢。”
微笑致意的安森从布洛恩手中接过咖啡,腾腾热气和幽幽芳香在精致的镀金花纹骨瓷杯中轻轻摇曳,在杯面上泛起些许涟漪。
轻轻抿了小口,夹杂着甜味和奶香的顺滑滋味从口腔一直渗入到安森的喉咙,浑身上下感受到一股明显的暖意,正在自己的体内流动。
“感觉如何?”同样端着咖啡杯的梅斯·霍纳德随口一问。
不清楚,完全喝不出区别,好像就比陆军的垃圾咖啡粉强…轻抿着嘴角,微笑的安森忍不住赞叹道:
“非常醇厚的口感,和我之前喝过的有天壤之别。”
梅斯·霍纳德温和一笑,侧目朝站在一旁的布洛恩示意;欣然领会的年轻学士将托盘放在门侧的茶几上,捧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籍放在安森面前。
“这是……”
瞪大了双眼的安森死死盯着书籍的封面,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将咖啡杯放在一侧;有些陈旧的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一行优雅而流畅的字——《圣徒历七十二年:三旧神研究》。
“你的另一个惊喜。”梅斯·霍纳德微笑道:
“过去的几周因为战争和种种意外,我一直疏于对你学业的重视,这非常不好;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旧神信徒,而是一个施法者了,有很多必要的知识是你需要尽快掌握的。”
“稍微有些不幸的是,作为黑魔法之王穆特的信徒,除了魔法书和一点点最基础的常识外,我很难给你太多真正有用的建议。”
“但无论对任何一个追随三旧神道路的施法者而言,这本书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必修读物。”梅斯·霍纳德拿起餐叉,从奶油圆蛋糕上切下一小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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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渎神的秩序教会打压,旧神派始终没有成型和系统的教科书,研究资料也很难印刷出版,大部分依然以手稿和笔记为主;这本笔记就是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从某个家族手中弄到的手抄本。”
“现在,它是你的了。”
“真的吗?!”安森无比惊喜道。
“当然是真的。啊…不过我之前好像把它借给布洛恩了。”梅斯·霍纳德像是突然想起来,目光随之转向身侧的年轻学士:“抱歉,我应该先争取你的意见的。”
“无需道歉,教授。”
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看向安森的布洛恩轻声道:“对安森·巴赫阁下而言,他现在的确比我更需要这份笔记。”
“之后我会补偿你的,记得一定要提醒我。”梅斯·霍纳德放下叉子,表情严肃道。
“遵命。”
微微颔首的布洛恩,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收回视线的梅斯·霍纳德微笑道:“今天我没有课,你可以尽管畅所欲言。”
安森赶紧将注意力从手中的笔记上拿开,抬头看向教授,并且不失矜持的露出了请教的姿态:
“教授,您在上次聚会所回答的三个问题中曾经提到过,施法者中也是存在等级的,那么具体的是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梅斯·霍纳德端起手中的咖啡杯小抿了口,幽幽的长出一口气:
“你肯定不会忘记赞美三旧神的颂文,对吧?”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三句颂文对应三旧神,穆特,布鲁托和艾顿…安森点点头。
“而事实上,这三句话并非仅仅意味着三条不同的道路,也在暗示着各自不同的方向。”梅斯·霍纳德轻轻揉捏着咖啡杯的把手,声音幽深而低沉:
“古老的三旧神将人类从枷锁中解放出来,不仅给予了我们超凡的力量,也给予了我们崭新的,进化的道路。”
“许多人在完成仪式后,很快就无师自通或者通过种种的尝试,掌握了超凡而神奇的力量;有些人试图保留自己过去的习惯,仅仅将这份力量当成好用的工具;有些人则很快沉溺于力量,性格和人格都开始变得扭曲;有些人不顾一切的攒取更多的力量,最后遭到反噬……”
反噬…安森的眉头一挑。
他想起了在雷鸣堡时,吞噬了血法师尸体后的克罗格·贝尔纳,被不断膨胀增殖的血肉剥夺了身体和意识,变成了只知道不断吞噬新鲜血肉的怪物。
那也许就算是“反噬”的一种?
“停留在这个阶段的旧神信徒,被统称为‘施法者’——他们虽然拥有对旧神的信仰和超凡的力量,但还并未真正意识到信仰的真谛,以及自己的使命。”
“那是一个旧神信徒成为施法者的终极目的。”梅斯·霍纳德有些模糊不清的解释道:
“不过你现在距离那个阶段还很远,说这些还太早;事实上针对大多数的施法者,我们通常分为五个阶段。”
“哪五个阶段?”
“最初,即完成仪式后不久的施法者们;这是他们能感知到自身的明显变化,迅速且熟练的掌握比较基础的魔法;除此之外,与大多数普通的旧神信徒无异。”
安森默默点头。
“而第二个阶段,也就是在基本掌握了自身变化的一段时间后;这时的施法者已经能熟练运用自己的能力,并可以控制和强化自身的力量;部分需要准备才能使用的能力,逐渐成为本能。”
这么说,自己现在就正在第一到第二个阶段之间…安森在心底默道。
“第三个阶段,对绝大多数的施法者属于非常重要的转折;达到这个层次的标志是你不仅仅熟练掌握,而是理解能力中的本质;表现就是不再拘泥于魔法书中的内容,而能够根据需要,将魔法改造成自己需要的形式。”
嗯,这话怎么听得有点耳熟?
“等你到达第四阶段,你对自身能力的理解将更上一个台阶,开始部分的超越原本的极限,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完成质的飞跃。”
认真倾听的安森,感觉教授所讲的内容自己越来越熟悉了。
“而第五个阶段的标志,便是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魔法…呵呵,虽然大多数施法者对此都并不热衷。”
始终沉默的安森,保持着有些僵硬的微笑。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熟悉了。
最开始逐渐弄清操作后开始钻研技术,很快又学会了用别人原创的“魔法”,用了一段时间后开始根据需要进行“改良”,最后彻底弄清套路,自己原创一个“魔法”——这套施法者“进阶理论”,就和他上辈子学过的办公软件教程差不多。
嗯,怎么形容呢?
从入门到放弃——小白施法者的成神之路?
第四十六章 蛋糕
在一阵思维发散的胡思乱想后,安森迅速让自己的意识重新恢复冷静,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对不起,教授,我只是……”
“没关系,无需为这种事情道歉。”端着仍有一丝热气的咖啡,梅斯·霍纳德眨眨眼:
“对于你们这些孩子们,如果上课时不走神才是令我感到的意外的事情。”
安森笑的更尴尬了。
“刚才说的那五个阶段是圣徒历七十二年之后,克洛维王国乃至整个旧大陆中部,旧神派团体中普遍认同的分类方式,对西边的帝国或者圣徒历元年之前的施法者并不适用。”梅斯·霍纳德继续道:
“帝国的旧神派…那些依然对王公贵族抱有幻想的傻瓜们暂且不提;在圣徒历元年之前乃至更早的黑暗时代,那时的施法者们执行着一套和今天的我们完全不同的体系。”
“在那个黑暗且混乱的时代,旧神派并非以组织或个人,而是以家族的形式存在——每个施法者家族都信奉着同一位旧神,遵循着同一个目标奋斗;两个家族甚至血亲之间,会为了彼此的目的展开血腥的仇杀。”
家族…低头深思的安森,忽然眼前一亮:
“就像奥古斯特?!”
“就像奥古斯特。”微翘嘴角的梅斯·霍纳德,特地加重了语音:“亲爱的安森·巴赫,你果然总能给我惊喜!”
“没错,你之前曾向我询问过的‘奥古斯特’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种施法者家族之一;他们大都在孩子尚且年幼时为他们组织仪式,以血脉和魔法的手段控制自己的血亲…非常恐怖,残忍且自私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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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残忍,自私…这话从一个地下邪恶组织的头目嘴里说出来,是不是太奇怪了?
安森在心底默默吐槽道。
“在这样毫无底线对血亲的控制下,古代的施法者们经历了无比黑暗的岁月,不仅保留了对旧神信仰的火种与珍贵文献,同时也在一次次惨无人道的实验中,逐渐发展出了如今完整的献祭仪式和力量体系。”梅斯·霍纳德轻叹一声:
“从这种角度上讲,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我们;他们或许残忍且毫无人性;但在那个时代之下,这一切或许都是必要的生存手段。”
“所以亲爱的安森·巴赫,明白为什么我会对这个课题如此感兴趣了吗?”
表情凝重的安森,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
黑暗时代的施法者都是以家族的形式出现并且存在的,换而言之只要找到关于一个家族的记载和线索,顺藤摸瓜的发现他们都曾经做过些什么,又在哪里留下过痕迹。
只要找到这些,就能很顺利的挖出一个施法者家族几代人乃至十几代,呕心沥血积攒下来的一切研究成果!
就像雷鸣堡要塞里,那些被克罗格·贝尔纳干掉的血法师们做的一样。
“最重要的是,奥古斯特这个姓氏背后所代表的家族,极有可能将要超乎我们的想象。”梅斯·霍纳德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带着一抹兴奋的色彩:
“这是一个极其古老的家族,哪怕按照最短的记载判断,他们的存在也和克洛维王国最尊贵的家族之一卢恩家族同样漫长——那意味着这个家族至少有超过八百年的历史!”
“如果能够发现他们的研究成果…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许某些历史的真相将大白于天下,甚至被彻底改写!”
“呵呵…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就针对奥古斯特家族的研究写一篇论文,再在上面标注你的名字。”
“您过奖了,教授。”安森谦逊的低下头:“我只是给您提供了一名字而已。”
“那就足够了。”梅斯·霍纳德的表情微微严肃起来:
“很多时候真正重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能否找到最关键的问题——第一个提出疑问的人,地位丝毫不比做出最终阐述的人逊色。”
“咳咳!”
就在梅斯·霍纳德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布洛恩突然轻咳两声,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怀表递来:
“教授,时间差不多了。”
“好。”
梅斯·霍纳德不动声色的点头,然后对安森温和道:“那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下次有机会的时候我会让布洛恩把地址留给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连忙答道的安森正要起身,却被梅斯·霍纳德抬手拦下。
“别那么着急,再多坐一会儿吧。”梅斯·霍纳德轻声笑道,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蛋糕:“你是旧神派‘大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值得享受一个美好的下午。”
“更何况…眼下近卫军正在打我们的主意,冒然他们看到我们同时进出一家咖啡馆实在太危险了——即便只有万一,我们也应该尽量避免这种麻烦。”
“……我明白了。”
面对梅斯·霍纳德的坚持,安森也只能接受…或者说松了口气。
被近卫军撞见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但万一要是被索菲娅·弗朗茨撞见了呢?!
这里离克洛维大教堂已经很近很近了!
她已经从自己这里知道黑法师就是梅斯·霍纳德,要是为了报复当场带人逮捕自己和教授…那可就太刺激了。
待到梅斯·霍纳德和布洛恩离开,安森又在包厢里坐了一个小时,一边翻阅着那本《咒魔法研究》,一边享用着自己的那份点心。
不得不承认,这家咖啡馆的点心味道是真的不错;不仅香甜糯软,随着时间流逝,蛋糕还会散发出浓郁的白兰地的味道;就连作为装饰和点缀的坚果和葡萄干,吃起来也同样让人感到心情愉快,极大的中和了咖啡的苦味。
一小时后,吃掉了盘子里最后一颗坚果的安森收起笔记,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开。
在经过吧台的时候,望着黑板上琳琅满目的菜单,安森忽然停住了脚步。
梅斯·霍纳德是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月薪也就和一个上校级的军官津贴差不多;既然他经常来,那也就说明这家咖啡馆的点心价格应该不会太贵…吧?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不等他开口,吧台后面一脸微笑的服务员热情的抢先说道。
“哦,是这样的,刚刚我在的那个包厢……”
“十六号包厢,两倍咖啡和一个奶油圆蛋糕;不用担心,您的同伴已经付过钱了。”服务员十分殷勤道:
“顺便请允许我向您推荐我们最近新推出的奶油白兰地蛋糕,味道和奶油圆蛋糕相似,价格还要再便宜一点——只要二十五块银币,感兴趣吗?”
站在原地的安森愣了下,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微笑:
“告辞!”
第四十七章 野心的暗流
坐在返回圣艾萨克学院的马车内,面色平静的布洛恩如同往常那样,从车厢的抽屉中取出一瓶葡萄酒和玻璃杯,为梅斯·霍纳德教授斟上满满一杯。
身为教授身边最亲近的“学生”,布洛恩很清楚他究竟对这种紫红色的酒精饮料有多么痴迷…就像知道为什么教授明明对咖啡充满了厌恶,却还能对王都城内大大小小的咖啡馆了若指掌。
答案很简单:在咖啡馆遍地的克洛维城,这种“小嗜好”却是非常好的掩饰,足以为教授解释他出现在任何一个城区和街道的理由。
一个酷爱咖啡并为了品尝不同风味,经常出没于王都各个角落的历史系教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就在他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小心翼翼的推到教授的能碰到的位置时;那只原本在翻阅书页的手突然抬起,将一卷用丝带系着的羊皮纸卷轴放在了他面前。
“教、教授?!”
视线落到卷轴上的一瞬间,布洛恩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的补偿。”
头也不抬的梅斯·霍纳德依然在翻阅着那本《艾萨克·兰德的生平》,低沉而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忘记了么,我在咖啡馆时曾经答应过你。”
“可是……”
“不必多想,这只是对你一贯以来勤恳工作的补偿。”梅斯·霍纳德轻哼一声:“作为我的学生,你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这种小事上面。”
布洛恩身体微微一颤,默默的深吸口气,让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
“按照您的命令,我针对安森·巴赫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
收起卷轴,正襟危坐的布洛恩冷静开口道:“和他之前承认的内容相同,因为钢铁苍穹号事件被近卫军盯上,并且疑似与德拉科·维尔特斯发生过关系;眼下他在博莱曼大街的公寓外就有至少两人以上,十人以下的盯梢。”
“大体上,目前还没有能证明他撒谎或者隐瞒任何情况的证据……”
“但是?”
梅斯·霍纳德轻轻翻阅着书页。
“我在调查他行踪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布洛恩沉声道:“一个叫‘莉莎’的小女孩。”
“她第一次出现是在钢铁苍穹号的列车上,之后又随安森·巴赫抵达王都,眼下以他妹妹的身份和他一起住在博莱曼大街的公寓里。”
“但据我了解,安森在他家族中这一代的直系亲属内,只有一个仍在乡下的哥哥,并没有所谓的妹妹;而且她出现的时间也完全不对,那一班次的钢铁苍穹号是从橡木镇出发,直达王都的列车。”
布洛恩顿了下,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着思索的光芒:“再考虑到安森·巴赫离开军营时是孤身一人…换而言之,这个所谓的‘妹妹’和被近卫军通缉的德拉科·维尔特斯,是同时出现在安森·巴赫身边的!”
“所以……”梅斯·霍纳德翻阅书本的手停了下来:
“你认为二者之间存在联系?”
“至少存在疑点。”布洛恩用力点头:“我不认为安森·巴赫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仅仅是和德拉科·维尔特斯见过一面而已。”
“或许他的确不清楚这个人的真实计划,或许是被这个人所利用,或许两个人有过某些约定…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可能对德拉科·维尔特斯完全一无所知。”
“而那个被他当成妹妹的小女孩儿,也许就是其中的关键!”
“啪!”
梅斯·霍纳德轻轻合上书本,右手盖在那刻着烫金字的封皮上。
直至这一刻他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些许凝重的表情,目光扬起,默默注视着布洛恩的眼睛:“你有多少把握?”
年轻学士抽动着喉咙,拼命抑制着发抖的身体:“目前…还很难说。”
“到现在为止,我们的情报网还是没有找到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任何消息,甚至连任何的线索都没有,就像蒸发了一样。”
“甚至包括所有与他发生过接触的人,也没有谁清楚他的行踪,我怀疑是他背后的势力在刻意避免他遭到调查——若是从这个角度思考,近卫军会冒险对安森·巴赫动手,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我不是在问这个。”梅斯·霍纳德轻声道。
被打断思绪的布洛恩面色一怔,冰蓝色的眸子有些恍惚。
“我问的是,对于安森·巴赫…你有多少把握?”梅斯·霍纳德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你已经和他见过几次,并且对他展开过详细的调查了;告诉我以你的判断,我是否还应该继续相信他?”
“我、我…这个……”一下子慌了神的布洛恩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他是教授您亲自挑选的人选,而且在雷鸣堡之战中贡献突出,我觉得我没有资格……”
“没错…但他现在和秩序教会走得很近,并且最近似乎还有隐瞒真相的嫌疑。”梅斯·霍纳德悠悠道:
“最重要的是,接下来他要直接面对的人是秩序教会的总主教,路德·弗朗茨…亲爱的布洛恩,你觉得他真的不会暴露吗?”
“教授,您的意思是……”
“我们要做两手准备。”梅斯·霍纳德冷冷道:
“虽然我很乐意相信我的学生,但不得不承认秩序教会的实力——这是一步险棋,必须确保安森·巴赫一旦暴露或者反水,我们能及时应对和止损。”
“你这两天做的不错,尽量保持住和安森·巴赫的友谊;最近王都的局势非常微妙,我可能无法经常和他保持接触。”
“近卫军濒临裁撤,内城区的暴动,教会的突然干预…现在还有这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家伙突然冒出来。”
“我怀疑…计划利用这场帝国和克洛维王国的战争去改变局势的人,很可能并不仅仅只有我们。”
“那…还会有谁?”布洛恩下意识的追问道。
“所有人。”
“所有人?!”
“所有…对眼下的局势充斥着不满的人们。”面色凝重的梅斯·霍纳德轻声道:“王室、贵族、工会、枢密院、陆军…渴望着昨日的辉煌,或者期待着一场混乱的野心家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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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会一个一个的跳出来!”
第四十八章 艾伦·道恩
接下来的两天,安森的早晨和晚上都扑在了梅斯·霍纳德教授的那本《咒魔法研究》,剩下的整个白天都在外面四处兜转,为莉莎找学校。
在克洛维王国——或者说只有克洛维城——女性上学还是件“挺新鲜”的事情。
圣徒历五十八年,克洛维王国枢密院通过《基础教育法案》,在中央行省及周边重点行省普及提供读写、道德、信仰和遵守社会秩序教育,所有城镇与社区应设公立学校一所;
而等到圣徒历八十八年,这份法案又有了补充:允许在得到所在社区的允许的情况下开班私立学校;同时不禁止女性入学。
在那以后的十二年光景,也恰巧就是“前安森”开始在王都求学的那段日子里,整个克洛维城内各种名号的私人学校,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发善心的贵族,好为人师的艺术家,想挣外快的学院教授,拿不到学院证书的毕业生,嗅到商机的富豪……各色人等蜂拥而至,用事实证明了办私人教育果然是天底下最挣钱的买卖。
而针对王都内随城市扩张,工商业发展而日益壮大的中产阶层的需要,面向女性的学校大致分两种。
第一种是气氛轻松,环境良好,并且会从教会学院聘请讲师的沙龙式学校;以教授文学和诗歌为主;第二种是各类艺术家开办的教学班,性质类似于专业性强一些艺校。
这两种学校安森都各找了一所,距离博莱曼大街都不算远;它们虽然侧重点各有不同,但最关键的核心都是一样的。
贵,然后还需要推荐信。
在看到费用单的时候,上辈子文科出身的安森真的很难理解,为什么课程表里只有诗歌朗诵和素描一年的就要八十个金币,这都比房租还贵了!
学费不算很难解决,就算津贴问题一时半会儿搞不定,安森手上还留着路德维希给他的一千金币,足以抵消莉莎的学费开支。
虽然两人的相识只能算是偶遇,而且最开始时安森对她的确抱有利用的心思;但是无论如何,这个叫莉莎·奥古斯特的女孩先后两次救了自己一命——还没来及散尽良心的安森,自认为有照顾她的义务。
至于推荐信…这个比较麻烦,但眼下对安森并不算是完全无解;唯一的问题在于究竟该向梅斯·霍纳德教授,还是路德总主教中的哪一位提出这个请求而已。
教授的话,以目前双方的关系安森有很大的把握,但同时也要担心万一对方“黑法师”身份暴露造成的麻烦;
而路德总主教…凭安森在雷鸣堡之战中和路德维希“交易”的了解,换成他父亲光是这一封推荐信,很可能就会让自己签下什么不得了的卖身契。
认真斟酌后,安森打算等到搞定了推荐信后再找个机会,告诉莉莎这个“惊喜”。
就这样一直到第三天,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披上军外套的安森拦住了一辆从博莱曼大街的出租马车,来到了克洛维大教堂的门外。
这个时间教堂的银行业务还没有开始办理,阶梯和等候室内都只有零星的一些虔诚信徒,在做清晨的祷告。
沿着上次来时的路,绕过廊柱大厅和两条用彩色玻璃与壁画装饰的长廊,安森再一次来到了那座祷告室。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一个穿着黑白色女仆装的金发少女的身影映入安森的眼眶;她背对着门,双手放在身前,微微颔首的姿势像是在无声祷告。
就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听到身后声响的少女立即原地转身,洋娃娃似的甜美一笑:“欢迎光临,安森·巴赫阁下,安洁莉卡已经在这里等您好久了。”
嗯…等我好久了?
面色一僵的安森瞬间怔在原地,突然想起眼前这位好像就是某个少女的女仆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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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眼前这空无一人的祷告室,还有身后相隔甚远的长廊…莫名的恶寒瞬间从身后冒出,一路冲上后颈。
这、这别是什么陷阱吧?!
“按照约定,路德总主教大人已经在书房里等您了。”小女仆款款行礼,优雅的转身带路:“现在请跟我来吧。”
“呃,那个……”
“噗。”
停下脚步的小女仆扭过头,右手食指轻轻压在俏皮的微笑上,亮晶晶的眸子冲安森眨眨眼:“请不用担心,这个时间小姐还在家里呢——我是偷偷跑来的啦。”
“…谢谢。”
“不客气!”
沿着上次走过的长廊,跟在小女仆身后的安森再次来到了那间书房门外。
“总主教大人就在里面,已经吩咐过不用敲门,您直接进去就可以。”指了指身侧身后的房门,小女仆微笑道:“有什么其它的需要请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麻烦你了。”安森礼貌的答道,同时有些困惑的看着小女仆:
“呃…对了,话说你为什么要偷偷跑过来?”
听到这个问题,刚刚还一脸微笑的安洁莉卡瞬间抿起了嘴,紧张的大眼睛在周围看了又看;再三确认周围没人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份报纸,“哗啦”一声在安森眼前展开。
《克洛维真相报》?
安森的表情有点懵:“这份报纸很难买到吗?”
安洁莉卡用力摇摇头,紧张兮兮的看着安森,右手指向报纸最下方豆腐块大小的部分。
“刮刮乐?”
“这是上个月《克洛维真相报》推出的新业务,大奖有五百个金币呢——只有白湖公园这边能买到!”小女仆兴奋的直跺脚:
“只要中一次,安洁莉卡就再也不用攒钱买新裙子了!”
“……”
看着一路蹦蹦跳跳离开,在胸口一个劲儿画秩序之环的小女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安森摇摇头,转身走向书房,推门而入。
然后他就愣住了。
“请问…我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如果您要找的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书房的话…没有。”
略显稚嫩的声音在书桌后一板正经的响起。
强忍着眉头上挑的冲动的安森垂下目光,看向坐在书桌后的那个朝自己微笑的少年。
整洁的短发,干练的黑色正装和白色衬衫,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完全就是缩小版的路德·弗朗茨。
“那你又是谁?”
“您要找的人。”双手撑在桌上的少年微微颔首:
“很高兴认识您,安森·巴赫阁下,我是艾伦·道恩。”
“一名渺小的,卑微的,不值一提的书记官。”
第四十九章 “新工作”
书记官?
挑了挑眉毛安森,打量着眼前这个身高绝对不超过一米五的少年,同时缓缓在桌旁的靠背椅上坐下。
坐在书桌后的少年则完全不介意他的视线,从身旁的酒架上倒了杯朗姆酒,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递给安森:
“只有提尔皮茨牌的朗姆酒,可以吗?”
“谢谢。”
礼貌答谢的安森从对方手中接过酒杯,同时有些困惑的看向对方身前装着清水的杯子:“你禁酒?”
“不…按照王国律法,男性只有超过十六岁才能在不受监管的情况下饮酒。”少年眨眨眼睛,端起玻璃杯向安森致敬:
“我距离年限还有一个月,所以非常抱歉,暂时只能用清水代替一下。”
“……”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现在您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出现在您面前的不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比如总主教打算要交给您的工作是什么……”艾伦·道恩放下手里的水杯,对着安森微笑道:
“但在那之前,还请允许我问您另一个问题:您是否确定自己想清楚了?”
“是的,我确定。”
内心一万个问号的安森深吸口气,郑重的点点头:“无论它是什么,我接受这份工作。”
这是安森仔细考虑后做出的决定。
即便不是为了争取路德总主教亦或者梅斯·霍纳德教授的信任,安森也必须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在他决定帮助路德维希打赢雷鸣堡之战,得到中校军衔的那一刻,自己在陆军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对现在的自己,秩序教会阵营是唯一拥有上升空间和渠道的阵营;而既然决定要投靠,那就干脆投靠的更彻底一点,不要再抱有任何还有退路和余地的幻想。
“非常正确的选择,安森·巴赫阁下!”微笑的少年语气笃定道:“相信我,您一定不会为此后悔的!”
对,被骗的傻子们都是这么想的…在内心自嘲的安森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那请问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份‘工作’究竟是什么?”
“安森·巴赫阁下,请问您知道一个多月前的红砖街暴动事件吗?”少年突然间话锋一转。
红砖街暴动?
微微一怔的安森,脑海中立刻浮现起某张自己在钢铁苍穹号上看过的报纸,大致内容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试图冲击大教堂,然后遭到了镇压…于是微微颔首道:
“有些印象。”
“那次的事件是一起可悲的意外,但充分暴露了因为近卫军水平低下所造成的治安混乱,已经从外城区向内城区蔓延,不仅造成至少数十乃至上百人伤亡,令克洛维大教堂乃至整个秩序教会都蒙受了不接受的严重损失。”名为艾伦·道恩的少年声音四平八稳,说话就像在写字一样:
“为了解决这一事态,秩序教会向枢密院以及王室提出要求,建立一支完全从属于教会控制和管辖,负责维护克洛维大教堂,乃至整个王都所有教堂的治安部队。”
“然后…意料之中遭到了拒绝。”
看着微微叹气的艾伦,安森倒是没感到任何意外。
自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秩序公议”后,所有信仰秩序之环的国家和教会签订的协议当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除信仰问题外,不再干涉列国内政”。
有这一条做担保,曾经为了扩张领土和教会大打出手的克洛维王国,绝不会允许教会在王国内建立任何新的武装力量,更不用说是王都了。
“与此同时,近卫军面临裁撤风波,整个王都的教堂安全问题又刻不容缓;在不可能动员裁决骑士团和审判所的审判者们上街维持治安的前提下,秩序教会需要一个能暂时度过眼前难关的折中方案。”艾伦继续道:
“于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在于枢密院、王室和陆军高层谈判后,达成了妥协。”
“什么妥协?”安森追问道。
“在‘第二次秩序公议’的公告中明确提到秩序教会不再干涉列国内政,城市治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微笑的少年嘴角上扬,同时竖起了右手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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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经过谈判之后,教会和克洛维王国找到了可以绕过这一条的方法。”
“简单来说,既是秩序教会自费募集一支军队,它在名义上将直属于枢密院,编制上依旧在陆军序列当中,但目前完全接受秩序教会的指派和命令,用于解决克洛维城内教会的治安问题。”
“它的全部开支由教会和枢密院各承担二分之一,军官由教会挑选和委派;它拥有名义上八个连队的编制,分别为四个线列步兵连,两个散兵连,一个掷弹兵连和骑兵连组成;它拥有完全独立的番号,并只需向路德·弗朗茨总主教负责。”
“而您…尊敬的安森·巴赫中校阁下。”少年微笑着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过一份酷似清单的文件,和钢笔一起摆在了安森面前:
“现在,只要您在这份文件上签署您的名字,按照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命令,您将立刻成为这支独一无二,训练有素的军队的最高指挥官!”
看着少年那彬彬有礼的微笑,安森的表情突然有点儿恍惚。
他今年二十二岁,然后……
又要成为团长了?
“咳咳咳…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回过神来的安森清了清嗓子,一边拿起笔签字一边问道:“你刚刚说这支军队算上骑兵和掷弹兵,总共有八个连队的编制……”
“没错,而且我们同时拥有教会和王国枢密院的支持。”少年微笑着点头道:“预算充足,人手齐备,在这里您可以尽管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事业!”
“很好,那他们现在都在哪儿驻扎呢?”
“就在这里。”艾伦微笑道。
“克洛维大教堂?”安森愣了下,微微蹙眉:
“这附近有能驻扎将近一千多人还有骑兵的地方吗,那我怎么来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呢?”
“哦,您误会了,我说的不是克洛维大教堂。”
“这样啊。”安森松口气:“那你说的是……”
“这间书房。”少年微微颔首:
“您再加上我,就是目前整支部队的全部兵力。”
啪!
一声脆响,安森手中的钢笔重重摔落在地。
第五十章 从零开始的团长
静静的书房里,仿佛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艾伦·道恩,依旧彬彬有礼的站在桌子后面,微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安森。
过了一分钟,稍微缓过劲儿来的安森强忍着掉头走人的冲动,难以置信的看着少年:“你、你刚才说…这个…有八个连队编制的部队…目前全部的兵力…呃…只有我们俩?”
“更准确的说目前只有您一个,安森·巴赫中校。”微笑的艾伦轻轻摇头:
“我只是个卑微的书记官而已。”
眉头疯狂上扬的安森深吸口气,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可是你刚刚说预算充足……”
“没错。”少年一本正经的点头:
“全体军官与士兵享受正规军薪酬待遇,享受王都交通、住房、煤气与取暖补贴,享受事故与医疗保险;每周有一日调休,每月还有一天请假名额…我们的预算绝对充足!”
前提是得有人来领这个卖命钱…安森抽了抽嘴角:
“…你刚刚还说人手齐备……”
“当然!”少年毫不犹豫道:
“为了确保这支军队能够顺利组建,教会派出了三十名办事员负责账面资金,四十人负责行政,八十人负责后勤…他们不堪重负的努力工作就让您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将这支军队组建起来!”
所以这军队眼下共有一百五十二个人,其中行政一百五十一人,士兵一人…安森感觉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你还说训练有素……”
“那是一定的。”少年笑的更灿烂了:
“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以现在克洛维城不断恶化的社会治安状况,您组建起来的军队一定会有充足的实战经验;我不懂军事,但优秀的军队都是用战火磨炼出来的不是吗?”
没错,也有组建第一天就被烧干净的…安森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嘴角非要抽筋不可。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站在书桌后的艾伦眨眨眼睛:“作为您的书记官,任何问题您都可以尽管对我畅所欲言。”
“哦,顺便一提,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等您——按照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命令,从今天开始我将作为您的书记官,协助您处理和应对一切关于这支军队的书面工作。”
“我的工作时间是从上午七点到晚上九点,中间有一小时午休时间,周末无休但每月有三天固定带薪假期,薪酬由教会承担;此外……”
“我有一个问题。”安森抢断道:“我…我们有多少时间来组建这支军队?”
“问得好!真是一针见血啊,安森·巴赫阁下。”少年毫不掩饰的吹捧道:
“我们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组建军队——这其中包括招募士兵,挑选驻地,聘请军官和采购军需——军装,包囊,武器,弹药,牲畜…这些都必须抓紧时间敲定。”
“这全都要我来负责?!”安森大惊失色。
“当然不用。”少年摇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双手递给他:“请您过目这份提议,上面已经列举了所有您需要知道的内容。”
“包括合适的军官名单,王都周边所有可快速下单提货的工厂,性价比合适的募兵地区,以及所有有可能租借或者买下的军营驻地…您可以在喜欢的上面打个勾,剩下的自有人在十到三十个工作日内完成。”
“只需要打钩?”安森有些难以置信。
少年十分肯定的点头:“您是长官,您只需要做决定。”
“没有人和我讨论或者争辩吗?”
“没有。”少年眨眨眼,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们都是卑微的书记官,会计,打字员和办事员,我们的工作就是执行您的命令。”
看着手里比一本小说还厚的文件,安森有点懵了:“还有别的事吗?”
“又是另一个好问题,安森·巴赫阁下!”少年抱着另一沓文件走到他面前:
“作为您的书记官,我将为您制定接下来一周的行程表,确保所有工作都能有条不紊的进行;您可以提前一天通知我相间或者不想见的人,处理私人问题或者公务,需要参加的宴请和会议,以及您所有打算去的地方…我都可以帮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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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地方?”
“在王都之内任何人或者任何场所,提前一天时间通知,由我为您安排。”少年殷勤的微笑道。
“呃…那比如说…王宫呢?”
“没有问题!”
少年微笑道:“如果只是进入王宫的话,明天就有个非常好的场合——枢密院打算邀请陆军高层举办一场半公开聚会,许多军官将会到场,只是弄到一张入场券并不困难…您打算去吗?”
“不!”安森很勉强的笑了笑:“我就是打个比方。”
“那真是太遗憾了。”少年摇摇头,叹了口气:“作为一名军官,您其实应该多出现在一些社交场合,这对您的前途和关系网都很有帮助的。”
“事实上,据我所知您眼下就有个不小的麻烦——因为陆军扣押了您的军事学院毕业证书和文件,导致津贴迟迟发不下来。”少年一边开口,同时脸上露出了些许歉意:
“非常抱歉,如果我的行为引起您反感还请原谅——作为一个合格并且负责人的书记官,在上任之前对自己的直属长官对我来说非常必要。”
“…没关系,继续。”安森很是无所谓的摆摆手…反正也不算什么秘密,他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我的建议是明天上午十点半,前往王家军事学院解决这一问题,这是您的合法权利。”少年试探着询问道:“如果您可以接受这个时间的话,那我就把它安排进您的日程表里了。”
“没问题,那明天见。”
抱着一沓文件的安森站起身,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的艾伦·道恩突然喊住了他。
“啊!抱歉,请您等一下,还有件事需要您确定!”
被迫停下脚步的安森转过身,看着有些慌慌张张的少年拿着一张字条从书桌后绕出来,一路小跑到安森面前。
“什么事情?”
“名字!”艾伦·道恩瞪大眼睛,表情无比严肃的看着安森:
“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您还得给这支部队起一个名字!”
第五十一章 父亲的闲谈
“风暴团?”
装潢奢华的卧室内,一身花边丝绸睡衣的索菲娅·弗朗茨坐在床边,眼神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这可是安洁莉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的绝密情报——那个小书记官嘴可严实了!”
背着双手的小女仆用力点头道,同时忍不住撇撇嘴:“真是个一目了然男人取的名字,俗气的不能更俗气。”
“是用买彩票的空闲,顺便打听到的吧?”轻哼一声的索菲娅,眼角流转的光芒从安洁莉卡藏在身后的报纸上扫过:“还有,我问的不是这个。”
“对,对,小姐想问的不是这个~”
小女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小手一翻将报纸塞在腰后的蝴蝶结里面,嘴角翘起漫不经心的微笑:“啊…小姐想知道的是那个让她出丑的旧神派骗子,怎么就成了路德老爷钦定的指挥官呢?”
“安洁莉卡?!”
面对羞愤难当的索菲娅,立刻收敛笑容的小女仆提起裙角,屈膝行礼:“抱歉,失礼了。”
“不过您打算怎么办呢,安森·巴赫先生已经成为暴风团——嗯,还是感觉好俗气——的团长了,看样子路德老爷接下来怕是还要重用他。”小女仆歪着脑袋困惑道:
“再这样继续下去除非他自己犯错,小姐恐怕很难有什么报复他的及机会了。”
“这我当然明白!”
索菲娅恨恨一句,咬牙切齿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想立刻冲出去将某个骗子乱枪打死;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这种不理性的冲动,长长的深呼吸让跳得飞快的心脏平复下来:
“对,没有料到他是路德维希的亲信,的确是我的一大失误——不!不是这样,像那种撒谎和呼吸一样自然的家伙,怎么可能有任何忠心可言?!”话锋一转,恍然大悟的索菲娅,咬牙切齿的念叨着:
“这是个骗局,是陷阱,路德维希还有我父亲他们都被骗了!这个叫安森·巴赫的旧神派,他和黑法师是一伙儿的…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打算让安森·巴赫潜伏进入教会,然后一举将这支来之不易的军队变成旧神派的囊中之物!”
眼前一亮的索菲娅激动的从床上蹦下来,死死抱着小女仆的肩膀:“怎么样,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唔……”动弹不得的小女仆微笑着沉吟,目光不自觉的开始躲闪:“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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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大概…可能…或许…存在一点点这样的…可能?”
“对吧?!”
索菲娅兴奋的一把将女仆抱在怀里:“不愧是安洁莉卡,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
“既然如此,您要打算如何揭穿他呢?”小女仆一边挣脱一边问询道:
“像这样心机深沉的家伙除非有机会,否则一定很难抓住的对吧?”
“嗯…这是个问题。”
索菲娅忧郁的坐回床上,以现在的状况,她的确不可能在明面上做对安森有不利的举动。
更重要的是,作为弗朗茨家族的长女,自己根本不可能,也根本没有机会去染指和军队相关的一切事务,哪怕她的父亲是克洛维王国的总主教也不行。
事实上光是自己偶尔帮父亲处理一些票据,接待一些需要长期贷款的商人和工厂主,就已经遭到不少的“非议”了——虽然她真的不在乎这些。
“咚~咚~咚~”
就在少女因为恨得牙痒痒而苦恼的时候,卧室内角落里的座钟突然响了。
“小姐,时间到了。”小女仆趁机赶紧转移话题:“赶紧换衣服吧,不然卡特琳娜夫人的文学沙龙您就要迟到了——她的聚会上,可是有关于黑法师的重要线索哟!”
“好吧好吧。”
少女无奈的深吸口气,从床铺挪步到梳妆台。
一小时后,一身浅蓝色百褶裙的索菲娅·弗朗茨离开了自己的卧室,沿着房子中央的天井回廊,向一楼的大门走去。
当她踩下最后一节楼梯的时候,在壁炉大厅内发现了一个这个时间点绝对不该出现的身影。
“父亲?”
身为王国总主教的路德·弗朗茨正穿着一身简单的睡衣,坐在沙发上悠闲的读着手里的报纸,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杯热咖啡,简直和每一个中产阶级的居家男人没什么两样。
“坐吧,索菲娅。”总主教将手中报纸一折,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
“今天卡特琳娜夫人家的沙龙聚会推迟到晚上了,陪我聊会天吧。”
推迟了,因为什么?
索菲娅微微蹙眉,在路德·弗朗茨身侧缓缓落座——尽管有些许困惑,但她并没有对父亲的话产生丝毫怀疑。
“您想要和我聊些什么呢?”索菲娅有些好奇道。
“没什么事,就不能和我亲爱的女儿闲谈了吗?”路德总主教溺爱的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带着微笑的嘴角藏着一丝骄傲:
“不过最近你的确做了不少让我值得夸奖的事情——不像你哥哥,一心一意的想当个将军,对教会和银行事务完全不上心,甚至为了躲我都跑到了南方战场去!”
看着忍不住抱怨的父亲,内心浮起些许得意的索菲娅只是浅浅一笑:“路德维希他只是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并且认为那对弗朗茨家族更有益处而已…并没有在躲您。”
“益处,什么益处?”路德总主教叹息:“弗朗茨家族不是什么纯血贵族,我们的地位取决于我们对克洛维王国教会的控制程度——但他就是就不明白,从来就不明白,顽固的以为只要在战场上打几场胜仗,就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他永远不明白想得到别人的尊重,要么让他们怕你,要么就得让他们离不开你。”望着身侧乖巧的女儿,路德·弗朗茨无奈的叹口气:
“有些时候我忍不住去想,亲爱的索菲娅,如果你是个男孩儿就好了,那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继承人的问题了。”
“您现在也不用担心。”
索菲娅继续劝慰道:“虽然路德维希选择了从军,但他早晚有一天还是要继承您的事业,成为秩序教会的主教的;到时候如果他遇到麻烦,索菲娅就站在他身后帮助他好了。”
“毕竟我们都是弗朗茨家族的一份子,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嗯,你说的对。”
路德·弗朗茨温柔的轻声应道,眼神中充满了对女儿的慈爱之情:“正因如此,我准备将一个非常重要的账户交给你打理。”
“哦,是谁的账户?”索菲娅轻笑着问道。
“一个你肯定还记得名字的人。”路德·弗朗茨轻声开口道:
“安森·巴赫。”
第五十二章 索菲娅懂了
那一刻,索菲娅瞪大了眼睛。
“安森…巴赫?”
“没错,就是那天晚上骗了你,让你把他带到我书房里的军官。”满脸慈爱的路德·弗朗茨继续开口道,无视了欲言又止,连一个名字都念得结结巴巴的女儿:
“他已经正式出任克洛维大教堂治安军的最高指挥官,控制着八个连队的编制和所有军官的任免权。”
“但这也就带来一个问题:为了组建以及维持这支军队,需要一笔不菲的临时开支和持续性开支,同时也就意味着数额庞大,牵扯到军队中方方面面的预算。”
“名义上,这支军队的开支是教会和枢密院各自承担一半,但这只是我为了表示态度故意为之;实际我准备大幅提高教会或者说弗朗茨家族的出资,把枢密院的那部分压到五分之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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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惊愕的少女下意识道。
“因为一个很浅显的道理。”路德·弗朗茨将报纸放下,沙哑而低沉的嗓音在大厅内回荡:
“不论一个东西值多少钱,它永远属于出钱出最多的那个人。”
“而为了确保物有所值,也为了确保教会和弗朗茨家族花的每一个铜板都物有所值,不会让别人把这支部队‘偷走’,我需要有一个绝对信任的人选来管理这笔预算——亲爱的索菲娅,我的女儿,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我?”
“这原本应该是路德维希去学会掌握的东西,但我现在已经不抱有任何指望…所以我准备教给你。”再次叹息一声,梅斯·霍纳德继续道:
“听好了,我亲爱的索菲娅,一个组织,或许会背叛他们的上司,或许会背叛他们的出身,或许甚至还会背叛他们彼此——因为任何组织永远由人来组成,而每个人的认识和想法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你永远无法确定一个前一秒对王室忠心耿耿的仆人,下一秒会不会因为某种意外而选择背叛自己的忠诚。”
“因为说到底,‘忠诚’这个词意味着两方在互信的基础上,各自给予彼此没有任何抵押物的承诺,这一点对双方都是一样的。”
话音落下,梅斯·霍纳德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慈爱的眼神中闪烁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
索菲娅微微一怔,从之前的震惊中清醒,眼神中却还是充满了困惑。
“我不明白。”少女停顿了几秒,深吸口气让自己保持矜持:
“如果‘忠诚’真的如您所说是那样脆弱的东西,那这个国家…不…应该是整个秩序世界,究竟是在倚靠什么维持运转的?还有,这和您说的工作又有什么联系?”
“我一个一个解释。”路德·弗朗茨眼神中的慈爱之色不减,右手从报纸下拿起了一张空白的支票:
“看到它了吗?这是一张克洛维王国通用的支票,印刷成本不到十个铜板,上面没有印章,你甚至不能证明它属于教会或者哪一家银行;但只要我在上面签上名字,不论你写多少数字,任何一家银行都会毫不犹豫的拿出多少货真价实的金币给你兑现。”
“但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别人的名字,它就成了非法的支票,不论教会还是任何一家银行都不会接受,它的面值甚至要跌破它的成本,为什么?”
“因为您是克洛维王国的总主教,任何人都知道您是一定会兑现的。”索菲娅微微蹙眉道,她感觉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而其他人没有那样的信用。”
“真的吗?”路德·弗朗茨反问道,嘴角流露出一丝玩味:“就因为我是教会总主教,所以我有信用;如果地位就能让人讲信用,那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何等魔幻的世界里啊!”
“倒不如说,我反倒觉得越有地位的人越是不那么讲诚信——依旧拿我举例,我给了一个急需周转的人一张支票,再等到他东山再起后控诉他偷窃,因为他手中的支票是非法的…这样的事情难道我办不到吗?”
“我是总主教,我有权力,有地位,有财富…我甚至可以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并且让所有人都不会有一丝的怀疑。”
“可这终究还是会对您的信誉造成损害。”索菲娅反驳道:“即便能蒙骗大多数人,还是会有少数人看清事实的真相!”
“说的好。”路德·弗朗茨欣慰的笑了笑,可下一秒便话锋一转:
“可问题在于,真相又能有多少价值?一个信誉良好却没有地位的人被摧毁了,而我付出的代价却仅仅是一点点‘信誉受损’,这可不公平。”
“誓言,承诺,忠诚…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互信’的基础上,十分脆弱无比的存在;也许这世上真的存在对誓言无比看重的高尚之人;可当利害关系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份高尚还能持续多久?”
“所以您的观点是,只有利害关系才能维持双方的承诺?”索菲娅一边猜测一边询问道:
“只要保持双方的利害关系,安森·巴赫就不会背叛您?”
“嗯,有这种可能。”路德·弗朗茨淡淡道:
“但我们该如何确定他的利益所在呢——如果他真是一个并不在乎军衔和地位的旧神派,我们又该怎么确保他不会背叛我们?”
少女再次微微蹙眉,陷入沉思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某些小心思已经暴露在了父亲眼中。
“我亲爱的索菲娅,非常简单。”慈爱的路德·弗朗茨轻声开口,给出了答案:
“安森·巴赫,他可以背叛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但却不可能背叛让他站在现在这个地位的基础!”
少女瞪大了眼睛…她懂了。
一个组织,或许会背叛他们的上司,或许会背叛他们的出身,或许甚至还会背叛他们彼此…但他们永远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基础,背叛维持他们存在的财源!
没错,如果安森·巴赫这个骗子的目标是将这支军队的控制权夺走;那么自己只需要掌握军队的预算,就能了解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找到能证明他黑法师走狗的关键性证据!
“父亲,我明白了。”
内心欢呼雀跃的索菲娅,姣好的面容上依旧保持着矜持的微笑:“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能够为弗朗茨家族分担负担,是我的责任,更是荣幸。”
安森·巴赫…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你给我等着!
第五十三章 我的前方,绝无敌手
腓特烈大街,王家军事学院,八点三十分。
当安森从出租马车上走下来时,个子小小的艾伦·道恩已经站在大门外,而且明显已经等候许久了。
兴许是他那一身干练的黑色正装和怀里抱着的皮包起了作用,门外的警卫似乎把他当成了新来的学员,并没有过多的留意。
眼前一亮的少年立刻注意到安森的身影,双手拎着皮包快步上前:“早上好,安森·巴赫阁下!”
“早上好。”安森稍微有些勉强的笑了笑,他现在还是不太适应这个自己的“书记官”:“你来的很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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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是当然!”
用力提着那个明显不轻的皮包,艾伦·道恩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虽然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但我的工作时间是上午七点到晚上九点。作为您忠心耿耿并且负责任的下属,我有责任在您之前到达而不是之后。”
“更重要的是,我有一个非常重大的好消息,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消息?”
看着少年脸上那标志性的殷勤笑容,安森下意识挑了挑眉毛。
“没错,在经过众多人员昨晚的辛勤工作之后,关于风暴团的预算额度已经初步批下来了。”艾伦郑重开口道:“在弗朗茨总主教多方交涉后,总数从六千提高到了一万五千金币!”
这么多?!
哪怕是早就知道弗朗茨家族极其富裕,面露诧异的安森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咋舌。
“这笔钱将以秩序教会和枢密院双方的名义,在克洛维大教堂开一个户头,总共分三次拨款。”大概是因为手里的提包太重了,似笑非笑的少年身体微微前倾:
“但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对您而言这甚至还不是最大的惊喜!”
说着,警惕的少年踮起脚尖凑到安森面前,腾出一只被勒出红印的手挡着嘴,压低嗓音神神秘秘的看着安森:“您知道…这个账户和预算的负责人是谁吗?”
不等安森开口,略有些小激动的艾伦就迫不及待的揭晓了答案:
“是索菲娅·弗朗茨小姐!”
“……”安森。
一声不吭的安森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但始终没从对方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出哪怕一丁点的幸灾乐祸,好像是真的在替自己高兴。
过了将近半分钟,深吸口气的安森忍不住开口道:“……你确定这是个好消息?”
“当然!”艾伦重重的点头道:“由弗朗茨家族的长女亲自负责您的预算问题,这标志着您在路德总主教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成为弗朗茨家族的重要亲信!”
“…这很重要?”
“是非常重要,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拥有弗朗茨家族的庇护,您在克洛维王国注定将无往不利。”艾伦的表情十分肯定:
“作为您的书记官,您的事业前途永远是我最关注的内容;您忠心耿耿的艾伦·道恩将密切关注任何一个能够帮助您向上爬的机会,并且第一时间通知您!”
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其实很理解路德·弗朗茨这么做的理由——作为一个有旧神派嫌疑的人,这位总主教大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过自己,而且这份“不信任”是毫不掩饰的完全摆在明面上的。
作为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自己拥有整个军队绝对的指挥权和任免权力,但每一个决定都要通过他“忠心耿耿的书记官”,每一笔预算的审批都要经过那位弗朗茨家的长女索菲娅·弗朗茨小姐。
在这样“双重保障”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逃得出路德总主教的眼睛,但凡自己有与一星半点想要让这支军队为黑法师效力的想法……
嗯,安森基本可以确定用不着总主教大人亲自动手,高贵且美丽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绝对非常乐意用这个机会公报私仇。
这样的方式虽然实在有些露骨,让人很难相信一个总主教会谨小慎微到这种地步;不过安森倒是不讨厌,甚至很喜欢。
上辈子文案工作留下的阴影,安森并不反感甲方白纸黑字写出来的条件,临时提出来的口头修改意见,才是真正的恐怖。
商量完预算的事情,又在门外闲聊了一阵的两人终于迈步走进了王家军事学院,朝着笔直的林荫道尽头而去。
“趁现在时间还早,请允许我和您商讨一下接下来的行程表。”艾伦一边走一边从那个沉重的皮包里掏出一份档案:
“陆军对外公布的办公时间是早上十点至下午三点,只有这个时间内被允许向陆军提出一切书面文字的申请;而在这五个小时中负责津贴批文的部门办公时间是从早上十点到十一点,之后就会停止一切非官方申请。”
“因此安森·巴赫大人,我们只有一个小时,更准确的说是只有半个小时去争取您的津贴批文,并且他们会用种种手段拖延和阻挠,甚至是用恐吓的方式阻止…不过那不是问题。”
“好的。”安森下意识道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份文件。
“接下来,您需要从王家军事学院得到属于您的毕业证书。”带着殷勤的眼神望着安森,一顿不顿的少年继续道:
“虽然这份证书对现在的您已经没有过去重要,但依然是很多场所尤其是军官俱乐部的敲门砖,毕竟军队是全世界第二讲资历的地方。”
“第二讲资历……”安森回过头,困惑的看着少年:“那第一是什么地方?”
“教会和枢密院的文官们,两个不分前后并列第一!”艾伦愉快的答道。
强忍着吐槽冲动的安森,选择了一言不发的保持沉默。
“另外,虽然我们都知道您加入教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依然有可能被会被和陆军关系紧密的军事学院视为背叛,并因此扣押您的毕业证书…不过那也依然不是问题。”
“最后还有和军事学院的交涉——组建新的步兵团需要大量优秀的军官,这方面如果能得到王家军事学院的支持,那将会事半功倍…但对您而言,这依然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究竟有什么问题?”安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没有!”
神色殷勤的艾伦·道恩在安森面前停下,转过身来气势十足的看着他:
“您的前方,绝无敌手!”
第五十四章 解开误会
虽然安森不知道艾伦·道恩究竟因为什么对自己迷之自信,并且对方极有可能是路德·弗朗茨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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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这么一个人不遗余力,拐弯抹角的夸赞自己,的确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最起码安森自己就感觉特别愉快。
两人走进机关大楼,已经来过一次的安森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埃里希教员的办公室门外,轻敲几下,在听到门后的答复声后便推门而入。
在看到走进房间的人长相的一瞬间,办公桌后正襟危坐的军官立刻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躲闪的目光中透露着十分复杂的心情。
“真的…非常抱歉,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事会麻烦到这种地步。”中年军官局促的开口道,略有些手忙脚乱的从身后的酒架上取出两只酒杯来:
“刚开始我都已经和陆军那边谈妥了,他们也答应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但近卫军的人又突然跳出来横插一手,说你和钢铁苍穹号的凶杀案有莫大的关系,然后就把证书和文件全都扣下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根本就是在胡搅蛮缠,掩盖他们最近办案不利,到现在也没解决掉内城区暴动和旧神派的事情;但没办法,近卫军在陆军内部的地位非常特殊,再加上陆军和秩序教会间的矛盾……”
越说越郁闷的埃里希教员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仰头闷下了一大口黑啤酒。
“您不用这么自责,埃里希教员。”安森一边坐下一边劝慰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鲁莽的决定造成的后果,光是您愿意伸以援手就让我感激不尽了。”
“援手…我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帮了倒忙。”埃里希苦笑道:“自从那天近卫军的人来了以后,好像是担心我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偷偷帮你把证件取出来,一直派人留守在楼上的证件办公室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轮班。”
“不过因为有这帮人在,这边处理文件的速度快了不少,让我省了不少工作…呵呵,也算是件好事了。”
无奈的自嘲几声,郁闷的中年军官又端起酒杯闷了口。
“所以现在证件办公室是有人的,对吗?”
正当安森思考着该怎么劝慰对方的时候,一个略有些稚嫩但一本正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呃…是的。”埃里希教员垂下目光,看向那个书桌后只露半个脑袋的身影,有些错愕的目光转向安森:
“这是你儿子?”
“噗!”
刚端起酒杯的安森一口呛住,差点喷在中年军官的脸上。
“我叫艾伦·道恩,前修道院教士,现在是安森·巴赫中校的书记官。”面带微笑的少年垫着脚,仰头看向桌子后面的埃里希,拼命举起小手伸向对方:
“很高兴认识您,埃里希教员,同时也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向我们提供了如此重要的讯息!”
“这…都是应该的。”和少年握了握手,埃里希有些勉强的笑了笑才看向安森:“要不你们俩在这儿等一会,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再和你们一起去一趟证件办公室,说不定……”
“多谢,但还是不必劳烦您了。”微笑的少年“婉言”拒绝道:
“安森·巴赫大人和埃里希教员,二位就请在此稍作歇息,剩下的闲杂工作就请交给我去完成吧——请放心,不会拖延太久的。”
说完,提着皮包的艾伦就走出了房间,还十分贴心的从外面将门关上。
望着被关上的房门,端着酒杯的埃里希教员惊愕的有些愣住,沉默了有一会儿才放下酒杯,目光有些复杂的凝视着安森:
“…所以,你真的投靠了弗朗茨家族?”
微微颔首,安森十分轻描淡写的开口道:
“我没得选。”
中年军官叹了口气,默默的点点头:“确实。”
在接受了路德维希的“好意”,有因为钢铁苍穹号的凶杀案被近卫军盯上之后,安森在陆军已经彻底没有前途可言;除了彻底倒向代表着秩序教会的弗朗茨家族以外,的确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当然,作为毕业生的他也可以选择走门路进入军事学院当助教,或者加入某个正在招聘人手的保安公司;但那也就意味着依然处于陆军的控制之下,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性可言。
相较之下,加入秩序教会真的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既然是这样,那你今天来应该也不只是为了津贴的事情吧——弗朗茨家可不是个抠门的雇主。”埃里希端起酒杯道:
“我们都是散兵科出来的,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微笑着的安森,隔着桌子用酒杯敬了一下。
这是第二次从对方口中提到“散兵科”了,虽然他仍旧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显然应该和某个军官团体有关…毕竟军队是这个世界上第二讲资历的地方。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给了我一份工作,让我在一个月内建立一支差不多八个连队的步兵团,用来保障教会在王都内的治安。”安森如实介绍道:
“现在大部分前期准备都已经解决了,第一期的预算也很快就能批下来,但还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你需要一批合格的低阶军官来帮你训练和建立起一支军队,而不是一帮拿了枪的暴徒。”接过话头的埃里希嘴角勾起:
“我说的对吗?”
“就是这样。”
安森郑重的点点头,忍不住一声苦笑:“八个连队一千多人,至少也要二十个军官和两倍的士官才能算是一支军队;虽然这支部队名义上仍挂在陆军名下,但我猜他们是不会放人的。”
“不用猜,他们一定不会。”埃里希当即否定道:
“既然这支部队连征召军都不算,几乎是秩序教会的私军…嗯,那你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那些已经退伍的老人,还有那帮和你一样刚毕业的小子了——能告诉我招募标准和待遇吗?”
“当然可以。”
一边说着,安森将之前艾伦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了过去。
认真的打量了片刻,眼神略有些惊讶的埃里希的不住的点头:“可以,这个待遇简直比近卫军还要好了;我抽时间替你想办法宣传一下,估计会有不少人放弃学院的安排去应聘的。”
“那就多谢了。”安森微笑着点点头。
正当他准备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从埃里希那里打听关于“散兵科”事情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非常抱歉打扰了二位的闲谈,我是来汇报工作的。”
伴随着那略有些稚嫩的嗓音,推门而入的艾伦·道恩朝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平淡无比的开口道:“安森·巴赫大人,您的毕业证书和津贴证明都已经处理完毕,只要等接下来交付克洛维大教堂,十个工作日内就能出结果了。”
“办完了?!”
惊叫一声的埃里希教员猛地站起身,下意识的掏出怀表看了眼,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这才三十分钟,那帮近卫军的家伙就把文件乖乖交出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双手提着皮包的少年站在原地,像是在回忆似的思考了一秒钟,然后微笑着轻声道:
“啊,没什么。”
“只是和那些有礼貌的先生们解开了误会而已。”
第五十五章 小小的误会
时间拨回三十分钟以前……
“先生们,我认为我们之间有一些小小的误会。”
坐在用皮包垫高的椅子上,面带微笑的艾伦看向自己周围那一圈阴沉着脸,双肘撑桌俯视着他的军官们。
死寂的办公室里,只能听见抄写员们手指敲打着打字机的声音。
“从刚才的对话中,诸位似乎认为我是来提出关于安森·巴赫的毕业证书和津贴证明…那是一个表述性的失误,我的错误。”少年面带歉意的微微颔首,微笑着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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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请允许我重述一遍我来此的目的:按照王国律法,一切证明性文件应在十五个工作日内完成,在二十个工作日内交付,在三十个工作日内予以反馈。”
“今天是一月22日,两份文件都已经超过最后期限;陆军已经没有继续扣押文件的权利…所以我并非申请,而是‘要求’诸位在三十分钟完成交付。”
沉稳到完全听出语调的话语声,在烟尘弥漫的办公室内回荡。
咬着烟斗的军官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位秃顶的中年人放下了手中的烟斗,清了清嗓子,从身后的书记官手里拿过一份文件。
“艾伦·道恩教士,我们手里有一份文件,上面提到安森·巴赫的军衔命令是从前线提出申请,由枢密院直接下达的命令,并没有经过陆军。”秃顶中年人冷冷的打量着朝自己微笑的少年:
“我们还有另一份文件,显然安森·巴赫阁下并没有按照王家军事学院的命令,在南部要塞的训练结束后立刻返回;而是自行决定留在了雷鸣堡征召军内直至战争结束;所以按照王国律法……”
“圣徒历六十一年,《关于中低阶军官标准规划》。”艾伦·道恩毫无征兆的开口:
“其2号第1条例规定军衔晋升必须通过陆军批准,并在圣徒历六十二年4号条例中再次予以重申;4号条例第3条规定,毕业军官必须在十二个工作日内抵达,否则学院有权视学员表现与态度,决定是否准予毕业。”
说完,他微笑着看向那位面色变幻的秃顶军官和他手中的文件:“多谢您的提醒,贝克尔中校。”
“既然你知道,那我们也就不用再解释什么了。”轻咳两声,秃头军官和周围的人对视一眼:“请回吧,这件事就到此为……”
“但是在圣徒历七十二年的南部城邦战争中,枢密院递交了新的草案。”艾伦·道恩微笑着再次打断道:
“其内容规定撤销原法案第2号第1条,批准施行圣徒历七十二年第5条修订案;剥夺王家军事学院在圣徒历六十二年4号条例第3条规定被赋予的权利,重申中低阶军官在圣徒历六十一年军官法案中被赋予的权利。”
少年一边说,一边边从身下的皮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的文件递给对面的军官们;波澜不惊的腔调犹如打字机的旋律,回荡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草案提纲内明确指出,其旨在重新确立军事学院对中低阶军官的人身管控;可以简单概括为圣徒历七十二年修订案取代圣徒历六十二年修订案,并对《对圣徒历六十一年关于中低阶军官标准规划》予以修订。”
“顺便一提,如果诸位的历史科目成绩及格的话,就一定不会忘记圣徒历七十二年的那场大辩论,正是优秀的施瓦茨准将,在御前议会上对王家军事学院派出的代表逐一驳斥,提出‘军官效忠君主’的理念,才令法案最终予以通过。”
面色难看的军官们一个个紧皱着眉头,面色阴沉的咬着烟斗,吞云吐雾。
挺直腰身的艾伦·道恩坐在皮包上,在一片烟雾缭绕与恶意满满的视线中,保持着他那若有若无的笑容。
十分钟后,叼着烟斗的秃头军官“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雄狮,俯视着瘦小的少年:
“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些……”
“…什么意思?”
微笑的少年嘴角上扬,双眼随之勾起了半弧。
“意思是从圣徒历七十二年起,如果王家军事学院宣布不准许某位学员毕业,必需首先上报枢密院呈于御前,在得到批准后方可扣押。”艾伦无比真诚的解释道:
“至于中校大人提到的十二个工作日…早在圣徒历六十二年就增添了补充内容:若出现不可抗力,准予推迟。”
“交通事故,自然灾害,疾病爆发……遭遇战争,都属于明文规定的不可抗力。”
艾伦微微一顿,目光在面前的军官脸上逐一扫过:“因此除非诸位手中有直接来自御前的命令,否则任何人也无权扣押这份毕业证书。”
“昨晚我已经调查过去三十天内枢密院所有来自陆军的申诉,并无相关的文件下达…所以,我个人认为是没有的。”
一声不吭的军官们面色微变,且明显比刚才难看了不少。
但这短暂的沉默仅持续了十几秒,表情复杂的秃头军官和周围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默契的点了点头。
“毕业证书的事暂且不提,但是安森·巴赫的军衔依旧存在问题。”秃头军官冷冷道,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从瘦弱的少年身上扫过:
“对于王国律法,您的确称得上十分精通;但您能告诉我任何一个不得到陆军认可的军衔晋升命令,具有合法的效力吗?”
“关于这一点,枢密院已经通过了关于安森·巴赫的晋升命令,同时并未遭到陆军的明确反对。”艾伦辩解道:“从法理上说……”
“咚!”
秃头军官手中的烟斗狠狠砸在了桌上,毫无征兆的巨响和迸溅而出还带着火星的烟灰,让前一刻还面不改色的艾伦浑身一颤,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从法理上说,陆军是不是有权不承认他的军衔?”秃头军官冷冷盯着被吓得不轻的少年,犹如凶兽凝视着准备扑杀的猎物:
“告诉我们啊,艾伦·道恩教士。”
“这、这这这…这个…的确,从法理上讲陆军的确有权对军衔提出质疑,但…但这必须是在有确切依据的前提下。”
惊魂未定的艾伦咽了口唾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况且……”
“况且他还有旧神派身份的嫌疑!”秃头军官不客气的抢断道:
“钢铁苍穹号的离奇凶杀案,博莱曼大街咖啡馆爆炸,还有在圣艾萨克学院外死亡和意外失踪的士兵…连续三起涉嫌旧神派的案件,安森·巴赫全部在场!”
“那、那些都只是意外!”
冷汗从少年的额头上划过:“我相信只要详细调查,肯定可以为安森·巴赫洗清嫌疑的;何况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确就和上述三起案件有关。”
“但你有证据能证明他是清白的吗?”秃头军官低沉的哼了声,脸上露出了明显不友善的笑容:
“…有吗?”
“我相信只要……”
“有吗?”
“问题的关键是……”
“有吗?!”
“我……”
这一瞬间,冷汗密布的少年张着嘴欲言又止,急促而毫无节奏的呼吸着。
目光逼人的军官们嘴角挂着渗人的冷笑,像在俯视着不自量力的蠕虫,一个在他们面前尽情表现自己的小丑。
“…没有。”
简简单单的词汇,在从艾伦口中念出时却仿佛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重量。
话音落下的同时,军官们的眼神或明或暗的彼此示意着,各异的面色纷纷流露出类似的得意神情。
“既然没有,那我们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艾伦·道恩教士。”咬着烟斗的秃头军官冷哼声:
“作为光荣的克洛维王家陆军,我们很乐意承认安森·巴赫阁下在学院的优秀成绩,以及他在雷鸣堡的战功,这同样是陆军的荣耀。”
“但非常遗憾…因为他连续涉嫌三起凶杀案,且每个案件都有大量伤亡并疑似与旧神派有关。”不怀好意冷笑着的秃头军官,故意在‘遗憾’这个字眼儿上加重了语气:
“为了王家陆军的荣誉,更为了安森·巴赫本身的清白着想,在他彻底洗清一切罪名之前,陆军无法将毕业证书和津贴证明发放给他,更不可能承认他的军衔和学院毕业生的身份!”
面色苍白的少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像是竭尽全力鼓起勇气,艾伦挺直了脖颈,拼命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这真的,就是你们的最终决定吗?”
秃头军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藏在烟雾中的眼神仿佛在嘲笑着还在垂死挣扎的少年。
“就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吗?”少年拼命挤出一丝微笑,目光在那一张张神情微妙的脸上扫去:
“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定是因为我们双方的措辞出现了问题,导致理解出现了偏差,对吗?”
“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毫无力量的话语响起,然后毫无回应的落下。
瞪大了眼睛的艾伦,表情焦急的等待着回应;但他等来的只有沉默,和军官们无声的嘲弄。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这压抑的死寂足足持续了五分钟,拼命保持状态的少年也渐渐失去了笑容。
“…好的,我明白了。”低头叹息一声,表情落寞的艾伦抿了抿嘴,目光不再看向俯视着他的军官们:
“既然这就是诸位先生们的最终决定,那么作为一个卑微的书记官,我无权对诸位的选择进行任何的横加干涉。”
“我只恳请诸位等到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不要因为今天的不愉快,而影响了我们彼此之后的合作。”
“那么…多谢诸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再见了。”
话音落下,少年从椅子上跳下,站在桌子后朝军官们行了一礼,提起皮包,默默的转身离开。
“等等!”
就在这时,秃头军官突然开口喊道:
“你刚刚说再次见面…还有合作…是什么意思?”
那一瞬间,背对着军官,表情失落的艾伦嘴角微微上扬。
“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秩序公议规定,秩序教会保持中立,不再干涉列国内政。”伴随着重新响起的话语声,艾伦转过身,重新面对那些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军官们:
“但是…涉嫌信仰事件除外!”
烟雾缭绕的办公室,一片死寂。
“按照规定,一旦出现涉嫌旧神派活动的事件,秩序教会就有权向王室提出申请,派遣裁决骑士团与审判所介入调查,并且拥有绝对的案件掌控权。”艾伦若隐若现的微笑道:
“当然,这一点前提是秩序教会提出申请——过去二十年间为了改善克洛维王国与教会的关系,总主教路德·弗朗茨大人始终秉持着中立原则,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仅仅会在最后要求枢密院将逮捕的旧神派成员转交给教会而已。”
“但这一次情况明显不同,所以我不能保证总主教大人依然会这么做。”
“明显不同?!”秃头军官眼底闪过一丝不太妙的情绪,下意识的追问道:
“为什么?”
“因为安森·巴赫大人,已在昨天被总主教正式任命为教会的治安军,风暴团的最高指挥官!”艾伦微微抬高了自己的下巴,尽可能让自己和对方视线平行:
“这已经不仅仅是旧神派事件,而是涉及到教会信誉以及信仰纯洁度的问题——秩序教会所任命的指挥官是一个旧神派?作为一名前教士,我不认为总主教会对这种事情置之不理!”
“所以利用职务之便,在来之前我已经写好一封信寄给了总主教大人。”
看着那一张张越来越难看,彼此视线不断交互着的军官们,微笑的少年再次躬身行礼:
“因此…希望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不会因为今天的争执而影响之后的合作——既然要介入调查,那么我们风暴团的全体成员当然也是要参与的,还希望届时诸位能够配合。”
说完,少年缓缓后退半步,转身走向大门。
就在他将手伸向门把手的瞬间,身后再次传来了秃头军官的喊声。
“等一下!”
微笑的少年从容不迫的回首,真诚的看向军官们:
“请问…还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
这一刻,表情难看到极点的秃头军官,拼命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就是…有一些小小的误会。”
第五十六章 现身的大侦探
周二,阴沉沉的克洛维城再一次被乌云和大雪笼罩。
圣徒历一百年的冬天,比“前安森”记忆中似乎要更恶劣了一些: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晴朗天气,经久不散的大雾和弥漫其中的恶臭,整个城市都在变得越来越冰冷潮湿,闻起来像一块永远拧不干的臭抹布。
但这一切都挡不住此时此刻安森的好心情。
坐在暖洋洋的壁炉旁,安森悠悠闲地翻阅着那本《咒魔法研究》,顺手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做笔记,把之前几天欠下的全都补上。
在搞定了毕业证书和津贴证明后,他只需要待在家里,安安静静的等着某位“忠心耿耿”的小书记官阁下替他搞定风暴团的前期准备工作,以及正式的津贴和预算下来就可以了。
不得不说,梅斯·霍纳德教授推荐的这本“教科书”的确不错,内容详实,丰富且紧凑,实用并且还有大量可以参考的案例和详细的魔法教程,十分照顾像自己这样刚上手的新人。
作为面向咒法师萌新的“初级教程”,它首先就解释了安森一直以来的某个认知误区,那就是咒魔法所能“篡改现实”的范围,的确是以自身为半径的二十米之内。
但这所指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范围,更接近于被“准许篡改的空间”这一概念——换而言之,自己可以通过修改“施法空间”的形状,来增加施法距离!
不过现在对他来说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按照笔记上的说法,这是属于“第三阶段”的内容。
目前还停留在第二阶段门槛上的安森,依然还得按部就班的重复枯燥的联系,将咒魔法的基础操作熟练应用了再说。
“安森看起来好开心啊。”
一个稚嫩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充斥着慢慢好奇心的问道:“是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微微怔住的安森停下手中的钢笔,悠闲地轻笑着回首,看向抱着小腿坐在自己身后的莉莎:
“是啊,因为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莉莎。”
“好消息?”
“嗯,你还记得我前段时间和你提过的,我上学时候的事情吗?”
“记得。”
莉莎点点头,咧着嘴开心的笑着:“怎么能忘呢,那还是安森第一次说自己以前的事情呢!”
安森表情一滞,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
虽然顺利继承了“前安森”的记忆,但为了避免有可能的穿帮所以除非必要,否则安森极少在外人或者公开场合提起“过去”的事情。
甚至就连为了给莉莎灌输“上学”这个概念偶尔在饭桌上提起几次,他都险些几次将“前安森”和自己“上辈子”在学校的经历弄混;如果不是唯一的听众是个毫无社会常识的小女孩,换成某个小女仆说不定都能察觉到一两处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这样,那莉莎想不想也试试看去上学呢?”安森立刻把话题重新转回来:
“正巧,我最近在外面的时候,发现附近的香槟街有两个刚开学的学校,你如果想试试看的话现在就可以……”
“不想。”莉莎咧嘴最笑道。
嗯?
险些愣住的安森脱口而出:“为什么?”
这、这和自己想好的不一样啊!
之前和她聊关于自己上学经历的时候,当时她不是很好奇很兴奋的吗?
“因为莉莎是安森的散兵队长啊。”瞪着大眼睛的莉莎用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道:
“如果莉莎去上学的话,就要在那个地方待很长很长时间,从白天到晚上,就没办法再继续保护安森了对吧?”
话音落下,莉莎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瞪大的瞳孔中眼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
“安森…是想要赶莉莎走?”
嗯?!
面色一惊的安森根本来不及多想,赶紧反驳道:“没有,绝对没有!”
“是不是因为莉莎不是个好女孩儿,所以安森不想让莉莎留下了?!”
“不是!”安森顿时感到一阵头疼,手忙脚乱的安慰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莉莎是个好女孩儿!”
“是吗?!”
“是!肯定是,一定是!”安森赶紧补充道,右手在身前来回画着秩序之环:“我对天发誓!”
“发誓?”委屈的少女怔怔的看着他。
“发誓!”安森用力点点头:“莉莎是个好女孩,我也绝对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并且我也永远不会主动赶你走…这些都是真的,我发誓。”
“如果我撒谎,那就让…呃……”安森很认真的想了想,除了身份被揭穿还有什么自己害怕的事情:“让我一出门,就立刻遇见我现在最不想遇见的人——这个可以吗?”
紧抿着嘴,哭得红彤彤,眼泪中还带着一点点惊恐和无助的小女孩蜷缩着身体。默默的点点头。
安森稍微松了口气,他真没想到莉莎会对这种事情触动这么大,看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要让博格纳夫人给她继续灌输那些糟粕思想……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并且十分用力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有些困惑的安森拍了拍莉莎的小脑袋,一边猜测着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找自己一边走向房门,谨慎的握住了门把手。
“咔嗒。”
推开房门,一个安森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这么干脆的站在他面前。
“呃…索菲娅小姐?”
看着面前穿着一身黑色双排扣礼服,还特地把头发盘起来戴了高顶礼帽,打扮得像个年轻绅士的少女,安森的眉头不由得一跳。
不过必须承认这身男装的确很适合她,一眼看上去就绝对是量身定做;不仅匀称而且贴身,将日渐成熟的少女应有的曲线展现的淋漓尽……
“你现在有时间吗?”少女不假思索的开口道,眼神中带着些许急切:“跟我走,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这个……”想起莉莎的安森有些为难的看向身后:“现在的话有点……”
扭过头的安森表情一愣,壁炉前已经没有了莉莎的身影。
“这个什么?”
眉头紧蹙的少女看着还在迟疑的安森,急不可耐的一把拽住他袖子拖出门外:“算了…没时间了,之后再解释吧!”
“唉,你等等!”
当手忙脚乱的安森被索菲娅生拉硬拽着出门时,博莱曼大街55号的门外正停着一辆深棕色的四轮马车。
根本不多做解释的少女直接走上前敲开车门,从将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的安森推进车厢,自己站在马车外警惕的环顾四周,然后才紧随其后登上了马车。
一身浅蓝色百褶裙,带着面纱还特地换上了黑色假发的小女仆正急的坐在车厢内等待,直至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车厢,才稍微松口气并轻轻关上了车门。
“安洁莉卡,这次真的拜托你了。”
索菲娅紧紧握着小女仆的双手,信誓旦旦的向对方保证着:“两个小时,只要两个小时之内不被发现就好了;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赶回去的!”
“嗯……”
紧抿着嘴角的小女仆苦着脸一声低吟,十分为难的点点头:“虽然安洁莉卡想说‘这都是人家应该做的’,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也不会有事的!”少女发誓的同时还不忘朝对面的安森瞥了眼:“上次都是因为某个‘骗子’才出了点小小的意外,这次不会了!”
“但愿吧…秩序之环保佑。”小女仆叹了口气,朝身侧一头雾水的安森微微颔首行礼:
“一切就都拜托给您了,安森·巴赫阁下;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小姐出事啊!”
说完,小女仆同样不等他开口反问就推门离开了车厢,朝大街对面的另一辆出租马车走去。
昏暗的车厢内,一下子就剩下安森和索菲娅两人,面对面一声不吭的看着彼此。
“咳咳…那什么……”轻轻咳嗽两声,表情有些尴尬的“骗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发生什么了?”
表情凝重的索菲娅没有回答他,而是甩手从伸手递过去一份《克洛维真相报》,然后抱着肩膀,警惕的注意着车厢外的行人。
翻开报纸的安森目光立刻扫到刚刚少女食指夹住的位置,一个竖排加粗的字体映入他的视线——《大侦探亚森》:
“…我和我的朋友亚森首次相遇,是在一辆前往骁龙城的私人马车上;他带着年轻而美丽的妻子,准备在帝国皇帝的城市度过一段美好的蜜月…”
“…他是个极具观察力又十分健谈的克洛维人,很快就看穿了我并非遭遇强盗,纯粹想蹭车和一顿丰盛晚餐的小把戏;但为了照顾我的面子和可怜的尊严,他并未直接戳穿,转而与我聊起了他在克洛维王国的一趟旅行时,碰巧遇到的离奇凶杀案……”
嗯,大致就是个会出现在《克洛维真相报》上的二流侦探小说开头,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但如果真的只是这样,这位总主教的亲女儿也不至于惊讶到这种地步,应该还有什么更关键的地方才是…完整的看完了一遍的安森,下意识的将目光向最末端移动。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骤缩。
“名字!”
表情凝重的索菲娅突然开口道:“这篇故事的作者是德拉科·维尔特斯!”
“这家伙终于现身了!”
那个话痨?!
安森脑海中立刻浮现起某个红头发不修边幅的小说家,表情中带着一丝惊愕。
按照自己对德拉科的了解,这家伙绝对不会不明白眼下正是对他来说最危险的时间;被破坏了“劫车计划”又盗走了重要机密的近卫军正在满城抓人,连自己这种只能算有牵扯的“无辜路人”,都要宁杀错不放过。
在这种时候突然跳出来,大张旗鼓的在报纸上刊登自己的小说…他想干什么?
吸引近卫军注意的烟雾弹?
安森完全不懂,或者打从一开始与他合作的时候,他就完全不能理解这个话痨的脑回路究竟是个什么构造。
“这是今早的第一版报纸,邮差骑马直接带到弗朗茨府邸来的。”
对面的索菲娅丝毫没有注意到安森脸上的表情,激动的完全沉浸在找到线索的快感之中:“现在近卫军那边应该才刚刚收到消息,我们只要立刻出发,就能抢在他们前面从报社找到德拉科的下落!”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看着兴奋的少女,大概猜到她今天来意的安森欲言又止,轻笑着垂下了目光,将本想说的话藏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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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小看近卫军了。
虽然最近这段时间近卫军的表现十分拙劣,连维持治安的基本工作都办不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已经堕落到征召军的水准;恰恰相反,意识到自己处在生死关头的近卫军,依然拥有着相当高的组织度!
安森基本可以肯定,现在近卫军应该已经控制了报社,并且将一切有可能的证据统统洗劫一空;自己和索菲娅两个人就这么“隐瞒身份”大张旗鼓的过去,最多也只能扑个空而已。
“虽然我有十足把握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找到线索,但是……”少女压了压帽檐,有些不太服气的开口道: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社会对于女性依然有着诸多偏见;万一遇到某些突发状况,还是会需要有人替我出面解决问题的。”
“所以安森·巴赫阁下,你的任务就是在我找到线索之前,替我解决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作为回报,我可以替你缩短风暴团预算的下放时间,并且对我们之前的小矛盾既往不咎,可以吗?”
索菲娅轻哼一声,抱着肩膀再次将视线扫向窗外。
“当然可以。”
安森轻笑着点点头,故意顺着对方的话开口道:“尊敬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愿意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真令我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反正听对方的口气,这趟麻烦事最多也就两个小时…嗯,顺便还能去老威廉咖啡馆买个蛋糕,让莉莎稍微开心一下。
“所以…我们在等什么呢?”
微笑的安森指了指窗外一动不动的风景——从他上车到现在,这个马车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才是。”双手抱在胸前的索菲娅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呢?”
“……”安森一怔,眨了眨眼睛稍微思考了一秒钟,然后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带车夫来,而且不会驾马车?”
“那当然…是安洁莉卡带我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我也不会。”
“……”索菲娅。
第五十七章 旧墙街
在换乘了一辆出租马车并用双倍价钱找了个自称认路的老车夫后,磨蹭了将近十分钟的两人终于上路了。
笑得眯起眼睛的老车夫完全对得起他们付出的价钱,看似笨重的四轮马车以周围同行们两倍的速度在拥挤的街道上左右腾挪,穿梭不息;让安森感慨幸亏近卫军治安不利,并且这个时代的交通法规还不完善。
伴随着马车的上下颠簸,他们飞快的离开了热闹拥挤的白湖公园,直奔《克洛维真相报》所在的旧墙街而去。
比之前简陋许多的车厢内,坐在木椅上的安森打量着自己对面一声不吭,时刻注意着车窗外的少女;那紧张与激动交织的小表情,一刻也未曾从她的脸上离开过。
“我能问个问题吗?”
看着像是被自己惊醒而回过神来的索菲娅,安森假装随口问道:“你为什么…秩序教会为什么一定要抓住德拉科·维尔特斯,区区一个小说家呢?”
这算是安森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之一了。
没错,这个话痨小说家绝对不是什么一般人,手里更是掌握着近卫军生死攸关的情报…但这和秩序教会或者弗朗茨家族有什么关系?
秩序教会和陆军之间存在历史恩怨,但没有根本的利益矛盾;以教会的势力,即便德拉科手里真的掌握着什么重要的“黑材料”也无关痛痒,根本不值得总主教的亲女儿为东奔西跑。
最开始安森以为德拉科同样是教会的人,但从之后路德总主教的反应看,双方可能最多就见过一次面而已,完全没有合作过的迹象。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德拉科·维尔特斯…他可不是区区一个‘小说家’能形容的。”
注视着车窗外的风景,索菲娅冷冷道:“知道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叛乱’事件吗,安森·巴赫阁下?”
“略有耳闻吧。”安森点点头,从脑海中找出“前安森”的记忆:
“那一年我还在王家军事学院,知道的比较详细。”
圣徒历九十五年,驻扎着王家舰队并且是克洛维最大滨海城市的北港,一小撮对长官和待遇不满的水兵在城市议会的某些议员教唆下掀起叛乱,控制了两艘战舰,企图让北港从克洛维王国独立。
叛变发生的极其突然,当夜市议会、城防和港口就被叛军占领;四天后得知消息的枢密院立刻下令平叛,并尝试着封锁消息,然后很不幸的失败了。
在平叛军队抵达的第二天,趁火打劫的帝国和北海三国的舰队同时抵达北港外海,并迅速结成同盟,用支持北港独立的方式要挟克洛维王国。
双方在海上和陆地对峙了整整两个月,期间彼此都曾经几次攻城;最后在城内不堪忍受封锁的市民代表以及秩序教会调停下,双方以各自勉强能忍受的结尾收场。
一场原本或许会改变世界北方格局的战争,就这么草草结束。
“那些…只是表面。”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索菲娅淡淡道:
“圣徒历九十五年那个充斥着混乱的夏天,德拉科·维尔特斯就在那座城市里。”
安森眉头一皱。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根据秩序教会对‘北港叛乱’事件的记载,德拉科拉起了一帮对叛变不是很情愿的贵族和富商,组成了所谓的‘和平派’,保住了被卷进叛乱的绝大部分海军军官,还阻止了叛军想要焚毁王家舰队的企图。”
“再后来他又说服了原本保持中立的北港教会,让主教利用身份之便带他出城——这也是为什么教会有关于他记录的原因。”
安森点点头,这个桥段他似曾相识。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趁机逃跑,即便这样的机会有过无数次。”这一刻,索菲娅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而又深邃,微微上扬的嘴角透着无法言喻的小兴趣:
“他利用明面上教会调停的机会,私下会见了帝国和克洛维王国的最高指挥官,让他们相信一旦北港独立,唯一的获益方只有北海三国;失去唯一出海口的克洛维王国将不顾一切的向南进攻。”
“王国或许能成功,或许会元气大伤,但帝国一定会为了阻止克洛维的扩张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秩序世界新旧两大强权的争斗,将换来一个强大的北海联盟崛起。”
“这才是潜于阴影之中,让北港免遭战火蹂躏的真相…数以十万计的北港人,根本不知道真正救下他们性命之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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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沉默的安森,靠着椅背的索菲娅微微昂首,故作轻描淡写道:“明白了吗,安森·巴赫阁下?”
“德拉科·维尔特斯,这个人可不是小说家那么简单——他是个不起眼,却总能成为风暴眼的关键人物;他用一种特殊的技巧,能让人对他言听计从;”
“他每一次出现,几乎都意味着某个地方要有大事发生;意味着某些力量即将打破平衡,从阴影中走出;”
“这样的…人物,你认为致力于维持世界平衡的秩序教会,真的视若无睹?呵呵呵…那你也太小看教会,太小看弗朗茨家族了!”
骄傲的轻哼一声,舒展眉宇的索菲娅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而听完了整个故事的安森紧皱着眉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
十几秒后,他叹了口气,眼神有点儿复杂的投向面前的少女,带着些试探的开口道:
“所以……”
“…你很崇拜他?”
咯噔!
快速行驶的马车经过条有些颠簸的街道,车厢里的两人不由得为之一颤。
“崇拜…哼,无聊的猜测!”
双手抱在胸口的索菲娅面色微变,随即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笑:
“若说欣赏我不否认,毕竟像这种有能力阻止战争的人,不应该被埋没在二流的大众报纸里面。”
“作为弗朗茨家族的长女,我有责任为家族挑选优秀的人才,顺便给某个骗子将功补过的机会,仅此而已;你…明白了吗?”
作为弗朗茨家族的长女,你能不看窗外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这段话再重复一遍吗?
看着故意躲开自己视线的少女,内心吐槽的安森拼命抑制着嘴角上扬的冲动,煞有其事的点头:“明白。”
得到答复的索菲娅悄悄的长舒一口气,提了提有些过于紧的引领,让自己的脖颈和胸口能够稍微轻松些。
“当然,我…秩序教会要找到的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理由,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清了清嗓子,挺起腰肢的索菲娅压低嗓音,稍微恢复了些冷静的目光直视安森: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回到克洛维城吗?”
安森微微蹙眉。
他当然知道,而且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如果直接说出来,自己之前的“人设”就又要被拆穿了…所以安森选择部分隐瞒:
“大概了解一点,好像是他的某个亲人遭遇了意外?”
“米勒·维尔特斯,于数月前遭遇的一场意外事故,被近卫军士兵当成抢劫犯击毙。”索菲娅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轻声道:
“事后为了挖出埋在胸膛里的铅弹,近卫军的医生给尸体做了解剖,然后……”
“在米勒·维尔特斯的心脏上,发现一个六芒星形状的烙印!”
安森瞳孔骤缩。
“事后遗体被交付给秩序教会,证实了他生前的确是一名施法者。”压低嗓音的索菲娅继续道:
“但因为父亲一直致力于维护秩序教会与克洛维王国的关系,所以并未过多的插手此事;审判所方面,也只派遣了三名审判官暗中跟踪调查。”
“到目前为止因为近卫军一直试图隐瞒调查结果,递交给教会的情报更是微乎其微,甚至还有完全自相矛盾的内容。”说到这里的索菲娅,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自称意外,却无法解释为了一个旧神派施法者在面对枪口时会毫无法抗;找到了被抢劫犯行凶的受害人,结果对方第二天就在家中上吊自尽;至于那个差点被抓住的抢劫犯,更是到现在都毫无线索……”
“你认为近卫军在隐瞒调查结果?”安森试探着问道。
“可想而知…要么是隐瞒,要么就是查案不利,所以只能想办法遮掩。”目光灼灼的少女愈发勾起嘴角:
“但我认为他们很可能还隐瞒了某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
“那个被抢劫犯夺走,害米勒·维尔特斯被枪杀,到现在都没有下落的失物!”
“它是什么?”安森追问一句。
“不知道,但既然会让德拉科的弟弟不惜性命也要夺走,说明极有可能和旧神派有关!”索菲娅右手支撑着下巴,略显兴奋的眼睛不停地闪烁着:
“所以它有可能被近卫军藏起来了,或者落到了某个旧神派组织的手中;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在近卫军前面找到德拉科·维尔特斯!”
“无论他手里掌握着什么情报,都绝对不能落在近卫军手中;上次黑法师聚会的事情虽然是个…意外…但也证明这家伙并非对旧神派一无所知,这或许是揭开米勒意外死亡背后真相的突破口!”
迎着索菲娅的目光,安森郑重的点点头。
他真的完全不介意陪这种热情满满,渴望刺激的少女来一场绝对有惊无险的冒险,顺便赚个人情。
伴随着快速行驶的出租马车,两侧的风景也在发生变化;越是靠近旧墙街,车窗外的景象也就愈发的显得破败,空气中那股臭抹布的味道,也开始随着空气中逐渐浓厚的烟雾变得愈发刺鼻。
飞快掠过的车窗外不断的闪过一些衣衫褴褛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一些被积雪压垮的废弃房屋下聚集着三五成群的人们,围绕着点燃的篝火抽烟取暖。
虽然克洛维城并没有明确“内城·外城”的分界线,但对于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年以上的人而言,越过旧墙街便是广义上的“外城区”。
与充满“现代气息”的白湖公园不同,旧墙街是一个新旧时代“杂交”的产物——它诞生于上个时代,克洛维王城之外依附于王城保护而诞生的繁华街市;又在新时代变成了远道而来的谋生者们,在这座崭新都市的第一个落脚点。
被地主赶走的佃农,被大工厂挤破产的手工业者,被商会抢走买卖的小贩……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群聚于此,寻找乡间贵族和教会许诺他们的美好未来。
这里没有竖排公寓楼,没有宽敞的广场;簇拥着街道的是一堆好似积木堆砌的矮房,偶尔几栋超过三层高的楼房,像宽敞大厅里的廊柱一样突兀的杵在那儿;拥挤而肮脏的街道,更是让人怀疑自己回到了上个时代。
“咳…咳咳!”
尽管隔着车窗,索菲娅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明显的不适,眉宇紧蹙忍不住低头咳嗽几声。
“你如果不舒服,待会儿就不要下车了。”安森一边说着,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我去问问报社的人关于德拉科的线索,你坐在这儿等着就行。”
“……谢谢。”
接过对方递来的手帕,轻声道谢的少女下一秒恢复了之前凝重的脸色,高调的翘起下巴:“但不行,因为一个合格的侦…调查员一定要亲临现场,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线索的真伪。”
“更何况…你的‘旧神派’嫌疑还没洗清呢,安森·巴赫阁下,别以为我这么快就能相信你!”
看着一脸警惕盯着自己的索菲娅,安森无奈的笑了笑。
伴随着一阵颠簸和车轴的“嘎吱”作响,陈旧的马车停在了一栋有三层高的建筑旁。
稍微松口气的索菲娅依然用手帕捂着口鼻,一路颠簸加上空气里的味道让她的面色非常不好看,忍着晕眩感看向安森:
“等下我会去询问报社的社长,那个人知道我的身份不敢不对我说实话;这段时间你就守在外面,一旦有近卫军的人来先想办法拦住他们,然后让报社的人给我消息,只要拖住他们十分钟就好…你在干什么?”
轻挑眉宇的索菲娅看着表情古怪的安森,下意识的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朝窗外望去。
下一秒,瞬间瞪大眼睛的少女表情完全僵住了。
三层高的建筑下,紧锁大门的报社正面墙上都是一片被烧焦的痕迹,墙壁和大门上甚至还能看见大大小小,被铅弹砸出来的破口。
大门之外更是一片狼藉:被摔烂的桌椅,倾倒在泥泞街道上的报纸,像战壕外的栅栏和拒马桩一样胡乱的堆砌在街道上;刻着《克洛维真相报》的招牌被最后一颗铁定固定在大门上,在寒风中“嘎吱嘎吱”的叫嚷着。
“咣当!”
不堪重负的木招牌从门上掉落,和少女的心情一起重重摔落在地。
摔得粉碎。
第五十八章 黑帮
穿过空荡荡的街道,强忍着笑意的安森和失魂落魄的索菲娅来到紧闭的报社大门外;泥泞不堪的地面上,胡乱丢弃的报纸和摔得粉碎的木质招牌,在他们的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很显然,他们被近卫军抢先了一步:
这帮为了抓住某个话痨小说家,已经歇斯底里的“准待业”军官们不仅抄了整个报社,逮捕了所有编辑和职员,还十分“细心”的紧锁的大门上贴了封条:
“配合近卫军的工作是每个公民的责任。”
“参与旧神派活动严重有害健康。”
看着封条上熟悉的标语,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的安森扭过头,轻笑着看向就快把失落写在脸上的少女:
“还进去吗,他们可能已经把能找到的线索都带走了。”
“当然!”
咬牙切齿的索菲娅一瞬间从失落中恢复过来,扯了扯衣领,故作倨傲的瞥了眼安森:“身份弗朗茨家族的血脉,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言放弃?!”
安森耸耸肩,类似的言论他从某个骑士那里听到过:“那你往后面站一站,我先想办法把门打开。”
“要怎么做?”
索菲娅警惕的后退两步,转身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始终停留在安森身上;她还没忘记眼前这个撒谎和呼吸一样自然的家伙,极有可能和米勒·维尔特斯一样是个施法者。
他要怎么打开一扇被锁死的大门…魔法?哪种魔法…变出万能钥匙?控制影子?熔断铁索的火焰?还是从手指尖伸出削铁如泥的骨刃?
无数种猜测汇入少女的脑海,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仿佛能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酸胀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安森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错过了某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她看见安森警惕的环视了一圈周围,小心翼翼的将右手伸进大衣,然后…掏出了左轮枪!
唉…左轮枪?
“砰!”
雷鸣般的巨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空回荡,淡淡的硝烟在锁死的大门上飘散。
“这、这就是你说的…开门的办法?”
愣在原地的索菲娅目瞪口呆。
“否则呢?”随手耍了个枪花,安森扭过头,理所当然的看着脸上写满了失望的少女:
“我是被您临时拉出来的,身上也没带着开锁器…再说了,还有比这样更快更方便的开门办法吗?”
像这种被临时胡乱固定在门上的铁索只是看起来结实,实际上只要将关键的部位用枪打松,然后再猛地用力……
“咚!”
紧锁的大门被安森一脚踹开,迈步朝报社内走去。
门后是个光线稍有些阴暗的大厅,地上的灰尘痕迹能看出这里至少曾摆着不下几十张书桌和类似体积的办公用具,大大小小,凌乱且沾满了污泥的脚印涂满了整个房间,墙角处堆放着看不出形状的垃圾。
空无一人的大厅内弥漫着和外面略有不同,混杂着发霉,油墨和某些东西被烧焦的气味;皱着眉头的安森回过头,便看见索菲娅已经在大厅里“搜查”起来。
“嗯,这里线索都已经被近卫军破坏了…真是该死。”
挥舞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放大镜,略有些失望的索菲娅抬头看向安森:“我要到楼上再去看看,你在这里守着,有情况记得通知我。”
“没问题。”双手插兜的安森耸耸肩,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问道:
“那我要怎么通知你?”
“嗯……”沉吟一声的索菲娅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银哨子扔给安森,上面还刻着秩序之环的纹章:
“这是秩序教会的审判所的制式装备,能发出远远超过普通哨子的很有穿透力的声音。”
打量着手中这个过分精致的银哨,安森随手咬在嘴边,然后轻轻用力:
“嘀——!!!!”
尖锐的哨声如利剑般炸响,让毫无准备的两人瞬间捂住耳朵。
感受着高分贝声响带来的晕眩感,安森立刻明白了什么叫“很有穿透力的声音”——差不多像是被人贴脸开了一枪。
“它…还能发出…四个音阶。”捂着耳朵的索菲娅拼命保持着矜持,恨不得把手中的放大镜砸到安森脸上:
“我父亲说,审判所的审判官们在抓捕施法者的时候,就用这东西互相传递情报。”
用这东西传递情报…你确定他们不是一帮重度耳膜炎患者?
望着迫不及待,像逃命似的扭头跑上二楼的少女,安森真的很想翻个白眼。
他并不认为像蝗虫过境一样被近卫军洗劫过的报社,还能剩下什么留给索菲娅“发现”的线索,虽然他也真的希望她能尽快找到些什么,自己好快点离开这个充满恶臭的地方,去老威廉咖啡馆买个能让莉莎重新开心起来的蛋糕。
从旧墙街到白湖公园起码是一个小时的车程,按照从来到王都后莉莎越来越刁的嘴,自己耽误的时间怕是要和蛋糕的尺寸成正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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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叹口气的安森快速扫了眼外面的街道和身后的楼梯,插在衣兜里的右手“咔嗒”一声掰响了食指的关节。
伴随着太阳穴一阵微微的刺痛,整个楼房的所有角落瞬间涌入脑海。
楼房分为四层——底层是公共办公大厅,二楼是各个部门的房间和会议室,三楼和和最顶层的阁楼是员工们的宿舍和储物室。
闭着眼睛的安森,脑海中不断闪回着大楼里每一个角落的画面,包括某个正端着放大镜,在陈旧楼道里兴致勃勃,又漫无目标四处翻找的侦探迷少女。
他打算自己试着找到某些“疑似线索”的东西,再想办法“提示”索菲娅,让她自己主动发现——这样既节省了时间,又顺便多卖一个人情。
最后,按照自己在黑法师的聚会上一言不发,居然也能被她脑补成德拉科·维尔特斯的情况判断,安森认为自己这个临时想到的计划简直完美。
看来偶尔没准备的随机应变也不是什么坏……
轰!
内心的自言自语忽然戛然而止,一阵尖锐的刺痛像颅顶被利刃贯穿般,毫无征兆的袭来!
精神恍惚的安森在这一瞬间怔在原地,脑海中像被投入一枚石子的湖面,所见的景象开始逐渐破碎,不断交揉掺杂成无数的色彩。
噗通!
单膝跪倒的安森只手撑地,左手半曲张着死死摁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咬牙切齿的忍耐着被火焰灼烧的刺痛感。
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十几秒,伴随着“异能”的消退渐渐隐去,直至最后只剩下胸口微微的灼痛感;单膝跪倒的安森微微喘息,瞪大的双眼盯着地上已经被打湿一片的地砖。
散发着恶臭味的微风从门外吹来,背后一阵冰凉的安森被立刻激醒,混沌的意识也随之清醒了许多。
这栋楼房里有古怪!
和上次在雷鸣堡时稍微有些不同,那一次自己的异能刚刚启动就立刻被克罗格察觉,遭到了反击;这一次则刚刚好相反,开始时并未有任何反应,而是等到自己的注意力移动的时候,才激起了某个存在的反应。
也就是说这个报社里,真的放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安森当即起身,没有多想就直接朝着楼梯方向狂奔而去——不论这栋楼房里到底放着什么,他现在都不打算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
他快速来到二楼,刚走进那狭窄到只能供两人通行的走廊,就看见索菲娅从某个公寓盥洗室大小的房间推门而出,低着头表情有些失落。
“唉,你怎么上来了?”索菲娅警觉的回过头,看着满头是汗的安森:
“有人朝这边过来了吗?”
“…对,好像是被刚才枪响声吸引过来的。”安森十分自然的撒谎道:
“他们离这里不远,已经在朝这边过来了;现在赶紧走的话,还来得及躲开他们顺便租一辆马车。”
“但我还没找到关于德拉科下落的线索……”微微蹙眉的索菲娅有些为难道,下一秒忽然恍然大悟:
“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这……”意料之外的安森瞪大了眼睛,表情万分的无辜:
“我怎么会骗你呢?!”
“怎么不会,你这个撒谎和呼吸一样自然的骗子!”索菲娅立刻尖锐的反驳道:“别忘了,上次的事情还没完呢!”
“…好吧,就算我是个骗子,但是撒谎总需要理由的对吧?”安森无奈的摊手:“我能有什么理由骗你?!”
理由……
右手轻托下巴的索菲娅微微颔首,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下一秒,突然眼前一亮的少女,“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我懂了,你这是在打算遮掩真相对吧?!”
嗯?安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安森·巴赫,你今天会遇到我是一个超出你预料的意外,所以在上车之前你并不清楚我的目的;但在从我口中得知了今天的目的地之后,你很快就设计了一个精密而大胆的计划。”索菲娅冷笑道:
“你先是假装配合,再等到时机成熟后用这种办法骗我离开;这样没有找到线索的我既没有德拉科的下落,同时也会对你产生一定的信任。”
“利用这种无比巧妙又稍有些冒险的方法,你就能同时完成两个目标:掩盖你和德拉科·维尔特斯存在合作的关系,还有藏在这间报社内的某个重要线索!”
“真有你的啊,安森·巴赫!”
看着嘴角翘起,目光锐利的少女,面无表情的安森“啪!”的一声,右手拍在头上。
他是真的对少女那强大的脑补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短暂的沉默中,空荡荡的楼房外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车的声响。
而且明显不止一辆。
明确听见那声音的少女表情一滞,还没从刚刚“破案”的喜悦中回过神,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那个被自己拆穿的“犯人”已经踹开房门,闯进了靠墙一侧的宿舍内。
“唉,安森·巴赫,你……”
忿忿的少女一边抱怨一边走进宿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靠在窗边的安森猛地瞪她一眼,右手猛地按住她的肩膀:
“蹲下!”
“有人在外面!”
来不及反抗的索菲娅只感到肩膀上传来一股刺痛,身体毫无反抗的被压倒在地;她紧紧握着嘴,紧张不安的盯着靠在窗边的安森。
几分钟后,五辆马车停在了报社大门外。
二十几个人从有些破旧的马车中走下;他们穿着样式不同,但都有些老旧破损的大衣,身材粗壮,看起来十分孔武有力;腰上几乎都别着榔头或者斧头一类的工具,偶尔还有几个拿着左轮枪或者像是自制的简易火器。
为首的一个则是个看起来十分精悍的中年人,穿着比其他人精致多了的条纹外套和圆礼帽,嘴里咬着烟斗,右手扛着一杆大口径的老式喇叭枪。
黑帮?
随着战争爆发,近卫军失职导致王都的秩序逐渐恶化,治安崩坏犯罪频繁的克洛维城也开始诞生这些“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却又和纯粹宣泄暴力的暴民不同,大都只活动在固定的区域内。
而对于眼下犯罪遍地的王都而言,由工会和退伍军人组成的黑帮,大概是最具破坏力的一种…长年累月的繁重工作让他们拥有相当强健的体格,而微薄到几乎无法果腹的薪水和津贴,也在诱使着他们去犯罪。
但不论再怎么强大的黑帮,一般也不会轻易进入到内城区来;且不说近卫军还没有堕落到连黑帮都打不过的地步,那些富裕的街道一般都会雇佣拥有荷枪实弹的保安公司,战斗力并不比征召军逊色。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这群黑帮敢跑到刚被近卫军扫荡过一遍的旧墙街来?
正当安森满心困惑的时候,又有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走下;他带着和其他人差不多的圆礼帽和一身高领风衣,朝报社的方向抬头望了一眼,便走到黑帮头目的身旁小声交谈起来。
这一瞬间,安森瞪大了眼睛。
虽然只是眨眼的功夫,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就在对方抬头望向报社大楼的时候,他清楚的看见那个人……
有双冰蓝色的眼睛!
第五十九章 一分钟的感动
“我们好像来晚一步。”
看着眼前被撞开的门和空荡荡的打听,眯着眼睛的布洛恩冷冷盯着身侧的黑帮头目,面色难看到极点:
“对于这种本不应该出现的情况,您就不打算为自己解释一下吗,维萨姆阁下?”
穿着精致的条纹外套和圆礼帽,被布洛恩称为“维萨姆”的精悍中年人似乎对这毫不掩饰的质问不以为意,咬着烟斗的嘴角向上咧开,露出半口歪扭不堪的黄牙:
“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小先生;您看见了,接到‘黑法师’的命令我们可是一分钟都不敢怠慢,带上人就朝这边赶——但没辙啊,谁让近卫军的渣滓就是比我们还快呢。”
“绝不是因为怕了那帮渣滓,才拖延时间落在他们后面的。”
他两手一摊,笑得像被地主质问收成的庄稼汉一样真诚:
“所以…您想怎么干?”
布洛恩没有回答,面色阴冷的他双眼眯成一条缝隙,颇为玩味的打量着对方的笑容。
群聚着二十多个壮汉的报社大门外,空荡荡的街道寂静的落针可闻;一众黑帮打手或是惊异,或者不怀好意,死死盯着这个瘦削年轻人。
年轻学士却毫无被“团团包围”的自觉,挑起的视线不经意的扫了眼身后的报社大楼;就在那一瞬间,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异。
仅仅是下一秒,年轻学士的表情就恢复原状,嘴角处还流露出不屑一顾的冷笑。
“搜,将整个报社大楼从头到尾搜查一遍。”表情冷漠的布洛恩昂首瞥了眼身侧的黑帮头目,用命令般的口吻道:
“近卫军来的很匆忙,一定还剩下不少没被他们发现的重要线索。”
“找到它们,发现它们,哪怕只有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只言片语也可以;将线索整理好了带过来,黑法师大人将给您一直梦寐以求的报酬。”
“真的?!”
精悍的中年人浑身一震,眼神中露出显而易见的贪婪。
“当然,维萨姆阁下。”冷漠的布洛恩一反常态的朝对方笑了笑,虽然是僵硬无比而又略显狰狞的笑容:
“黑法师永远不会亏待忠心为他效力的人,而我一直都认为您是为黑法师效力的黑帮中,最忠心耿耿的那个。”
说完,背着双手的年轻学士转身朝门外走去,聚拢在周围的黑帮打手们不自觉的为他让开道路,目送着他登上马车,奔驰的车影向内城区的方向而去。
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前一刻还在满脸堆笑的黑帮头目,眼神中流露出阴冷的杀意,不屑一顾的朝地上啐了口。
笔趣阁
“什么玩意儿…就是条黑法师养在身边的狗,也敢冲人叫嚷!”
“头儿,那个……”一旁拎着条钉棍的打手小心翼翼的凑上来,试探着朝维萨姆问道:
“还搜吗?”
“搜,为什么不搜?!”维萨姆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抡起右手的老式喇叭枪,一脚踹在身侧的大门上:
“给我把整个大楼都上下刮个干净,只要是写着字儿的,就算是厕纸都别给我落下!”
………………
他们来了。
听到楼下那一嗓子颇有反派自觉的“口号”,外加沿着楼梯而上的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紧靠着窗户的安森皱起了眉头。
黑法师…自己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作为教会学院的导师手下豢养着一群黑帮打手,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也非常符合他地下邪恶组织首领的“人设”;毕竟不搞黑帮贩毒的历史教授,绝不是个合格的邪教头子。
真正让安森奇怪的是布洛恩的反应。
连同为施法者的自己都能发现这栋报社大楼里的异常,作为梅斯·霍纳德亲信的他不可能毫无察觉,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听就知道他绝对不信任的黑帮,那么果断的离开?
报社顶层的阁楼里到底藏着什么?
就在安森陷入苦思的时候,狭小的宿舍门外,那凌乱又沉重的脚步声正在不断迫近。
蹲坐在地上的索菲娅战战兢兢地的盯着房门,颤抖的双手死死攥着她那支精致小巧的左轮枪,紧张到近乎窒息。
“啪。”
一只手从身后轻轻的按住她的肩膀,惊恐的少女猛地回头,差点儿扣响了扳机。
“别紧张。”安森压低嗓音道:
“他们刚爬上二楼,要搜到这么靠里的房间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安全……”
面色惨白的少女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何时何地都能保持冷静啊,安森·巴赫。”
“对,因为紧张没用。”
安森点点头,那理所当然的口吻让紧张到极点的索菲娅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很简单,我们在这儿等着。”安森微笑道。
“等着?!”
索菲娅瞪大了眼睛:“他们有二十多人,还有枪!”
“所以呢?”安森转而问道。
“我们只有两个人,你是不是疯了——还是说我们都疯了?!”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儿耳熟…不过您好像误会了。”安森摆摆手,将少女死死攥在手里的左轮枪拿走:
“这和几个人没关系,因为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几十个拿着枪的黑帮的;所以等待会儿您只要躲在我后面,看准机会跑路就行了。”
唉?!
少女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眼神中闪烁着另一种难以置信的光泽:“安森·巴赫你、你要牺牲自己,掩护我离开?”
那一刻,索菲娅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动和羞愧…眼前的危机完全是自己对他的不信任造成的错误,现在却又要对方牺牲自己,这真的是……
“牺牲?不不不…您又误会了。”安森差点儿笑出声,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摁开表盖看了一眼:
“嗯,十一点四十五分…差不多应该快到了。”
“快到了?”索菲娅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动一分钟:
“什么快到了?”
安森没有立刻回答,耍了个枪花站起身,自顾自的走到宿舍的门前,举枪对准房门上方靠近正中央的位置。
咣当!
脆弱不堪的房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挥舞着钉棍的黑帮打手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发现兴奋,就看见自己的脑门上顶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援军快到了。”
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安森轻描淡写的扣下了扳机。
第六十章 “援军”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狭窄的二楼走廊里炸响,还没回过神儿来的黑帮打手们诧异的扭过头,眼睁睁看着那个刚推开门的家伙脑袋后面爆开一团血雾,直挺着倒在走廊里;猩红的血浆和其它液体一起地板上流淌。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数不清的叫嚷和谩骂声在走廊里炸裂开来。
“有埋伏!”
“是近卫军的渣滓?!”
“上,弄死他,为好兄弟小迪克报仇!”
“对,要让他付出代价!”
回应他们的是左轮枪的嘶吼…从门后伸出的枪口,对着长廊不间断扣响扳机,漆黑的铅弹在墙壁跳跃着扯拽出肉眼难辨的残影,炫目的火星和血浆一并飞舞,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撕开血肉,砸断骨头。
枪声和惨叫声中,黑帮打手们果断抛弃了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喷血的“好兄弟”,怂的和他们刚才叫嚷的一样争先恐后。
打光子弹的安森从腰后掏出自己的配枪,同时把左轮扔给一旁捂着耳朵面色惨白的索菲娅:“你身上还有子弹吧,装满它!”
慌慌张张的接住自己的左轮枪,被枪管烫到的少女一边手忙脚乱的装弹药,一边紧张的问道:“喂,你刚刚不是说有援军吗,在哪儿呢?!”
“就快到了!”
安森不紧不慢的回答着,右手拔枪对准二楼的楼梯入口开了一枪,地板上炸开的火星让某个露头的家伙又缩了回去。
虽然左轮六连真的很爽,但安森是临时被索菲娅拽出来的,除了弹仓里的身上并没有几发子弹;援军赶来之前,他还得靠这点存货和对面周旋一阵。
紧咬着下唇的索菲娅手忙脚乱的给左轮枪装好子弹,一声不吭的递给安森,双手不停地颤抖。
“不用紧张,紧张没意义。”看着已经慌了神的少女,安森继续安慰道:
“放心吧,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
“砰!”
话音未落,一道火光在墙壁上炸开,迸溅的铅弹像雨点似的砸在门板上,震耳欲聋的枪声从楼梯入口的方向炸响。
黑帮们开始开火了。
喇叭枪,左轮,老式滑膛枪,突火枪…各种各样老掉牙的,自制的火器咆哮,数不清的铅弹、石子和被火药炸成碎末的垃圾,对着狭窄的走廊尽情喷洒。
浓烈到呛人的硝烟中,死死顶在墙后的安森倾听着那仿佛源源不断的枪响声,悠闲地甚至能掏出怀表看时间,同时可惜手边没有一杯手磨咖啡或者朗姆酒。
这也算是咒法师的优势之一:绝佳的距离感和判断力,让他很清楚身后这堵墙根本不可能轻易被铅弹,或者门外那群黑帮手里和鞭炮差不多的火器砸开个窟窿;同时也不用像躲在战壕里的侦察兵一样,冒着被流弹打死的风险探头观察,凭声音就知道自己和敌人之间隔着多远。
但在不知情的索菲娅眼里,这就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安森·巴赫…这家伙好像完全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哪怕被敌人团团包围依然能悠闲地故作镇定,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紧张的情绪。
这家伙,他究竟……
就在少女疑虑重重的时候,窗外的旧墙街中突然传来马车疾驰和整齐划一的排枪声,密集的枪声犹如骤然间袭来的暴雨般,在街道上空回响。
刚刚还紧张万分的索菲娅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这么整齐的排枪声绝对不是黑帮能办到的:
“是援军到了?!”
“是的。”安森收起怀表,轻笑着看向少女:
“是近卫军到了!”
“近卫军?!”
喜悦在少女的脸上连一分钟都没有停留,惊愕中混杂着有些难看的表情盯着安森:“他们不是已经搜过一遍了吗,为什么会回来?!”
“很简单,因为我在这里。”安森一边回答一边抽空对走廊另一端的黑帮还击:
“还记得在圣艾萨克学院门外那次吗?”
“圣艾萨克学院…啊!”索菲娅恍然大悟。
因为某个小说家至今下落不明,安森·巴赫已经成了近卫军眼里的重要线索;为了抓他甚至疯狂到在教会学院埋伏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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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了这个前提,就不难想到近卫军的高层一早搜过一遍报社之后,又发现他们眼下最大的线索跑到旧墙街的时候会是什么想法——哪怕只是误会,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为了抓住德拉科·维尔特斯,这帮人早就已经歇斯底里了,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动员一整支军队,也没任何只得奇怪的地方。
想清了这一切的索菲娅先是为自己的聪明机智得意,随后又立刻冲安森骂道:
“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被近卫军跟踪了?!”
“我以为你知道呢!”安森真诚的看着她,右手伸出门朝外还击:
“而且这不是正好吗,要是一开始就把他们甩掉这会儿可就没有援军了——我说了,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这叫什么计划,让近卫军再搜查一遍还能剩下什么线索?!”
“现在最重要的是活命,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反正你也没找到什么线索不是吗,完全没有损失啊!”
“那是因为某个打乱了我计划的混蛋,否则我早就找到了!”
“恕我直言,尊敬的索菲娅小姐,这些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再说一遍?!”
正当两人还在争吵的时候,报社大楼门外的近卫军已经集结完毕,在一声声急促的军号声中,整齐划一的排列成三列横队。
“近卫军——徐进射击,前进!”
没有警告,没有威胁,挥舞长刀的军官毫无征兆的下达了象征着死亡的命令。
浓烈的硝烟中,整排整排的铅弹向报社大厅内横掠而过,黑帮们那孱弱的火力几乎在第一轮就被打了个精光,随后就一轮轮的齐射中遭到单方面的蹂躏。
随着充满节奏感的军靴声,保持着三段射击的近卫军稳步向报社大门推进,来不及躲闪或者试图逃命的黑帮打手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抱怨够了吗,我的索菲娅大小姐。”
听着楼下越来越密集的枪响声,安森站起身,将左轮枪还给少女:“拿好它,小心着跟在我们——就像我们一开始说好的那样。”
“你要干嘛?”
“当然是跑路了!”安森耸耸肩,一脚踹开被铅弹打得四分五裂的房门:
“否则呢,难道您希望明天报纸的头条是‘总主教千金身陷黑帮,热心近卫军积极营救’吗?”
第六十一章 我很抱歉
“我说,谁能告诉我这特么是怎么搞的?!”
浓烈到看不清人影的硝烟之中,躲在两具尸体和被炸烂的大门组成的“掩体下”的维萨姆大声叫嚷着,右手的燧发喇叭枪不断朝大门的方向射击。
这种老古董一样的“燧发霰弹枪”在狭窄的环境中拥有堪比手榴弹的威慑力,几十颗铅弹从向外扩张的枪口喷涌而出,雨点似的在大厅内扩散开来;四五支喇叭枪从不同的方向轮番射击,在墙上和地板上砸开一片片的火星。
在这样不间断的“火力威慑”下,保持着三列横队的近卫军在收割了最后几个倒霉蛋的人头后,逼近的步伐止步于报社大门之外,士兵们开始朝大厅内开始自由射击。
铅弹在喷涌的硝烟中四下纷飞,密集到足以将一个大活人打成筛子的火力,让攻守双方形成了十分短暂而且脆弱的“恐怖平衡”。
之所以短暂,是因为两边的弹药都没有多到能打一天的地步;之所以脆弱,是因为近卫军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攻进去。
像报社所在的这种楼房为了节省开支,都是被设计成前后两面形,楼房正中央用一堵承重墙切开,这样一座楼房就能当成两座来用。
反过来说除非黑帮手里有能炸开墙壁的火炮或者武器,否则只要被近卫军堵死在屋子里面,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砰!”
一发流弹穿过大厅,在墙壁上砸开一道火花,从一个蹲在墙后的倒霉蛋太阳穴钻进去,从左到右钻开了整个脑子,喷涌而出的血浆在墙上留下酷似长角恶魔的图案。
“特么这帮渣滓,我晚餐都要吐出来了!”
骂骂咧咧的维萨姆举起喇叭枪,对准大门的方向一边扣下扳机,一边大叫着:“近卫军的老爷们,开个价吧!”
“我们也是守法的王国子民,主动纳税是我们的光荣!”
回复他的是一轮整齐的排枪齐射。
该死,真特么的该死!
被打得不敢冒头的维萨姆趴在自己兄弟的尸体下面,嘴里依然骂骂咧咧,颤栗不止的牙冠甚至连烟斗都咬不住,一不留神掉在地上,在他格外珍惜的条纹外套上烧了个缝不好的口子。
该死!
这帮不知道发什么疯的近卫军渣滓,打算在这儿把他们赶尽杀绝!
头皮发麻黑帮头目甚至忘记去捡掉在地上的烟斗,颤抖的右手还在本能的给手里的喇叭枪装填弹药,耳畔不断传来弟兄倒地的惨叫。
他家里还有和自己一样因为被地主赶出来,在自己罩着的工厂里上班的老婆;有才六七岁大就已经学着黏火柴盒,一大早跑去四条街外的旅店外卖花和报纸的女儿。
他才刚刚来到这座被乡下人称为“天国”的城市四五年,才刚刚从满是烂泥和臭水沟的窝棚里搬到了廉价公寓,才刚刚有了足够在靠近旧墙街的地方租一栋公寓的钱,才刚刚知道了这座城市有成千上万人,过着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他还不想死!
“当啷。”
就在这时,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从他被烧出洞的条纹外套中掉了出来。
那是一只精致的透明玻璃瓶,瓶口纯银的圆箍上纂刻着繁琐的花纹,木塞的顶端是一个暗红色的原初符文;暗绿色半透明液体静置于瓶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看到它的一瞬间,惊慌失措的维萨姆表情突然间凝固;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芒而又颤栗不止的瞳孔中,倒映着某个戴着单片眼镜和瘦高礼帽的身影。
……………………
“黑法师?”
旧墙街的街道中央,带着若有若无假笑的近卫军军官背着双手,警惕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三个人:
“抱歉,但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您不需要明白,阁下。”三人中为首的一个上前半步,他是个不算高的中年人,戴着顶在克洛维王国不常见的三角帽和一身皮质黑色大衣,半张脸都藏在高耸的衣领下的阴影中:
“事实上您什么都不需要知道,您只需要知道自己必须立刻让开路,把您的士兵们都带走,然后假装今天没来过这里,更没遇见过我们…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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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对方那貌似彬彬有礼却实则毫不客气的话,近卫军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不可能。”近卫军官冷冷道:
“我们接到了情报,这座报社大楼里藏有关于钢铁苍穹号凶杀案嫌疑人,德拉科·维尔特斯的重要线索——即便有枢密院的授权,在近卫军彻底将这整个大楼搜查完毕之前,任何人也都不得进入!”
“别忘了…这里是克洛维王国,不是秩序教会的圣都,三位审判所的审判官大人!”
近卫军官的咆哮,让为首的中年人微微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
“你知道我们?”
“我巴不得不想知道。”
近卫军官低头啐了口:“什么地方只要有你们这帮人出现,就准没什么好事。”
中年人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回过头和身后的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默契的点点头,让近卫军官警觉的上前一步:
“喂,你们要干什么?我说了这里已经被近卫军控制了,你们……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中年人猛地一记肘击撞在他的面部,惨叫的军官捂着脸扑倒在地。
“既然您知道,那我就不用再多做解释了。”
声音听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人轻声开口,从皮质大衣下掏出比普通手枪足足长一倍的左轮,漆黑的枪口直接顶在了军官的额头上:
“最后重复一遍:带着您的士兵们离开,无论被谁问起都假装今天没来过这里,更没遇见过我们。”
“相信我,有些事情不知道…是一种幸运。”
中年人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无奈的叹息。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毫无征兆的巨响从报社大厅内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士兵们的惊呼,接连不断的枪响声和某种野兽般的咆哮。
“队长。”
站在中年人身后的另一个审判官突然开口,轻柔的嗓音中夹杂着些许焦急的情绪:“我们没有时间了。”
“好吧。”温文尔雅的中年人低下头,凝视着,带着深深的歉意扣住了左轮的扳机:
“…我很抱歉。”
第六十二章 死亡号角
情况好像变得有点儿不对劲了。
躲在半掩着的门后,不断打量着身后楼梯入口的安森露出了警觉的表情。
从刚刚开始,楼下的报社大厅内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枪响声,近卫军就死死的把守着大门的位置,没有任何试图突破或者要攻进来的迹象。
这一点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或者说倒要称赞一声负责指挥的近卫军官经验丰富,在欺压无组织暴动者和单方面屠杀的技能上经验丰富,轻车熟路。
按照“常规剧情”:顶不住近卫军火力的暴动者会试图谈判,投降,无序的溃散和主动送死,然后在一轮轮排枪下被乱枪打死;剩下侥幸苟活的家伙会钻进楼道里做最后的无意义抵抗,近卫军则会一层一层楼“清场”,像清理卫生那样将剩下的老鼠们一个一个捏死。
而安森的“完美计划”就是趁着黑帮逃命和近卫军清场的时间点,想办法利用楼层间的房间,逃跑和清场的时间差躲开两拨人,在尽量不引起动静的前提下,带着索菲“潜行”离开大楼。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你在等什么?”
躲在他身后的少女突然开口道,颤抖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紧张:“有什么问题吗?”
“呃…差不多吧,出了点小状况。”
安森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轻笑着举起右手朝少女伸出两根手指:“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面色有些苍白的索菲娅瞪大眼睛,没有一丝犹豫的开口道:“坏消息。”
“…先说好的吧。”停顿了一下的安森笑着说道:
“看样子,我们应该已经安全了。”
“那坏消息就是近卫军已经控制了报社,我们马上要变成他们的俘虏了?”索菲娅焦急的追问道。
“…恭喜你学会抢答了。”
安森尴尬一笑,右手竖起了大拇指。
“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得到肯定答复的瞬间,少女本就失血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惊恐不安的她甚至想到了明天报纸的头版标题:
“总主教千金身陷黑帮,热心近卫军积极营救!”
“惊!富家少女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弗朗茨千金与旧墙街黑帮的真相,不看后悔!”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克洛维城有这么多没良心的报纸啊!
索菲娅的内心在悲号,她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被父亲路德·弗朗茨知道这件事,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
“我们去顶层的阁楼。”在犹豫片刻之后,安森做出了决定:“近卫军这次来的很匆忙,他们不会很认真的搜查整个报社大楼的。”
“那…万一呢?”少女还是不太放心。
“那我就负责把他们引开,你再趁机逃走。”安森安慰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只要小心点儿就不会有事。”
这份“承诺”让少女沉默了片刻,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名为“尊严”的光芒。
“安森·巴赫阁下。”
“嗯?”
“如果待会儿你被近卫军抓起来了,请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全力营救你的——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是一回事,但这次的事情…是另一回事。”
“好,我知道了。”
安森笑了笑,并没有怎么在意。
他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尽快让索菲娅回去,顺便想办法靠近并且观察一下藏在报社大楼顶层里的“东西”。
虽然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在冒险,但安森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布洛恩这个黑法师的亲信那么果断的选择逃跑。
蹑手蹑脚的两人小心翼翼的离开推门离开,一前一后的朝走廊另一端的楼梯走去——这栋报社大楼的设计十分诡异,一二层和三四层的楼梯井竟然是分开的,中间还要靠狭窄的走廊连接。
而现在这诡异的设计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两人不用靠近很可能已经被近卫军控制的底层。
沿着走廊向楼梯井方向移动,安森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猜测着近卫军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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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肯定是因为“钢铁苍穹号”和圣艾萨克学院的两次。让连续被抽耳光的近卫军不甘心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安、安森……”
问题的核心依然是德拉科·维尔特斯…这个话痨小说家身上的秘密似乎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也许自己和他的相遇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巧合;
“安森……”
如果米勒·维尔特斯的死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意外,那么又会是因为什么理由,让近卫军对这么一个小说家恐惧到这种地步;
“安森!”
“嗯?!”
惊醒的安森扭过头,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女突然死死拽着自己的袖子:“怎么了?”
下一秒,答案揭晓。
浑身颤抖的索菲娅僵在原地,惨白色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像坏掉的提线木偶般不断抽搐着,正从她的身后缓缓爬起。
“砰!砰!砰!”
惊愕的安森没有片刻犹豫,一把将少女拽到身后,猛地将那突然冒出来的身影踹倒在地接着连补三枪,喷涌的枪焰在胸口上炸开一个血洞,抽搐不止的“尸体”终于停止了挣扎。
“这是什么东西?”
躲在安森身后的少女声音里带着完全无法掩饰的颤抖,充斥着恐惧的瞳孔却完全无法从地上已经停止活动的尸体上挪开:
“魔法?”
“大概吧。”
安森随口应付道,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被自己“杀死两次”的尸体,同样惊愕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楼下就有近卫军他也不敢轻易打开“异能”,以免被某个拥有洞察类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察觉,结果就是导致自己对下面正在发生的情况完全一无所知。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仅仅是“复活”一个死了的尸体那么简单,恐怕是……
就在这一瞬间,隐隐察觉到什么的安森猛地抬头,狭窄的长廊里,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正一个接一个的从地上爬起,扭曲抽搐的关节支撑着他们早已冰冷的血肉,将失去光辉的眼珠投向长廊的尽头。
安森心头一阵恶寒。
“索菲娅,跑!别回头,快跑!”
浑身一激灵的少女没有犹豫,扭头朝着楼梯井的方向狂奔。
“跑到阁楼,锁死门,不论谁敲都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大吼着的安森站在原地深吸口气,从腰后弹药袋里掏出铅弹紧紧攥在掌心,将【聚焰】拓印在上面——不论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自己都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了!
举枪,抬手,然后射击;拓印着魔法的铅弹在半空中化作燃烧的火流星。
“轰!”
金红色的耀眼光芒在狭窄的走廊中绽放,将一个接一个冲上来的“尸体”瞬间吞噬,被火焰灼烧的血肉在空气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迸溅的烈焰发出震颤耳膜的爆炸声响。
但火焰并不会让尸体感到畏惧,更多浑身抽搐,姿态狰狞的“活死人”正从对面的楼梯口涌上来——挥舞着钉棍,榔头,伐木斧和锤子,互相拥挤着,推搡着朝已经被点燃的走廊而来,仿佛正被什么力量驱赶着。
“啊啊啊啊啊啊——!!!!”
充满穿透力的哀嚎声从脚下的报社大厅内传来,无比凄厉的声音充斥着某种震颤心神的力量,仿佛能牵动人的灵魂,催促着活死人们加快了步伐,不顾一切的踏过被点燃的血肉,朝安森扑来。
这什么情况?!
头皮发麻的安森看着还在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活死人”,甚至就连刚刚已经被【聚焰】打爆脑袋和心脏的尸体,也再次从“滋滋”冒烟的血泊中爬起,抽搐着,蠕动着朝自己而来。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布洛恩在离开时那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一种非常不妙的恶感涌入安森的脑海。
布洛恩…黑法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在雷鸣堡时那么谨小慎微,宁可让即成为施法者也不敢轻易动手的梅斯·霍纳德教授,为什么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克洛维城制造旧神派事件?
这是把路德总主教和克洛维的秩序教会都当死人了吗?!
安森一边后退射击一边思考着导致眼前局面的缘由,这种越是紧张就越是无法停止思考的习惯,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他的本能。
“噗嗤,噗嗤,噗嗤……”
被烈焰灼烧的血肉中泛起诡异的“气泡”,焦黑的骸骨包裹着融化血肉,从火焰中狰狞着爬出,混杂着还在不断从楼梯口涌出来的活死人,在燃烧的长廊中哀嚎不止。
尖锐的惨叫声还在不断从底层的报社大厅中传来,逐渐夹杂着剧烈的震动和爆炸引起的轰鸣,让安森脚下的地板和周围的墙壁都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不断有抖落的灰尘在震动中倾洒而下。
越来越感觉不妙的安森,开始一点一点朝身后的楼梯井靠近,同时为了节省本就已经不多的弹药,开始拉长每次开火射击的间隔。
怎么说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下一秒整个二楼都塌掉,仿佛也没什么只得奇怪的地方啊…忍不住在内心吐槽的安森,故作轻松的勉强翘起了嘴角。
“轰——!!!!”
几乎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秒,整个报社大楼都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为之一颤,犬牙交错的龟裂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安森的脚下展开。
倒吸口凉气,安森果断扭头逃命。
脚下的地板正迅速的土崩瓦解,在被烈焰附着的长廊中哀嚎的活死人正接二连三的被塌陷的缝隙吞噬,像被无形触手从深渊的缝隙中拖拽回地狱。
“轰——!!!!”
又是一声巨响,地板破碎,墙壁塌陷;夹杂着血肉的砖石与尘土轰然崩塌,朝着正下方的报社大厅倾洒。
发现自己来不及的安森抢在最后一刻收回了脚步,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以最安全的姿势重重摔落在地。
片刻后,轰鸣声渐渐归于沉寂。
蜷缩在地上的安森稍微松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抱住脑袋的手臂,一边站起身一边看向看向刚刚巨响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
然后他就怔住了。
在一片废墟之中,他看见了一只眼珠。
一只布满了血丝,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充满了好奇打量着自己的眼珠。
一只从废墟瓦砾中伸出,长在一根长长的,肉囊似的触手上,不断溢出类似“眼泪”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味道的,深黄色液体的眼珠。
“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目瞪口呆的安森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的刹那,长着眼睛的触手突然像盯上猎物的毒蛇般猛地一颤,扯拽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猛地向他扑来。
“砰!”
就在他短暂失神的瞬间,一声枪响划破死寂,触手前端的眼珠瞬间在安森面前爆开,变成数不清的浓浆和碎肉,在空中绽放。
下一秒,一道旋转的银光猛地从空中掠过,将触手一分为二;被拦腰斩断的触手发出充满穿透力的哀嚎,无力地瘫在废墟瓦砾之中。
“铛!”
清脆的利刃敲击声响起,安森顺势望去——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短柄斧”,钉入墙壁的斧刃下是一支大口径的燧发枪。
这是…燧发斧?
不,这东西的口径比燧发斧还要大,而且还是短柄斧的设计;能用这种武器的人只能是……
“圣徒历五十五年,一名被审判所追捕的施法者逃到克洛维城外……”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安森背后传来,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自知无路可逃,又不愿意面对永久的监禁;在绝望与恐惧的边缘,向他所信奉的伪神——命运掌控者艾顿祷告,祈祷能获得自由。”
“他成功了。”
“那个施法者,将他全部的魔力投入到一瓶清水之中,利用伪神赐予他能够扭曲现实的力量,以彻底失去魔力作为代价,令清水变成了足以抹杀‘死亡’这一意义的魔药。”
“在药效彻底丧失之前,所有被波及到的地方都会失去‘死亡’的概念,变成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的存在。”
安森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带着三角帽,一身皮质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右手仍保持着抛出飞斧的姿势,紧抿的嘴角低沉的开口道:
“因此,圣徒历五十五年,所有在那场追捕中幸存下来的审判官们,给这个魔药起了个特殊的名字……”
“死亡号角!”
第六十三章 你的罪孽,皆已赎清
“旧神派…即便已经过去千年,这些古老的邪恶信仰依然在折磨着这个世界,用祂们独有的恶意玷污着整个世界,让最脆弱的灵魂去面对最歇斯底里的疯狂。”
“维萨姆,一个普通的破产农民,一个纺织厂的搬运工,一个好丈夫和不太称职的父亲,在他生命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他根本无从拒绝的诱惑——就和每个可悲的堕落者一样。”
“他们不是不知道那是有毒的糖果,他们很清楚自己在走一条不归路,他们每一个都心存侥幸,都认为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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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落地粉身碎骨的那一刻之前…堕落,是一件充满诱惑且令人愉悦之事……”
保持着沉默的安森,一声不吭的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在废墟前垂首,用低沉而充满丧意的自言自语,微微眯起的眼睛上下打量。
略显纤细的三角帽,藏在皮质大衣下的简易金属护甲,还有对方右手垂在大腿旁边那支枪管长到夸张的左轮枪…在“前安森”的记忆中,只有一个特定的组织和人群会穿着这种服装,使用超越常人能使用的武器。
秩序教会,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官。
圣徒历四十七年的“第二次公序会议”,放弃了对世俗干涉权的秩序教会,但依然保持了在宗教信仰方面的绝对控制权。
宗教审判所,就是这一权力的最高体现。
这是一帮就连秩序之环的狂信徒也绝对不会喜欢的“自己人”——他们是猎人,是刽子手,是为了铲除一切不符合秩序之环信仰的存在无所不为,拥有“独立审判权”的教会执法者集团。
嗯,基本上就是安森最不想面对的一群家伙。
如果说裁决骑士团还要讲证据,秩序教会的教士抓人还得将讲法律…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官们只需要一句“怀疑”就足够了。
竭力平复着呼吸的安森从地上站起来,警惕的盯着那个始终在自言自语,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审判官,故意露出了些许慌张的表情:
“那个,请问……”
“五分钟。”
中年人突然抬手打断了安森,空出来的左手从大衣里掏出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怀表:
“距离‘死亡号角’魔药的四十分钟药效结束,还有五分钟。”
“在那之前,服用了魔药而变异的维萨姆,和因为魔药在空气中散播而造成的感染者——包括那些尸体——可以被伤害,但都无法真正被杀死。”
“我的同伴和近卫军已经封锁了周围,剩下的就是尽量拖过这最后的五分钟;再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另外…虽然不知道您是谁,还请尽量活下去。”
中年人再次叹了口气,缓缓侧目看向安森的同时,右手指向他身后:“另外再给您一个建议:如果接下来还有战斗的话,您可能会需要这个东西。”
顺着对方指的方向,扭过头的安森看了看钉在墙上,整个斧刃都没入墙壁的燧发斧;犹豫了一下的安森很是勉强的朝对方笑了笑,比划了下右手的左轮枪:
“谢谢,但我还是对自己的枪法更自信。”
嗯,主要是因为这种时候说“你能帮我拔出来吗”实在是有点儿不合适……
中年人微微颔首,并未有任何坚持,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怀表等待。
“轰——!!!!”
两人谈话间,面前的废墟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坍塌掩埋的废墟瞬间崩裂;伴随着朝周围炸开的气浪,四散开来的烟雾中多出了一个身影。
缓缓放低抬起的手臂,瞪大双眼的安森表情间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愕。
从废墟中走出的“维萨姆”浑身上下满是被打爆的枪眼,右臂和左腿只剩下空荡荡的断袖,仅剩用来支撑身体的右腿小腿也被削掉大半,左臂则扭曲的完全不成形状。
他的胸腔部位被炸得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肉和肋骨,肺叶和原本应该在躯干中央的内脏只剩一堆挂在骨头上,看不出形状的碎肉;被打穿了两三个窟窿的心脏不知道依靠什么支撑,依然在应有的位置上不停跳动着。
仅剩还算完好的头部,依靠只剩左半边的脖颈支撑着;从眼眶中拖出的眼珠拖拽着两条长长的肉囊似的“触手”,其中刚刚被中年人斩断的一条还在抽搐着,从伤口处喷涌着有浓烈恶臭味道的,深黄色液体。
明明已经是死到不能更死的模样,却仍有生机。
几乎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安森就立刻想起了某个挥舞着撕裂大剑,同样渴求着新鲜血肉的帝国骑士。
下一秒,伴随张开的嘴和源源不断溢出的血浆,凄厉的尖叫声从维萨姆的喉咙中炸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就声音响起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的安森果断蹲下,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感觉着刺耳般剧痛和几乎无法抑制的晕眩感,紧咬着牙关的安森拼命抬起头;和靠近角落的自己不同,几乎是站在维萨姆正面的中年人面色惨白,伫立在原地的身影像快要跌倒似的摇摇欲坠,额头上的血管一根根的爆出。
尖锐到充满穿透力的哀嚎声中,一动不动中年人像是被齿轮催动的提线木偶,紧握着左轮的右手直挺挺的一点一点抬起,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维萨姆的胸膛。
“砰!”
枪焰喷涌,中年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直挺挺的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将早已老旧的廉价撞得粉碎。
几乎是同时,飞出的铅弹在维萨姆的胸口再次爆开一个血洞,这一次是靠近锁骨的位置;喷涌而的血浆夹杂着碎裂的骨渣,让仅剩半个脖颈支撑的脑袋摇摇欲坠,千疮百孔的身体瘫倒在地。
下一秒,诡异的低吼声从报社大厅的瓦砾与废墟之间响起;黑暗的血色中伸出一只又一只不甘死亡的手,拖拽着早已冰冷的死躯从干涸的血泊中爬出。
它们摇晃着,爬行着,蠕动着,从大厅内的每一个角落中涌出,扬起癫狂的嘴脸,像渴求血肉的食尸鬼,从黑暗中迫近。
瘫倒在地的维萨姆抽搐着,血肉模糊的身躯蠕动着,用仅剩的眼珠儿恶狠狠的盯着陷墙壁的中年人,喷涌血浆的口中仍在不断的哀嚎: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置我于死地?!”
“我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仿佛是某种号角,遍布大厅的活死人像发疯般向被钉在墙上的中年人扑去。
“砰!”
一枪点爆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活死人脑袋,左手从袖子下抽出刺刀的安森径直冲了上去。
虽然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中年人,也对很可能会和近卫军一样不论死活抓自己的审判所全无好感,但眼下他不能眼睁睁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可能唯一知道怎么干掉“维萨姆”的审判官被活死人吃了!
门外有近卫军,底层的阁楼里有总主教的亲女儿;无论接下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模样,眼下还是和这个中年人并肩作战最有利。
空旷的报社大厅内再次响起左轮枪的怒吼,不断扣动着扳机的安森一个一个给靠近中年人的活死人“点名”;察觉到危险的活死人立刻转身,低吼着朝向着那喷吐枪焰的身影而去。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我们只是想在这个城市里,和所有人一样活下去!”
“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为什么连活下去的权利都不陪得到?!”
看着成群结队朝自己涌来的活死人,头皮发麻的安森耳畔再次响起了维萨姆不甘的悲号。
他的右手伸向腰后的弹药袋,已经掏空的袋子里只剩下一个圆滚滚的柱状物。
下一秒,扯拽着浓烈白烟的黑影从安森左手抛出。
“轰——!!!!”
爆裂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报社大厅,裹挟着烈焰与热浪的活死人们凄厉的哀嚎着,从火海中继续不顾一切的朝安森扑来。
就在这一刻……
“噗!”
血肉与骨头的撕裂声在安森耳畔响起,单手挥舞着燧发斧的中年人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冰冷的斧刃将活死人一分为二。
“做得好!”
大声呼喊着的中年人,对着悲号涌动的火海举起了那支大到夸张的左轮,将安森保护在身后:“只剩两分钟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保持冷静,坚守你的内心!”
喑哑而又有些丧气的嗓音,此时此刻却在呼喊着最能安稳人心的话语。
这一秒,看着对方的背影的安森突然间不由得心生敬佩——尽管自己有绝对的把握躲开刚刚冲出火海的活死人,但对方也完全可以扔下自己,直扑目标。
不过这份“敬佩”,也仅仅持续了一秒……
“还有…尽量不要受伤!”
嗯?
这莫名其妙的提醒,让安森表情一愣;就在他还在困惑的时候,中年人直接揭晓了谜底:
“死亡号角这种魔药可以通过体液和飞沫传播,有十分之一概率是会造成传染的!”
“没有提前服用过抗体的普通人一旦感染,身体出现变异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我…这种事情不是一开始就应该提醒吗?!
强忍着从背后打黑枪的冲动,面色有些发黑的安森立刻喊道:
“我知道了!”
得到答复的中年人就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般,挥舞着燧发斧狂奔着冲进了火海,右手喷吐着枪焰的左轮不断撕裂者挡在他面前的血肉,在充斥着哀嚎的火海中铺出一条鲜血之路。
“铛!”
一声沉闷的金属碰撞响起,劈落的燧发斧和维萨姆左手的喇叭枪撞在了一起;扭曲的不成样子的左臂用一个人类绝对无法办到的姿势握着枪柄,从眼眶中伸出的眼球不甘的瞪着中年人:
“为什么?!”
哀嚎的维萨姆尖叫着:“你们有什么理由非得杀死我?!”
“我做的一切事情都只为了活着!我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冷漠的中年人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紧握着斧柄的左手扣下了燧发斧的扳机。
“砰!”
碎裂的弹丸从枪口中喷涌而出,夹杂着从枪口喷涌的火光一并撞在维萨姆的胸膛中央!
鲜血喷溅的刹那,残存的心脏和仅剩的血肉一并在数十枚铅弹的风暴中四分五裂;饱受摧残的脊椎骨在撞击中发出一声声哀鸣;上涌的鲜血,将维萨姆的尖叫堵在了喉头。
几乎连一片完整血肉都不剩的维萨姆再次倒地,只有被触手包裹着的眼珠漂浮在空中。
“为什么……”
溢血的嘴角微微张开,发出低沉的哀鸣。
下一秒,中年人右手的左轮枪顶在了维萨姆的头顶,藏在三角帽与衣领间的冰冷目光,与漂浮在空中的眼珠对视着。
“放过我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很多事情……”颤栗的眼珠像是突然间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对中年人哀求起来:
“我可以告诉你们黑法师的下落,还有我们经常会面的地点;我见过他的真面目,我知道他还控制了哪些黑帮,我知道……”
“维萨姆。”
中年人毫无征兆的开口,用哀叹打断了对方的求饶:
“你是一个普通的破产农民,一个纺织厂的搬运工,一个好丈夫和不太称职的父亲,一个甘于对生活妥协的黑帮首领。”
“在濒临绝望之时,你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将希望寄托于邪恶的旧神派虚无缥缈的承诺,成为了被对方所利用的棋子,落得了一个从开始就不可能避免的下场。”
“我,劳伦斯·贝尔托特,以宗教审判所的名义和秩序之环赐予我的权柄,在此宣告:”
“你的堕落,于此终结。”
话音落下,凝视着充满哀求的眼珠,中年人郑重的扣下了扳机。
“砰!”
滚烫的铅弹没入维萨姆的颅腔,夹杂着头皮和碎肉的头盖骨应声碎裂,混杂着乳白色的血浆顺着枪口的方向喷涌而出。
这一次,浑身千疮百孔的维萨姆,没有再爬起来。
站在后面的安森,默默的望着中年人的背影,仍在自言自语着:
“你的罪孽,皆已赎清。”
第六十四章 审判所的邀请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24日12点35分,位于王都旧墙街一栋报社大楼再次出现煤气泄露事件;一群暴徒分子趁机占领大楼,并以重要财务和人质为要挟…”
“…英勇无畏的近卫军第一时间赶至现场,与暴徒交火并迅速将其全员击毙;近卫军司令亲信向本报记者表示,此次事件再次证明战争时期执行全城戒严的必要性,不过一切骚乱仍在可控制范围…”
“…另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次事件背后疑似有旧神派活动迹象;为防止邪恶的异端对我们的信仰造成危害,秩序教会已高调宣布介入,并建议虔诚的信徒们对周边形迹可疑人士保持警惕,如有发现应及主动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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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对此事件后续发展仍有兴趣,请积极订阅《克洛维真相报》,本报纸近期有一系列促销活动,详情请参考……”
“啪!”
一声闷响,安森将手里的报纸拍在桌上。
“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嗯…误会?”
昏黄的煤油灯下,轻声咳嗽的安森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一男一女,带着略有点迟疑的语气开口询问道。
话音落下,四面封闭的阴暗房间内,压抑的环境中突然洋溢起某种尴尬的气氛。
“呃…基本上是这样。”
坐在左边的年轻人搓了搓手,带着无所谓的轻笑看向安森:
“我们…咳咳…教会收到了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和黑法师有关的线报,于是我们在德拉科极有可能会出现的《克洛维真相报》报社大楼的顶层准备了一个诱饵,希望能让黑法师上钩。”
所以我在报社大厅里感知到的东西,其实是秩序教会设下的陷阱…内心一阵吐槽的安森随口问道:
“那么…那个‘诱饵’是什么东西?”
“哦,你说那个啊……”眯起眼睛的年轻审判官轻笑道:
“那个保密。”
安森嘴角一抽。
嗯,也对,这种秘密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别人…安森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他从一开始也没报什么期望。
“不过…唉,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也不算什么多重要的秘密。”年轻审判官话锋一转,侧目瞥了眼身旁一头长发,始终沉默不语的女审判官:
“是大魔法书——诞生于圣徒历前二十年到元年之间,邪教旧神派的最重要的圣物之一。”
表情随和的年轻审判官轻笑着解释道:“据说,那上面记载了从古至今所有的魔法和关于三旧神陨落的真相!”
所有魔法?!
安森的表情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注意到对方话里的问题:
“据说?”
“您反应很快啊,安森·巴赫阁下。”年轻审判官眼前一亮,笑嘻嘻的点头道:
“根据秩序教会的记载,《大魔法书》总共分三部分,十二卷,四十八册,对应旧神派信仰的三个邪神:黑魔法之王穆特,超凡的布鲁托,命运掌控者艾顿。”
“在过去将近百年岁月中尽管绝大部分都下落不明,但教会一直在竭力搜寻,并且掌握了大量线索。”
“目前我们已知的是整个克洛维城内有四十八册大魔法书中的四册,现在克洛维大教堂封藏着其中一册,换句话说还有至少三册散落在整个城市当中,而黑法师一直都在试图将这四册集合成完整的一卷……”
“我明白了。”安森点点头:
“所以你们打算用手中的这一册大魔法书,引诱黑法师露面?”
“他毕竟是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没证据想直接抓他还是有点儿难度的。”年轻审判官微笑着耸耸肩:
“当然,最后计划失败了,黑法师没上钩,只是派了个被他控制的黑帮,还把那帮麻烦的近卫军给招惹了过来,再之后的事情…呵呵,您应该都知道了。”
近卫军围剿黑帮,不甘去死的黑帮头目维萨姆打开了黑法师留给他的“死亡号角”魔药,察觉到情况不对的宗教审判所及时清场。
“所以…你们找我来做什么?”
弄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安森很是疑惑的问道:“黑法师,近卫军,黑帮…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年轻审判官没有立刻回答,转而与身旁的女审判官对视一眼,表情玩味的看向一脸无辜的安森:
“恰恰相反,安森·巴赫阁下,这里面每一件事情都与您有关。”
“什么意思?”
安森眨眨眼,表情真诚的追问道。
“黑法师,近卫军,黑帮。”
年轻审判官稍稍收敛了笑容,在昏黄的煤气灯下,右手竖起三根手指:
“如果没有您提供的情报,我们大概还要过很久才能发现黑法师的真面目,这次的行动自然无从谈起;”
“近卫军之所以会出现在报社大楼,则是因为您身上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线索;”
“至于黑帮,在这件事上貌似您是无辜的;但如果考虑到您与梅斯·霍纳德…也就是黑法师之间的关系,似乎同样存在着某些间接上的关联。”
“安森·巴赫阁下,恕我直言,但也许您自己也都没有察觉到。”年轻的审判官微微翘起嘴角:
“当您乘坐钢铁苍穹号列车,踏在王都中央西站月台的地砖上时,您就已经成为了这场风暴的核心之一,并且扮演着某个很重要的角色。”
“作为秩序教会的执法者组织,宗教审判所不可能无视您的存在。”
“……明白。”
沉默了片刻,叹口气的安森很快就恢复正常,表情凝重的看着对方:“需要我做什么?”
虽然很想避免,但会出现在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对方是秩序教会,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对疑似旧神派的自己放松警惕。
“咳咳咳!”年轻审判官清了清嗓子,双手撑在桌子上,带着有些过于殷勤的微笑凑近前来:
“那个,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请问……”
“您对宗教审判所有没有什么兴趣?”
“啥?”
安森直接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年轻审判官。
“哦,您没有听清吗?那我再说一遍,您有没有兴趣……”
“不不不…我听清楚了!”安森连忙抬手打断,表情错愕的看着兴致勃勃还想再说一遍的年轻审判官:
“您要我加入审判所?!”
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安森,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
异端邪恶组织施法者萌新,收到教会最强执法集团入职邀请怎么办?!
“您看起来很惊讶啊,嗯…不过也不难理解。”
年轻的审判官耸耸肩,轻笑一声:“不过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要您加入审判所——那需要一套很严格的信仰审核和成堆的手续——我的意思是,希望您可以考虑跟我们合作。”
“合作?”安森挑挑眉毛:
“怎么合作?”
“具体的事项要等您答应之后再谈,现在还不能告诉您…但我可以告诉您一个大致的方向。”年轻的审判官笑了笑道:
“据我所知,您的风暴团眼下还在招募军官对吧?”
安森点点头,这件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等到招聘正式开始的时候,我们希望您能留出…呃…三个名额给我们。”审判官轻笑着伸出右手,朝安森比划了一下:
“放心,不用非得是什么重要职务,我们也不会干涉您的指挥,只要是能让我们在大部分时间自由行动就行。”
“就这样,随便什么都可以?”安森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是打算用这种方式监视自己,但原本以为对方会强制要求类似副官或者卫队长一类的职务,没想到居然这么好说话,和“前安森”记忆中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
注意到安森表情的变化,年轻的审判官轻哼一声,很是自嘲的笑了笑:
“啊…是的,我明白您的困惑;确实,宗教审判所虽然名声在外,但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所有关于我们这帮人的小报故事和传说,大概也都和平易近人没什么关系。”
“您比如说我就在《克洛维真相报》上看过一个,说一个秩序之环信徒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在半夜被审判官敲门问‘这里住的是汉斯吗?’,他能开心的回答‘不,他住我隔壁。’哈哈!”
“……抱歉。”
“没关系,这些我们都习惯了,比这更恶毒一百倍的我们都习惯了。”年轻审判官开心的摆摆手:
“但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我们也只是帮普通人,选择了一个稍微特殊点儿的职业而已;是的,我们有时候会显得很混蛋,但那只是工作要求罢了;我们也有一个家庭要靠薪水和津贴养活,也要为房租和孩子上学发愁。”
“这么说吧,安森·巴赫阁下,我之所以会选择当审判官,除了信仰,更重要的理由是这份工作比文职的薪水多了三分之一,一年领六次补贴,还能在教会申请小额的无息贷款。”
不,您的这个职业可不仅仅是“稍微特殊”这么简单…安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冲对方连连点头:
“我明白,明白。”
“您能明白真是太好了!”年轻的审判官松口气:
“当然,我们绝对不是白白让您付出——我也明白,这种好像被人监视的感觉绝对不好受——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向您开放宗教审判所的藏书室和武器工坊。”
“审判所的武器工坊是秩序教会的半独立机构,拥有使用超越整个秩序世界水平的技术权限,可以为您打造特殊的武器、护甲和道具。”
“至于藏书室…那是审判所用于培养新人的教育机构;我们拥有比绝大多数古老家族更完整,更优秀的血脉之力培养方式。”
说到这儿,年轻的审判官突然神秘一笑:“甚至…就算你想成为掌握魔法的施法者,也不是不可以。”
嗯?!
安森再一次怔住:“你、你是说……”
“没错,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我们并不排斥施法者。”年轻的审判者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当然,为了防止审判官因为魔法的力量而遭到异端信仰侵蚀,任何在宗教审判所登记在册的施法者都必须接受两名到两名以上的审判官监视,一举一动都要向上汇报,所以愿意成为施法者的审判官并不多。”
“如果您真的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建议您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年轻的审判者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我明白了。”安森郑重的点点头。
这一点倒算是意外之喜——虽然安森并不打算从审判所得到更多关于咒魔法的知识,但无论如何也给了自己除黑法师之外的第二种选择。
更重要的是如果某天自己快要暴露了,也可以通过接受审判所的监视来避免上蒸汽阀的下场。
“很好,碰巧我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年轻审判官轻笑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有些花哨的青色怀表,“啪嗒”一声摁开表盖,从侧面连续弹出三个完全不同的表面:
“嗯,更巧的是我还有四十分钟就该下班了;安森·巴赫阁下,恭喜您现在可以离开了;您的书记官正在外面等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通过他向我们反应;不涉及到机密或者特殊情况,我们都会在七个工作日内回复您。”
说完这一大串,年轻的审判官主动站起来,十分自然的朝安森伸出右手:
“克洛维大教堂,求真修会次等审判官科尔·多利安,很高兴为您服务。”
安森愣了下,但下一秒立刻起身,脸上同样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克洛维王国,王家陆军中校安森·巴赫,乐意为您效劳。”
“我有种非常好的预感,安森·巴赫中校。”名为科尔的审判官嘴角上扬,用力握住了安森的右手:“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的。”
“我也希望是这样。”
用力握着对方的手,同样面带真诚,笑容爽朗的两人又寒暄了一阵;依依惜别,像送多年老友一样的科尔目送着安森离开,直至他同样依依不舍的关上了房门。
“砰!”
伴随着重重的关上的房门,科尔·多利安长舒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扭头看向坐在右侧,全程沉默的女审判官:
“怎么样,塞拉,有没有看出什么?”
“只有一件事。”
轻柔的嗓音响起,长发少女缓缓仰头,一双看不见瞳仁的血红色眸子望向科尔·多利安:
“这个叫安森·巴赫的男人,从他踏进门的那一刻,无论表情和语气如何变化,他……”
“不曾有一瞬,放松过警惕!”
第六十五章 蛋糕
听着这个不是回答的回答,科尔·多利安眉头一挑,表情很是意外。
“在刚刚的四十五分钟十七秒内,他的注意力始终保持着高度集中。”名为塞拉的女审判官继续补充道:
“但这是因为我是从他坐下的那一刻才开始观察他,不排除从进门前就已经在保持这个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除非使用一些更直接的方式,否则至少现阶段我还无法读取他的意识内容。”
“所以我们的这位安森·巴赫中校的确如资料上所说的,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科尔挠挠头:
“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或者有过类似的经历?”
“不排除这种可能。”双目血红的长发少女轻声答道:
“普通人——即便是天赋者——很难在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内,保持高度集中性的思维活动;这样水准的专注度,已经有初阶施法者的水准了。”
“能证明吗?”
“很难——即便是初阶施法者,只要掌握了‘隐秘’技巧,除非主动暴露,否则彼此都无法产生反应。”塞拉摇摇头:
“并且安森·巴赫还是一个觉醒的天赋者,他的血脉之力同样能对微弱的黑魔法产生压制效果。”
“假设他还是信奉黑魔法之王的施法者,即便我们刚刚看到的都是他精心编制出来的幻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考虑到他与黑法师之间的关系,并非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放他离开?”科尔·多利安愈发诧异的反问道:“像这么可疑的家伙,就算拘捕个三四天应该不成问题吧?”
“没错,但前提是没有弗朗茨家族的干涉。”
一声略有些丧气的沙哑嗓音毫无征兆的响起。
双眼猩红的塞拉抬起苍白而纤细的右手,“啪!”的一声打了下响指;空荡荡的桌子对面,原本安森的位置旁多出了一个些冷漠的中年人。
“劳伦斯队长?”
“我们收到了来自弗朗茨家族的‘请求’…就在刚刚。”劳伦斯·贝尔纳特淡淡开口道: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长女,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愿意以自身信誉为担保,要我们在拿到确切证据之前,不得用任何形式扣押安森·巴赫中校。”
“就因为这个?”
年轻的审判官耸耸肩:“我以为宗教审判所是半独立机构,是不受各个教区最高负责人管辖的。”
“科尔·多利安…如果你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有某种‘独立’的存在,那只能证明你的确是一个表里如一,从不用颈部以上思考问题的男人。”
塞拉叹息着摇头,藏在长发之下的姣好面容流露出一丝轻嘲:
“幸好…我们优秀的次等审判官只是在为加班问题抱怨,不能在回家前去一趟象棋俱乐部喝咖啡了。”
面对长发少女的冷嘲热讽,科尔·多利安翻了个白眼:
“对,我知道求真修会三分之一的运转资金来自克洛维大教堂,就像我知道我们并惹不起那位高高在上的路德总主教大人一样。”
“还有…塞拉你又在读心了,这事我记得咱们有过约定的对吧?!”
面对男同事悲愤的质问,矜持的长发少女挑了挑眉,轻哼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劳伦斯·贝尔纳特一声不吭的看着自己的两个部下,并没有介入这场小小的矛盾,转而朝科尔·多利安问道:
“现在几点了?”
“六点三十分了。”
年轻的审判官欢快的答道,同时不忘了多嘴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不能拘捕安森·巴赫,我还有四十分钟就该下班了。”
劳伦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你们把今天的材料整理下,做完收尾工作就回去吧。”
“没问题,可…今晚谁值夜啊?”
“我。”
劳伦斯站起身,从大衣下取出自己的三角帽戴上,拍了拍科尔的肩膀:“帮我在值班室煮一壶咖啡,顺便让内务室的人多准备一份标准餐。”
“哦,好的,我记住了。”
“那我先暂时出去一会儿,七点的时候来交班。”
吩咐过的劳伦斯点点头,转身朝门走去。
“队长。”
双目猩红的塞拉突然开口拦住他。
“还有什么事?”
“那个小女孩儿,她一般七点之前会在王冠酒馆卖报纸。”塞拉轻声道:
“如果没有,那她应该在后巷和卖花的花农一起,最喜欢哈德森面包房的樱桃蛋糕。”
劳伦斯的表情怔了下,旋即和塞拉相视一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有站在旁边的科尔·多利安满脸的莫名其妙,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塞拉:
“什么小女孩儿,你刚才和队长在聊什么?”
“一件和脑袋里只有工作和津贴的家伙,绝对无关的好事。”
略微翘起嘴角的塞拉如此总结道。
…………
当安森终于松口气从宗教审判所的审讯室内走出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克洛维大教堂内某个走廊里时,某个“忠心耿耿”的书记官艾伦·道恩已经在走廊的尽头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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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精致而一丝不苟的黑色正装,硬领白衬衫,锃亮的小皮鞋,梳着大人模样的头发,还有怀里永远看起来很沉很沉,装着无数封文件的皮包。
“秩序之环庇佑,安森·巴赫大人,您终于出来了!”
在看见安森从门后走出来的瞬间,上一秒还像木偶似立在原地的书记官立刻激动的小跑上前:“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您现在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真是的!堂堂秩序教会的军官居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被当成旧神派嫌疑犯抓起来,这种事讲简直闻所闻;秩序之环在上,我简直不敢想象,这会对您的事业和声望造成何等打击……”
听着书记官边走边一刻不停的抱怨,跟在他身侧的安森朝着长廊外走去,脑海中不断思考着得失。
最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来自审判所的监视:
作为秩序教会的顶尖执法集团,按照“常规剧本”,自己现在早就该被关进某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被用各种闻所未闻的手段折腾到死去活来,直至将所有知道的情报全吐出来为止——而且绝对是字面意思的“吐出来”。
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个舆论形象绝对和“和气生财”没半个铜板关系的组织居然对自己这么客气。
认真思考过后,安森认为除了自己的演技足够逼真外,大概就是弗朗茨家族给了审判所不小的压力,让他们不敢冒然动手。
这对路德总主教当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安森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相较于秩序教会的某些铁律,路德·弗朗茨似乎更在乎克洛维王国和弗朗茨家族的利益。
另一方面,安森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根据那位叫科尔·多利安的审判官说法,梅斯·霍纳德教授一直在搜集散落在王都内的大魔法书。
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这似乎能解释黑法师经常冒出低阶军官在王国境内周游,并且会对某个话痨小说家和近卫军同样上心。
安森猜测很可能是德拉科·维尔特斯搜集的情报,或者米勒·科尔特斯的死牵扯到大魔法书的某一册。
虽然这仅仅是他的猜测,但的确能解释很多问题:例如布洛恩会出现在报社大楼,就是因为那里出现了关于大魔法书的线索。
而在感知到大魔法书后选择离开的理由,大概是发现并非自己想要的那一册,猜到了这是审判所设下的陷阱。
这么解释的话,很多貌似“巧合”的局面似乎就都说得通了。
“……当然,除了这些令人不开心的事情,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还有一个非常好的消息要向您宣布。”
在絮絮叨叨的抱怨一大堆后,艾伦突然骄傲的挺起胸膛,带着点小骄傲的看向安森:“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我已经成功为您申请到了中校军衔的津贴。”
“然后风暴团的第一笔预算也已经打到户头上,总计五千金币;其中三千已经用于支付物资订单,场地租借的前期定金开支,还剩下两千金币可以供您随时取用。”
“另外作为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我稍微做了一些逾越的行为。”艾伦低着头,毕恭毕敬道:
“考虑到您和陆军之间的矛盾,如果是正常向军工厂下订单和招募士兵的话,百分百会遭到他们的阻挠;即便最后一切顺利,也必然会被对方勒索更高的价格。”
“所以我想办法绕了个圈子,不论场地租用还是武器购置,包括招募的士兵用的都是其它名义;因此虽然反基本符合您的预定标准,但稍微会有一点点小小的不同。”
说着,小书记官还吃力的举起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向安森比划着,小心翼翼的望着安森的表情:“这样的结果您可以接受吗?还是说……”
“没关系,就这样吧。”安森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乎。
说真的,在经历了雷鸣堡之战一触即溃的友军,毫无战意的老兵,满脑子跑路的副官,只会送死的新兵,只配听响的“砰砰炮”,冒烟不炸的手榴弹,粗制滥造的前膛枪……
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及这一切组成的只用十九天奇迹般攻下雷鸣堡,“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征召军之后,再大的困难在安森眼里,都不算是困难。
“既然如此,我会安排所有筹备工作尽快进行,争取四天之后将大部分工作准备就绪,您就可以开始正式招聘军官了。”
艾伦·道恩欢快道:“那么今天您的行程就只剩下最后一项——有人临时提出预约,希望见您一面。”
“谁?”
“非常抱歉,出于必要的礼貌,我不能提及这位年轻女士的名字。”
书记官彬彬有礼的摇头,站在原地指了指对面的房间:“她现在就在祷告室内等您。”
安森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停下脚步的艾伦:
“你不一起进去?”
“不,我确认过了,她只想见您。”
“只想见我?”
“只能是您一个人。”
“……”安森愣了下,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
“你确定这不是什么陷阱?”
“绝对不是。”提着皮包的艾伦“砰!”的一声,用右手拍了拍他那单薄的胸口:
“我以我对您的忠诚作为保证,这绝对不是陷阱。”
谢谢,但我不太相信你的忠诚……
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安森踏着脚下冰冷的地板走上前,深吸口气,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空荡荡的祷告室内,一双大眼睛猛地看向自己。
安森诧异的怔在原地。
“莉莎?!”
“安森!”
瞪着通红通红的大眼睛,眼泪如洪水决堤的小女孩以残影般的速度冲上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的安森只感到胸口一闷,整个人像被十二磅实心弹命中似的,“咚!”的一声撞在背后的门上。
“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儿,来不及喊疼的安森龇牙咧嘴的“轻笑”着问道:
“谁带你来的?”
莉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抽着鼻子抬起头,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安森是不是真的要赶走莉莎了?”
嗯?
愣了一下的安森随即笑道:“这个问题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
“莉莎不想被安森赶走!”没等他说完,哭的泣不成声的莉莎反应更激烈了,死死贴在安森身上:
“求求你,不要赶走莉莎好不好!莉莎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睡在外面,不像到处找吃的东西,不像再被野兽叼走,被人赶走了!”
“安森想让莉莎干什么都行,莉莎愿意给安森当散兵队长,愿意去上学,愿意当个好女孩儿,愿意做安森想的一切事情,只要别赶莉莎走就行,好不好!好不好?!”
抱着哭个不停的莉莎,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安森只能不停的安慰,一遍一遍的拍着小女孩的脑袋。
过了会儿,差不多哭累了的莉莎终于稍微停止了颤抖,渐渐恢复了平静。
“咕。”
听着耳畔那熟悉的声音,长松口气的安森微微翘起嘴角:
“饿了吗?”
“嗯。”
小女孩轻微的点头,攥着他衣服的手没有任何想松开的迹象。
“想吃什么?”
莉莎犹豫了一阵,像是在和“做个好女孩”和自己的欲望作斗争:
“……蛋糕。”
第六十六章 风暴团!
清晨,腓特烈大街的街道上,一辆带有秩序之环的标志的四轮马车缓慢的行驶;拥挤的街道和两侧正常营业的商店,咖啡馆和俱乐部,令人完全无法感觉到战争带来的影响。
为了抵消旧墙街事件会对安森造成的“不利影响”,某位忠心耿耿的书记官发挥了超常的效率,仅用三天时间就完成了大部分前期准备工作,风暴团的成立正式进入倒计时。
坐在舒适的教会公派马车上,满怀期待的安森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手中捧着一份书记官特地带来的《王国忠诚报》。
这是一份专门面向军官,从名字到内容透露着忠诚气息的报纸,在头版头条用加大加粗的字体写着一行无比醒目的标题:
“红月镇的枪声,‘新年战争’步入关键转折点!”
“一月19日夜,三万帝国军对王国西南边境红月镇发动突袭,十三名村民及时发现了这群鼠类的丑陋行径,及时鸣枪示警,赢得了宝贵战机……”
“…双方彻夜激战,红月镇在炮声中毁于火海;次日清晨5点三十五分;帝国军被吾王英勇的王家陆军吓破狗胆,三万逃兵抱头鼠窜,我军缴获旗帜武器无数……”
“…谨慎的忒尼德准将在赢得胜利后,仁慈的放弃了追击;他向本报记者表示,这场红月镇之战标志战局的逆转,‘帝国不可战胜’的失败主义言论彻底破产,并准备为十三位英勇牺牲的村民建造纪念碑,以祭奠这场关键性的胜利……”
放下手中的这份“捷报”,安森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书记官: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
艾伦·道恩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带着有些神秘的笑容上前凑了凑:
“安森·巴赫大人,您对这场红月镇之战怎么看?”
怎么看?
略微思索了一下,安森带着十分肯定的开口道:
“我不知道帝国军为什么要调动三万人‘偷袭’一个小小的红月镇,但是我知道王家陆军这仗恐怕输得挺惨。”
虽然战报写的和二流战争小说一样,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现许多端倪的。
村名及时示警,说明红月镇已经知晓敌人存在,有着充分的准备开战的;在夜晚还占据着防守方的绝对优势前提下,竟然还能“彻夜激战”,让三万敌人活着“抱头鼠窜”,最后“仁慈的”放弃了追击……
这说明了两件事:第一,这是场试探性质的“偷袭”,帝国军并没有占领红月镇的准备;第二,红月镇的守军被打得狗胆破裂,驻地被炸平了也不敢主动出击,是眼睁睁看着敌人离开的。
“不愧是安森·巴赫大人,一眼就看穿了藏在报道背后的本质!”
听到这个答复的书记官立刻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的吹捧道:
“按照秩序教会内部得到的情报,驻扎在红月镇的忒尼德准将仅遭遇了不到五千帝国轻步兵的偷袭,并且在敌人没有任何重武器的前提下一度溃败,靠着巷战和火炮优势才没有丢失阵地。”
“但经历了这一战,忒尼德准将的第三军已经损失惨重,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尤其损失了大量服役三年以上的老兵,已经失去战斗能力;另外据不可靠消息,陆军正准备放弃红月镇,将防线撤到更北面的区域。”
安森点点头,感觉和自己的猜测基本一致:
“这是个坏消息吧?”
“不,恰恰相反!”小书记官眼神里散发着某种异样的光彩:
“对安森·巴赫大人您和风暴团来说,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好消息!”
嗯?!
愣了下的安森,一时间有点儿不太能理解他的脑回路。
“我在教会一位打字员朋友告诉我,驻扎红月镇的第三军是临时被抽调,组织‘西南突破’的核心部队。”艾伦·道恩立刻补充解释道:
“为了这个计划,陆军向中央行省的几个军工厂下了一大笔订单,采购了不少步枪和轻型火炮。”
“现在第三军损失惨重,进攻计划被迫转为防御,陆军不再需要这么多的轻型火炮和步枪,转而向军工厂订购用于防御的重型火炮。”
“这也就意味着几家军工厂会一下子多出好几个违约订单,这时候我们只要立刻跟进,就能用低于眼前的价格,立刻买到已经堆在仓库里现成的军需物资!”
看着书记官激动的表情,隐隐有些被感染的安森也忍不住追问道:“那订单呢?”
“已经缴纳了首付款,只有市价的四分之三。”艾伦微翘嘴角:“但我让他们按照原价开了发票——省下来的预算,我替您存在了三家银行的四个户头上。”
他小心翼翼的将四张存折递给安森,还不忘补充一句:
“…全都是不记名的。”
“……”安森·巴赫。
看着存折上那一串串的数字,安森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误解了这个小书记官。
这么主动熟练的帮自己挖教会的墙角,应该不会是路德·弗朗茨埋在自己身边的间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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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还不行,得再观察观察。
差不多一小时后,终于穿过了街市和广场的公派马车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白厅街。
一个在内城区稍微有些“特殊”的街区。
最早这里曾经是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御用林园和休闲场所,“白厅”之名便出自林园中精致小巧的白色别墅。
圣徒历八十年前后,由于城市迅速扩张和铁路兴起,这座御用林园被王室出售,几经周转到了铁路委员会的名下,准备改建成蒸汽列车站。
但等到正式开工的时候,原本都已经定址的“王都中央东站”突然被改到了现在的“中央西站”,吸引了无数人投资的白厅街,最后变成了克洛维历史上第一起“重大烂尾项目”遗址,被无数走上天台的投资者们彻底遗弃。
之后的许多年,不少富商或者贵族试图在这里建设住宅区,工甚至商业街,手里攥着这么一个烂尾项目的铁路委员会也一直想把这块地皮贱卖或者转让;但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蒸汽列车项目的诅咒,所有试图承包这条街道搞开发的投资者,最后全部无一例外的破产了。
这种诡异的迹象令更多的投资者望而却步,也让一处面积宽阔,交通便利的街道变成了无人打理,乞丐和流浪汉群聚的“贫民窟”。
不过作为一个虔诚的,口诵秩序之环追随三旧神的信徒,安森对这种“诅咒”是完全不信的——如果白厅街有一个能影响整个街区的施法者在,克洛维城早就是旧神派的天下了。
通过秩序教会的关系,他仅用正常价格的三分之二就租下了街区内一个废弃的工厂——围墙,宿舍楼,公共活动室,沙地,仓库…连带着一整套基础设施,他连军营都不用建了,全都是现成的。
甚至因为急于甩掉这个卖不出去的烫手山芋,铁路委员会连带着周围的地皮也当成公共用地一并租给了他,只要定价的四分之一,连押金都不用,只需要按时缴纳水费和煤气费就行。
而在无视了所谓的“诅咒”之后,白厅街简直是最理想的风暴团驻地。
首当其冲的便是它的地理位置,作为前“王都中央东站”的选址地,它位于内城区范围内,却又和贫民窟、工厂、棚户区组成的外城区相距不远,交通极其便利。
空旷的环境也极其适合这支刚刚组建的治安军,能有效的防止被市民围观新兵训练的丢人日常——在真正形成战斗力之前,风暴团还是越低调越好。
除此之外,这里和最近的近卫军驻地也有半个小时的路程;考虑到双方已经水深火热的关系,这一点的重要性不亚于上一条;并且有军营做掩护,安森也能光明正大的避开近卫军的监视。
交通便利,位置良好,环境隐蔽,价格亲民…安森觉得整个克洛维城都应该没有这么符合自己需求的地段了。
当然,从小书记官的口中安森也得知了铁路委员会愿意这么痛快的交出地皮,除了急于脱手之外,更重要的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态度。
以地皮作为交换,秩序教会将不会停止自圣徒历九十五年后对克洛维王国“大十字铁路计划”的贷款,支撑铁路委员会的正常运转。
眼下因为和帝国的战争,中央行省内许多做进口和大宗原料贸易的商会濒临破产,连带着铁路委员会的也开始面临经营困难,仅靠军工厂和北港的煤炭订单维持运营。
从圣徒历九十九年开始的“新年战争”,眼下虽然战火仍局限于边境,但已经在过去数月间不知不觉的开始影响整个王国;在繁华的王都上空投下看不见的阴影。
“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
马车停在工厂大门外,小书记官艾伦·道恩突然开口道。
“问吧。”
将存折放进大衣口袋里,刚刚挖了秩序教会墙角又间接的发了笔“国难财”的安森心情还算愉快。
“那么第一个。”坐在靠椅上的艾伦往前凑了凑,紧紧抱着怀里的皮包:
“我能理解因为眼下战争爆发,大量优秀兵员都被陆军和保安公司撬走,您不得不招募那些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人,但为什么要招募那些福利所里的流浪汉呢?”
“我们有充足的预算,完全可以从各个工会雇佣到足够数量的失业工人,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很需要这份工作,肯定很乐意参军。”
“没错,但那也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和工会的人谈判。”安森解释道:
“我们有八个连队的编制,光是作战士兵就需要一千人,算上全部的勤务兵,后备兵这些不需要战斗的人手,差不多要一千五百人。”
“如果要从工会雇佣,他们肯定能猜到我们急缺人手并接机漫天要价,一千五百人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抽成也不少了,而这笔钱肯定到不了工人手里;我们最后可能会多花一大笔钱,雇佣一群对我们毫无感恩甚至满腹怨言的士兵。”
“但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希望人越多越好的福利院,加上战争爆发带来的大量流民,他们肯定急于甩掉这些包袱,在和我们谈判的时候也不会拿出一堆让人匪夷所思的条件,甚至会主动配合我们。”
“原来如此!”艾伦非常配合的恍然大悟:
“虽然都是毫无经验的新兵,但通过福利院却可以避免士兵因为入伍时遭到剥削而产生怨言;并且福利院中的流浪汉大多是单身,能多省下不少的安置费用。”
“除此之外,工会的失业工人对未来的生活仍存在预期值,会希望能得到和过去相当乃至更好的待遇;但流浪汉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们只希望尽快脱离痛苦的深渊,稍微予以一些福利,都能让他们感恩戴德。”
“这样的做法非常符合腓特烈一世陛下那句著名的名言:恩惠与甜头要一点一点地给予,痛苦却要想办法尽可能一次性地施加。”
“说的没错。”
渐渐开始习惯小书记官吹捧的安森点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艾伦面色微微一变,但立刻恢复了正常:
“只是个有些好奇的小问题而已,如果您不想说的话,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您要给这支治安军起名叫‘风暴团’呢…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哦,你说这个啊……”
没注意到他表情变化的安森挑挑眉毛,很是随意的轻笑道:“这是因为一个…呃…非常古老的预言,一个预示着某个叫‘风暴’的东西注定名扬世界,却始终没有实现的预言。”
“原来如此。”小书记官再次恍然大悟:
“所以您起这个名字是对这支军队寄予厚望,希望它有朝一日能够名扬世界?”
“名扬世界?不不不……”安森连连摆手:
“我就是因为这个预言始终没有实现,才特地起这个名字的——希望它能保佑我永远不要名扬世界,能在克洛维城里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艾伦·道恩。
第六十七章 面试
推开根本没上锁的大门,迈过彻底锈掉的铁丝网和半人高的杂草丛,安森和艾伦两人朝着工厂内部走去。
按照铁路委员会派来的负责人,一个长得很有二手房中介气质的谢顶中年人的说法,这座工厂建于九十七年,厂房仓库面积开阔且设计合理,员工宿舍通风良好又节省空间,拥有克洛维王国最先进的自来水煤气管道系统,工厂破产后两年至今依旧完好,只要稍微打扫就能立刻投入使用。
站在堪比野外丛林的荒地上,望着杵在地平线上的那三座堪比荒村古堡,褪色又风化严重的灰白色砖头房,安森再次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中介的话不能全信”。
虽然整个驻地“实物与宣传严重不符”,但对新兴的风暴团却无所谓;军营本身就不需要很舒适,如果不是教会和弗朗茨家族足够有钱,安森宁可把维修驻地的预算投到武器装备上,多买两门帝国进口的轻型火炮。
甚至这样的状态很符合他的“预期”——破成这样的工厂,只要再用脚手架之类的稍微伪装一下,那就任谁也想象不到这里居然是一座军营了。
再考虑到即便有充足的军官队伍,新兵从训练到初步成型也至少需要三个月;这就意味着接下来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安森可以躲开近卫军的监视,躲开秩序教会的命令,躲开黑法师的“大计划”…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军营,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练兵,顺便磨练自己的咒魔法和血脉之力。
等到三个月后,自己对血脉之力的掌握能更进一步熟练,咒魔法至少也能稳稳步入二阶段,向更高层的三阶段进发,同时手里还会拥有一支由八个连队组成的加强团。
这么一想,简直完美!
当然,像这么充满想当然的计划,存在纰漏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比如说某个热衷侦探小说和冒险,还常常有着惊人脑洞的大小姐……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站在散发着浓浓油漆味儿,只有一张桌子和零星几把椅子的“前工厂财务室”,现在风暴团司令部内,一身干练黑色男士礼服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坐在团长的位置上,身后跟着乖巧可爱的小女仆安洁莉卡。
少女矜持的摆弄着手中的怀表,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目瞪口呆的安森·巴赫,将礼帽扔给身后的小女仆,露出如瀑长发:
“看你的样子,简直就像在问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一样,这么唐突的态度不觉得对一位女士非常不礼貌吗?”
望着索菲娅那略有不满的表情,欲言又止的安森抬起头,有点儿不确定的看了眼身后的书记官。
在看到艾伦疯狂摇头表示同样一无所知后,他又将目光转向安洁莉卡;忠心耿耿的小女仆立刻躲开他的视线,悄悄的吐了吐舌尖。
“所以…您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安森只得开口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军官们面试的日子对吧?”索菲娅挺起腰身,干练的金色双排扣礼服和贴身的白衬衫展现出优雅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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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的问道:“您也打算参加?”
“当然不是,您才是风暴团的军事主官,聘用和任免军官是您的权力,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包括我和我…我们的秩序教会的总主教大人。”
稍显冷漠的少女微微昂首,像在表达着些许的布满:“但是,作为风暴团的主要投资和账户管理人,聘用军官这么重要的人事项目,我姑且还是有有权旁观的。”
“只是旁观?”
“只是旁观。”少女加重了语气,矜持的轻哼声:
“安森·巴赫阁下,我虽然不懂军事,但还没到不问世事的地步——‘任人唯亲’或者‘走门路’之类的词虽然不好听,但有时也是出于各种原因的无奈之举。”
“我也可以理解,您作为一个被陆军排斥的年轻军官,为了凑齐能够运转一千人军队的军官,必然也是需要和各方面做利益交换的;所以今天无论您聘用什么样的军官,我都可以以弗朗茨家族的名誉向您保证,不会有任何横加干涉的行为。”
所以您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旁观而旁观?
不过她肯当面保证绝对不干涉面试,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看着表情矜持,眼神里却闪烁着狡黠光泽的索菲娅,安森感觉恐怕没那么简单。
“咳咳!”
就在这时,站在安森身后的小书记官上前半步,清了清嗓子,微微躬身行礼:
“安森·巴赫大人,还有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但已经到面试时间了。”
听到这话的少女微微蹙眉,从椅子上起身。
“这么快,都已经来了吗?”
“我们通知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整,现在是十点三十分——按照事前通知,他们应该在门外的厂房里等候面试。”艾伦看了眼手里的怀表,点点头道:
“这还要多谢王家军事学院的埃里希教员,多亏他伸出援手,才能让我们的人畅通无阻的在学院里发放传单;作为投桃报李,他希望我们可以尽可能多招募一些散兵科的军官。”
安森点点头,这样也算情理之中,何况他自己就是从散兵科出身的:
“一共有多少人?”
“投简历的总共有二十五人。”艾伦回答道。
有点儿少啊…安森微微蹙眉,一个千人规模的团至少也要五十个军官才能撑起来,这总共才只有一半。
不过眼下前线战事吃紧,军官稀缺的情况也很正常。
“把简历给我,让他们都进来吧。”安森叹了口气道。
“是。”
艾伦毕恭毕敬的将一沓简历递给安森,转身推门而出。
不过很快他就又推门进来了,微笑的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安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没人来?”
“不,这倒没有……”艾伦有些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我觉得,二位还是亲自出来看一下比较好。”
嗯?
安森和索菲娅对视一眼,彼此面面相觑。
一分钟后,推门而出的两人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人山人海,被无数个脑袋和军装挤满了的厂房大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书记官会是那副表情。
“这、这……”
表情错愕的索菲娅屏住呼吸,看着楼梯下黑压压一片的身影:
“这到底有多少人?”
“差不多一两千吧……”
安森的表情同样好不到哪儿去,有点发懵的瞥了眼身后的小书记官:“不是说只有二十多个吗?!”
“递交了简历的确实只有这么多,但……”艾伦看了眼索菲娅,压低嗓音凑到安森面前:
“好像是因为‘红月镇大捷’的报道,让前线战斗失利,伤亡惨重的消息在毕业生的圈子里传开了。”
“……”安森·巴赫。
“怎么办?”有些紧张的索菲娅将目光投向安森:
“这么多人别说一天,就算一个月也面试不完!”
很快,大厅中立刻有人注意到楼梯上多出了几个身影,原本安静的人群立刻发出了吵杂的声响,本就封闭的厂房像是炸开的油锅般,一片鼎沸之声。
“所有人——肃静!”
挺着瘦小单薄的小身板儿,站在楼梯口的艾伦踮起脚尖,扒着栏杆朝下面大声喊道:
“克洛维大教堂治安军,风暴团总指挥,陆军中校——安森·巴赫大人到!”
话音落下,小书记官毕恭毕敬的侧身行礼,侧过身留出正中央的空位。
沉默了片刻的安森走上台前,背着双手看向那黑压压的人群和一双双望着自己的眼睛。
“诸位…作为风暴团的团长,在面试正式开始之前,有两件事情我认为有责任要告诉大家。”
面带微笑的安森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开口道:
“首先虽然风暴团的薪酬水准高于一般的王家陆军,但工作也比一般的军队辛苦——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将一群根本没受过训练的流浪汉变成训练有素的新兵。”
“在此期间除了基本工资之外,没有额外津贴,没有休假,三个月内不准离开军营,除非失去行动能力否则不批准任何假期,为保密起见更不准有任何探视。”
话音落下,走廊下的人群鸦雀无声,望向安森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
面不改色的安森顿了顿,再次轻笑着开口道:
“其次,我们这支军队的纪律比普通的王家陆军要更加严格:行贿、贪污、无故殴打士兵,吃空饷,倒卖物资,冒名顶替……”
“以上罪名被发现一次,立即上报宗教审判所;炮决,或者乱枪打死。”
“做好准备的勇士们,请在十分钟后自行到司令室登记,我将亲自负责诸位的面试工作。”
沉寂的大厅内仍旧鸦雀无声。
微微一笑,背着双手的安森在索菲娅惊异目光的注视下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
“你在干什么?!”
散发着浓重油漆味的司令室内,目瞪口呆的索菲娅脱口而出。
“我做什么了?”
表情悠然的安森拽开长桌后面的椅子,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下,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望着都快把震惊写在脸上的少女,还有一旁和书记官窃窃私语,然后“哇!”的一声叫出来,倒吸口冷气的小女仆。
“做什么…这是你该告诉我的事情!”
望着安森那“无辜”的表情,索菲娅的脸色更难看了:
“贪污行贿,吃空饷倒卖物资就要乱枪打死…照你这个标准,克洛维王国三分之二的军官都得被枪毙!”
“还有,上报宗教审判所?求真修会是半独立机构,根本不会服从克洛维大教堂的命令,如果真出了事情你要怎么办?!”
“所以告诉我,你刚才在哪儿胡说八道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着有些歇斯底里的索菲娅,全程保持微笑的安森一言不发,真诚的目光始终与她四目相对,直至少女稍微冷静下来为止。
“说完了吗?”
安森轻笑着开口道。
面色发黑的索菲娅一声不吭,完全不想和某个骗子交谈。
“艾伦。”
“在!”
紧张兮兮的书记官立刻答道。
“出去看一下,厂房大厅里的先生们都还在吗。”安森平静的开口道:
“如果还在的话就让他们别等了,都进来面试吧。”
“是!”
得到命令的书记官浑身一激灵,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看着被狂奔的艾伦撞开的房门,激动的少女突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旋即恍然大悟道:
“你是在用这种方法筛人?!”
安森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可用这种方式又能筛掉多少?”
索菲娅微微蹙眉,同时冷笑一声:“这种幼稚到极点的威胁,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不难猜到只是个幌子罢了,即便是刚毕业的学生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
“安森·巴赫大人,我把他们所有人都带进来了。”
话音未落,小书记官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零零散散的几十名军官陆续走进了房间,在长桌前按照身高和彼此肩上的军衔,排成了一个八乘八的方阵。
六十四人,不多不少。
索菲娅的表情完全僵在了脸上。
微笑的安森在桌子上敲了下,背着双手起身看向这些“千里挑一”入围的军官们:
“诸位,恭喜你们通过了面试,从今天开始大家就都是光荣的风暴团的一员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有很多想说和想问的,但都可以等到之后再讨论。”
“请将你们的简历留下,或者没有带简历的人可以之后再寄过来;四个工作日后,我会在军官会议上正式宣布大家的职务。”
“现在,作为风暴团的最高指挥官,我安森·巴赫中校,向大家宣布我的第一条命令——全体解散!”
话音落下,表情各异的军官们面面相觑的望着彼此,在确认安森并非开玩笑之后,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
空荡荡的司令室,只剩下尴尬的站在旁边的书记官和小女仆,还有一脸微笑的安森和表情僵在脸上的索菲娅。
整个风暴团,一千人治安军的军官选拔,就…这么结束了?
“哦,现在才刚刚十二点啊。”
看着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少女,微翘起嘴角的安森掏出怀表,“啪嗒!”一声摁开表盖:“索菲娅小姐,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咖啡馆,就在腓特烈大街。”
“回去之前,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喝杯咖啡?”
第六十八章 最强血脉之力
虽然安森“竭力”挽留,并表示这是为了之前圣艾萨克学院的事情道歉,但索菲娅·弗朗茨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小女仆安洁莉卡不停的道歉,小跑着匆匆跟上索菲娅的脚步。
显然,在经历了这么一场和想象中“大相径庭”的面试之后,再美味的咖啡对她大概也是味同嚼蜡。
目送着少女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安森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嘴角。
“看来,今天是安森·巴赫大人大获全胜了呢。”
站在一旁的小书记官立刻不失时机的吹捧道:“有了今天的教训,想必以后索菲娅小姐也不敢再轻易干涉风暴团的人事变动了。”
“大获全胜?教训?”安森挑挑眉毛:“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您的手腕真是巧妙极了。”
艾伦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语气里透着奉迎的味道:
“放低身段,假装对索菲娅的到来浑然不觉,面对突发事件临危不乱,让索菲娅小姐没有插手余地的同时还无法提出任何异议。”
“虽然这么对待一位高贵的女士,还在其背后暗中嘲笑稍微有些不太绅士;但如果考虑到旧墙街事件造成的影响,再怎么严苛的人也不会对您的做法有异议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森摇摇头:
“还有…我笑了吗?”
“您一直在笑,就没停过。”小书记官十分肯定的点点头,抬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在嘴角旁轻轻搓了搓,比划着弧度的大小:
“大概有这么…呃,一点点。”
送走了不请自来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安森和小书记官又交谈了一阵,交代了之后风暴团驻地的改造工作。
虽然安森自己是很期望风暴团能像她的名字一样,永远在“要火不火”的边缘游走;但这样的做法显然不可能让他最大的股东兼甲方满意;费了大力气才将治安军编制弄到手的秩序教会,需要让这只军队能在动荡不安的王都内刷一点存在感出来。
为此,作为驻地的废弃工厂整个都要进行改造——士兵和军官的宿舍,公共食堂,操场,马厩,炮兵靶场,弹药库,紧急通道…据说某位小姐还有计划将废弃工厂对面的楼房一并盘下,作为风暴团的行政办事处。
总而言之在看到了整个计划的真正规模后,安森十分确认自己手中的这个风暴团最多只是个开始,路德总主教真正的计划,恐怕是要建立一支军团级的万人治安军!
不过这些事情他并不需要操心,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和他关系不大。整个建设项目的负责人是自己忠心耿耿的书记官艾伦·道恩,外加秩序教会派来的一百五十二名“行政人员”;作为军事主官的安森,只要在他们提供的项目选择上打钩就行。
将忙碌的小书记官扔在满是油漆味的司令室内,坐着教会公派马车的安森继续前往自己下一个目的地。
腓特烈大街南段,克洛维王国宗教审判所总部。
“求真…俱乐部?”
看着眼前漂亮的白色三层楼房,大门上的花体字招牌,两侧的咖啡馆和裁缝铺,还有身后热闹非凡的腓特烈大街,愣在原地的安森突然心生一种无与伦比的荒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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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教会的执法者集团,旧神派的死敌,异端信徒和叛教者的刽子手的大本营…就建在闹市区?
这种地方不应该是在城市下水道,荒村古堡或者克洛维大教堂的秘密地下室,那种一年四季暗无天日,阴冷潮湿住一年绝对会犯风湿病的地方吗?
带着迫切想吐槽的冲动,走下马车的安森伸出右手;还没等他来得及敲门,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门后,热情的直接迎了上来。
“下午好,安森·巴…啊,现在该改口叫团长大人了!”
推开门的年轻审判官欢快一笑,毫不见外的冲安森伸出右手,仿佛两人已经是多年的老友:“科尔·多利安,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
安森轻笑声,十分配合的露出些许后怕的神情:“第一次被审判所当成旧神派嫌疑犯抓走,想这么快就忘掉可不容易。”
“啊哈哈哈…您可真幽默。”
紧握着安森的右手,年轻的审判官将安森迎进俱乐部客厅,还不忘随手关上房门。
客厅并不算宽敞,一条吧台和靠边的旋转楼梯就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紧锁的窗帘和昏黄的煤气灯营造着淡淡的温馨,两侧墙壁里的嵌入式书柜上摆放着精装的书本和崭新的报纸,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优质烟草的气味。
“说实话,您这么快就过来,稍微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将安森一边迎到吧台前坐下,科尔一边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热情的将一杯递到他面前:
“通常类似您这种情况除非被逼无奈,否则是绝不会主动和我们打交道的…十次里面,差不多有八次都会假装‘忘了’还有这回事。”
“那有用吗?”接过咖啡的安森随口问道。
“当然没用。”
科尔轻笑着抿了口咖啡:“但人们——我是说绝大多数——就喜欢干自欺欺人的无用功;偷税漏税的富商喜欢捐款,为所欲为的贵族喜欢伸张正义…虽然都是无用功,但只要坚持自欺欺人下去他们就会感觉很舒坦,说不定还很得意呢。”
说得好,一听就是那种特别有道理而且没营养的废话…安森迎合着笑了笑:
“我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堂堂宗教审判所的大本营,居然会建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而不是克洛维大教堂的秘密地下室里面对吧?”
没等安森说完,年轻的审判官就接过了话头,一副玩味的表情看着安森。
“呃…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我虽然不会读心术,但你也不是头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了。”科尔耸耸肩,翘起的嘴角慢慢上扬:
“嗯…虽然我能告诉你无数个标准的传奇小说开头,但真实情况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的资金很宽裕,租得起腓特烈大街的楼房。”
“另外我们求真修会,或者说所有的审判所分部,每年处理的异端事件平均都在五十起以上,频率差不多是一周一次;对我们来说这里既是大本营更是类似疗养所,一个能让我们放松身心,忘记工作的地方。”
看着表情了然的安森,年轻的审判官突然狡黠一笑:
“另外,我们在克洛维大教堂的确有一个秘密地下室的总部。”
“……”安森·巴赫。
“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
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科尔·多利安深吸口气,表情郑重的看着他:
“安森·巴赫阁下,按照我们双方的约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您的日常行为将受到求真修会的监视,以排除您与旧神派——尤其是黑法师的勾结嫌疑。”
“作为回报,我们将向您开放求真修会的武器工坊和藏书室;武器工坊的事情之后再说,藏书室的话,您可以选择要求我们提供血脉之力方面的建议,或者…成为一名拥有一定自由,但需要受到审判所监视的施法者。”
“那么…您的选择是什么?”
“血脉之力。”
安森毫不犹豫道。
首先咒魔法自己有黑法师提供的资源,不需要再有额外的了;另外考虑到自己同时和教会与旧神派都有关系,一旦拿捏不住中间的平衡,很容易让自己被误会成二五仔的。
相较之下还是血脉之力更实用,也不用担心会暴露身份之类的问题;况且在天赋者比例远低于帝国的克洛维王国,小家族出身的安森很难能得到血脉之力方面的教育。
散发着咖啡香味的房间,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科尔·多利安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和安森四目对视着,吞咽了下喉咙。
“你确定?”
“我很确定。”安森点点头:
“有问题吗?”
“问题?不不不…没什么问题。”笑了笑的科尔连连摆手,抿着嘴有些犹豫道:
“我就是想知道…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像您——我是说接触过旧神派的特殊人群,不是都会对魔法很好奇的吗?”
安森微微蹙眉:
“您…很希望我成为施法者吗?”
科尔表情一僵:“你看出来了?”
“很明显。”安森点点头。
“有多明显?”
“…非常明显。”
“……”
沉默的审判官端起咖啡喝了口,掩饰着这片刻的尴尬。
“呃…我的确有这方面的想法,出于某种原因。”他放下咖啡杯,轻叹了口气道:
“但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一定会尽量帮助的,毕竟这终究是你的选择——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血脉之力觉醒了吗,能力是什么?”
面对科尔的疑问,安森先是点头,紧接着摇头。
“觉醒了但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哈哈…还真是很有克洛维王国的特色呢。”科尔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克洛维王国好像的确不怎么重视在军官中培养天赋者,倒是更愿意把资源向战术方面的培训倾斜。”
“不过这没关系,克洛维王国至今也才几百年光景,大部分天赋者,都是传承自奥斯特利亚王室从洛兰家族继承到的‘圣杯骑士’血脉,不出意外的话您应该也是。”
说到这儿,科尔也稍微收敛了一点儿轻佻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多余的像七大血脉的传承,还有各种血脉之间的不同这些废话我就不说了,您之后可以自己去藏书室查阅;同时圣杯血脉的天赋者,我就稍微和您分享一下这种血脉之力的特点吧。”
“首先,您应该知道七大血脉之力每一种能力是固定的,但会因为每个天赋者的理解不同而产生变化,偶尔还会诞生出新的‘血脉’。”
“这其中最著名的要属赫瑞德家族的‘龙骑士’血脉和沃顿家族的‘狂猎骑士’血脉,两大血脉之力光是分支血脉就不下几十个,完全不同的力量种类更是多达数百。”
“但在七大血脉之中,‘圣杯骑士’是一个特例。”
“特例?”
安森警觉的挑了挑眉毛:“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秩序教会至今对‘圣杯骑士’天赋者的记载中,没有出现过任意两个天赋者的能力重复。”科尔解释道:
“除此之外,这些天赋者们的能力终生都未曾有过变化。”
“举个简单点儿的例子,我在十二岁加入教会,十五岁觉醒血脉之力——在不受伤的前提下,我的力量,感官,反应能力…所有的身体机能都是常人两倍以上,致死量的鸦片膏最多也就让我咳嗽一下。”
哦?安森心中微微一惊。
“很强的能力,对吧?”科尔深深地看了安森一眼:“我猜这大概和我潜意识中,认为‘圣杯骑士不会受伤’的想法有关。”
“我在十五岁获得了这份力量,今年二十五岁;整十年的时间,我的能力既没有变异也没有产生过任何变化;和其余六大血脉之力相比,圣杯骑士血脉不存在变异的可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定性了。”
“但是…我们拥有其余六大血脉之力都没有的一样东西。”科尔“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那就是生命力!”
嗯?
安森愣了下,望着科尔那神秘莫测的表情是,试探着开口问道:
“你是说…觉醒了圣杯骑士血脉的天赋者都…命硬?”
“可以这么说——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圣杯骑士血脉的天赋者的确更难被杀死。”年轻的审判官点点头:
“除此之外,生命力顽强也意味着我们的身体素质要超越其他天赋者,能承受更大强度的训练。”
“你知道,血脉之力对天赋者而言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使用血脉之力和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没什么两样,只有高强度的针对性训练,才能让它更灵敏,更强健,更有力。”
“从这个角度上说,我认为‘圣杯骑士’血脉,足以称得上最强血脉之力!”
第六十九章 你怎么在这儿?
最强血脉之力?
看着年轻审判官那严肃到有些好笑的表情,安森猜不到对方究竟只是随口说说,还是真这么想的。
不过回想起雷鸣堡之战时的种种,他又忍不住赞同对方的观点——如果自己的命不够硬,如果自己血脉之力的能力是“复活”,自己根本不是变异的克罗格·贝尔纳的对……
等等,等一下。
如果“安森·巴赫”的血脉之力的能力不是复活,那自己就不会失忆,没有失忆他也不会在被人莫名其妙的杀掉之后又“醒过来”,他没醒过来自己…也就不会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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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才因为“圣杯骑士是最强血脉”有几分窃喜的安森心情立刻晦暗几分。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主观臆断,只能为您提供一些参考。”
端起咖啡杯,科尔·多利安的嘴角再次露出笑意:“七大血脉每一种各有特色,很难真正区分出强弱;而且实际上从圣徒历前两百年至今,‘龙骑士血脉’一直是公认的最强血脉之力。”
“哦,为什么?”
“因为掌握着‘龙骑士血脉’的赫瑞德家族是骑士王后裔。”抿了口咖啡,科尔耸耸肩:
“还因为从圣徒历前两百年开始,这个家族始终都把持着帝国皇帝的位子。”
“相较之下其余血脉就没那么幸运了——‘海骑士’的贝尔纳家族名声不显,‘圣杯骑士’洛兰家更是一度差点儿绝嗣,靠着奥斯特利亚家族续了命,‘狂猎骑士’沃顿家族倒是出过一代‘征服者’皇帝,但也只有那一代而已,根本不足以撼动赫瑞德家族的地位。”
还真是完美的答案…安森有点儿无奈的放下手里的咖啡杯:“那既然现在我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血脉之力,又该怎么训练呢?”
虽然自己拥有血脉之力这件事无需隐瞒,但底牌这种东西永远是不嫌多的。
“这没关系——宗教审判所拥有从众多家族的血脉之力传承中提炼出了一套完整的,科学的培训体系。”科尔像是早有准备的开口道:
“即便不清楚血脉之力的类型和能力,我们依然有办法将您培养成合格的天赋者。”
不愧是秩序教会…安森眼前一亮,带着些许好奇追问道:“那具体是什么呢?”
“跟我来。”
年轻的审判官站起身,表情神秘的带着安森朝客厅边缘的旋转楼梯走去。
俱乐部的二楼是一个半开放的大厅,两侧的阳台和从窗外照进屋内的阳光让房间显得十分宽敞。
站在楼梯口的安森看着房间内的陈设,整个人愣住了。
“怎么了?”科尔扭过头,冲着安森眨眨眼。
“…我有几个问题。”
沉默了片刻的安森,指着墙角旁的黑色平板,还装着护栏、齿轮和传送带似的东西:
“这个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叫跑步机。”科尔抱着肩膀,十分简练的回答道:
“据说是某个负责监狱和惩罚犯人的审判官设计的,用来热身和锻炼心肺很不错。”
“那旁边的呢?”
“那是划船器,一个艾德兰水手出身的审判官发明的。”科尔欢快的耸耸肩:
“这东西除了锻炼肌肉之外还能活动脊椎,是劳伦斯队长的最爱。”
“那窗户下的架子是什么东西?”
“那叫铁匠架——看见上面的杠铃了吗,这东西能协助你完成很多训练,是一种很简单但特别适用的装置。”
科尔插着腰,翘起的嘴角带着些许骄傲:“如何,是不是很惊讶?全部都是审判所的顶配,据我所知整个克洛维王国只有王宫内有套和我们一模一样的。”
沉默的安森表情僵住。
所以,传说中宗教审判所用来训练审判官,众多家族的血脉之力传承,融合了的顶级培训机构…就是个健身房?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会不会是自己的行踪和底细已经暴露了,这个叫科尔·多利安的审判官在想办法拖延时间,一边糊弄自己一边通报秩序教会?
想到这里,安森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右手自然的垂在大腿一侧。
年轻的审判官眉宇微微一颤,忍不住笑了笑:
“当然,我知道这些和传说中那些古老家族的…呃,‘秘密传承’在看上去还是有点儿差距的,既不神秘也不奇幻。”
“但你仔细想想啊,既然说‘血脉之力’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那么它的强弱也会反应在我们的身体上;一个整天咳嗽只能坐轮椅的佝偻病人就算拥有最强的血脉之力,又有什么意义?”
“反过来说在,只要身体素质够强本身就会强化我们的血脉之力,更何况身为天赋者的我们即使没有能力,基础和.asxs.本就要比普通人更高。”
“至于那些血脉家族的‘古老传承’,嘿嘿嘿……”科尔的轻笑中突然多出了几分不屑:
“没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但抛除无聊的神话,大概都是些‘虽然不知道原理,但貌似有用’的经验之谈。”
“总而言之,作为一个从这种古老家族里出来,从小听这些神话听到耳朵长茧的小儿子;安顿·巴赫阁下,我真诚的建议你不要相信那些见鬼的神话,要相信科学。”
相信科学,一个教会审判官告诉我要相信科学……
看着表情凝重不像在开玩笑的审判官,安森拼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虽然他大概理解对方的意思了:
“那我该怎么做?”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劳伦斯队长…啊,就是那天在报社大楼里干掉维萨姆的审判官,他才是。”科尔耸耸肩:
“通常新晋审判官每天训练四到六个小时,但您是军事学院出身又上过战场,我猜应该能节省不少无用功。”
“这样吧,时间上您可以自由些但尽量每天都来,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劳伦斯队长,给您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包括训练强度和饮食标准;楼顶藏书室有不少关于各种血脉之力区别和变种介绍的藏书,虽然我觉得没什么意义,但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另外这栋俱乐部的地下室里有一个小型靶场和格斗室,我们也都会向您开放使用——虽然我觉得您应该用不着。”
“这也不一定。”安森轻笑着开口道:
“我的枪法很烂,还是需要一个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练习的。”
“您还是这么幽默。”
科尔笑了笑,显然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半随意半邀请的开口道:“想试试看吗?”
“就现在?”
“当然,如果您现在不着急离开的话。”年轻的审判官耸耸肩:
“您的书记官在武器工坊下的订单也已经到了,正好可以试试看。”
犹豫了一下,安森没有拒绝。
在科尔的带领下,两人沿着螺旋楼梯回到客厅,从吧台后的小门走进地下室的靶场。
“咔嗒。”
科尔·多利安从角落里提过一只手提箱,在安森的面前打开;里面放着一支左轮枪,一只口哨和一块怀表。
“不得不说您的书记官消息真的很灵通,这三件全部都是宗教审判所的标配。”科尔笑了笑,从手提箱里取出那支安森曾经见过的,比普通配枪长一倍的左轮:
“首先是这支‘匕首’——圣徒历九十年的经典款,从它诞生之后秩序教会的审判官已经有十年没换过配枪了。”
“它最大的特点就是威力足够大,用的是和利奥波德步枪同一类的纸壳弹,弹容量六发,一枪就能贯穿铁皮包裹的实木门板,或者打爆某人的脑袋。”
“缺点是后坐力也不小,然后因为威力太大经常会在击中目标的同时让铅弹碎掉…呃…虽然在我们看来这并不算什么缺点。”
如果目的是打爆敌人的脑袋的话,的确不算是缺点…抽了抽嘴角的安森,从科尔手中接过“匕首”。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沉重感,这支左轮不仅枪管长度是普通配枪的两倍,重量也差不多是两倍,但很神奇的是过长的枪管握起来依然平衡,并没有出现重心偏移的情况。
“是件不错的武器。”
“您喜欢就好。”科尔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从箱子里又取出口哨和怀表:
“审判官口哨,有四个音阶;附带一本音谱,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向周围的审判官传递信息。”
“审判官怀表…啊,这个是只有钟表和指南针的初版款式,但时间和稳定性是普通怀表的两倍——两样都是很实用的装备。”科尔介绍道,将手提箱推到安森面前。
所以为什么只有那支左轮枪有自己的名字,口哨和怀表就只能加上“审判官”的前缀…内心忍不住吐槽的安森接过口哨和怀表,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
“这三件装备全部免费,算是我们求真修会与您合作的诚意。”合上手中的箱子,科尔冲安森笑了笑:
“之后如果您还需要某些特殊的武器或者装备的话,就要请亲自或者让您的书记官到我们的武器工坊下订单了——当然,只收成本价。”
“谢谢。”微微一笑的安森随口问道:
“那么审判所的武器工坊在哪儿呢?”
“隔壁。”
“嗯?”
“就在这家俱乐部的隔壁。”科尔顿了下,抬手指了指头顶:
“您知道的,俱乐部左边的那家‘老阿尔弗雷德裁缝店’就是。”
嗯?!
安森真的惊了——堂堂宗教审判所,总部是俱乐部,培训机构是健身房,武器工坊是裁缝店…你们真的是一群正经的审判官吗?!
“为什么?”
“为什…没有为什么啊。”科尔眨眨眼,很是理所当然的笑了笑:
“眼下负责审判所武器装备的老阿尔弗雷德以前是个裁缝,干了这行之后依然没有扔下这方面的兴趣;我们考虑了一下就让他在总部旁边开了家裁缝店——这很正常。”
不,这怎么听都感觉不正常…安森换了个问法:“那如果我去这家店买身衣服的话……”
“当然可以,老阿尔弗雷德手艺很好的,而且收费也不贵。”科尔轻快的答道:
“他一般只做宴会用的礼服或者正装,不过这两年生意不太好,普通的大衣或者帽子也做,我们求真修会一年四季的衣服就全都包给他做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有一个问题。”安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宗教审判所在克洛维城里,到底有多少产业?”
“哦,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啊!”年轻的审判官恍然大悟,随即冲安森灿烂一笑:
“这个保密。”
“……”安森·巴赫。
嗯,想想也是。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一边交谈着一边走到靶场前,对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固定靶射击。
对于配枪“匕首”的威力,科尔·多利安的形容没有丝毫夸张的地方:从枪焰中激射而出的铅弹不是从靶上穿过,而是在上面直接炸开一个弹孔;四分五裂的铅弹如同霰弹般朝周围扩散,砸开片片火星。
同时后坐力也不是一般的大,掌心和手腕传来的冲击力,让安森几乎以为自己握着的是一支真正的利奥波德步枪。
威力很大,弹道很稳,是专门针对施法者的武器——因为大概也只有杀死施法者的时候,才需要打爆对方的脑袋或者心脏…安森如此总结道。
直至硝烟浓密到几乎看不见人的时候,两人终于停止了射击,摔着酸痛无比的胳膊离开了呛人的地下室。
回到客厅,才发现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有兴趣一起吃个晚餐吗?”看了眼窗外已经升起的月亮,右臂自然下垂的科尔热情的邀请到:
“您知道的,我们总部旁边有一家咖啡馆,那里的……”
“不用了!”安森连忙拒绝,生怕对方再告诉自己那里也是个什么秘密机构:
“我有个妹妹还在家等我,不能让她等着急了。”
“哦?”科尔眼前一亮:“您还有一个妹妹,真羡慕您!”
“她今年才十二岁。”安森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但我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
“哈哈…看不出来,您居然这么爱开玩笑。”
科尔·多利安将安森送到门口,主动上前拽开门:
“那我们就明天再见了,安森·巴赫阁下。”
“好,那就……”
面带微笑的安森,话语突然间戛然而止。
一双略有些困惑的冰蓝色眸子,不知何时在俱乐部门外停下了脚步。
“安森·巴赫?”
“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七十章 千年家族
“安森·巴赫,你在这儿做什么?”
背着双手的布洛恩脚步停在求真俱乐部门外,纤细挺拔的黑色正装和硬领白衬衫,托举着一只高顶丝绸礼貌,潜伏在帽檐下的冰蓝色眸子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像是会在街头拐角,咖啡馆靠窗座位遇见的朋友。
就在布洛恩出现的同时,正要告别的科尔·多利安忽然停住了要关门的右手;嘴角挂笑的年轻审判官眨眨眼,好奇的在门外的两人之间打量。
这一刻,微笑的安森身体钉在原地,感受着同时从身后和身前投来的目光,两侧的鬓角微微渗出些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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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
自己要怎么解释,才不会让黑法师的亲信和教会的审判官在腓特烈大街上掐起来?!
内心一团乱麻的安森挑起僵硬的嘴角,拼命克制着自己的心跳,回首望向年轻学士:
“布洛恩,你怎么会在这儿?”
年轻学士微微耸肩,背在身后的右手举起一只封好的纸袋,左手的细长手杖指向俱乐部一旁的咖啡馆:“烟草。”
“这家咖啡馆的烟草非常不错,价格稍微贵了些,但很值得。”
“是啊,的确不错。”安森煞有其事的笑了笑:
“我的房东博格纳夫人也很喜欢,她说虽然看起来和普通的高级烟草没什么不同,但却有一种独特的风味。”
布洛恩微微颔首:“你呢?”
开口询问的同时,冰蓝色的眸子却停在了科尔·多利安的身上。
“我…我是这家俱乐部的会员。”安森很快控制了住自己的情绪:“你看…梅斯·霍纳德教授提醒过我,在王都生活要多参与一些社交活动。”
“这位是科尔·多利安,我在求真俱乐部认识的新朋友。”
“这位是布洛恩,我在圣艾萨克学院的校友,我们俩都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
后退半步,面带微笑的安森,无比真诚的主动为两个人互相介绍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几乎能感觉到两人视线碰撞的火光。
“科尔·多利安……”
眯起眼睛的布洛恩上前半步,将手杖夹在腋下,主动伸出右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那个大名鼎鼎‘异端刽子手’的血脉,真令人深感荣幸。”
“哪里哪里,曾祖父也只是位尽职尽责的普通审判官,砍下两百个施法者的脑袋什么的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传说而已。”
满脸堆笑的科尔立刻握住了布洛恩的手,眼神中对年轻学士充满了敬佩:
“您居然是那位声名卓著的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哦…居然一下子就认识了那位教授的两个学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有嫉妒了!”
表情冷漠的布洛恩感受着手掌间传来的力度,轻轻勾起了嘴角。
两人你吹我捧,各自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如果不是咒法师的能力强化了自己的观察力,注意到两个人的手一个攥住手杖,一个已经垂在枪套前侧,安森说不定就真的信了。
……信才有鬼了。
“嗨,说真的,您和安森应该经常来这里坐坐,我们求真俱乐部的设立初衷,就是要让人毫无拘束的享受阅读的乐趣,非常适合你们。”热情无比的科尔开始主动邀请道:
“要是情绪沉闷,我们的地下室还有私人靶场和一个特殊的小地方,可以尽情的发泄一下,让心情好起来。”
“这样的话,我也推荐您有时间来一趟圣艾萨克学院。”
布洛恩微微一笑,冰蓝色的眸子也变得无比温和:“虽然平时学院是封闭的,但梅斯·霍纳德教授偶尔会在假日举办一些私人课程,我可以为您留一个靠近黑板的位置。”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模样,安森拼命克制着自己嘴角抽搐的冲动,微笑着不断点头,偶尔插嘴说两句没营养的废话。
在足足三十分钟的交谈过后,三人终于彼此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科尔·多利安再三邀请布洛恩一定要常来求真俱乐部做客,并表示会为他准备一份绝对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苟言笑的年轻学士只是点头,微笑着和安森登上了同一辆马车。
………………
“他们终于盯上你了?”
摇晃不止的车厢内,这是沉默且表情恢复冷漠的布洛恩,在马车终于离开腓特烈大街之后的第一句话。
目光凝重的安森重重点了点头:“那个人……”
“科尔·多利安,求真修会次等审判官,拥有圣杯骑士血脉的天赋者。”布洛恩打断了他:
“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梅斯·霍纳德教授的评价:一个毫无信仰,可以为了工作微笑着打爆别人脑袋的伪信徒。”
“宗教审判所派这个人和你交涉,证明他们还没有找到绝对的证据,或者说他们眼下只能确认你和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关系,认为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如此一来,他们会针对性的对你进行监视,但考虑到你已经是秩序教会治安军的最高指挥官,这种监视必然是被动且充满弹性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依靠身份便利,秩序教会乃至宗教审判所的全部计划,都不可能绕过身为治安军最高指挥官的…你。”
说到这儿,深吸口气的布洛恩,嘴角露出些许的弧度:
“干得漂亮,安森·巴赫阁下。”
这一瞬间,内心松口气的安森用略有些激动眼神望着对方,压低嗓音沉声道:
“一切都是为了黑法师,为了旧神派的大计划!”
好险好险…差点儿以为自己要被当成叛徒了。
不苟言笑的布洛恩满意的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烟斗点燃。
所以你真的是来买烟草的是么…安森紧抿着嘴角,对着吞云吐雾的布洛恩沉声道:“事实上…为了争取我对他们的信任,求真修会已经告诉我了他们的一部分计划!”
“哦?”年轻学士眼前一亮,表情中带着意料之外的惊喜。
“通过从近卫军手中了解到的情报,他们已经知道了梅斯·霍纳德教授正在搜集散落在克洛维城内的大魔法书。”安森开口道:
“因为教授在圣艾萨克学院的地位,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所以打算利用自己手中的一册作为诱饵,让教授自己主动暴露身份!”
“他们还打算利用秩序教会的治安军作掩护,进一步加强对克洛维城内旧神派活动的控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认为秩序教会和审判所的目的恐怕还不止于此。”
“他们…很可能也在试图干涉眼下帝国和克洛维王国的战争!”
话音落下的瞬间,布洛恩托着烟斗的右手突然暴起了青筋: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建立的治安军,远远不止是现在的规模。”安森一边解释一边从怀中拿出一份折起的文件,递给布洛恩:
“最初我以为这支治安军的出现,仅仅是出于教会对近卫军能力的不信任,但当我知道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想要建立的,其实是一支万人规模的治安军时,我就发现自己可能想错的。”
“不,他并非出于对近卫军能力的不信任,才想要建立治安军;而是在看穿了近卫军不值得信任后,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红砖街的暴动,旧墙街事件,还有闹得沸沸扬扬,到现在都还没完的钢铁苍穹号凶杀案;近卫军已经无能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被取代只是时间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间关头,秩序教会建立了一支直属于他们,可以在王都内拥有开火权的治安军……”
布洛恩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教会在趁着战争爆发导致王都治安混乱的机会,扩张自己在克洛维王国的权利?”
“我认为不无这个可能。”安森默默道,内心深处为自己扯淡的能力十分自得。
也许路德·弗朗茨真的有这方面想法,或者说他并不是要让教会而是自己的家族控制这支治安军,否则也不会安排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来监管预算。
但只要枢密院和奥斯特利亚王室还没有愚蠢到变成发了霉的橙子,他们就不可能将这支治安军的控制权完全交给秩序教会。
这里面应该还有别的利益交换,弗朗茨家族和秩序教会肯定也是付出了某些代价的;但那些和安森无关,他现在只想着怎么把黑法师和教会糊弄过去,安安稳稳的领自己每个月的津贴和薪水。
“第二次公序会议之后,教会就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新插手列国事务,甚至干涉王国内政…他们想要这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安森继续道:
“对教会而言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控制一个王国的首都警备;成千上万的军队,无孔不入的眼线,遍布全城的监控点,还有藏在阴影中的审判所……”
“拥有了这一切,他们就能直接干涉王国政治,甚至是影响到最高决策——再对教会布满的国王,也不敢在身边有可能藏着一个审判官的情况下,做出任何对教会不利的决定。”
“王国内政会落入秩序教会之手,克洛维城将再无旧神派容身之处,秩序世界将回到圣徒历元年之前的黑暗时代。”
他故意做出落寞的表情,用沙哑的嗓音为自己这段现编的东西增色几分。
望着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安森,布洛恩久久不语。
过了很久,直至马车驶入白湖公园的时候,他才终于抬起那冰蓝色的目光,说了句让安森有些匪夷所思的话: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嗯?安森愣了下。
他明白什么了?
面无表情的布洛恩却没有做任何解释,闪烁的目光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按照梅斯·霍纳德教授的计划,这场战争决不能轻易终结——只有代表着秩序世界的诸王国,都被克洛维王国和帝国点燃的风暴卷入其中,并且将鲜血流干,之后…属于我们的,属于所有旧神派的‘大计划’……”
“才有实现的可能。”
布洛恩微微扬起嘴角:“没错,我终于明白了…梅斯·霍纳德教授,他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让你打入秩序教会的内部,让他们自以为得意的完成他们的阴谋。”
“因为混乱的秩序无法令克洛维王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只有铲除掉无能的近卫军,才能让奥斯特利亚家族放开手脚,依靠高效且专业的警备军去动员这座城市的全部产能,将最后一块钢铁,最后一个青壮年送到战场上,与帝国血战到最后一刻。”
“秩序教会…宗教审判所…路德·弗朗茨…他们的小聪明,将彻底毁掉过去近百年建立起的平衡,为他们自身的毁灭开掘坟墓!”
看着隐隐有几分兴奋的布洛恩,安森在心底叹了口气。
也许自己上辈子选错了职业,不该去参军的。
当个演员或者励志师什么的说不定也挺合适。
“那么,教授的意见是什么呢?”安森开口问道。
布洛恩立刻正色起来:
“梅斯·霍纳德教授命我通知你,眼下既然秩序教会利用旧墙街事件,正式介入了原本由近卫军一手操控的王都治安,那么我们不如反过来利用这一机会。”
“有一件事他们没说错,教授的确在搜寻王都内大魔法书的下落,但这仅仅是顺手为之,并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安森神色郑重…既然梅斯·霍纳德这么说,那证明这件事的确很重要。
“教会的目标应该是通过治安军削弱近卫军的权威,我们完全可以帮他们一把。”布洛恩抽了口烟斗:
“为了搜索大魔法书的下落,教授在克洛维城内控制了许多黑帮和底层工会;我会在之后的几个月陆续向你透露一些他们的情报,让秩序教会抢在近卫军前面,以此麻痹秩序教会和审判所,最好能造成‘黑法师正在竭力搜寻大魔法书’的假象。”
“另外,教授还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你——关于‘奥古斯特’家族的研究,已经有了下落。”他将一封信递到安森面前:
“据说…这是一个存在了千年,并且被灭亡的血魔法家族!”
第七十一章 大魔法书
【亲爱的安森·巴赫教友,当你在看到这封信时,我希望你正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手边有一杯咖啡和一只烟斗,因为这很可能是我给你写过的最长的一封信。】
【因为我的内心,我的情绪,我急促的呼吸和就快冲出胸膛的心跳…我…立刻重写一封或者修改,对此时此刻的我都是不可能的。】
【奥古斯特…是已经存在千年,上溯三旧神时代,最古老的血魔法家族之一!】
昏黄的煤气灯下,看着那几乎要划破纸面的感叹号,端着一杯手磨咖啡的安森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嗯,这的确算是个大新闻,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发现,但…值得让一个黑法师激动到失态的地步吗?
【亲爱的安森,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和我同样激动,我们正在揭开某段历史真相的神秘面纱;一个在圣徒历前三百年前后仍有影响力,与克洛维王国最古老家族卢恩不相上下的家族,被抹杀的一干二净——这其中肯定存在不为人知的事情。】
【但真正的关键并非在于历史的真相,而在于这个姓氏本身。】
【接下来我要讲的内容涉及到旧神派世界最深层的核心机密,是全世界绝大多数人都永远不会接触到的领域,只有一小部分的我们和我们的死敌才知道的事情。】
死敌?
愣了一下的安森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秩序教会。
【在旧神的追随者中,施法者被分为三等——是的,我相信认真好学的你一定还记得我们在咖啡馆的一课并记了笔记,尤其是五个阶段与使命的部分。】
翻阅信笺的右手一顿,安森立刻从怀里掏出了已经有些破旧的日记本。
【当你理解自己所追寻的道路为何物,真正掌握而非简单运用魔法的力量,理解了生命的意义与自己的使命,你…将在某个你必定会感觉到的时间点,跨越无法跨越的边界,进入下一阶段。】
【你将超越‘人’的范畴和所有已知的生命形式,成为另一种‘存在’。】
另一种存在?
安森放下了端起来的咖啡杯,听黑法师的意思,“不是人”似乎并不仅仅是血法师的专利?
【即便在施法者群体之中,他们也是极为罕见的存在,而且因为长相、外貌…肉眼所见的一切,对他们都已经毫无意义;除非主动承认,否则谁也无法断定他们的身份。】
【这些施法者们在千年之前有着‘图托儿’的尊号,寓意为‘长者’或者‘导师’;现如今,被我们的死敌称之为‘亵渎法师’】
看到这里的安森瞳孔骤缩,立刻想起了黑法师带着高顶礼帽和单片眼镜的形象。
他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身为施法者的身份,还能以约翰·內斯的名字潜伏在雷鸣堡征召军之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这是不是证明梅斯·霍纳德同样是一位“亵渎法师”?
作为索菲娅·弗朗茨口中“克洛维城最出名,最优秀的施法者”,这一点的确不无可能;而他前后几次所展现出的实力,也明显超越了“普通施法者”的水准;如果他真的“成为另一种存在”,也并非是什么令人感到惊讶的事情。
抿了口咖啡,安森继续看下去:
【而就连渎神的秩序教会也未必了解的是,在‘亵渎法师’之上还存在另一个等级,一个无比接近三旧神,甚至于可能已经取代了‘神’的等级。】
【他们…被称为‘使徒’。】
【关于他们的存在有着种种传说,多数认为他们是三旧神体系的终点,是三旧神意志的化身,掌握了永生不死的力量,因为从未有过使徒被杀死的记载。】
【所有有关‘使徒’的记载都早于圣徒历前六百年之前,数量稀少,并且即便有也只是某些只言片语形式的作证;唯一能准确证明他们存在过的原因,是这些‘使徒’们几乎每一个都与某个‘家族’,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是的,我亲爱的安森,看到这里我想你肯定已经猜到了…奥古斯特,或者说开创了这个家族的第一代奥古斯特,就是一位血魔法的使徒!】
激动不已的文字直接冲出边缘,在信纸上留下了一块巨大的墨点;安森几乎能看到坐在书桌前的梅斯·霍纳德竭尽所能让自己冷静,潦草字迹也重新变得工整优雅: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我此刻的心情,这是前无古人的发现——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奥古斯特’将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陨落的使徒。】
【在古老的黑暗时代,所有的施法者群体都是以家族的形式存在;那么这个血魔法家族将隐藏着超越我们想象的秘密。】
【亲爱的安森,这个秘密也许将为我们打开一扇大门,一扇通往魔法顶端的大门!】
嗯?!
就在视线落在最后一个单词时的瞬间,安森突然感觉后颈传来一阵冷意。
有人在自己的书房内,而且就在自己的正后方。
警觉的安森立刻全身绷紧,清醒的理智开始思考对方的身份。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博格纳太太和莉莎都已经回卧室睡觉了;如果是小偷或者强盗不会蠢到走进有人的房间,更不可能跑到还点着灯的书房。
那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潜入的,只能是想干掉自己的人。
会是近卫军吗?
感受着身后那微弱的,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一动不动的安森故作自然的缓缓放下右手的咖啡杯,左手大拇指伸向袖口内,按住紧贴着腕部的刺刀刀柄。
三步、两步、一步……
“啪!”
一杯咖啡放在了安森的桌子上。
“哟,安森。”
表情错愕的安森扭过头,怀里抱着托盘的莉莎正冲他笑。
不等他开口询问,瞪着大眼睛的小女孩就抢先一步解释道:“人家刚才发现你还没有睡觉,就去厨房倒了一杯咖啡给你。”
“博格纳夫人说了,好女孩儿都要学会煮咖啡才行。”
煮咖啡?
看了眼桌子上那杯黑乎乎的冷水,安森试着端起杯子放在面前闻了闻,又试着晃了晃杯子里的液体,完全一动不动。
嗯,这是一杯很稠的咖啡。
轻轻的放下那杯疑似黑色泥浆的液体,安森微笑着看向莉莎:“嗯,看起来很好喝,就是有点凉了。”
“真的?”莉莎笑得两眼眯起月牙:
“那莉莎去给你加热一下?”
“不、不用了!”安森赶紧拦下她,僵硬的笑了笑:
“我手里这杯还没喝完呢,等会儿我自己去热就行。”
“嗯…好吧。”
稍微有点儿失落的莉莎点点头,朝安森点点头,抱着托盘转身朝书房外走去。
“莉莎!”
就在小女孩即将踏出房门的瞬间,突然听到身后的呼唤,眼前一亮转过身来:
“怎么了?”
“……不,没什么。”顿了顿,面色微变的安森扬起嘴角:
“晚安。”
“…哦,安森也晚安啊。”
愣了下的小女孩有些莫名的看着他,默默转身离去。
望着莉莎的背影,心情稍微有些复杂的安森决定暂时还是不告诉她关于“奥古斯特”家族的事情比较好。
为什么梅斯·霍纳德会出现在雷鸣堡,为什么他会对奥古斯特这个姓氏如此感兴趣,为什么他会在克洛维城搜寻大魔法书的下落,为什么他会那么执着于所谓的‘大计划’,为什么身为施法者,还要甘冒风险继续留在圣艾萨克学院担任历史系教授……
看着手中的信笺和一旁的日记,许多曾经无法理解或者不明白的事情终于都有了解释。
梅斯·霍纳德,他所渴望的并不是‘大计划’或者‘历史的真相’,他一直在寻找成为‘使徒’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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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一切还都仅仅是安森自己的猜测,并没有任何确切的,甚至能完全说服自己的证据;即便都是真的,他也并不打算插手。
对秩序教会和宗教审判所而言,自己目前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掌握着关于“黑法师”的线索;在风暴团真正拥有一定战斗力之前让黑法师显露出一定程度的威胁,可以略微提高自己在秩序教会眼中的重要性。
唯一的问题在于按照审判所的说法,《大魔法书》记载着从古至今所有的魔法和三旧神陨落的真相。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东西对黑法师究竟有什么用处?
面无表情的安森深叹口气,端起桌上咖啡杯喝了一大口;然后一个不留神,拿的是莉莎送来的那杯。
“噗——!!!!”
………………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身为‘刽子手多利安’的后代,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求真俱乐部客厅内,手捧着一本《艾萨克·兰德生平》的塞拉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嘴角挂着轻蔑笑容的女审判官,甚至懒得抬头去看某个问了“愚蠢问题”的同僚。
“我又不是我的曾祖父,也没有砍下两百个施法者的脑袋,怎么会知道这些?”书架旁的科尔翻了个白眼:
“并且我认为不懂就问是一种非常优秀的品质,总比不懂装懂的要强——还有我没问,你怎么又在读心了?!”
“你究竟想不想知道?”
“……请讲。”
偷偷瞥了眼满脸“哀怨”的科尔,塞拉低头轻哼一声,继续翻阅着书页:
“秩序教会关于《大魔法书》最早的记载,是圣徒历前五十八年,一个并非施法者的教会学者通过某些不为人所知的手段,编纂了如今的《大魔法书》,记载着从古至今所有的魔法和三旧神陨落的真相。”
“圣徒历前二十年至元年,艾萨克·兰德无意中得到了《大魔法书》,并且由此引来了教会的追捕,并在圣徒历元年死于一场爆炸,之后……”
“等、等一下!”科尔·多利安连忙抬手打断了女审判官:
“你是说圣艾萨克曾经得到过完整的《大魔法书》,而且他的死不仅仅是因为他研制出了最早的蒸汽机,还因为他是个旧神派——秩序之环在上,这要是真的那也太令人惊讶了!”
“不,真正令人惊讶的是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看着自己愕然的同僚,塞拉面无表情道:“亲爱的科尔·多利安,我一直认为良好的出身能带来良好的教育,感谢你纠正了我这一错误。”
“哦,没什么,塞拉你太客…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涨红脸的科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有我想问的不是关于《大魔法书》的科普,而是为什么黑法师这么想得到它?!”
“如果黑法师只是个对旧神派感兴趣的历史系教授或者普通的施法者,也许他真的会对《大魔法书》感兴趣,但很明显他不是;他要么是已经达到第五阶段的施法者,要么就已经晋升为‘亵渎法师’。”
“这个等级的施法者,为什么会对一本旧神派界的《百科全书》感兴趣?”
对于自己无知的同僚,女审判官贴心的给出了“提示”:
“因为艾萨克·兰德。”
“圣艾萨克?”
科尔的表情更茫然了。
塞拉翻了个白眼,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同僚无知程度的下限:
“因为艾萨克·兰德不仅仅是一个秩序之环的信徒,蒸汽机的发明者和差分机的设计者,一个旧神派信徒,还是第一个或者说唯一一个,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的施法者。”
“什么?!”
“科尔·多利安,你现在的表情简直像是第一天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婴儿。”
叹息不已的塞拉合上了手中的书,面无表情的看向震惊到下巴都快掉下来的科尔,十分“贴心”的轻声问道:
“需要我再告诉你,为什么艾萨克·兰德能够成为那么‘了不起’的施法者吗?”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连连摇头的年轻审判官一脸受到过分惊吓的表情,有些精神恍惚的在沙发上坐下,长长的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哪件事?”
“…圣艾萨克是旧神派还是个施法者的事。”
“我不太确定。”塞拉稍微想了想:
“十分钟之前我以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好像并不是这样。”
“…那好,我换个问法。”科尔试着用一种不那么丢脸的方式:
“在这件事情上,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塞拉再次摇摇头: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科尔·多利安。
第七十二章 卫队长
又是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克洛维城的冬季似乎就从未有过任何的好天气;在这被乌云笼罩的日子里,漫天飞舞的雪花再也不能带来些许的愉悦。
而在与这严酷冬季一墙之隔的博莱曼大街55号房间内,坐在有着温暖壁炉的客厅里的安森,正“愉悦”的享受着一顿丰盛的早餐。
面无表情的他正襟危坐在餐桌前,带着一丝夹杂着疲惫的僵硬微笑,看向某个正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穿梭,无比忙碌的娇小身影。
略有些宽大的针织白色连衣裙和粉红色的围裙,再搭配一双充满了“糟粕思想”的红色高跟鞋,精致可爱的莉莎欢快的像翩翩起舞的蝴蝶,从已经被黑烟笼罩的厨房里端来她尽心准备的餐点。
一杯热咖啡,芝士,燕麦粥,鸡蛋,培根和半个烤苹果;这些组合起来,便是属于自豪的克洛维人“中产阶级”的早餐——是不是真的没人知道,反正报纸和博格纳夫人都是这么说的。
轻轻用勺子舀起盘中的白水煮蛋,彻底煮烂的蛋白和蛋黄已经混杂在一起,化作看不出形状的乳白色液体,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面不改色的安森微微一笑,从旁边拿过一整块燕麦面包,将“蛋液”均匀的涂抹在已经化作焦炭还在冒火星的面包表面。
最先与舌尖接触的,是鸡蛋润滑感和白开水的清香,那独具匠心的口感让安森嘴角勾起微笑——他根本不用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小女孩儿在灶台前挠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糊掉的鸡蛋捞出来的可爱模样。
当唇齿发生触碰,夹杂着燕麦颗粒的面包便紧随其后;小麦的芬芳和燕麦的清香,都在天真烂漫的少女点燃的熊熊大火中魂飞魄散;只剩梆硬的木乃伊,在他的牙齿间“嘎吱”作响。
但这一切仍未抵达极致的巅峰——皱巴巴只剩核的烤苹果,犹如怒放的鲜花般打开了安森的味蕾,令他以极大的感动,小心翼翼的去享受在火海中只剩下残渣,泡在一坨芝士酱里面的炭烤培根。
每一次的咀嚼,每一次的吞咽,每一次的回味…全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充满了超乎寻常的猎奇刺激感,兴奋的让安森面色僵硬,额头青筋暴露。
用尽全力将最后一小块苹果核从喉咙口咽下,端起冰冷而宛若泥浆的手磨咖啡——或者说冷水泡咖啡粉——当粘稠的黑色液体终于一滴也不剩的流进温润的喉咙时,安森的眼角留下了仿佛荣升天国的激动眼泪。
那是…彻底解脱了的幸福——暂时的解脱了。
“很美味,简直超乎想象。”
看着站在餐桌旁抱着托盘,满脸期待的莉莎,表情真诚的安森毫不吝啬的赞美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因为莉莎是第一次做,自己都还没有尝……”
“唉!不用尝,你相信我就行了,难道你认为我会骗你吗?”
“那、那安森再也不会赶走莉莎了对吧?”
“当然不会,这么能干还听话的莉莎,我为什么要赶走呢?”
激动的小女孩儿涨红了脸蛋,祖母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有害羞的光泽:“既然这样,那莉莎以后就天天都给安森做……”
“不——!!!!”
面色惊变的安森立刻表示拒绝,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僵硬:“不、不用了!”
“为什么?”莉莎歪着小脑袋。
“因、因为……”一脸真诚的安森眼神疯狂闪烁:
“这、这主要是因为…呃…我是想说…其实吧…嗯…以后你可能就没时间做这些了!”
“没…时间?”
表情困惑的莉莎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黯然的委屈道:“安森…还是要让莉莎去上学吗?”
“当然不会。”微笑的安森果断否认,右手不动声色的将入学通知书藏进了袖口:
“之所以会没有时间是因为…我为我们亲爱的小莉莎准备了一个惊喜!”
“惊喜?”
莉莎的表情更困惑了。
“对,惊喜!”安森十分用力的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纯银色的审判官怀表,精致的透明表盘上指针上已经走到十点三十五分。
抱着托盘的少女十分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细节:“安森现在要出门吗?”
“没错。”安森突然神秘一笑:“所以亲爱的小莉莎,你该去换衣服了——我们得出趟远门。”
“唉,莉莎也要去吗?!”
…………………………
白厅街,风暴团驻地,废弃工厂的大门外。
望着安森·巴赫脸上古怪的表情,孤零零站在荒地里,浑身落满积雪的小女仆低声叹了口气,就连一贯的微笑也变得有些僵硬。
“…亲爱的安洁莉卡,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为难,可今天真的非常非常关键——上次那个该死的骗子耍了我们一次,今天是正式军官正式任命的最后期限;如果想抓住他的把柄的话,我们就只有这次机会了!”
“…但你知道,有了上次旧墙街的事情,父亲路德对我的监视已经越来越严了,要是再不告而别的话他肯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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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整个任命环节你都不用插手,安静坐在一边看着就好;这该死的骗子现在肯定很得意,绝对会任命一大批有名无实,让他能轻松掌握整个风暴团权力的无能之辈——你只需要在一旁静静的看他表演,然后记住那些人的名字就好了……”
脑海中回忆着索菲娅·弗朗茨的叮嘱,小女仆再次无奈的叹息,在几双奇怪的眼神中一声不吭,寸步不离的紧跟在安森的身后,朝破旧的大门内走去。
经过连续几天的紧急赶工,整个废弃工厂——风暴团驻地已经初具规模,稍微有了些军营该有的样子。
虽然即便以秩序教会的财力,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将废弃工厂改造成军事要塞;但仅仅是平整土地,修复煤气和自来水管道,顺带着建立一些简易工事还是能办到的:
工厂四个角落里,原本的杂草丛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四座拔地而起的木质哨塔,几个工人正围在哨塔底端,准备依托着哨塔在旁边修建半永久的石质塔楼。
哨塔周围,一群新兵已经在教官的带领下,开始进行最基本的练习——八百多名面黄肌瘦,刚刚离开福利院的士兵们背着崭新的利奥波德后装燧发枪,有气无力的在教官愤怒的咆哮声中围着哨塔跑圈儿。
几乎无时无刻都有掉队的倒霉蛋儿,在愤怒的教棍和同伴们恐惧的目光中下凄惨的哀嚎不止。
安洁莉卡对为什么安森会特地要求一定要全部配置后装枪,以及军官严苛到残忍的训练方式毫无兴趣;真正令小女仆在意的,是这些士兵们身上毫无装饰的灰色军装。
在她的印象中无论是正规军还是那些保安公司的佣兵们,都尽可能的让军装显眼夺目一些,这样的军队看起来才足够有气势,能够对敌人和那些暴动者们产生足够的震慑——哪有让士兵们只穿着衬衫和灰色大衣上战场的军队?
难不成…这个男人连军装印染的钱都贪污了?!
带着连某种恶意满满的猜测,小女仆紧跟在安森身后朝工厂厂房——驻地大楼走去;两门六磅炮,四门三磅炮,四门一磅炮和两门榴弹炮,总共十二门火炮依次排列两侧,在大门外组成了一条“长廊”。
因为前线战争吃紧,整个克洛维城已经找不到多少合格的骑兵了,找得到的安森也绝对雇不起;所以干脆就把留给骑兵的预算全部换成火炮和重型四轮马车,组建一个师级的炮兵连。
安洁莉卡完全不明白,这些既笨重又缓慢的火炮在城市里到底有什么用处?
不过索菲娅并没有吩咐过这些,小女仆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跟着安森来到司令室的门前,令安洁莉卡有些意外的是除了小书记官之外,就连和安森坐同一辆马车来的小女孩也没有进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应该不会因为索菲娅小姐报复自己吧?
就在小女仆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敲门声从司令室外传来。
“请进。”
稍微清了清嗓子,安森沉声道。
安洁莉卡扭过头,推门而入的是一位穿着厚重大衣,带着黑色圆礼帽的中年人;他有一双深陷的眼窝,略有些下垂的面颊看起来略有些丧气。
“下午好,安森·巴赫中校。”丧气的中年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乱糟糟有些发白的褐发,坐在安森面前:
“我的名字叫劳伦斯·贝尔纳特,陆军上尉,炮兵科出身。”
“哦,您竟然是一位炮兵?”安森眼前一亮:“真是太好了,我们这支军队正缺少一位炮兵指挥官——请问您在这方面有过多少经验?”
“毫无经验。”劳伦斯温和的笑了笑:
“事实上今天来这里后我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火炮,看上去真的很有气势。”
安洁莉卡:“?!”
“是吗?”安森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点点头:
“那么您的数学成绩怎么样,一名炮兵军官需要很好的数学,尤其是几何学——已知直角形三角形一边长3,一边长4,请问第三条边的长度?”
“7。”劳伦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答得好!”安森立刻起身,用力握住了劳伦斯的右手:
“从今天开始,您就就是我们风暴团的炮兵连长了——出去的时候,请记得将下一个人叫进来。”
“没问题。”
震惊到双眼瞪圆的小女仆,目送着笑呵呵的劳伦斯·贝尔纳特转身离开;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什么,第二个人就已经走了进来。
这是一位身材十分纤细的女性,有着令小女仆光看就觉得眼红的浓密长发,表情如冰山般冷漠,让人完全无法想象她笑起来会是怎样的风情。
“塞拉·维吉尔,陆军中尉。”冷漠的女军官在位子上坐下,默默的凝视着安森的双眸:
“我希望任职风暴团的内务副官。”
内务科出身的女军官,稍微有些奇怪但至少比刚才的正常…惊魂未定的小女仆点点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女军官漂亮的后背。
“一个合格的内务副官,需要对军队上上下下所有事情都有所了解,并且口风严密。”安森轻笑着开口道:
“塞拉中尉,请告诉我从走进大门直至我的办公室这段路,你都注意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塞拉面无表情道。
“哦,塞拉中尉,你在军营里什么都没看到吗?”
“不,这里不是军营,更不是白厅街,更不存在一个叫风暴团的组织。”塞拉冷冷道:
“就连塞拉·维吉尔这个人也是不存在的,这里什么也没有。”
“可我们都看见你了。”
“我否认,你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塞拉面不改色:“我,军营,白厅街,风暴团…都只是你们的幻想,你们正活在自己的梦里。”
“……”安洁莉卡。
“恭喜你,塞拉中尉!”安森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内务副官了——出去的时候记得叫下一个人。”
塞拉一声不吭站起身,梦游似的转身离去。
望着女军官离去的背影,安森扭过头刚想要和小女仆说什么,门外就突然响起了一道欢快的声音。
“唉,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吗?!”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一个脸上写满了快乐的年轻人冲进房间,不等安森开口就直接坐在了他面前,大声自我介绍道:
“我叫科尔·多利安,陆军散兵科上尉,今天是来应聘散兵连长的!”
“非常好,我们这支部队眼下最缺少的就是优秀的散兵指挥官!”激动的安森立刻抱起肩膀,和科尔四目对视:
“科尔·多利安上尉,身为全团侦查和先导,散兵连长需要对他所负责的战场了若指掌——告诉我,从旧墙街到红砖街最快的方法是什么?!”
“找个出租马车的车夫!”科尔爽朗的笑道:“他们每个都认识路!”
“啪!”
小女仆一巴掌拍在脸上。
“您正是我们急缺的人才!”安森翘起嘴角,用力拍了拍科尔的肩膀:
“从现在开始,我正式任命您为第一散兵连连长——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外的人叫进来。”
“好嘞!”
科尔·多利安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快乐的夺门而出。
过了会儿,穿着灰色军装还背着一杆博尔尼步枪的小女孩儿从门外走进来,瞪着闪亮闪亮的大眼睛:
“安森?”
“莉莎,通知他们所有人休息三十分钟。”安森从口袋里掏出怀表,微微一笑:“让艾伦·道恩准备午餐,三十分钟再继续面试。”
“是!”
莉莎板着脸朝他敬了个军礼,背着步枪飞快的转身离去。
安森点点头,正要起身的时候看见小女仆一副惊呆了表情,瞪着自己的眼睛里仿佛有一万个问题要问。
于是他微微一笑,用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口吻道:
“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了,她的名字叫安森·巴赫。”
“是我的卫队长。”
第七十三章 弗朗茨家族
“真是太可怕了!”
粉红色的少女卧室内,歇斯底里的小女仆用最最高亢的咏叹调,对自己的主人表达着此刻的心情:
“我的小姐,幸亏您当时并不在场,否则安洁莉卡都无法想象您究竟会…人家的意思是,原本安洁莉卡一开始还以为您对安森·巴赫先生有什么误解,或者只是想找他的麻烦…但是大错特错!”
“他就像您说的那样——不,他甚至比您说的还要恶劣,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骗子,无耻之徒,这种人肯定是彻头彻尾的旧神派!”
“安洁莉卡……”
索菲娅望着自己的小女仆,惺忪的睡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重要!”
安洁莉卡突然冲上来,跪坐在床边一把握住索菲娅的双手,坚定不移的目光与她四目对视:“重要的是安洁莉彻底卡明白了,索菲娅小姐您才是对的。”
“从现在开始,您的女仆将坚定不移的站在您这边,与您并肩作战,一起揭开安森·巴赫先生那丑恶的嘴脸——嗯,还有他身为旧神派的罪证!”
小女仆紧紧地抿着嘴唇,坚毅的目光表明着她的决心。
还没睡醒的索菲娅沉默了一阵,昏昏沉沉的面颊上突然露出冷笑:
“…所以,亲爱的安洁莉卡,你以前都不是站在我这边的?”
“呃……”尴尬的表情从小女仆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安洁莉卡的意思是,这次尤其站在您这边。”
“哼。”
索菲娅轻哼声,略微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脑海中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恍若昨日的旧墙街事件,已经是十多天之间的事情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即便索菲娅想,也瞒不过父亲的眼睛,但这不是关键。
那天的晚上,父女两人进行了一场十分漫长的谈话。
路德·弗朗茨的话语十分温和,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可爱的女儿瞒着自己没去沙龙,而是跑到旧墙街的报社大楼,参与到近卫军与黑帮枪战,审判所的行动而有哪怕一丝丝的恼怒。
就像他一贯放纵索菲娅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接头,“代表”弗朗茨家族与小说家谈判与合作,甚至跑到黑法师的旧神派聚会上,去“调查线索”一样。
他甚至以自己的名义,“请求”宗教审判所除非有明确的证据,否则不准对安森·巴赫实施强制关押;
但索菲娅在看到父亲端起咖啡杯,语重心长的宽慰自己时,她就知道父亲真的生气了。
很多年前路德维希·弗朗茨下定决心要投身军旅时,父亲也曾经这么“宽慰”过自己的兄长。
这让索菲娅终于有了一丝危机感——路德维希是父亲唯一的长子,即便再怎么惹恼父亲看,他依然能权利继承家族的遗产和事业…而自己不同。
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如果这样的情况没有任何转变的话,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一场奢华的酒会,一次“巧合”的偶遇,一位年轻有为的贵族,一场令人羡慕的婚姻,一笔无比丰厚的嫁妆……
然后,永远和弗朗茨家族的事业告别。
作为路德维希“替代品”的她甚至比许多教会执事更了解,克洛维大教堂究竟掌握着何等恐怖的财富,执掌教会多年的弗朗茨家族又膨胀到了何种地步。
拿一笔小钱,嫁给某个能给路德维希未来带来收益的家族…绝不是索菲娅·弗朗茨为自己规划的未来!
她渴望冒险,渴望不用在沙龙里只是和那些无聊的人一起讨论,而是真正接触到被隐藏的真相,魔法,异端信仰,决定世界命运的瞬间。
但她更明白一旦自己失去家族和父亲的庇护,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在自诩公平和开放的克洛维王国,吸烟室和枢密院依然是男人的天下;想要一份正经工作的女人,只有在家政公司和纺纱厂应聘才不会因为性别丢掉工作——多年帮助父亲会见那些工会头目,工厂老板的她一清二楚。
“…所以,我的小姐,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安洁莉卡怯生生的话语令她收回了思绪,微微蹙眉的她下意识的将右手食指点在唇下。
怎么办?
针对黑法师的调查已经被父亲完全交给了求真修会,安森·巴赫也完全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根本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
即便自己能找到任何线索,发现德拉科·维尔特斯的行踪,找到安森·巴赫是旧神派的证据,只会让父亲更加坚定把自己嫁出去的决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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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刚说…他任命了一大群自己的亲信?”
小女仆立刻用力点头:
“不懂数学的炮兵连长,不认路的散兵连长,至于那位内务副官小姐…哦,安洁莉卡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许精神医院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对了,他还让自己的妹妹当他的卫队长——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儿,她还没有自己背着的步枪高呢!”
小女仆从表情到语气都充满了愤懑之情:“这样堂而皇之安插亲信,为了贪污军饷连自己妹妹都不肯放过的小人,肯定会把治安军变成他的提款机器!”
“是吗,但路德维希说他只用十九天就攻下了雷鸣堡。”
“黑幕,肯定有黑幕!”小女仆咬牙切齿道:
“说不定这就是旧神派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好让他打进秩序教会的内部;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况,比如说雷鸣堡其实是一座空城之类的!”
看着比刚开始的自己还激动的小女仆,索菲娅先是叹息一声,紧接着嘴角开始不由自主的上扬,姣好的面容上勾起一轮上弦月:
“呵呵呵…那不是很好吗?”
唉?
看着突然间神色骤变少女,小女仆吓了一跳,像做错了事情似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凑上去:“索、索菲娅小姐,你……”
“我想通了。”表情玩味的索菲娅突然道:
“亲爱的安洁莉卡,我终于想通了。”
“您…想通…什么…了?”
被她吓坏了的小女仆结结巴巴着。
“黑幕——就是你刚刚提醒我的那个。”
突然间趴在床上的少女任由长发披散,手掌交叉支撑着下巴,灼灼目光与小女仆四目对视:
“安森·巴赫,德拉科·维尔特斯…他们每个都擅长骗人的把戏,撒谎对他们简直和呼吸一样自然,想抓住他们的把柄或者线索,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更不用说,这些‘男人’还有着我没有的优势;所以如果要打败他们,我就不能用他们的方式。”
“我…索菲娅·弗朗茨…要用自己的方式来俘获他们!”
“自己的方式?”
小女仆小心翼翼的看着索菲娅。
“砰!”
一枚刻着秩序之环的金币腾空弹起,在空中腾转了几圈后,稳稳的落在了索菲娅的掌心。
……………………
在享受了一顿蒜蓉香肠,土豆牛肉炖菜和冰镇的提尔皮茨朗姆酒组成的晚餐后,心满意足的安森终于从早餐的噩梦中恢复了许多。
实话实说,克洛维王国陆军的标准餐并不好吃,和博格纳夫人做的“家庭美味”更有天壤之别;但只要能让莉莎不再做饭,他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天天吃这些。
享用过晚餐,安森将碗盘推到桌子一脚,从地图桌上取过军官们的简历和花名册,一边喝着朗姆酒一边翻阅起来。
整个面试过程很成功,甚至可以说非常成功;六十四名军官,四分之三是刚毕业的新人,剩下的四分之一是多年服役,卡在没有贵族头衔而无法晋升的老兵。
按照克洛维王国律法,没有贵族血统的军人一般只能到中尉,上尉就是极限;就像某个当了多年连长,始终在背黑锅和背黑锅路上的卡尔·贝恩副官一样。
至于安森这种小贵族加军校出身的“职业军官”,中校基本上就是他的“人生巅峰”——这也是路德维希在和他做交易时,直接拿这个军衔开价的理由。
听起来很残酷,但实际上克洛维王国的军制在整个秩序世界,已经称得上很“公平”了——在帝国,没有骑士头衔的平民永远别想指挥一个连;东边的伊瑟尔王国更恐怖,少于四分之一精灵血统,就只能当一辈子大头兵。
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可以担任连长,年轻人除了埃里希教员安排过来的“关系户”,都可以委派去担任伍长、排长、副官和内务长这种最基层的职务,负责新兵的训练和日常工作。
最快一个半,最慢三个月,度过了磨合期的军官们,和逐渐从训练与饮食中恢复体能的“流浪汉新兵”,就能让风暴团形成最基本的战斗力,完美达成秩序教会(甲方)的预期目标。
当然,前提是某位少女千万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安森叹了口气——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怀疑为什么自己没有在钢铁苍穹号上没有狠下心,让那个话痨小说家被近卫军乱枪打死?
“咚咚咚!”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小书记官毕恭毕敬的走进了司令室,将怀中抱着的文件放在桌子上安森抬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这就是今天最后需要您过目的文件了,安森·巴赫大人。”艾伦·道恩沉声道:
“上面还附有您明天的行程——白天是您要求的求真俱乐部,下午是风暴团军事会议,晚上如果有时间请去一趟克洛维大教堂,总主教希望近期见您一面。”
“好的,我知道了。”安森轻笑道:
“辛苦了艾伦,你可以回家了。”
“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小书记官点头道,微笑着离去。
就在快走到靠近门的位置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原地转过身来:
“安森·巴赫大人。”
“嗯,还有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小书记官摇摇头:
“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您今天要故意激怒索菲娅小姐的女仆呢?”
“当然,我很清楚您在风暴团内安排一些‘自己人’的需求——包括亲爱的莉莎小姐,但这种事情只要交给我,完全可以处理的不留痕迹,没必要非得让她发现不是吗?”
艾伦·道恩的表情很是困惑:“我并不是反对您这么做,但主动激怒控制着风暴团预算的索菲娅小姐,并非很明智的选择不是吗?”
安森笑了一声:“你想知道?”
“不,只是好奇罢了。”小书记官毕恭毕敬的微微颔首:“如果您不想,我可以立刻忘记这个话题。”
“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安森故作随意的耸耸肩:
“因为他们全都是宗教审判所的人。”
“啊?!”艾伦瞪大了眼睛:
“您、您是说……”
“没错,他们全都是被派来监视我的,确保我真的不是个旧神派。”安森点点头。
“这、这么说,连莉莎小姐也……”
“不,她不是;我只是想把她带在身边而已;毕竟接下来我要一直被审判所监视,她一个人在家很不方便。”
嗯,就是这样,绝对和可爱的小莉莎做的“美味早餐”没有半点关系。
“那、那您故意在安洁莉卡面前让他们丢丑,是因为……”
“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秩序教会那边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罢了;哦,另外就是顺便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本职工作是监视我,不要插手风暴团的事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震惊不已的小书记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很是愤懑的怒道:
“过分,这简直太过分了!明明您只是被一起意外事件牵扯进去的普通人,却要为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情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作为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我…艾伦·道恩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非作歹,一定会为您讨回这个公道——告诉我吧,安森·巴赫大人,您想让我怎么做?!”
“公道什么的就算了吧。”
抬头望了一眼急着表忠心的书记官,安森摆摆手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了。”
“请讲!”
激动的艾伦上前一步,完全是准备就义的架势。
“如果,我是说如果……”安森幽幽道:
“如果某一天,我和秩序教会,或者弗朗茨家族的利益出现分歧的时候,作为前教士和我的书记官,你会站在哪一边?”
激动的艾伦表情一怔。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经过了天人交战的小书记官抬起头,用十分真诚的目光望着安森:
“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作为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避免那一天的到来。”
第七十四章 安森,工具人
坐在回家的出租马车上,抱着已经睡熟了的莉莎,表情若有所思的安森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昏黄色的煤气灯点亮了内城区的每一个角落,但夜晚的克洛维城依旧显得十分冷清;寒冷的冬季和逐渐崩溃的治安,让大多数商铺都早早关门;只有街头巷尾的酒馆,和奢华如宫殿又灯火通明的高楼内还在传来热闹的气氛。
虽然说是随口一问,但安森也已经至少想到了六七种有可能的答案,小书记官的回答差不多是他所认为的概率最低的一种。
对方的坦诚让安森有些出乎意料,但稍微换个思路去想,说不定还能算一件好事——只要自己没有任何“明确背叛”的行为,弗朗茨家族可以容忍任何事。
甚至胆子更大一点儿…就算自己施法者的身份也暴露,但如果不和弗朗茨家族的利益发生冲突,那也是没有关系的。
比如某个突然变得“好说话”的宗教审判所。
尽管没有双方都没有明说,但以“前安森”的记忆做参考,一般像自己这样有嫌疑又无意中和某起旧神派事件发生牵扯的“无辜人士”,最好的下场也是一到十年的监禁。
如果当天索菲娅·弗朗茨不在场,如果自己不是教会治安军的指挥官,如果没有路德总主教……
安森绝不相信,那个总是笑嘻嘻的次等审判官——科尔·多利安阁下,会对自己那么亲切而又热情。
嗯,说不定会是另一种“热情而又亲切”。
从这个角度上说,也能证明路德总主教和弗朗茨家族的权势有多恐怖,连凶名在外的审判所也要给他们面子。
摇晃不止的车厢内,沉默的安森不停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自己要完成风暴团的工作,继续糊弄黑法师,同时想办法让求真修会的审判官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三件事各自独立,但实际上彼此却存在着矛盾。
如果专注于风暴团的工作,求真修会也许不会在意,但黑法师那边就会察觉到自己有问题;
如果要糊弄黑法师,始终在监视自己的审判官们就会盯上来,试图通过自己抓住能证明梅斯·霍纳德就是黑法师的证据;
无论自己怎么做,风险都很高;并且就算完美通关,收获的也仅仅是对方的“信任”,还是摆脱不了工具人的宿命。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掉黑法师和他背后的旧神派组织,但这么干的风险已经超出自己的承受极限——梅斯·霍纳德教授很可能已经达到“亵渎法师”或者说“导师”的级别,严格意义上说大概已经不算人了!
安森不清楚克洛维城的宗教审判所实力如何,但从旧墙街一战的情况来看,他们肯定不是黑法师的对手。
况且自己现在还有了额外的工作,那就是决不能让黑法师察觉到莉莎的身份…疲惫的叹了口气,安森拍了拍怀中少女的小脑袋。
谁能想到这个连“父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居然是一个千年血魔法家族的后代?
莉莎第一次公开出现是在雷鸣堡的骑兵突袭围攻阵地之前,那个时间点假扮成“约翰·內斯”的黑法师很可能还没有,或者刚刚跑路不久。
从他事后的反应判断,应该没有听到过“莉莎·奥古斯特”这个名字;但他肯定知道第一列兵团来了群“新兵”,至于有没有和莉莎碰过面就不好说了。
无论有没有,都一定要尽量避免两人正面接触的可能…如果她真的是“血魔法使徒”的后裔,恐怕一个照面就要露馅!
就在安森开始从缜密思考朝胡思乱想过度的时候,摇摇晃晃的马车停在了博莱曼大街的路灯旁。
睡眼惺忪的莉莎揉揉眼睛,打着哈欠从冰冷梆硬的座椅上爬起来;安森稍微松了口气,将车钱递给马车夫,和莉莎一前一后登下马车,朝55号房门走去。
快走到房门外的时候,仍旧迷迷糊糊没睡醒的莉莎突然瞪大眼睛,脚步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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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有些错愕的安森顺着她目光望去,发现房门旁那个煤气爆炸的“老约翰咖啡馆”,居然灯火通明的开着门。
这才刚刚一个多月,这么快就恢复营业了吗?
惊讶了一秒钟,安森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莉莎,想吃蛋糕吗?”
瞪着大眼睛的少女一声不吭,抿着嘴用力吞咽着口水。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看着欢天喜地的莉莎拿着钥匙,一路小跑的登上楼梯;叹了口气的安森无奈笑了笑,独自朝咖啡馆走去。
兴许是太晚的缘故,整个咖啡馆显得十分冷清;除了吧台一位穿着红马甲的服务员在擦拭着手里的咖啡杯,还算宽敞的房间就只有两个穿着大衣的客人,在一幅油画下的两人桌前悠闲的喝咖啡,抽烟斗。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忙的?”服务员放下手中的杯子,站在吧台后朝安森微笑着问道。
“给我准备一小块蛋糕,要打包带走的。”
“好的,我们这里的草莓蛋糕非常不错,只要两块半银币,可以吗?”
“可以,打包吧。”
点头的安森从怀里掏出钱包,他现在有路德维希的支票和在雷鸣堡时“贪污”的军饷,还有中校津贴和风暴团的预算账户,彻底不差钱了。
以安森现在的收入水准,至少可以雇一个管家外加一个女仆,或者干脆搬到高档酒店去住;不过考虑到保密的风险,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有点儿奢侈的想法。
五分钟后,双手端着蛋糕盒的服务员有些紧张的回到吧台,小心翼翼的放在安森面前:“您的蛋糕,先生。”
“谢谢。”
将零钱放在吧台上,提起蛋糕盒的安森转身离去。
“咔嚓。”
就在他朝店门迈步的刹那,身后突然响起了某个非常熟悉的动静。
那是左轮枪叩开击锤的声响。
“不用谢,安森·巴赫阁下。”服务员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透着一点点的小紧张:
“真想感谢的话,那就请跟我们走吧。”
感受着顶在后颈位置的枪口,提着蛋糕盒的安森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怪不得这家咖啡馆这么快就重新营业了呢。
“近卫军?”安森问道。
“聪明。”
服务员冷笑。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店内的两个“客人”也从怀中掏出了配枪,一前一后对准了安森。
“既然您那么聪明,就请不要再试图反抗;否则的话,我们并不介意在风暴团的团长身上开几个窟窿。”
“是吗?”安森笑出了声:“这里是博莱曼大街,有保安公司的人巡逻,三个路口外就是红砖街——你们就不怕把教会的人招来?”
“我们还真不怕。”
服务员自得的轻哼了声:“您好像忘了我们的身份——近卫军有权要求拥有正规执照的保安公司配合我们的工作,博莱曼大街的保安公司的人,今晚都在另外一条街道巡逻。”
“更何况,您以为在经历了圣艾萨克学院的事情后,我们会只派两三个人来抓您吗?”
嗯?!
就在安森警觉的瞬间,头顶的天花板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这是……
“说实话,我们真没想到您居然会主动走进这家咖啡馆。”服务员继续道:
“真正负责逮捕的四个人就埋伏在您家里,我们三个只是预备队罢了;没猜错的话,他们现在正在抓捕您的妹妹,莉莎·巴赫小姐呢。”
哦?
听着服务员得意洋洋的话,表情突然有些古怪的安森突然自觉松了口气。
很快,又是一阵急促的打斗声从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足足持续了一分钟左右,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很好,看来已经结束了。”服务员继续得意道:
“安森·巴赫阁下,如果不想让您的妹妹受伤的话,就请跟我们……”
话音未落的刹那,被枪口顶着后颈的安森猛地屈膝,整个人以上半身自由落体的状态坐向地面,同时右手已经伸向藏在衣服里的“匕首”。
服务员先是一惊,但瞬间就恢复理智,毫不犹豫的扣响了扳机。
“砰!”
枪焰一闪而过。
铅弹从服务员的下颚钻入,在皮肉与脂肪层间灼烧,在碰触到颅骨的瞬间粉碎,碎裂的弹丸在颅腔内扩散,伴随着浓白与鲜红的液体,一同从头顶激射而出。
连惨叫都来不及的服务员被一枪点爆了脑袋,只剩躯干的身体像间歇泉似的喷涌着血花,直挺挺的朝身后仰倒在地。
噗通!
污血横溢。
就在他倒下的同时,花了一秒钟反应过来的两个近卫军立刻拔枪射击;密集的枪声不间断的从咖啡馆内袭来,在地板和门板上炸开一个接一个的枪眼儿。
被压制的安森躲在吧台下面,小心翼翼的将草莓蛋糕放在角落里;伴随着太阳穴的一阵刺痛,整个咖啡馆的情景瞬间映射在他的脑海中。
两个近卫军的配合十分默契:一个站在原地继续射击,另一个则悄悄的移动到吧台一侧,一边射击一边朝安森的位置靠近。
非常优秀,堪称内行…计算着对方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安森默默的在心底为他们点了个赞,顺便从怀中掏出银口哨咬在嘴里。
三步、两步、一步…紧握着左轮枪的近卫军移动到了安森身侧,左手从怀中掏出了匕首。
“嘀——!!!!”
尖锐的哨声在咖啡馆中炸响,让毫无准备的两个近卫军眼前一黑,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就是现在!
抓住这瞬间的停顿,安森以极快的速度从吧台后冲出,举枪对准了咖啡馆内的另一个近卫军——在同伴发动突袭的瞬间,为了避免误伤他肯定会停止射击。
换句话说,这一刻他的枪管里肯定没子弹。
“砰!砰!砰!砰!砰!”
这是防止万一的五连发。
攒射的铅弹在近卫军身上炸开一片接一片的血雾,血肉模糊的身影一阵颤抖,抽搐着倒在了血泊中。
就在这片刻的间隙后,打算偷袭的近卫军终于从晕眩感中恢复过来;耳畔接二连三响起枪声的他先是一惊,紧接着发现自己居然没死。
然后…他就看见安森朝他突然一笑,扔掉左轮枪转而抡起了拳头。
“咚!”
简简单单,平凡无奇的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传来的却是肌腱撕裂,肋骨断裂的剧痛。
这、这怎么可能?!
惊愕的近卫军涨红了面颊,难以置信的看着塌陷下去的胸口,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数不清的拳影朝自己袭来。
“咚咚咚咚咚咚……!!!!”
十秒钟后,口鼻溢血的近卫军瘫倒在血泊中,胸膛整个凹陷下去。
平复了急促的心跳,站在血泊中的安森有些意外的打量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
咒魔法【锐风】…卖给自己魔法书的那个咒法师的确说过,这个魔法只要完成拓印,不论在手上还是刀剑上,效果没什么两样
和利刃一样锋利的拳头…嗯,的确有点儿诡异。
稍微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蛋糕盒的安森推门迅速离开了咖啡馆,头也不回的朝家门狂奔而去。
虽然对莉莎很有信心,但毕竟对方这次有四五个人,如果真有什么万一的话…略有些紧张的安森冲上楼梯,“砰!”的一脚踹开了房门。
当他看到眼前情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四个近卫军的尸体,以彼此相互扭打的姿势缠绕在一起;一个人用匕首捅穿了另一个人的喉咙,一个人用手枪打爆了另一个人的脑袋,一个人活活掐死了自己的同伴,然后被另一个人挖出了眼睛。
他们就这么躺在客厅地毯的血泊中,在没有碰到一件家具的前提下,彼此杀死了彼此。
抽动了下喉咙的安森将实现转向壁炉旁:莉莎正晃着小腿坐在沙发上,开开心心的吃着草莓蛋糕;一身学士袍的布洛恩坐在她的对面,表情冷漠的抽着烟斗。
听到身后动静的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门口,看着表情诧异的安森,布洛恩冷漠的脸上略微露出些许笑容,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莫名的暖意:
“欢迎回家,安森,教授有一件任务要我交给你。”
“关于大魔法书的下落…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第七十五章 卡林·雅克
“啪!啪!啪!”
穿着破旧商会制服的中年人蹲坐在结满冰霜的煤气灯杆下,嘴角咬着还剩半截的烟头;冻得青紫,颤巍巍的双手努力点燃一颗有些湿润的火柴。
“啪!”
诱人的橘红色小火苗映照着中年人邋遢的面颊,满是疲倦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的欣喜。
突然,一辆笨重的四轮马车从泥泞的街道疾驰而过,风风火火的车轮卷起黑糊糊的污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扬长而去。
中年人先是一僵,从头到脚湿透了身体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然后猛地把还在冒烟的火柴顶在嘴角的烟头上。
蒙蒙亮的天色,下着小雪的街道被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浓雾所笼罩;时不时有路过的目光穿过雾气和街道,用接近冷漠的眼神观赏着这出路灯下的“点烟”哑剧。
就在中年人还在努力“尝试”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一个穿着身旧大衣,带着圆顶礼帽的年轻人正朝这边走来;那沾满泥点和雪花的旧大衣,看上去分外的暖和。
“不好意思,请问……”
“香烟!能给我支香烟和火柴吗?”浑身冷颤的中年人抱着肩膀,跺着脚急不可耐道:
“我两个晚上没睡觉了,工作也丢了…给我一支香烟吧,或者四个铜板也行!”
被打断的年轻人愣了下,随即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掀开的衣领下从旧大衣的内口袋里,露出了一条银色的表链。
纯银的表链!
抱着快被冻僵的身体,瞳孔骤缩的中年人口水开始不住的分泌。
趁着年轻人低头找零钱的功夫,他上前凑了凑,冻得生疼右手“不经意的”的碰开旧大衣的衣领,用两根手指朝里面探进去。
“啪。”
中年人愣住了。
手上传来的触感告诉他自己碰到的绝对不是怀表的表链,而是某个木质的握柄,摸起来的感觉就像……
挡在眼前的旧大衣突然被掀开,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左轮枪。
表情僵硬的中年人咽了咽口水,缓缓抬起头,发现年轻人正冲自己微笑。
“我、我……”
“您的香烟。”年轻人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腕,将几枚硬币塞进他的右手掌心:
“不好意思,请问王冠酒馆怎么走?”
感受着掌心与硬币表面花纹的摩擦,熟悉而又陌生的触感告诉他那是足足四枚银币…中年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我、我认识路,我可以带您去!”
“那再好不过了。”年轻人微微一笑,用旧大衣重新遮住腋下的左轮枪:
“请带路吧。”
“好、好!”
中年人迫不及待的点点头,顶着呼啸的寒风迈开已经没知觉的双脚。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双手插进衣兜,慢他半步走在后面。
“那个、能问您一个事儿吗?”
“请讲。”
“您去王冠酒馆…要干什么?”
略带讨好的中年人表情有些恐惧…他不觉得这种用得起纯银表链,口袋里随时装着银币当零钱的家伙,会是外城区街头酒馆的“常客”。
“不干什么。”
看着脚步踉跄的中年人,年轻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就是去认识一个朋友。”
………………
“卡林·雅克?”
从布洛恩手中接过写着名字的字条,尾缀上还盖着一个秩序之环的印记,坐在壁炉前的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这人是个教士?”
“准确的说,是个实习教士。”端坐在沙发上的布洛恩吐出一口烟雾:
“他常年混迹在外城区一个叫‘王冠酒馆’的地区附近,白天通常在教堂做杂务,偶尔兼职传教,晚上和凌晨在酒馆赌博、酗酒和聊天。”
赌博、酗酒…安森表情有点儿古怪:“他真是个教士?”
“见习教士。”年轻学士又强调了一遍:
“他在外城区经营着一个地下倒卖市场,专门买卖一些涉嫌违法的书籍,破落家族的藏品,其中有许多都是与旧神派有关的物品。”
嗯,还是个倒买倒卖旧神派和非法赃物的教士…安森的表情更古怪了。
“某个巧合的机会,我从一个线人的口中得到情报,卡林·雅克极有可能持有散落在克洛维城内四册大魔法书中的一册——证据是他每隔段时间就能拿出一些比较稀有,但很普通的魔法书。”
布洛恩吸了口烟斗:“另外还有人告诉我,他曾经和一个红头发,自称小说家的人一同出现在王冠酒馆。”
“我需要你去调查下这个叫卡林·雅克的家伙,弄清他是不是真的有德拉科·维尔特斯的情报;同时如果他真的持有一份《大魔法书》,想办法弄到手。”
安静的午夜,冰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安森怀中熟睡的莉莎,还有那张陷入沉思的脸孔。
“我有两个问题。”
“请讲。”布洛恩放下烟斗,略微调整了下坐姿。
“首先我很感激教授能给我这个机会,真的,能为教授帮忙一直是我的梦想。”表情真诚的安森,眼神里却有几分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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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什么是我——你已经有线索,有目击者,甚至连这个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为什么要突然把这个任务交给还什么都不清楚的我?”
“你觉得意外?”布洛恩反问道。
安森用力点点头:“很意外。”
“我也觉得意外。”年轻学士叹了口气:
“但是梅斯·霍纳德教授临走之前明确告诉我,一切涉及《大魔法书》和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任务,必须由你…安森·巴赫负责,我只准提供帮助。”
黑法师离开了克洛维城?
安森快速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我不知道,教授没有告诉我。”布洛恩微微摇头:
“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宗教审判所。”安森有些为难道:
“我现在正被求真修会的人监视,并且答应过每天都要去一次俱乐部;如果我出现在外城区,被他们察觉到几乎是必然的事。”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提到审判所,布洛恩突然露出了某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他们有所察觉,不妨将我们今天谈论的内容告诉他们。”
嗯?!
安森一脸错愕。
“这也是教授的安排之一。”
布洛恩解释道:“眼下教授为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离开王都;为了避免被秩序教会察觉,我们要稍微做一些比较显眼的活动,让他们相信教授仍在搜集《大魔法书》,以及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下落。”
“当然,我不是说这两件事不重要;但既然教授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么接下来我们就需要更加谨慎;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牺牲些次要的情报是值得的。”
“我明白了。”
安森表情凝重的点点头。
从这也能看出各种事对黑法师的重要排名:性命是第一位的,晋升“使徒”的机会其次,旧神派组织再其次……
至于旧神派的“大计划”…嗯,大概就是类似“附加选项”一类的东西吧?
否则在雷鸣堡时,他也不会看见事情不妙转身跑路,把“决定旧神派命运”的任务交给自己这么一个工具人。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有。”
看着安森已经谨慎起来的表情,布洛恩的眼神中露出赞赏的光芒:“一共两点。”
“第一,卡林·雅克看上去或许会比较张扬,但实际上极其谨慎;他对王冠酒馆和周遭街道十分熟悉;一旦让他察觉到危险,想再抓到就难了。”
年轻学士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迟迟没动手的原因之一,否则找几个黑帮打手就能解决问题。”
安森表示理解。
“第二,他实力不强,但身上应该有不少特殊道具——施法者从第五阶段之后,就能将某个‘魔法’固定在一件物品上——所以千万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尝试使用暴力解决问题……”
……………………
搀扶着浑身湿透了的中年人,安森穿过街道,在一个狭窄的破败楼房下找到了“王冠酒馆”。
外面的天色刚刚亮,正是酒馆生意最冷清的时候;门稀稀落落外停着几辆出租马车,马车旁倒着几个宿醉的酒鬼,抱着空酒瓶躺在自己的呕吐物上。
“就是这儿了,先生。”
满脸讨好的中年人指着酒馆大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祝愿秩序之环保佑您,能找到您的那位朋友。”
“你不进去吗?”安森好奇道:
“天色还早,外面很冷的。”
“不、不去。”
中年人拼命摇头,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酒馆门上的招牌:“我欠他们不少钱——这四个银币我要留着,买身衣服吃顿饱饭,还得换份工作。”
“国王和皇帝打仗,帝国的烟草买卖做不下去了,但说不定钢铁厂还愿意招几个手脚麻利的搬运工人。”
看着中年人那双冻得青紫,怎么看也不像很麻利的手,安森只能点点头:“祝你好运。”
“也祝您好运,慷慨的先生。”
中年人摆摆手,踉踉跄跄的转身离开。
就在安森朝酒馆方向走去的时候,还没走远的中年人突然转过身来,用某种很神秘的口吻朝他喊道:
“对啦,您的朋友要是还没来的话,我建议您不妨在酒馆里多坐一会儿。”
“这个时间的王冠酒馆,有别的地方都没有的‘特殊活动’!”
特殊活动?
特殊在什么部…什么地方?
安森满不在乎的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走向酒馆的步伐。
推开门,一阵夹杂着酒精和汗臭混杂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表情微变的安森,目光迅速扫过眼前的大厅。
空荡荡的吧台,一片狼藉的桌子,满是酒水、呕吐物、食物垃圾与某种不明液体的地板…以及混杂在这个恐怖垃圾堆里的呼噜声,外加正在享受美味早餐的马车夫。
那个倒卖旧神派赃物的教士…就在这儿?
略有些怀疑的安森跨过某个睡的正香的酒鬼,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准备坐等对方出现。
就在他想着自己是不是也点杯喝的时候,一个略有点儿耳熟的声音突然从酒馆的角落中响起:
“先生们,我的好先生们,我明白你们的想法,我知道你们对秩序教会有多少不满!”
“这个该死的教会,这‘崇高’的秩序之环,它给不了你们好运,给不了你们永生,没法儿告诉你们真理,而且不论你们许多少次愿望,它永远永远也实现不了!”
“事实上它什么也给不了你们——哦,除了一万个清规戒律,外加你们这辈子都还不清的贷款!”
嗯?!
安森浑身一震,看向那个声音来源: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教士,站在两三桌表情各异的客人中间翻着白眼儿,口若悬河。
“但你们好好想想啊,好好想想那些告诉你们秩序教会有多坏,旧神们有多好的家伙。”浑身酒气的教士在那里手舞足蹈:
“他们告诉你,伟大的黑魔法之王穆特,血魔法的主人布鲁托还有命运掌控者艾顿——他们能给你们好运,给你们永生,告诉你们真理,还能实现你们的愿望。”
“这些古老的,被秩序教会指控为异端的旧神们,他们是那么的了不起,那么的睿智,能办到那么多的事情。”
“那他们为什么还会被秩序之环,被什么都办不到的秩序教会……”教士边说边“啪!”的打了个响指:
“给打倒了呢?”
“或者我再问一个问题。”黑袍教士对着他的观众们竖起右手食指:
“没错,就像你们说的那样,秩序教会很无能,只有捞钱和花钱的本事;没有钱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但是……”
“那些邀请你们加入旧神派的人,是不是也告诉你们‘伟大的旧神需要你们的奉献’之类的狗屁话?”
“如果不是,那很好,反正没损失,不花钱的东西不信白不信。”
“如果是,那我就有点儿困惑了。”
“这些能给你们好运,给你们永生,告诉你们真理,还能视线你们愿望的旧神们…为什么,还会缺钱呢?”
“或者说你们‘奉献’给祂们金钱,祂们许诺你们好运,永生,实现你们的愿望,其实就和…花钱买服务差不多?”
“而且还是那种价格不透明,项目不明确,兑现不了还不能投诉的服务?”
“唉,你们觉得这个听起来像不像骗子呀?”
黑袍教士笑嘻嘻的趴在桌子上,一脸真诚的看向自己的观众们。
安森目瞪口呆。
第七十六章 你有很多事要告诉我
听着这通充满了偷换概念,歪曲事实,以偏概全的“诡辩式传教”,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就是那个中年失业工人说的“特殊活动”?
发表完自己开场白,笑嘻嘻的黑袍教士毫无形象的坐在酒桌前,袖子像抹布一样摊在油腻的酒桌上,端起马克杯大口喝着黑啤酒。
但他的“观众们”却好像还意犹未尽,面面相觑的凑到黑袍教士面前,用半信半疑的表情看着他:
“先生,我们都知道您是教会的人,得替他们说话;但有件事您必须承认,那就是教会对这个世界隐瞒了真相!”
“对,肯定是这样!”观众当中立刻有人帮腔道:
“他们肯定没把所有的真相告诉我们,公布出来的那些东西,肯定都是他们编造的!”
“没错,那些可敬的旧神派的斗士们说了,他们流传下来的文献,和教会所谓的‘官方记录’完全不同!”
“噗!”
黑袍教士突然笑了,一口黑啤酒,让离他最近的观众享受了一回淋浴的滋味。
“您不同意?”
表情有点儿难看的观众擦了把脸上的酒水…或许还有别的。
“哦,不不不…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黑袍教士讨好似的举起双手,真诚的看着他们:“没错,教会肯定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是……”
他一说“但是”,周围的观众们又立刻紧张了。
“…那又如何?”黑袍教士双手一摊:
“知道或者不知道‘历史的真相’,对你们的生活很重要吗?”
“先生们,你们都是这个城市最勤劳的人,努力工作挣钱糊口,还要还各种各样的贷款——但是信旧神,知道这个和那个真相,对你们真的没有帮助。”
“但是秩序教会同样没帮过我们!”那人愤慨道:
“他们只知道收税,要账,勒索穷人——我不是在说您!”
“我知道。”黑袍教士神秘一笑:
“但事实上,我们真的能帮到大家。”
“哦?”
“诸位勤劳又可敬的先生们,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们。”众目睽睽之下,黑袍教士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传单:
“请允许我向你们推荐秩序教会最新发布的信贷业务,综合性福利小额贷款!”
“程序简单,手续简便,范围极广,支持各种还款方式!”刚刚还疲于应付的黑袍教士,一下子爆发出极大的热情:“现在立刻西门街教堂申请,我们提供额外的账户代办业务和转账业务,不收手续费!”
“哦,还另赠送您一件造型经典,特殊定制精选高档帆布钱包;如果您对我们的贷款利息不满意,只需退还全款即可,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前提!”
“所有这一切,都只是秩序教会对虔诚的信徒们送上的一声感谢!”
“……”安森·巴赫。
看着那帮急不可耐冲出酒馆的“观众”们,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吐槽的安森松了口气;一旁走过来的酒保摸走了桌上的五枚铜板,递给安森满满一杯黑啤酒:
“抱歉,我猜您今天可能要失望了。”
安森好奇的看着酒保,端起马克杯抿了口:“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每个穿大衣来王冠酒馆的客人,都是为了听卡林·雅克教士读《克洛维真相报》…这可是本酒馆的招牌。”
酒保略有些得意道,旋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最近可是听不到啦,帝国和王国打仗,不少商会和工厂都破产了,让克洛维大教堂损失了一大笔钱;连我们的酒鬼教士也被逼着出来干活,兜售小额贷款。”
“那些人要小额贷款干什么?”
“赌钱。”酒保耸耸肩。
还真是完美的需求…安森嘴角有点儿抽筋的笑了笑。
在得到酒保确认之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声音听起来那么耳熟了。
这个叫卡林·雅克的见习教士,就是在圣艾萨克学院,卖给自己【锐风】魔法书的那个施法者!
弄清了对方的身份,安森一边端起酒杯起身一边在心底盘算:布洛恩提醒过他,这个人很谨慎,稍有不对劲的地方就会果断跑路,而且他身上有不少魔法道具,所以最好避免使用暴力,以免打草惊蛇。
“咚。”
醉醺醺的黑袍教士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滴,正要起身,就看见面前又多了杯黑啤酒。
一个年轻人微笑着坐在他对面,左手举杯向他示意。
“请、请问……”
“别动,卡林·雅克先生。”
安森放下酒杯,右手“咔哒”一声扣开了击锤:“我以宗教审判所的名义警告你,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瞥了眼酒桌下对准自己的枪口,黑袍教士瞬间就酒醒了。
“你…嗝!你是审判所的人?!”打了个酒嗝,卡林·雅克一脸慌乱。
翘了翘嘴角,安森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您找我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干啊!”黑袍教士双腿发抖,眼睛像快要凸出来似的:
“我是个好人,我很虔诚,没做过坏事更不信旧神派,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你的确不是个旧神派。”安森煞有其事点点头。
卡林立刻长松一口气,嘴角绽出逃出生天的微笑。
“但你是个施法者。”
卡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十秒钟后,浑身酒气的黑袍教士老老实实的摆正了坐姿;又瞥了眼桌子下的枪口,将双腿死死并拢。
安森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我想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不是来抓你的,否则我们现在也不会还坐在这儿。”
“我只想知道,德拉科·维尔特斯在不在这个酒馆里?”
“在!”卡林抿着嘴,目光闪烁的咽了下口水:
“…也不在。”
面无表情的安森和他四目对视,嘴角忽然一笑。
然后“砰!”的一顶,用枪口撞开了他合拢的膝盖。
“他就藏在这个酒馆的阁楼里!”浑身一震,正襟危坐的卡林果断道:
“门锁被他换了,还有个临街的窗户,一有动静他就能逃跑!”
“你有钥匙吗?”
“有,而且他很信任我,我能把他带出来!”黑袍教士一拍胸口,很是严肃的看向安森:
“我早就看出来这人有问题,准备了很久,就为今天!”
安森:“……带路。”
“好!”
安森收起左轮枪,和卡林·雅克一前一后走上酒馆楼梯;整个酒馆都是以一座废弃的楼房改建的,油漆和墙纸都已经脱落,破烂的墙壁和“吱嘎”作响的楼梯,时不时传来哭泣似的风声。
走到楼梯口,黑袍教士朝安森比划了个让他停下的手势,踮着脚尖摸到阁楼门前;他小心翼翼的将脑袋贴在门板的裂缝上,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咔嗒。”
门开了。
黑袍教士推门而入,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似笑非笑的安森靠着墙壁,一动不动的望着木门。
过了片刻,不再等待的安森大步走上楼梯,一脚踹开了门。
狭窄的阁楼里,除了遍地的杂物和床之外空空如也,大开的窗户外传来“呜呜”风声。
果然…翘起嘴角的安森,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酒馆。
………………
十分钟后,阁楼内原本空荡荡的阁楼内,近乎半透明的卡林·雅克蜷缩着门后的角落里,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凝结成实体。
“呼————”
憋红了脸的他长舒口气,一边急促的喘息着一边抬起右手,很是痛心的看着衬衫袖钉上的划痕。
“嘶…这么深,这非得让德拉科那家伙掏一大笔钱才行,不然就亏大了。”
黑袍教士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句,但并没有急于离开——那个伪装成审判官的家伙,很可能现在还在王冠酒馆附近。
对方花这么大的代价堵自己,这次恐怕得比平时更小心才行。
又等了三十分钟,在听到楼下的酒馆大厅内开始有客人上门之后,卡林·雅克终于站起了身;花了三十分钟思考,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完整一套的跑路计划。
首先脱了身上的教士袍子,从地上的杂物堆里找了件抹布似的外套和鸭舌帽。
这是卡林·雅克得意的小技巧:平时一身教士袍的他几乎全酒馆的焦点,所以只要换身普通的衣服,除非贴着脸否则谁也察觉不到。
攥着一个空酒瓶,假装成宿醉酒鬼的黑袍教士一摇一晃的走下楼梯,趴在吧台上确认那个“审判官”不在之后,故作踉跄的走出了王冠酒馆。
他撞开木门,直接坐上一辆出租马车,扔给车夫两个铜板:“旧墙街。”
第一步,尽快离开现场。
马车夫没有多问半句话,打着哈欠扬起鞭子,风风火火离开了王冠酒馆。
故作宿醉的卡林摊在座椅上,目光始终盯着身后飞掠而过的景色,确保没有某个身影或者马车跟上来。
疾驰的马车七拐八绕,在经过一个长巷的时候略微放慢了速度;抓住这个机会的他果断推开车门,跳下马车扑在地上。
第二步,绝对不要离开外城区。
克洛维城治安崩溃,警备松懈,但内城区依旧有大量近卫军巡逻;那个人既然想抓住小说家,很可能和近卫军是一伙的。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逃亡者,跑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是最大的忌讳。
把外套和鸭舌帽扔进巷子里的垃圾箱,上半身只剩衬衫的卡林·雅克在寒风里打着哆嗦;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巷口两个坐在地上的乞丐朝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黑袍教士眼前一亮。
几分钟后,穿着件旧大衣和软帽,脖子上还多了条围巾的卡林走出长巷,把玩着一只小钱袋,徒步原路返回。
第三步,除非必要,躲开所有的交通工具。
低着头的教士双手插兜,悠闲的迈开脚步,像流浪汉和失业工人一样,在下着小雪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走着。
空旷的街道方便自己察觉到是否被跟踪,也更方便跑路;对方既然用半威胁的方式找上门,那就说明只要有机会他就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应该…会在某个小巷或者比较封闭的地方堵自己。
从一条大街到另一条大街,从一个十字路口到另一个十字路口,从白天到中午,再到下午…内心越来越稳的卡林·雅克,开始朝自己真正的目标走去。
西门街教堂。
第四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个假扮成审判官的家伙,绝不敢在有秩序教会的地方轻易暴露;而且今天西门街教堂有小额贷款的活动,下午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有信徒和教会做保护,自己才足够安全。
人头攒动的教堂大门外,黑袍教士从某个忙到焦头烂额的同僚手里领过一张表格,假扮成办理小额贷款的人,朝教堂内走去。
在进入等候室的时候,借着人群掩护的卡林·雅克走进了另一条走廊,从教堂侧门离开,转身走进了教堂的公共宿舍。
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和楼梯,还有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黑袍教士终于长松了口气,慢悠悠的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掏出了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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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门开了。
带着一丝丝的小得意,卡林·雅克推开了门,灌了铅似的两脚此刻无比的轻盈。
下一秒,提起的步伐停在了半空中。
“下午好啊,卡林·雅克教士。”
看着站在门外的黑袍教士,坐在宿舍床上的安森打了个哈欠,冲着他打着招呼——顺便扣开“匕首”的击锤,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
“我看你从酒馆跑到旧墙街,又从旧墙街跑回来…忙一天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儿东西,我请客。”
黑袍教士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嘴唇不停的颤抖: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你、你怎么会知道?”
“难、难不成…你会透视?或者某种能窥探别人心里的魔法,或者有什么可以锁定某人位置的道具?!”
“不、不可能的,你一个咒魔法的新人,怎么可能有这些呢?!”
“这不重要。”
看着愣住的卡林·雅克,安森嘴角轻轻上扬:
“重要的是,你有很多事情要告诉我。”
“很多!”
第七十七章 充满真诚的交涉
“砰!”
惊魂未定的卡林·雅克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狭窄的宿舍里两人四目对视,能清晰的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黑袍教士望着坐在床上用枪指着自己的男人,平稳的心跳和嘴角的轻笑,像正在自己家里吃晚餐似的从容。
“那个…能先把枪放下吗?”
卡林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向秩序之环发誓,这次绝对不会再跑了。”
安森嘴角上扬,紧握着枪柄的右手也有放松的迹象:
“不能。”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黑袍教士赶紧重新把双手举过头顶。
“卡林·雅克先生,你骗了我一次。”安森摇摇头,一副受伤的表情:
“想重新获得我的信任,你得拿点儿诚意出来。”
“可你也骗了我一次!”卡林低哼声,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我不知道你一个施法者的新人从哪儿弄来了审判官的怀表和左轮枪,但要是让秩序教会知道,我猜你的下场应该也不好。”
“彼此彼此吧,倒卖假古董的旧神派教士?”安森笑了。
“不!”黑袍教士反驳道:
“我倒卖古董,我学习魔法,和不少旧神派有来往,但我依然是一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在圣艾萨克学院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了。”
“所以你是从口音察觉到是我的?”
“你不也一样吗,冒牌审判官阁下?”
举着双手,面色苍白的卡林壮着胆子道。
安森没有否认,用眼神瞥了瞥房间里的椅子示意对方坐下,枪口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脑门。
“现在,再回答一次我之前的问题。”安森沉声道:
“考虑到前车之鉴,只要你多动一下我就会扣动扳机——既然你知道我是假冒的,那你也肯定知道‘匕首’的威力,一枪就能打爆你的脑袋。”
“千万别怀疑,我最近刚试过。”
黑袍教士打了个哆嗦。
“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下落……”
他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用力咽了咽唾沫:“抱歉,我不知道。”
安森面色微变,嘴角开始上扬。
“秩序之环在上,我真不知道!”浑身一震的卡林急忙道:
“是,他是来找过我,问了我一些情况顺便借了笔钱,还拜托我和秩序教会的人见了面…但也就这样了,我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儿,又在干什么事情!”
所以是这家伙作为中介,让德拉科和索菲娅见了一面…安森面不改色道:“他问了什么情况?”
“米勒·维尔特斯的死。”黑袍教士叹了口气:
“这家伙很古怪——他没问案件经过,倒对当事人身份和后来怎么样了很好奇;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来复仇的,但并不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那个被打劫的倒霉蛋。”卡林·雅克自嘲的笑了笑:
“被找上门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甚至开始猜他会怎么弄死我,一口气把能说的全说了。”
“那天发生了什么?”
“和报纸上说的差不多,略有一点区别。”黑袍教士叹了口气:
“我和某个买家谈了笔生意,米勒是我雇的帮手,他是个黑魔法的三阶施法者;去交易的路上遇到抢劫犯,米勒和他打了一架;因为在内城区我们都不敢用魔法,看他有点儿打不过那家伙,我就去喊了近卫军…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抢劫犯是什么人?”
“不清楚,但恐怕是个天赋者。”卡林·雅克摇头:“不想花钱就雇打手埋伏…这种生意我偶尔也会碰上,所以才雇了米勒。”
“为什么是米勒?”
“他是我朋友,是个有点儿天真的年轻人,一心想当个施法者又没什么钱;所以我偶尔会雇他帮忙,总好过让他和那些骗钱的旧神派鬼混。”
“那个近卫军后来怎么样了?”
“失踪了——出事时我第一反应是救米勒,让他跑掉了;后来德拉科来了,告诉我最好别再插手这件事,我就放弃了。”
“这就放弃了?”
“放弃了。”卡林理所当然道:“他是我朋友不假,但我也努力过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总不能因为他死了我就扔下工作,到处去抓一个失踪的近卫军吧?”
安森轻轻颔首,斟酌了下继续道:“德拉科·维尔特斯在离开之前,就没有告诉你任何事情?”
“他…告诉了我两件事。”卡林·雅克十分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他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克洛维城会变得很危险,劝我有机会的话最好离开;然后他还要向真正的‘凶手’报仇,什么叫真正的凶手?”
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黑袍教士,安森没有回答。
这起“意外抢劫案”已经不单纯了,同时涉及到近卫军,旧神派和一个天赋者;以克洛维王国血脉之力的稀少程度,一个无势力的天赋者抢劫犯几乎不可能存在。
秩序教会?陆军?王室?某个地下邪恶组织?
至于卡林·雅克…从刚才到现在他没有撒一句谎,却回避了某些貌似不关键的细节:比如他在酒馆阁楼里的自言自语,又比如为什么他要替德拉科隐藏。
这家伙还是不老实。
“最后两个问题。”安森不紧不慢开口道:
“那天和你做生意的人是谁,还有你要和他交易什么?”
黑袍教士先是一喜,随即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能只回答一个吗?”
安森真诚的看着他:“我能打爆你的脑袋吗?”
“您误会了!”卡林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辩解道:
“干我这行极少和买家直接接触的,黑法师聚会那次是个意外;通常都是对方寄来信和钱,我再把东西放在某个地方,拿到钱和信之后再告诉对方东西的位置。”
“就这样?”
“就这样!”卡林·雅克有点儿受伤道:
“作为秩序之环的虔诚信徒,我是很讲信誉的!”
安森一挑眉毛:“东西呢?”
卡林表情一阵变幻,鼓足勇气试探着开口问道:
“我把信和东西都交出来,您能保证立刻离开并且再也不来找我吗?”
“这取决于你有多少诚意。”安森冷冷道。
看着不为所动的安森,翻起白眼的卡林重重叹了口气;双手举过头顶的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一只布满花纹的银色怀表从他衬衫上衣口袋掉出。
没有一丝犹豫,安森果断扣下了扳机。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他身后的窗户玻璃应声碎裂。
错愕的表情从他的眼角一闪而过,起身的瞬间和他方向相反的床头桌上,一只造型古朴的沙漏被某种力量碰倒在地。
“咔嚓。”
与此同时,黑袍教士的右手握住了怀表,左手从怀中拔出一只略有些破旧的老式燧发枪。
下一秒,两支枪一左一右,同时对准了彼此的脑袋。
得意的弧度在卡林的嘴角轻轻上扬。
“现在,我建议您最好别轻举妄动。”他朝安森晃了右手的银怀表:“这是镜像怀表,只要它开始转动,范围内所有的东西都是相反的。”
“不仅如此,‘镜像的方向’都会被重置,所以我劝您最好别想着碰运气。”
“然后您还碰翻了我桌子上的水银沙漏——在它一次计时结束前,哪怕您原地扔一枚手榴弹,声音也会被锁死在整个宿舍里!”
“…你把魔法道具放在教堂的公共宿舍?”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我一个见习教士,除了宿舍还能到哪儿住?”
“……”安森·巴赫。
“看起来,现在的局势好像已经逆转了。”卡林·雅克得意道:“看在您还算讲信用的份上,让我再告诉您一件事情吧。”
“回来的时候,我给某个同僚留了一封求救信——两分钟,最多再有两分钟,西门街的秩序教会和近卫军就会上门。”
“然后,他们就会看见一个被要挟的见习教士,和一个假扮成审判官的抢劫犯!”
“外加一屋子的魔法道具。”安森“善意”的补充道。
“所以我们都不希望事情进展到那种地步。”卡林·雅克咽了咽唾沫,故作轻松的看着他:
“现在您有两分钟从被您一枪打烂的窗户跑路,然后假装今天什么也没发生;等到明天或者后天,您就会在某个时间收到那封信。”
“我以秩序之环的名义发誓,那封信绝对没有造假——因为我真的一丁点儿都不想掺和到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复仇’中去!”
看着卡林·雅克信誓旦旦的表情,面带微笑的安森静静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紧张的冷汗,从黑袍教士的鬓角划过。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眨眼间两分钟匆匆而过,举枪对峙的二人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咚咚咚!”
房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宿舍内的死寂。
不安的卡林·雅克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胜利般喜悦的笑容:
“真遗憾啊,看来您还是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决……”
“卡林,卡林你在里面吗?!”充满慌乱的声音响起,同时还在不停“咚咚咚!”的砸门:
“有一帮近卫军找上门来了,他们告诉西蒙老神父说你是个旧神派,宿舍里全是异端信仰的赃物!他们带了两三辆马车,十几个人要抓你呢!”
胜利的笑容僵在了卡林·雅克的脸上。
似笑非笑的安森微微颔首,向他致意。
呆住了足足十秒钟,黑袍教士悲愤的怒喝道:
“你使诈!”
“彼此彼此。”安森轻笑一声:
“但事情原本不至于到这一步的,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您一开始没有骗我,并且在骗我一次后又企图拖延时间搬救兵的话。”安森叹了口气。
“……那现在怎么办?!”慌乱的卡林·雅克紧攥着手枪:
“近卫军冲进来,我们俩都会死!”
“只有一个办法。”安森断然道:
“一个人从窗户跑路,另一个人负责吸引近卫军的注意力;分开逃跑,两个人至少能有一个活下来!”
“你确定?!”
“我确定!”安森很是真诚的看着他,同时右手再次扣下了左轮枪的击锤:
“你现在把信和东西交给我,我掩护你跑路,要不然我们就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至于吗?!”听着门外越来越着急的敲门声,卡林·雅克一脸快崩溃的表情。
“很至于!”安森郑重道,迈步上前,两只枪同时顶住了两个人的脑袋: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骗我。”
卡林·雅克先是一怔,随即涨红了脸,浑身颤抖着险些连枪都握不住了。
“……好!”
简简单单的词汇,却像是被满脸愤恨的卡林咬碎嚼烂之后,从牙缝里崩出来一样。
随手将手枪扔在地上,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印泥被撕开的信笺,“啪!”的一声拍在安森胸口:“信给你,东西就在信上,你自己去拿!”
“好!”
安森郑重的点头道:“你快点儿走吧,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
黑袍教士一声不吭的冲到窗户前,突然间想起什么,有些伤感的扭头看向安森: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呢。”
“那就下次再说吧!”站在“咚咚!”作响的房门前,背对着他的安森扬起右手左轮,侧目慨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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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次的事情过去,我们肯定还能再见面的。”
“嗯!”
突然间有些莫名感动的卡林·雅克用力点头,回首猛地从窗户扑了出去。
望着已经跑远了的黑袍教士的背影,安森长舒一口气,将信和左轮枪都装进上衣口袋,走上前拽开房门。
一头长发,双眼猩红的女审判官塞拉·维吉尔就站在门外,旁边的墙角趴着一个昏过去的教士。
“情况怎么样?”安森微笑道。
“都安排好了。”表情冷漠的塞拉柔声道:
“那家伙虽然是个笨蛋,但也是个很厉害的笨蛋。”
………………
王冠酒馆附近,一处街头拐角。
在又一次靠天赋者敏锐的洞察力赌赢了流浪汉们之后,脸上写满了快乐的科尔·多利安“不经意间”看见某个翻窗逃跑的身影,满脸无奈的站起身:
“唉,今晚又要加班咯。”
唉声叹气的审判官吹起轻松愉悦的口哨,右手高高扬起,扑克牌与铜板漫天飞舞。
第七十八章 卡片
昏黄的傍晚,疲惫的老马拉着破旧的出租马车穿过偏僻的街道,气喘吁吁的在一扇黑色铁门前停下;门侧两盏漆黑的煤气灯,险些让马车夫以为自己找错了路,直至看见铁门上的招牌才松口气。
仁爱福利院。
这是一家王都内由王室和克洛维大教堂维持,拥有多个基金会资助和贵族捐款的公共福利组织;面向广大贫苦的王国子民,为他们提供最基础的生活保障,和靠双手养活自己的机会……
…以上,基本来自《王国忠诚报》和秩序教会宣传海报的内容。
走下马车,再多给了马车夫三个铜板并且约定好在这里等自己后,双手插兜的安森踩着已经变成淤泥的积雪走上前,敲开了福利院的大门。
为他开门的院长科尼太太是一位看起来很慈祥的妇人,穿着身和经常在白湖公园漫步的中产阶级女性没什么两样的装束,泛着红光的面色看起来也要比她实际年龄年轻些。
“请问您是……”
“邦布尔,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给贵福利院捐款。”低着头的安森压了压帽檐,故意让声音沙哑些:
“上个月贵院给我寄过一封信,我的一位老朋友奥利弗在这里过世了,让我来取他的遗物。”
“啊…您就是邦布尔·布朗罗先生啊!”
满面红光的科尼太太眼前一亮,旋即瞳孔中便泛起了泪光,娇柔的低声叹息:“很遗憾让您听到如此痛心的消息,秩序之环的意志永远不是我们凡人可以揣测的。”
“奥利弗先生的遗物被我们妥善保管在储物室内,请您跟我来吧。”
“好。”
背后一阵发麻的安森,插在衣兜里的右手攥着一张有些泛黄的信笺:
【以邦布尔·布朗罗的身份,到西门街仁爱福利院领取奥利弗的遗物,东西就在他的衬衫内侧。】
带着悲痛而不失感激的微笑,安森在热情的科尼太太招呼下,走进了漆黑一片的仁爱福利院。
整个福利院是由一座古老的碉楼改造而成,传说曾经有十三位勇敢的克洛维骑士以此为据点,对抗某位暴君的横征暴敛,在两千人军队的围攻下坚持了十五个昼夜。
在亲眼所见之后,安森相信即便传说有所夸张,但很可能是真的——这得益于福利院对古建筑的保护工作,从未进行过任何装修或者改造,完整保持了这座碉楼被攻陷时的模样,破烂的大门下甚至吊着两个风干多年的骷髅。
当安森和院长太太走进大厅时,正好是福利院的孤儿们晚餐时间;穿着麻布口袋的孩子们端着小木碗,胖墩墩的厨师满不情愿的从热气腾腾的锅里舀出一勺稀粥,施舍似的倒进孩子们比汤勺大不了多少的碗里。
看着被两三口喝完的稀粥和孩子们饿得发绿的眼睛,安森欲言又止。
“这都要感谢您的捐款还有秩序教会的新政策。”注意到他表情的院长太太立刻陪笑道:
“从上个月开始,每个福利院的孩子每天能多吃半盎司(约16克)的燕麦;呵呵呵…当然您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吃多少都吃不饱。”
“我知道。”安森点点头:
“我有个妹妹。”
“原来如此,有您这样充满爱心的哥哥,您妹妹一定很幸福。”
“嗯,我也这么觉得。”安森扯了扯嘴角。
两人穿过大厅,从一个没了栏杆的螺旋楼梯进入了福利院的储物室;打开门的瞬间,被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了的房间里,混杂着各种古怪返潮和腐烂气息的味道铺面而来。
“就是这儿了——万分抱歉,因为很少清理所以有些难闻。”院长太太捂着鼻子将一枚小钥匙递给安森,絮絮叨叨的说着:
“奥利弗先生是76号柜,他是个真正的好人,从没给我们添过麻烦,死前还不忘了把自己的遗物也都整理好,还给自己留了笔买棺材的钱。”
轻轻颔首的安森接过了钥匙,哑着嗓子沉声道:“我想一个人单独待会儿,可以吗?”
“哦,当然!”
院长太太飞快的离开了储物室。
听着楼梯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安森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直至只能听见远处的回声才扭头走进储物室,顺手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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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柜子上的牌号,他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小角落里找到了奥利弗的遗物柜,借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纤拧开了柜子锁。
不算大的柜子里凌乱的堆放着一件衬衫,一条裤子,一双鞋和一顶工人帽——这些就是“奥利弗”全部的遗物。
放下煤油灯,安森小心翼翼的取出衬衫摸索了一阵;略微用力撕开了上衣缝补的口袋,从薄薄的亚麻布夹层里露出来三张卡片似的东西。
拿起那三张卡片,安森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是一种用某种乳白色材料做的卡片,摇晃起来能感觉到弹性,表面有些反光;每张卡片上都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几十个大小相同,但顺序不同的针孔,像是用某种机器打出来的。
翻来覆去打量了几遍,薄薄的卡片上没有任何被魔法“拓印”过的痕迹;除了制造的材料有些奇怪,就只是普通的卡片而已。
这就是让米勒·维尔特斯不幸牺牲的“货”?
顿了顿,安森下意识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卡林·雅克留给自己的另一封信:
【阁下,我希望从您手中收购圣徒历七十五年,安迪尔·博格纳在韦德当铺以二十金币出售的物品,一位好心人告诉我它就在您手中——信后附有王家银行一百金币的支票。】
这东西值一百个金币?
安森微微蹙眉…从信上的内容来看,写信的人至少要认识安迪尔·博格纳,有足够的渠道和一个旧神派古董贩子搭上关系,而且能很轻易的掏出一百金币。
博格纳……
他想起了钢铁苍穹号上的博格纳子爵,还有博莱曼大街55号的博格纳夫人。
会是巧合吗?
嗯…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
安森耸耸肩,将三张卡片藏在了上身衬衫的内侧口袋,拿起奥利弗剩下的遗物,离开了仁爱福利院。
………………
内城区,腓特烈大街,求真俱乐部。
“他全招了。”
从地下室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的科尔·多利安快乐的看着安森道。
“这么快?”安森有点儿诧异的看着他。
这连十分钟都不到呢!
“人赃并获,他招不招其实意义不大。”科尔·多利安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中央:
“何况有塞拉这个能读心的施法者在,他根本没有撒谎的机会。”
读心?!
安森后背一凉,他突然想起上次自己被审问时,那个女审判官也在现场。
好险啊!
“唉…今晚劳伦斯队长不在,我和塞拉也没有动用刑具的权限,只能被他关押在这儿。”科尔完全没注意到安森微变的表情,继续自言自语的抱怨道:
“这要是在我曾爷爷那时候,就连刚入职的末等审判官也能动用刑具,哪像现在——连用碎颅器和水牢也要申请报备了!”
“……”安森·巴赫。
唉声叹气的科尔看着他的表情,先是一愣,旋即“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我、我说…你该不会是真信了吧?哈哈哈哈……”
安森松了口气:“所以这都是假的,你是在开玩笑?”
“哈哈哈哈哈……”科尔·多利安发出爽朗的笑声:
“不,我是认真的!”
“……”安森突然间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了。
“好吧,不开玩笑了说真的。”满脸写着开心的科尔摊了摊手,严肃起来望着他:
“卡林·雅克,这家伙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安森一惊。
“没错,这件事我们和劳伦斯队长商量过——如果在不引起骚动的前提下,顺利逮捕卡林·雅克的话,那就让你来决定如何处置他。”科尔解释道:
“首先这当然是出于我们彼此的信任,其次…有这个人在,事后你也方便向黑法师那边交差。”
“最后,这人对我们没用。”
“没用?”安森有些意外。
“抓住一个旧神派古董贩子和低阶施法者,对宗教审判所没有任何意义。”科尔撇撇嘴,然后严肃道:
“实力强大的,或者成规模的旧神派组织,才是我们的猎物和目标。”
“…我明白了。”安森顿了下,有些迟疑道:“让我考虑一下。”
“这随便你,需要放人的时候通知我们一声就行。”次等审判官的脸上再次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今晚还有别的工作,有什么事情你去找塞拉就行——她今晚一直都会待在这儿。”
“好。”
安森点头,然后很随意的问了一句:“对了,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话音未落,正要起身的科尔·多利安突然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脸上,幽邃的目光缓缓向身侧挪动,停在了安森的脸上。
瞬间,冰冷的寒意向安森扑面而来!
光线昏暗的咖啡馆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望着科尔·多利安一眨不眨的眼睛,突然间绷起心弦的安森故作紧张的翘了翘嘴角:
“那个…我…我只是随便……”
表情冷漠的科尔·多利安沉默了数秒,紧接着突然又“噗!”的一下笑出了声:“没事,别紧张!”
“只是本能反应罢了——我的血脉之力一直让我必须保持警惕,所以偶尔是会有些犯神经的,习惯就好啦,哈哈哈……”
这可太难习惯了…安森扯了扯嘴角,故作夸张的冲他翻了个白眼:“你差点儿吓死我!”
“抱歉抱歉,全都是我的错。”科尔很随意的举起双手,堆笑的脸上眼前一亮:
“对了!全当是补偿,我今晚就小小的满足一下我们风暴团团长的好奇心吧!”
“不不不…不用了,我只是……”
“是《大魔法书》!”科尔笑着打断道。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细长的金属匣子,长得有些像扑克牌盒子但十分精致;盒子的四个侧边各有一个小巧的的齿轮转盘。
次等审判官将盒子放在桌上,谨慎的一个一个转动着上面的齿轮,然后缓缓将它放好。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伴随着清脆的机括声,四个锁盘依次打开;紧接着便是一阵细密的齿轮声,细长的金属匣仿佛魔盒般,一层层的向外展开。
安森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魔法书》,记载着从古至今所有的魔法,以及关于三旧神陨落的真相,这……
这是啥?
看着一盒子的卡片,安森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很意外,对吧?”科尔很得意的翘着嘴角,从盒子里抽出其中一张在安森面前比划道:
“谁也不会想到,珍藏在克洛维大教堂的《大魔法书》,就是这一堆小小的,满是针孔的白色卡片。”
“但话又说回来…谁也没说过《大魔法书》一定要以‘书’的形式存在吧?”
“这…是什么?”安森目瞪口呆道。
“呃…学名很复杂,我一般就管它叫神奇记忆小卡片。”科尔很努力的想了想,然后忽然笑道:
“貌似只是一堆没什么用处,满是针孔的硬材料卡片;但如果把这东西插进克洛维大教堂的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里的话…它就会吐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纸上内容就是这些卡片上的内容。”
“而这…就是我们敢用《大魔法书》引诱黑法师上钩的理由——即便卡片被他偷走了,我们也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整个秩序世界所有的差分机都在教会手里!”
他得意的看着脸上写满震惊的安森,将卡片放回金属匣并且收进衣服:“我今晚要把它还回克洛维大教堂,申请期到期了——真遗憾没让黑法师上钩,这东西申请手续还是挺麻烦的。”
又叹了口气,无奈笑了笑的科尔朝安森摆摆手,转身推门离开了求真俱乐部。
空荡荡的吧台前,只剩他一人。
“啪!”
目瞪口呆的安森,一巴掌用力拍在了胸口的衣兜上;十分用力的闷响,在无人的咖啡厅内不断回荡。
第七十九章 咖啡有毒
夜色渐深。
望着门外匆匆而去,在稀疏的路灯中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马车,面色僵硬的安森死死捂住胸口,静静的坐在吧台前,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情况开始逐渐明朗了。
黑法师…也就是梅斯·霍纳德,一直在寻找某种能帮助他成为“使徒”的办法;从他一直在研究圣艾萨克来看,他的第一目标是王都内的《大魔法书》。
但想集齐一整卷《大魔法书》并非易事,尤其至少有一册在克洛维大教堂内;作为圣艾萨克学院教授,他恐怕知道那一册是以“记忆卡片”的形式存在——想得到它不仅需要卡片,还要能得到使用大教堂的差分机的机会。
于是黑法师开始将目标对准王都之外,在某个机会下知道了埋藏在雷鸣堡的“历史真相”,又碰上了战争和帝国旧神派的阴谋……
就在这个让他进退两难的关头,安森·工具人·巴赫——出现在了他面前。
自己不仅解决了雷鸣堡之围,赢得了路德维希·弗朗茨的信任,出任治安军的指挥官…逐渐靠近克洛维大教堂的权力中枢,路德·弗朗茨的身边。
然后…近卫军和某个小说家的存在,让梅斯·霍纳德暴露了身份;一方面他现在要面对的局势更加岌岌可危,另一方面也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自己,就是那个让他能够抓住这一机会的工具人。
成功了当然是意外之喜,失败了也并不可惜——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和黑法师真正的核心圈有过接触,对他而言也只是损失了一个好用的工具人而已。
而且自己还在无意间向他提供了“奥古斯特”家族的情报,让他有了《大魔法书》之外的第二选择。
想清楚这一切之后,冷静下来的安森坐在吧台前,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摆在面前的陶瓷杯;漆黑的咖啡表面,倒映着一个长发少女的身影。
嗯?!
安森猛地回首望去,故意露出了些许惊慌的表情;双目猩红的女审判官双手插着衣兜,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后。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刚才。”塞拉·维吉尔语气轻柔道。
“刚才…什么时候?”
女审判官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摁开,不带有任何情感的看着安森:
“十五分钟之前。”
所以基本上是科尔·多利安刚走,你就上来了…心底倒吸一口冷气的安森抽了抽嘴角,就在他想要询问卡林·雅克情况时,面无表情的女审判官突然开口道:
“你好像很紧张?”
话音落下,紧张的安森表情一怔。
她是看见了,还是在直接对我……
“放心吧,我没有在对你读心。”女审判官轻声解释道:
“我是宗教审判所的施法者,使用‘读心’这种级别的魔法需要提前报备,或者有至少一个审判官在场才可以。”
安森有些尴尬:“抱歉!我、我不是故意……”
“不用道歉。”塞拉依旧无表情的回应道:“一举一动都要被人监视的感受,我深有体会。”
“…谢谢。”
“不用谢。”
安静的吧台前,女审判官猩红的眼眸缓缓聚焦在桌上的咖啡杯,冷漠的表情微微一动。
“如果是因为科尔·多利安那个笨蛋的话,大可不必担心。”她瞥了安森一眼,轻声安慰道:
“他那番话只是在习惯性的威胁罢了——并不是因为找到了什么证据,想要利用你当诱饵,引诱黑法师今晚劫走《大魔法书》之类的。”
“……习惯性威胁?”安森有点儿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笨蛋的性格其实挺恶劣的,就和曾祖父‘刽子手多利安’一样。”塞拉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平静而又轻柔:
“看起来很阳光,实际上又胆小又冷酷;小心翼翼到神经的地步,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自己——他每天晚上都要写日记,防止自己被黑魔法操纵了意识还无法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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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是个好习惯…安森伸手去拿桌上的咖啡杯。
“虽然是这样歇斯底里的胆小鬼,但人并不算坏…至少比传说中的‘刽子手’要强不少。”依旧是冷冰冰的声调,安森却从女审判官话语中感受到一丝温柔:
“工作认真,也不好面子,喜欢抱怨但还是会尽职尽责的完成任务,别人不想多说也不会追问,犯了错会第一时间道歉。”
“听起来,你和他的关系不错?”轻笑着的安森端起咖啡杯,随口迎合道。
“关系…不错?”
自言自语着,女审判官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微微昂首的她拨起长发,白皙的脖颈上露出了一个造型狰狞的金属脖环,右手小指轻轻碰了下脖环边缘处一个小小的凸起:
“看见这个了吗—材料是特质金属,很难破坏更无法取下;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装置,就能让它弹出一根萃毒的银针。”
“二十秒内,我会在肌肉痉挛的状态下,因为呼吸系统麻痹导致的休克而死。”
“这不是求真修会的技术,只有某些资深审判官家族才能通过申请得到;安森·巴赫阁下,你猜那个‘小小的装置’…在谁的手里?”
看着塞拉清澈的眼神,安森抽动了下喉咙。
“这是他…强迫给你带上的?”
安森勉强保持着微笑,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某些恐怖画面:
漆黑的地牢里,奸笑的科尔·多利安拿着烙铁和脖环,一步步走向拘束架上伤痕累累的塞拉·维吉尔:“死心吧,你这个邪恶的施法者永远无法从我的掌心里……”
“不,我是自愿的。”塞拉平静道。
嗯?
安森脑海中的画面瞬间破碎。
“他…向我提出了一个交易。”塞拉放下长发,冰冷的眸子显得有些迷离:
“只要我戴上这个东西,就不用无时无刻都在秩序教会的监视下生活;甚至可以在有他的前提下离开王都,去某个有教堂的城市度假。”
“我无法拒绝。”
微微有些尴尬的安森点点头,表示理解。
表情如故的女审判官又看了眼手中的怀表,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转身离开了吧台,从门前的衣架上取下一顶三角帽:
“卡林·雅克就在楼下的审问室里,我建议你和他聊聊;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他内心最脆弱的时候。”
“你们对他用刑了?”
“当然没有——劳伦斯队长不在,我和那个笨蛋都没有动用刑具的权限。”
女审判官摇摇头,认真的说道:“只是和他聊聊天,喝了杯咖啡而已;不相信的话,你自己可以去问他。”
只是聊聊天?
安森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下意识的端起手中的咖啡想要喝一口。
“对了,你手里的咖啡是那个笨蛋刚才端上来的吧?”拽开门的塞拉突然开口道:
“如果是,我劝你最好不要喝——除非你想一直说个不停的话。”
“……”安森·巴赫。
…………………………
光线昏暗的审讯室内,一副精神萎靡模样的黑袍教士趴在冷冰冰的桌子上,抱着一只倒满了清水的马克杯,一边喝着一边有气无力的自言自语:
“我向秩序之环发誓从今天开始,这辈子再也不会喝清水以外的任何饮料!”
坐他对面的安森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勉强抬起目光,卡林·雅克面颊抽搐了下,很是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安森·巴赫阁下,就像您说的那样…我们又见面了。”
微微一笑的安森耸耸肩膀。
“那个…您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安森依然微笑。
“啊…是我忘了。”吞咽着干涸的喉咙,卡林·雅克露出几分谄媚的笑容:
“我得向您道歉,我不是个诚实的人,我不该骗您。”
安森还是微笑。
“……两次。”
表情僵硬的卡林·雅克声音越来越小,房间里压抑的气氛仿佛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道歉?不不不,您不该道歉。”
看着心惊胆颤的黑袍教士,安森笑着抿起了嘴:“该道歉的人是我,我骗了你,当时门外根本没有什么近卫军,只有早就埋伏好的宗教审判所。”
“不不不。”满脸堆笑的卡林赶紧打断道:“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总想逃跑,还没对您说实话。”
“是我!”
“不,是我!”
“是我!”
“是我,是我!”黑袍教士委屈的眼睛里闪烁着真挚的泪花:
“全都是我的错——我太害怕了,以为您是假扮的审判官,其实是黑法师的亲信!”
“没关系,我能理解。”安森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清澈透底的眼神和他四目对视:
“那你现在明白自己的错误了吗?”
“明白了!”卡林·雅克飞快的点头。
“真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那就太好了!”
安森长长松了口气,用丰富的表情告诉对方自己有多感动:“因为宗教审判所的人告诉我,他们随时可以放你离开,只要你愿意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行。”
“我答应!”
黑袍教士果断道。
安森顿了一下:“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这个不是重点!”他有气无力的一挥手,灼灼目光让安森有点儿发毛:“只要您愿意放我离开,无论多少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您想知道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下落是吧?没问题,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但我有很多客户——旧神派组织,黑帮,贵族,军队高层,外国势力…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他不是你最好朋友的亲人吗?”
“再好的朋友,也无法和救命之恩相提并论!”卡林·雅克无比认真道:
“更何况我刚刚还欺骗了您,我的良心充满了深深的不安;而且我相信就算是米勒·维尔特斯还活着,也绝对不会反对我这么做的。”
“卡林·雅克教士,你说的可真是太有道理了,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您。”
“不用反驳,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紧抿嘴角的黑袍教士用力摇头:
“更何况您也只是想要找到他,又不是要杀了他;您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作为二位共同的朋友,我发自肺腑觉得自己有这份责任和义务,帮助你们再次相见。”
安森不得不承认,在拉低下限和抛弃某些重要东西方面,这位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远远比自己更强,而且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事情先不提,我需要你告诉我另外一件事。”清了清嗓子,安森正色的看着卡林·雅克沉声道:
“安迪尔·博格纳和圣徒历七十五年的韦德当铺,你知道些什么?”
话音未落,黑袍教士的双眼微微睁大,谨慎的看了看周围,压低嗓音小声凑到安森面前:
“您去过那家福利院了?”
安森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那……”卡林咽了咽唾沫:“东西呢?”
“不见了。”安森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只剩下‘奥利弗’的遗物。”
黑袍教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那个抢劫犯的确是‘客户’的人,他们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东西在我手里。”
“那到底是什么,居然值一百个金币?”假装好奇的安森继续追问道。
紧张兮兮的卡林·雅克又喝了口清水,压低了嗓音开口道:
“圣徒历七十五年,家道中落的安迪尔·博格纳——也就是现在博格纳子爵的父亲——在韦德当铺把它卖掉换走了二十个金币,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但有一次很巧合的机会,我从西门街教堂的酒鬼神父口中知道了一些有趣的新闻:圣徒历七十五年,克洛维大教堂发生过一起秘密盗窃案。”
“一块铜板也没被偷,一张文献也没丢…只有圣艾萨克整齐差分机上的三张记忆卡片,不翼而飞了!”
卡林·雅克深吸口气,颤抖不止的右手放下水杯,带着充满乞求的眼神看着安森:“您可千万不能告诉宗教审判所,那三张卡片是我卖掉的啊!”
“没问题。”
脑海中飞快思考着的安森轻笑一声:“只要你答应帮我找到德拉科·维尔特斯,这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没问题——实际上我已经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嘴角上扬的黑袍教士,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克洛维真相报》在安森面前铺开,右手“啪!”的一下按在了头版下右下角的位置:
“您看!”
端着水杯的安森抿了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寻人启事:德拉科·维尔特斯。】
【性别:男,年龄:30~40岁,特点:红色头发,穿着不检点,自称小说家兼侦探;提供任何线索者,奖赏2金币,提供明确位置者,奖赏50金币,确认并且发现者,将其安全带回,奖赏1000金币。】
【联系人:索菲娅·弗朗茨】
“噗——!!!!”
第八十章 反派们
“很好,非常好。”
阳光明媚的清晨,享受着王都难得好天气的索菲娅·弗朗茨端着芳香四溢的手磨咖啡,面前放着她最爱吃的橙子果冻,像听音乐会一样倾听小女仆汇报【寻人启事】的成果。
进展顺利的程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短短三天时间,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情报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涌来;虽然十分之九都是毫无意义的讯息或者假情报…但在认真甄别后,还是能发现一些线索或者说共同点的。
当然,“甄别”工作有“忠心耿耿”的小女仆主动承担,索菲娅只需要在早餐时间,花个十五分钟听一下就行。
顶着加重的黑眼圈,头发凌乱的安洁莉卡有气无力的翻阅着记事本,用致悼词一样毫无声调的口吻做了三点总结:
首先,所有线索全部都在外城区;
其次,没有一个线索的地点是重复的;
最后,最后一次有人见到小说家的时间,在旧墙街事件之前。
“所以我们聪明的小说家为了躲避近卫军的追捕,一直都潜伏在外城区,并且在旧墙街事件后变得更加谨慎了?”
轻抿了一小口咖啡,轻翘嘴角的索菲娅略微思索道。
小女仆拼命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
“也…许…吧?”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他还会给《克洛维真相报》寄出那篇小说呢?”索菲娅微微蹙眉:
“炫耀,烟雾弹,还是要向某人传递某个信号?亦或者…这篇小说中还另藏着某些暗示,预言王都内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认真思考了一分钟,完全没头绪的索菲娅摇摇头:“嗯…看来只有亲自当面问他才能知道答案了。”
困到脑袋昏沉的小女仆揉了揉眼睛,为了掩盖打哈欠动作开口问道:
“我~亲爱的小姐,您真的认为靠悬赏和寻人启事就能找到小说家先生吗?”
“当然……不可能。”
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索菲娅伸了伸懒腰;仅穿着贴身丝绸睡衣的腰身在阳光下勾起美好的弧度:
“但这会给他添不少的麻烦——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小说家先生连吃饭、睡觉和去盥洗室的时间,都要变得紧张兮兮了。”
“而我要付出的代价,最多…嗯…两三条新裙子吧?”
“直至他被找到为止?”眼神迷离的小女仆问道。
索菲娅摇摇头,嘴角不住的上扬:“直至他亲自上门来找我为止。”
“那安森·巴赫阁下呢?”
反手将记事本放在身后,小女仆刻意换了个话题。
“那个骗子,他从一开始就被我攥在掌心里!”
索菲娅恶狠狠的咬下叉子上的牛角面包:“风暴团的预算开支全在我的监视下,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掉我的眼睛。”
“比如说……”小女仆眨眨眼睛。
“比如说我知道我们的风暴团团长除了贪污军饷,把用来购买军械的预算存进了四个私人账户之外,还撒了谎…嗯,应该还不止一次。”
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索菲娅继续享受着自己的早餐:“他大概还不知道,红砖街的老威廉咖啡馆是秩序教会的产业,而弗朗茨家族是仁爱福利院董事会的成员之一。”
“咖啡馆的老板告诉我,他曾经见到过安森·巴赫阁下和梅斯·霍纳德进入了同一个包厢;而就在前天,西门街福利院的院长称安森·巴赫阁下假扮成邦布尔先生,从福利院取走了一个叫奥利弗的人的遗物。”
索菲娅抿了口咖啡:“这还只是一小部分,等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事情解决,这个骗子身上的秘密肯定还能给我更多惊喜!”
看着嘴角不停耸动的主人,小女仆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那…您打算怎么惩罚他?”
“惩罚,为什么要惩罚他?”
索菲娅笑了,笑得很危险:“看着他这么上蹿下跳的,还浑然不觉自己暴露无遗的样子,难道不是很有趣么?”
“就像我父亲说的那样——每次当他决定向那些竭力证明自己诚实可靠的人借钱时,从不指望他们能还钱,甚至他们越是想要表现,他就乐于借出更多;因为他们借的越多,就把自己卖得越干净,直至从头到脚,再没有属于自己的部分。”
“而安森·巴赫的把柄就是他的债务:起先我可以像父亲赦免那些人的债务一样原谅他,但他是不会懂得悔改的,只会一步一步犯下更大的错误,直至彻底无可挽回,对我…对弗朗茨家族言听计从。”
“呵呵…从这个角度上说,我得感谢他,感谢他让我越来越能理解父亲的话了。”
强忍着倦意,有些害怕的小女仆吞咽着口水:
“亲爱的索菲娅小姐,您现在的行为,越来越像那些侦探小说里的反派了……”
“正是如此!”
索菲娅优雅一笑,澄澈的眼眸中散发着异样的光彩:“一直以来我都陷入了某种误区——那些小说中的主角们,总能在反派们层层布置和精心计划中找到唯一的可趁之机,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因为小说只需要观赏性,但现实是需要逻辑的;在现实世界,一个掌握大笔财富的人根本不需要刻意针对谁,她只要一点点这方面的想法,就足以让‘主角们’疲于应付了。”
“就这样?”小女仆不失时机的问道。
“只是一方面。”
放下咖啡杯,精神焕发的索菲娅端起了桌上的橙子果冻,挖起一勺放进嘴里,心满意足的舔舐着唇角:
“更重要的是你不觉得当一个反派,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吗?”
看着少女心情愉悦的表情,贴心的小女仆决定还是不要问“小说中的反派们好像都是这么想的”这种一定会让她恼羞成怒的问题了。
可一想到那些反派们…尤其是女反派们的下场,小女仆又忍不住为自己主人未来感到一丝担忧。
………………
“你真的要放我走?”
求真俱乐部旁的咖啡馆,重新换上了一身教士服的卡林·雅克胆战心惊的看着安森,手中端着一杯没有加任何东西的清水。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抿了口咖啡,安森有些无奈的耸耸肩:
“当然,这不等于你完全自由了——你现在是在宗教审判所有备案的施法者,每天的行动都要向求真修会汇报;另外你的‘货’也都还在,他们说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原状,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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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卡林·雅克的嘴角很不自然的抽动了下,紧接着连连点头:
“我明白,我一定竭尽所能,以一个虔诚信徒的身份配合审判所的工作!”
对这一点安森深表怀疑,从自己和这个黑袍教士见面开始,只要有一丝机会他就不会说实话。
不过他倒是不怎么在意,而且他相信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也不会在意——作为拥有动用私刑权力的执法者集团,肯定不介意有人给他们的工作增加一些“额外乐趣”。
一番客套之后,两人终于开始谈正事。
“我最后一次见到德拉科·维尔特斯,是在旧墙街事件之前:他委托我把他刚完成的《大侦探亚森》送到《克洛维真相报》发表,然后把稿费留在王冠酒馆的阁楼里。”
卡林·雅克一边喝水一边回忆道:
“那时候我刚知道钢铁苍穹号的事情,以为他只是被近卫军盯上了就没多想;但后来想找他或者想抓他的人越来越多!近卫军的人,陆军的人,秩序教会,贵族,旧神派……”
“你等等!”
皱着眉头的安森打断道,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说…还有贵族和旧神派?”
“前一个比较客气,后一个比较直接。”卡林点了点头,喝口水继续道:
“您大概不怎么到外城区来——王都的贵族老爷们不在乎这里,那些为了找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人已经不止一次打起来了,光我看见的就不止三回!”
“找他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崇拜者——这个最离谱——有想杀他的人,有丢东西的,有想找他帮忙的,有想要帮他的……”
说到这儿,黑袍教士突然一顿,小心翼翼的看着安森:“您呢…您找到他要干什么?”
“我?”
略微思考了下,安森轻笑道:“我想和他聊聊天,顺便帮他一把。”
“真的?”
卡林·雅克的表情充满怀疑。
“当然是真的。”安森有些莫名的看着他:
“难道在你眼里,我看起来很像是魔鬼或者反派吗?”
“……不像。”
黑袍教士咽了下口水,很勉强的挤出一丝真诚的微笑。
安森抿了口咖啡,决定先不和这个长得就很像反派的家伙计较了。
“那你有没有和德拉科·维尔特斯的联系方式?我指的是旧墙街事件之前。”
“一般都是他主动找我。”卡林·雅克放下手里的水杯,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过如果我想要通知他什么事情,就会在《克洛维真相报》上发布一个通告,开头是‘致大侦探亚森阁下’,剩下可以随便编,只有时间和地点一定要准确。”
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安森有些意外的点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在经历了被近卫军逮捕和楼房爆炸之后,作为某个小说家口中“二流新闻报纸,一流大众读物”的《克洛维真相报》依然能顽强的生存下来,报刊发行完全不受影响,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安森·巴赫阁下,我能再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吗?”
凑近前来的卡林·雅克小声道。
安森微微颔首。
“如果我是您,现在绝对不会主动去找德拉科·维尔特斯——他现在是整个克洛维城内所有风暴的核心,甚至可以说一切的事情都因他而起。”黑袍教士认真道:
“他四处躲藏,就证明他很清楚现在要是冒头的话有多危险;想杀他的人自然不用多说,剩下的也都是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您或许以为有秩序教会做挡箭牌就很安全了,相信我,不会。”
“弗朗茨家族的大小姐现在已经彻底摊牌,公开撒钱抓人;用不了多久,这家伙就会连外城区也待不下去,主动露面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的建议是‘等’——有近卫军在,他不敢直接在内城区露面,所以要是他决定不再躲藏的话,那就一定会在……”
“王冠酒馆?”安森下意识道。
卡林·雅克平静的扬起嘴角,微微挺直了身体:“如果您愿意相信我,到时候我可以负责帮您和他见面。”
“我相信你。”
安森真诚的点点头:“卡林·雅克教士,你现在自由了。”
“愿秩序之环保佑您今天一切顺利。”
客气的说完客套话,卡林·雅克果断起身,一秒钟都不打算停留。
“等一下!”安森开口拦住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封信:
“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匿名。”
“没问题!”
接过信封,黑袍教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咖啡馆。
目送着他离开,安森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将卡林·雅克杯子里的清水一滴不剩的倒在了门旁的花盆里,干净的杯底上还残留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白色粉状物。
按照科尔·多利安的说法,这种“撒谎就想吐的神奇小粉末”和“说个不停的神奇小药丸”,都属于审判所的违禁品;送给自己的是他最后的存货,交换条件是风暴团那边自己要真的按“散兵连长”的标准给他发工资和津贴。
安森理所应当的答应了——反正掏钱的又不是自己。
唯一可惜的是这东西对于觉醒的天赋者和四阶以上的施法者无效,只能用来对付普通人,否则自己完全可以赌一把,从布洛恩的嘴里套出所有关于黑法师的情报。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知道了黑法师的利用自己的理由和目标,剩下的就是设计一个让黑法师和秩序教会爆发一场正面冲突,同时自己能顺利脱身的完美计划了。
【亲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您好。】
【在度过了上次的美好时光后,我对秩序教会和圣艾萨克的了解又更进一步,并且开始对蒸汽机和差分机的诞生史充满了兴趣。】
【不知道您何时有时间与我见面,希望能与您见面请教这方面的问题。】
【您忠心耿耿,永远戴爱着您的学生。】
第八十一章 大计划的开端
内城区,圣艾萨克学院,夜。
浓重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克洛维城午夜的星空却依旧稀疏——对于这种现象,一些非教会学院并且有良心的学者认为是王都周围大量的工厂和过度烧煤导致的;但银行家、贵族和工人们对此有着明确不同的观点。
望着夜空中仅剩的几颗星星,抽着烟斗的布洛恩拽上了窗帘,将一封匿名的信笺塞进上衣的内侧口袋;他慢步走到还亮着台灯的书桌前,取过一张信纸和拆信刀,用刀尖在右手大拇指上轻轻划开道伤口。
“滴答、滴答、滴答……”
鲜血滴落在信纸上,凝视着那昏黄灯光下妖异的红,年轻学士冰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迷离。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
随着他轻柔的呢喃,信纸上滴落的鲜血像是活了过来:一颗颗“鲜活”的小血珠,犹如蠕虫般在信纸上开始游走,逐渐汇聚成上一下二,三个圆环组成的原初符文。
布洛恩闭上了眼睛。
呼——
待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带着瘦高礼帽和单片眼镜的“黑法师”已经端坐在他面前。
“教授。”
年轻学士十分自然的站起身,对着面前的身影谦恭行礼,将怀中的信双手奉上,然后一言不发的坐回自己的椅子。
黑法师将接过的信封在二人中央的紫色蜡烛上点燃,伴随着信纸化为灰烬,单片眼镜下露出了些许笑意。
“我们的安森·巴赫同学,依然擅长给人带来惊喜。”黑法师缓缓开口,手中落满了散发着余火的灰烬:
“看来我还是小瞧他了——能用十九天攻陷雷鸣堡的人,对局势的把握和情报的理解,已经超出了‘学生’的水准。”
“我不明白。”布洛恩摇摇头,完全没意识到这封信的含义。
在他看来这次安森·巴赫的任务基本上算是失败了:不仅没有找到《大魔法书》的下落,更没有找到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线索。
唯一成功的就是吸引了审判所的注意力,让他们进一步对安森·巴赫放松了警惕,同时认为黑法师的注意力仍在王都内的《大魔法书》上面。
“差分机——这就是这封信里唯一重要的东西。”
黑法师开口为自己的学生解释道:“安森·巴赫…他已经知道了克洛维大教堂保存的大魔法书的‘真面目’,以及我委派他接近弗朗茨家族的真正目的。”
“匿名寄信大概是因为审判所的监视,同时委婉的提醒你近期最好不要主动和他见面;机会成熟的时候,他会主动来找你的。”
“那…何时算是‘机会成熟’的时候?”思绪一顿的布洛恩问道。
“局面混乱到足以让他盗走克洛维大教堂的《大魔法书》,并且使用圣艾萨克差分机的时候。”黑法师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赞叹:
“也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时刻!”
话音落下,年轻学士微微睁大了惊讶的眼睛。
惊讶过后,他的表情立刻就转变为紧张。
“这么说现在的安森·巴赫已经完全弄清了您的目的,这岂不是很危险?”
“危险?不会。”
黑法师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测:“亲爱的布洛恩,安森·巴赫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学生,又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更何况即便朝最差的情况思考,他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要杀死我的叛徒——以克洛维大教堂和求真修会现在的实力,无非能让我稍微有一点点损失罢了。”
望着坐在面前的教授,布洛恩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眼下的克洛维大教堂和在宗教审判所,依旧只将梅斯·霍纳德教授当做四阶到五阶之间水准;按照秩序教会的标准,这个阶段的施法者依然只是“需要警惕,监视,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将其逮捕或击杀”。
他们并不清楚,教授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达到了“导师”的水准,并且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充足的准备和资料,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向“使徒”的层次发起冲击!
区区大教堂和一个小小的求真修会,已经无法对梅斯·霍纳德构成实质的威胁了。
“最近通过对奥古斯特家族的研究,我获益良多。”黑法师突然转移了话题:
“虽然只是一些没有佐证,十分片面的猜测;但在搜寻了大量的资料研究之后,我发现历代关于‘使徒’数量的记载,都是十分接近的。”
“例如血魔法的使徒,似乎从未有超过三个的情况,这是否意味着什么呢?”
“您的意思是……”布洛恩立刻跟进道:
“使徒的名额是有限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奥古斯特家族的使徒才会陨落——除了另一个使徒,我想象不到还能令他们消亡的存在。”黑法师微微颔首: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并不会导致整个家族被抹杀的一人不剩;即便是在以血脉家族为核心的古代施法者之间,这种赶尽杀绝的行为也太可疑了。”
“不对,一定还有别的理由,更重要的理由导致他们必须这么做;比如说血脉之间的影响,也许达到‘使徒’级别后自身的存在会产生另一次‘质变’,可以将力量遗传给某个后代,导致另一个使徒必须消灭潜在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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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自言自语的黑法师,布洛恩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像这样的情况,他在过去的数年间早已见怪不怪。
十分钟后,黑法师从深思中逐渐清醒过来,略有些疲惫的看向布洛恩:
“总而言之,接下来的几周我会继续搜寻关于‘奥古斯特’的文献;你继续协助安森·巴赫,寻找可以取得《大魔法书》书的时机。”
“最后,记得督促我们亲爱的‘资助者’们,让他们明白必须要加快《城市公共管理法案》的进度,尽快在枢密院达成执行协议;只有克洛维城保持活力,才能让这场战争更久的持续下去!”
“明白。”布洛恩微微颔首:
“一切为了大计划!”
“为了大计划!”
黑法师扬起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
“砰——!砰——!砰——!!!!”
白厅街,风暴团军营的空地靶场上,穿着灰色军装的战列步兵们握着崭新的利奥波德后膛燧发枪,排成三列横队,对准八十米外的固定靶打出了三轮快速齐射。
轰鸣过后,白色的浓烟立刻笼罩了整个连队;完成齐射动作的士兵们,犹如石雕泥塑般纹丝不动的站在烟尘之中。
望着基本无损的固定靶和周围草地上炸开的烟尘,手中捧着一份《克洛维真相报》站在旁边的安森欣慰的点了点头。
半个月了,这帮新兵终于能拉开枪栓,并且掌握了开枪也不会被枪托砸倒或者崩了自己人的基本技能。
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射击结束,带着平顶军帽的军号手扛着一面军旗,小跑着来到安森面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报告团长,本次射击训练圆满结束,请您下达下一步命令!”
“很好!”安森将报纸放到身后,点点头回了他一个军礼:
“告诉我,成绩最差的是哪个连队?”
“是第四散兵连!”
“那就让四连士兵留下,把靶场的铅弹全都捡回来。”安森表情严肃道:
“其余连队收拢队形,四列纵队跑步前往食堂,开饭!”
“是——!”
接到命令的军号手有些激动的跑回靶场:
“团长命令——四连留下打扫靶场,其余连队以纵队跑步前往食堂!向左——转!”
一声令下,七个连队的士兵整齐划一的向右转,背着步枪狂奔着冲向食堂。
看着他们那不顾一切的身影,安森突然有点儿感慨…要是在战场上冲锋的时候也能有这种气势,克洛维王国就不用怕帝国的骑兵了。
“真是精彩的表演!”
始终站在一旁的书记官艾伦很懂时机的凑近上来,毫不掩饰的吹捧道:“只用十三天的时间,就让一群从未受过正规训练,营养不良的流浪汉变成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您果然是一位优秀的军事家。”
“安森·巴赫大人,我现在愈发的相信在路德总主教的栽培下,您一定拥有远大的前程和光明的未来!”
“接下来再有一个月的时间,想必届时整个风暴团将拥有不逊于正规军的战斗力,在维护王都治安的活动中出尽风头。”
小书记官越说越兴奋,闪闪发亮的瞳孔中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天的到来:“等到《城市公共管理法案》正式通过,新的‘近卫军’中肯定有您的一席之地!”
“而我作为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一定为您在新近卫军中争取最多的职权,最多的预算,最好的办公室和津贴;风华绝代的您将屹立于万丈高楼之上,一时无两,成为王都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一个月?
看着两眼冒光,已经开始替未来做梦的小艾伦,内心苦笑的安森扯了扯嘴角。
风暴团…还有自己,恐怕都没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虽然开战至今,得益于内城区旺盛的保安行业,整个内城区的治安依然保持着非常不错的状态;来自王室、贵族和中产阶层的需求,也让商业依旧欣欣向荣,丝毫没有受到战争影响的状况。
但在旧墙街之外的外城区…那完全是另一幅景色。
就在自己手中今天的《克洛维真相报》上,刊登了一起外城区的街头暴动:
一群因为战争导致破产的失业工人为了薪水和赔偿,袭击了想要卷款跑路的工厂主;按照报纸上的速写画和文字描述,坐马车离开的工厂主一家被工人自制的土炸弹送上了天。
丈夫被当场炸死,两个儿子一个被打死一个重残,妻子“失踪”…唯一幸存的小儿子拖着断腿,躲在垃圾堆里逃过一劫。
而这还仅仅是其中一家,伴随刚刚持续了数月的战争类似的工厂破产,商会倒闭的情况还在持续,失业的工人们开始自发的为自己寻找“活路”。
袭击店铺,当街抢劫,冲击银行,焚烧仓库…外城区的失业者们在迅速黑帮化,黑帮们在迅速暴徒化,剩下还能维持的工厂和商会人人自危,不顾一切的开始武装自己。
对于外城区的情况,王室完全无视,近卫军彻底放弃管理,枢密院的议题上甚至没有相关内容,只有秩序教会开始尝试发放小额贷款,加大了福利院的收容力度。
然后…没了。
没有赈济,没有任何救助措施,也没有将军队派进外城区维持治安,整个克洛维王国上上下下的权贵们,好像都不知道有“外城区”的存在一样。
在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安森就立刻意识到“红砖街暴动事件”再来一次只是时间的问题,路德总主教很快就会想起自己这个已经花了他上万金币,到现在还没出成绩的工具人。
就在安森想要打断还在自言自语的书记官时,他突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军营门外,从上面下来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很快安森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皮质风衣,三角帽,别在腰间的燧发斧和大的出奇的左轮枪…迈着匆匆步伐的劳伦斯·贝尔纳特,求真修会的审判官队长兼他的“炮兵连长”站在了他面前,开口就问道:
“你认识博格纳子爵吗?”
“见过一面,不过我认识他的前妻。”安森立刻警惕起来,立刻反问一句:
“怎么了?”
“他出事了——暴动的工人把他堵在了工厂里,当成人质索要拖欠的薪水,否则就要连人带工厂一起炸了!”劳伦斯用沙哑的嗓音沉声道:
“我来的时候,近卫军的人已经出发了…这个人和钢铁苍穹号的事情有关但不属于旧神派事件,审判所不方便出面,只能让风暴团去。”
“博格纳子爵是《公共管理法案》的重要支持者,他身上还有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情报,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近卫军手里,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
第八十二章 工厂
看着表情严肃的劳伦斯,略微思考的安森将目光转向小书记官:“现在风暴团账户上有多少存款?”
既然工人是临时起意又是为了薪水,用钱解决问题当然是最方便的办法——以博格纳家族的身家和秩序教会当自己的后盾,安森不怕那位博格纳子爵敢不还钱。
“啊?!”小书记官意外的愣了下,但还是迅速回过神来,冷静的看着安森:
“差不多四千金币,但活钱只有一千不到,剩下的要用来支付很多项目和货物尾款还有日常开支的!”
嗯,有点儿少…安森摇摇头:
“那如果我用风暴团的预算做抵押向克洛维大教堂借钱,能借出来多少?”
“首先您不能那么做,因为这笔预算是专项款,用它做抵押要索菲娅小姐批准。”小书记官立刻否决了安森的想法,然后给出了另一个方法:
“不过您是秩序教会的治安军指挥官,在教会有着不低的信用度——利息高一点,能立刻借出五千!”
“要多久?”
“一小时之内!”艾伦·道恩翘起了自信的小下巴。
“半小时。”安森把报纸叠起来塞进衣兜:“利息不能超过15%,剩下的压下来多少算你今年的年终奖!”
“我、我一定能压到10%!”
倒吸口冷气的小书记官,瞳孔中闪烁着无比狂热的光芒。
吩咐完钱的事情,安森重新将目光看向审判官劳伦斯:“工厂在什么位置?”
“旧墙街东面,距离王都中央西站不算太远,是家棉纺厂。”嗓音沙哑的劳伦斯表情凝重,明显是猜到了安森的想法:“我不是很清楚现场状况,但暴动的工人可不是光有钱就能解决的!”
“所以还得有军队。”安森点点头,他已经有一个大概的思路了:
“把塞拉·维吉尔找来,她是内务副官,十五分钟后让她代表我向连长们下令,风暴团全员出动,包围工厂。”
“全员出动?!”
劳伦斯被安森的果断惊到了。
“只有这样才能打近卫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在克洛维城内蛮横惯了,风暴团的士兵还没有完成新兵训练,人少了没用!”
“另外你想办法通知秩序教会,让教会的人通知王都城内所有的报社;人越多越好,尽可能聚集到工厂附近报道这件事,最好能让记者们赶在近卫军前面抵达现场,要是能让他们采访到占领工厂的工人,那就更好了!”
安森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快步走向军营门外:“出动所有马车,抵达工厂就立刻封锁整个街道——记得把火炮也带上,能带多少带多少!”
“那你呢?!”审判官队长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我去把博格纳子爵救出来!”
说话的同时安森已经离开了军营,登上了停在军营门外的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救出博格纳子爵…他一个人要怎么救?
表情困惑的劳伦斯愣了一秒,裹着深色的皮质大衣离开原地,大跨步的走向军营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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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警铃大作的白厅街响起凌乱的踏步声;荷枪实弹的风暴团士兵们紧跟着疾驰的四轮马车,如灰色的潮水般涌向街道。
……………………
平稳的四轮马车在无人的街道上疾驰,望着窗外风景的安森表情出神,一言不发。
暴徒围堵工厂,博格纳子爵失陷…这种事情为什么劳伦斯·贝尔纳特要来找自己?
要确保博格纳子爵的安全?那为什么求真修会不亲自动手,直接潜入工厂,把人偷偷救出来就行了。
审判所不方便出面?这种借口也就顶多是个借口了,他们能在旧墙街事件让近卫军丢一次脸,就不会在意让他们丢第二次。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这依然是一次试探。
如果自己是黑法师忠心耿耿的走狗,并且在某个小说家很可能掌握着对黑法师不利情报的前提下,会对一个极有可能掌握小说家情报的人怎么做?
第一步,抢救人质,私第二步,逼问线索,第三步,杀人灭口。
完美。
连栽赃嫁祸的问题都不用考虑,统统推给暴动和占领了工厂的工人们就行,百分之一万的死无对证。
如果用心险恶一些,自己只要故意“慢半拍”,让近卫军“误杀”博格纳子爵,自己再借助房东博格纳太太的关系上门吊唁,也能趁机调查他是和小说家来往的证据。
要是稍微再狠心些,其实还可以假装救人,利用对方的感激之情套出关于小说家的情报,再找机会让他死在心存不满的工人或者盯梢的近卫军手里,也不做不到……
但是安森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某些重要的东西还没有被他丢干净,其次是不需要。
在了解了近卫军的垂死挣扎,黑法师对《大魔法书》的渴望还有明显在打着某种算盘的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之后,他现在反而不太希望这个小说家出现了。
安森现在甚至有某种预感,这个话痨现身的时刻,很可能就是所有势力间矛集中爆发的时刻。
既然如此,那么安森的计划就是如何再洗脱一次自己“旧神派”的嫌疑。
第一步,救出人质,第二步,平息工人暴动,第三步,确保博格纳子爵不会落入近卫军手里。
简单明了。
当然,前提是整个事件真的只是“工人暴动”而已才行。
等到距离工厂还剩一条街道的距离时,安森拦下了马车,独自一人走进了条狭窄的巷口,在一个孤苦伶仃的乞丐碗里放了两枚银币。
五分钟后,换了身旧工人制服和围巾的安森走出了小巷,朝着不远处博格纳子爵的工厂走去。
铅灰色的阴郁穹顶下,整个工厂已经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临时“要塞”:工人们用工厂里的砖头、木料和垃圾搭建了路障和壁垒;十几个穿着单薄制服的工人站在路障后面,手中握着临时用废旧金属和工具改造的“武器”。
残破的围墙上两根布满锈蚀的金属管挂着长条形状的旗帜,用红油漆在上面写着无比醒目的字眼:
“给我们薪水!”
“给我们面包!”
“给我们应得的一切!”
真是朴实的追求…看着在寒风中飘扬的旗帜,叹口气的安森摇摇头,“啪!”的一掰响了右手食指,无数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用帽子和围巾稍微遮住面部,双手插兜的安森像轻松惬意的迈开步伐,朝工厂内走去。
工人们刚刚占领工厂,近卫军的人还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就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围着工厂周围转了两圈,安森很顺利的趁某个工人扭头抽烟的机会,纵身一跃翻墙进了工厂。
走进厂房大门,一片狼藉的景象立刻映入了安森的视线;机器被捣毁,成箱成箱的棉纱被倾倒在地上。
装满原料的木箱,被欢呼的工人们扔进大门外的篝火堆熊熊燃烧;每扔一个,厂房里就会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万岁——!!!!”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一派人头攒动的厂房内不断的响起,狂欢的工人们用近乎癫狂的表情不断相互拥抱着,挥舞着单薄的手臂来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发了疯似站在原地狂欢。
但这还仅仅是刚开始。
伴随着怒骂和殴打声,几个穿着明显要比工人们光鲜不少,鼻青脸肿的家伙被押进了厂房;在一阵阵欢呼雀跃声中,这些人被用绳索系着手腕,像被华丽服饰包裹的肉块似的吊了起来,让厂房内的气氛进一步升温。
“烧死他们!”
“吊死这帮吸血鬼!”
“先让他们把我们的血汗钱吐出来,再吊死,再烧死!”
激动的工人们纷纷涨红了脸,用爽朗的笑声和咒骂发泄着他们内心狂热的情绪;被吊在半空中的几个人面无血色,被吊在半空中瑟瑟发抖,不断发出完全和体型不符的尖锐惨叫,从抽搐不止的两腿间洒落恐惧的液体。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相当健壮的年轻人突然踩着两个叠起来的木箱,在人群中举起了双手:
“兄弟们,兄弟们!你们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们的力量!”
“瞧瞧这几个平日里欺负我们,连一小时两块半铜板的工钱也要克扣,连我们的午饭也要夺走的鬣狗,他们现在的表情多害怕啊!”
“那为什么平时他们敢那么肆无忌惮的欺负,克扣我们呢?为什么他们平时敢帮着博格纳老爷,把我们当成畜生一样使唤呢?!”
“这怪他们吗?不!这不怪他们!这怪我,怪我们,怪我们自己!我们自己太软弱,太软弱了!”
“他们让我们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我们答应了;他们要我们加班,我们答应了;他们要我们不准休假,我们也答应了!”
“为什么我们总是在答应呢,因为我们软弱!我们舍不得这份工作,这份让我们软弱,但给我们一日三餐的工作!”
“就是因为我们总在答应,所以他们才敢这么欺负我们!所以我们要反抗,要向他们反抗!”
“这次除非他们补全拖欠我们四个月的薪水,再拿出像样的补偿条款,并且答应不裁撤我们任何一个人,否则我们就和博格纳老爷,还有他的鬣狗们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工厂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站在角落里的安森平静的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
现在有个问题,那就是他发现博格纳子爵……
不见了。
眼前这些狂欢的工人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最重要的人质已经没了踪影——厂房三楼,被用各种杂物和建筑垃圾堵死的办公室内,已经没有了博格纳子爵的身影。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倒在血泊中的工人,一扇被打开的藏在书柜后的暗门——直通二楼一个不太起眼的储物室。
在钢铁苍穹号上安森见过那位博格纳子爵一面,是个看起来还算精神的老先生;但无论如何也不像能徒手干掉两个工人,然后果断跑路的强人。
唯一的解释是,他被某人救下或者劫走了。
会是谁?
一边快速思考,安森一边小心翼翼的在欢呼声中快速走上楼梯;脑海中不断寻找着对方一切有可能的逃跑方向。
派自己来救人的是审判所,所以不可能是教会的人;近卫军刚刚得到消息,还在赶来的路上,所以也可以排除掉。
黑法师?
有可能,但不大——以梅斯·霍纳德展现出来的行动力,如果博格纳子爵这么重要,他早就动手了。
那会是什么人?
紧握住门把手,安森轻轻推开储物室的房门,一阵烟尘扑面而来。
严格来说这里顶多算个杂物间,否则也不会建在厂房里这么偏僻的位置;推开房门的安森扭过头看向右边,一眼就发现了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个暗门。
门没关,甚至还保留着被完全打开的状态,显然不论是谁,他进来和离开的时候都一定很匆忙,连地上的脚印都没有注意。
进门是一个脚印,出门是两个…证明博格纳子爵并不是能用烟斗和手杖一个打十个的老绅士,他是被人救走的。
看着地上两种截然不同的脚印,安森突然升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小心翼翼的蹲下身来,打量着地上脚印的花纹。
“咔嗒。”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左轮击锤声。
“先生,请慢慢把手举起来。”
一个略有些阴沉的声音在安森背后响起:“为了不让外面的暴徒打扰,我们最好用一种比较和平的手段解决彼此之间的小麻烦。”
我们?
安森微微一怔,胸口的心脏传来微微的刺痛感——对方也是个施法者。
他耸耸肩,老老实实的举着双手站起身,表示自己不打算动粗。
“很好。”
背后的声音听起来很满意:“那么现在…我不知道您是为了什么才来的,但很抱歉我在您前面;按照绅士之间的规矩,先到者先得。”
安森没有回答,微微抽了抽鼻子,一股淡淡的朗姆酒味飘来
“您是海军的人?”
这个随口一问却让身后的声音陷入了沉默,整个储物室转瞬之间,如坠冰窟。
“……曾经。”
片刻之后,那声音终于再度开口,带着压抑着的怒火冷冷道:“现在…只是个四处流浪,居无定所的退役军官,侦探和复仇者。”
“诺特·柯南…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
第八十三章 倒计时
开口的瞬间,诺特·柯南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来自一个“前著名侦探”的自信——既然对方同样是施法者,那么就不可能不知道“大侦探诺特”和自己的传奇。
当然,他也承认相较于破案故事,关于自己用黑魔法诱导犯罪再破获案件的那起《北港晨报》的报道名气或许更大一点,一丁点……
“没听说过。”
故作慌乱的安森内心有些莫名,先是那个话痨,然后是这位…怎么干这行的都这么喜欢自报门户?
考虑到侦探工作的特殊性,他们真的一点儿都不怕被人上门报复?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那声音听起来听起来很意外。
“不知道。”
安森依然保持着自己诚实的好习惯。
“嗯…那你总该知道五年前的北港叛乱,还有黑魔法侦探事件吧?”
“叛乱我知道,黑魔法侦探就不清楚了。”
“…你平时都不看报纸的吗?”
“我看《克洛维真相报》,怎么了?”
“……”
那声音一下子沉默了好久。
“转过身来,先生。”诺特冷冷道:“我劝您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当然,我可是很惜命的。”
举着双手的安森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慢悠悠的转身,敞开的衣领下露出了一只刻着秩序之环的银色怀表。
瞪大眼睛的诺特表情闪过一丝惊恐:“审判所?!”
抓住这转瞬的间隙,安森动了。
举起的左手毫无征兆的落下,挡开了对准自己面门的左轮;惊恐的黑魔法侦探瞬间回神,冷静的瞳孔瞬间聚焦在漆黑的枪口。
“咔嗒!”
下一秒,局面瞬转。
狭窄的储物室内,脸贴着脸的两人被各自的枪口顶住了脑袋。
看着印堂发黑的诺特,安森的嘴角微微动了下。
他果然不敢开枪。
“某人刚才好像说过,自己很惜命来着。”感受着额头传来的冰冷,诺特·柯南的表情难看到极点。
“没错。”安森微微一笑:“所以我不会把自己的死活交给一个陌生人。”
“你真敢赌我不会开枪?!”
“刚才我不知道,但……”
“但什么?”
“但我现在知道了。”
“……”
倒吸口冷气,表情逐渐狰狞的诺特嘴角开始上扬:“很好,很好…你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一个让我十分难忘的老朋友。”
“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耸耸肩的安森假笑。
“不。”诺特冷冷道,瞳孔中逐渐充斥着杀意:
“因为每当我想起这位老朋友,想起亲爱的德拉科,想起他在北港让我从声名卓著的侦探,变成被追捕的旧神派逃犯的时候……”
“你绝对想不到,我有多后悔当时没一枪打死他!”
不,我相当理解…安森嘴角抽了抽。
下一秒,两人同时动了。
几乎是安森屈膝躲闪的刹那,惨白色的残影从诺特左袖中弹出。
“咚!”
一只匕首钉在了他脑后的暗门上,微颤的刀刃还泛着黑蓝色的光泽。
烤蓝匕首,他真是个海军军官?!
来不及惊讶的安森耳畔已经响起一阵呼啸,杀气腾腾的诺特像挥舞海军斧一样反握着枪管,由下朝上砸向他的下颚。
危急之下的安森本能的横起左臂,用小臂的位置挡住了袭来的黑影。
“铛!”
碰撞的刹那,炸开的是金属碰撞的声响;诺特错愕的盯着安森被划开的左袖,散发着银光的短刃从整齐的切口中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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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刀,你是陆军的人?!”
惊讶的黑魔法侦探发出一声低吼,但攻击却没有任何的停顿;抡舞的左轮挡住刺向面门的一刀,提起的膝盖几乎同时冲向安森的胸膛。
依靠咒法师的距离感,安森贴着边闪开了对方势大力沉的膝撞;右手的“匕首”轻轻抛起,稳稳当当的接住了枪管。
然后砸向诺特的膝盖骨!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脱靶”的实木枪托“剐蹭”诺特的小腿,撕开一道狰狞的血痕。
【锐风】!
惨叫的黑魔法侦探一个踉跄撞在了暗门门板上,左腿血流如注。
下一秒,抓住机会的安森原地直立转身,银芒闪烁的刺刀拽着光影,笔直的刺向诺特的心脏。
“铛!”
炫目的火光,在黑暗中飞旋起舞。
忍痛低吼的黑魔法侦探,在最后一刻拔出了钉在门上的烤蓝匕首,一白一蓝两柄利刃在二人间交织碰撞。
一条腿受创的诺特爆发出完全不符合施法者应有的力量,双手挥舞的左轮和匕首在空中留下无数的残影,硬生生将已经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安森逼退了好几步。
不过安森并不紧张,这样毫无章法的战斗方式只会让对方呼吸混乱,失去节奏,根本无法坚持太久。
呼——呼——呼——
凌厉无比的攻击不断带来撕裂空气的尖啸,杀气腾腾的黑魔法侦探用枪柄,用匕首,用手肘和仅剩的右腿…用他所能用的一切方式,发动着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就像大浪之巅的水手,用尽全力与跳上甲板的敌人厮杀!
漆黑一片的储物室内,安森不断的躲闪和招架;太过狭窄的空间和对方迅猛无比的攻势,让他干脆闭上眼睛,完全靠“异能”来观察和决定自己下一步的走位。
不过在黑魔法侦探的眼里,那就是另一幅景象了。
“该死的,你这么瞧不起我是么?!”
拖着条伤腿的诺特愈发恼火,“砰!”的一声将挡在他身侧的货架撞翻在地。
堪堪躲开的安森这时终于注意到了被对方绑架的博格纳子爵——昏迷不醒的老绅士,被黑魔法侦探硬塞在了靠角落的一个货架最底层。
仅是这刹那间的分神,黑魔法侦探已经冲到了面前。
侧身躲开匕首的安森用刺刀招架了砸向颅顶的枪托;暴怒的诺特却硬生生用还在流血的左腿支撑住了身体,提膝撞向他的小腹。
“咚!”
腹腔内翻江倒海的安森,整个人倒飞出去,接连撞倒了两个货架,各种各样沾满尘土的杂物散落一地。
烟尘四起。
看着捂着腹部,倒地抽搐不起的安森;黑魔法侦探突然冷笑一声。
“咚!”
又是一脚,踹在了安森的胸口。
“啪!”
满是淤泥的海军靴踩住了安森的手腕,将左轮枪扔到一旁。
“砰!”
掉在地上的刺刀,被踢到了墙角。
趴在地上的安森一动不动,只是微微颤抖。
直至冷笑的诺特缓缓蹲下身,收起左轮枪,将左手的烤蓝匕首反握。
就是现在!
抓住这转瞬而逝的机会,安森猛地起身;荡开刺下来的匕首,拓印【锐风】的左手五指并拢,犹如短匕般刺向黑魔法侦探的咽喉。
“啪!”
出乎意料的,在即将被刺穿喉咙的前一秒,诺特攥住了安森左手的手腕。
“意外吗?”
黑魔法侦探的嘴角勾起了得意的冷笑:“再结束这场麻烦之前,让我再告诉您一个小小的常识:任何时间,地点和情况下,一旦你决定和某个黑魔法施法者战斗……”
“永远,永远不要听他们‘说’的话!”
话音落下,安森惊讶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会读心?!”
“你可以这么认为。”冷笑的诺特,眼睛一点一点变成了血红色:
“现在,我猜你是不是后悔对我一无所知了?”
说着,他将匕首顶在了安森胸口心脏的位置。
用力吞咽着喉咙,强作镇定的安森表现出一丝慌张:“你不敢杀我,我是求真修会的末等审判官,宗教审判所是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可门外面有几百个暴动的工人。”诺特满不在乎道。
“肯定有人能发现真相!”
“但真相不止有一个。”洋洋得意的翘起嘴角,诺特·柯南玩味按住匕首底端:“就算他们能察觉到异常,他们又能……”
“咔嗒。”
漆黑的枪口顶住了侦探的心脏。
他什么时候…诺特错愕的看着安森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一支左轮枪,冷哼一声:
“同归于尽——这就是你最后的把戏?”
“不。”躺在地上的安森轻笑道:
“打死你,救走博格纳子爵,这才是我的把戏。”
“是么?”嘴角上扬,诺特的表情稍微有些僵硬,但依然强硬:
“那你开枪啊,看是你一枪打死我,还是你被我一刀捅死!”
就在说到“一枪打死”的刹那,诺特左手的匕首猛地推进安森的胸口,然后竭力向左侧闪避。
“砰!”
枪焰喷涌…盯着胸前传来的力道,安森扣动了扳机。
“噗!”
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嘴角溢出,松开匕首的黑魔法侦探死死捂住被铅弹打穿的右肩,拖着伤腿倒退两步,踉跄着坐倒在地。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盯着捅进安森胸口的匕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然后止不住的咳嗽,眼角泛起了泪花:
“哈哈哈…我赢了…我干掉了一个审判官!进行了一场完美的犯罪!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这个审判官死亡的真……”
笑声戛然而止。
瞪大眼睛的诺特,看着安森从一片狼藉的地上缓缓起身,左手握住了插在胸口的刀柄。
微微用力,考蓝色的刀锋从胸口拔出。
低着头的安森松开手掌,让匕首自由落体。
“铛鎯!”
死死盯着地上的烤蓝匕首,侦探颤抖的目光聚焦在安森的胸口,没有半点血迹的胸口。
下一秒,答案揭晓。
缓缓抬起头,微笑的安森露出了风衣下被匕首刺穿的日记本。
这就是每天坚持写日记的优势!
“砰!”
枪焰喷涌,漆黑的铅弹精准贯穿了他的胸膛。
惊愕的诺特浑身一震,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口中溢出。
“砰!砰!砰!砰!砰!”
对准心脏的位置,微笑的安森继续连开了五枪。
浑身抽搐的诺特死死捂住被击穿的胸口,鲜血从的指缝间溢出;“噗通!”一声,他跪倒在了地上。
迈步上前的安森踩住了他伸向腰间左轮的右手,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将枪口对准诺特的脑袋。
“你…咳咳咳…你,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嗯?!”
黑魔法侦探不停地咳血,不甘的双眼死死盯着安森,依然在用抽搐不止的身体挣扎着:“你完了!门外有几百个暴动的工人,他们肯定听见了刚才的枪声…咳咳咳……”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冲上来…咳咳…到、到时候他们就会找到你,还有昏迷过去的博格纳子爵…咳咳咳…你…你觉得他们会把你们怎么样,怎么样啊啊哈哈哈咳咳咳……”
他肆无忌惮的狂笑着,努力的抬起头,死死盯着安森的眼睛,仿佛在竭力从那双平静的瞳孔中看到被藏起来的恐惧和慌乱。
安森面无表情的扣开了“匕首”的击锤。
几乎是同时,门外响起了骚动的声响;刚刚还在狂欢不止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愤怒和恐慌的尖叫。
“博格纳老爷不见了!”
“有人打死了我们的兄弟,把博格纳老爷救走了!”
“在这里,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给自己修了个暗门!”
“把他抓回来,让他吃点苦头!”
“带上武器,我刚刚听见枪声了!”
……纷乱的叫喊声从暗门的另一端传来,倒在血泊中的诺特·柯南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得意。
虽然自己落魄到了极点,而且也没有找到那个该死的小说家复仇——但却在临死之前,完成了一次过去自己想都不敢想的犯罪。
我…诺特·柯南…杀死了一个审判官和一个贵族,没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
就算让德拉科·维尔特斯来一趟,他也不会明白真相到底是……
“虽然我不是那种话很多的反派,但有时候我也觉得,乐趣是要分享的。”安森突然开口道:
“诺特·柯南先生,你现在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倒计时?
重伤垂死的黑魔法侦探困惑的表情,安森举起了左手: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安森顿了下,有点儿困惑的看了眼身后。
半分钟后,暗道里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不好了!快来人啊,近卫军来了!”
浑身一震的安森猛地回头,对准诺特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一!”
第八十四章 十分钟
当充满惊恐的叫喊声响彻工厂时,独角兽军旗已经在铅灰色的天空下飘扬。
伴随着长鸣的警笛和骏马长嘶声,乘坐重型马车并且近卫军士兵们纷纷跳下马车;将近大半个连队的士兵在一名手持军刀,披着单肩斗篷的军官面前,训练有素的组成四列纵队,双手竖举起步枪。
看着突然出现的近卫军,刚刚还在为占领工厂而欢呼的工人们立刻陷入了慌乱;握着简陋的,用工具的改造的武器,心惊胆战的盯着那个持刀而立,穿着华丽的背影。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视线,此时此刻,心情恼火的近卫军官甚至都懒得回头一眼——他今天是准备参加弗朗茨家族的慈善酒宴的,结果刚换上礼服,就突然被派来干这种脏活儿。
这些穷酸的蟑螂,连造反也不知道挑个让人省心的时间!
“近卫军——上刺刀!”
伴随着简洁而有力的命令,近百名士兵纷纷将腰间短剑插在枪口下的卡槽上,然后猛地向前一挥。
整齐划一的劈枪动作带有着某种超越语言的震撼力,躲在街垒后的工人们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尖叫着瑟瑟发抖。
但他们依然躲在街垒后面,攥着他们简陋的武器,完全没有像近卫军官想象的那样,魂飞魄散的走出来主动投降。
于是他只好转过身来,强忍着心底的不耐烦看着这帮丑陋的敌人,站在寒风中沉声道:
“所有参与骚乱者,交出你们的首领,释放所有人质,放下武器站在原地,等候处置!”
“胆敢继续抵抗者,就地处决!”
在发表了一通惯例警告后,带着发自内心厌恶的近卫军官拔出了佩刀,刀尖对准正前方,然后凌空一劈:
“射击!”
白雾从身后整排整排的燧发枪管中涌出,浓烈的火药味儿甚至让近卫军官感觉到一丝快意,略微冲淡今天的坏心情。
齐射的子弹在简陋的街垒上砸出几个火星,一个躲在街垒后探头探脑的倒霉蛋被铅弹打穿了太阳穴,连惨叫都来不及就瘫倒在地。
掺杂在一起的红白色液体喷洒在同伴的脸上,让他们立刻从之前狂热的气氛中清醒过来,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于是街垒迅速“失守”。
扔下手中的武器,尖叫着哭喊着的工人们有的举手起身,有的扭头朝身后厂房的方向逃命;有的像傻了似的看着地上的尸体,完全没从茫然中清醒过来。
但他们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
“砰——!砰——!砰——!……”
伴随着近卫军整齐的齐射声,街垒后的人群开始接二连三的倒下;暗红色的血迹伴随着亡命奔逃的尖叫声向工厂的方向蔓延,在大门前铺就一条迎接贵宾的精致红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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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最后一个逃命的家伙也被射杀,在血泊中挣扎了就再也不动之后,近卫军官这才点点头,右手的军刀优雅的耍了个刀花:
“铲除暴徒,救出子爵!近卫军——前进!”
高举步枪的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形,踩着脚下泥泞的血浆和还在抽搐不止的尸体,向着工厂大门挺进。
……………………
近卫军好像已经攻进来了。
听着厂房内刚刚还在欢呼的工人们乱作一团,充斥着惊恐和慌张不安的叫嚷声,背靠房门的安森稍微松了口气,冷静的掏出怀表,在心底默默读秒。
一片狼藉的储物室内,被打爆了心脏和脑袋的黑魔法侦探躺在腥臭的血泊中;刚刚被枪声惊醒的博格纳子爵心惊胆战的坐在尸体旁,有些狼狈他的一声不吭,用沉默保持着某种贵族的矜持和体面。
死寂般的沉默保持了十几秒,听着门外越来越慌乱的动静和隐隐的枪声,呼吸有些急促的老绅士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的看向安森:
“请问……”
“安森·巴赫,教会治安军的指挥官,中校。”
头不动,抬起目光的安森轻笑了声:“您可以叫我安森。”
“安森中校。”老绅士深吸口气:
“请问您…我们在等什么?”
“时间…呃…最多再有十分钟吧。”
安森有些不确定道。
“十分钟?”
“对,最多再有十分钟,教会治安军就会赶过来。”安森解释道:“请您放心,我们准备了非常完美的方案,能在确保您人身安全并尽量减小损失的情况下解决一切问题。”
老绅士微微颔首,但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道:“如、如果十分钟后他们还没到呢?”
“那近卫军就会攻进来,处决所有暴动的工人,然后偷偷将您逮捕或者‘不小心误杀’——您是《公共管理法案》的重要支持者,又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有关,他们有一万个理由要您的命。”
安森叹了口气:“我就只能想办法带您一路杀出去了。”
强作镇定的博格纳子爵表情僵硬,紧张到难以呼吸。
“那…那这个人呢?诺特·柯南,我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名字,好像是个侦探…他又为什么要抓我?”
“不清楚,但据他说他是个旧神派逃犯,还是个施法者。”安森凝视着他的眼睛,略带几分暗示道:
“我猜…这说明克洛维城内想打您主意的势力,并不止近卫军一个。”
博格纳子爵表情一阵变幻,紧蹙的眉宇间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保持微笑的安森没有多问,目光重新落回了手中的怀表上。
又过了一会儿,坐立难安的老绅士突然站起身来,忐忑不安的看着安森:
“要、要不…要不然让我去和我的工人们谈谈吧?他们都是很好的老实人,有不少还曾经是我领地里的佃农,老约翰,威廉,汉斯…每个人的名字我都叫出的出来!”
“这次的事情全都是误会——我常年在枢密院或者在外奔波,不了解工厂的事情;你保护着我,只要让我和他们说清楚,把拖欠的工资付清,他们肯定……”
“博格纳子爵!”
看着还抱有某种幻想的老绅士,安森不得不打断他:“我不清楚您过去和您工人的关系有多亲密,但他们已经吊死了您的监工,可能已经有几个人被近卫军打死了。”
“这件事已经不是彼此互相谅解就能解决的问题了,您明白吗?”
就在老绅士哑口无言的时候,夹杂着惨叫的排枪声从厂房大门外传来——“清扫”完工厂周围壁垒和护墙的近卫军,开始正式向厂房大门发起进攻。
摁开怀表,安森的目光重新落在表盘上。
还有七分钟。
“砰——!!!!”
又是一轮齐射,十几个挥舞着简陋武器,向着近卫军发起冲锋的工人们哀嚎着倒地;血浆喷涌的尸体倒在了厂房大门外。
撕裂了血肉的铅弹再也没有让工人们尖叫,鲜血喷涌的哀鸣不再让他们恐惧…退无可退的他们,用单薄的身体试图阻挡近卫军进攻。
“开枪啊,冲锋啊!向这些贵族老爷们的打手还击,打死他们,吊死他们!让他们为自己干过的破事儿付出代价!”
呛人的硝烟之中,暴动的工人们不断的开枪还击,或是不要命的冲向还在一步步逼近的近卫军纵队。
纵队推进的近卫军不断的打出成排的铅弹,甚至看也不看的保持着持续火力——如果在在战场上,纵队打排枪是愚蠢到不能更愚蠢的战术,但在面对只拥有简陋小型武器的暴动者时,那就是噩梦般的存在。
狭窄的地形,紧密的人群,再加上持续不断的火力…每一轮齐射都能带走几条生命。
即便拥有绝对的人数优势,但在整齐划一的近卫军面前,狂热的暴动工人们甚至无法冲到纵队的五米之内;就像冲击礁石的潮水,每一轮的退潮后只能留下些四分五裂的浪花。
“别害怕,别害怕!他们比我们人少,该害怕的应该是他们!”
“冲过去啊,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不断有人倒下的潮水中爆发出激烈的呐喊,尽管他们在不断的退却,但依然用手中简陋的火器和数量给近卫军制造了一些伤亡,让近卫军不得不放慢了步伐;为了防止暴动工人们试图从两仪包抄他们,队形也从纵队转变为横队。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不仅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更在于暴动的工人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抓住了监工和子爵,他们占领了工厂,他们砸烂了让他们流血流汗的机器,焚烧了让他们变穷的商品。
然后…没了。
有的人试图和近卫军决一死战,有的人想守卫工厂,有的人在保护自己的家人…他们无组织更无目标,像围绕烛火盘旋的萤火虫,一个接一个在炫目的枪焰中陨落。
在付出了七八个人受伤的代价之后,人数只有工人们五六分之一的近卫军就以流水线似屠杀的战斗方式,仅用七分钟就推进到了厂房大门外。
伤亡惨重的工人们根本无路可逃,退守到了厂房内并且关上了大门,完全没有任何要向近卫军投降的意思。
这种臭虫般顽强的生命力让近卫军官更加厌恶了,他决定给这些不知死活的暴徒们一点颜色瞧瞧。
“去最近的军营,让他们派人过来。”近卫军官对身后的副官沉声道:
“告诉他们暴徒据守工厂,手中疑似拥有重型武器,我们需要炮火支援!”
“炮火支援?!”
惊愕的副官瞪大了眼睛:“长官,这里可是在城区,动用火炮是不是太……”
“怕什么,这里是外城区!”
近卫军官冷冷的看着他:“更何况暴徒的人数足足是我们的好几倍,你要让勇敢的近卫军士兵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夺回工厂吗?”
“可是博格纳子爵还在工厂里面,要是有什么意外……”
“没什么可是的!正因为一位贵族被暴徒绑架,我们才更应该用最快的速度救人,才不至于让王国颜面尽失。”抢断的近卫军官冷哼一声,表情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而且就算子爵出现任何意外,那也一定是被暴徒们残忍的杀害的;对王国忠心耿耿的近卫军官,绝不会打出任何一枚会伤害到王国贵族的子弹…明白么?”
“明、明白!”
心领神会的副官立刻转过身去,有些踉跄的脚步几次被地上的尸体绊倒,满身血污的他头也不回的狂奔离开。
一分钟后,气喘吁吁的副官又突然跑了回来,面色惨白的和恼怒的近卫军官解释了原因。
“风暴团?”
近卫军官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在副官的提醒下想起了这是秩序教会新组建的治安军。
然后他就更意外了。
按照教会对外公布的信息,这支军队从组建到现在才刚过去半个月,连新兵训练都没有完成——这么一支军队,秩序教会也敢带出来耀武扬威?
他们真不害怕这帮流浪汉拿着枪自相残杀,然后当场哗变溃散吗?
尽管如此,近卫军官还是决定谨慎一点——近卫军和教会关系不好,但那是上面人的事情:“让我们的人用马车把路封死堵住他们,然后告诉对方的指挥官近卫军可以单独处理这起暴动,不用麻烦他们了。”
“我们的人已经封路了,但恐怕没什么用!”副官面色惨白道:
“他们人很多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有几个大报社的记者,还有……”
“记者?!”近卫军官面色一惊:
“让我们的人把他们拦下来,统统都拦下来——告诉风暴团的指挥官,只要别让记者进来一切好商量!”
开什么玩笑,要是让记者看见自己把博格纳子爵打死了,近卫军高层的长官们绝不可能“姑息”,肯定会把自己当成杀人犯扔出去平众怒的!
到那时别说前途了,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还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天大的问号!
“我们试过了,恐怕没什么用!”副官拼命摇头,表情更惊恐了:
“而且他们手里还有……”
“轰——!!!!”
惊雷般的巨响划破阴郁的天空,带着无可阻挡的暴虐将近卫军的马车和街垒变成漫天飞舞的碎屑。
惊到目瞪口呆的近卫军官和副官齐刷刷扭过头,表情古怪的看着一个挥舞着步枪的小女孩儿朝这边狂奔而来,身后是一片灰色的潮流:
“安——森——!!!!”
第八十五章 暂时没有
就在近卫军官和他的副官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的盯着那个让他们以为是错觉的身影时,从被火炮轰碎的大门涌入的灰色潮流已经将他们三面包围。
凌乱的脚步声和稍有些乱糟糟的队形,在数量的掩盖下显得不值一提;当近卫军发现自己每个人都至少被三支步枪指着脑袋的时候,他们已经来不及嘲笑这帮新兵们了。
没有抵抗,更不可能有任何抵抗;没得到命令,也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近卫军们愣在原地,根本无法想象在王都内还有一支会把枪口对准他们的军队,甚至有不少人还以为来的是援军。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近卫军官愤怒的咆哮着,顶着几个用枪对准他的士兵迈步上前,眼神中毫无惧色,朝一片灰色海洋中穿着最像个军官纤细身影走去:
“这是什么意思?!堂堂秩序教会的治安军,放着占领工厂破坏生产的暴徒,反而将枪口对准王室忠诚的近卫军——这是教会的意思吗,准备打破圣徒历四十七年公序会议提案,对王国宣战是么?!”
“抱歉。”
感受着迎面飞舞的唾星,女审判官塞拉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近卫军官:“请问您是……”
“住口!尉官,你没资格和我交涉!”近卫军官毫不客气的打断她:
“我是堂堂桑德·罗斯少校,让风暴团的团长过来见我!”
“桑德·罗斯少校,我劝你冷静。”
面无表情的塞拉,对着狂怒的少校竖起右手两根手指:“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先告诉你两件事实。”
“第一,这起事件涉及旧神派,所以秩序教会的治安军有权负责。”
“第二……”她缓缓收起食指:“无论是否接受第一点,你都得接受,这同样是第二次公序会议赋予秩序教会的权力。”
盯着女审判官对自己竖起的中指,少校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作为近卫军官他还从未被人这么侮辱过。
“好吧,就算你们真的有权处理此事。”面色发黑的少校抬手用军刀对准了身侧的步枪:
“那这个又是怎么回事,谁给你的权力让你拿枪指着我,拿枪指着近卫军的?!”
“还有!谁又给你的权力在王都的城区内使用大炮——而且炮口不是对准暴徒,对准的是忠诚的近卫军!”
“你们知不知道,这会在克洛维城内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知不知道这会对王国与教会之间的关系产生多么严重的破坏,知不知道会发展出多少不可估计的后果?!”
神态狰狞的少校唾星飞溅的怒骂道,但站在他面前的塞拉·维吉尔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面无表情的用某种带有“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现在立刻把你们的指挥官叫出来,我要和他当面对质,让他为他的举动付出代价!”
“我要向陆军,向枢密院,向秩序教会投诉他的野蛮举动,让陆军剥夺他的津贴!让他…喂,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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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还在狂怒咆哮的少校,面色如故的塞拉·维吉尔突然叹口气,侧身让开。
愣了下的少校冷哼一声,以为对方终于知道怕了。
紧接着他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举着比她自己还高的步枪,瞪着可爱的大眼睛朝自己扑上来。
“咚!”
反握步枪的莉莎半弓着身体,拽着残影猛地前扑,一记枪托重重的撞在了桑德·罗斯少校的小腹。
因为个子太小,所以到现在莉莎用的仍不是风暴团制式利奥波德步枪,而是雷鸣堡之战时路德维希高价采购的博尔尼——专为热爱打猎的贵族设计,不仅有后坐力小,弹道笔直的优点,枪身也是进口天然橡木。
并且考虑到持枪时的舒适度,还很贴心的在枪托末端设计了一个金属底托……
惊讶都来不及的少校双眼暴凸,瞬间僵直的身体甚至有了双脚浮空的错觉。
娇小身体的残影趁势跃起,反手又是一记枪托,砸在双眼突出的少校脸上。
“噗!”
泛着白沫的血水夹杂着几颗牙齿从他嘴里喷出。
“咣当!”
意识模糊的少校像摇动的钟摆似的,九十度旋转倒地。
瞪着大眼睛的小女孩依然没有放过他的迹象,笔直的扑在倒地惨叫的少校身上,穿着大号军靴的可爱小脚高高抬起,笔直的跺在他精致军礼服的胸口。
“咔嚓!”
掰断胡萝卜似的清脆声响,在所有人的耳畔回荡。
“啊啊啊啊啊——!!!!”
涨红了小脸的莉莎发出清脆甜美的咆哮,两只小手高高举起步枪,包铁的枪托在空中划开一道有一道优美的半圆。
“咚!咚!咚!……”
一片死寂的工厂大门前,所有近卫军和风暴团的士兵们像傻了似的愣在原地,用无比古怪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
作为近卫军年轻有为的中阶军官,桑德·罗斯少校能够爬到现在的位置除了家族优势,更多的是靠他所继承的血脉之力。
而现在,这位年轻有为的军官,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拥有丰富格斗经验的近卫军…被一个看起来顶多十岁大的小女孩,摁在地上暴打?!
因为眼前的画面实在是令人过于震惊,以至于足足过去了两分钟,从风暴团到近卫军,甚至连一个想到要阻止她的人都没有!
他们就那么看着莉莎挥舞着手里的步枪,对准地上已经已经满脸是血的近卫军官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气喘吁吁的莉莎抄起步枪,啪!”的一声,将枪眼儿捅进了少校嘴里。
“你要对安森做什么?!说!”
紧抿嘴唇的莉莎动作娴熟的拽开枪栓,将纸壳子弹填入弹仓再锁上枪机,手指扣住了扳机。
“不说打死你!”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满嘴血污的少校拼命睁开眼睛,用求饶的眼神看向女审判官,拼命支吾着。
“莉莎·巴赫小姐,把枪从他嘴里拿出来吧。”
慢步上前,塞拉冷淡的看着地上已经凄惨到无以复加的近卫军官:“我们的桑德·罗斯少校已经明白了他的错误,并且再也不敢与安森·巴赫中校为敌了。”
“真的吗?!”
面对少女的质疑,满脸是血的近卫军官拼命的点头。
在被用枪顶住嘴的一瞬间,他的的确确的从眼前这个小女孩的身上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恐怖;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少女,而是某种更恐怖,更凶恶一千倍,一万倍的存在!
那种恐怖让他一个天赋者,甚至忘记了要反…不,不是忘记了反抗,而是被吓得手脚冰冷,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还有你们。”女审判官突然回首,望向被风暴团包围的近卫军士兵:
“你们今天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安安静静的离开,把事情交给风暴团处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塞拉突然一顿,冷淡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不,你们什么也不会说。”
话音落下,周围举枪瞄准的风暴团士兵们很默契的上前半步。
于是近卫军们很果断也很理智的选择了合作。
“近卫军——集合!”
浑身是血的近卫军官被他的副官和另一名士兵扛在肩上,剩下的士兵们背着步枪,带着伤员,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重新整编好队伍,从风暴团让开的道路昂首挺胸的迈开步伐。
随着近卫军离开,更多的风暴团士兵们从被火炮轰碎的街垒缺口中鱼贯而入;按照各个连队之间的任务分工,迅速展开。
虽然风暴团本身是个新的不能更新的军队,但得益于拥有数量充足的老兵尉官和王家陆军学院的毕业生担任基层军官;在没有最高指挥官的带领下,依然能按照过去的经验和教科书与实习时的经历,用吼骂和军棍让士兵们完成他们的工作。
事实证明,他们完成的不错。
四个连队的线列步兵,两个连队的散兵,一个连队的掷弹兵…八百多名刚刚完成不到一半训练的“准新兵”们,只用了近卫军三倍的时间就封锁了工厂所有出入口,控制了街道和要卡,完成了对工厂的包围。
几乎就在风暴团行动的同时,工厂内暴动的工人们也开始骚动起来;最开始大门后传来十分激烈的叫喊声,似乎是里面的人正在为什么而争吵。
但很快,随着工厂外出现的军队越来越多,争吵声也随之开始减弱,开始变成慌乱的尖叫和杂乱的哭泣声。
当足足一千多人的风暴团彻底完成了对工厂的包围后,整个厂房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死寂,再没有半点声音。
乌云笼罩的天空下,工人们反抗的旗帜被扔在了街垒废墟中,原本的位置换上了象征着克洛维王室的独角兽军旗。
“我说,这会不会太过分了?”
科尔·次等审判官·散兵连长·多利安挤开前排的线列兵走上前来,身后跟着炮兵连的副连长和四门三磅炮。
“对一群无能又傲慢的蠢货?那刚刚好。”
面无表情的塞拉目光瞥向一旁仍在焦急跺脚的莉莎,柔声开口道:
“可爱的妹妹担心哥哥的安危,勇敢的站出来打倒想要伤害家人的坏蛋——这是连秩序之环也会保佑的正义之举。”
科尔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要怎么办?”他忍不住开口道:“安森·巴赫还在工厂里面,要不要先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工厂所有的出入口都被工人们堵死了,你要怎么进去救他?”冷淡的“内务副官”塞拉嘲讽道。
“好吧,那我们就等他带着博格纳子爵逃出来?”
“不行,我们时间不多了。”一旁的“炮兵连长”劳伦斯·贝尔纳特低声沙哑道:
“搬运火炮花了不少时间,现在博格纳子爵被围困工厂的消息已经开始在内城区传开;明天枢密院有一轮投票,不能尽快妥善的解决问题,会对《公共管理法案》造成不小的影响。”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科尔扯了扯嘴角:
“安森·巴赫不在,你们谁知道该怎么指挥军队?”
三个“假军官”同时陷入了沉默,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说,你们在干什么呢?!”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焦躁无比的声音突然间将他们拯救出来;急得跳脚的莉莎扛着染血的博尔尼步枪冲他们叫嚷道:
“军队都集结好了,安森就在门后面,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我、我们……”
就在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急得直跺脚的莉莎直接冲到了线列步兵横队前,“砰!”的一声巨响,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全军准备——莉莎是安森·巴赫团长的近卫军队长,莉莎·巴赫!现在团长正被困在那个要塞里,你们要跟着莉莎一起把他救出来!”
“第一、二、三线列步兵连,按照四列纵队就位,准备对要塞大门发起冲锋!”
“第五、六散兵连,在线列步兵纵队前向左右展开,蹲姿徐进射击,交替掩护进攻!”
“炮兵连立刻就位,填装实心弹,一分钟快速射击,摧毁要塞正门,然后迅速替换榴霰弹,掩护冲锋!”
“掷弹兵连,第四线列步兵连作预备队!现在全体——上刺刀!”
一片被吓傻了的目光注视之下,瞪着所有人莉莎模仿着某个副官发号施令的样子,扯起嗓子冲人群尖叫道。
随着她的尖叫声在工厂四周回荡,风暴团立刻开始行动;漆黑的炮管迅速对准大门的方向,仅用十五秒的时间便完成了装填工作。
“火炮准备——”
望着站在火炮前,镇定自若举起步枪的小女孩,表情古怪的科尔·多利安突然凑到女审判官的旁边,压低嗓音小声道:
“我说,关于安森·巴赫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妹妹’,你刚才在她收拾桑德·罗斯少校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
塞拉冷冷道,微微压低了些帽檐遮住目光:
“至少…目前还没有。”
“开火——!”
第八十六章 一份报道
当三磅步兵炮轰碎工厂大门的那一刻,暴动就结束了。
面对能将实木大门砸成碎渣的火炮;面对比自己人数还要多得多,荷枪实弹的步兵,面对无处可逃的窘境……
空有一腔热血,却连像样的武器和最起码的组织与目标都没有的暴动工人们,在线列步兵们发起冲锋的前一刻,选择了投降。
当他们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工人都会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吊死在大门上的十几个同伴——他们宁可自杀,也不愿向来救博格纳老爷的军队投降。
傍晚的寒风中,面若死灰的工人们在怒骂声与步枪前排着零散的队伍,双手抱着脑袋一个一个走出工厂,然后被粗暴的拽到一旁用绳子拴住手脚,瑟瑟发抖的蹲在空地上,等待着对他们最后的审判。
另一边,从容不迫的风暴团士兵们在军官们的命令声中,踩着鼓点占领并且控制了整个工厂,几个好事者还特地将独角兽军旗插在了厂房顶端的窗户上,仿佛被夺回的不是一座暴动工人占领的工厂,而是敌人的要塞。
彻底扫清了骚动之后,被堵在大门外来自各个报社的记者们终于被允许进入工厂,但依然被要求必须在有人监视,并且得到某个小书记官允许的前提下才可以对士兵和俘虏们采访。
蜂拥而至的人群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穿着旧大衣的年轻人蜷缩着盘坐在街垒废墟的瓦砾中,从衣服内翻出一个破烂的速记本,开始“沙沙”的在上面写着什么:
【终于,耀武扬威的士兵挥舞军旗站在工厂顶端,宣布对这场暴动的胜利——而他们的子弹仍在枪膛里。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突然,就在所有人——也许包括了治安军和工人们——都认定会血流成河,像之前每一次近卫军平定的暴动一样。
而事实却是使用暴力的近卫军不仅没能拿下工厂,最后只得灰溜溜的离开;安森·巴赫中校和他的风暴团,却用‘和平’结束了这一切。
当中校搀扶着有些狼狈的博格纳子爵从工厂大门走出时,现场彻底沸腾了;士兵们要用手中的步枪威胁,才能让我敬业的同行们和子爵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
大概是遭到囚禁的缘故,这位可敬的老绅士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他礼貌的拒绝了所有的采访,蹒跚的走到工人们面前。
当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对将自己囚禁,破坏了那些价格昂贵的机器,还险些让工厂付之一炬的暴动工人们大发雷霆,用最严厉的口吻控诉他们无耻而又卑鄙的行为时,这位可敬的老绅士陷入了某种沉默。
他站在那儿,一声不吭的和同样不说话的工人们对视;过了会儿,他又和工人们聊了几句,询问他们家中的情况;在得到一些答复后又重新陷入了沉默,走上了带他离开的马车。
被留在原地的暴动工人们,等待对他们最后的审判。
而安森·巴赫中校再次让所有人震惊了——他宣布将会把暴动的工人转交法院,但在那之前,秩序教会将会首先替博格纳家族偿还所欠工人的全部薪水!
教会将成立一个新的基金会,用于对外城区所有福利院在对贫困者的食物补贴,确保每个成年人每天能够领到至少125克黑面包,儿童减半。
不仅如此,治安军指挥官安森·巴赫中校还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教会将加大对外城区的捐助力度,并对所有愿意建设工厂支援王国战争的人提供更多,更优惠的贷款;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已亲赴王宫觐见,向卡洛斯陛下面呈此事。
他承诺,风暴团不仅将承担克洛维大教堂的安保工作,还将出现在王都内任何一个向教会请求援助的角落,为克洛维城良好治安的明天尽一个虔诚信徒应尽的职责。
这一切是否意味着秩序教会将插手王都治安事务,意味着王国开始将外城区视为王都的一部分,意味着持续数月的治安崩坏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局面?
我们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很清楚——曾经被近卫军与陆军打压,并且默默无闻的安森·巴赫中校和他的风暴团,将这一刻开始正式走进所有势力的视野,不论他是否已准备万全……】
飞速抖动的笔尖在这一刻忽然停下。
穿着旧大衣的年轻人忽然蹙眉,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然后用铅笔粗暴的将“这一切……”后面的内容统统划掉。
他站起身,将自己速记下来的内容撕下来,随手塞给了身旁给报社速写的画家:“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唉?!”
嘴里咬着面包擦的画家一愣,看着扭头要走的年轻人赶紧开口:“干什么去,我们还没有采访那位中校呢,晚上的稿子怎么写?”
“你把那张纸交给编辑就行,他肯定会满意的。”
轻笑着的年轻人扭过头,透过人群平静的望着大门后一片狼藉的厂房,里面吊着好些人的尸体,有监工也有工人的。
“那你呢?”
“我还得回去赶另一个稿子,是篇小说。”年轻人疲惫的耸耸肩:
“明天就是交稿的日子,故事才刚刚写完一半,不能再拖下去了。”
“哦,那你赶紧回去吧!”
画家随意的点点头,又重新将目光放回自己的大作上;这次他画的很满意——英勇无畏的军官保护着子爵逃离火海,押解着俘虏的士兵们昂首挺胸的迎接他们的长官,王国的旗帜在燃烧的工厂天空飘扬……
当然只是版画肯定有些单调,但再加上刚才那个年轻人速记的内容,编辑肯定…嗯?
等等,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吗,那个年轻人又是谁?!
突然回过神儿来的画家赶紧回头望去,但对方已经走远,他只能看见一个穿着旧大衣,带着邋遢帽子的红发背影,消失在克洛维城傍晚的雾气中。
………………
“…诺特·柯南,王家舰队海军上尉,圣徒历八十七年因为自作主张揭发船长偷贩朗姆酒被踢出舰队,圣徒历八十八年开始当私家侦探,圣徒历九十五年在‘北港事件’中被揭发使用黑魔法诱导犯罪……”
漆黑一片的储藏室内,科尔·多利安站在脑袋被打爆的尸体旁边,收起手中的小本本嬉笑着看向一旁的安森:
“你猜是谁揭发他的?”
“德拉科·维尔特斯?”安森很随意的耸耸肩。
“聪明!”
次等审判官翘起嘴角:“就连不少审判官都不清楚,我们的大侦探在圣徒历九十五年不仅解决了北港事件,还顺手破获了一起旧神派凶杀案!”
“哦,顺带一提,恭喜你安森·巴赫中校,你发财了。”
“我发财了?”
安森没明白他的意思。
“自从圣徒历九十五年,诺特·柯南身份曝光逃亡之后,北港的秩序教会就一直在悬赏他,而且赏金一年比一年高。”科尔带着有点羡慕的口吻解释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新一次的悬赏好像是三百金币,而且终身享有北港荣誉市民的资格,并在市议会中拥有一个特殊席位!”
嗯,哪天自己在克洛维城混不下去了,也能到北港重新开始…安森扯了扯嘴角:“悬赏金额这么高,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求真修会追捕了他五年,能看到他脑袋被打爆我还是挺高兴的。”
科尔·多利安双手插兜的撇撇嘴:“总之这件事情可以先告一段落了,后续会有专门的人来处理他的尸体和其它琐碎事,你只要负责收钱就行了。”
“那我可以离开了?”
“呃…可以是可以,但是……”
科尔·多利安的表情突然有些尴尬,吞吞吐吐的解释道:“你明天可能需要去一趟博格纳府邸。”
“为什么?”安森困惑道。
“因为这起案件涉及到旧神派,宗教审判所有责任彻查此事;博格纳子爵答应接受求真修会的问话,并且愿意交出所有的信件供我们调查。”科尔·多利安·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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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问话必须在他家里,而且只能是你安森·巴赫一个人。”
“我?”
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愕然的神色,安森心弦不由自主的绷紧。
如果能一对一的和博格纳子爵交谈,自己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得到小说家的情报,还有圣徒历七十五年他父亲是否真的从教会偷走了《大魔法书》的记忆卡片。
“我们和他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下午,所以也不用太着急。”科尔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赔笑两声:
“尽管放心,该提问的问题我们会提前为你准备好,你只需要照本宣科就行了;问不出来也没关系,博格纳家族和克洛维大教堂关系一向良好,我们只是在例行公事罢了。”
“好的,我知道了。”
安森点点头,转身朝储藏室门外走去;科尔·多利安礼貌的让过身,略显俏皮的向他脱帽行礼。
略显空旷的厂房内,原本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挂在房梁上的几具尸体都已经被风暴团士兵清理干净,全部和被近卫军打死的工人尸体一起堆放在厂房门外的空地上。
至于赶来现场采访的记者们,则被小书记官安排到了工厂附近的一座咖啡馆里,并为他们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咖啡和饼干,烤肠、乳酪之类的小点心。
在这个并不喜人的寒冬季节,坐在温暖的咖啡馆包厢内喝着咖啡吃着小点心,想必一定能写出客观又正直的报道吧?
虽然以一个军人的角度出发,安森并不认为让风暴团这么快就上报是什么好事;但如果还想要弗朗茨家族(甲方)继续加大力度的投资砸钱,自己就得做出点儿成绩来,哪怕只是纸上的成绩。
教会希望组建的是一支有战斗力的治安军,这个目前还比较困难;但组建一支“看起来很有战斗力”的治安军,靠人数和火力吓唬普通人,安森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真是精彩的计划,精彩的演讲,安森·巴赫大人!”
一旁抱着公文皮包的小书记官凑近前来,不失时机的吹捧道:“连近卫军都无法解决的工人暴动,在您的手中被从容化解,而且没有流一滴无辜的鲜血!”
“我已经和《王国忠诚报》,《邮报》,《今日克洛维》还有《克洛维真相报》的记者聊过了,他们答应继续批评近卫军在外城区治安上的不作为,并且把您今天演讲的内容放在报纸头版!”
“哦,另外《今日克洛维》的一个记者找了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您的妹妹,可爱的莉莎·巴赫小姐一起接受他们的采访。”小书记官突然说道:
“这件事您或许不太清楚——在您救援博格纳子爵的时候,莉莎小姐挺身而出接过指挥权,带领风暴团夺下了工厂。《今日克洛维》打算以‘少女军官’当卖点,做一个系列报道。”
“这件事回头再说!”安森赶紧打断道。
开玩笑,莉莎的身份在媒体上曝光,她来历不明的问题倒是还好解决,万一要是被黑法师或者别的旧神派组织发现她是奥古斯特血脉的事情,那才是真麻烦了!
“对了,你是怎么让秩序教会决定建立一个新的福利基金,还答应先替博格纳子爵偿还工人工资的?”
趁着小书记官没有追问,安森很是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是碰巧了吗?”
“不,并不是什么巧合。”
书记官艾伦微不可见的摇了下头,忽然神秘一笑:“安森·巴赫大人,我得恭喜您又交上好运了!”
“一开始我向大教堂申请贷款的时候,其实是遇到了一些小挫折的;五千金币不多不少,但在完全无抵押的情况下想贷出来手续非常繁琐,即便以我最高的效率,也至少要一个小时。”
“您猜…是谁解决了这个问题?”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
“不,是索菲娅·弗朗茨大小姐!”小书记官眼冒精光:
“她一定听说是您,立刻就拍板了——可见是对您多么的信任啊!”
“……”安森·巴赫。
不,我觉得应该和信任没有任何关系…他突然打了个冷战。
第八十七章 外快
“非常抱歉,安森·巴赫阁下,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让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到一个令人烦闷的无趣房间,和一个无趣的老人讨论一个无趣的话题。”
“不不不…博格纳子爵,您真是过谦了。”
坐在真皮沙发上的安森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目光快速在整个吸烟室扫视一周。
脚下的地毯,身后的大理石壁炉,墙上的油画,头顶的十六盏水晶煤气灯,还有牌桌,书橱,酒柜,茶水柜…这个“吸烟室”比自己家客厅还大。
“你们年轻人或许很难理解,但对我这样的老人…要在日新月异的克洛维城生活,需要一些旧日风格的私人空间才能真正得到放松。”
老绅士矜持的微笑道,也许是因为在家的缘故,他在衬衫外只披了件黑色的丝绸睡袍,看起来十分放松:
“咖啡还是酒,有人告诉我您喜欢海军的朗姆?”
“咖啡,谢谢。”安森略微颔首:
“我不在工作时喝酒。”
“是个好习惯,酒精会影响人思考。”
赞叹一声,博格纳子爵拿起茶几旁的铃铛晃了下,目光看向推门走进的年轻侍者:“一壶热咖啡,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看着一言不发的侍者关门离开,安森从上衣口袋中掏出记事本,笑容不减的看向对方:
“博格纳子爵,我想应该不用我再说明今天的来意了吧?”
“当然。”老绅士轻轻点头,同时抬手打断了想要开口的安森:
“但在那之前,还请允许我向您表达由衷的谢意——不仅仅为您救我这件事,包括您事后的处理方案;我不知道您是如何说服总主教大人,但请相信,博格纳家族永远不会亏待朋友!”
“您过誉了。”
安森不动声色的摇摇头,保持着一个优秀军官的良好形象:“我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说得好,像您这样优秀尽责的军官,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博格纳子爵略微感慨的摇摇头,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马汀·博格纳,出身克洛维传统贵族;但博格纳家族在他祖父时代失势,最艰难的时候甚至要变卖家产和土地才勉强为生。
直至圣徒历八十年,博格纳子爵靠新兴的纺纱生意招揽失去土地的农民开工厂,他的家族才起死回生,不仅赢回了旧时的领地和家产,还得到了枢密院的席位,是“自由派”的重要成员和《公共管理法案》的主要支持者。
因此尽管博格纳家族本身属于传统贵族,但子爵本人却对“唯血统论”充满厌恶,更看中个人能力,权势和资产。
与其交流时可以不用在意小的细节,全心全意专注于谈话或者工作本身,更能赢得对方的好感……”
以上,全部来自书记官艾伦·道恩搜集的资料。
安静的吸烟室内,安森紧握着手中的铅笔,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沉默的博格纳子爵拿过一个烟斗:“您介意我抽烟吗?”
“不。”安森抬手,示意对方随意。
点燃烟斗,吞云吐雾的老绅士叹息着缓缓开口:
“安森·巴赫阁下,在工厂的储物室时您曾说‘克洛维城打我主意的势力不止近卫军’…我当时没有答复。”
“但事实是…我很清楚您的意思。”
“非但如此,我还知道您口中那个让诺特·柯南出现并且试图绑架我的‘势力’究竟是谁,以及他们究竟在图谋着什么,而且一直都很清楚。”
“而问题就在于正因为我知道他们是谁,所以我才不能让教会——或者说审判所掺入此事,以此报复他们。”
“因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握着手中的烟斗,博格纳子爵惨淡一笑。
“我不明白。”安森微微蹙眉。
“不,您是个聪明人,一定能从我的话中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不敢去猜测罢了。”老绅士轻轻咬住烟斗:
“从这场王国与帝国的战争爆发开始算,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大十字铁路计划的停止,陆军撤离王都,近卫军掌权,治安逐渐崩溃《公共管理法案》,红砖街暴动,钢铁苍穹号事件……”
“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克洛维王国内互相撕扯的两群人在不计后果和代价的争斗,并且这场争斗随着秩序教会…不,应该说是弗朗茨家族的参与,第一阶段的胜负就快要到见分晓的时候了。”
“见分晓?!”安森没有掩饰自己的愕然:
“非常抱歉,博格纳子爵,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没关系,你也不需要这么快就理解,只要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就行。”老绅士轻笑一声:
“让我稍微将事情简单化:有这么一群人,他们都认为如果克洛维王国想要打赢帝国,需要一场变革;但在变革的方向上双方存在着…十分巨大的分歧。”
“眼下这份《公共管理方案》就是双方的矛盾点之一:有人要解散近卫军建立一个新组织,有人则认为要扩大近卫军的权力范围,双方因此争斗不休。”
“现在…这群人中快要输的那部分,为了翻盘已经开始不计后果了,因此引来了秩序教会的目光;而快要赢的人为了确保事情不会向最快的情况发展,非但不能报复,反而还要保护他们!”
所以他的意思是这场工厂暴动,连带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克洛维王国内部的权力斗争,而且因为一方开始不择手段引来教会注意,另一方则必须想尽办法的掩饰,避免局面失控?
嗯,怪不得自己投靠弗朗茨家族,会引来陆军那么强烈的反感——路德总主教这是在利用克洛维王国的内部矛盾,试图让弗朗茨家族从中分一杯羹。
但安森还是有些困惑:“这些和您一定要见我有什么关系?”
博格纳子爵放下烟斗,身体微微前倾,和安森四目对视道:“因为从离开‘钢铁苍穹号’的那一刻开始,您也是这场争斗中的一员了——无论您是否接受这一点。”
“我?!”
“没错,就是您,安森·巴赫阁下。”老绅士简短道:
“您不会真的认为德拉科·维尔特斯出现在您的包厢内…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吧?”
“您认识德拉科?!”安森恰好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他是一位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眼光的年轻人。”博格纳子爵微微颔首,眼神中微微露出回忆的神色:
“差不多是两个月前的一次沙龙上,卡塔琳娜夫人在一次社交沙龙上向我介绍他的侦探小说;实事求是的讲我对通俗文学毫无兴趣,但那本小说却激起了我的兴趣。”
“它在故事当中介绍了一种全新的,完全不同于治安军的治安管理方式——建立一个完全不同于军队的机构,这个机构不同于军队,专门负责犯罪的侦查和预防、公共秩序的维持、道路交通的监督发及紧急危难时组织布控。”
“虽然我一向骄傲,但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这本小说,就没有如今的《公共管理法案》!”
所以在抵达克洛维城前,那个话痨小说家就已经在布局了是么…安森略微惊讶了下,好奇的开口道:
“那他和这场‘争斗’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这一切的关键。”老绅士表情颇有些感慨:
“德拉科·维尔特斯,他没做什么事情,但却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为他的目标去奋斗——摧毁近卫军,建立一个全新的,将它取而代之的组织。”
“而那便是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复仇,向杀死他最后亲人的近卫军发起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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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绅士突然笑了,两道花白下的双眸闪现出一丝精芒:“让一个组织彻底消亡,并且永不复生,这真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复仇’了!”
“而我所说的‘所有人’中包括我,包括卡塔琳娜夫人,包括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包括很多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人…自然也包括你,安森·巴赫阁下。”
似乎是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博格纳子爵的表情略有些疲惫:
“所以在认真考虑过后,我才会向审判所提出请求让您负责对我的问话,而对方也很礼貌的同意了…您理解其中的缘由吗?”
“我明白。”安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现在彻底明白了。
劳伦斯·贝尔纳特或者说审判所,他们从一开始就猜到博格纳子爵和旧神派的牵扯涉及到王国内部的权力斗争,所以才会特地要求风暴团出面解决,并且由同意让自己负责审问。
但仅仅是猜测和从对方口中说出来,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前者属于存疑,审判所是否采取行动取决于负责人的判断;后者是证据确凿,审判所就必须要介入了!
很显然,审判所现在完全不想介入;因为一旦介入牵扯到的绝对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不知道多少个势力和贵族门阀,造成的后果和影响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范围,所以打算睁只眼闭只眼。
博格纳子爵欣然颔首:“我会给您一份名单,上面是所有涉及到旧神派,并且极有雇佣‘黑魔法侦探’绑架并煽动工人暴动的人的名字。”
“您可以直接将这份名单交给审判所,但那样会带来难以估计的后果;您也可以寻找他们背后的共同点,然后将那个潜伏在阴影中的旧神派势力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安森微微一笑:
“这好像有些超出我的能力了。”
“不……”老绅士微笑着摇头:
“我认为对于一个能孤身在列车上干掉十几个近卫军,潜伏进入工人暴动的工厂,在几乎毫无优势的情况下翻盘干掉一个施法者的优秀军官…他完全有这样的能力。”
“……我尽量。”
安森尽量保持微笑,克制自己朝老绅士拔枪六连的冲动。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负责任的人的回答。”博格纳子爵放下烟斗,拿起铃铛晃了晃:
“相信我,您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失望的。”
本随着轻缓的门轴声,推着银色餐车的侍者走进吸烟室,在安森和博格纳子爵面前各方下一杯咖啡,外加一只黑色的手提箱。
老绅士按住手提箱,推到安森面前:“这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打量了下箱子,又看了看博格纳子爵,收起笑容的安森义正词严道:
“我不收贿赂的。”
“您误会了,我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贿赂您呢——这么一箱子金币,提着多累啊。”老人轻声解释道:
“这面都是一些历史类的藏书,有不少还是手抄本,外加一些我本人珍藏的玩物——我知道您在参军前曾在圣艾萨克学院进修,一定对这类东西很感兴趣,还请务必收下。”
说到这儿,博格纳子爵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幻,刻意压低了嗓音,凑近上来小声道:“当然,如果您手头紧张,我知道有一个叫卡林·雅克的人能帮您‘处理’掉这些东西,而且能给您一个绝对满意的价格。”
“……多谢提醒。”
安森扯了扯嘴角,这种贿赂方式还真是够“贵族范儿”。
对方说了这么多,从某个话痨小说家到王国内部的权力斗争,实际目的只有一个:委托自己找到某些贵族和枢密院议员背后的旧神派组织,在不影响局势的前提下将他们连根拔起。
甚至自己都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把情报交给审判所,让他们来处理就行。
而这只箱子,就是自己的“头款”。
“不用客气——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我一定会为您在陆军或者未来的‘近卫军’中,争取到一个最与您相称的职位。”老绅士轻笑道:
“我说了,博格纳家族永远不会亏待朋友。”
这就是“尾款”了…安森站起身,放下了一口没喝的咖啡杯,提起了桌上的箱子:
“那么我该告辞了,博格纳子爵。”
“祝您一路顺风。”
博格纳子爵优雅的起身相送:
“愿秩序之环保佑祂虔诚的信徒!”
第八十八章 邀请函
带着老绅士真挚的祝福,心情愉快的安森提着黑色手提箱快步离去。
虽然得到的结果和最开始完全不同,但这样或许更好—《大魔法书》的记忆卡片实在是太过敏感,能否得到答复暂且不提,对方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慷慨”。
至于老绅士口中“藏在阴影中的旧神派”…虽然安森还没有展开调查,但在克洛维城拥有这么大能量和影响力的旧神派组织,基本已经可以断定是“黑法师”无疑。
但这里有个问题,那就是黑法师是支持《公共管理法案》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因为这份法案能让克洛维王国拥有足够的力量维持与帝国的战争,打破秩序世界的平衡。
在不考虑梅斯·霍纳德教授撒谎的前提下,他又怎么可能同意绑架甚至杀死法案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呢?
如果双方都没有对自己撒谎,或许是因为目前的《公共管理法案》虽然对“大计划”有利,但短期内会伤害克洛维王国旧神派的利益,毕竟强化的治安管理一定会让不少私下活动受影响。
所以他需要干掉或者让博格纳子爵知难而退,让与旧神派有合作的枢密院议员主持和推进法案。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而且安森根本不想去猜。
他更不想参与这种“高端”斗争中;他现在就希望尽快洗清嫌疑,摆脱黑法师对自己的控制,当一个靠津贴过日子的军官。
自己今年二十二岁,是中校,十年到十五年后大概能成为上校,准将以上军衔需要至少伯爵等级的血统,所以他也根本不指望。
四十岁以后留在治安军或者去学院教书,攒些积蓄顺便实现一下上辈子的梦想,在内城区和郊外各买一套房,要亲水豪宅,有一个大大的花园,从早到晚都能晒太阳……
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顺着脚下从楼梯一直延伸到大门外的针织花纹地毯,安森推门走进博格纳府邸的后客厅。
暖洋洋的壁炉前,莉莎双手撑在椅子边缘,晃着小腿无聊的等待着;在看见安森的敌意刻从椅子上跃下,开心的背起步枪,连蹦带跳的出现在他面前:
“安森,要走了吗?”
“嗯,事情已经办完了。”安森点点头,顺便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和乱糟糟的褐色头发——大概是因为营养跟上了,莉莎的头发变得又浓又密,摸起来手感也很好:
“辛苦你了,一直待在这里站岗肯定很无聊吧?”
虽然让妹妹当自己的近卫队长看起来很古怪,但也不会比根本不认路的散兵连长和不懂数学的炮兵连长更古怪了。
“没有啊,这里的人对莉莎都特别好!”笑得眯起眼睛的莉莎指了指嘴角的油渍,又指了指桌上干净到反光的餐盘和刀叉:
“他们给莉莎做了奶酪洋葱汤和炖蜗牛,两个都好吃极了;莉莎已经问过这两个菜是怎么做的了,今晚就做给安森吃好不好?!”
“……当然好。”
嘴角微动的安森,在这一刻对博格纳子爵的全部好感丧失殆尽。
“哦,对了!”莉莎像是恍然间想起来似的一拍脑袋,把手伸向军装上身的衣兜里:
“有个人交给莉莎一封信,说要尽快交给安森的!”
“信?”挑了挑眉毛,安森下意识的问道:
“是什么人?”
“是个特别奇怪的人——头发和安森一样黑但是打卷儿;穿的衣服还特别紧,一点儿都不方便走路。”莉莎把信递给安森:
“她身上还有股怪味儿,闻起来让莉莎想打喷嚏!”
她?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让安森立刻挑取出信封展开,一行流畅优美的字符映入他的视线:
【致安森·巴赫阁下:今晚八点二十分,在圣艾萨克学院有一场晚宴,我父亲希望届时你能出席,记得换身衣服,请柬附在信后——索菲娅·弗朗茨。】
索菲娅·弗朗茨…安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从口袋里掏出审判官怀表。
晚宴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分,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分,也就是说自己还剩下四个半小时——按照克洛维的习俗,一场晚宴通常至少提前三天到一个月前决定,刨除索菲娅来的时间,也就是说路德总主教是在中午之前临时决定邀请自己……
这是发生了什么?
安森摇了摇头,无论因为什么现在都没时间考虑了——自己必须要在四个半小时内想办法弄一身行头,然后出现在圣艾萨克学院!
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拍拍莉莎的小脑袋,用十分遗憾的口吻道:
“抱歉莉莎,今晚我还有别的工作——今天的晚餐没办法让你来做,我们可能要在外面吃了。”
“哦。”
莉莎略有些失望的嘟着嘴。
就在安森一边安慰着小女孩一边走向大门时,空荡荡的后客厅突然传来一个有些急匆匆的声音:
“安森·巴赫中校,还有莉莎·巴赫小姐,二位请留步!”
表情有些惊讶的安森回首望去,走来的正是那位给他和老绅士送咖啡的年轻侍者;他的步伐极快却完全看不出任何匆忙,一举一动都保持着别样的优雅。
更奇怪的是安森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甚至整个宅邸都像时除了老绅士之外安静的连一个人都没有。
“耽误您的时间非常不好意思,但子爵委托我,务必要将这个亲手交给您。”
稳稳停下脚步,年轻侍者双手将一个信封递到安森面前——那信封看起来就很厚。
“抱歉,但请允许我拒绝。”
认真的看了一眼信封,一手抱着莉莎的小脑袋,一手提着手提箱,安森义正词严道:
“我不受贿赂的。”
望着安森的表情,一下子哑然失笑的年轻侍者立刻收敛了表情:“抱歉,是我没有解释清楚,让您产生了误会。”
“这封信不是给您,而是您的房东的。”
“房东?”
安森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过神来——他说的是博格纳太太,也就是老绅士的前妻。
自己能在博格纳太太那里租到房子,靠的还是老绅士给的介绍信呢!
“出于某些特殊的,难以启齿的缘由,子爵无法和那位尊贵的夫人在正式场合见面…但他一直很关心她的生活水平还有健康状况。”
年轻侍者叹息一声:“这封信只是子爵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心,以及些许未能尽到责任的补偿;正是出于对您个人品德的绝对信任,子爵才会委托您将它送给那位夫人的。”
“也请您为子爵带一句话,他一直在挂念着她,一直在挂念着。”
短短几句话和年轻侍者充满了惋惜的神情,安森已经能脑补出几万字的苦情剧了。
“…我一定,一定。”
模仿着上辈子记忆中自己看过的那些角色,带着真挚眼神的安森接过那信封,仿佛有千钧重量般放在了自己上衣内侧的口袋,迈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博格纳宅邸。
……………………
坐在颠簸的出租马车车厢内,看着和往常一样在座椅上睡着了的少女,安森深深吐了口气,打开那只黑色手提箱。
箱子内整齐的堆放着六册有些陈旧的手抄本,一只眼镜盒,一只木质首饰盒,一只石楠木墨绿色细长光面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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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就是博格纳子爵给自己的“头款”。
带着些许好奇心,安森首先打开了眼镜盒,内里的绸缎上躺着一只精致且小巧的单片眼镜,纯金的圆边镜框上刻着一串造型繁琐的字符。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眼镜,绸缎下压着一张细长的字条:
【匿名眼镜:一位五阶黑魔法施法者的杰作,眼镜被施加了一种范围性心理暗示型魔法,令周围人下意识忽视戴着它的人,即便从面前经也会浑然不觉;眼睛边框铭文源自圣徒历五十六年一位魔术师:最醒目之人即为最隐蔽之人。】
这倒是个不错的能力…安森眼前一亮。
虽然在老绅士将箱子拿出来时,他就大概猜到这些很可能是子爵的私人藏品,为了避免在审判所调查时被发现,才当成报酬塞给自己;但随手就能拿出魔法物品,还是有些出乎安森意料的。
看来在克洛维王国的贵族圈子里摆弄魔法道具,研究旧神派还是挺常见的私下活动啊……
正当安森忍不住继续打量掌心的单片眼镜的时候,却发现字条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该物品主人曾在圣徒历八十八年,试图闯入秩序教会金库被就地格杀,证实该物品对四阶乃至以上施法者,和拥有洞察类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无效。】
“……”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安森将眼睛放回盒子内摆好,拿起了另一只看起来就十分精致的首饰盒,轻轻拨开盒子锁上的铜扣。
放在盒子内的,是一只镶嵌有黄水晶的纯银戒指。
【酒侍之戒:一位不知名血魔法施法者制作的道具,在受伤或中毒的情况下用黄水晶一端刺破皮肤,能迅速修复或阻止毒素扩散,并且有效抑制疼痛,每十二个小时可以使用一次。】
嗯,同样是很实用的能力,而且也很符合血魔法的风格…安森点点头,这次他没有立刻高兴,而是翻过来看向纸条的背面:
【该物品对严重大出血和致命伤无效,对魔法类毒素无效;戒指本身的使用次数属于一个基本定量,未达到峰值可以重复使用。】
非常合理,唯一的问题就是它对中毒的判断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是只有化学品类中毒,还是说金属和气体类中毒也算,各种类型的抑制效果又有什么差别…自己是不是找个机会,在某个倒霉蛋身上试验一下?
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的安森,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第三件物品烟斗上;他轻轻拿起烟斗,细长的纸条被塞在了斗口中:
【蒸汽烟斗:一个咒法师的玩笑之作,可以瞬间制造笼罩二十平米空间封锁视线的烟雾;他也为自己的玩笑付出了代价,在一次意外的抢劫活动中与劫匪一起被铅弹打死——因为卫兵们完全看不见他。】
打量着手中精致无比的烟斗,安森在心底为那个咒法师默哀了一秒钟。
除了魔法道具,剩下六册手抄本也全部都是与旧神派有关的内容,安森甚至看到了之前梅斯·霍纳德送给自己的《三旧神研究》;按照宗教审判所的标准,每一本都够体验一次“蒸汽浴”的。
这三件道具虽然同时涵盖了三大魔法体系,但在属性和使用功能上全都偏向于自保或者隐藏一类的功能,只有“蒸汽烟斗”勉强具备一点点攻击性,如果用烟雾呛死人也算攻击性的话……
再加上之前安森所有碰到或者亲眼见过的魔法道具,几乎无一例外都属于这一类,唯一具备威胁性的只有旧墙街,布洛恩手中的“死亡号角”药剂。
这是否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潜规则”?
秩序教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默许有这种无杀伤性的魔法道具和文献私下存在,但对具备攻击性的道具或者药剂,动摇秩序教会统治权的资料则会坚决铲除?
之前科尔·多利安也曾经在一次闲聊的时候提到过,审判所对三阶以下的施法者是可以偶尔“宽宏大量”的,也就是说只在这个水平之下的施法者,并不会被秩序教会视为威胁?
如果以这点作为论据,那么“黑法师”的问题又该怎么解释?他们已经知道梅斯·霍纳德的真实身份了,却依然迟迟没有动手又是因为什么?
危险度太高?没有引起骚乱?有别的势力在阻挠?
合上手提箱,安森漫无目标的随意猜测道。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睡在座椅上的莉莎也揉揉眼睛,打着哈欠爬了起来,奇怪的看着有些陌生的车窗外:“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们…嗯…在一个可以把莉莎变成小公主的地方。”
“小公主?”
这是莉莎没听过的词汇。
“就是可爱少女的意思。”
微笑的安森牵着莉莎的小手,朝马车外的老阿尔弗雷德裁缝店走去。
第八十九章 衬衫的价格……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当安森牵着莉莎的手,站在这家“阿尔弗雷德裁缝店”门外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种特别违和的感觉。
站在店铺门外,他看着这座精致的三层楼房和身后热闹非凡的腓特烈大街…谁能想到这里是宗教审判所的武器工坊?
或者用某个次等审判官的话说——“藏着能把半个克洛维城炸上天,再烧光剩下半危险玩意儿”的地方?
话说这种地方建在闹市区真的合适吗,还是说正因为它很危险所以要建在这里?
不过这些和他今天的计划没关系——之所以来这家裁缝店除了足够近之外,主要还是因为能在这里用成本价买衣服。
虽然因为新型纺织机的出现和铁路运输,极大的降低了布料和成衣的价格;但做一身衣服依然还是相当不便宜;一年下来四季衣物外加缝缝补补的开支至少和房租、煤气和水费相当。
这还只是普通常服,换成为专门场合订做的礼服与合身正装还要更贵——当然无论在任何时候,礼服和正装都很贵。
推开挂着黄铜风铃的店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皮革混杂烟草的味道。
光线明亮的房间内,中央是整齐堆放的五颜六色的布匹和绸缎,两侧靠墙的则是一排排各种配饰的样品:鳞次栉比的摆放在敞开的储物柜内;正对店门的柜台后,坐着一个手捧报纸,把脚翘在柜台上的红发女孩儿。
她穿着贴身的黑色长裤和马甲,白衬衫的袖子被撸到了肘部,却很好的扣紧了每一颗扣子,歪歪斜斜戴着的高顶礼帽系着精致的蝴蝶结丝带。
“呼——”
就在安森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靠近柜台的时候,她猛地拿开挡在面前的《克洛维真相报》,闪亮亮的褐色眼睛带着惊喜的笑意看向他。
“欢迎欢迎,欢迎光临阿尔弗雷德裁缝店!”女孩儿热情的招呼着,连蹦带跳的从椅子上起身,“啪!”的一声合上双手:
“现在…请问您需要点儿什么?!”
“下午好,小姐。”
安森客套的笑了笑:“请问阿尔弗雷德先生在吗?”
“我就是阿尔弗雷德先生,本店的裁缝!”女孩儿双手叉腰,很骄傲的挺起胸膛。
“你?”
“对啊,怎么了?”
感觉到自己被怀疑的女孩儿抱起了肩膀,踮着脚尖和安森平视:“是我不能叫阿尔弗雷德?还是我不像个裁缝?”
“可是科尔·多利安告诉我……”
安森突然一愣…对啊,那个次等审判官好像从来都没说过,“老阿尔弗雷德”究竟是男是女!
“科尔·多利安?”
听到这个名字的女孩儿立刻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瞪着安森:“你、你是宗教审判所的人?!”
这个问题可太复杂了,全解释清楚差不多要八十九章二十多万字…安森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你找阿尔弗雷…找我要干什么?”
女孩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我…因为某些原因,今晚要去圣艾萨克学院参加一场宴会。”略微思索一阵,安森不动声色道。
“因此你需要立刻准备一身合适的,在社交场合看起来不会太扎眼儿的装扮——而且只有一小时的准备时间。”女孩儿接过他的话,右手摘下礼帽转了圈儿,指向身后的楼梯:
“上楼左手,一号更衣室——稍等片刻,十五分钟之内,我会为您准备好全套并且合身的礼服。”
嗯?!
安森有些惊愕:“十五分钟…你确定?”
以克洛维王国礼服的复杂程度,十五分钟顶多刚好够换衣服的。
“当然,您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您以为我是谁?”女孩儿眨眨眼,骄傲的翘起光洁圆润的下巴:
“我是阿尔弗雷德,这里是宗教审判所的武器工坊——和过去我应付过的无数危机局面相比,一套合身的礼服完全……”
就在女孩儿目光不经意落下的瞬间,话语声戛然而止。
她望着站在安森身侧的莉莎,微微放大的瞳孔中仿佛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那光芒控制着她的身体猛地窜出柜台,如同扑向珍宝的冒险者般朝莉莎伸出双手;以至于安森都被她的速度吓了一跳,慢半拍才来得及阻止。
“砰!”
抢在女孩儿被刺刀戳穿脑袋的前一秒,安森拿走了莉莎手中的博尔尼步枪。
“哦~~这位可爱的小姐是谁啊?”
对自己和死神失之交臂也浑然不觉的女孩儿扑倒在莉莎面前,激动的两眼冒光:“如此纤细的四肢…茂密松软的头发…娇小的个子…还有少女特有的柔软…咳咳咳,你叫什么名字呀?”
“莉、莉莎!”
“哦~~那可爱的小莉莎喜欢什么颜色的小裙子呢?橘红,靛蓝,淡黄?”女孩儿兴高采烈道,打断了想要开口的莉莎:
“没关系,不用告诉我答案;姐姐这里有成百上千的配饰和布料,我们可以到一号更衣室去,一边享用香草茶和苹果派,一边讨论该把你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小公主!”
“香草茶?苹果派?!”
“哦~你也喜欢这些是吗?我就知道,果然有魅力的少女之间都是心意相通的,等我为你准备好礼服,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的独家配方……”
“咳咳咳……!!”
看着越说越兴奋的女孩儿和已经被苹果派吸引过去的莉莎,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安森不得不赶紧打断,重重的咳嗽几声。
“不用刻意提醒啦,我还不至于忘记自己的顾客…这位先生。”女孩儿懒懒的站起身,然后迫不及待道:
“请问这位可爱的莉莎小姐是您的什么人…妹妹?”
“……是的。”
“我就知道!”女孩儿“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然后用帽子朝安森行了个男士的躬身礼:
“请您放心,赌上我爷爷的信誉,只要给我四十五分钟,可爱的莉莎小姐将变成今晚宴会最耀眼的宠儿!”
“好的,那就多谢了。”
安森点点头,瞥了眼已经开始吞咽口水的莉莎,突然想到一个有点儿严肃的问题:
“…那我呢?”
微笑的女孩儿伸手指向楼梯:
“上楼左转,最里面的八号更衣室——哪里有成套的按尺码准备的礼服,去随便挑一身您自己喜欢的。”
“至于您,可爱的莉莎小姐,请跟我来吧;光是刚才这一小会儿我就有许多灵感了!比如金色丝绢制成的长裙,再搭配蕾丝花边如何?或者您更喜欢鲜艳的红色天鹅绒,搭配帝国风的古典长裙,那也是近年来很流行的设计……”
望着女孩儿那急不可耐的背影,被晾在原地的安森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后面走上楼梯,在走廊尽头没有灯光的角落,找到了她说的八号更衣室。
在克洛维王国,正式场合所穿着的礼服不仅仅是为了外表的光鲜体面,更重要的是展现身份和阶层;学者要披上华贵的学士袍,贵族要佩戴家族纹章和符合爵位的宝石与绸缎,女士们要尽可能光鲜亮丽,富商要紧跟潮流……
所谓“把全部家当穿身上”有时并不是夸张的形容。
按照安森现在的身份,他应该提前几个月定做一身军礼服和单肩披风,如果是重要场合还要准备好符合军衔的绶带…确保其他人能从服饰了解他的身份。
但今晚不论路德总主教是因为什么理由找他,安森都不打算被人一眼认出来,所以他挑了身藏兰色的双排扣三件套,看起来足够稳重也足够保暖。
虽然不知道宴会是在圣艾萨克学院的哪个大厅,但“前安森”的记忆力可是有好几个都没有暖气和壁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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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礼服,安森顺便收拾了下身上的“配饰”——刺刀藏在左袖口,烤蓝匕首放在靴子内侧,审判官哨子放在外套内侧,“匿名眼镜”放在马甲左口袋,“蒸汽烟斗”放在右口袋,“酒侍之戒”戴在左手小指,“匕首”和另一只左轮枪分别藏在两侧腋下,并且全部装满子弹。
安森还从更衣室角落里摸到了一柄有些陈旧的手杖剑;略微掂量了下,满意的耍了个剑花。
索菲娅的信中对晚宴的缘由只字未提,但安森也不会以为路德总主教只是请自己吃顿饭。
收拾好一身行头,戴上礼帽的安森推门离开更衣室;就在他出门的瞬间,走廊另一端更衣室门也几乎同时被打开。
随着漆黑的房门被推开,温暖的煤气灯光从头顶倾洒在一脸茫然,还有些局促的莉莎脸上。
她穿着黑白两色百褶裙,小巧圆礼帽略微外戴在她的小脑袋上,简单的花边搭配过膝的白色长袜和洋红色的舞鞋,再加上胸口天鹅绒缎带,不仅看上去十分可爱,而且显得飒爽夺目,像随时会一跃而起飞走的蝴蝶。
小女孩儿站在煤气灯下,瞪着翠绿色的大眼睛,紧张到一动不动的望着他,面颊微微有些羞红。
安森呆住了。
倒不是因为有多么的惊艳或者可爱,而是突兀。
突兀到仿佛一切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从雷鸣堡到克洛维城,自己的确尽可能保护这个小女孩儿,让她吃饱穿暖,有一个安身之处;但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从她的想法考虑过,更没有让她体会到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有的快乐。
小裙子,洋娃娃,舞蹈,诗歌,绘画……
“怎么样,是不是惊艳到连下巴都合不上了?!”
叉着腰的女裁缝“阿尔弗雷德”从更衣室内走出来,洋洋得意的翘起下巴:“我敢说,就算是奥斯特利亚王宫的晚宴,也绝对不会有比我们可爱的小莉莎可爱的存在了!”
看着拼命忍耐着笑意的莉莎,安森点点头:“很好,我非常满意…那个,请问我们两人这一身大概要多少钱?”
“再多的黄金,也无法和真正艺术相媲美!”女裁缝义正言辞道:
“当然了,我们还是要收回一些成本费用的——你穿的那身是圣徒历九十七年的老款,去年冬天的作品;我按成衣的折旧价格给你算,加上手杖剑…呃…就算你九个金币吧。”
“至于我们可爱的莉莎…圆礼帽,天鹅绒蝴蝶结,棉袜,小皮鞋,丝绸蕾丝裙还有特质的手工花边,袖口和领子的薄纱…嗯…看在莉莎这么可爱的份上,就算你这个合格的哥哥四十四个金币吧,不能更少了!”
看着她那好像下了很大决心的模样,摸了摸钱包的安森犹豫了一秒钟,然后点点头:“好吧,听起来很合理。”
“当然合理了,我、我可是相当于只挣了你两身成衣的价钱!”女裁缝十分心疼道。
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森将钱递给女裁缝,牵着莉莎的小手转身离开了阿尔弗雷德裁缝店,坐上了一直等在外面的出租马车。
疾驰的马车上,双手撑着座椅的莉莎两脚并拢在一起,低着头时不时的偷偷望向安森,欲言又止的面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怎么了,莉莎?”安森轻声询问道:
“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要的,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被问住的莉莎怔了下,很犹豫的点了点头。
看着她那可爱的表情,安森不禁哑然失笑。
果然…无论出身如何,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喜欢漂亮的衣服,甜食和洋娃娃这些东西属于天性;只要接触一次,就不可能再拒绝。
“没关系,说吧。”安森鼓励道:“你知道…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是不会拒绝的。”
“那……”她猛地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和安森四目对视,清澈的眸子里流露着些许委屈的光芒:
“那要是莉莎保证…以后不会再轻易用枪对准别人的话…安森…能不能把枪还给莉莎?”
“……”安森·巴赫。
面无表情的他从身后取过博尔尼步枪递过去,激动的莉莎一把抢过步枪抱在怀中,开心的就像是得到了心爱的洋娃娃。
飞速疾驰的马车载着某人内心对天真纯洁向往的破灭,驶向黑夜中的圣艾萨克学院。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第九十章 铁路与战争
夜幕降临,圣艾萨克学院外的街区下起了小雨,冰冷刺骨的雨水与柔和的水雾笼罩着灯火通明的学院,成为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孤岛。
一辆又一辆挂着玻璃煤油灯的华丽马车在狭长的街道中穿梭而过,并且不约而同的停在了大门之外的街边;他们穿着华贵的礼服与长裙,在提灯举伞的仆人服侍下离开车厢,特地走到大门前圣艾萨克的雕像前,向这位百年前的天才学者致敬。
“为什么他们要向一个陌生人的雕像行礼呢?”
背着被装在琴箱里的博尔尼步枪,莉莎很是困惑的指着雕像下络绎不绝的人群问道。
“因为他是一个秩序教会的圣人。”望着雨幕中的雕塑,安森感慨的叹息一声:
“可能还是最特别的圣人了…之一。”
发明了蒸汽机,设计了差分机和飞艇,蒸汽列车乃至近百种种各式各样的蒸汽机械,找到了克洛维王国最大的露天煤矿,据说还曾经前往新世界探险,而且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身兼三大魔法的施法者——虽然这一点有待考证……
安森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位艾萨克·兰德该不是个穿越者前辈吧?
但另一方面,在“前安森”的记忆中,这位“圣艾萨克”所出身的求真宗本就是教会最热衷科研的分支,学院式教学体系就是他们的发明;早在艾萨克之前其实已经有过类似动力机械设计,蒸汽核心也不完全算他独创。
“那他为什么能成为圣人呢?”
正当安森胡思乱想的时候,莉莎继续好奇的问道。
“因为他开创了一个时代,发明了很多东西…呃……”安森摇摇头,回忆着“前安森”在圣艾萨克学院时的记忆:
“但更重要的是,在教会因教派之争所导致的‘大分裂时代’,艾萨克·兰德能够毫不掩饰的指出教会的错误,立场坚定的领导求真宗与诸教派联手对抗当时的教会,并在被暗杀后成为了所有人的旗帜,为第一次秩序公议打下了基础。”
说完这一大段的安森低下头,带着“她可能听不懂”的疑虑望向女孩儿的眼睛。
但他明显想多了,眨了眨大眼睛的莉莎,立刻敏锐的抓住了这段话中的关键:
“所以只要打败教会就能当圣人?”
“……”安森·巴赫。
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莫名有些惊悚的安森突然后悔和她聊这个了。
穿过大门,通往学院城堡的石板路两侧每隔半米,就有一个荷枪实弹的近卫军站岗;雾蒙蒙的夜色中,还能看见承包大门和天台上的岗哨。
至少是三个连的兵力。
安森警觉的挑了挑眉毛…王都的近卫军虽然人手充足,但绝大多数都需要在内城区各个要点驻扎,维持日常巡逻,警戒上等社区和重要建筑,偶尔还要打击下城区的暴乱……
因此虽然拥有六千左右的兵力,但面对临时状况时能抽调的人手往往也只有两三个排而已。
能让他们动员半个步兵团负责安保工作,这场宴会到底是为谁准备的?
略微绷紧心弦,牵着莉莎小手的安森向大门外的近卫军官走去。
“安森·巴赫中校,带家属一人。”
近卫军上尉略微扫了眼请柬和面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恭敬的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指向大门外临时搭起的雨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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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您到那里等候,我们需要检查您和您家人随身携带的行礼。”
“一定要检查吗?”
安森微微蹙眉:“我约了人见面,可能已经迟到了。”
他倒是不担心身上的魔法道具被这个近卫军认出来,但莉莎背上的琴盒里还装着博尔尼步枪呢!
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打猎的吧?
“抱歉,但这是军令。”背着手的上尉面无表情道:
“路德总主教特地和我们强调过,今晚所有的客人都必须……”
“不用了,上尉。”
索菲娅的声音打断了还想解释的近卫军官。
此刻的她换上了一身帝国风的古典长裙,原本蓬松披散的长发被高高挽起,胸前别着的蓝宝石胸针在夜晚依然璀璨夺目。
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可爱身影,是穿着浅色蛋糕裙的小女仆安洁莉卡。
“无论今晚是否真的会出现刺客,那也一定和我们的风暴团团长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近卫军官愣了下,背着双手默默的让开到一旁,用有些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安森。
嗯,看来工厂暴动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开了…安森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来晚了,安森·巴赫中校。”
打发了站岗的上尉,回过头来的索菲娅颇有些不满的凝视着安森:“明明下午就给你请柬了,怎么现在才来?”
“抱歉,准备礼服花了点时间,我总不能穿平时那身过来吧?”
虽然安森只是随口解释,但少女却很认真的打量了一番,然后微微恍然似的点点头:
“果然,怪不得我差点没认出你——平时还有些特立独行的风格,一旦好好的穿上正装,立刻就泯然众人了呢。”
“……多谢夸奖。”
嘴角微动的安森勉强笑道。
略微挑眉,索菲娅的目光瞥向身侧的小女仆;机灵的安洁莉卡立刻提着裙边,一蹦一跳欢快的走到莉莎面前:
“哦~~穿着那么可爱小裙子的莉莎小姐,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记得!”
“你居然还记得安洁莉卡?!”小女仆瞪着大眼睛,激动的一把将有些局促的莉莎抱在怀里,轻轻的蹭着她的面颊:
“莉莎小姐还记得安洁莉卡,安洁莉卡好感动啊;那可爱的莉莎小姐,来跟安洁莉卡一起去吃蛋糕好不好,这里有个大房子,里面有好多好多蛋糕呢!”
“嗯!”
看到安森冲自己点头,兴奋的莉莎两眼冒光。
“那跟我来吧!”小女仆提着裙边,和莉莎一蹦一跳的朝大门内走去:
“哦~莉莎小姐,你还还带着乐器来了呀?待会儿吃蛋糕的时候能演奏给安洁莉卡听吗,安洁莉卡最喜欢音乐了……”
望着两人的背影,站在冷雨中的索菲娅的眼神变得意外柔和:“真难想象,像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会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面带微笑的安森背着手站在她身侧,一句话都不说。
自己暂时还是不要告诉索菲娅,莉莎是怎么形容她的了……
“跟我来吧,我父亲在等你。”
“好。”
紧跟着少女的步伐,安森走进了学院城堡的大门。
走在通往宴会大厅的狭长走廊内,崭新的红地毯因为门外的小雨已经染上了许多脚印;三三两两的客人们在走廊内穿梭着,有男有女,细小的交谈,或是嬉笑或是惊呼的声音,不断在天花板与一明一暗的煤气灯光下回荡。
“知道伊瑟尔精灵王国吗?”
索菲娅边走边开口道。
“信秩序之环的精灵?”安森点点头:
“只在军事学院课本上读到过,没见过真的。”
那也就是包括地理位置,军队与人口总数,种群分类外加所有重要城市与要塞的方位和防御力量——对这个东边有钱又不经打的邻居,王家军事学院普遍将它看成是王国下一步扩张的方向。
“今晚的宴会明面上是教会牵头,联合学院公布最新的研究成果;因为这项研究和艾萨克·兰德有关,所以特地放在圣艾萨克学院。”
压低嗓音的索菲娅头也不回的小声道,目光警惕的观察着每一个路过的客人:
“但实际上成果展示只是掩饰,真正的客人是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大使,还有王国铁路委员会的理事长。”
“今年一月,帝国赫瑞德皇室的一个骑士使团抵达伊瑟尔精灵王庭,名义上是友好访问,但从圣徒历九十七年开始,帝国就在协助精灵采购步枪和火炮,所以他们真实目的是帮助伊瑟尔精灵王建立现代化的军队。”
“伊瑟尔精灵一直在警惕克洛维王国的进攻,尤其对铁路十分警惕,因为克洛维能够彻底控制并在南方建立稳固统治,靠的就是从王都一直延伸到橡木镇的铁路。”
索菲娅顿了下,刻意放满了走向宴会大厅的步伐:“今晚我父亲就是要在两边居中调停,让伊瑟尔精灵大使放心,在眼下的战争结束前,克洛维王国的铁路营运只维持现状,不会有任何增加。”
“原来如此……”安森喃喃自语道。
“什么原来如此?”
“哦,没什么!我是说那如果调停失败或者今晚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会怎样?”
“怎样?”索菲娅冷哼一声,甩了安森一个白眼:
“那样的话伊瑟尔精灵就会对克洛维王国正式宣战,联合帝国东西两面夹击克洛维;已经在正面战场十分吃力的军队,立刻就要再面对十万精灵军团!”
“十万?!”
安森突然笑出了声,忍俊不禁的看向索菲娅:“精灵能拿的出十万大军进攻克洛维?你不要骗我,我上学的时候还是认真读过书的!”
“我只是打个比方!”索菲娅瞪了他一眼:
“而且数字是重点吗?!”
“我错了,抱歉。”
看着怨怼的少女,安森立刻在周围目光朝自己投来之前向对方道歉:
“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事关战争走向,甚至有可能会关系到克洛维王国未来的命运…可就算伊瑟尔精灵明天大举进攻,自己又能为路德总主教做什么?
“找你来当然不是为了调停的事情了。”索菲娅轻哼一声:
“这是我向我父亲竭力推荐的,让你在双方谈判期间担任护卫工作——毕竟那些近卫军和教会始终敌对,完全不值得信任!”
“虽然父亲认为不太可能,但谁知道帝国为了击败克洛维王国会使用什么样肮脏的手段;即便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该做的提防还是要做的。”
这一点倒是不错…安森微微颔首。
从书记官那里搜集到的情报和《王国忠诚报》刊登的消息,虽然帝国在红月镇挫败了克洛维王国的进攻计划,但整个正面战场依然是毫无寸进,整场战争仍处在僵持不下的垃圾时间,彼此奈何不得。
在这种时候,进攻并且调动资源和人力更多的帝国,肯定比克洛维更希望打开战局,哪怕只有一点点的转机也要立刻抓住,否则没有希望和战利品的侵略战争注定坚持不下去。
照《王国忠诚报》的推断,无耻的皇帝和狗一样的帝国最多再坚持两个月,两个月后一定崩溃;安森表示怀疑,但半年应该也是极限了。
“能这么信任我这个‘旧神派嫌疑犯’真是太感谢您了,索菲娅小姐。”安森保持着客套的微笑: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回报您的信任呢?”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少女心满意足的微微眯眼,一颦一笑尽显雍容:“按照我的推断,像这样会关系到秩序世界重大命运转折的时候,某个人一定会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在场!”
“德拉科·维尔特斯?”
安森不假思索道。
“聪明!”
索菲娅迈步走向宴会大厅,周围的人群中已经开始响起对她的惊叹声,还有某些明显八卦的闲言碎语:
“这家伙最近肯定已经被我的悬赏弄到焦头烂额的地步了,所以你的工作就是在他露面的时候引导他过来;尽量隐秘些,别让其他人看见。”
“记住,这是一项秘密任务。”
“明白。”
安森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在看见门外近卫军时,他就知道今天绝对没有什么秘密任务了。
除非主动寻死,否则他真想不到那个小说家跑到被近卫军重重包围的学院里意义何在。
亦步亦趋的跟在索菲娅身后,安森的开始在灯火透明的宴会大厅内漫无目标的扫视,假装在完成这位弗朗茨大小姐的交给他的任务。
他没发现那个小说家,倒是发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简单的学士袍,上面挂着圣艾萨克学院特有的金色徽章,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和周围人闲聊着。
最重要的是,这人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布洛恩?!
第九十一章 忠诚太难了
“众所周知在圣徒历前四十年,艾萨克·兰德教士完成了第一代蒸汽核心的设计,开创了一个时代;但不为世人所知的是早在圣徒历前一百年,秩序教会就已经有最初蒸汽机的模型……”
“圣艾萨克所出身的求真宗,本就是对教育和科学最为重视的教派,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教会学院;并且克洛维城坐落于大平原地区,拥有丰富的河道资源和矿藏,发展和战争造成的人力匮乏,天然的渴求更高效的生产力……”
“哦,先生您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非在指摘圣艾萨克的成就;我所说的是事物发展自有其规律,横空出世的天才固然珍贵,但尊重科学要更重要……”
“我们现在所在的宴会厅就是当年求真宗的‘大讨论室’,艾萨克·兰德在这里第一次提出了蒸汽核心的概念;呵呵…诸位可能不知道,最开始他是希望蒸汽核心能为他所梦想的‘浮空城’提供动力……”
华贵的水晶灯下,学者打扮的布洛恩完全不复平日里的冷漠,十分亲切的和周围客人们攀谈;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不苟言笑的模样反而令周围人对他更加信服。
就在周围的客人为之惊呼和议论时,无意间侧目的年轻学士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冰蓝色的眼睛和一双深棕的眸子四目对视。
一瞬间他的表情骤变,但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勉强微笑着看向客人:“抱歉,我刚才碰巧注意到我有位以前的同学也来了,需要去和他打个招呼。”
周围的宾客们纷纷表示理解,为年轻的学士让开道路。
从人群中走出的布洛恩并没有立刻走向那个身影,而是给了对方一个眼色,而后从某个路过的酒侍手中端起一杯新的葡萄酒,不急不缓的和那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宴会大厅角落。
“出事了?”
布洛恩望着窗外,将葡萄酒递给走到身侧的安森,随意的像是在询问今晚的菜色。
“没有。”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安森不动声色的开口道:
“表面的宴会只是个幌子,今晚路德总主教要在铁路委员会和伊瑟尔精灵大使间调停,确保精灵王国不会对克洛维宣战。”
微微一怔的布洛恩,冰蓝色的眸子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近卫军这么积极…还有审判所的人也……”喃喃自语两声,布洛恩立刻恢复了平静,嘴角翘起了冰冷的弧度:
“多谢你的情报,安森·巴赫阁下,我会尽快把这件事告诉梅斯·霍纳德教授的,他一定会对这些事情的很感兴趣。”
嗯?!
错愕的光芒从安森眼底一闪而过,用压低的嗓音掩饰自己的表情:“教授已经回到克洛维城了?”
“正是。”
左手背后的布洛恩轻轻点头:“据说是对奥古斯特血脉的调查有了进展,所以回来一趟,与之前搜集到的讯息进行一下核实。”
“不必紧张,教授对你一向十分满意;你越是受教会和审判所的信任,对教授和旧神派的意义就越大,即便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情报,也许都会对我们的‘大计划’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您过奖了。”微笑的安森已经绷紧了神经。
梅斯·霍纳德这么快赶回克洛维城,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无论他是否真的找到了奥古斯特血脉的秘密,发现自己和莉莎何时相遇都不算太难;而且在雷鸣堡时莉莎也并未对别人隐瞒过名字,被查到的概率并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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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让他继续找下去,莉莎就很危险了…自己得想办法,尽快让黑法师和教会爆发正面冲突!
“今晚就请好好享受宴会吧,安森·巴赫阁下。”布洛恩端起酒杯,做出准备离开的样子:
“顺带一提,来之前有人告诉我,我们的某位‘小说家朋友’很可能会出现在宴会上;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不妨留意一下。”
他还真来了?!
故意没有掩饰自己惊讶的安森,用严肃的语气沉声道:“我明白。”
“嗯,只要注意观察就好,不用强求。”布洛恩压着嗓音道:
“另外记得要参加最后的展示环节,相信我,学院准备的成果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一定。”
安森主动和他碰了下杯,轻轻抿了口葡萄酒,微笑着和他同时转身离去。
看着年轻学士有些匆忙的背影,确认身后没被监视的安森就悄悄把酒水吐了回去,随手把酒杯放在一张无人的空桌上。
虽然他也不觉得布洛恩会对自己下毒,但“万一”这种事情永远是能避则避。
就在安森准备继续寻(偷)找(懒)某位可能藏在宴会大厅的小说家,顺便确认布洛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时,一个穿着精致的仆人从身后拦住了他的脚步:
“先生,请问您现在有空吗?我的主人想请您过去喝一杯。”
“抱歉,但我现在正准备离……”
安森下意识想要回绝,扭头望去才发现穿着仆人装束的科尔·多利安身旁管正冲自己挤眉弄眼。
“请不要误会,只是想请您过去喝一杯而已。”次等审判官笑得无比真诚:
“绝对没有其它意思。”
意思是自己绝对不能拒绝。
跟在科尔的身后,离开宴会大厅的安森顺着旋转楼梯一路向上,在二楼拐角的位置敲开了房门。
房间里等着他的不是对准脑袋的枪眼儿,告发文件和一排排的刑具,只有一男一女两个正坐在桌边喝咖啡的审判官而已。
而已……
“安森·巴赫阁下,请坐吧。”劳伦斯·贝尔纳特转过身来:
“抱歉特地将您从宴会大厅请过来,主要是因为有些情况需要确认一下,另外就是有些事情要尽快通知您一声。”
“您请讲。”
故作镇定的安森在桌前坐下,一旁的塞拉为他倒了杯咖啡。
“嗯…还是先说后一件事吧。”表情温和的劳伦斯看了将门关上的科尔,冲安森微笑道:
“安森·巴赫阁下,我们现在正式通知您,从今晚开始,将停止对您的监视。”
“结束了?!”
惊愕的安森下意识松开了端起咖啡的右手,一旁的塞拉及时替他托住,才没让他花了一大笔钱的礼服当晚报销。
“对啊,怎么了?”劳伦斯看着一脸震惊的安森,抿了口咖啡:
“难道您希望我们继续监视您?”
“当然不是!但……”
安森想说这也太突然了,但那未免显得有些做贼心虚,好像自己就是应该被监视的叛徒一样。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当然可以,因为这也是我正要说的。”劳伦斯郑重的点点头:
“细节我就不多说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已经掌握了黑法师——也就是梅斯·霍纳德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在博格纳子爵工厂暴动和被劫持事件中,我们找到了一些很重要的线索,证明暴动的工人中混有旧神派成员;不仅如此,之前被捕的卡林·雅克教士也向我们坦诚,在外城区有大量的小规模旧神派组织,在试图将因战争而失业或者贫困的工人们集结起来。”
“我们暂时不清楚他这么做目的何在,但已经有一些旧神派组织者被审判所逮捕,坦白是从黑法师手中得到的资金来源,怂恿工人们发起暴动。”
“至于您,安森·巴赫阁下。”劳伦斯话锋一转:
“通过之前的几次实际行动,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确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和黑法师发生交集也只是因为您是他的学生,被他利用了而已;审判所和秩序教会,都已经相信了您对信仰的忠诚!”
“至于另外一件事…您肯定已经大致了解了今晚宴会的真相,求真修会将在外面布防,房间内的安全就要交由您来负责。”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我们的确怀疑会有旧神派试图影响战局的风声;如果真出现紧急情况,请您务必确保总主教,精灵大使还有铁路委员会理事长的安危!”
“我明白。”
“那就好。”扯着喑哑的嗓子,温和的劳伦斯抿了口咖啡:
“您现在可以返回宴会现场了,等到谈判开始时路德总主教会派人去请您,其余的您都不用操心。”
安森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那我就……”
“等一下。”
正当安森准备起身的时候,靠着门站的科尔·多利安突然开口了;他一脸好奇的看向安森,笑嘻嘻的问道:
“那个…我刚才去找您的时候,无意间看见您和黑法师的学生布洛恩站在一起…你们当时在聊什么呀?”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安森缓缓回首,看着一副好奇宝宝模样的次等审判官,带着无比凝重的语气沉声道:“问得好,这正是我要说的。”
话音落下,他猛地回头看向桌前的一男一女:
“塞拉,还有劳伦斯队长,我有一个重要情报要向你们汇报!”
“我手里掌握了关于和旧神派有关贵族的重要线报,王国枢密院中疑似有大量黑法师的资助者,这很可能和你们查到的外城区旧神派组织资金链有关!”
“嗯?!”
这次不仅仅是劳伦斯,屋内的三人几乎同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黑法师在克洛维城内…有很多资助者?”
“没错!”安森立刻重重的点头:
“否则的话,我不认为一个历史系教授能弄到大笔的钱财去豢养黑帮,甚至是投资旧神派组织。”
“的确……”惊愕的劳伦斯微微蹙眉:
“我原本也有过类似的猜测…没想到居然…嗯,这样一来,博格纳子爵会抗拒我们的检查就很合理了。”
“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你们最好今晚就动手。”安森环顾了一眼表情各异的三人:
“我在进来时曾经留意过,今晚的宾客有不少都曾对黑法师提供过资助;布洛恩的出现不是什么意外,他是来帮助黑法师稳固和加深与这些资助者关系的。”
“抓住他,你们一定能从他身上弄到梅斯·霍纳德就是黑法师的证据!”
三名审判官面面相觑。
看着两名沉默不言的部下和目光灼灼的安森,劳伦斯队长沉吟了几秒,目光缓缓落在安森的脸上:
“安森·巴赫阁下,感谢你的情报,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没有多说一句话,站起身的安森在科尔·多利安的引领下走出了房间;刚走下楼梯,身后就传来“砰!”的一下关门声。
左手按着楼梯扶手的安森愣在原地,迈出的脚步悬在了半空。
过了一分钟,在确认身后没有冲出来的审判官,楼梯下也没有等着干掉自己的旧神派之后,他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很好,非常好。
现在自己稳住了布洛恩,让他相信自己今晚出现在这里只是个意外;同时自己也让审判所的人暂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布洛恩的身上。
梅斯·霍纳德刚刚回到克洛维城,只要今晚审判所对布洛恩动手,对他而言肯定是不小的打击,而且绝对来不及阻止。
布洛恩是他的亲信,更是他离开克洛维城时唯一能代替他出面的人,为了确保自己的身份不曝光,梅斯·霍纳德肯定会尝试营救或者干掉布洛恩。
这样一来,他的注意力就会暂时从自己和奥古斯特家族血脉上移开,教会和审判所也将和黑法师爆发正面冲突;而作为风暴团团长的自己则可以置身事外,静等结果。
而无论结果是什么,黑法师都无法再在克洛维城待下去了。
更妙的是,自己在双方眼中都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忠诚形象,没有“人设崩塌”的风险,自己完全是无辜的。
简直完美。
安森满意的点着头,快步朝宴会大厅走去;在确认好计划之后他现在反而不着急了,甚至有点儿期待真的见到某个小说家时,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正当他走下楼梯,准备回到宴会的时候,大门方向的长廊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安森下意识的回过头,不苟言笑的路德·弗朗茨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于是安森的表情完全僵住了。
让他惊愕的并不是总主教本人,而是与他同样朝这边走来的一个身影;更准确的说是与他同行,并且有说有笑的另一个身影,穿着教授长袍的身影。
梅斯·霍纳德!
第九十二章 勇气是忠诚的前提
那一瞬间,拼命掩饰表情的安森整个人愣在原地。
某种濒死的危机感打开了他身体中的某个机关,大脑开始飞速转动,骤缩的瞳孔下意识开始捕捉眼前画面中的细节,数不清的讯息像排版好的图片一样,从脑海中快速闪过。
梅斯·霍纳德的上衣有明显雨水的痕迹,但路德·弗朗茨则要轻微的多,并且总主教脚印很干净,说明两人是在城堡门外相遇的;
梅斯·霍纳德刚刚回到圣艾萨克学院,在门外和路德·弗朗茨碰巧相遇,接受了总主教的邀请…真的只是碰巧?
两人在交流今晚的展示,教授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但为什么一直是总主教在说,教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等等!不对…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自己得赶紧想办法躲开这两人,带着莉莎从这个宴会逃走!
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距离自己还有十二公尺左右…自己立刻冲进宴会大厅混进人群,然后立刻去找莉,离开学院!
保持冷静,装作刚刚下楼的样子;别回头,别不要回头,很自然的看向大厅内,尽量用衣领挡住自己不得不露出的侧脸颊;非常好,就是这个样子,计划很完……
“安森?!”
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拦住了他的去路。
望着跃起朝自己扑过来的可爱身影,笑容僵在脸上的安森像一动不动的雕塑,和女孩儿撞在了一起,被对方拿着蛋糕的两只手死死搂住脖子。
“安森你跑到哪儿去啦,到处找都找不到你!”莉莎欢乐的搂着安森的脖子,很没形象的——前提是有过——用腿盘在他腰上,脸蛋上全是蛋糕留下的痕迹。
小女仆提着裙角,慌慌张张的紧随其后:“抱歉,但莉莎小姐跑的实在太快了,安洁莉卡怎么也拦不住…啊,总主教大人!”
顺着安洁莉卡的视线,抱着莉莎的安森转过身,“惊讶”的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两位长者,连忙向对方行礼:
“晚上好,总主教…啊,还有教授?!”
“晚上好,亲爱的安森,你也来参加今晚的宴会了?”
一身黑底红边的博士袍的梅斯·霍纳德亲切的朝他打着招呼,柔和的面色中带着几分敦厚:
“真巧,我正想着是不是要去找你呢,看来可怜的布洛恩不用冒雨再跑一趟了。”
强抑着心跳的安森保持着恭敬的笑容,趴在他身上的莉莎察觉到一丝异样,望向安森的眼睛流露出些许困惑。
“无意冒犯,梅斯·霍纳德教授,但我可能要扫您的兴了。”
就在安森还在斟酌词汇,考虑该如何答复时,一旁的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突然插言:
“今晚我们的风暴团团长肩负着一向重要使命,可能没多少时间享受宴会了。”
“最后的展示环节呢?”
温文尔雅的梅斯·霍纳德似乎不打算轻易放弃。
总主教微微蹙眉,继而点了点头:“我想那应该没问题…如果一切正常的话。”
“那就够了。”教授露出了笑容,目光聚焦在安森的脸上:
“正式开始的时候我会给你留个位置的,有兴趣的话就过来一起欣赏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定!”
安森连忙答应,表情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梅斯·霍纳德微微颔首:
“总主教阁下,还请允许我先行离开,我是坐下午七点半的火车刚刚回到克洛维城,有很多事情急需处理。”
“您请便,教授。”
路德·弗朗茨抬手做了个恭送的动作,嘴角淡淡一笑。
教授朝他点头回礼:“那尊敬的总主教阁下,我们就半小时后再见,有任何需要请让人到办公室来。”
“还是没有锁门的习惯吗,教授?”
“很多年的习惯了,总主教阁下,从圣徒历七十年开始。”
“没出过什么意外吗?”
“从未有过。”
“哦,为什么?”
“为什么……”梅斯·霍纳德眯了眯眼睛,嘴角轻轻上扬:
“或许,您应该去问那些小偷们?”
路德·弗朗茨沉默片刻,缓缓轻松一笑。
一旁抱着莉莎的安森也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面带笑容的梅斯·霍纳德优雅转身,从左侧楼梯口离开了宴会大厅;微笑着的路德·弗朗茨背着手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安森紧抿着嘴角,直至确认听不见梅斯·霍纳德的脚步声后才缓缓松开按着莉莎的右手,放下来交给后面的小女仆。
困惑的莉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隐隐觉察到危险的她还是紧抿着小嘴,顺从的被低头的安洁莉卡拽到身后。
分开的瞬间,还不忘把带来的蛋糕塞进安森掌心。
过了足足一分钟,收回目光的路德·弗朗茨回首望向安森,面无表情缓缓开口:
“跟我来。”
一声不吭的安森跟上总主教的步伐,走上了右侧的楼梯。
午夜的雨越下越大,暴雨声混杂着宴会大厅的喧嚣,在寂静的楼梯间传来幽井似的回响;楼梯间的阴影在微弱的煤气灯光下狰狞如魔鬼的爪牙。
沉默的路德·弗朗茨走在前面,紧随其后的安森只能听见他那轻微的,有节奏的呼吸声。
就在安森以为这段楼梯会永无止境的时候,总主教停下了脚步。
两人站在楼梯口的位置,刻意慢对方半步的安森紧绷着心弦,不断思索着该如何带着莉莎从这里离开。
宗教审判所随时都可能动手,但他们不知道梅斯·霍纳德已经回来了;一旦教会和黑法师在圣艾萨克学院爆发冲突,自己想跑都跑不掉!
“安森·巴赫阁下,别紧张。”
背对着安森的路德·弗朗茨突然开口道:
“如果我真的对你有任何怀疑,亦或不怀好意,你认为我会一个人和你出现在这种地方,不带任何护卫,而且还背对着你?”
安森嘴角抽了抽。
这位总主教大人和他的准将儿子一样,都有某种说冷笑话的天赋——而且是完全不好笑的冷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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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身份暴露,被黑法师当成叛徒追杀,或被审判所当成旧神派追捕。”总主教淡淡道:
“而我要告诉你,这种担心完全没理由而且无必要;只要你仍为弗朗茨家族效力,你就享受着弗朗茨家族的庇护;这不是什么许诺,而是对你勤恳工作很自然的回报。”
“工厂暴动事件你处理的很完美,也让近卫军吃了些苦头。”死一般的寂静中,总主教回首看着安森:
“所以,我现在要给你另一份工作。”
正欲开口的安森立刻紧抿住嘴,将双手背在身后。
“现在黑法师,你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我不清楚他之前离开克洛维城的理由是什么,但能让他回到克洛维城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从秩序教会手中夺取《大魔法书》!”
嗯?!
故作惊讶的安森瞪大了眼睛。
“你很震惊?”
路德·弗朗茨侧目问道。
“呃…是…也不是。”
安森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我记得秩序教会手中,好像只有一册《大魔法书》,而且还是以记忆卡片的形式?”
交换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黑法师,他肯定会先想办法搜集齐散落在克洛维城内的剩下三册,然后再弄到教会手中的最后一册,最终凑成一卷;这样才符合先做支线再走主线…我的意思是普通人的常识不是吗?
安森在脑海中自言自语着。
看着面色困惑的安森,路德·弗朗茨陷入了某种沉默,似乎犹豫是否应该开口。
迟疑数秒后,他终于说出了连某个次等审判官也不知道的真相:
“其实…存放在克洛维大教堂的《大魔法书》,是完整的一卷。”
“什么?!”
这一次安森是真的惊了。
“但…那只是理论上。”
总主教微微蹙眉,叹息着开口道:“在很久之前,用于保存这本《大魔法书》的记忆卡片中有几张丢失了,所以它现在的确是不完整的。”
“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发生在圣徒历七十五年的事情……”
短暂陷入回忆中的路德·弗朗茨,没能注意到安森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幻,背在身后的双手拼命克制着伸向上衣内侧口袋的冲动。
“但梅斯·霍纳德肯定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更危险的是,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藏在教会的《大魔法书》,是完整的一卷。”
总主教沉声道:“现在他回来了,就意味着我们和他之间的冲突只是时间问题;审判所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但那不够。”
“我在一定程度上确信,梅斯·霍纳德在试图组织破产工人令其发起暴动,试图通过暴力手段,强行攻入克洛维大教堂。”
死寂的楼梯间,路德·弗朗茨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诉说着一场很可能让半个白湖公园陷入火海的惨案。
“那么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安森平静的开口道。
很显然,路德·弗朗茨并不会毫无理由的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就像将风暴团交给自己一样,他已经是有所计划才会开始行动。
“很简单,铲除掉那个正在组织破产工人的组织——你手里有博格纳子爵的黑名单,通过那些贵族名下的产业,克洛维城各个工会的近期状况,还有那位名叫卡林·雅克教士的协助,找到这个旧神派组织,对你而言并非难事。”
“有风暴团,再加上是在外城区你可以随意施为,铲除他们对你而言同样不难。”
显然,总主教对安森近期的社交状况很了解,并且博格纳与弗朗茨两个家族也的确是盟友关系,否则老绅士也不会告诉他黑名单的事。
“我明白了。”安森一脸认真的开口道:
“一周之内,我会给您一个答复。”
路德·弗朗茨轻轻颔首,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
调查,确认,埋伏,收网…整个流程走完一遍,七个工作日不算太多。
至于安森是不是会利用这个机会牟利,复仇或者有任何别的心思,总主教并不在意;交给某人一份工作,就等于是给某人一份权力,用这份权力做任何事都是他的自由。
当然,前提是他愿意承担“自由”的代价。
“那我就期待你的表现了,风暴团团长。”
路德·弗朗茨转过身,一边朝走廊内走去一边沉声道:
“接下来我会把你介绍给铁路委员会的理事长,也是我们今天最重要的客人之一,手中掌握着有可能是克洛维城内最大的情报网,甚至要超过枢密院的内务大臣……”
“请、请等一下!”
安森突然拦住对方:“非常抱歉总主教大人,但是……”
“没关系。”路德·弗朗茨平静的回过头,抬手示意道:
“说吧,还有什么事?”
“呃……”
看着总主教略带疑惑的表情,安森一下子有些后悔开口了。
他想说梅斯·霍纳德今晚出现在这里,有可能会趁机破坏这场和谈,让原本的局部战争进一步升级。
但这样做有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会暴露自己将和谈的事情透露给了布洛恩,黑法师的亲信。
对于自己在秩序教会这边“虔诚信徒”和“诚实可靠”的形象,这可是很致命的打击!
就算总主教能理解的自己“良苦用心”,可这件事只要一说出口,无论接下来情况怎么发展,自己都绝对走不掉了!
但如果自己不尽快警告的话,审判所的人很可能就快要动手了;一旦布洛恩被擒,黑法师又知道了今晚调停的事情……
那真只有鬼才知道事情会朝什么样的情况发展!
而且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失误造成的!
怎么办?!
是勇敢的站出来承认错误,让情况彻底恶化之前尽快止损?还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随它变成什么样?!
死寂的走廊内,安森深吸一口气,鼓起了内心深处的勇气。
没错,正确的选择只有一个……
“总主教大人,关于追捕旧神派组织的事情我想了想,觉得六天就够了。”
微笑的安森面不改色道。
第九十三章 精灵大使
在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后,安森决定先观察观察。
当然这绝对和怂了没有任何关系,最多也就是从心而已——即便自己把情况告诉路德·弗朗茨,对方也未必会因为这么“一点点”的突发意外,就终止这么重要的调停对吧?
至于宗教审判所那边…自己也只是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罢了,是否采纳完全是他们的事情对吧?
更何况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报网,没准现在已经知道黑法师回来了;就算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真的决定莽一次,也完全有时间收手对吧?
综上所述,主动自爆是鲁莽且不给自己任何退路的愚蠢行径,果断从心才是对自己负责任,足够理智的决定……
嗯,就是怂了。
坐在吸烟室角落的阴影中,安森悠然自得的端着咖啡,一边享受着莉莎塞给自己的蛋糕,一边欣赏着眼前正在上演的“戏剧”。
一个精灵,一个女人,一位老人。
三个身影围坐在壁炉旁,在充满迷幻的缭绕烟雾,流光闪烁的酒杯,昏暗的壁炉火光间不断的变幻着交谈的对象和表情;竭力向一个人展示真诚,再向另一个人传递虚伪。
眼前调停和谈判的场景,让安森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上辈子的黑帮片;一身礼服,手拿烟斗的总主教,在他的视线中总和某个撸猫的男人重叠。
伊瑟尔王国的大使莫里斯·佩里戈尔,是一位看上去和人类很像的精灵,据他自称拥有八分之一的奥斯特利亚家族血统,谈吐幽默,动辄引经据典,让另外两人露出会心一笑。
和优雅的言辞相比,他的态度却是极其强硬;路德·弗朗茨一次又一次的打断争吵,试图劝说莫里斯让步,但都遭到了拒绝;而每当总主教提出条件时,他就会很巧妙的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这样毫无意义的谈话持续了将近三十分钟,放下空酒杯的精灵大使请求去一趟盥洗室;这委婉的“停战”邀请,立刻得到了另外两人的赞同。
“砰。”
伴随关上的房门,吸烟室内几乎同时响起两个松了口气的声音。
“他还是想得到更多的让步。”
路德·弗朗茨放下烟斗,瞳孔中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前线的情况已经藏不住了,我们得给精灵们一些实际点儿的东西。”
“就不能想办法贿赂这个娘娘腔吗?”端着杯散发着花香气息的葡萄酒,卡塔琳娜夫人十分不满道:
“老路德,你知道因为这场该死的战争,铁路委员会替王国承担了多少损失?光是日常维护的费用和员工的工资,就已经让许多人不满了!”
卡塔琳娜·维拉,前铁路委员会理事长康斯·维拉的遗孀,丈夫死后她一个人撑起了维拉家族;因为克洛维王国规定女性不得成为议员,她不得不找了个入赘的丈夫,并将他扶持成为了新的理事长。
安森和这位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在“钢铁苍穹号”的凶杀案上,她和她那位面色苍白的丈夫也是旁观的五人之一。
加上博格纳子爵,那起凶杀案的五位“观众”有三个都是某位小说家的托儿…每当想起这件事,安森都后悔为什么没一枪毙了他。
“就因为他足够贪婪,今晚才会出现在这里。”路德·弗朗茨冷冷道:
“伊瑟尔精灵的传统工艺品和舞蹈很流行,我给他的奢侈品店和舞蹈学校拨了十万金币的低息贷款…就为了让他今晚愿意来谈判。”
“十万金币?他是精灵还是吸血鬼?!”
惊愕的卡特琳娜夫人怒骂道,不光是她,坐在角落里的安森也忍不住咋舌。
只是谈判就能拿到十万金币…这钱能武装十个满编步兵团了!
“他是个像吸血鬼一样贪婪的精灵,这正好是我们需要的。”看到对面卡特琳娜夫人厌恶的表情,吞云吐雾的路德总主教熄灭了烟斗:
“现在这个贪婪的精灵想要的不是钱,而是让他能继续捞钱的大使身份,我们需要给他一些能在精灵王面前吹嘘的资本。”
卡拉琳娜夫人叹了口气:“那么你需要我怎么做,老路德?”
“很简答,我要您说服铁路委员会,裁员五分之一。”
“什么?!”
“您没听错,卡特琳娜夫人,我要铁路委员会在王都裁员十分之一。”总主教轻描淡写道:
“作为回报,我以总主教的身份向您保证,秩序教会不会减少对铁路公司的任何投资。”
“这样既可以向伊瑟尔精灵王表态克洛维无意入侵他们,也能缓解你们目前的亏损状况。”
“总主教大人,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的,我很清醒。”
“铁路委员会在克洛维城有四万雇员,您要让四千个铁路工人变成流浪汉吗?”
“我对他们的处境表示遗憾。”
“这件事要委员会全体同意,我一个小小的理事长可做不到!”
“我对您很有信心。”
看着丝毫不动摇的总主教,卡特琳娜夫人气愤的皱起了眉头:“我不明白,老路德,我真的不明白…是你力排众议,让秩序教会同意在克洛维王国兴建铁路,是你给了我们第一笔投资,破例让教会给了我们技术!”
“现在你却为了一个恶心的吸血鬼去毁灭它,为什么?!”
“恰恰相反,我这么做是在保护它。”路德·弗朗茨平静的倒了杯酒,轻轻的推到卡特琳娜夫人面前:
“等伊瑟尔精灵大使回来,你会坐在这儿,告诉他铁路委员会愿意让步…对吧?”
愤愤的卡特琳娜夫人望着总主教毫无情绪的脸孔,那略带威胁的话语让她缓缓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冷冷的迈步离开了房间。
烟雾缭绕的吸烟室内,只剩下安森和路德·弗朗茨两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无情?”
空荡荡的房间内,路德·弗朗茨毫无征兆的突然开口说道。
这是在问我?坐在角落中的安森有些不明就里,只能勉强微笑道:“不,我觉得您在竭力避免一场战争…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勇气?”总主教突然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那我再告诉你另一件事,无论有没有今晚的调停,这四千人都会被会解雇——因为战争爆发导致港口封锁,亏损严重的铁路委员会早就在讨论解雇工人的事情了。”
“而他们实际要解雇的人数,是八千人。”
路德·弗朗茨抿了口杯中的葡萄酒,鲜艳的紫红色液体在炉火的映衬下,宛如血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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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能阻止他们的,则是解雇太多人会导致铁路公司股票下跌,让秩序教会削减对他们的扶持力度。”
“现在她从我这里得到了许可,我猜她正着急着去找她的丈夫,将四千人的‘额度’告诉那些苦苦等待的委员会成员们。”
安森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到卡特琳娜夫人被总主教逼迫到愤然离席,他差点儿真以为对方是个“有良心的好贵族”呢…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铁路公司将恢复盈利,精灵大使拿到了十万金币的投资和他的功劳…现在克洛维城和真正的和平之间,只隔着四千个失业的铁路工人。”
路德·弗朗茨回首看向安森,平静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波澜:“而你安森·巴赫,会把铁路公司解雇员工这件事告诉梅斯·霍纳德,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一声不吭的安森点点头。
如果黑法师真的打算在外城区掀起暴动,那么他肯定不会放过这四千人;自己只要跟着他们,就能找到那个旧神派组织,将其一网打尽。
至于这四千人的死活…从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讨论范围内,只是一个符号,连数字都不算。
“等到宴会结束,你可以去找卡特琳娜夫人索要四千人的讯息;她知道你的身份,看到你被我带进来,肯定猜到了我的意思——现在几点了?”
“九点五十分!”
掏出怀表的安森立刻答复道。
路德·弗朗茨轻轻颔首:“你该去和梅斯·霍纳德教授见面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当然。”
前提是他还没和审判所打起来…安森扯了扯嘴角。
……………………
当忐忑不安的安森离开吸烟室,顺着楼梯回到大厅时,整个宴会的气氛正逐渐升温;所有的宾客都已到齐,精心准备的演奏着们在大厅的角落演奏着,绅士小姐们一边倾听着舒缓的音乐,一边指着大厅正前方展示台上的机器议论纷纷。
那是一台看起来极其精密的仪器,上下两端都被固定在展示台两侧的黄铜管道上,几个气喘吁吁的学者还在用扳手给它固定;在煤气灯的照耀下,连接着近百个操纵杆的成千上万颗齿轮完全暴露在外,显示出完全不同于传统工艺品的美感。
差分机。
这是安森·巴赫第一次亲眼看到“秩序之环的奇迹”,在“前安森”的记忆中,他只在书本上浏览过关于它的介绍;制造和使用差分机的技术是秩序教会的最高机密,就和蒸汽核心一样。
眼前的差分机和记忆中的略有一些区别,安森猜测可能是机器的型号或者用途有所区别。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它很美,对吗?”
背后微颤的安森自然的转过身,看见梅斯·霍纳德正端着一杯热咖啡,坐在桌边朝自己微笑:
“亲爱的安森,休息一会吧,展示环节马上就要开始了。”
表情激动的安森点点头,故作紧张的在梅斯·霍纳德身旁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虽然他的确很紧张。
看着自己坐立难安的学生,梅斯·霍纳德教授温和一笑,从经过的侍者手中取过一杯葡萄酒递给他。
诚惶诚恐的安森立刻伸出双手去接,正当他想要向教授表示感谢时,却听见教授温和的话语再度响起:
“你今天提供的情报很重要。”
安森浑身一僵。
“放松,我亲爱的学生。”梅斯·霍纳德悠然道,他轻轻抿了一小口咖啡,目光转向不远处正和宾客们觥筹交错的精灵大使:
“瞧,我们的莫里斯·佩里戈尔大人多风光啊,谁还记得不久之前,他和他的伊瑟尔精灵大使馆还是整个内城区最荒无人烟的地方,想要觐见陛下都还得事先贿赂。”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成了全克洛维城最受欢迎的宠儿,所有的宴会都邀请他到场…呵呵,愿秩序之环保佑他一直有这样的好运气。”
梅斯·霍纳德微笑着祝福道,神态中不掺杂一丝的虚假。
笑容僵硬的安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个旧神施法者向另一个精灵表达秩序之环的祝福…这可真是虔诚的没边儿了。
但这个不是重点…稍微收敛了下情绪的安森,借着接过酒杯的机会,表情凝重的看着梅斯·霍纳德:
“教授,您是不是计划在今晚……”
“放松…亲爱的安森,放松。”
微笑的梅斯·霍纳德抬手阻止了还想追问下去的安森:“今晚有很多惊喜在等着我们,不用那么着急。”
嗯,什么意思?
很多惊喜…难道除了干掉精灵大使之外,梅斯·霍纳德还有别的计划?
想到这里,从心的安森突然有种立刻扭头跑路的冲动!
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除了因为黑法师就坐在自己身边,根本逃不掉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知道莉莎在哪儿。
冷静,一定要冷静,至少自己现在还是安全的…呃…大概…可能…暂时还是安全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头顶的灯光忽然一暗,整个宴会大厅陷入漆黑之中。
伴随着宾客们嘈杂的窃窃私语和惊呼声,一个被放大的声音在展示台前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将展示在诸位面前的是圣徒历元年,圣艾萨克在诸多朋友们的帮助下,完成的最后一件作品!”
“当年在完成它时,圣艾萨克本人并不清楚他是否真的成功,就在当天遭到了暗杀;这件作品也随之被尘封——直至今日!”
“由秩序教会研究院牵头,与圣艾萨克学院的诸位同僚共同修复这件一百年前,圣艾萨克的最后之作!”
“那激动人心的一刻,将在今夜重现!”
第九十四章 最后之作
重现?
看着在舞台灯光下在那台差分机前操作着的主持人,安森愣了下。
他要怎么重现?
一旁的梅斯·霍纳德十指交叉,微笑着看向舞台;仅抿了小口的咖啡放在餐桌上,已经冰冷。
随着最后的灯光也逐渐隐去,漆黑的宴会大厅中只剩下些许烛火,和藏在黑暗中几十上百双充斥着紧张和好奇的眼睛。
一束光线从“差分机”上的某个管孔装置中投出,映照在舞台正后方一块白色幕布上。
嗯?!
怔住的安森恍然一震…他好像猜到那个“差分机”是做什么的了!
几秒种后,黑白色的光斑随“差分机”投出的光线在幕布上不停地交替闪烁,空旷的宴会大厅在一派震惊,慌乱和惊呼声中响起了机器运作时齿轮间的摩擦,和蒸汽从管道中涌动时发出的轰鸣。
【喂…兹啦兹啦…开始了吗…兹啦兹啦…机器启动了吗?】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杂音,一个跳脱的身影带着不耐烦的腔调,“走进”了舞台上的幕布中。
那是个相当不修边幅的老头儿,鸟窝儿似的头发下胡子拉碴,身上仿佛戏服似的教士袍看上去和破烂的口袋似的。
他反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两只手扒着椅子背,正面对着幕布外的宴会大厅的所有人。
在不断交织的惊叹声中,望着幕布投影上那个身影的安森忍不住微微蹙眉…他总感觉这个家伙有点儿眼熟。
【啊…兹啦兹啦…好了?都已经开始啦,我的稿子呢…兹啦兹啦…什么,没有稿子?让我随便说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说说?!】
【担心会失败?你给我站住了再说一遍…兹啦兹啦…本天才的设计怎么可能失败…兹啦兹啦……】
【行吧,看来真是一点儿也指望不上你们这帮脑子注水的老土豆,果然还是要本天才亲自…兹啦兹啦……】
画面中的人不断在椅子上手舞足蹈,时不时好像还在和某些“不存在”的人交谈着;漆黑一片的宴会大厅逐渐安静下来,宾客们开始静静的欣赏眼前这副“会动的,有声音”的油画。
就在这时一个贵族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目瞪口呆的指着画面中那个身影: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圣艾萨克,我家里还收藏了一副他六十五岁那年的自画像!”
“什么?!”
“这就是艾萨克·兰德?!”
“秩序之环在上!”
整个大厅都陷入了一片骚动,目瞪口呆的宾客们部分男女,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惊愕。
过了好几秒钟之后,终于回想起自己体面的众人终于开始按捺内心的惊讶,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不约而同的开始逐渐隐去,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画面上。
安森默默的放下了酒杯,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主持人会说“重现那激动将在今晚重现”。
眼前正在放映的画面,就是在距今一百年前也就是圣徒历元年,艾萨克·兰德死于暗杀前录制的!
就在全场震惊的沉寂中,画面中的“艾萨克·兰德”突然咳嗽了声,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舞台的白色幕布上:
【首先,无论是谁找到了这份录像…恭喜你,因为在制作这个…呃…他们还没想好名字,我姑且先叫它‘动态影像’吧…咳咳,动态影像时,我还在犹豫是否要把它公布出来。
原因很多,比如有不少脑袋注水的土豆们认为我是不可能成功的,但他们的观点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我很犹豫,或者说迟疑,因为我发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多土豆们——可能也包括你——大概是无法接受的。
你会先感激我,然后恨我,然后再感激我,最后认为我在胡言乱语,或者把我捧到天上。
所以咱们先讲清楚:夸我可以,但别恨我,因为我是个天才,我只是实现把会发生的事情告诉你而已……】
这家伙,肯定不是一般的自恋…安森忍不住感慨道。
在教会学院所有涉及到“圣艾萨克”的文献和教科书中,几乎都只提到了他“天赋异禀”,“引领时代”,“超凡绝伦”的形象,几乎很少会谈及他平时的样子。
嗯,大概是教会也明白,让一个极度自恋还瞧不起其他人的家伙成为圣人,实在是有损形象……
【首先你们肯定都认识我,或者至少听说过我;我是艾萨克·兰德,‘求真宗’教会的领袖,克洛维王国枢密院首席顾问…巴拉巴拉巴拉,一堆有的没的头衔。
无论你知不知道我,你大概都知道我发明了很多东西,比如说蒸汽核心,蒸汽核心,还有…呃…蒸汽核心……
哦!我还改良了船舶设计,推广了四轮马车,然后差分机也是我的设计但你应该不知道,另外还有北港的新式码头,铁轨和新型采矿机,优化了火药比例,参与设计了几款新式火炮但他们没采纳,说会自己跑的大炮是疯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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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还开创几门新学科,但如果你是学院学生的话大概现在就开始恨我了。
因为我和我的同僚们的发明,你能在冬天用上便宜的煤炭,穿上便宜的衣服,吃到便宜的食物,你能坐四轮马车和轮船,去你从未去过的地方。
总之,我,艾萨克·兰德,对你…某位运气很好的先生来说,大概就是一个发明了很多东西,让你的生活变好的人。
你可能因以为一切仅此而已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这些‘好用的工具’,将对整个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可不光是你眼前能看见的变化,更多的变化是无形的——就像火枪取代了弓箭,有人以为只是把弓箭手换成火枪手而已,但我们都知道了并不是那样。
这会成为一场变革,一场席卷所有人并且摧毁你记忆中一切的变革,而且它的速度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快。
更直白的说吧,工具变得更好未必会让你的生活变好,因为好用的工具意味着不再需要更多的人力,方便的交通工具意味着你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时间被大大缩短。
这不是什么福音,这是导火索,是让整个世界的秩序都为止崩溃的导火索。
就像今天的克洛维王国,看似鲜花似锦,实际上却是烈火烹油——爆炸式的进步,让克洛维王国为了更多的黄金,市场和人口疯狂扩张,换来的代价则是被全世界针对,四面围攻。
某种程度上这种局面是我造成的:如果不是蒸汽机的投产,耗费巨资的王室和贵族们也不会对新的煤矿和航路如此急迫的渴求,令他们挑起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我开启了它,所以我有责任控制它。
当然,我认为社会的确是需要进步的,但那应该是有序的进步,而不是爆炸式的,那只会带来动荡,混乱和毁灭。
技术和社会的变革,应该是循序渐进的,一点一点来完成;这样才能让全世界平稳的完成过渡,在不知不觉间接受新的技术,新的思想和新的社会组织形式。
这件事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布兰登,也就是克洛维王国的国王讨论了很久,他一直都很犹豫,不肯接受。
今晚我会彻底说服他,将我和‘求真宗’全部的研究成果交给秩序教会,以此作为交换,和教宗还有皇帝达成和平,由教会掌握最先进的技术,再由他们决定哪些应该开放,哪些不应该或者暂缓,哪些应该停止研究。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行了,就说这么多吧;布兰登应该都快等的不耐烦了,我还得先回趟家换一身衣服……】
伴随着一阵蒸汽管道的轰鸣,画面中的艾萨克·兰德起身离去;一白一黑闪烁的画面,在“老天才”吐舌头的鬼脸中渐渐隐去。
一片死寂。
安森很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数小时后,艾萨克·兰德在家中被炸死,并且他的车夫据说也是行凶的众多刺客之一。
虽然秩序教会从未公开承认,但在通常情况下也默认艾萨克·兰德的死,是当时的教宗竭力促成的结果。
当然就算没有秩序教会,想让艾萨克·兰德死的人也有很多——被新技术挤到破产的商人,被克洛维灭国的失势贵族,被工厂夺走土地的农民……
安静的大厅内,此起彼伏的响起了许多感慨和叹息声。
安森还听见了不少年轻的宾客们窃窃私语,讨论着“如果教会早一点知道圣艾萨克的决定,说不定就不用……”之类的假设。
还有一些贵妇小姐们掩面而泣,说着“快阻止他”,“赶紧去把他拦下来”之类的话,让身旁的年轻绅士手忙脚乱的安慰。
也有不解风情的直白告诉对方“他已经死了一百年了”,被怒斥“冷血!”的少女泼了一身酒水。
一些身价不菲的富商们,则从中看出了某些商机——如果这台被复原的机器能将一百年前的画面和声音完整记录下来,换成现在的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那些经典的音乐,优雅的舞蹈和精彩的戏剧,只要表演一次就能播放成千上万次,所要支付的仅仅是开动机器和场地的成本!
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或许无法接受黑白色的画面和蒸汽管道的声音,但买不起剧院门票的普通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伴随着重新亮起的灯光,整个宴会大厅都浸入了欢快的海洋,所有的宾客们都在某种气氛的烘托下,不约而同的鼓起了掌。
在这雷鸣般的掌声中,神态庄重,不苟言笑的路德·弗朗茨在主持人的邀请下走上了展示台,而得意洋洋的精灵大使莫里斯·佩里戈尔也紧随其后。
看来路德·弗朗茨应该是已经调解成功了…鼓着掌的安森在心底默默道。
只见总主教缓缓张开双臂,以一个微微托举的姿势向观众们开口道:
“先生们,还有女士们…圣艾萨克的死是一个时代的遗憾,但同样是一个时代的开始;没有当年的他,就没有如今的我们。”
“他的肉体因为一场可怕的误会永远的离去了,但他的意志,他的理念一直在引领着我们,乃至整个秩序世界。”
“教会…将会为整个世界带来更稳定的秩序,更繁荣的发展,更科学的进步;过去的一百年如此,未来更将如此!”
“因此作为克洛维王国总主教,我路德·弗朗茨在此宣布,将会在未来一年之内,将这项‘动态影像’技术,从克洛维城开始向全世界推广。”
说到这里的路德总主教顿了下,紧接着继续道:
“并以此为契机,大力推进秩序教会技术推进计划,从克洛维王国这个圣艾萨克的故乡开始,向整个秩序世界推广初代蒸汽核心和差分机技术!”
“所有人——只要是得到秩序教会认可,并且拥有一定的财力,都可以从教会以一个合适的价格,买到全套的图纸和相应的使用技术。”
“我们将紧跟圣艾萨克的脚步,迈向新的时代!”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寂静中,炸响了雷鸣般的掌声!
蒸汽核心和差分机技术公开,意味着秩序教会最核心的两项技术彻底对全世界公开—虽然仅仅是最初代的版本,但仍旧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始终站在总主教身后的精灵大使也趁机上前,向在场的所有人正式宣布,伊瑟尔精灵王国将继续保持和克洛维王国“忠实的情谊”,维系双方的和平。
这激动人心的消息进一步引爆的现场的气氛,激昂的掌声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
在全场一片欢呼声中,同样轻轻鼓掌的梅斯·霍纳德十分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望向享受着万众瞩目的精灵大使莫里斯,在现场所有人的欢呼声中傲然离去。
温文尔雅的面颊上,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就现在看着一个死人。
第九十五章 莫里斯的绝望
很快,整场宴会就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将气氛推向了巅峰。
精灵大使莫里斯·佩里戈尔端着一杯葡萄酒,风度翩翩的不断游走于宾客之间,谦逊的接收所有人对他刚刚“和平宣言”的称赞,用幽默且风趣的谈吐征服着那些刚刚踏入社交场合的年轻小姐们。
他今晚简直得意极了。
秩序之环在上,如果不是因为没钱贿赂精灵王近侍,他一个拥有八分之七“纯血”的精灵,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到伊瑟尔精灵宿敌的首都担任大使?
但谁也没想到,帝国竟然突然就对克洛维王国宣战了。
更没有人想到拥有本土优势和要塞的克洛维,竟然在帝国面前节节败退!
原本战战兢兢,担心克洛维王国入侵伊瑟尔,自己会被当成人质扣押甚至砍了脑袋的莫里斯·佩里戈尔,一夜之间发现整个克洛维上流社会都在讨好他。
弄清事情缘由后,他便开始四处“走穴”,在各种场合向这些克洛维人传递“伊瑟尔精灵如何热爱和平”的言论,然后收获大笔的回报。
今晚的宴会也是他“例行走穴”之一,唯一略有不同的是,这次到场的还有克洛维王国的总主教。
路德·弗朗茨大人很慷慨,光“见面礼”就有十万金币,并且暗示事成之后自己能拿到更多…但问题在于,他必须做出一定的承诺。
这实在是很让莫里斯为难,让他更为难的是那位总主教大人竟然真的说服了克洛维人,停止扩张铁路,裁员四千人。
带着微醺的面色,风趣又端庄的精灵大使在用一个帝国人的笑话引起客人们哄笑后,不动声色的走出了人群。
临走前他还不忘和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偷偷示意,暗示对方“自己不会锁门”,才悄然离开了宴会大厅。
走进圣艾萨克学院特地准备的休息室,坐在书桌前的莫里斯拿过一封信纸。
他准备近期克洛维骚动的情况原封不动的告诉精灵王,再吹嘘下自己是何等“据理力争”,让克洛维人“满心不甘”的削减了铁路方面的投资;劝谏陛下“对帝国的要求虚以为蛇,静待时机”,待到克洛维城发生暴乱到无法收拾时,再“高举义帜”,与帝国大军并肩作战,趁机索取克洛维的南方领土……
“咚咚咚!”
略有些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借着酒劲越写越兴奋的莫里斯。
被打断的精灵大使有些不太高兴,但突然想到有可能是某位聪慧的小姑娘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又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克洛维王国发达的纺织行业和化工业,让这里的女孩儿远比传统的伊瑟尔精灵们更热衷化妆打扮,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的精灵大使感受到了跨越种族的浪漫。
“咳咳…请进。”
清了清嗓子,慌忙间收起信笺的莫里斯从书桌后起身,从一旁的酒柜上取过瓶鲜艳如血的上等红酒。
推门而入的是一位年轻学士,略有些失望的莫里斯微微蹙眉;虽然这位学士看起来也挺清秀的,但他并没有那方面的爱好。
“对不起,请问您是……”
“您可以叫我布洛恩,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生。”
年轻学士双手背在身后,稍微躬身行礼道:“请问您现在是否有时间喝杯咖啡,教授希望能和您私下聊一聊。”
“抱歉,但我不认识什么梅斯·霍纳德教授。”感到有些莫名的精灵大使微微蹙眉,但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风度:
“请您转告这位教授,就说我……”
“砰。”
话音未落,面无表情的布洛恩已经走进了房间,抵死了房门。
微醺的莫里斯瞬间酒醒,放下酒瓶的右手按住了腰间的配枪:
“您想要做什么?”
布洛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背着双手,缓缓迈开脚步。
“呼——”
莫里斯猛地起身,右手猛地掀开礼服外套,露出了手中紧握的枪柄:
“布洛恩先生,我警告您站住,我想我们应该都不想让事情变得不太体面对吧?”
就像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样,布洛恩依然在一步一步的迫近,冷汗从莫里斯的鬓角滑落。
“咔嗒!”
精灵大使将枪口对准了年轻学士的身影。
“这是最后的警告!”莫里斯紧张的绷紧神经:
“您再不停下,我就要开枪了!”
年轻学士的身影一顿,迈出的脚步悬在半空。
可就当莫里斯终于松口气的时候,突然看到冷漠的布洛恩嘴角勾起冷笑,继续向他走来。
感到自己被耍了的精灵大使,心中燃起怒火的他借着酒劲扣动了扳机。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这——?!”
惊愕的莫里斯浑身一震…无论他如何用力,右手的食指都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始终无法扣动扳机。
自己的身体被控制了?!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中充斥着愕然。
布洛恩背着手站在桌前,故意用额头顶住了莫里斯的枪口。
“莫里斯·佩里戈尔大使,您似乎很惊讶。”看着他的表情,布洛恩冷笑道:
“您为什么要惊讶呢…咒法师莫里斯阁下?”
“你怎么知……”
惊愕的莫里斯脱口而出,但下一秒立刻戛然而止的改口:“你这个疯子,这里可是圣艾萨克学院,秩序教会的地盘!”
“你信不信只要我喊一声,就会有审判官冲进来用火枪把你打成一滩碎肉,再把你的脑子和心脏挖出来?!”
“我知道。”
布洛恩淡淡道,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嘲弄的光芒,轻轻握住了精灵大使手中那精致而且有花纹的配枪:
“我甚至知道现在就有三个审判官,正埋伏在我们隔壁的房间里,等待我使用魔法让自己曝光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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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
莫里斯内心狂喜,但旋即就意识到某些地方不太对劲——既然对方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那他怎么还会自己?
为什么他对自己施法,隔壁的审判官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个陷阱?!”
“聪明。”
一边回答,年轻学士一边将手枪放在桌子上:“这个房间之前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办公室,因为要举办宴会被临时征用,作为提供给某些贵宾的休息室。”
“理由很简单…全体教授中,梅斯·霍纳德教授是唯一不会锁门的一个。”
“就在刚刚,您竟然使用了教授的钢笔。”
面色惊恐的莫里斯依然保持着站立举枪的姿势——不仅仅是手指,现在整个身体除了头部,都已经失去了控制!
“来人啊,这里有个旧神派!”
“救命!谁都行,快来帮帮我!”
声嘶力竭的叫喊在房间内不断的回荡,但门外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动静,整个房间仿佛都与世隔绝了。
精灵大使愈发的惶恐,难以置信的看着朝自己冷笑的布洛恩:
“难、难道说整个房间都是你们设好的陷阱,你们早就知道我会进来?!”
“不,而且我也不知道。”年轻学士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剂:
“但屋外的人不可能听见你的声音,因为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办公室拥有特质的隔音墙。”
“隔音墙?!”
“没错,上等石膏板加上火山列岛进口的岩棉,采用时下最新的墙体设计,就算房间内炸了一颗手雷,外面也只能听见一点点细小的动静。”
把玩着手中的药剂瓶,望着玻璃壁内迷幻的紫色液体,布洛恩冷冷一笑:
“和传统的帝国与伊瑟尔精灵旧神派不同,我们克洛维的施法者在遵循三旧神意志的同时,也是尊重科学的。”
“你……”
惊恐不已的精灵大使长大了嘴巴,他先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头部也已经不受控制,整个身体都已经处在对方的控制之下。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布洛恩将药剂瓶放在自己面前,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玻璃针管,冷冷的看着自己:
“就比如说这瓶药剂——如果我直接打开瓶盖,倒进你的嘴里,无论如何都会有魔法气息泄露出去,让隔壁房间的审判官们察觉。”
“但如果我直接用针管注射在你的静脉血管里,那…就能延缓三到五分钟的时间。”
看着年轻学士用针管将瓶子里的药剂抽出,近乎绝望的莫里斯背后寒毛一根根的竖起,甚至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一个能在钢笔上拓印魔法还不留丝毫痕迹的施法者,绝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三阶咒法师能够反抗的!
冰冷的药剂从自己腕部注入,他甚至能看见那散发着紫红色光亮的液体顺着血管流淌,一点一点吞噬了自己的手臂,然后肩膀,胸部,躯干……
充满无法言喻的诡异感犹如实感般包裹着自己的心脏,濒死的绝望让莫里斯本能的反抗,甚至主动解除隐秘,希冀于屋外的审判官能够察觉。
但这终究是无谓的挣扎,他甚至无法阻挡药剂的流淌,紧闭的房门也没有任何会被人撞开的迹象。
“为什么…要杀我?”
望着布洛恩转身离去的背影,趴在书桌上抽搐着不止的莫里斯,扯着沙哑的嗓子问道:“你难道不清楚…如果我死在这里…将意味着什么?”
右手握住门把手的布洛恩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回首,用一种看向叛徒的眼神凝视着仍在濒死挣扎的莫里斯:
“这…不是一个真正的施法者…会提出的问题。”
话音落下,布洛恩甩门而去。
………………
“情况怎么样?”
休息室隔壁的房间内,科尔·多利安一改平时嬉笑的脸孔,表情严肃的看向双眸猩红的塞拉:“有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女审判官沉默了很久,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
“布洛恩的身上的确有微弱的魔法痕迹,但太微弱了,连使用一次普通魔法的水准都没有,不足以当成证据。”
“那把他带走审问总够了吧?”
“黑法师已经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以现在的情况将他最重要的亲信带走,和正式宣战无异。”
“宣战就宣战,难道我们还要怕一个施法者不成?!”
“前提是精灵大使和总主教都不在这里。”
“那又怎样,何况精灵大使说不定都已经死……”
话停在嘴边的次等审判官,忽然间瞪大了眼睛。
趴在门缝边的两人透过窄窄一道缝隙,看着隔壁休息室的房门再次被打开,活生生的莫里斯·佩里戈尔推门而出,朝走廊另一端的楼梯走去。
他身上的礼服看上去有些凌乱,像是被狠狠的揉捏过的样子,醉醺醺的面色也有些萎靡不振,半睁着眼睛,虚浮的脚步一上一下。
联想到几分钟前离开的布洛恩,一男一女两个审判官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科尔·多利安有些尴尬的开口道:
“你说…会不会和我们想的一样?”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面无表情的女审判官果断否决道。
“别装了,我的塞拉·维吉尔大小姐——我就是看了你收藏的小说才知道的!”
“什么小说?我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呵呵…说实话吧,我觉得那个叫布洛恩的小子长得挺清秀的,难不成他是你喜欢的类型?”
“科尔·多利安阁下,我真没想到你不仅是一个蠢材,还是一个小偷外加阴谋论者!”
“承认了吧,你果然也是这么想的!”
“我对你说的东西一无所知!”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始终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劳伦斯忽然睁开了双眼,从椅子上起身:
“好了,不要吵了!”
“队长?!”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道。
“塞拉,你去休息室检查情况,看看对方有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劳伦斯拖着喑哑的嗓音沉声道:
“科尔和我去宴会大厅,即便今晚不能抓捕黑法师和布洛恩,我们也要盯紧这两人的一举一动——证据当然很重要,但如果情况恶劣,必要时也可直接行动。”
“我们是宗教审判所,我们不为某个王国或者国王而战,我们守护的是整个秩序世界的信仰!”
“是!”
表情凝重的三人起身离开,但就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楼下的宴会大厅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紧接着,尖锐的惨叫瞬间响彻整个城堡!
第九十六章 晚宴开幕
“嗯,那好像是…莫里斯·佩里戈尔大使?!”
热闹喧嚣的宴会大厅内,一位穿着松石绿长裙的少女眼前一亮,望向正走进大厅的精灵大使。
他的礼服看上去有些凌乱,虚浮的脚步一上一下,拖着比人类更显高挑的身材显得有些跄跄,明亮的灯光让他的面色如同石灰似的惨白。
走进大厅的莫里斯,一摇一晃的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是得了什么病吗,还是说不太舒服?
少女困惑的眨眨眼,但下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这说不定是让精灵大使对自己倾心的好机会!
联想到被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的精灵大使对自己一见钟情,周围的朋友们一个个失魂落魄的对自己投来嫉恨的目光…少女当即走上前去,故作关心嘘寒问暖:
“哦,尊敬的莫里斯·佩里戈尔大人,您的面色有些不太好,是不是克洛维城的天气让您有些不太舒服?”
满心想着对方被自己的温柔迷住的少女,完全忘记了对方已经在克洛维城生活了好几年,激动的内心甚至开始对接下来的发展浮想联翩。
现在正是他最虚弱时候,会用怎样的甜言蜜语和承诺乞求人家把他带到安静的房间,认真细心的照顾呢?
“咔嗒。”
身体微微抽搐的莫里斯从怀中拔出了左轮枪,漆黑的枪口抵住了她那光洁的额头。
唉?
被粉红色充斥着内心的少女嘴角挂着甜甜的笑,还没有意识到现实中发生了什么。
“砰!”
一声枪响,恍然未觉的少女躺倒额头绽放的鲜花丛中,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整个宴会大厅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死寂,直至一位穿着华美的贵妇注意到地上躺着的那位与她容貌相似的少女,失魂落魄的扑倒在血泊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咿呀啊啊啊啊啊——!!!!”
在响彻整个城堡的惨叫和枪口面前,目瞪口呆的宾客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的女儿啊——!”
伴随着贵妇人的悲鸣,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衣冠楚楚的宾客们瞬间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兔子,相互推搡着朝身后躲避。
“砰!”
悲愤的贵妇人和她的女儿倒在了一起,慌乱的人群没有一个敢于回头的身影,甚至更加不顾一切的撞开挡在前面的客人,朝宴会大厅更里面逃命。
恐惧吞噬了他们的理智,以至于忘记了整个大厅只有一个入口,忘记了只要喊一声门外就有三个连队的近卫军,忘记了挡在门前的莫里斯·佩里戈尔手中只有一支枪而已。
“砰!砰!砰!……”
混乱之中,低着头的精灵大使漫无目标的射击着,相互推搡逃命的人群不断传来惨叫;除了一两个被铅弹命中的倒霉蛋之外,更多是被撞倒,被踩踏,被推开,在精致的桌椅和鲜艳的针织地毯上头破血流。
“咚!”
一脚踹翻了差点儿撞倒自己的某个中年人,站在潮水般人群中的莉莎拼命保护着怀里的蛋糕,眼前的情景让她想起雷鸣堡那个暴风雨的夜晚。
同样是这么混乱的景象,同样是乱七八糟的哀嚎,暴雨中自己人这边只开了几枪,就像撵兔子似的将“帝国人”赶尽杀绝。
枪,莉莎的枪呢?
忽然间脑子灵光一现的莉莎愣了下,扭头去找自己特地放在琴盒里的武器;可就在她回头的瞬间,一个身影突然扑了上来。
“啊啊啊啊~终于找到你了!”
拖着哭腔的小女仆安洁莉卡一把搂住莉莎,将她的小脑袋埋在自己胸口,动弹不得的莉莎就这么被她抱在了怀里。
“不用害怕,可爱的莉莎小姐,不用害怕!”
慌慌张张的小女仆就这么抱着莉莎,带着快哭出来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在一片狼藉的地毯上爬进桌子底下,精致的蛋糕裙毫无顾忌的被她拖在地上。
“不用害怕哦,可爱的莉莎小姐,安洁莉卡会保护你的!”
被死死搂住的莉莎探出脑袋,一脸困惑的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小女仆。
“咔哒,咔哒,咔哒……”
打光了最后一颗铅弹的莫里斯,发现手中的左轮没如往常那样冒烟,困惑的他一边扣动着扳机,一边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砰!”
下一秒,轰鸣声在宴会大厅的门后炸响。
毫无意识的莫里斯肩膀被这一枪打得血肉模糊,整个身体连带着踉跄向前迈出半步。
“砰!砰!砰!砰!砰!”
接连炸响的枪声将大门炸得粉碎,却没有一颗铅弹再能碰到莫里斯;他那高挑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有一度看不见的墙壁挡在他身后。
“轰!”
爆炸般的巨响炸开了破烂不堪的大门,双手一手燧发斧,一手左轮枪的劳伦斯·贝尔纳特站在门前,低垂的三角帽下传来了那喑哑却温柔的叹息:
“圣徒历前两百年,一个旧神派在艾德兰乡下举行了一场特殊的仪式。”
“母亲身患重病,当地的教会和医生通通无能为力,于是这个堕落的可怜人向旧神祷告,愿用自己的一切换取母亲的性命。”
“他成功了。”
站在原地的莫里斯就受到什么刺激似的,僵硬的,用绝非类人生物能完成的动作将头扭向身后,颈椎像走针的怀表齿轮般,响起“咯啦咯啦”的清脆声。
他的双眼被紫红色的血丝布满,面部的血管一根一根暴起,如蠕动的蛇在面部不断蠕动,张开的颚骨让透明的粘稠液体不受控制的从嘴角流出。
“这个可怜人母亲的疾病被治愈了,甚至比过去更健康,但她也变成了被抹杀一切理智,献给三旧神的祭品。”
扭过头的精灵大使死死盯着劳伦斯,抬起的右手将手掌对准他的面门;看见这一幕的科尔·多利安从劳伦斯身后冲出,抬手就是一枪。
“轰!”
从枪焰中激射而出的铅弹毫无征兆的在空中炸开,变成幽邃漆黑的火焰。
流动的焰火如一根根触手在空中游走,继而猛地扑向站在大门外的审判官们。
“饮下此药剂之人,将会在192秒内被三旧神的力量吞噬,拥有堪比五阶施法者的力量,变成纯粹的杀戮机器,直至药效将他的生命力灼烧殆尽!”
“说真的队长,这种说明小百科能不能等打完了再讲?!”
科尔·多利安怒吼着扣动着扳机,挥舞着一根漆黑发亮的手杖冲向依然站在原地的莫里斯:
“这么硬的设定介绍,连《克洛维真相报》都不流行了啊!”
“铛!”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抡舞出残影的手杖在空中炸开炫目的火花,但却并没有碰到莫里斯的身体。
科尔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犹豫,举起“匕首”左轮捅向莫里斯的脑门。
枪声响起,飞出去的却是科尔·多利安;穿着黑色皮风衣的身影重重砸在墙上,开裂的墙壁和崩飞的砖石让人丝毫不会怀疑,这一下就足以夺走他的性命。
小书亭
在这一瞬间劳伦斯并没有去救援科尔,趁机将燧发斧的枪口对准了精灵大使:
“其名为…旧神的馈赠!”
“砰!”
四散的铅弹在空中炸开一个接一个的火星,身材高挑的精灵大使突然猛地大跨步,以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贴边躲开了所有的铅弹。
大厅内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惨叫。
“所有人都给我安静!”
科尔·多利安从一堆瓦砾中钻出来,开启了圣杯骑士血脉的他像没事人似的抡起手杖扑向莫里斯,还能有多余的心思冲人群大喊:
“不想死的人听清楚了:我们是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官,这位莫里斯·佩里戈尔是个旧神派!”
“乖乖站在原地别动,等我们收拾掉这个大麻烦!”
滚烫灼热的燧发斧迎面袭来,莫里斯十分自然的向后昂首;朝两侧舒展的双臂堪堪贴着手杖划过。
他迈开脚步,像踩着鼓点般,“命令”铅弹在地板炸开的火花紧紧跟随着自己的步伐。
黑若幽邃的火焰在他的指尖绽放,与他让开两名审判官夹攻而旋转的身体朝周围扩散,在地面和周围半空中不断炸开细小而炫目的火花。
“轰——!!!!”
惊呼的人群中,依然不动声色坐在桌边的梅斯·霍纳德像欣赏礼花般,望着在宴会大厅内炸开的黑色火焰,甚至有心情为一旁的安森“上课”:
“亲爱的安森,注意到了吗——即便失去了理智,一名咒法师在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内仍拥有绝对的优势。”
“绝佳的距离感,千变万化能够扭曲现实的咒魔法…所有优秀的咒法师,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家。”
“而对一名‘艺术家’而言,他的敌人在更多的时候…更像是他作品的一部分。”
爆炸的瞬间,面无表情的劳伦斯死死的将科尔·多利安挡在了身后,漆黑的烈焰如潮水般冲刷着,灼烧着他的身体。
“呼——”
下一秒,挥舞燧发斧劈开烈焰的审判官笔直的站在火海中,大跨步迎向依旧站在原地的莫里斯,身上还散发着被灼烧留下的阵阵青烟。
“劳伦斯·贝尔纳特,求真修会经验最丰富的审判官,拥有‘狂猎骑士’的血脉之力,对实体伤害有着无与伦比的抵抗力,和另一个‘刽子手多利安’后代的能力相得益彰……”
轻轻抿了口咖啡,梅斯·霍纳德看着紧张的安森,嘴角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亲爱的安森,不用那么激动;今晚的宴会才刚刚开始,还没有到它最热烈的时候呢。”
“我为它准备很长时间了,所以我希望在它最为炫目的那一刻,能够由你来为它收场——作为一个导师给他最出色学生的谢礼。”
最为炫目的一刻……
强忍着内心的紧张,故作震惊的安森在黑法师注视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激动的像第一次被家长带去看戏剧的孩子。
“铛!”
笔直刺出的手杖再次被看不见的“墙壁”拦下,这一次科尔·多利安突然扭动了下杖柄,一道银光从杖身侧面弹出,劈向莫里斯的头部。
“不是手杖剑而是手杖矛——怎么样没想到吧?!”
侧身的莫里斯堪堪闪开了劈落的利刃,狂笑的科尔·多利安一手持矛一手左轮紧跟着扑了上去,急速的身影宛若闪电。
这才是“圣杯骑士”天赋者科尔真正的实力——只要不受伤,他几乎拥有普通人巅峰状态两倍的肉体力量。
几个呼吸的刹那,在药剂催动下拥有接近五阶施法者实力的莫里斯,一时间被次等审判官逼到了只能拼命闪避,连施法空闲都没有的境地。
“这也是除了极少数血法师之外,所有施法者的悲哀。”梅斯·霍纳德叹息一声:
“无法拥有血脉之力的我们在肉体力量方面,始终处于绝对的劣势——即便拥有超绝的反应速度和扭曲现实,窥探人心的力量,我们也无法令自己的身体变得强大。”
保持着僵硬微笑的安森,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轰!”
漆黑的烈焰再次绽放,几乎在十分一秒完成闪避的科尔·多利安和身后的劳伦斯同时扣动了扳机,十二发足以打爆人头的铅弹炸响巨龙的轰鸣,将烈焰撕扯成无数的碎片。
这一次,拼命闪避的莫里斯没能再完成施法——他的魔法用光了。
咒法师施法是需要提前准备的,而作为一个普通的精灵大使,根本不可能为万分之一概率下才会遇到的生死战准备几十上百个魔法,刚刚炸裂的黑焰就是他最后的“存货”。
而没有魔法的咒法师,也就是个距离感特别好的普通人而已,不可能拥有快过天赋者和子弹的速度。
“噗通!”
被一发铅弹打穿腹腔的莫里斯瘫在地上,低声喘息着的劳伦斯走到他身旁,将“匕首”顶在他的头顶。
“莫里斯·佩里戈尔。”嗓音沙哑的劳伦斯哀叹道:
“我对你的人生并不了解,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可怜的精灵,在踏上旧神派的不归路上成为了被利用的棋子,导致了不可避免的下场。”
“我,劳伦斯·贝尔纳特,以宗教审判所的名义和秩序之环赐予我的权柄,在此宣告:你的堕落,就此……”
“嘀——!!!!”
不详的审判官哨声如同魔鬼的嚎叫,在城堡的上空炸响!
第九十七章 计划很完美
几乎就在刺耳的银哨声在城堡上方响起的同时,两名审判官同时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望着劳伦斯和科尔的表情,坐在梅斯·霍纳德身旁的安森同时警觉了起来。
审判官银哨,是宗教审判所内部成员在中短距离内相互快速传递讯息的工具,拥有一套半机密的交流暗号,确保在紧急情况下能够将情报通报给所有人。
换句话说无论吹响银哨的人是谁,无论讯息内容是什么,仅仅是哨声响起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严重!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身侧的教授…坐在位子上的梅斯·霍纳德依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表情,眉宇之间甚至没有一丝的慌乱或者紧张。
那平淡的眼神,仿佛今晚出现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感到惊讶。
“发生什么了?”
喘着粗气的科尔·多利安看向劳伦斯:“塞拉她…不是去检查办公室的情况了吗,这还能遇到什么紧急情况…要不我现在过去看看?”
“不行,我们得趁现在立刻封锁宴会大厅!”劳伦斯果断道。
作为求真修会履历最老的审判官之一,他远比科尔·多利安更清楚今晚的事情有多麻烦:一个精灵王国的大使以旧神派的身份,死在教会学院的招待晚宴上,这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和外交纠纷超乎想象。
如果不趁现在立刻封锁现场,想办法稳定事态妥善收尾,而是任其发酵,最后绝对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数百年前秩序教会内部的教派分裂,闹到整个秩序世界为支持各个教派而陷入恐怖的混乱的黑暗时代,就是从一个北方的滨海渔村反抗教义不符合当地习俗开始的。
“可塞拉她都被逼到吹银哨了,还要放她一个人不管?”
就在不解的科尔·多利安反问,而劳伦斯准备解释时,又是一阵银哨声在城堡上方响起。
这一次和之前不同,不再只是急促的声响,有了频段和间落。
听到声音的两人先是同时愣了下,紧接着两个审判官面面相觑,同时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不可能吧?”
刚刚还担心同伴的次等审判官,现在却一脸古怪:“她、她会不会是看错了?那些人…我不是说他们不会这么干…但这里是教会学院啊…他们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凡是皆有可能。”
劳伦斯沉声道,凝重的脸上同样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
他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宴会大厅——半个大厅已经被炸成了废墟,所有仍安然无恙的宾客们都躲在另外半个之中。
“诸位尊贵的大人和女士们,我有一个很严肃的事情要告诉大家。”
看着那一张张充满恐惧和不知所措的面庞,审判官用他沙哑的嗓音沉声道:“就在刚刚,我们的一位同伴传来消息,她说……”
“噗通!”
一名近卫军官狂奔着冲进大厅,直挺挺倒地的扑倒在地,打断了劳伦斯的话。
下一秒,这个浑身是血的近卫军官从地上爬起来,用恐慌的表情和最简短的词汇,完美总结了审判官想说的话:
“暴徒,几千个暴徒冲进来啦!”
………………
无月的夜色下,圣艾萨克学院外平日空荡荡的街道上挤满了数不清的人影;成百上千的灯光和火把,在雨幕中熠熠闪烁。
向着学院的方向涌来。
“敌袭迫近!敌袭迫近!敌袭迫近!”
暴雨和如战鼓般纷乱的脚步声,让士兵们全神贯注也听不见哪怕离得最近人的话语。
望着军官半点血色也无的惊慌面庞,和手中挥舞到只能看见残影的军刀,近卫军士兵们靠着往日训练的本能,在大门后拉开三列横队。
恐惧,同样写在他们的脸上。
举着装填好弹药的前装步枪,战战兢兢的士兵们望着对面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街道,根本望不见尽头的人影,手中的前装燧发步枪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发表了一通毫无意义,大概也没人听得见的警告之后,惊惶不安的近卫军官声嘶力竭的下达了开枪的命令。
“砰——!!!!”
整齐的排枪在烟尘中向人群扫荡,高举着煤油灯和火把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整个街道陷入了短暂的慌乱。
但还没等近卫军们来得及松口气,以为对面就和平时的暴动一样一哄而散时,黑夜中却传来一声撕裂雨幕的呐喊:
“兄弟们,兄弟们!看看那个城堡,看着那个亮着光的城堡!”一个身形瘦弱,穿着制服的年轻工人站在暴雨中,指着学院的方向怒吼道:
“在我们没日没夜干活儿的时候,这些贵族老爷们在城堡里开着宴会!”
“在我们因为这场该死的战争没了工作的时候,这些贵族老爷们在城堡里开着宴会!”
“他们在城堡里开着宴会,却在这么冷的天逼着我们工作,把我们赶到街头,让我们一无所有!”
“既然他们把我们赶到街头,让我们一无所有,那…我们就要抢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站在雨中的工人挥舞着火把,声嘶力竭的吼道:
“把属于我们的东西…统统抢回来!”
“抢回来——!!!!”
“全都抢回来!”
震天动地的呐喊声穿透了黑夜和暴雨,让在雨中坚守在原地的近卫军们一个个浑身发抖。
紧接着的一幕,让全体近卫军的士气跌倒了冰点——暴雨中街道上原本稀稀疏疏的火光,如同接力般一个接一个的亮起…黑夜中落在地上的繁星,已经将整个圣艾萨克学院四面合围!
“开火,开火!开火!!”
哆哆嗦嗦的近卫军官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军刀,试图用怒吼声掩饰内心的恐惧:
“打死他们,打死这帮造反的贱民,把他们统统打死!”
整齐的排枪开始对着暴雨中的人群射击,冲在最前面的人们一排一派,像割麦子似的倒下;掺杂着血浆的雨水在地上蔓延,被无数双踏过的脚步溅起炫目的水花。
惨叫着倒下的同伴不仅没有让暴徒们溃退,反而更进一步激发了他们的怒火;越来越多挥舞着火把身影从暴雨中涌现,如同怒吼的洪流,冲向挡在大门前的近卫军线列。
“把属于我们的东西…统统抢回来!”
…………………
震天动地的呐喊与排枪的齐射声中,城堡的宴会大厅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浑身是血的近卫军官哭丧着脸,像被吓傻了似的瘫坐在被烈焰炸成焦炭的地毯上,不断嘟囔着“死定了”,“完了”,“我们挡不住他们”之类的自言自语。
大厅内剩下的宾客们也不遑多让,风度翩翩的绅士,优雅绰约的贵妇小姐们六神无主的呆立在原地,甚至有人惊惶的哭出了声。
笔趣阁
“安森·巴赫阁下,我们该怎么办?!”
表情有些恍惚的安森被劳伦斯的话拽回了现实,三个审判官将他团团围在圆桌中央,各不相同的表情,却都带着急切的神色。
很明显,他们现在也有些慌了。
原本只是一起恶性旧神派事件,最后竟然遇上了数千人的暴动——如果让外面的暴徒攻进来,只有他们三个审判官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劳伦斯也曾经考虑过保护着总主教,从圣艾萨克学院撤离;但眼下黑法师和他的助手都在这间大厅内,谁能猜到这会不会就是旧神派想要的结果?
在彻底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三个审判官找到了他们眼中应对这种局面的“专家”,同时有着“疑似旧神派”嫌疑的安森·巴赫。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陆军中校,风暴团团长,雷鸣堡之战的第一功臣,在听到有暴徒围攻学院的时候……
比他们还震惊。
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离开?!
明明有过无数次机会,带着莉莎离开这个鬼地方的!
自己是不是傻了?!
低着头,深吸一口气的安森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需要准备一个万无一失,不会让审判所,总主教还有梅斯·霍纳德教授认为自己是个二五仔,还能顺利活着度过今晚的好办法。
呃,人好像有点儿多。
既然是计划,首当其冲的就是弄清事情的起因和发生了些什么。
差分机展示会,精灵大使横死,暴徒袭击圣艾萨克学院。
三件事貌似互相关联,看上去是个环环相扣的计划——展示会做诱饵,精灵大使旧神派身份曝光破坏调停,最后暴徒袭击宴会,制造一场大屠杀顺便隐藏所有证据和线索。
克洛维与伊瑟尔精灵将正式开战,克洛维大教堂暂时陷入混乱,给黑法师偷走《大魔法书》制造机会。
看上去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但这里面有几个问题:
展示会刚开始的时候,梅斯·霍纳德本人并不在克洛维城;他是因为对奥古斯特血脉研究有了突破,才会临时坐火车回来的。
另外,如果大门外的暴徒是被黑法师鼓动起来的,那么他要如何确定总主教不会提前离开会场?
而且黑法师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会来,他让自己趁乱保护总主教离开,换取路德·弗朗茨信任的想法…也只能是临时起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精灵大使莫里斯·佩里戈尔的出现和私下调停是宴会开始后,布洛恩才从自己这里知道的,不可能是提前计划好的!
如果这一切并非计划好的,全部都只是巧合,那么黑法师最初的计划是什么样的?
更进一步的说,他想干什么…安森皱紧了眉头。
无数种猜测从他的脑海中飞快闪过,然后一个接一个被否定;坐在对面的三个审判官全程沉默的看着他一会儿低头一会儿外头,眼珠上下转动前后拉伸,不断露出各种古怪的表情。
这样的状态足足持续了一分钟,有点儿看不下去的科尔·多利安忍不住开口道:“我说…他会不会是被我们逼疯……”
“砰!”
低着头的安森猛地拍下桌子打断了次等审判官,忽然抬头,瞪大眼睛看向三个表情各异的审判官:
“地图!”
“什么地图?”
被吓一跳的科尔·多利安脱口而出,旁边的塞拉·维吉尔已经一声不吭的将克洛维城地图摊在桌上。
“我刚刚想到了两个计划。”安森迫不及待道:“第一个计划是,我们四个人保护总主教,从敌人最薄弱的位置强行突围……”
“说第二个!”
劳伦斯直接抬手否决。
“第二个复杂一点,一共要做三件事。”安森点点头,尽量掩饰自己遗憾的表情。
“那么首先需要有一个人保护总主教撤离,直接前往王宫——那里有近卫军主力驻守。”安森看向科尔·多利安,右手摁住地图上王宫的标志:
“学院里有三个连队的近卫军,他们最多最多能坚持一个半小时,所以这个人必须在三十分钟内赶到,明白吗?”
“明白!”
次等审判官头一扬:“我十分钟就能到!”
“当然,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放在近卫军身上,他们也有可能拒绝。”安森将视线转向女审判官,指着地图上的白厅街:
“风暴团驻地离这里更近,把他们全都拉过来也能勉强震慑暴徒,哪怕不带子弹都行,明白吗?”
塞拉·维吉尔深深的点了点头。
“最后,我们要稳定人心,同时想办法击退冲进城堡的暴徒——外面有近卫军把手,冲进来的人不会很多,但是会越来越多。”
这次安森抬起头,正时着面前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得有人保护大厅里的这些人,坚持到援军赶过来。”
“明白。”
审判官队长轻轻颔首:“大厅内也有不少人手中有武器,我们也可以将他们动员起来,可以减缓一些压力。”
不愧是队长,果然经验丰富…安森在内心朝对方竖起大拇指,“砰!”的一声拍了下桌上的地图:
“那么行动吧,时间不等人啊!”
“好!”
科尔·多利安第一个起身:“但有一个小问题。”
“说!”
“我刚才注意到总主教的女儿索菲娅·弗朗茨小姐不见了,她好像不在大厅里——这不影响我们的计划吧?”
“……”安森·巴赫。
第九十八章 索菲娅的微笑
“这家伙,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呢……”
自言自语的索菲娅在城堡的楼梯间穿梭,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身后扯出漆黑的阴影,耳畔回荡着自己的紧张的心跳和无比清晰的脚步声。
当宴会大厅陷入混乱的时候,索菲娅早已经趁着展示“动态影像”短暂的熄灯时间提前离开现场,开始继续她今天真正的目的。
那就是抓住德拉科·维尔特斯!
虽然在报纸上刊登的悬赏并没有将某个小说家逼到现身,但还是让索菲娅得到了许多线索。
比方说,今晚德拉科·维尔特斯就在圣艾萨克学院;
或者更准确一点,他就在这座城堡里!
外面的骚乱和审判官的哨声她当然也听见了,但索菲娅对此毫不担心——这里可是圣艾萨克学院,外面还有三个连队的近卫军驻守,能出什么事情?
倒不如说正因为外面的骚动,反而更加证明某个小说家就在这里不是吗?!
楼梯间忽明忽暗的灯光,让索菲娅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她要从德拉科口中挖出五年前北港事件,还有最近克洛维城一切骚动的真相!
那些自己永远只能躲在吸烟室的门外,偷听到父亲和路德维希,还有各式各样穿着体面或者不体面的男人们所讨论的,真正在影响整个克洛维王国乃至整个世界的真相!
圣艾萨克学院的内部在索菲娅眼中宛若迷宫一般;教会学院不招收女学生,她只能凭借着儿时陪伴路德维希上学的些许记忆在这些走廊和楼梯,窄门之间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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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间的路灯忽然一阵闪烁,索菲娅立刻停住了脚步;就在她回首望去的瞬间,头顶的光芒彻底陷入了黑暗。
穿着军靴的脚步声从楼梯井下方响起。
“谁?!”
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的索菲娅脱口而出,浑身僵硬的站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身后正下方。
“是索菲娅小姐吗?!”一个喘着粗气的中年男声响起,夹杂着一丝惊喜:
“总主教大人的女儿,弗朗茨家的索菲娅小姐,是您吗?!”
“是……”
微微蹙眉的索菲娅望着对方,一片漆黑的楼道里,她只能隐约看见对方的身上凌乱的军装,脑海中立刻浮现起对方的样貌:
“你是那个近卫军的上尉!外面不是正有暴徒在骚乱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那个…骚乱…已经快被平定啦!”
近卫军官的声音听起来慌张:“先不说这个,我刚刚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和您在《克洛维真相报》上要找的那个小说家特别像!”
“真的?!”
索菲娅眼前一亮。
“真的,我还特地把他关在了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小房间里。”
近卫军的声音越来越慌张,快步上前,朝索菲娅伸出满是泥泞和血污的左手,还很绅士的将右手背在身后:“快,趁还没被人发现,您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上尉的表情无比的真诚。
索菲娅犹豫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嫌弃对方太脏,而是自己曾经被某个家伙用比这更真诚的表情骗过,让她再看来类似表情时下意识的有了一点戒心。
没错,就是安森·大骗子·巴赫。
但仅仅持续了几秒钟,想要见到德拉科的欲望便压倒了警惕。
就在她准备接受对方的诚意,两人的手即将碰到一起时,枪声响了。
“砰!”
光纤微弱的黑暗楼道内,她眼睁睁看着上尉的面庞在自己面前炸成碎肉!
索菲娅的双瞳瞬间骤缩起来。
“砰!砰!砰!砰!砰!”
鲜血喷涌,骨头崩断和肌肉撕裂的声响清晰无误的在她的耳鼓膜间演奏,喷涌的暗红色在她精致的帝国长裙上留下大片的粘稠。
脑海一片空白的索菲娅僵在原地,意识瞬间崩溃。
楼梯间传来急促的奔跑声,那沉重的步伐每一下都像重锤般敲砸着索菲娅的心脏,从黑暗中涌出,宛若地狱中的魔鬼般的阴影,已经将她彻底笼罩其中。
逃不掉了……
自己要被杀死了……
呼吸陷入停滞的少女被那阴影一把摁住,看着对方张开的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和近卫军上尉一样被对方打碎头颅。
“受伤了吗?喂!我问你话呢,受伤了吗?!”
嗯?!
这太过不符合设定的“魔鬼的咆哮声”,让索菲娅瞬间清醒。
“安森·巴赫?!”
“回答我,受伤了吗?!”
急得快要疯掉的安森,死死盯着这个让自己“完美计划”险些功亏一篑的大小姐。
“我…好像没有!”
满脸是血的索菲娅抬起头,强作镇定的她眼神中满是惊恐:
“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这可太复杂了,等有空了再给你解释!”
着急忙忙的安森握住的她的右手,一脚将地上碍事的尸体踹开;这时候索菲娅才注意到,上尉背在身后的右手攥着一支左轮。
“现在跑,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停下来!”安森大声喊道。
“唉?!”
愣了下神的索菲娅刚想说什么,就被安森强拽着向楼梯上方迈开步伐。
几乎就在两人沿着楼梯狂奔的同时,身后漆黑一片的楼梯井下方也传来了数不清的脚步声,还有某些…兴奋的叫喊:
“上面有人,我听见了,是总主教家的大小姐!”
“抓住她,让她父亲把属于我们的都还回来!”
“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夹杂着各种各样声音的叫喊声传来,让索菲娅的面色苍白到了极点,那充斥着兴奋和狂怒的喊叫,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嘶吼。
拽着索菲娅右手的安森头也不回的朝顶层狂奔,仅剩的一支左轮时不时朝身后卡开两枪,凄厉的惨叫声能短暂遏制向上涌动着的洪流。
“那些是什么人?!”
面色惨白的索菲娅一边跑一边开口问道,精致的裙边已经被她自己撕开一道口子,脚上的鞋子也已经不翼而飞,露出了下面的白丝长袜。
“穷人,想要你命的穷人!”
头也不回的安森朝身后开了一枪,膝盖中枪的倒霉蛋一边惨叫一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被他们抓住就完了,所以快跑!”
“可我又没有伤害过他们!”索菲娅忍不住道:
“我还设立了资助基金,推行了十万金币的小额贷款,我还投资过福利院——我帮助过他们的!”
“那就是他们想要你命的原因——你干的事情,差不多让大半个克洛维城的穷人都知道你多有钱了!”
“富有也是过错吗?!”
“你觉得这帮人会和你静下心来讲道理吗?!”
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安森直接将【聚焰】拓印在左轮枪上,反手朝后面一丢,安森直接反手抄起索菲娅的腰身,一把抱住她冲向楼梯井的出口。
“轰——!!!!”
几乎就在他侧身躲到墙后的同时,夹杂着巨响和惨叫声的金红色火光从楼梯井内涌出。
“你刚刚扔的是什么东西?”
索菲娅目瞪口呆。
“手榴弹。”
安森随口解释道,顺着走廊的方向朝另一端狂奔:
“放心,这座城堡很结实的——而且它只有几百年的历史,顶多就是个二级保护建筑!”
就在快冲到走廊尽头时,安森突然停下脚步,站在一堵没有灯的墙边;几乎是同时,另一端的楼梯井内突然冲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安森?!”
扛着博尔尼步枪的莉莎惊喜的叫道,可爱的小裙子染上了不少的灰尘和血迹。
“尽快清理现场!”
安森一边说一边抬脚,“砰!”的一声,将被伪装成墙壁的窄门踹开:“十分钟,十分钟之内不要让任何人上来!”
“是!”
少女站在原地,一脸严肃的朝他敬了个军礼。
窄门后是一个小型杂物间,安森将索菲娅放在地上,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听着,我用十分钟的时间给你解释,我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可以……”
“你究竟在做什么啊!”
惊魂未定的索菲娅猛地起身,对欲言又止的安森吼道:“你把一个小女孩儿锁在门外,让她替你挡住那些暴徒?!”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你的妹妹!”
“这主要是以防万一,而且根本不会有人会伤害到她!”
安森辩解道:“你听我解释,我有一个完美的计划……”
“你这个禽兽!”
“你听我解释,这件事很复杂……”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
看着那双掺杂着厌恶和惊魂未定的眼睛,安森叹了口气,他已经懒得解释了:
“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索菲娅冷哼一声,轻声喘息着坐在了地上,像被雨淋过的汗水不断从她无表情的面颊滑落。
然后就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她就从无表情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恐慌。
“你是说有几千个暴徒正在围攻圣艾萨克学院,而且他们已经冲进来了?!”
“对,但是近卫军和其他一些人正在尽量抵抗,暂时我们还是安全的…暂时。”安森强调了一下:
“这件事最开始是一个意外,一个一连串巧合造成的意外,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解决它,不过那个可以暂时忘记了。”
“然后我又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能让今晚妥善的度过,而且绝大多数人都能幸存,包括外面的那些暴徒们——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需要我做什么?”
索菲娅的表情有些困惑——她对自己很自信,但不是盲目的自信,很清楚自己对外面的暴徒们根本无能为力。
“这是一件不怎么轻松的工作,某种程度上甚至有些危险。”安森叹了口气,他原本打算自己干的:
“我需要你回到宴会大厅,然后帮我盯住某个人。”
“谁?”
“布洛恩。”安森补充了一句:
“他是梅斯·霍纳德最亲近的学生,算是我的同学。”
索菲娅立刻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他是黑法师的亲信?”
安森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梅斯·霍纳德今晚也在,你应该已经看见了。”望着索菲娅毫无惊讶的表情,安森轻轻颔首:
“他们现在都在大厅内,我待会儿会悄悄送你回去,然后盯紧他们——只要留神就行,什么也不要做,更不要尝试和他们接触,感觉到任何危险就立刻呼救,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索菲娅沉默片刻,然后抬起目光,和安森四目对视:“我答应你,但我也有条件。”
“等到这件事结束,你要把整件事的你所有知道的部分,毫无保留的告诉我——包括你真正的身份!”
“另外别忘了,你答应过要帮我找到德拉科·维尔特斯的!”
“没问题,我答应你!”
安森果断同意…事情怎么搞成这副样子,自己现在还一头雾水呢。
他站起身来,掏出审判官怀表看了一眼;不多不少,刚好十分钟。
“砰!”
推开门,背着步枪的莉莎正一本正经的在门外站岗;听到声音立刻扭过头,欢快的看向安森:“结束了吗?”
“嗯,已经到时间了。”安森收起怀表,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情况怎么样,有人跑过来打扰吗?”
“呃…有几个,手指不够用所以莉莎没数过来。”莉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很骄傲的挺起了小胸脯:
“不过莉莎让他们都回去了,没回去的也都打扫干净啦!”
“……下次可以考虑把脚趾也算上。”
安森勉强笑了笑,扭头看向目瞪口呆的索菲娅:“我说过了吧,什么也不会发生的,根本不会有人会伤害到她!”
“这……”
就在索菲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时,莉莎突然扭过头来,瞪着一双眼睛指向他:“啊!莉莎想起来了,是你!”
“你还记得我?”
惊喜的索菲娅露出了一丝矜持还有些好奇的微笑。
“莉莎记得!”莉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后的安森:
“她就是莉莎之前告诉你的,那个身上有股怪味儿的女人——原来安森你和她认识啊!”
矜持的微笑僵在了索菲娅的脸上。
第九十九章 国王的权柄
克洛维城,内城区,奥斯特利亚王宫。
午夜。
浑身湿透的总主教路德·弗朗茨站在起居室的门前,拒绝了身后诚惶诚恐的宫廷总管替他准备一身干净衣服的建议,疲惫的面色比身上的雨水更加冰冷。
几分钟后,一个上身赤裸仅披着件丝绸长袍的男人推开了门:他有一头淡黄色微卷的头发,锐利的眼眸透着些许的惊慌,刻意蓄起的络腮胡,让这张俊朗的脸孔和强健的身材略多了几分成熟。
不用对方开口,路德·弗朗茨很清楚这张在过去二十年间见过无数次的面庞属于谁。
卡洛斯·奥斯特利亚,克洛维王国的国王,亦是帝国人口中的“幸运者”卡洛斯二世。
早年丧父却平稳的继承了王位,战场失利却在“四国干涉”中守住了北港,几度开战国内却经济繁荣,创造了无数商会口中的“克洛维奇迹”。
在他长大成人的岁月里,克洛维建成了全世界第一条铁路,开拓了殖民地,扩大了王都规模,营建了新王宫,彻底普及了基础教育……
他自己就要“逊色”多了,不过是四岁就觉醒了血脉之力,刷新了整个秩序世界的天赋者年龄记录,外加顺风顺水的迎娶了上一代皇帝最小的妹妹,年仅三十岁就统治了日益强盛的克洛维王国整整十八个年头……
在帝国——或者说全世界人眼里,这位卡洛斯陛下简直运气爆棚,绝对是“秩序之环”庇佑加身,还是亲儿子的那种。
但只有亲身经历者才明白,事情并非如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目瞪口呆的卡洛斯二世脱口而出,怒不可遏的吼道:“究竟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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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陛下。”
路德·弗朗茨伸手抹掉了衣领的雨水,淡淡的开口道:“重要的是请您立刻下令,让王宫外的近卫军出动,解围圣艾萨克学院。”
“除了宴会的宾客,那里还有数百教员和学生,以及自‘求真宗’以来积攒数百年的研究成果!”
“我已经把命令给了宫外的近卫军指挥官——当总管告诉我您进来时连衣服都不肯换,我就已经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了。”卡洛斯二世沉声道:
“不用担心,四个步兵团分批行动,指挥官告诉我先头部队三十分钟内就能赶到;先坐下吧,总主教大人,就算我们继续站着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多谢陛下。”
路德·弗朗茨微微颔首,平淡的在卡洛斯对面的沙发落座。
“所以是谁做的?!”
几乎在总主教落座的同时,卡洛斯便迫不及待道:“克洛维王国的主教,精灵王国的大使还有近百名王国的重要人物,在内城区的教会学院被几千名暴徒围攻!”
“是旧神派吗,还是帝国人在王都埋下的棋子?!”
“很抱歉,请您原谅我的急切和失态,但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谁能有这么大的胆量和权势,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我明白您的愤怒,陛下。”路德·弗朗茨表示理解,双肘撑在扶手上十指交叉:
“等到明天清晨,您可以公开宣布这是旧神派的阴谋——而您的确应该这么做。”
“然后在王都掀起一场动乱,再向伊瑟尔精灵王国宣战是么?!”激动的卡洛斯没好气的反问道。
“如果您还打算坐稳王位的话。”路德·弗朗茨平静的注视着他:
“我现在不是以总主教,而是以您的朋友在向您建议——在帝国协助下,伊瑟尔精灵已经建立了一支将近五万的军团,精灵大使的死则给了他们一个极好的借口。”
“到这一地步还要乞求和平,是在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卡洛斯低声喃喃道:
“究竟是谁,有这份胆量?”
“旧神派,陛下。”路德·弗朗茨平静道。
“是的,我们都知道这这是旧神派干的,一定是他们,必须是他们!”咬牙切齿的卡洛斯长叹了口气:
“但…到底是谁?”
看着执着的国王陛下,路德·弗朗茨陷入了沉默。
卡洛斯·奥斯特利亚…这位国王陛下有时真的是太过天真了,他不明白一旦自己开口,就会落下教会干涉王国内政的口实,等到明天只会对他自己更不利。
相较之下,某个风暴团团长反倒是显得过于聪明,对自己该做和该说什么拿捏的很稳,从不轻易越界。
迟疑了数秒,路德总主教决定还是小小的提醒下这位国王。
“陛下,我是被一位审判官保护着的,从暴徒包围的圣艾萨克学院直接赶来的。”路德·弗朗茨平静道:
“在那个宴会大厅内有我的下属,朋友,还有我的女儿,我想解决这件事的心情完全不逊于您。”
“但我没有去距离更近的近卫军驻地,而是直接来找您…陛下,您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卡洛斯没有开口,剧烈骤缩的瞳孔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情。
“数千暴徒出现在圣艾萨克学院——即便是在暴雨天,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动静。”路德·弗朗茨默默的看着国王:
“为什么近卫军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为什么他们能这么顺利的被聚集起来,还没有被人发现?”
“为什么几千暴徒能毫无阻碍,甚至于在一片漆黑的雨天,如此‘巧合’的出现在圣艾萨克学院门外?”
“为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卡洛斯陷入了莫名的恐慌,呼吸几近停滞。
他甚至不想,也不敢再继续顺着路德·弗朗茨的问题想下去了。
冰冷的汗水从脖颈间滑落,惊醒的卡洛斯立刻按住脖子,在看到微颤的手掌上液体是透明色时,他才松了口气。
“近卫军…是直属于王室的军团,也是最后一支不受枢密院管辖的军队。”缓缓放下右手,卡洛斯低声喘息着:
“您认为我应该把他们交给枢密院,去重新建立一个新的‘治安军’吗…总主教?”
国王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些许乞求的意味。
“那会是一个非常勇敢的选择。”路德·弗朗茨轻声安慰道:
“就和当年遵从圣艾萨克遗嘱,与教会和谈的布兰登二世——您的祖先——同样勇敢!”
………………
“轰——!!!!”
金红色的火光点亮了被暴雨所笼罩的圣艾萨克学院,映照出无数张充斥着暴虐与兴奋的面庞,如潮水般涌向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完全没有料到会有数千暴徒发动袭击的近卫军,在稍微做了点儿像样子的抵抗之后,单薄的防线就在十倍还要多的暴徒面前崩溃瓦解,向城堡内迅速“转进”。
极少数留在原地坚守的士兵们迅速被举着火把和简陋武器的“潮水”吞没,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暴雨中。
审判官劳伦斯·贝尔纳特带着十几名勇敢站出来的宾客,外加城堡内的一部分学生和教员们在城堡内顽强抵抗;尽管仍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暴徒们冲进城堡,但仍旧遏制了“潮水”带来的冲击,勉强击退了暴徒们的正面抵抗。
和大部分诞生于圣徒历元年后的教会学院不同,圣艾萨克学院历史上本就是秩序教会最大教派之一,“求真宗”的要塞大本营,曾无数次抵御过来自各方势力的进攻。
即便在教派分裂已经结束五十三年,这座学院依旧保留了“某些传统”——除了这座堪称历史文物的城堡,在许多“杂物间”内,依然保存着数目可观的步枪和各种应急的武器。
漆黑的暴雨中,嚎叫着的暴徒们不顾一切的用火把和简陋的武器将玻璃窗和大门砸碎,不顾一切的向城堡内发动着冲击。
士气已经彻底跌到冰点的近卫军,和同样战战兢兢的客人们一并依托着城堡内狭窄的走廊,打出一轮又一轮凌乱不堪的排枪。
短短不到半小时的光景,充斥着潮气和血腥味道的走廊就已经堆满了尸体。
随着时间推移,城堡内众人的压力不仅没有变小,反而在不断增加——越来越多的暴徒冲进了学院内;源源不断的朝着这个唯一还亮着灯的方向涌来。
察觉到这个问题后,劳伦斯立刻用他的燧发斧一枪打爆了宴会大厅的水晶吊灯,在引起一阵骚动和尖叫的同时,总算是稍微遏制了外面源源不断涌进来的人潮。
“砰!”
轰鸣声响起,数十枚铅弹从燧发斧枪口喷涌的烈焰中扑向咆哮的人群,在凄厉的惨叫声中炸开大片大片的血花;原本被用于针对施法者和突变怪物的可怕武器,在狭窄的走廊中发挥出不比六磅步兵炮的威力。
喷溅飞舞的血肉之间,拥挤成一团的暴徒们就像是没听见枪响,没看到身边同伴的惨状一样,继续朝走廊涌来,人数丝毫未减。
“我们挡不住他们多久!”
没有丝毫的犹豫,劳伦斯·贝尔纳特将最后一份铅弹和发射药装进了燧发斧的枪膛,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他发誓要守护的秩序之环信徒们。
而就在自己身后,就在那座被烧焦只剩半个的宴会大厅内,至少有两个旧神派的施法者安然无恙的坐在那儿,享受着自己的保护。
这种全方面的“错位”,让劳伦斯内心产生出一丝苦涩的荒谬感。
“我们也不用挡他们多久了!”
从一旁楼梯上冲下来的安森抄起杆老式滑膛枪,和莉莎交替着对黑暗中的人群开火,掩护那帮连装弹都要一分钟,自称“神枪手”的贵族们。
他其实想要莉莎手中的博尔尼步枪的,但无论许诺多少个蛋糕女孩儿都不肯跟他换——这都要怪那个叫安洁莉卡的小女仆,给她吃太多蛋糕了!
“放心吧,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话音落下,老式滑膛枪在他的手中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个快冲到大门前的暴徒被铅弹贯穿了脑袋。
拖着一滩碎肉的无头尸借着惯性冲到大门前,在胆战心惊的绅士贵族们组成的“线列”中引起一阵惊呼。
一个强作镇定的中年绅士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回头看向他手中的滑膛枪:“好枪法,不愧是教会聘请的治安军指挥官!”
正在装填弹药的安森扯了扯嘴角,他刚才瞄准的其实是旁边另一个人的胸口…这老式滑膛枪也太不靠谱了!
“都在计划之中……”
低声喃喃的劳伦斯紧蹙着眉头,将左轮对准黑暗中的人群;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能这么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但是安森明白了。
一开始因为梅斯·霍纳德教授的话,外加精灵大使莫里斯的死让他陷入了过度震惊,以至于将很多发生的事情都归结于某个“环环相扣的阴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黑法师能毫无戒备的出现在今晚的宴会上,并非是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恰恰相反,是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所以如果自己没有告诉布洛恩关于精灵大使的事情,如果没有之前这一连串的巧合…原本今晚会发生什么?
数以千计的暴徒在漆黑一片的暴雨天出现在圣艾萨克学院,而且没有遭受到任何的阻拦,甚至没有被人发现?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谁帮他们做到的?!
劳伦斯·贝尔纳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愕的抬头望向大门外;在那一片漆黑的雨幕之中,传来了海浪的声音。
但克洛维城是一座内陆城市,不可能听见海浪声。
很快,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整个大厅乃至整个圣艾萨克学院,所有人都听见了;漫天大雨之中,暴徒们惊恐万分的望向四周,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他们听到了。
“所有参与骚乱者,交出你们的首领,释放所有人质,放下武器站在原地,等候处置!”
“胆敢继续抵抗者,就地处决!”
几乎就在这通模板式的警告声过后,雨夜的天空下便传来一阵惊雷的声响;数以几十计红色流星,向着城堡的方向呼啸而来。
“所有人——趴下!”
来不及思考的安森直接扔掉手中的滑膛枪,一把抱住身旁的莉莎,转身扑向身后的宴会大厅:
“炮火来袭!”
第一百章 安森·无所不知·巴赫
“轰——!!!!”
在安森惊呼声响起的瞬间,立刻躲到圆桌下的索菲娅死死搂着怀中的安洁莉卡,害怕极了的少女咬牙切齿的紧闭着双眼,耳畔响起尖啸和爆炸的轰鸣。
那毫不停歇的巨响,仿佛是整个城堡都在不断的震动摇荡。
调来了全部的四个炮兵连,总计二十门六门火炮的近卫军,毫不留情的对着围攻圣艾萨克学院的暴徒们快速射击;恍若雷鸣的实心弹和榴霰弹撕开雨幕,落在惊慌不已的人群中。
漆黑的雨夜中,每一声轰鸣都会浸染一成片的暗红;混杂着血肉的雨水如瀑倾洒,在花丛与林荫大道的石板缝隙间流淌。
惨叫与爆炸声交织在一起,火炮轰鸣的硝烟充斥着整条整条的街道;暴雨中泛起的浓重“白雾”如同环状的绞索,将潮水般火把笼罩在其中。
“近卫军!是近卫军,我们被包围了!”
惊恐的叫喊声不知道最早从哪儿开始响起,紧接着这种“情绪”便如同瘟疫般,在炮火与爆炸声中哀嚎的暴徒们里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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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这是个陷阱!”
“国王的军队来了,他们要杀光我们!”
“我们上当了!”
“有人出卖了我们!”
暴徒们一片惊慌…他们不是正规军,即便有悍不畏死的勇气,却依然会因为恐惧而慌张到不知所措。
陷入恐惧中的他们立刻放弃了依然在负隅顽抗的城堡守军,忘记了愤怒,忘记了仇恨,开始不顾一切的转身逃亡。
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暴徒们迎着炮火朝被硝烟和雨幕笼罩的街道袭来!
狭窄的街道中央,迎接他们的是被四轮重型马车组成的坚固街垒,还有荷枪实弹的近卫军士兵。
同样…数以千计。
“预备——”
穿着军礼服站在暴雨中,面颊还微微有些青肿的桑德·罗斯少校将军刀举过头顶,望着对面狂奔的身影和快速移动的火光。
冰冷的雨,从镜面般光滑的刀身滑落。
“开火!”
长刀劈落,在他身侧洒下一片优雅的水花。
“砰——!!!!”
如雨点般密集的铅弹在毫不间断的炮声中,向着袭来的人群泼洒;重复着机械动作的士兵们,如同在丰收季收割麦子一样屠戮着手中只有火炬的暴徒。
怒吼着的人们在暴雨中成片成片的倒下,几乎无人能在这样密集的火力网中幸存;即便有少数幸运儿能借着前排人的牺牲冲过去,也只能绝望的站在三米高的街垒前,被士兵们用刺刀虐杀。
四千近卫军对阵差不多同样四千人的暴徒,战斗仿佛是在顷刻间就结束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战斗究竟是在何时结束的,当重复着三段射击的士兵被桑德·罗斯少校喊停的时候,雨幕中已经再没有一个站着的身影。
“近卫军——为了国王,前进!”
短暂而急促的军号声响起,踏着正步的士兵们熟练的将刺刀插上步枪,从地上还在抽搐流血的尸体上踩过去。
跟在后排的辅兵们动作麻利的打扫着战场:尸体装进马车,血浆和碎肉冲进下水道,所有能被称为“财物”的东西被辅兵们开心的收进了口袋。
眨眼的功夫,数千人死伤的街道上除了硝烟和弹坑,连一枚铅弹也不曾剩下;在暴雨中光滑闪亮的石板路,像是被新造出来的一样。
……………
“这就是某人说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望着大门外将整个宴会大厅团团包围,数以千计的近卫军,面色难看的索菲娅抱着瑟瑟发抖的小女仆,目光瞥向身侧的保持微笑,甚至还有闲工夫整理衣服的某位中校。
“对啊,计划很完美…我们这不是得救了吗?”
“然后变成近卫军手中的人质?我宁可被暴徒一枪打死!”
贝齿紧咬的索菲娅死死瞪着安森,不明白他怎么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甚至还在笑!
“听清楚了,我的风暴团团长阁下,今晚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索菲娅强忍着怒意,她很清楚想解决今晚的事必须有这个家伙帮助;弗朗茨大小姐的身份或许能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却不会赢得和对方平等谈判的机会。
就像无论父亲再怎么宠爱自己,也绝不会让她踏入吸烟室半步。
“近卫军的兵力分散在整个内城区,再怎么高效也不可能只用不到一小时就集结四千人,他们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暴徒,如果没有人刻意协助是怎么…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看着索菲娅气恼的模样,嘴角上扬的安森满脸困惑。
紧抿着嘴唇,索菲娅的目光落在了一旁莉莎手中的步枪上——她在克制着抢枪再打死他的冲动。
感觉到某种危险的莉莎浑身一震,下意识将心爱的玩具抱在怀里。
“我知道。”
轻笑着的安森耸耸肩,望着正在和审判官劳伦斯交涉的那位罗斯·桑德少校:
“今晚的事情是谁干的,为了什么,我全都一清二楚。”
嗯?!
惊愕的索菲娅猛然回首,怔怔的看着安森脸上那无比自信的笑容。
“所以尽管放心吧,我的索菲娅大小姐,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可、可你的计划不是已经失败了吗——风暴团还在路上,但近卫军已经提前抵达了,而且还有好几千人!”
“没错!但那只是我计划中的表层,接下来才是它的里层——它们都是同一个计划,但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所以变成了两个。”
“…安森·巴赫,你自己能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能…呃…总之您放心就好了,相信我,我的计划很完美的,足以让我们今晚安全的离开这里!”
看着安森和他那一脸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少女陷入了沉默。
下一秒,忽然想起什么的她忽然间回头,凝重的看向安森小声道:
“对了,你之前拜托的事情,我的确看到了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嗯?!”
就在两人小声交谈时,一片死寂的大厅内同样有无数个阴暗的角落上演着类似的画面;劫后余生的宾客们便迫不及待的投入到社交活动之中,讨论着今晚对克洛维城上层带来的变化和影响,和他们所能从中得到的利益。
交涉,谈判,分享情报,确定敌人和朋友的关系…这一切都像是他们的本能般在进行着。
但这一切桑德·罗斯少校并不在乎;当踏进这座大厅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赢了。
计划进行的超乎寻常的顺利:暴徒们发动了袭击,但却没能来得及攻下大厅就被自己平定了;唯一的遗憾是总主教逃走了,不过好像他的女儿还在这儿。
“劳伦斯·贝尔纳特,请您配合一下。”
桑德·罗斯冷冷道:“让开,今晚的事情是近卫军的麻烦,和你们宗教审判所的人无关。”
“抱歉,但我不这么认为。”
单手扶帽檐的劳伦斯望着对面指向自己的几十条步枪,右手的燧发斧垂在腿边。
猩红色的血从斧刃滴落在地板上,伴随着“刺啦”的声响化作白烟。
“今晚有一个扮成精灵大使的施法者打死了两个无辜的受害者,还险些酿成至少两位数的死伤;求真修会有理由相信,刚刚的暴动和精灵大使的死同样与旧神派有关。”
“精灵大使?!”
桑德·罗斯面色一惊:“你说的是莫里斯·佩里戈尔?!”
“看来我不用再为您解释什么了。”
劳伦斯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平静,右手食指却依然按在燧发斧的扳机上。
莫里斯死了?他还是个旧神派?该死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近卫军少校的内心在纠结和狂躁之间来回挣扎,自己最担心的突发状况还是出现了!
上头的人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控制住今晚所有到场的宾客——这些人全部都是枢密院的大人物,对明天《公共管理法案》的投票至关重要,在事情解决前绝不能放他们离开,更不能将他们交给别人。
“我很感激您和您身后的近卫军能为我们解围,教会的治安军和宗教审判所的部队随后就到,所以您现在可以带着您的人离开了。”
“这不可能!”
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的少校脸色更黑了,他今晚要是敢把这些人放走,明天自己和自己家人的尸体就会出现在某个化工厂的焚化炉里:
“今晚的情况非常特殊,如果我带着人离开后这里又被暴徒袭击,谁能承担这份责任?”
特地在“又”这个字眼儿上加重的近卫军少校强忍着恐惧,对着劳伦斯威胁道。
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在威胁一个审判官,这帮只要得到授权连贵族也能眼睛不眨就杀掉的刽子手!
该死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自己今晚这帮瘟神也在?!
就在桑德·罗斯少校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低着头的劳伦斯动了。
他提着还在滴血冒烟的燧发斧,上前一步。
浑身一震的少校近乎本能向后缩,发软的双腿险些让他摔倒在地;幽邃的视线从漆黑的帽檐下透出,仿佛要刺穿他的灵魂。
“可以。”
嗯?!
整个人都僵住的少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教会的治安军抵达之后,我们可以和近卫军合作——只要您能确保整个圣艾萨克学院的安全。”劳伦斯沉声道:
“就像您说的那样,今晚的情况很特殊。”
这个审判官居然和自己妥协了,开什么玩笑?!
今天是自己的幸运日吗?
“好、好的,当然!”
桑德·罗斯愣了片刻,清了清嗓子:“我会留下一半的部分用于保护学院,但这个大厅内的人必须全部和我离开。”
“近卫军有责任维护王都治安,为了方便了解情况,我认为有必要立刻把所有人带到近卫军的审讯室,进行逐一盘问。”
那一瞬间,强忍着恐惧的少校从劳伦斯眼神中看到的居然不是愤怒或者冷漠,而是惊讶。
安森·巴赫…他是怎么猜到的?!
掩饰住一闪而过的惊愕表情,目光幽邃的劳伦斯稍稍抬起了右手的燧发斧:“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想干什么?!”
警惕的近卫军少校立刻抬高了嗓音,身后还不明就里的士兵们纷纷将枪口对准了审判官。
“我说,在事情解决之前,这间大厅内的人不会去任何地方。”
按照之前和安森约定好的计划,劳伦斯冷冷道:“任何试图将他们带走的人,都将被审判所和教会视为旧神派的一员!”
话音落下,审判官将还在滴血的燧发斧枪口对准了桑德·罗斯;漆黑一片的大门外,瞬间响起了无数装弹上膛的声响。
漆黑的大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冲突一触即发!
听着那数不清的上膛声,索菲娅顿时呼吸停滞,冷汗从鼻尖滑落。
她缓缓侧目看向身旁的安森,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
这家伙居然还在笑?!
他究竟哪来的自信?!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很熟悉声音:
“近卫军,如果不想同时成为叛国者和叛教者,就把你们手里的枪放下!”
高举着一封盖着红色印泥的羊皮纸,面无表情的审判官塞拉·维吉尔朝大门走来,背着双手的科尔·多利安护卫似的紧随其后;两侧的近卫军士兵如同被战舰劈开的海水般,纷纷向两侧为她让开通道。
一小时整,白厅街的风暴团准时抵达现场。
近卫军少校扭过头,在看到女审判官的一瞬间就立刻回想起自己在工厂时的惨状,顿时怒道:“是你?!”
冷漠的塞拉根本懒得理他,直接将手中的羊皮纸扔到对方怀里:“给你十五分钟,带着你的人从圣艾萨克学院滚出去,桑德·罗斯少校!”
近卫军少校怒哼一声,不客气的打开手中的羊皮纸,在看到上面的印记时惊到整个人都怔住了。
一分钟后,大厅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他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近卫军所有人听令——撤退!”
索菲娅目瞪口呆。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那封信是……”
轻笑声的安森耸耸肩没有说话,将揭晓答案的机会让给了比她还震惊的桑德·罗斯少校:
“这是卡洛斯陛下的命令!”
第一百零一章 计划开始前的准备
漆黑的夜幕下暴雨渐弱,淅淅沥沥的冷雨从坍塌破碎的围墙上滴落,在六磅实心弹砸开的弹坑中溅起晶莹的小水花。
时间已是十一点的深夜,圣艾萨克学院外的街道空荡荡,昏黄的路灯在暴雨泛起的水汽中多了几分朦胧。
大门外的圣艾萨克雕像依然完好无损的伫立在原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又像是已经发生过无数的故事。
因为审判所的突然出现——或者说卡洛斯陛下本人的旨意——封锁了艾萨克学院的近卫军不得不撤离,将驻防的任务“转交”给了匆忙抵达的风暴团。
拖着装满了上百辆马车的尸体,在暴雨中淋了个浑身透湿的近卫军,甚至于有不少人完全没搞懂这一趟究竟是在干什么,稀里糊涂的转身返回了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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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就是国王陛下的仁慈。”
坐在返程的四轮马车内,安森抱着已经睡着了的莉莎,用一种仿佛亲眼所见的口吻对索菲娅说道: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用知道;陛下或者说枢密院希望的是解散近卫军,建立一支新的王都治安军,而不是引起一场兵变。”
“陛下?”
索菲娅微微蹙眉,轻轻拍打着靠在自己肩头睡着的女仆:“这和卡洛斯有什么关系?”
摇晃不止的车厢内,伴随着安森的一声叹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索菲娅困惑于事情的复杂程度,安森则惊叹弗朗茨家族的权势究竟何等恐怖。
“因为陛下才是近卫军背后真正的靠山。”安森微微一顿,率先打破沉默:
“王家陆军和海军虽然同样效忠王室,是独立的团体和组织,但他们所有开支和花名册都是要在枢密院报备的;没有通过枢密院的许可,哪怕晋升一个小小的陆军上尉也是非法的。”
反过来说只要枢密院点头了,陆军和海军的态度并不重要。
安森的中校军衔之所以被陆军敌视,除了军队和教会之间的矛盾,还有那些军官贵族和议员贵族之间的矛盾。
“但是近卫军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真正的王家军队;一旦加入近卫军,花名册和军费开支都不用被人过问;枢密院只有拨款的权利,没有质询和控制的权利。”安森解释道:
“理论上…只是理论上,国王陛下和近卫军司令可以让近卫军出现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而枢密院都无权管辖;一名近卫军士兵当街杀人抢劫,只有王室和近卫军有权制裁他。”
“他们不是‘克洛维王国的军队’,而是‘奥斯特利亚家族的军队’…二者之间区别很大。”
索菲娅陷入了沉默,努力思考着这其中的分别。
“这么说,枢密院和秩序教会都在竭力推行的《公共管理法案》,其实是在削弱王室的权威?”
“说得好,这的确是枢密院在设法限制王权。”安森点点头:
“一旦近卫军的权利和义务被法律和制度确定,他们就不能为所欲为了,对王权来说是一种很大的限制——这可能就是《公共管理法案》被拖到现在的原因。”
虽然有九成九的把握,但自认谦虚的安森还是带上了一点猜测的语气。
“可卡洛斯还是同意了,为什么?”
索菲娅追问道。
“为什么啊……”安森耸耸肩: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啊,我真的不知道。”
安森理所当然的看着惊愕的索菲娅:“我又不是卡洛斯…陛下,我怎么可能知道?”
“可你……”
索菲娅想说“你一副特别自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但那太蠢了,简直像只有莉莎这样的小女孩儿才能说的出口……
少女低下头,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安森有些莫名。
“我虽然不知道陛下这么做的理由,但……”安森话锋一转:
“有一件事,能成为他这么做的借口。”
“什么事?”
“那就是近卫军本身。”安森正色道:
“虽然王权是近卫军最大的依仗,但近卫军体系内的人却不会这么认为——在他们眼里,自己的特权和国王袒护都是理所当然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们是近卫军。”
“在王权和特权的双重保护下,近卫军既不可能调到前线迎战,也不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国王和国王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唯一关心的,大概就只有自身的利益和特权了。”
“一旦失去王权的保护变成普通的治安军,他们就必须履行义务,否则就会因为失职而被追责,惩罚和撤职;近卫军无法接受,所以从《公共管理法案》诞生之后他们一切的行为,都是在与试图保护自己手中的权力。”
索菲娅微微一顿,旋即恍然道:“那今晚……”
“今晚也是一样。”安森继续说道:
“让几千名暴徒不被发现,准时准点出现在圣艾萨克学院,克洛维城内除了近卫军谁也办不到;他们大概觉得这样能让陛下和枢密院看到近卫军的实力,顺便威胁一下某些人——虽然这么做真的很蠢。”
说到这时的安森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某个小说家说过的话。
一个快死的人,什么救命稻草都会去抓。
德拉科·维尔特斯…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近卫军会自取灭亡?
越是了解这个小说家兼二流侦探,安森就越觉得这家伙十分可疑——所有自己接触过的人好像都认识他,而且都和他交情匪浅,并且不止一次的提醒这家伙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而一切的.asxs.,则是五年前的北港事件,这家伙像侦探小说主角似的,穿梭于各种重大事件和关键人物之间,却又总让人找不找他。
话说,他该不会也是个穿越者吧?!
震惊的索菲娅望着窗外的雨景许久…今晚对她的刺激,丝毫不亚于父亲第一次带她走进克洛维大教堂的地下金库,指着堆积如山的黄金和白银,轻柔的对自己说:
“今天开始,你要学会打理它们,为弗朗茨家族效力。”
那足以缔造一个王国,再颠覆一个王国,再毁灭一个王国的财富,曾经让索菲娅暂时忘记了传奇小说和冒险的乐趣。
直至她知道了一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小说家。
“那这一切都是近卫军的垂死挣扎,和旧神派又有什么关系?”
略微收敛了思绪,索菲娅继续追问道。
“那你觉得以近卫军的办事方式,靠他们自己,能在外城区聚集起成百上千的暴徒吗?”安森反问一句。
少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旧神派和近卫军之间存在合作?”
“有这个可能。”
安森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在找到证据之前,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
索菲娅十分赞同的轻轻颔首…德拉科的侦探小说里主角们都会说类似这样的话。
“你父亲路德总主教给了我一个任务,在六天之内找到外城区的旧神派组织窝点,带着风暴团端掉他们——这才是他让我来宴会的目的。”安森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那你现在算是彻底抛弃了我哥哥路德维希,一心一意为我父亲工作了?”
索菲娅突然冷哼一声。
“对弗朗茨家族,对教会,对克洛维王国和伟大的秩序之环。”安森将右手按在胸口,做出起誓的表情:
“我一直,并且永远都是忠心耿耿的!”
少女不屑一顾的笑了笑,但随即就发现了这句话有问题:
“一个人能同时对三方忠心耿耿吗?”
“能,只要真诚的对待每一个人,就可以对所有人都忠心耿耿!”
当然,偶尔也是需要一点小技巧的…安森郑重的点点头,表情十分的真诚。
颠簸不止的四轮马车穿过雨夜空旷的街道,在白湖公园拐了个弯驶向红砖街,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克洛维大教堂门前。
半睡半醒的小女仆和光着双脚的索菲娅相互搀扶着走下马车,几名举着雨伞的教会修女在门外等候多时,忙不迭的跑上前来迎接。
站在无人的街道前,索菲娅披着修女递来的毛毯,望向车厢内抱着莉莎的身影,表情若有所思。
“安森·巴赫。”
“嗯?”
听到身后声音的安森扭过头,连忙拦住了马车夫:“还有事?”
索菲娅紧抿着嘴角,投向安森的视线中带着几分之前没有过热情——那份热情他只在进攻雷鸣堡的暴雨之夜,路德维希的眼睛里看见过。
“没有。”
索菲娅的语气和她的眼神一样意味深长:
“如果有机会,并且利益一致的话,其实你也可以为我工作的…对吧?”
“……当然可以。”
望着隐隐好像在暗示自己一些事情的少女,面带微笑的安森内心有些莫名。
继续行驶的马车又经过三个十字路口,直至安森手中的银怀表走到十二点半时才放缓了速度,停在了一扇歇业的咖啡馆旁的公寓门前。
博莱曼大街55号。
怀抱着已经熟睡了的莉莎,安森小心翼翼的用钥匙捅开了门,踮着脚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房东博格纳夫人听力相当厉害,他还记得自己租下房子的第一个晚上只是在客厅点着壁炉,就让老妇人一晚上没睡着觉。
不过安森很快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推开门,烧的通往的壁炉旁,披着深紫色薄毛毯的老妇人蜷缩在沙发里,微微泛浑的眼珠从满是褶皱的苍白肌肤间望着自己。
“博、博格纳夫人?”
“哟,年轻人。”
看着老妇人那绝对不算“友善”的表情,安森扯了扯嘴角:“您怎么在这儿?”
“我房间的壁炉出了点儿故障,一点火就冒黑烟。”
“不,我问的是您怎么还没有睡觉呢?”
“果然是年轻人啊——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老人晚上睡不着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并不是因为听力很厉害是么……
强忍着吐槽的欲望,安森小心翼翼的将莉莎平躺放在沙发上,一边给她盖上毛毯一边朝老妇人开口道:
“情况是这样,博格纳太太,有件事我必须要麻烦您……”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看。”
微微眯着眼,老妇人用一种充满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你接下来马上就要离开公寓,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么?”
“是的。”安森点点头。
“然后这件事很危险?”
“算是吧。”
“所以你不能带着小莉莎去,需要我帮你照顾她?”
“…差不多是这样。”
“最后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还要麻烦我帮你把你那些遗产全都继承给小莉莎,再把她送到你的老家乡下去?”
“……我还…真没想到那么远……”
“而你也不是第一个和我说这些的男人。”博格纳夫人轻哼一声:
“每当我结一次婚,就会让我的丈夫在博莱曼大街买一栋公寓——还是你忘记了我告诉过你,我是怎么成为这条街最大的房东的?”
安森突然感觉在这位面前自己解释一个字都多余,再完美无缺的计划,也比不上她丰富的人生经验。
“小莉莎的事情用不着你去担心;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儿,发生什么都能挺过去的。”
博格纳太太抬头看向安森,浑浊的瞳孔中凝聚着数不清的故事:“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家是女人的领地;除了吃饭睡觉,男人都不该待在他的安乐窝里。”
轻轻点头,安森郑重的看了老妇人一眼,默默的转身离开。
“哦,对了。”
快要出门的瞬间,停下脚步的安森回首望向博格纳太太:“最近克洛维城可能会有些不太平,有办法的话,您还是找个地方暂时躲躲比较合适。”
“年轻人,你以为我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多少年了,什么情况没见过?”
“……这个是博格纳子爵让我带过来的,是一点点小心意,他还特地吩咐我一定要向您问好。”
看着面无表情的老妇人接过厚厚的信笺,反手扔进了壁炉里,有点儿懵的安森默默推门而出,坐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
“去西门街教堂!”
是开始解决这一切的时候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外城区
外城区,西门街,王冠酒馆。
凌晨四点三十分。
坐在油腻的吧台前,安森享受着蒜蓉香肠,干面包,速溶咖啡和半份炸鸡组成的早餐,和酒馆里每个上早班的工人没什么区别。
和内城区那些精致高档的咖啡厅相比,外城区酒馆在安森眼中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们几乎能做到二十四小时营业。
全克洛维城最重要的工厂四分之三都建在外城区交通最便利的地段,而这些酒馆和咖啡馆也往往建在附近的街道,为工人们提供一日三餐和闲暇娱乐。
绝大多工厂都从五点半开工,这意味着工人们四点半就得出门,中午一小时的用餐时间后,往往要到十二点或者凌晨一点之后才能下班;顾客的需求也就间接催生了这些全天候营业,提供热食和饮料的酒馆。
安森大口吃着盘子里的烤肠和炸鸡,说实话口感也就比莉莎的厨艺强,但胜在分量十足,而且味道非常重,一口下去往往要喝口咖啡再吃块面包才能下咽。
一顿饭吃了三分之一,感觉自己好像上当了的安森被逼无奈又点了杯黑啤酒,慢悠悠的拿起炸鸡撕着吃起来。
从天黑到天亮,眼角余光始终盯着酒馆大门的安森,终于等到了他的目标。
穿着一身黑色教士长袍的卡林·雅克像往常那样推门而入,扫向酒馆内的视线十分自然的落在了吧台前那个相当显眼的身影上。
他先是一愣,随即大惊失色,顶着像调色盘似的不停变幻的面庞急切的冲到吧台前,在安森身旁坐下。
“你…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强忍着内心的惊恐,浑身瑟瑟发抖的卡林·雅克几乎不敢把头抬起来,仿佛酒馆里正有一支枪在标准他的脑袋。
“有些事情,需要向你咨询一下。”
安森咽下嘴里的鸡肉,用大拇指随意的摸了摸嘴角的油脂和肉渣:“放心,我不是来抓你的,也没有谁正用枪瞄准你的脑袋。”
卡林·雅克立刻长松一口气,宽松的教士长袍立刻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找我什么事——先说好,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德拉科在哪儿,否则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安森一边说一边将杯子放下,这家酒馆的咖啡简直和陆军的咖啡粉一样难喝:
“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和外城区的不少旧神派组织都有来往?”
“没错,但基本上都是生意上的来往,我是不敢去参加他们的聚会的——这些旧神派组织也就比黑帮强,有的更过分;打劫纵火勒索样样在行,不过他们基本上都不太会做生意,花钱倒是大手大脚,所以……”
笔趣阁
话说一半的卡林·雅克忽然一怔,警觉的抬起头:
“你问这个干什么?”
安森笑着用餐巾了擦了擦手:“我有点儿好奇,想看看真正的旧神派聚会是什么样的。”
“啥?”
黑袍教士直接愣住了。
这才是安森特地来找这位秩序之环教士,兼旧神派二道贩子的真正目的。
路德·弗朗茨给了他全部的情报,安森完全可以找上那些被铁路委员会解雇的工人,一路跟踪最后顺藤摸瓜找到这些旧神派组织,顶替某个“旧神派新人”打入敌人内部……
但他不打算这么干,原因有两个:
首先,这样做效率太低了;其次,这也不符合自己在黑法师那边“单纯热血,渴望拯救世界的中二病”的人设。
现在他有些拿不准梅斯·霍纳德究竟想做什么…干掉精灵大使,引爆克洛维和伊瑟尔精灵的战争;一边打压近卫军,一边又在暗中协助近卫军自寻死路。
如果他真正的目的是克洛维大教堂内的《大魔法书》,那他现在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旧神派的“大计划”?
有这个可能,从很多地方都能看得出来,梅斯·霍纳德对这件事其实是很认真的——解决王都的治安是为了确保战争能够持续下去,干掉精灵大使是为了引起更大的混乱。
自己在宴会上将精灵大使的情报告诉了布洛恩,一小时后莫里斯·佩里戈尔就以旧神派的身份死在大庭广众下…果断程度简直恐怖。
不明白,安森暂时也不打算明白,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容易人设崩塌,被别人误以为自己是个叛徒。
为了不造成误会,安森决定直接通过卡林·雅克找到那个旧神派组织;这样黑法师就会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出了事还有解释的余地。
“如果您真的只是‘好奇’的话,今晚就有一个半公开的聚会。”
压低了嗓音的卡林·雅克,有些害怕的看向安森:“会有一些身份检查措施,不过那个不怎么严格,只要不带武器就没人管。”
“那这场聚会是谁办的?”
“一个叫‘多头蛇’的旧神派黑帮,控制了差不多两条街道和一千多户人家,规模不大。”
“规模不大?”
安森愣了下:“你知道克洛维城才多少人吗?”
“那您知道克洛维城有多少人吗?”黑袍教士反问道:
“八十万?这是圣徒历九十年的统计数字,而且枢密院的办事员只统计有正式工作和登记缴税的人口,但凡在外城区生活过的人,都知道绝对不止这个数!”
“差不多就是最近十年,克洛维城的工厂越开越多,附近的小作坊一个接一个破产;庄园被征收,没有土地的农民几乎每天都是成百上千的涌进来。”
“我没去过太偏僻的贫民窟,那些地方全都是黑帮的地盘…但大致估算一下,整个克洛维城也差不多得有两百万人才对。”
两百万?!
要这么说,光外城区的人口就是内城区的五倍以上?!
察觉到安森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惊讶,缩着脖子的卡林·雅克轻笑了声:
“您不用太惊讶,毕竟我没做过什么人口普查,外城区也未必真的就有两百万——当然,绝对不止一百万人那是肯定的。”
“这帮人要么打黑工,要么就混黑帮,要么就一边打黑工一边混黑帮,或者打工的就是被黑帮控制的工厂…反正外城区没人管。”
“就没被人查过吗?”
“查?不怎么盈利或者太挣钱的黑帮工厂,没两天就被对手炸了,活下来的全都是找到内城区贵族关系,给正规工厂做代工逃税的。”
“……你好像对这些很清楚?”
“您只要在一家酒馆待上四五天,这些对您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卡林·雅克咧嘴一笑:
“或者在教堂也行,那些满腹牢骚的工人,根本不在乎告解室里坐着的是不是个正经教士。”
所以你果然是个不正经的教士…安森默默的喝了口黑啤酒:
“你能帮我想办法混进这个聚会吗?”
“没问题——虽然他们并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他们平时聚会的地点;您只要打扮成普通的工人,别带什么武器,然后花点钱贿赂门口的守卫,进去并不难。”
卡林·雅克点点头,露出了有些紧张和讨好的笑容:“以防万一我多问一句,您真的只是出于好奇,所以想要来参加一下,感受感受气氛什么的…对吧?”
看着不停搓着双手的黑袍教士,喝着黑啤酒的安森没有说话。
两人研究一眨不眨的对视了足足半分钟,卡林·雅克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最后微微抽动了下喉咙:
“……抱歉,是我多嘴了。”
喝光后一口啤酒,安森重重的将杯子砸在桌上。
………………
“砰!”
一个身高两米的光头纹身大汉满意的掂量着掌心的三枚银币,拽起身后木门上的铁环,砸出堪比一磅炮的动静。
过一会儿那扇木门被打开,环抱双臂的光头大汉让开身子,浓烈的酒精和油炸食物的香味,躁动的欢呼与慵懒的呻吟声从门后涌出。
这究竟是旧神派聚会,还是个黑夜店?
站在原地的安森愣住一秒,然后在身后排队人羡慕的眼神中走进了大门。
嘈杂的大厅和西门街的王冠酒馆没什么两样,嘈杂的声响和夹杂着汗液味道的酒精与烟草味;拥挤在大厅中央的人们围绕着一个差不多十平米的围栏,两个光头大汉正在人们的欢呼和辱骂声中扭打在一起。
安森就在这些人群中穿梭,换了身粗布外套和亚麻围巾的看起来和普通的客人们没什么两样,身上的武器都被藏在了王冠酒馆,身上只带着一柄藏在靴子里的烤蓝匕首。
按照卡林·雅克的说法,这个叫“九头蛇”的旧神派黑帮还兼做私酒和博彩业;也喜欢用酗酒狂欢和赌博炒热气氛,吸引外人加入。
……“真正的聚会要等到赌博结束以后才会正式开始。”卡林·雅克解释道:
“通常他们会用数目巨大的赌额,引诱在场的所有人来赌——掷骰子,轮盘赌,吃烤肠大赛,死亡格斗…靠极其夸张的比来炒热气氛,当然,绝大多数人都会血本无归。”
“等到赌博结束,聚会正式开场;如果你在赌局上赢了好几轮,就会有人邀请你去某个桌子‘喝几杯’,那些人就是这个旧神派黑帮的头目。”
“他们会给你几个‘小任务’,完成了他们就会给你一笔‘奖赏’——通常是一批私酒和女人——然后再给你几个新任务,这么重复一两个月,你就能加入他们了。”
“这个旧神派组织…怎么听起来好像和旧神派没什么关系?”安森忍不住问道。
“绝大多数旧神派组织和旧神派都没什么关系。”卡林·雅克摇摇头:
“他们就是一群施法者黑帮,走私贩子或者盗贼团——真正涉及到‘大计划’级别的旧神派组织,克洛维城内大概也只有黑法师了。”
“你还知道‘大计划’?”
“我是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我当然知道。”
……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安森挤过人群走到大厅内类似吧台的角落:
“我要下注。”
“五个铜板一注,上不封顶。”
穿的像个酒保的男人麻利的数着桌上的铜板,叼着香烟头也不抬道。
安森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直接扔到他怀里:“压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眼前一亮的酒保半空中接住银币,抬头打量着有些瘦弱的安森:“您喜欢赌什么,骰子还是轮盘赌?”
十分钟后,脱掉围巾和外套的安森走进了围栏,冲着站自己对面一脸惊讶的光头大汉笑了笑。
“先生们,我们有一场临时加赛!”
一个上身穿着红色症状,下身却只穿了条短裤还戴着小丑帽的男人跳上高台,五官扭曲的微笑冲满是汗味儿的人群边喊边比划:
“安森·巴赫,这位第一次来参加聚会的新人,要向我们的老朋友‘光头’鲍勃发起挑战!”
“比赛规则是限时五分钟,五分钟后只要这位新面孔还能站起来,所有在他身上押注的人就能赢得五倍的赌注!”
“而如果他赢了…如果他赢了…那就是十倍~~~~!”
拖着长长尾音的小丑双手举过头顶,聚拢在围栏周围的人群也随着他的手势欢呼着兴奋起来,举着装满劣质酒水的马克杯大声的嚷嚷:
“打死他!打死他!”
“鲍勃!鲍勃!鲍勃!”
整个大厅陷入了疯癫的狂欢之中,躁动的气氛在空气中不断的蔓延,瞪着一双双充满血丝眼睛的身影都在敲打或者挥舞手中的东西,胡乱的嚷嚷声也变成了唾星飞溅的嘶喊。
站在这狂欢中央的鲍勃看着对面冲他伸手打招呼的安森,就在他一脸惊愕的时候,某个身影从人群中探出,在他耳畔悄悄说了些什么。
下一秒,光头大汉惊讶的表情就变得狰狞起来。
“现在……决斗开始!”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光头大汉猛地屈膝弓腰,粗壮的双臂如铁钳般左右张开,炮弹般还站在原地冲他打招呼的安森。
“咚!”
肉体和肉体碰撞的响声被淹没在了狂欢之中,鲍勃的双臂已经锁住了安森的身体,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噗通!”
万众瞩目之下,“光头”鲍勃双膝跪地,粗壮的身体颤巍巍的向身侧横倒,两只大手无助的按在小腹的位置上。
微笑的安森依然站在原地,藏在腰侧的右手保持着握拳的姿势。
望着地上蜷缩成虾子似的壮汉,狂欢的大厅陷入一片死寂。
第一百零三章 活一个
“我们有客人了。”
聚会大厅的第二层,一张摆满了美食和上等葡萄酒的圆桌前围坐着几位客人,他们身上的衣服也和餐桌上的佳肴一样尊贵不少。
他们抽着石楠木烟斗,把玩着内城区也不常见的手杖,彼此一边交谈一边看向下面大厅内正发生的一切。
就在他们交谈的同时,围栏内的安森已经放倒了第四个发起挑战的壮汉,在一片欢呼声用一记摆拳,让对手转着圈原地躺倒。
“这是个咒法师,而且看样子至少有接近三阶的水准。”一个摸着黑色软帽的中年人说道,目光始终没有从安森身上离开:
“他一动手我就发现了——这么好的距离感只有咒法师才有,每场决斗的最后一拳都拓印了【锐风】,手法相当熟练。”
“是让他上来,还是做掉他?”另一个穿着华丽的家伙看向其他客人问道,腔调里带着火气:
“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再这么让他继续搞下去我得损失不少钱。”
“这就是为什么你不会做生意,‘多头蛇’。”坐在他身旁的人嘲笑道:
“瞧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人,已经把玩骰子和轮盘赌的人都吸引过去了;你要是真会做生意,今晚本来该挣一大笔钱!”
被称为“多头蛇”的男人面色一怒,带着金戒指的右手伸向酒瓶,却被一个带着软帽和墨镜的老人抢走了瓶子。
“冷静点。”老人拍了拍盛怒的“多头蛇”肩膀,佝偻着后背指着他身边的人:
“让‘雪茄’把话说完,他还有话要说呢…‘雪茄’你可以继续说了,但在说话前要向‘多头蛇’道歉;这里是他的地盘,你得尊重他。”
“好吧,如果‘老怀表’你执意要求……”
“我执意要求!”
“老怀表”强调了一遍。
“没问题!对不起…兄弟,我不该对你不敬。”
举起双手的“雪茄”朝面色不善的“多头蛇”诚恳道:“我只觉得你今晚本来该大赚一笔的,让挣大钱的机会溜走可不好。”
“什么意思?”
一个抽着劣质香烟的家伙凑上来,眼珠不停的在其余几个人之间来回转动,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意思是这家伙已经变成一匹黑马了,‘悄悄话’我亲爱的好兄弟。”扭过头的“雪茄”咧嘴笑道:
“瞧瞧下面那帮傻子,他们肯定已经开始把钱都压在了这个叫…叫什么来着?”
“安森·巴赫。”
嗓音低沉的“多头蛇”冷冷道。
“安森·巴赫!”
“啪!”的一声,“雪茄”打了个响指:
“他们肯定以为自己撞了个好运,遇见了喜欢砸场子的狠角色;这种时候只要让他一直赢下去,傻子们就会忘乎所以,不管赢得多少钱都会继续砸进去!”
“等到最后,再有一个人站出来将他打败,无论之前赢多少钱,都会干干净净的吐出来,一块铜板不剩的进了我好兄弟‘多头蛇’的口袋!”
恍然大悟的“悄悄话”连连点头,一旁的“老怀表”呵呵笑着。
紧张的气氛转瞬即逝。
“所以……”带着黑色软帽的家伙看向所有人:
“谁去?”
桌前的人或是笑,或是玩味,或是冷漠,或是缩着脖子,或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面面相觑。
很默契的谁也不开口。
这份沉默持续了一分钟,“多头蛇”站起来冷哼一声,转身离开餐桌。
“啪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咧嘴笑的“雪茄”鼓起了掌;缩头缩脑的“悄悄话”也赔笑着跟着拍手,随即发现其他人斜眼瞥自己,尴尬的不知所措起来。
“这里是‘多头蛇’的地盘,事情就该由他解决。”默默开口的“老怀表”沉声道:
“除非死人了,否则我建议所有人都不要插手。”
“我赞成!”
果断举手的“悄悄话”第一个举手。
“我也没意见。”
“雪茄”双手一摊,目光投向戴着黑色软帽的中年人:“你应该也没什么意见吧,‘膛线’,你和‘多头蛇’的关系比我们谁都要近!”
“我只在乎两件事。”
扶了扶帽子的“膛线”用桌布擦了擦吃炸鸡的右手,端起酒杯:“第一,这个叫‘安森·巴赫’的家伙是个什么来头,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二,他能把我的老伙计‘多头蛇’逼到什么地步——这家伙要是动真格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吓人,他要是认真起来,屠宰场的老屠夫也能被吓尿了!”
……………
“终于坐不住了……”
脑海中倒映着不远处二楼餐桌的画面,嘴角翘起的安森提起右膝盖,身体笔直的后退半步,迎面冲上来的沙包大拳头从他的鼻尖擦了过去。
“砰!”
毫无征兆的直踹命中壮汉的小腹,粗壮的身躯两脚拽烟的后退,“咚!”的一声将后背的护栏的撞得粉碎,连带着周围观众也遭了殃。
但这点小小的“插曲”不仅没能打破现场的气氛,反而让这些人更加兴奋的怪叫起来;狭窄又燥热的大厅里仿佛藏着某个魔鬼,让所有身处其中的人深陷狂欢,不可自拔。
“啊啊啊!”
壮汉像受伤的公牛一样发出怒吼,散发着白雾的水汽从鼻孔中喷涌而出,在周围人群的怪叫和嚷嚷声中一抹鼻子,再次朝安森扑来。
这家伙差不多是安森到目前为止遇到过“最硬”的对手,前四个几乎只挨一记【锐风】就会失去战斗力,他却像只是擦破了点儿皮似的。
当然,前提是弱化版的【锐风】——完整版的安森在近卫军的杀手身上试过了,一拳就能击碎肋骨和内脏。
躁动不安的怪叫和怒吼声在耳畔响起,望着那个朝自己扑来身影的安森开始读秒,同时将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身前。
“呼——”
两个身体即将发生触碰的刹那,左脚为轴的安森突然转身,像旋转门一样完美的将壮汉让到身后。
眼前身影一闪的壮汉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鲜血淋漓的后背让他本能的放慢速度,同时扭头朝身后望去。
紧接着他就看到一双手猛地从上向下,扣住了他的脖颈。
下一秒,欢呼不止的大厅内所有陷入癫狂的眼睛都看到了这一幕:两米多高的壮汉被一个瘦削的身影拽着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曲线。
xiaoshuting.la
就如同倒立的钟摆。
“咚——!”
粗壮的身体重重落地,整个大厅都在这声巨响中震动了下,炸开的灰尘笼罩了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护栏。
整个大厅安静了。
片刻后烟幕散去,双眼失去焦点的壮汉口吐白沫,微微抽搐的躺在安森脚边。
刹那间,人群爆发出比刚才还要疯狂十倍的欢呼!
“安森·巴赫!安森·巴赫!安森·巴赫!……”
狂欢的人群声嘶力竭的高喊着的他的名字,冰冷的酒水和干燥的烟草,仿佛也在这滚烫闷热的氛围中不断蒸发,将迷幻的烟雾,醉人的酒精散发到空气中,充斥在每一个人的呼吸之间。
站在高台上的小丑也开心的跳起了舞蹈,用凌乱而意义不明的各种姿势炒热大厅内不断升温的气氛,爽朗的笑声逐渐变得诡异起来,仿佛是某种怪物的惊悚嚎叫。
站在这仿佛末日狂欢一样的氛围中,微笑的安森双手自然的插兜,等待着某个躲在人群中的家伙登场。
下一秒,安森嘴角上扬。
“铛!”
回旋的匕首从他面颊擦过,锈蚀的刀刃刺穿了身后围栏的木板,人群中炸响一声惨叫。
穿着华丽的男人撞开挡在身前的人群,从被壮汉破坏的破口踏进围栏,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盯着安森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不躲?”
微笑的安森耸耸肩:
“为什么要躲?”
男人笑了——但那狰狞至极的笑容,明眼人都知道绝对和“开心”没半毛钱的关系。
“诸位,你们今天的运气真是好极了!”
高台上的小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华丽男子的身影,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原初之环在上,赞美你们的好运吧,简直连买彩票中大奖的狗屎都比不上你们,今晚的格斗赛,将会是克洛维城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宴会!”
“喝光你们的啤酒,买下所有的注,然后尽情的享受这场生死格斗!”
“现在,有请我们今天的大黑马安森·巴赫;以及最最强大,最最不可战胜的阴沟街霸主,人人都害怕的血法师——多!头!蛇~~~~!!!!”
狂欢声响彻大厅。
视线碰撞的刹那,两人的身影同时动了起来。
“啪!”
侧身闪避的刹那,“多头蛇”的拳头命中了安森竖起招架的右肘,皮肉撕裂的疼痛从臂膀的位置传来。
嗯?
看到脑海中“异能”捕捉到的画面,安森稍微愣了下——对方挥舞的拳头指关节部位,从皮肉下长出了四根圆锥形的骨刺。
这家伙是个血法师?!
“啪!啪!啪……”
首击命中的“多头蛇”露出嗜血的笑容,双手如同幻影般不断的打出笔直的刺拳;来不及闪避的安森只能不停的招架格挡,激烈碰撞的拳头和手肘发出丝毫不亚于利刃交互的声响。
和拥有超绝距离感的咒法师以及擅长幻术和催眠的黑法师相比,血法师最大的特点就是“血肉改造”。
每个血法师在接受“血魔法之主”的赐福时都会获得一项异能,此外还将拥有超越普通人类的身体强度和生命力;杀死一个血法师的难度,差不多是同级别其它施法者的两到三倍。
因为他们的命真的太硬了…这点安森深有感触。
不断招架着对方的攻击,衣袖已经被撕得只剩布条,双臂血淋淋的安森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上层的那张餐桌,还有桌子周围坐着的四个身影。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从交谈的画面判断这五个人至少是平级的,而且彼此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他们没有和“多头蛇”一起下来阻止自己,而是继续坐在上面看戏——是对同伴的实力很自信,还是打算看他的笑话?
安森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交上好运了,这次的计划说不定会超乎寻常的顺利。
“你还有时间分神?!”
怒喝的“多头蛇”继续猛烈的攻来,双拳如同机械泵在空中拽出数不清的幻影,速度相较刚开始不仅没有减缓,反而越来越快了。
拼命格挡的安森越来越难躲闪——看得见和躲得掉完全是两回事,如果安森不是个天赋者而只是个咒法师,他大概早被对方打成一滩碎肉了。
而他的血脉之力又太过特殊,想完全发动非得先朝自己肺叶来一枪,否则这份力量对他而言也就是身体素质方面的强化而已。
作为一个没有受虐倾向的正常人,安森觉得只发挥一半效果也挺好。
“呼——”
迎着布满骨刺的铁拳,猛地弓腰的安森擦着边缘躲开,然后做了一个让“多头蛇”无比费解的动作——原地旋转,然后背过身去。
嗯?!
惊怒的“多头蛇”愣住一秒,立刻想起上一个被安森放倒的壮汉的下场。
咒法师拥有无与伦比的距离感,冒然从背后靠近是很危险的举动…表情冷峻的“多头蛇”谨慎的立刻收拳,借势后退拉开距离。
转过身的安森就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右腿猛地屈膝收起,然后猛地朝身后刺出,长枪般刺向“多头蛇”的胸腔。
咒魔法,【锐风】。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多头蛇”的胸口响起,仿佛被拉长的时间内,惊愕如同鲜花般在他冷峻的脸上绽放;这毫无征兆的一击就像砸落水面的雨滴,在他被撕开的衣服和下面的皮肉泛起片片涟漪。
“咚!”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多头蛇”的身体像实心弹般撞飞无数狂欢的观众,在一阵肉眼可见的震动中狠狠砸在了大厅的围墙上,整个身体完全嵌进了墙里。
站在原地的安森,依然保持着后踹的姿势。
二楼的餐桌前,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
张大了嘴巴的“雪茄”站起身,愣了半天然后看向身后的其他人:
“假的吧?”
“假不假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比他好不了多少的“膛线”摘下黑色软帽,用力咽了咽口水:
“这小子…他和‘多头蛇’只能活一个!”
第一百零四章 多头蛇
破碎的墙壁下,浑身浴血的“多头蛇”在无数令人窒息的视线中直挺挺的站立在原地,咧开的嘴角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那身华丽的正装已经变成染血的破布,暴露的胸口像被重锤敲砸过一样完全凹陷下去,上半身到处都是擦痕和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淤红。
他有些摇摇晃晃的朝安森走来,嘴角露出了之前不曾有过的癫狂笑容:
“很好,很好。”
“安森·巴赫?你…你让我很满意。”
“如果一个跑过来砸场子的混蛋,连让我认真的欲望都没有,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一边说,“多头蛇”的嘴角不断溢出混杂着呕吐物的黑色血浆,顺着他的脚步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的痕迹。
躁动而闷热的大厅气氛仍在上升,酸臭的呕吐物和血腥混杂在烟草的迷雾与酒精的气味儿中,反而让所有人更加兴奋了。
“多头蛇!多头蛇!多头蛇……”
“安森·巴赫!安森·巴赫!安森·巴赫……”
“杀!杀!杀……”
混乱犹如地狱盛宴的欢呼声中,脚步踉跄的“多头蛇”没有半分征兆突然在原地消失;下一秒,探出骨刺的右拳就已经冲安森面门而来。
和某位帝国骑士打过,有过一次经验的安森立刻侧身闪避,拓印了【锐风】的左手一记上勾拳,正中“九头蛇”的臂肘。
“咔嚓!”
清脆的脆裂声响起,“多头蛇”的右手朝着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歪过去。
稳稳落地的“多头蛇”怒吼着用左手打出一记摆拳;架肘格挡的安森眉头一挑,立刻注意到他右臂开始鬼畜的“蠕动”,像提线木偶似的将断臂接了回去。
“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叫我多头蛇吗?”
他近乎癫狂的朝安森冷笑道,拳速和刚才相比只快不慢,甚至快到让人怀疑他每次挥拳都会弄断一次胳膊:
“就是因为我和传说中北方殖民地的那个怪物一样,拥有超乎寻常血法师的生命力!”
“砰!”
双臂交叉的安森硬抗下他一记重拳,已经血淋淋的双臂传来小臂骨头颤栗的尖叫,刺痛的神经让他嘴角抽搐了下。
“那我觉得你不应该叫多头蛇。”安森扯着嘴角,弓腰侧身,擦着头皮躲开右直拳,同时用右肘内侧锁死了“多头蛇”的左臂。
“哦?”
内心一惊的“多头蛇”毫不犹豫扭断了自己左手,躲开冲自己脖颈而来的左勾拳,试图对安森完成一记背摔。
“我觉得你应该叫食人魔。”
安森死死扣住他的肩膀,伴随着清脆无比的碎裂声,整个手臂连带肩关节在两人的绞力下节节碎裂,挥空的左拳刺向“多头蛇”的面门。
撕心裂肺的疼痛刺入“多头蛇”的脑海,让他想起了“雪茄”对食人魔的描述:块头巨大,生命力顽强,智力低下,基本是个傻子。
“去死!!!”
硬生生将彻底碎裂的左臂拽出来,满脸是血的“多头蛇”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右拳迎面撞向安森的左拳。
“铛!”
利刃似的碰撞声在空气中爆裂——近一米长的两根骨刺从“多头蛇”的右拳伸出,被安森用拓印了【锐风】的左手勉强弹开。
失去借力的安森立刻向后闪避,一道白光闪过,陈旧的衬衫被一分为二,一支小巧的银色口哨被利刃挑飞到空中。
“你还能打多久啊,安森·巴赫?!”
疯狂嚎叫的“多头蛇”拖着慢慢恢复的左臂,右手的苍白骨刺如军刀般在空中闪过无数残影,不断从快速闪避的安森身侧掠过。
一次次的堪堪躲开和零距离闪避,本就质地低劣的衬衫迅速朝破抹布的方向发展。
“像这样的战斗我能打三天三夜,你呢?!”
银色口哨在空中不断翻滚,安森仰头躲开挥砍的骨刺;“啪!”的一声,一个完美的计划已经落下的口哨一起被他死死咬住。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接骨声中,“多头蛇”被掰断的左手已经恢复原状,并且伸出了和右手一模一样的骨刺,交错着向安森挥来。
在这交错不止的“剑刃风暴”里,彻底连闪避空间都没有的安森只能不断后退,肉眼可见的迫近身后的围栏;原本还在欢呼不止的观众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的从安森躲闪的方向离开。
“噗!”
血花在骨刺闪烁的残影间飞扬,被血浆滴入瞳孔的“多头蛇”望着安森惊愕的表情和胸口裂开的伤口,嘴角疯狂上扬。
那感受到死亡迫近的恐惧,那慌张失措的无助——比什么烟草美酒都更让人沉迷!
“铛!”
终于连退都没得退的安森,强行用拓印了【锐风】的右拳撞开迎面袭来的骨刺;“多头蛇”的骨刺多半是被强化过的,并没有像之前骑士克罗格那样被轻易击断。
一击落空的“多头蛇”嘴角勾起嗜血的笑,就在被格挡的瞬间,他右手的骨刺已经袭向了安森的面门。
这就是血法师的优势…咒法师拓印魔法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一副被强化的身体,和离他只有十几公分距离的利刃!
就在苍白的骨刺即将贯穿安森面门的瞬间,站在原地的不动的安森突然抓住这个间隙,朝他吐过来一个小巧的银色哨子。
“铛!”
哨子被骨刺弹开,在空中翻滚着飞向“多头蛇”。
嗯?
被血魔法强化过的眼睛睁大,“多头蛇”的表情凝固了。
银色哨子的表面,清晰无误的刻着一个秩序之环的纹章。
“安森·巴赫,你特么是……”
惊怒的“多头蛇”还没来及说完,就发现对方已经抓住自己分神的刹那,直接攥住了他的双手的腕部。
终于抓住机会的安森,在“多头蛇”的两腕关节部分别拓印了一个【聚焰】。
使用这个魔法不难,直接在对方身上拓印也不算难,真正的难度在于把控威力的强度——既要躲开骨刺,在一瞬间完成两处拓印,还要把控好威力不伤到自己,还要确定能一记废掉对方整条胳膊…这需要时间。
刚才对方愣住的一刹那,给了安森充分的时间!
“轰——!”
还来不及惊愕的“多头蛇”就感到一阵滚烫,金红色的烈焰就瞬间吞噬了他的双臂;伴随着血肉灼烧和骨头破碎的声响,双手连带着骨刺在爆炸中节节碎裂。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多头蛇”的喉咙里炸响,哪怕血肉能够恢复,那无与伦比的刺痛感也让他暂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啪!”
站在原地的安森稳稳接住落下的审判官口哨,右脚猛地在地上一跺,烤蓝匕首从靴子里弹出,稳稳落入他的右手。
下一秒,反手握刀的安森一个箭步冲上,烤蓝色的刀锋刺入“多头蛇”的喉咙,连带着砸碎了颈椎,贯穿了整个脖子。
双臂被炸碎的“多头蛇”身体无力的被刺穿脖颈的力量牵扯着,连带着匕首一起,“铛!”的一声被钉在了地上。
烟幕四起。
微微喘息着的安森缓缓站起身,默默看着对方。
被匕首钉在地上,双臂仅剩下些许焦炭的“多头蛇”身体微微抽搐着,被撕裂部位的血肉居然仍在蠕动着,一点一点修补着被撕开的伤口。
这家伙还活着!
“安森…巴赫……”
“你…你以为…你特么…已经赢了……”
“让我告诉你吧…多头蛇…我…为什么…是不死之……”
“砰!”
就在这时,大厅内突然毫无征兆的炸开一声枪响,数不清的铅弹瞬间从“多头蛇”的面部涌入他的颅腔;整个头部就像是被水撑破的气球,混杂着白色和红色的肉沫炸开一片。
瞳孔骤缩的安森猛地抬头,站在高台上的小丑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大口径的喇叭枪,张开的枪口还在微微冒烟。
下一秒,扔掉喇叭枪的他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撞开人群走到“多头蛇”的尸体旁边,从上衣又掏出一支左轮枪,直接顶住心脏位置,面无表情的连开六枪。
“砰!砰!砰!砰!砰!砰!”
硝烟散去,没了脑袋的“多头蛇”胸口被枪子儿炸开了一个窟窿,肋骨下的心脏完全变成了一滩烂肉。
嗯,这下绝对是死的不能更死了…安森扯了扯嘴角。
做完这一切,扔掉左轮枪的小丑先是冲安森谄媚一笑,紧接着在一片死寂中冲上高台,手舞足蹈的欢呼起来:
“先生们,先生们,我有一个极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他欢快的笑着,飞快舞动的双手不断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快乐的仿佛一开口就能让所有人内心产生愉悦。
“今晚的生死格斗已经落下帷幕,之前那个压榨你们,压迫你们还让你们为他卖命的窝囊废,已经死在了我们尊敬的,伟大的,了不起的安森·巴赫手中!”
“他在一对一的公平决斗中,毫无悬念的碾压了对手,赢得了今晚的胜利!”
“按照生死格斗的规则,他赢得了今晚的超级大奖——他的对手,那个窝囊废曾经拥有的一切!”
“先生们,朋友们还有亲爱的好兄弟们,请将你们的所有的掌声和欢呼都献给我们今晚的胜利者,安森·巴赫!”
“他!就是我们的新老大,不可战胜的多!头!蛇~~~~!!!”
伴随着欢快的笑声,双手高举的小丑直接在高台上跪下,如同膜拜神灵般对着围栏内的安森五体投地。
紧接着,整个大厅内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兴奋的欢呼声。
“安森·巴赫!安森·巴赫!安森·巴赫……”
“多头蛇!多头蛇!多头蛇……”
人群彻底沸腾了,疯狂的狂欢犹如炸弹似的在前一秒还鸦雀无声的大厅内被点爆;疯癫至极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的上下翻滚,洗礼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那是真正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相较于大厅的狂欢,二楼的餐桌前却陷入了一片沉默。
围坐在桌前的四个人表情各异,但全都带着无从掩饰的惊讶和紧张;就算再怎么讨厌“多头蛇”的“雪茄”,亲眼看到一个同伴就这么被干掉了也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而“多头蛇”的好友,“膛线”则一声不吭的重新戴上了黑色软帽,点起了烟斗“啪嗒啪嗒”的抽起来。
低头不语的“老怀表”慢悠悠的吃着桌上的佳肴,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坐他对面的“悄悄话”则在瑟瑟发抖,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啪、啪、啪……”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四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望着楼梯的方向。
安森已经重新披上了围巾和外套,但依然遮不住身上和脸上的血迹,从头到脚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在楼梯上留下一连串黑红色的脚印。
迎着四双表情各异的视线,嘴角挂笑的安森走到餐桌前拿起酒瓶,拉开了“雪茄”身旁那张属于“多头蛇”的椅子坐下。
“砰!”
浑身一哆嗦的“悄悄话”抬头,看着咬开瓶塞的安森冲自己伸手指了指;立刻心领神会的他将自己还没用过的酒杯递了过去,还略带讨好的朝安森笑了笑。
“谢谢。”
微笑的安森道了一声谢,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葡萄酒,抄起桌上的餐具开始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来。
他真的饿极了。
高强度的战斗带来的是高强度的消耗,所以打完仗之后一定要吃东西;同时也能让自己过度紧张的神经通过进食迅速得到缓解和平复,总是紧绷着很容易让脑子出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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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安森在王家军事学院学到的“小常识”,在雷鸣堡的围攻阵地外待了一个多月,他已经适应这种坐在尸坑和烂泥坑里吃罐头的“生活方式”了。
但这不等于坐他周围的人也能理解这种生活方式。
餐桌前的四人纷纷面色微变——在这些黑帮头目眼里,刚杀完人就这么大口大口的吃喝,简直堪称惊悚,并且还隐隐有一分威胁的意思在里面。
沉默足足持续了十分钟…看着终于吃饱喝足的安森目光投向自己,坐在旁边的“雪茄”立刻开心的笑道:
“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今晚‘多头蛇’我的好兄弟,肯定能大赚一笔!对吧?!”
第一百零五章 大生意
“雪茄”的冷笑话让餐桌彻底冷场。
喧嚣不止的大厅内,下层是在狂欢的人群,上层寂静的落针可闻。
“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雪茄’。”
带着墨镜的老人抬起头,干瘦枯槁的右手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安森·巴赫阁下,我们对您不了解,但现在因为某些我们所有人都清楚的情况,您…取代了‘多头蛇’的位子,成为了我们的一员。”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了解了解您了,介意做个自我介绍吗?”
“当然可以。”
就在对方开口的这段时间,安森脑海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思路,但为了理一遍思绪他决定再拖一段时间:“我…该怎么称呼您?”
“老怀表。”
老人橘皮似的脸上挤出一抹微笑:“您现在杯子里的酒喝过了吗?”
“还没,怎么了?”
“那您可以把它放下了。”端着酒杯的“老怀表”抿了一口葡萄酒,然后将自己的酒杯推到安森面前:
“一点小小的敬意,请喝我的这杯。”
安森先是一愣,随即冲老人笑了笑:
“谢谢。”
“老怀表”轻轻颔首,抬手示意他继续。
接下来安森花几分钟讲述一个热爱写日记,积极向上的正经军人,是如何从前途远大的陆军上尉,惨遭打压,“沦落”成为一个跑到黑帮汇聚上打黑拳的流浪汉的。
当这个遭遇一系列不可控的问题而退役之后,在某位路过的好心教授帮助下,走上了追随三旧神的道路。
故事的上半段是“前安森”的人生经历,后半段则是柯南·诺特——某个在工厂暴动里差点儿有机会一枪打死安森的倒霉蛋——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任何对军队稍微了解些的人,都不难从安森这段娓娓道来的故事里发现漏洞;但对于坐在这张餐桌前的几个人,他们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所以你其实原本只是想要找个旧神派组织…然后加入?”
带着黑色软帽的中年人惊愕的脱口而出,嘴角的烟斗掉在了地上。
“这位是‘膛线’。”
注意到安森露出的困惑表情,“老怀表”为他介绍道:
“他是我们几人当中最稳重的一位…有次为了袭击王家银行运送黄金的马车,他在一条废弃街道等待埋伏了三个月。”
“也是我们当中,和亲爱的‘多头蛇’关系最好的一位!”
坐在安森身旁的“雪茄”十分“贴心”的补充一句,冲安森伸出右手:“自我介绍一下,‘雪茄’,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血法师而已,哈哈!”
勉强保持着微笑的安森和他握了握手,然后回首看向对面的“膛线”:
“我是个军人…曾经。”
“加入符合自己身份的组织,执行命令,从这个组织这里面捞该捞的好处,这才是我习惯的生活。”
“即便你被这样的生活背叛过?”
重新叼起烟斗的“膛线”追问道:“还是两次。”
“正因为我被这样的生活背叛了两次,所以我活得现在比以前更小心了。”
安森十分干脆的承认道:“在有可能遭到背叛之前,我会让对方明白这么做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代价……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瞥向下面正在狂欢的大厅。
坐在角落里的“悄悄话”倒吸一口冷气,瑟瑟发抖。
微笑的安森脑海中将桌前每一个人的微表情展露无遗——也只有在这种场合,他能毫无忌惮的开启“异能”。
几个月的时间,原本只能做到“透视”和“无死角观测”的异能也微微有了些变化——在将观察的范围缩小到五米半径之内后,他发现自己可以直接读出周围人的情绪。
似乎是因为范围缩小了,能够被观察到的细节也就更丰富…安森现在就能看到,当自己说完话之后另外四人的反应完全不同。
佝偻着的“老怀表”是所有人中最冷静,也是对自己最有好感——或者说没什么恶感——的一个;坐自己对面的“膛线”则在思考自己话中的意思,始终没有放松过警惕;
缩在角落里的那位貌似在瑟瑟发抖,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自己,冷静的让安森想起了某个同样擅长演戏的次等审判官;
和他相比,坐在自己身旁那个貌似很欢乐,疯疯癫癫的“雪茄”反倒是所有人中对自己最恐惧的一个,对比之间演技简直堪称拙劣。
唯一的共同点是四个人身上都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这帮人完全没有替被自己杀死的“多头蛇”报仇的想法。
并不是有没有这方面的冲动,而是连“想法”都未曾在他们的脑海中闪过。
而真正令安森诧异的是在他做完自我介绍后,自己身旁的“老怀表”和那位“多头蛇”的挚友“膛线”,还对自己产生了些许好感。
一个有实力又喜欢讲规矩的家伙,很受这帮人的欢迎…安森在心底默道。
“如果您是这种人,那我认为我们应该合作。”
“膛线”直盯着安森沉声道:“眼下就有个赚钱的机会,而且是大钱,光前期的头款就有至少五百金币。”
“要是能做完整笔单子,我们每个人都能富得像弗朗茨家族一样有钱!”
“哦?”
安森眼前一亮…重头戏来了。
“这个机会我们几个人谁单干都吃不下,必须合作——之前我们找的是‘多头蛇’,所以现在我们邀请您加入。”
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的“老怀表”温和的笑道:“当然,这肯定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而您现在才刚刚得到‘多头蛇’的遗产,所以想退出的话我们也可以理……”
“上战场一样会丧命,但我还是为了一天三顿热食和每月几十块银币的津贴去了。”安森抬手打断道:
“接着说下去,我想知道细节。”
一声不吭的“老怀表”和“膛线”对视一眼,默契的点了点头,而一旁笑嘻嘻的“雪茄”和瑟瑟发抖的“悄悄话”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们准备推翻奥斯特利亚王朝。”
“膛线”开口道。
“噗——!!!!”
没忍住的安森一口酒喷了出去,淋了他一身。
“啥?!”
“别紧张,我的兄弟。”
微笑的“老怀表”将餐巾递给对面的“膛线”,轻轻拍了拍安森的肩膀:“不是我们,而是有许多大人物,是他们准备推翻奥斯特利亚家族在克洛维的统治。”
“对我们而言,这一切仅仅是个挣大钱的机会而已——他们会给我们钱还有一切需要的资源,而我们来帮他们完成这个过程。”
“这甚至不需要我们亲自出面,他们想要的仅仅是一群暴民站出来反抗,就和之前的很多次暴动一样。”
“我们只需要把那些满腹牢骚,怨气和丢了工作的流浪汉们集结起来,让他们去反抗就行——所以更准确的说,我们就像是一群提供‘商品’和‘服务’的经销商。”
“暴徒就是我们的商品,各种形式的暴动就是我们的服务项目,贵族老爷们从我们这里购买他们需要的商品和服务…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和内城区那些高档咖啡馆和餐厅一样,本质上没有区别。”
“他们要多少人?”安森追问道。
“上一次是五千,上上一次是两千……”一旁的“雪茄”突然笑出了声:“至于这一次嘛……”
“据传闻讲…上不封顶!”
他话音落下,餐桌前所有人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安森冷笑一声。
“你们是说,你们准备动员外城区数以万计的流浪汉,让他们突破近卫军和内城区所有保安公司的层层封锁,冒着大炮和排枪的围堵,去攻陷奥斯特利亚宫?”
放下手里的酒杯,安森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多了几分嘲讽:“恕我直言,如果是这样的‘机会’那我还是不参加了,请诸位自己去挣大钱吧!”
“你害怕了?”
被安森喷了一脸酒水的“膛线”冷笑一声。
“说实话,我甚至都有点儿羡慕你们的无知。”安森讥讽的嘴角上扬:
“我猜你们大概不清楚十二磅步兵炮是个什么概念——如果是实心弹,它会像犁地一样在人群中拽出道笔直的‘血线’;如果是霰弹,这群人至少有三分之一会变成滩碎肉;如果是开花弹…变成烤肉排和火炬就是他们唯二的下场。”
“所以呢,那又怎样?”
“怎样?”
皱着眉头的安森不耐烦的看向“膛线”:“那就是说,这群手无寸铁的流浪汉别说一万人,就是有两万,三万…近卫军只要在关键街道附近准备十门大炮,连内城区都进不去!”
“这不是光靠人多就能打赢的战斗,如果你们或者那些贵族老爷,真的指望靠这群流浪汉推翻奥斯特利亚家族,或者至少攻入内城区,也得弄到几千支破枪和弹药才像样!”
一番连嘲讽带挖苦的言论,让“膛线”陷入了沉思。
“老怀表”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看来邀请您加入果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如果不是有经验的人,绝对无法想到这些——‘膛线’,你认为呢?”
扭过头的“老怀表”一动不动,静静地凝视着“膛线”。
一旁的“雪茄”仍是笑嘻嘻的模样,沉默的“悄悄话”依旧不停地在观察着其他人,但视线从未离开过安森。
“我知道有一家‘莱顿’军工厂,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必要的武器和弹药。”压低帽檐的“膛线”沉声道:
“那里至少有上千支老旧和压库存的步枪,费点儿功夫应该能弄出来。”
莱顿…安森眉头一挑,这是克洛维最大的军火商,也是王家陆军质量最烂,数量最多的步枪名字。
“非常好,我建议最好近期就开始行动。”
“老怀表”笑了笑,藏在墨镜后的目光扫了一眼周围所有人的表情:
“这样的计划最好不要有太多人知道,时间拖久了说不定就会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大家有什么建议?”
“我建议明天。”
欢乐的“雪茄”举起右手:“就明天晚上,我们各带十几个好手和几辆马车,把这件事办了!”
一声不吭的“膛线”扶着帽子,轻轻颔首:“那我们明晚在西门街的王冠酒馆碰头,到时候我会把地点告诉你们。”
瑟瑟发抖的“悄悄话”连连点头。
“老怀表”微笑着将目光转向安森:“我的朋友,你认为呢?”
望着餐桌前投向自己的四双眼睛,安森顿了顿,然后默默开口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没有意见——前提是我们不是真的要攻陷奥斯特利亚宫。”
“那当然,想推翻王朝的是那帮贵族老爷,我们就是帮他们弄出点儿大动静来!”
哈哈大笑的“雪茄”端起自己的酒杯,目光在餐桌前扫了一圈儿:“为了预祝明天一切顺利,我们喝一杯吧?”
几个人对视一眼,表情各异的碰了下酒杯,一饮而尽。
“我有一个问题。”
放下酒杯的安森看向坐在对面的“膛线”:“既然那帮贵族老爷准备推翻奥斯特利亚家族,那难道他们就只找了我们几个?”
“当然不是。”
笑嘻嘻的“雪茄”放下酒杯,拍了拍安森的肩膀:“但那些家伙充其量也就能找来几十上百个人,和我们这些‘专业的’完全没得比。”
“毕竟他们这次想弄出来的,是真正的大动静,几千人上万人的大动静!其余那些家伙们能找来的人也就是个凑了零头,我们几个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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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老怀表的私酒买卖,膛线和几个工厂工会的关系,悄悄话是全克洛维城最大贫民窟的头头儿…还有你,我亲爱的多头蛇好兄弟,全外城区只有你这儿能弄来最上等的鸦片酊,让烟草声音翻十倍!”
“至于我‘雪茄’…鄙人不才,做点倒买倒卖的小买卖,专门为各位的货物和买家们销赃。”
深吸口气的“雪茄”缓缓站起身,嘴角上扬冲着安森微微躬身行礼:“当我们几个人联手来,足以推翻一个王朝!”
第一百零六章 你先别惊讶
内城区,腓特烈大街,求真俱乐部。
“你怎么来了?”
看着突然敲门进来还了身衣服的安森,次等审判官科尔·多利安下意识的抬头望向钟表:
“这、这才九点,秩序教会治安军的指挥官这么悠闲的吗?”
“劳伦斯队长在吗?”
表情紧张的安森招呼也不打,直接拉开椅子在科尔对面坐下,气喘吁吁的抢过对方的咖啡喝了一口。
“他和塞拉出去了,今天轮我值班。”科尔愣了下:
“你找他有事?”
“是…呃…也不是。”
喝光一整杯黑咖啡的安森平复了下心情,放下杯子凑到次等审判官面前:
“时间紧张,我就长话短说了——我刚从西门街教堂赶回来,担心没人看见所以前半段没做马车是直接跑过来的;我在那儿参加了一场旧神派黑帮的聚会,然后在那儿发生了三件事。”
“哦,哪三件事?”眼前一亮的科尔饶有兴致的问道。
安森没有直接说:“现在时间很宝贵,所以你先答应我,不论我说什么都千万别惊讶——明白吗?”
“没问题,放心吧。”
一脸满不在乎的科尔笑着摆摆手:“我可是宗教审判官,受过专业训练,不会为任何事情惊讶的。”
“那好,第一件事。”安森竖起右手食指:
“我干掉了一个叫‘多头蛇’的家伙。”
“多头蛇?那个…二十多公尺高的…怪物?”
“他不是什么怪物,是一个外城区私贩鸦片酊和烟草的黑帮头子。”
“哦,我想起来了!”科尔睁大了眼睛:
“教会的通缉令上有他的名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啊,抱歉,你继续,继续。”
刚想接着聊下去的科尔注意到安森发黑的面色,立刻赔笑道。
表情有点儿难看的安森竖起了右手中指:
“第二件事,我现在成‘多头蛇’了。”
“什么?!”科尔大惊失色:
“你…难道说…你…你已经……”
“我的意思是我干掉了他,现在我变成‘多头蛇’黑帮的老大了。”急躁的安森没好气道:
“你想什么呢?!”
“我……”
科尔咽了咽口水,朝安森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微笑:
“你真的想听?”
“……不想。”
翻了个白眼的安森竖起无名指:
“第三件事,除了‘多头蛇’之外,今晚总共有五个旧神派黑帮打算对一个莱顿军工厂动手,抢走工厂内所有库存的武器。”
“根据其中一个叫‘膛线’的家伙说,那里至少几千杆燧发步枪和配套的弹药;更直白的说,能武装差不多五六个步兵团。”
“几千支步枪?”科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推翻……”
警觉的安森欲言又止,他想起了自己当时在听到这个回答时的表情。
为了避免科尔太过惊讶而浪费时间,安森决定换个说法:“他们打算聚集几万个暴徒,在克洛维城制造一场前所未动的暴动。”
“什么,你是说他们打算推翻奥斯特利亚王朝?!”
“……能发现这一点的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目瞪口呆的科尔·多利安让安森失语了几秒钟,最终点了点头:
“没错,但这不是事情的重点,重点是我们已经知道他们今晚打算干什么,而且我也已经猜到了他们会对哪个工厂动手,所以我们可以提前埋伏,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不光是这样…这些旧神派黑帮也是被人雇佣的,而且我猜雇佣他们的人和黑法师的支持者应该是同一批人,甚至有可能和近卫军也不无关系。”
“所以我们只要抓住这些家伙,就能弄到和他们勾结的黑法师支持者的情报,就有充分的证据逮捕梅斯·霍纳德?!”
科尔·多利安脱口而出,脸上完全是惊喜过望的表情。
“就是这么回事。”安森连忙点头: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已经派我的书记官艾伦·道恩去通知风暴团就位了,到时候他们会埋伏在工厂附近隔两条路口外的街道,到时候只要他们开始行动,就绝对无法从那个军工厂逃走!”
“不仅如此,我还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他说会想办法解决莱顿军工厂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可以尽管开火,甚至把工厂炸掉也没关系!”
“听起来像是个十分完美的计划。”
科尔·多利安相当兴奋的连连点头,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准备好了,那还特地浪费时间来找我是为什么?”
话音落下,他就看到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带有一丝歉意的微笑。
………………
外城区,西门街,王冠酒馆。
寒风呼啸的酒馆小巷中,站在巷内墙边的科尔·多利安看着某个在自己身旁呕吐不止的酒鬼,不停的扯着嘴角。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狭窄的长巷内藏着十几辆各种样式的破旧马车,和一群穿着各异的酒鬼鱼流浪汉,抱着肩膀腰间挂着各种破旧或者乱七八糟的自制火器,各自警惕的看着彼此,将小巷塞的满满当当。
“这家伙是跟你来的?”
笑嘻嘻的“雪茄”走上前来,十分热情的拍着一脸冷漠的安森肩膀,指着站在他身后的科尔·多利安说道:“就带他一个,看来你很信任这家伙嘛,‘多头蛇’我的好兄弟!”
“战场上一个你能绝对信任的伙伴,远比一万人的军队更重要。”面无表情的安森淡淡一笑:
“科尔是曾经和我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相比那些刚刚因为我打死‘多头蛇’才向我效忠的家伙,我还是更信任他。”
一边说着安森还回过头,目光真挚的望向身后的科尔·多利安。
次等审判官的脸上露出了尴尬又不失亲切,外加一点点“狰狞”的笑容。
此刻的他换了一身破旧的破外套,长裤外加围巾(旧墙街乞丐套装),脑袋秃了半边(假发套,来自老阿尔弗雷德裁缝店),右眼戴着眼罩,鼻子歪斜,面色枯槁,张开嘴就是满口黄牙(老阿尔弗雷德化妆术)……
总而言之就是那种脸上写满了故事,一看就知道绝对经历过无数战争的沙场老兵——否则也不至于惨成这样。
之所以要把他打扮成这副模样,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尽管宗教审判所属于半机密单位,但很难说不会被某个黑帮施法者认出来,所以只能尽量给他化妆,显得更有“特色”。
所谓越是显眼,就越是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就是这个原理。
不过在某个“受害者”次等审判官眼中,这纯粹是安森·巴赫这家伙在嫉妒自己帅气的脸,外加为自己曾经审讯过的他的事情公报私仇。
“科尔是个优秀的散兵,精通短兵相接的近身格斗和潜行,另外还曾经是个优秀的狙击手。”
安森一边介绍,一边朝身后的次等审判官提醒他自己的“人设”。
“曾经?”困惑的“雪茄”开口追问道。
“没错,曾经。”
安森点点头,抬手指向科尔脸上戴眼罩的右眼。
“雪茄”恍然大悟。
科尔笑得更僵硬了。
欢乐的“雪茄”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些,正当他准备继续和安森说什么的时候,戴着黑色软帽的“膛线”突然走上前来。
“雪茄,还有…多头蛇,两位都请过来一下,这边出了点儿…小事情。”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帽檐下的表情十分凝重。
“好的!”
“雪茄”最先点头,旋即猛地扒住安森肩膀,一脸嬉笑的小声道:“等待会儿出发之后,你和我坐一辆马车吧,有点事情想和你聊聊…就这么说定了!”
他不等安森答复,“啪!”的一声拍了下他的肩膀,欢脱的转身跟着“膛线”离去。
表情一怔的安森回过头,和次等审判官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便不急不缓的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朝小巷的一个角落走去。
穿得和工会看门老头儿没什么两样的“老怀表”靠着站在马车后方,看到三人走来后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
“几位,我们这边出了一点小麻烦。”
“老怀表”轻声开口道:“悄悄话…他不见了。”
什么?
安森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内心升起一丝警惕。
“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
几乎是同时露出惊讶表情的“雪茄”,立刻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死了?失踪?还是说……”
“现在还不好判断。”一旁面色难看的“膛线”补充道:
“我的人已经去悄悄话的地盘找了一遍,整个帮派驻地都空了,像特么蒸发了一样!”
“我刚刚还问了王冠酒馆的老板,他说昨天晚上见过悄悄话一次,他在这儿喝酒一直喝到白天,早上第一拨儿客人来的时候才不见的。”
“他应该是在等某个人,或者在等待交易对象。”
这个叫“悄悄话”的施法者是外城区最大的一个贫民窟的黑帮头目,也是对外城区最了解的人,经常会干一些盗窃,贩卖人口或者兜售情报的生意…安森的脑海中浮现起那个在餐桌上瑟瑟发抖,实则警惕的家伙的身影。
“老怀表”继续说道:“我和‘膛线’都很担心,悄悄话会不会为了钱,将今晚我们的行动透露给某个愿意买这个消息的人。”
“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是近卫军在外城区的钉子和眼线。”面色阴沉的“膛线”咬牙切齿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军工厂等着我们的可就不光是几千支步枪,还有拿着这些步枪的人!”
安森的眉头不由自主的跳了下。
“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他不想参加了而已——在实际证据出现之前,我们还是尽量不要怀疑朋友。”
拍了拍“膛线”肩膀,“老怀表”用一种很冷静的口吻道:“但现在我们就要做一个选择了,那就是今晚的行动该怎么办?”
“如果我们放弃,按照我们的好兄弟多头蛇的说法……”他将目光转向安森:
“被我们找来的暴徒连内城区都进不去,就会被近卫军杀得一干二净;那帮吝啬的贵族老爷一个铜板都不会多给我们,这笔生意就算是亏了。”
“但如果去,我们闹不好会中了某个叛徒的埋伏。”
冷哼一声的“膛线”也扭过头看向安森:“毕竟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就算能挣到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所以我们有了点小小的分歧,需要公平投票一下。”微微一笑的“老怀表”摊了摊手:
“这毕竟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大生意,做还是不做,当然要我们所有人都投票才能决定。”
说完,他和“膛线”不再多言,默默地看向安森和“雪茄”。
“我弃权!”
几乎连想都没想,一脸无所谓的“雪茄”立刻举起双手:“直白点儿说我确实很在乎自己的小命,但我也很想要那一大笔钱,我做梦都希望自己能像弗朗茨家那样有钱!”
“所以如果做,我大概会紧张的想死,不做可能后悔的想死…所以干脆弃权好了!”
“没有问题,这也是你的权利。”
轻轻点头,微笑的“老怀表”将目光转向安森:“我亲爱的多头蛇兄弟,现在决定权在你手里了。”
“你是做…还是不做?”
感受着三人同时投来的目光,面无表情的安森微微蹙眉。
三十分钟后,坐在马车车厢内的他看着对面一脸欢乐的“雪茄”,还有身旁保持着尬笑的科尔·多利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真让人意外啊!”
笑嘻嘻的“雪茄”几乎是刚坐上马车,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亲爱的多头蛇好兄弟,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选择放弃呢!”
“我曾经是个军人,这种不确定的风险经历过很多次了。”
故作冷漠的安森淡淡道,他突然有点想和“膛线”坐一辆车了——虽然那家伙看起来很危险,但至少没这么话痨:
“你之前不是有话要和我讲吗,现在可以说了。”
“对啊,差点儿都忘了!”
惊醒的“雪茄”猛地一拍脑袋,然后凑上来一边搓手一边讨好的看向安森和科尔两人:
“事情很简单。”
“我的好兄弟多头蛇,你有没有兴趣和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干掉‘膛线’和‘老怀表’两个老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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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咱们两个人独吞这笔生意?”
第一百零七章 黑吃黑
狭窄还散发着汗臭味儿的车厢内,安森和科尔面面相觑,用略显错愕的眼神交流着彼此的心情。
坐在两人对面的“雪茄”翘着二郎腿,欢快的模样仿佛他刚刚“黑吃黑”提议只是个玩笑。
沉默了一分钟,故作冷漠的安森缓缓抬头看向“雪茄”:
“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想死。”
故意做出一副十分夸张模样的“雪茄”凑到安森面前,压低了嗓音小声道:
“这次的生意,或者说之前所有的‘生意’…虽然都是我们一起干的,但实际上渠道一直都被‘膛线’和‘老怀表’死死攥在手里,谁也别想打这上面的主意。”
“你可能不知道,最早我们这个圈子就是被这两个人建起来的,那时候差不多有十几个施法者;现在……”他一摊手:
“就剩我们五个了。”
安森和科尔快速对视了一眼。
“甚至包括这一次,你以为真的是悄悄话背叛了我们吗?”小声开口的“雪茄”继续说道:
“这家伙差不多是我们当中最胆小的一个,一直都特别听话,从不捞过界…这次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呢?”
“你的意思是……”安森微微皱眉:
“他的死,并不是意外?”
“悄悄话是外城区最大的一个贫民窟的头儿,整个外城区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所以很有可能是那两个老混蛋担心自己的渠道被他发现,干脆趁这次机会干掉他。”
“雪茄”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所有外城区的施法者都知道,和这种大生意相比,那些走私赌博之类的不过是‘小打小闹’;那两个老混蛋就是靠着这个渠道,要么收买要么直接干掉了那些黑帮,把所有的施法者都聚集在他们自己手里!”
“所以我的多头蛇好兄弟,如果你不想变成那两个老混蛋的手下,或者像悄悄话那样被干掉…我们就得团结起来,把他们的渠道抢过来!”
这听上去是个很合理的解释——当然,不排除他真的只是想黑吃黑,所以随便编了个理由出来而已。
但这是一个好机会。
如果他们能为了利益黑吃黑,自己和自己手下还是一群新兵的风暴团,就能更轻松的解决这帮社会渣滓。
“要怎么做?”一旁的科尔替他问道。
“如果要把渠道从那两个老混蛋手里抢过来,我们至少得拉拢其中一个。”
“雪茄”对两人的反应很满意:
“他们俩虽然看起来貌似很团结,但据我了解其实不是一伙儿的——和那些贵族老爷打交道的渠道,应该在‘老怀表’的手里;但‘膛线’是工会的人,‘老怀表’想招揽到足够多敢闹事儿的流浪汉,怎么也绕不开他。”
“那我们拉拢谁?”故作的冷漠的安森看着他说道。
“两个都拉拢,我们得让他们狗咬狗。”笑嘻嘻的“雪茄”得意道:
“只干掉其中一个,剩下的一个就会迅速接管另一个人的帮派和人脉;只有同时干掉他们俩,才能让剩下的人没有选择,必须靠我们把这单生意做下去!”
看来这应该是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是已经计划很久了…安森点点头。
“这件事我已经想很久了,而且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但一直都没什么机会——直到现在。”
深吸口气,“雪茄”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首先第一步,我们必须把这两个人分开。”
“等到开始动手的时候,膛线肯定会提议留一个或者两个人守马车,其他人去工厂里搬货,到时候我们就分别盯住一个,拉拢对方和自己合作,在这两人中间制造隔阂。”
“我们得让对方知道,另一个人已经跟我们合作了,进一步分离他们。”
“但这样还不够,因为他们之间的利益捆绑的很紧密;所以等到开始搬运步枪的时候,我们得让所有人都进入工厂,引起一些骚动,再趁机分别干掉他们俩!”
那个瞬间,满脸欢乐的“雪茄”眼角闪过一抹凶芒。
安森微微蹙眉。
怎么说呢,这个计划有点……
“是不是太简单了?”
科尔忍不住开口道:“就算我们能把两个人引进工厂,你要怎么在干掉第一个人之后,还能确保不让第二个人活着离开?”
“没法保证。”
一脸无辜的“雪茄”摊了摊双手:“既然是大生意,总归是要冒点儿风险的——只要有一个活着离开工厂,咱们几个人就死定了,这就是最大的风险。”
“所以…干不干?!”
他一脸兴奋的问道。
………………
漆黑空旷的街道上,十几辆马车在一个岔路口分开,散开在五六个不同方向的巷口中;紧随其后的人群则在阴影的掩护下,大摇大摆的朝黑夜中工厂大门的方向靠近。
安森和科尔跟在“雪茄”身后走下马车,故作悠闲的同时还不忘了和他拉开一点儿距离——自己现在的“人设”是个比较冷漠,贪婪却又会对周围人保持警惕的退伍军人,不会主动和别人发生接触。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四个人连带着各自的副手和亲信来到了工厂大门外,空旷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任何马车和流浪汉的影子。
“马车和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
看到安森和“雪茄”走来,抱着肩膀的“膛线”对所有人沉声道:
“咱们运气不错,这座莱顿军工厂我之前就来踩过点儿,他们今天比平时下班还早了两个小时,里面现在已经没人了。”
“那护厂队呢?”安森冷冷的追问道:
“这是军工厂,总不至于连十几个拿枪的保安都没有吧?”
“当然有,但是不必担心。”
微笑的“老怀表”礼貌的冲安森致意:“因为我们亲爱的好兄弟都已经布置好了,今晚的计划会非常顺利的。”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了戴黑色软帽的中年人。
挑起帽檐的“膛线”默默点头:
“我今天早上的时候告诉那帮人,会带一批人来这里做点‘小生意’,答应了他们头儿十块金币,外加一箱烟三箱酒的封口费。”
“所以等会儿得有一个人跟我一起去,顺便一起去验验货,看看那批压库存的破烂儿还能不能用。”
他一边说,藏在帽檐下的目光默默扫向了安森。
“我和你一起去,还有我的兄弟科尔。”心领神会的安森冷冷道:
“在座的诸位,应该没人比我们俩这对些陆军破烂更了解了。”
话音落下,安森和旁边的“雪茄”迅速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膛线”轻轻颔首,满脸堆笑的“雪茄”也举起双手:“我也没意见,何况这本来就是我们好兄弟多头蛇的主意!”
“非常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双手合十的“老怀表”看向所有人:
“膛线和多头蛇解决护工队,顺便验货;剩下的人跟着我和雪茄,留下几个在街头盯梢,剩下的人负责运输和装车。”
“所有的马车只要装满,立刻离开,全部都到悄悄话的……”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老怀表”戛然而止,露出了歉意的微笑:“抱歉,是全部都到‘膛线’的地盘集合,送到工会的地下仓库去,都听清了吗?”
一群人默契的点点头,聚拢的人群迅速分散开来。
安森和科尔一左一右跟在“膛线”身后,和十几个抱着木箱的黑帮打手一起朝工厂大门走去;随着人群逐渐靠近,黑夜中远处工厂的轮廓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很快,把手在工厂大门外的保安们立刻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纷纷将步枪挂在肩膀上,提着煤油灯朝他们走来。
抽着烟斗的“膛线”抬起右手,身后的黑帮打手们立刻停下了脚步。
“嘿嘿…你们运气不错!”
一个队长模样的家伙走上前来,满脸堆笑的像老朋友似的拍了拍“膛线”的肩膀:“今天工厂有个机器坏了,谁也不会修,结果那个领班儿的吸血鬼居然就提前散工了!”
“我猜估计是最近工厂的工人暴动把这帮人吓怕了,这要是换成以前,非得把那个弄坏机器的小子打死不可……”
看着不停絮絮叨叨的队长,“膛线”的帽檐下挤出一丝微笑,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端着木箱的黑帮打手们朝护厂队走去。
闻到空气中酒精和烟草味道,队长和护厂队保安们纷纷露出了笑容。
下一秒,打手们在所有人面前打开箱子;趁着保安们一脸兴奋凑上来的功夫,从木箱里一堆酒瓶和烟草盒里掏出了左轮枪。
“砰——!!!!”
顷刻之间,无数枪声在空旷的街道间炸响;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意识到的保安们,就被一个接一个打爆了脑袋。
喷涌而出的血浆随着从碎裂的酒瓶中洒出的透明液,一起在地板上肆意的流淌,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令人陶醉沉迷的芳香。
突如其来响起的枪声让队长面色惊变,反应过来的他一把按住了“膛线”从怀里掏出的左轮,拍着他的肩膀的右手朝“膛线”脖子伸去:
“你这个……”
“砰!”
枪声响起的刹那,话语凝固在了队长的嘴边。
骤缩的瞳孔凝视着队长眉心的枪眼,“膛线”扭过头,身后冷漠的安森依然保持着开枪的姿势,漆黑的枪口冒着青烟。
“下次动手的时候,麻烦快点儿。”
“膛线”微微皱眉:“我差点儿被他掐死!”
“那你应该提前给我一个信号。”安森故作冷漠的收起配枪: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没义务猜你在想些什么。”
面色不善的“膛线”和安森对视了几秒,旋即点点头:
“没问题,走吧。”
“好。”
就在两人谈话的功夫,黑帮打手们已经彻底解决了大门外所有护厂队的保安;大手们熟练的提起死人的尸体,在将他们身上值钱的零碎扒光之后,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街道的路旁。
两三分钟的功夫,街道上除了血迹和酒精味儿,已经找不到半点发生过打斗和枪战的痕迹。
随着几声铅弹和门锁碰撞的声响,厚重的工厂大门在“嘎吱”的门轴声中被打开,满面春风的黑帮打手们扛着工具,鱼贯而入。
漆黑一片的厂房内不断亮起一闪而过的火光,夹杂着惨叫的枪声在空旷的环境里回响;驻守在内部的保安被一个接一个干掉。
打手们熟练的穿行于黑暗之中,悄无声息的接近着各自的目标;“膛线”手下的人几乎全部出身工会,对他们来说工厂里的布置早已烂熟于心,比自己家还熟悉。
一个听到枪声的保安大惊失色的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拿起放在脚边的步枪,就被已经摸到身后的家伙敲碎了后脑勺。
扔掉手里染血的榔头,打手熟练的捡起地上的步枪;身旁的同伴立刻默契的走开,还故意让脚步发出很大的声响。
过了几秒,一个攥着枪的身影战战兢兢的从机器下钻出来,然后就被步枪顶住了太阳穴。
“砰!”
骤然亮起的火光映照出某个正在悄悄逃跑的保安,惊呼一声的他立刻从地上爬起,在数不清的枪声中朝着厂房大门的方向狂奔。
凄厉的惨叫声中,浑身血淋淋的保安扑倒在地,硬生生拖着残破的身躯爬行了数米,在快碰到大门边缘时才咽下了气。
“把整个工厂清扫一遍,别有一个活着的逃出去,再来个人跟我走!”
跨过地上还在抽搐的尸体,“膛线”一边下令一边朝仓库的方向走去,彼此对视一眼的安森和科尔紧随其后。
一行人来到仓库大门前,冷漠的“膛线”不等靠近,抢先一枪毙了门外的守卫;熟稔的从尸体上摸出一串钥匙,转身看向安森和科尔,外加他带来的亲信。
“就是这儿了,等下我和多头蛇进去验货,你们俩在外面看着点儿。”
四人都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咚!”
仓库的大门开了。
安森和“膛线”分别提着一盏煤油灯走进大门,借着昏黄的光线,缓缓迈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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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一片的仓库…里面空空如也。
嗯?!
两人的脸上同时闪过一抹略有不同的惊讶。
“咔嚓!”
击锤扣动声响起,惊愕的二人同时被彼此的枪眼对准了脑袋。
第一百零八章 到底是谁?
“全都安排完了?”
昏暗的街道中,“老怀表”回首看向穿过人群走来的“雪茄”,亲切的开口道。
“放心吧,全都安排好了。”
笑嘻嘻的“雪茄”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种事情对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难的——只要不出差错,几千箱的货一小时也就运空了。”
“今晚的事情,格外不能出差错。”
温文尔雅的“老怀表”加重语气道:“这可不是走私烟酒和粮食…亲爱的雪茄,你的态度让我有一点点担忧。”
“当然,我明白,明白。”
举起双手的“雪茄”紧张的浑身一震,立刻陪笑道。
寒风呼啸的午夜,被铅云笼罩的穹顶没有半点光亮,狭长的小巷中只有一双双躲藏在阴影与角落中的眼睛,散发着微微的光亮。
没过多久,巷外不远处的工厂方向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然后迅速消散的无影无踪。
一个身材矮小的黑帮打手从巷口钻进来,一路疾驰冲到“老怀表”身侧,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很好,膛线和我们的‘新朋友’已经得手了。”
“老怀表”的嘴角微微上扬:
“再有十分钟,我们的新朋友就会按照你和他的约定,找到机会在工厂内引起骚动;然后你…聪明的雪茄,则会向我提出‘一起进去看看’的建议。”
“趁着黑夜和一片混乱,让亲爱的膛线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场意外之中;而雪茄你则会和我们的新朋友联手,趁我在逃离工厂之前将我击杀掉…我有记错什么吗?”
“没、没有!”
满脸堆笑的“雪茄”嘴角抽搐,缩了缩脖子继续陪笑道:“没想到您这把年纪了,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作为一个黑法师,窥探人心是基础中的基础。”摇摇头,“老怀表”并不以为意:
“我始终认为只有彻底了解一个人,才能真正决定是否和他做朋友;非常可惜,我的朋友一直都很少。”
“就像膛线,他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诚实可靠,从不轻易陷害别人,从不涉足别人的利益;如果有哪怕一丝的可能,我都不会做出杀死他的决定。”
“但非常可惜,无论我如何暗示,他都不肯彻底将工会的权利交出来;明明我已经向他做出了保证,无论如何也会保住他的性命…唉。”
低沉而无奈的叹息声,回荡在幽深的小巷中。
“相较之下,亲爱的雪茄,你就比较特殊了。”
低头哀叹的“老怀表”突然话锋一转,让“雪茄”吓得差点儿叫出声:
“我怎么都看不透你,更无法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实事求是的说,如果你没有把计划告诉我,而是真的和我们的新朋友联手,说不定的确有一丝同时杀死我和膛线的机会。”
“到底是什么让你决定背叛他?”
望着满脸写着害怕的“雪茄”,“老怀表”温柔的说道。
“是什么,呵呵呵……”
欢乐的“雪茄”颤抖的嘴角微微上扬:
“没什么,就是怕了。”
“怕了?”
“对,因为你太可怕了,老怀表…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这个‘小团体’最早的时候有十几个人,大大小小的黑帮几十个;现在呢?如果说多头蛇的事情是意外,那其他人又怎么说…你太可怕了,老怀表,相较于弄死你,我觉得还是投靠你比较稳妥。”
“雪茄”惨笑一声:“最起码…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像悄悄话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你手里。”
“更何况我怎么可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突然冒出来,又这么危险的家伙身上?”
“悄悄话?”
就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老怀表”的表情一怔:“可我没有杀死悄悄话。”
“啥?”
“雪茄”的面色变了:“等等,不是你…你和膛线一起…把他给……”
他一脸惊异的看着“老怀表”,结结巴巴的连说带比划,飞快的朝对方做出抹脖子和绞死之类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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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茄,无论你心或者不信。”微微摇头,面色凝重的“老怀表”沉声道:
“悄悄话不是我和膛线杀死的,我甚至可以替膛线作证,因为当时我就在他旁边…至少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对你和我们的新朋友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嗯?!
“雪茄”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是你…不是我…不是膛线……”他低声喃喃道,惊恐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望向工厂的方向:
“那…到底是谁干的?”
…………
“是你杀死的悄悄话?!”
额头顶着枪眼,叩开了左轮击锤的“膛线”朝安森怒目而视,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安森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脑海中迅速判断着眼下的局势——仓库是空的,知道今晚事情的只有那张餐桌前的五个人…如果不是“膛线”,那就肯定是另外三个人当中的某个。
悄悄话,老怀表…除了自己和“雪茄”,至少还有一个在打着黑吃黑的算盘。
“今晚的地点是你安排的,膛线,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设好的陷阱?!”
冷冷开口的安森提起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在了黑色软帽下惊怒又狰狞的脸上。
“因为我特么用不着!”
被光线刺激的“膛线”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咬牙切齿的低吼道:“我要是打算弄死你们所有人,还用得着提前搬空仓库?”
“直接几十个人拿枪在大门后面等着,那不是更简单?!”
“那也不是我杀死的悄悄话!”
安森故作气愤的突然暴起,故意上前一步让对方顶在额头上的枪眼偏开些许: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好,那多头蛇你把枪放下,证明给我看!”
“为什么不是你把枪放下?!”
“你当我傻?!”
“你当我傻?!”
四目对视的两人僵持在原地,硬顶着脑袋上的枪眼死死扣着扳机,不敢有半点松懈。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一分钟,外面终于发现不太对劲的科尔和“膛线”的亲信冲了进来,两双眼睛同时怔在了原地。
但经验丰富的两人立刻恢复了冷静,并且找到了处理眼前局势的最优解——果断拔枪,然后同时对准了彼此的脑袋。
“这是什么情况?!”
顶着太阳穴的上的枪眼,科尔·多利安一边扣开击锤一边看向安森,惊讶的眼神中透着没说出来的潜台词——咱们俩是不是暴露了?!
“不太清楚,但看起来我们好像被当成杀死悄悄话的犯人了。”
安森头也不回的答道——放心,他们还没想到那一层。
“安森·巴赫,别把别人当傻瓜!”
低吼的“膛线”整张脸都惊怒到扭曲:“我知道你是什么来路!”
“老大,他是新的多头蛇……”一旁的亲信忍不住提醒道。
“你特么闭嘴!”
“膛线”一声暴喝:
“突然冒出来还一下子就干掉了多头蛇,一来就让我们死了两个兄弟,还有眼前这档子破事——你其实是审判所的人吧?!”
“我当然不是!”
安森冷漠的死死盯着他:“我敢向原初之环发誓,你敢吗?!”
“那你发誓!”
“我,安森·巴赫发誓,如果我是宗教审判所的人,就让我被我最信任的人一枪打死!”
安森一边说着一边猛地回头:
“科尔,你帮我作证!”
“咳咳咳咳咳……!!!!”
一阵猛咳的次等审判官差点儿没喘过气来,连连冲着另外三人点头:
“是的,我可以作证,他绝不是审判所的人!”
当然,因为他其实是教会的人…科尔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
也许是因为安森的态度十分真诚,也许是因为的确找不到证据…“膛线”愣了一下,缓缓收起了顶在安森头上的左轮枪。
“所以…真的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我都不知道该解释几遍你才能明白。”
安森刻意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同时将手中的左轮枪收在了怀中但并未松开。
科尔和“膛线”的亲信也纷纷收起了武器,空荡荡的仓库内紧张的气氛终于有了些许平息。
“所以不是你,也不是我……”
一脸费解的望着空荡荡的仓库,“膛线”自言自语道:
“那会是谁干的?”
“这不是应该你来告诉我吗?”安森没好气的反问道。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昨天才认识你们这帮混蛋!”
“……抱歉,忘记这事了。”
“膛线”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里夹杂着怒火:“但我知道两件事。”
“第一,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们五个,所以不管是谁,都肯定和我们五个人脱不了干系!”
“第二,咱们再继续待下去,肯定会掉进某个混蛋的陷阱!”
“那…撤退?”
侧目瞥向“膛线”的安森提议道:“按我的经验,这种时候撤退的越快,损失就越小。”
“没错,但那是在战场上——你至少不用担心会被同一个战壕的弟兄打黑枪。”
冷哼一声的“膛线”很是嘲讽的看向安森:
“这里是克洛维城的外城区,这儿的规矩是只要有钱挣,一个铜板也能把朋友卖个精光——而且一定要抢在他出卖你之前出卖他!”
“安森·巴赫…或者说多头蛇,你想在外城区混就得换个脑子,得想想怎么才能不被别人卖了。”
“膛线”提醒道。
“你的意思是……”
“我们得让外面的那两个人也进来。”他朝身后指了指,意味深长的看着安森:
“不管是谁干的,只有面对面才能保证我们彼此不会出卖彼此;哪怕和他们没关系,我们也得让这俩人和我们一起掉进陷阱里!”
安森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在如何待人以诚上面,这些黑帮和外城区的施法者果然比自己经验丰富多了。
在有了下一步的计划之后,心照不宣的两人并没有离开,而是让彼此的“亲信”去通知另外两人——虽然确认了不可能是对方干的,但那和信任是两码事。
“你告诉老怀表和雪茄,就说这边出了点儿小状况,千万不要详细解释,只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必须我们四个人一起解决就行了。”
谨慎的“膛线”对自己的亲信吩咐道。
“务必小心,要是有什么意外就赶紧回来。”另一边,安森意味深长的看着科尔:
“或者想办法通知我,或者赶紧跑路…总而言之,活着最重要。”
“明白,放心吧。”
次等审判官立刻明白了安森的意思,心领神会的笑了笑,和“膛线”的亲信肩并肩的转过身,朝工厂大门的方向走去。
等到两个人的身影走远了,“膛线”突然从怀里掏出两本魔法书,头也不回的递过来。
安森微微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一点儿赔礼。”
扭过头来的“膛线”直直的盯着安森,十分干脆道:“你是多头蛇的老大,我冤枉了你但我并不想和你还有你的人为敌…就这么回事。”
“而且我们都是咒法师,这东西应该是最合适的礼物了。”
安森微微一顿,立刻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咒法师的战斗核心是各种各样的诡异的魔法,所以魔法当然是越多越好;此外对方将魔法书给自己,无形中也在暴露他的底细,算是一种示好。
“为什么?”接过魔法书的安森,随意打量几眼就塞进了怀里:
“我昨天才得到多头蛇老大的位子,和你们这帮地头蛇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老人会怎么折腾新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安森时刻不忘自己现在的“人设”。
“没错,但那是之前。”
“膛线”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抹杀意:“但我刚才突然想通了。”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只有我,外加我身边的几个亲信;唯一的解释是,我身边有人出卖了我。”
“所以我很认真的想了想,我身边的‘好兄弟’有没有能不留痕迹的干掉悄悄话,还能悄无声息的收买我亲信的家伙;然后我就发现,的确有一个。”
他冷笑一声:“老怀表…只可能是他!”
“所以我打算和你联手,在这个仓库里埋伏这个老混蛋——虽然不怕他,但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把握,而且还有雪茄这个疯子…这两个人都得死!”
“如果你同意,刚才的那两本魔法书就算是定金,事成之后咱们两人平分这笔生意。”
面对“膛线”的邀请,安森的脸上露出了没有丝毫犹豫的笑容:
“当然!”
第一百零九章 死人才不会骗人
“抱歉,能不能等我一下。”
漆黑一片的工厂大门外,科尔·多利安突然抬手拦住了身旁“膛线”的亲信,一本正经的看着对方:
“我记得…刚才我好像就是在这儿把手杖弄丢的。”
“手杖?”
转过身来的年轻人皱着眉头,看到他脸上困惑表情的科尔也不多解释,伸手指了指自己戴眼罩的右眼。
年轻人立刻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困惑的挠挠头:
“我看你不是挺正常的吗,为什么还得用手杖?”
“适应是适应了,只是多少有点儿不习惯——而且那根手杖还挺值钱的。”
次等审判官冲对方笑了笑,转过身开始在黑暗中寻找;本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的年轻人想起了“膛线”的命令,无奈只好站在原地等他。
淅淅索索的摸索了一分多钟,蹲在地上的科尔忽然站起身来,右手多了一根看起来十分精致的手杖:
“嘿…还以为找不着了呢,看来我运气不错嘛!”
“哦?”
被他的生意吸引的年轻人侧目而视,在好奇心的催使下,故作亲切的朝科尔开口道:“能借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次等审判官十分热情的答道,故意站在原地,握着杖柄伸手递去。
就在年轻人走进伸手的一瞬间,科尔不动声色的拧开了手杖的开关,一束残影从杖身侧面“铛!”的一声弹出。
嗯?!
漆黑的夜色完美的隐藏了杖枪的利刃,但年轻人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详,下意识的试图躲闪。
但面对一个满状态还开启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仅仅“下意识”是不够的。
“噗!”
银色的长刃从腕部闪过,双瞳骤缩的年轻人死死盯着和自己小臂分离的右手,剧烈的痛感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凄厉的哀鸣从他的胸腔中炸响。
“啊…唔唔唔唔!!!!”
在年轻人发出惨叫之前,科尔的左手已经抢先一步摁住了他的嘴;整个身体都在袭向面部的力量下向后飞去。
“砰!”
近两米长的杖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刺向年轻人的胸膛;伴随着一阵卷起的黑烟,枪尖和地面的砖石砸开一闪而过的火花。
在心脏被杖枪搅碎的前一秒,强忍着疼痛的年轻人终于完成了施法。
“亡灵迷雾,你是个咒法师?!”
嘴角上扬的科尔瞳孔中闪烁的兴奋的光,单手攥住杖柄猛地向后一挥。
“铛!”
枪尖和年轻人拓印了【锐风】的右拳撞在了一起,炸开气浪冲散了科尔的刘海,显露出他那张被老阿尔弗雷德化妆画的宛若厉鬼的嘴脸。
那狰狞的压迫感,甚至让对方短暂失神,丢掉了最后呼救和逃命的机会。
抓住这个机会的科尔虚握杖柄,迅速和年轻人拉近距离,完好无损的右手已经同时伸进了怀中。
这是要掏枪?
他疯了吧?!
眉头紧锁的年轻人强忍着剧痛,散掉【锐风】的左手已经开始拓印下一个魔法,身体向一侧闪避。
只要躲过对方的第一枪,枪声就能把周围埋伏的人引过来,自己就安全了!
就在他窃喜的同时,咧嘴笑的次等审判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的却不是手枪,而是一根导火索正在冒烟的圆柱体。
年轻人的目光瞬间凝固。
“艹!!”
反手甩出一道半透明的利刃,年轻人榨干了身体里全部的潜力,不顾一切扑向爆炸范围之外。
金属碰撞的火花,带起刺耳的雷鸣在半空炸响;滚滚浓烟瞬间笼罩了半径三米内范围的一切,封死了两人的视线。
但…意料中的爆炸和火光却并未出现。
立刻猜到了什么的年轻人面色闪过一抹惊恐,紧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同时左手伸向怀中的手枪。
“噗!”
无光的杖枪刺破烟雾,贯穿了他的心脏,连带着握枪的左手也被长刃钉在了胸膛的位置,整个身体被连带着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浑身一震的年轻人死死瞪着胸口的杖枪,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我最喜欢咒法师的地方,就是你们这群人的谜之自信。”
微笑的科尔·多利安注视着眼前还在垂死挣扎的年轻人,语气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冷漠:
“只要摸清了你们的那些‘小把戏’,想干掉你们简直比弄死几个突变怪物还容易。”
“你…审判所…多头蛇……”
瞪大双眼的年轻人徒劳的将断手伸向次等审判官,一张一合的嘴里不断溢出血浆;眼珠中仅剩的光泽,就在这垂死的挣扎中逐渐消散。
烟雾散去,年轻人无力的身体挂在杖枪的长刃上。
科尔猛地将杖枪从他身体中拔出,旋即反手一挥。
“噗!”
寒芒闪过,无头的尸体瘫软倒地;一个球状物体的影子坠落在地,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滚动着消失在了无人的巷口。
散去的烟雾之间,持枪而立的次等审判官在身后拖出长长的虚影。
科尔·多利安低头望向地上的尸体,面色冷峻。
冷峻的表情仅保持了一秒就迅速被无奈代替,然后迅速把没用的武器收好丢在一旁,开始打扫被烟雾和血浆弄得一团糟的现场。
平时这种事当然不需要次等审判官亲自去干,但现在显然和平时是有点儿区别的——而且他不光要清理现场,还要想办法尽快通知埋伏在周围的风暴团,还要想办法让“老怀表”和“雪茄”两个施法者黑帮头目在不怀疑自己的情况下,毫无戒心的走进那个军工厂……
是的,科尔·多利安终于明白安森来找自己的时候,那一脸“抱歉”的笑容了。
思路客
这家伙是故意的!
亏自己还心存侥幸,以为他找上自己只是个意外…他肯定知道昨天轮值的人是自己!
换成是塞拉,肯定不会让她干这种苦力活!
费力把地上最后的血迹也擦拭干净,终于长长松了口气的次等审判官站起身,拄着“刚捡来”的手杖,满腹牢骚的朝着长巷走去。
………………
夜色渐深,彻底控制了军工厂的黑帮开始行动起来:一辆一辆的马车十分有次序的从工厂大门进入,这些空空如也的马车上都被装了满满一桶的咸鱼或是散发着浓烈味道的罐头,近乎每个从马车旁经过的黑帮打手都会忍不住捂住口鼻。
尽管恶臭难忍,但对经常需要走私的黑帮却是在躲避审查时十分必要的手段:只要打点到位,所有的关卡和卫兵都不会在这些马车前多停留哪怕一分钟。
而生活在下城区的贫民们,是不会在乎低价买到手的烟酒或者鸦片酊包装盒上,有一股散不掉的咸鱼味儿的。
克洛维和帝国的战争一边让整个外城区深陷物价飞涨,商铺倒闭,工人失业的炼狱,一边又让黑帮的生意热火朝天。
酒馆老板要多下平时两倍的私酒订单才顶得住日销,烟草和鸦片酊,有多少都能在一天之内卖光;大大小小的赌场每个晚上都热闹的像在过节;一个手脚完整的流浪汉,只要三磅重的黑面包和一杯清水就愿意替雇主杀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好日子’不可能长久。”
空荡荡的仓库内,“膛线”用沙哑的嗓音自言自语着:
“内城区的贵族老爷的容忍只是一时的,等到他们相互之间的争权夺利停下来,就会把眼睛盯向这边;他们都知道烟酒和赌场生意有多挣钱,掐死我们只是早晚的事情。”
“老怀表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他很早就找到了能和那些大人物交流的渠道,据说还和那位‘黑法师’有些关系,所以当他提出要合作的时候,我们都答应了。”
“我们不敢和那位黑法师打交道,他太危险了;但我们的确需要钱,所以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和他联手,聚集一帮流浪汉在内城区暴动。”
“动静最大的一次就是最近圣艾萨克学院的一次,还有之前博格纳家族的工厂,还有…哦…还有红砖街的克洛维大教堂,哈哈!”
说着说着,一脸轻松的“膛线”甚至还笑出了声,黑色软帽下冷漠的脸上露出了轻松愉快的表情。
强忍着追问对方关于黑法师事情的冲动,保持人设的安森微微蹙眉,扭头望向“膛线”:
“你好像突然变得话多了起来。”
“没错,因为我现在有一点点紧张。”
干笑两声,摇摇头的“膛线”嘴角抽搐了下:
“准确的说,应该是我特么快紧张的要死了!”
“现在还活着的四个人里,我是最了解老怀表的一个;正因为了解,我才知道他有多危险,而且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危险。”
“因为我印象里的那个老怀表,绝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的干掉悄悄话!”
看着黑色软帽下微微抖动的面颊,安森故作冷漠的轻轻颔首:“所以你才会需要我?”
“为了以防万一。”
“膛线”十分坦诚道:“雪茄是个只会背后放冷枪的墙头草,除非我和老怀表分出胜负,否则他不会动手的。”
“当然正因为这家伙太讨厌了,所以他必须死。”
安森突然有点儿喜欢这个家伙了,这么坦诚的黑帮和施法者自己还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虽然这并不能改变他和另外两个家伙都得死的事实。
“等一会儿那两个混蛋过来的时候,你先在仓库里躲起来不要露面,我负责应付他们。”
并不知道安森在想些什么的“膛线”叹了口气,表情严肃的说道:
“老怀表很谨慎,咱们派人去找他们就肯定已经让他警惕起来了,想偷袭他有点儿难度;所以我会告诉他你是那个暗中设下陷阱的家伙,分散他的注意力。”
安森点点头表示理解,紧抿嘴角防止自己笑出来。
“老怀表的战斗方式比较诡异,和一般喜欢催眠制造幻觉的黑法师不太一样,反而和咒法师有点儿类似;雪茄则是比较普通的血法师,身体得到了大幅度的强化,还能从血液中得到力量,所以千万小心别被他吸血。”
“膛线”继续道:“一开始我会和他们周旋,然后故意挑事先和雪茄打起来,然后将老怀表扯进战局。”
“你就尽量隐蔽着藏好,等时机到了的时候,再配合我对老怀表发动一次突然袭击。”
“那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算时机到了?”安森追问道。
“到时候再告诉你。”他十分坦然的一摊手:
“我现在不能说,否则如果你真的是杀死悄悄话的家伙,或者和那两个混蛋中任何一个有合作,我就连最后的底牌都丢光了…这也是以防万一。”
看着那张毫不掩饰的怀疑表情,安森越来越喜欢他了:
“可以。”
“膛线”也点点头,压了压帽檐:“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一前一后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膛线”压着帽檐站在门侧,安森则走进仓库内,悄无声息的潜伏在一片阴影之中,用眼角的余光锁定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这一方面当然是为了避免引起两个黑帮头目的警惕,另一方面科尔·多利安随时会回来,要尽量避免在他面前暴露。
唉…自己真是太难了。
十五分钟后,两个身影就出现在仓库大门外,不急不慢的朝这边接近
“出什么事情了,膛线?”
伴随着温和的疑问声,“老怀表”微笑着和“雪茄”走上前来,真诚的摘下了脸上的墨镜。
微微抬头的“膛线”看着他们,表情微变:“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对啊,不是你说有事的吗?”
回忆着科尔找到自己时说的话,满脸欢乐的“雪茄”一耸肩:
“出了点儿小问题,需要我们俩过来看看…既然是需要我们俩一起过来才能解决的事情,肯定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了对吧?”
“膛线”缓缓侧目,朝他点了点头:
“没错,我只是问问。”
微笑的“老怀表”看向“膛线”:“我们的新朋友呢,他在哪儿?”
“仓库里,等你们的时候顺便清点一下货物。”
“哦,那还是不要让他久等了,我们进去吧。”
“好。”
交流完毕,彼此点点头的三人朝仓库内走去。
就在转身的刹那,“膛线”毫无征兆的拔出手枪,对准了“雪茄”的后脑勺。
然后连开六枪!
第一百一十章 彼此的信任
“砰!砰!砰!砰!砰!砰!”
枪声毫无征兆的响起,六发子弹从“雪茄”的后脑勺精准无误的送进了他的颅腔。
惊愕的“老怀表”回头一刹那,猩红的血浆瞬间充斥了他全部的视野;毫无反应的“雪茄”身体缓缓瘫软倒地,欢乐的笑容永远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面无表情的“膛线”随手扔掉了打光子弹的左轮,对着满是枪眼儿的脑袋抬起了右脚。
击锤扣动的声音在二人之间回响,冰冷的枪口顶住了“膛线”的胸膛,对准了心脏的位置。
“我需要一个解释。”
地上还在不断喷血的尸体微微抽搐着,“老怀表”失去微笑的嘴角也跟着抖动了下:
“膛线,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看了眼胸口的手枪,缓缓抬头的“膛线”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他: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还是说你的老花眼和耳聋又加深了?嗯,老怀表?”
冷漠的“老怀表”眯成缝隙的眼睛里透着杀意,一字一句道。
“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不需要做任何解释。”
“膛线”毫不客气的和他四目对视:“如果你决定打死救了你一命的朋友,那你这个老混蛋就开枪吧!”
“救了我?”
“这个渣滓和我们的‘新朋友’是一伙儿的,今晚军工厂的事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进去看看,仓库里面是空的!”
“什么?!”
惊魂未定的“老怀表”立刻扭头走进大门,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
“因为它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咬牙切齿的“膛线”低吼道:
“这全都是我们的新朋友计划好的陷阱——他早就和‘雪茄’认识了,所以昨天晚上这个混蛋才会撺掇多头蛇送死,好让他顶替成为新的多头蛇!”
“知道为什么悄悄话会死吗?就是因为他是我们所有人中消息最灵通的一个——他在见到这家伙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他是宗教审判所的人!”
“那现在多头蛇在哪儿?”
怒气未消的“老怀表”冷冷道,右手的手枪依然对准着“膛线”心脏的位置,并没有因为他的一番话就放松了戒备:
“你应该问安森·巴赫在哪儿。”
“膛线”烦躁的怒哼一声:
“他跑了,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跑了,我没来得及抓住他。”
“跑了?那为什么他的亲信来找我们的时候,还说你们两人在一起?”
“因为那是在我们进入仓库前的事情,而且这也是他提出来的,最重要的是我猜到了雪茄和他是一伙儿的,所以没有轻举妄动——你这个老混蛋还要我解释到什么时候?!”
“膛线”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在空旷的仓库内一遍一遍的回荡,面色冷漠的“老怀表”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枪,但很显然已经没有了开枪的冲动。
漆黑一片的仓库大门内,面色各异的二人站在“雪茄”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旁,压抑的气氛让双方都不由自主的绷紧了心弦。
精彩,太精彩了。
此时此刻,躲在仓库阴影中用余光锁定着两人位置的安森,发自内心的对“膛线”的演技表达着赞叹之情。
眼前的场景,简直就是最标准的黑吃黑剧情的“前戏”
趁着两人还在对峙,安森偷偷看了眼怀表,指针走到了十一点三十五分。
还有二十五分钟,藏在两个街道外的风暴团就会对这座军工厂完成封锁,三十五分钟后开始围剿。
自己得在四十分钟内,把剩下的两个人干掉。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老怀表”凝重的看着“膛线”的一举一动:
“如果这是宗教审判所的陷阱,那么随时都会有一群审判官冲进来将我们两人砍成碎片,或者关进某个永远暗无天日的监牢。”
“前提是他们真的能抓到我们。”嘴角上扬的“膛线”冷笑一声。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你是宗教审判所的人,故意设下这种一眼就明白的陷阱,你会希望我们怎么做?”
没给“老怀表”回答的时间,“膛线”继续道:
“你会希望我们像老鼠一样,慌不择路的从军工厂逃跑,不顾一切的甚至为了夺取逃生的道路彼此互相残杀,然后就能一个接一个的,把我们都干掉!”
缓缓收起手枪,“老怀表”轻按额头:“你是说……”
“我们不逃。”
“膛线”神态严肃:“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按部就班的完成今晚的计划。”
“只要我们依然团结一致,就算是审判所又能怎样?”
惊讶的“老怀表”先是一怔,随后橘皮般褶皱的面颊的上露出了微笑:
“有道理…只要我们相信彼此并且保持团结,我们就永远不会被打败。”
“那么今晚的计划和那笔生意……”
“嗯,恐怕只能放弃了;不过没关系,膛线,就算没有这批武器,我们也有的是办法让暴徒们冲过内城区的封锁——比如给某些家伙灌入过量的鸦片酊,再给他准备一些烈酒和炸药……”
“老怀表,你果然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
“不,亲爱的膛线,你才是我们两人间的聪明人。”
面对面的二人相视一笑,彼此的表情和眼神都是那样的真诚;甚至在对方面前毫无警惕的转过身去,将身后交给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砰!”
就在两人背对背的刹那,两个枪声同时在仓库内炸响。
尖啸的铅弹擦肩而过,撕开“膛线”帽檐同时,像是碰触到烟雾一样穿透了“老怀表”的眉心,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一闪而过的火花。
“膛线”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惊讶,开枪的同时右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柄短剑,向着“老怀表”身影挥斩的剑锋在空中留下银白色的轨迹。
剑锋从“老怀表”举枪还击的身影划过,却在身后炸开了耀眼的火花;被划过的身影则逐渐透明,消散在空气中。
反手握剑的“膛线”迅速向身后一挥,同时对着空气连开三枪。
“铛!”
铅弹在空气中炸开火花,“老怀表”的身影从漆黑的阴影中浮现:左手持枪,右手挥舞着一柄刺剑,保持着刚刚弹开铅弹的动作,双眼泛着看不见瞳孔的血色。
“亲爱的膛线,知道你的纰漏在哪儿吗?”
面带微笑的“老怀表”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右手的刺剑散发着幽邃且妖异的浅灰,犹如毒蛇般缠绕着整个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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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刺耳的枪声再次炸响。
金红色的枪焰同时倒映着两人的面色,不停扣动着扳机的“膛线”以近乎超越肉眼的敏捷快速移动着,尖啸的铅弹仅能捕捉到他的残影,银白色的剑芒就随着那一道道残影向“老怀表”袭来。
“鈶鎯!”
被淡紫色光芒缠绕的刺剑以精准无比的角度接住了剑锋,微笑的“老怀表”以完全不同于外表的灵活和反应一边后退,一边招架着“膛线”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利刃摩擦的火花一连串在二人之间炸开。
那柄剑有问题…躲在暗处的安森在心底默道。
以“膛线”挥舞短剑的力道再加上极有可能还拓印了【锐风】之类的魔法,绝不是一个手臂无力的老人能够轻易格挡的。
安森对黑魔法不算太了解,但大致猜测的话极有可能是“老怀表”在剑身上拓印了“读心”或者“预判”之类的魔法,让刺剑自主完成格挡动作。
这和安森见过的黑法师——比如梅斯·霍纳德和布洛恩——不太一样,但之前“膛线”提到过,“老怀表”比较另类,战斗方式更像是个咒法师。
“亲爱的膛线,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谨慎啊。”
“老怀表”的嘴角微微上扬:
“以我们两人彼此的了解,这种程度的试探明明是不必要的。”
他话音未落,面无表情的“膛线”突然冷哼一声,左手将打光了弹药的左轮枪抛向“老怀表”的胸口。
“轰——!!!!”
剧烈的爆炸裹挟着刺眼的光,充斥了整个仓库。
光芒散去,化作烟雾的“膛线”身体重新在原地聚集恢复了原状,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崭新的左轮枪,看也不看朝面前连开三枪。
“砰!砰!砰!”
三道火光在空中依次炸开,注意到他眼神中意外的表情时安森才明白过来——“膛线”刚刚并没有看见那三支朝他飞来的弩箭,纯粹是靠本能命中的。
“看来我们两人,还真是比我们想象的要更了解彼此。”
毫不意外的“老怀表”将精巧的手弩藏在怀中,微笑着挥舞起被紫色光芒缠绕的刺剑迎向袭来的“膛线”,空出来的左手对准他飞快的比划出一连串复杂的手势。
一瞬间,“膛线”的目光突然凝固;灵活的身影也跟着变得迟缓,手脚像是被灌了铅一样。
但他的速度却没有因此有任何放慢,狂奔的身影笔直的冲向“老怀表”对准他额头的剑尖。
“噗!”
就在即将被刺剑贯穿眉心的前一秒,紧咬牙关的“膛线”突然紧握浙右手准备挥出的短剑,在左肩上撕开一道痕迹。
疼痛感令他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紧握着左轮对“老怀表”的脑袋打光了弹仓里剩余的子弹。
“铛——!铛!铛!”
刺剑迅速弹开了袭来的铅弹,缠绕在剑身上的灰紫色光芒似乎也比刚才黯淡了些许。
“膛线”并没有趁势猛攻,而是抓住这个间隙向后闪躲,扔掉手枪的左手“啪!”的一下,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被刺剑弹开的三枚铅弹突然亮起,在空中炸开化作白色的浓雾。
被雾气笼罩的“老怀表”眉头一挑:
“泯灭之息?亲爱的膛线,你还要我重复多少次才能明白,这种致幻之类的手段对我根本毫无意义。”
“并且你刚才为了破解‘昏睡咒’的方法也让我找到了读心的机会,我连你下一步的手段都猜到了。”
话音未落的“老怀表”已经后退了两步,几乎是在同时,他刚刚所站的位置突然炸开一片在原地回旋的半透明刀影,将周围的雾气清散一空。
不以为意的“膛线”冷笑一声:“没试过怎么知道?”
没有任何前兆,银白色的短剑再次袭向站在原地的“老怀表”,碰撞交织在一起的利刃不断发出或清脆或刺耳的密集声响。
他这是在用这种办法,告诉自己“老怀表”的战斗方式…阴影中的安森轻轻颔首。
从刚刚两人交锋的过程判断,“老怀表”不仅擅长“读心”,而且在“致幻”和“催眠”方面达到了近乎诡异的地步——不仅能创造出以假乱真的自己,甚至能够能对物品催眠。
换句话说普通的进攻手段对“老怀表”已经失去了意义,想要杀死他,就必须在确定自己没有被催眠的前提下,用某种出其不意的手段完成一击必杀才行。
“亲爱的膛线,我很好奇。”
狭长的刺剑不断格挡着猛烈袭来的银光,微笑的“老怀表”余光落在已经布满缺口的剑身上,依附其上的紫色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无法看清的地步:
“我们的新朋友究竟做出了什么承诺,让你选择背叛自己的朋友?”
“铛——!”
银色的剑芒宛若雷霆般迎面劈落,满是缺口的刺剑终于不堪重负,从正中央的位置被折断成两截。
下一秒,短剑停在了“老怀表”的咽喉。
“理由只有一个。”
冷漠的“膛线”缓缓开口,猩红色的眸子中倒映着“老怀表”的微笑:
“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过你这个老混蛋!”
“是吗?”
“老怀表”微笑着松开了右手剑柄,只剩半截的断剑从他腿边垂直落地。
就在这一瞬间,“膛线”猛地将短剑刺向他的咽喉。
“噗!”
鲜血喷涌的瞬间,“膛线”毫无预兆的浑身一震。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贯穿了自己心脏,从胸口透出的刀尖;扭过头,瞪大的双眼无比震惊的看着身后笑嘻嘻的“雪茄”。
他没死?!
“哦,我亲爱的膛线。”
轻叹一声的“老怀表”,用两根手指拨开了顶住自己喉咙的短剑:
“你应该更不信任我一些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后一人
午夜,十点四十分,莱顿军工厂两个街道外。
浑身血污的科尔·多利安拄着手杖,一瘸一拐的穿过小巷内队列整齐的线列步兵纵队,望着远处的军工厂朝一个纤细的背影走去。
听到身后脚步声的女审判官缓缓侧目,长发下一双清澈的眸子倒映着科尔那张被装扮的不堪入目的脸,眉头微蹙:
“你怎么回来了,不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吗?”
“怀疑?”
次等审判官翻了个白眼:“整个城区都被风暴团的士兵封锁了,这帮人还来得及怀疑吗?”
“再让我继续待在那儿,你是希望我被排枪打死还是大炮炸死?”
面对科尔·多利安不耐烦的吐槽,塞拉·维吉尔面无表情的端详着他那张完全不同以往的脸,很认真的思考了一分钟:
“大炮——看在我们曾经是同事的面子上,我愿意把对你曾经那张脸的记忆留在心底,排枪的话可能会破坏这份记忆。”
“……秩序之环在上,塞拉·维吉尔,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浑身颤抖的科尔倒吸一口冷气,拼命的压制着想打人的冲动。
倒不完全是出于一个正直的克洛维绅士对女性应有的风范,更关键的是自己这位同事是个会读心的黑法师,自己失去理智的时候更容易被她看到某些“不想告诉别人”的记忆。
“所以你就是这么对你的同事的,嗯?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在那儿经历了多么危险的一幕,干的有多辛苦…塞拉·维吉尔,你觉得这么对一个圆满完成任务的同事合适吗?”
次等审判官越说越痛心,委屈的甚至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但女审判官完全不吃他这套。
“危险,辛苦…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塞拉头也不回道:“整个任务最危险的就是和那五个黑帮头目打交道,最辛苦的环节是如何保证身份不被戳穿,这些不都是安森·巴赫在做的事情么?”
“至于你科尔·多利安,只是充当一下跟班的角色,完成一些零碎的,安森·巴赫不太合适去完成的工作而已。”
次等审判官再次翻了个白眼,但早已习惯了同事冷嘲热讽的他,还是拄着手杖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
“你腿怎么了?”
“收拾某个施法者的时候被打中一枪…先不说这个了。”
回想起自己干掉那个年轻施法者,潇洒的转身离开结果踩中了黑帮设下的陷阱…嘴角抽了抽的科尔赶紧换了个话题:
“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队长了。”
“嗯。”
塞拉·维吉尔面无表情。
“除了队长,还有邓肯,维恩,安德鲁,萨里斯……”表情逐渐凝重的科尔念出一个又一个自己能立刻想起长相的名字:
“所以今晚到底是什么情况,值得整个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全体出动?”
“你说呢?”
塞拉轻声反问道,柔和的目光瞥向那张已经凝重起来的脸:
“身为‘刽子手多利安’的后代,你会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
“我一直都特别讨厌你们把我和我爷爷相互比较……”
科尔·多利安小声嘟囔着,但并没有再多问。
能够令宗教审判所出动的事情只有一件——在所负责教区得到当地统治者的全部授权,允许清缴该区域的旧神派分子。
“根据秩序教会得到的情报,那座莱顿军工厂内至少有二十名施法者,一百到两百名旧神信徒,全员都曾参与过走私,敲诈勒索,谋杀,倒卖鸦片酊…全部都犯下足以被处死的罪名。”
塞拉回首看向科尔,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当然最重要的,他们都是旧神派。”
“还有那些资助他们和黑法师的克洛维贵族们,如果我们今晚没有阻止他们,几天后就会有至少三万名无辜的秩序之环信徒变成信仰旧神的暴徒,在这座城市组织一起可怕的暴动。”
“所以我们是在为了克洛维的和平而战,顺便提防一下黑法师?”科尔·多利安像是猜到了什么,一字一句的追问道:
“真的只是这样,和安森·巴赫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女审判官凝视着他那严肃的神情,语气依旧轻柔且平静: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要来问我而不是劳伦斯队长?”
次等审判官面色微变,知道说错话的他勉强一笑,目光转向远处的莱顿军工厂。
“安森·巴赫,但愿你真有你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
望着莱顿军工厂的方向,塞拉·维吉尔轻声低喃道:
“如果你今晚还打算活着离开这里的话……”
……………
看着出现在自己背后的身影和贯穿胸膛的利刃,“膛线”的表情将“难以置信”这个词写在脸上,仿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笑嘻嘻的“雪茄”嘴角上扬,紧攥在手中的利刃用力一拧。
“噗!”
鲜血从“膛线”口中涌出,被喷了一脸的“雪茄”毫不在意的舔了舔嘴角的血液,猩红的瞳孔中透着渴求的贪婪。
“没想到吧,是不是很惊讶啊,我的好兄弟膛线?”欢乐的“雪茄”一脸说不出的开心,不停地拧动着手中的利刃,右手从怀中掏出手枪,顶住了“膛线”的脑袋:
“你以为打爆我的脑袋就安全了…呃,确实是这样…但是老怀表在你开枪的瞬间对你用了一个幻术,让你的视觉和距离感稍微出了一点点偏差,六发子弹其实全部都打在了我背部…虽然也挺疼的。”
“实话实说,在你来找我联手的时候,我的确是有点儿心动的;但很可惜,和你比起来,我还是更愿意投靠老怀表。”
“哦!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忠诚,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站你这边儿的,但……”
他故意顿了下,愉悦的看着“膛线”那张狰狞到扭曲的脸:
“谁让老怀表给的比你多呢!”
面色惨白的“膛线”死死攥着胸口的利刃,不屑一顾的在“雪茄”的靴子上啐了口。
“雪茄”不在意的笑了笑,右手扣动了扳机。
“砰!”
铅弹在地板上砸出一闪而过的火花,被弹道贯穿的“膛线”化作黑色的烟雾,从“雪茄”的眼前消失了踪影。
表情一惊,“雪茄”立刻扭头朝身后望去,却听到头顶接连传来三声枪响。
在上面?!
“雪茄”立刻全力朝一侧闪避,但他的左手和小臂已经多出了两个血浆喷涌的弹孔,撞击在骨头上的铅弹彻底变形,撕咬着伤口处的血肉。
左手死死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从半空中翻滚落地的“膛线”冷笑着看着慌不择路的“雪茄”,用力打了个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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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
两枚铅弹接连爆炸,金红色的烈焰瞬间吞噬了“雪茄”半边身体;惨叫不止的他用右脚踩住还在燃烧的手掌,硬生生将整个左臂拽断下来。
“有这个必要吗?!”
鲜血淋漓的“雪茄”有些虚弱的站起身,面色惨白到了极点——他是靠鲜血战斗的血法师,这种程度的大失血对他的打击哪怕不至死也是很严重的伤势。
“你的心脏都碎了,有必要拖着别人和你一起下水吗?!”
“有必要!”
捂着伤口的“膛线”有气无力的从地上站起,右手的左轮枪再次发出怒吼:
“特别是对你这个混蛋!”
子弹从枪口怒吼的红焰中射出,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又一道撕裂空气的尖啸;左手伸出骨刺的“雪茄”一边闪躲着炸开火光的弹道,一边朝“膛线”扑去。
“轰——轰——轰!”
被爆炸的火光炸得踉踉跄跄的“雪茄”从烟雾中冲出,血淋淋的骨刺朝“膛线”额头刺去。
“铛!”
抢在颅腔贯穿的前一秒,果断抛弃左轮的“膛线”右手从怀中又掏出了一柄短刀,勉强将骨刺挡在了头顶的位置。
“你这个老混蛋,身上到底有多少武器啊?!”
口中喷血的“雪茄”忍不住骂道。
有气无力的“膛线”同样不甘示弱:“反正比你这个混蛋多多了!”
对骂的同时,他捂住胸口的右手突然拿开,血淋淋的手掌颤巍巍的朝对方伸去。
他、他这是打算把【聚焰】拓印在我身上,拉着我一起死?!
立刻明白他想干什么的“雪茄”惊恐的想要躲开,但几乎是刚刚后退就被“膛线”的短刀对准了脖子,不得不立刻抬手招架。
“你这个老混蛋!”
“雪茄”的脸上彻底看不到任何的笑容,恐惧到眼睛里都是癫狂的颜色:
“你和我同归于尽有什么好处?生意还有我们所有人的地盘、钱!全都自动进了老怀表的口袋里——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讨厌他呢,没想到你居然是老怀表的走狗!”
骨刺与短刃交织在一起,几乎脸贴着脸的两人都死死盯着那颤巍巍,一点一点向“雪茄”贴近的手掌。
拼命挣扎的“雪茄”表情扭曲到了极点,断臂烧焦溃烂的伤口处突然开始疯狂的蠕动起来,掺杂着脓包的血肉从中一点一点的开始生长,仿佛正有一个新生命在诞生。
他要立刻重塑自己的断臂!
每一个血法师在诞生的瞬间都将获得一项“异能”,而“雪茄”的特殊能力就是“鲜血”——只要身体里还有血液,理论上他就拥有近乎不死的力量!
双目欲裂的“雪茄”额头青筋一根一根暴起,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断臂处伸长出的肉瘤般的手臂和细长的骨刺。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喊声中,“雪茄”左臂的骨刺贯穿了“膛线”的手腕,和他的心脏之间仅剩下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终于松口气的“雪茄”嘴角再次上扬,但旋即他就发现“膛线”同样对自己露出了微笑…看死人一样微笑。
这一秒,绝望的“雪茄”终于想起了“膛线”绰号的缘由…那是一个让人防不胜防,威力十足的咒魔法。
【猎杀】。
冷笑的“膛线”被骨刺贯穿的左手比出了一个手枪的姿势,“枪口”对准了“雪茄”的心脏。
“砰!”
金红色的光点亮了漆黑一片的仓库,凝聚成锥形的火焰犹如铅弹般从“膛线”的指尖激射而出,精准无误的命中了“雪茄”的心脏。
几乎就在命中的同时,扔下短刀的“膛线”向后纵身一跃,拖着血淋淋的左手,“啪!”的一声,打起了响指。
面无血色的“雪茄”立刻就感到自己背部已经愈合的伤口下,散发出阵阵暖意。
糟了,是那六发铅弹!
“轰——!!!!”
剧烈的火光夹杂着滚滚黑烟,在巨响和震动中充斥了整个仓库;瞬间被爆炸和烈焰吞没的“雪茄”半点不剩的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
但“膛线”不在乎,因为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雪茄”。
而是躲在他背后,准备干掉他们两个的“老怀表”!
“噗!”
金红色的“铅弹”从“老怀表”的胸膛正中央贯穿而过,在胸口留下了一个近乎拳头大的血洞。
剧烈的疼痛让“老怀表”短暂失去了理智,在那短暂的刹那,将太多注意力分散在观察外面情况的他仅来得及看见一抹亮色,连判断是否该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刨除掉黑魔法,他只是个上了岁数,并且因为不良作息习惯更显老态的老人。
双膝一软,“老怀表”无力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瞪着凸出的眼珠,大口大口喘息的嘴角和胸口不断溢出鲜血。
被爆炸的气浪撞飞的“膛线”从地上站起身,拖着被骨刺贯穿的左臂,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捡起了地上的左轮枪。
“看来雪茄失手了啊。”
奄奄一息的“老怀表”叹息一声,捂着伤口无奈的笑了笑:“亲爱的膛线,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幸运。”
“不,是我足够谨慎。”
“膛线”冷冷开口道:“在他差点捅穿我心脏的一瞬间,我的身体向又偏离的几公分——老怀表,你未免太小瞧咒法师的距离感了。”
“是吗?”
微笑的“老怀表”目光锁定了他手中的左轮枪:
“那么请问,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怎么用那把没子弹的手枪打死我?”
话音落下,散去的烟雾中走出了第三个人影。
冷漠的安森走出阴影,在两人的注视下从怀中拔出了左轮枪。
然后对准了“膛线”!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这个必要吗
当看到安森将枪对准一脸震惊的“膛线”那一刻,低声喘息的“老怀表”渐渐露出了笑容。
“果然,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老怀表”望着安森的背影,温和的嗓音显得有气无力:
“安森·巴赫…在听到您名字的那一刻,我甚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尊贵无比的黑法师的学生,雷鸣堡之战真正的功臣,怎么可能会是个新人?”
“你知道我?”冷漠的安森头也不回道。
“有所耳闻。”喘息的“老怀表”笑容依旧:
“黑法师对您的评价相当之高,实事求是的说,我甚至有些羡慕您;并非所有的施法者,都能像您一样得到黑法师的如此宠爱。”
安森故作高傲的冷哼一声,并未多言。
最初在餐桌上时,安森就有些怀疑——四人当中“老怀表”是第一个站出来对自己示好的,甚至主动为自己介绍其他人,将自己喝过的酒递给自己……
向一个陌生且表露出威胁的陌生人如此刻意的示好,对一位黑帮首领来说大概有两种可能:
他打算利用自己,或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
表情中掺杂着震惊和愤怒的“膛线”死死盯着安森和微笑的“老怀表”,额头的青筋一根一根暴露。
“安森·巴赫,还有老怀表……”
咬牙切齿的“膛线”挣扎着站起身,苍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所以你们两个混蛋其实是一伙儿的,这都是黑法师的陷阱?!”
压抑着愤怒的低吼回荡在烟雾缭绕的仓库之中。
捂着胸口的洞穿伤,嘴角不住溢血的“老怀表”对着“膛线”长长地叹息一声:
“我亲爱的膛线,我能理解你的愤怒——因为你不明白,身为一名施法者和三旧神的信徒,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你,对雪茄或者多头蛇他们任何一个,这仅仅是一份力量,一件能让你们在黑帮里站稳脚跟,掌握权力的工具而已。”
“但对我,我们这些真正的原初之环信徒们而言,这是一份信仰,一个承诺和一个传承了千年的梦想。”
捂着伤口的“老怀表”挣扎了一下,口中喷血的他眼神依旧坚毅:
“为了那份梦想,每一个旧神信徒都应该为‘大计划’贡献出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像你们那样,将它挥霍在黑帮之间的争权夺利之中!”
“所以为了你们的梦想,我们就该去死是么?!”
惊怒交加的“膛线”嘶吼道。
“我给过你机会,我给过你们所有人机会。”
“老怀表”轻轻摇头:
“而且你误会了一件事——并非是你们该死,而是为了三旧神复兴的‘大计划’,任何一个旧神派信徒和施法者,都应当不畏牺牲。”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再现千年之前原初之环的荣光,打造一个所有的旧神信徒都不用受到秩序教会压迫,三旧神重握至高权柄的世界!”
激动的“老怀表”直起身,鲜血不住的从他胸口的贯通伤中溢出,面色愈发苍白。
咬牙切齿的“膛线”痛苦的激烈呼吸着,“咚!”的一声右腿单膝跪地,右手紧握的手枪掉在了地上,他就对着安森比出了咒魔法【猎杀】的姿势。
即便身体已经是这副状况,他依然选择反抗。
同样奄奄一息的“老怀表”轻轻叹口气,无声的对安森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双眼。
欣然会意的安森点点头,右手大拇指扣开了击锤。
被枪口对准的“膛线”急促的喘息着,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
枪声炸响的瞬间,双眼死死盯着安森的“膛线”毫无征兆的用右手打了个响指。
“轰——!”
掉在“老怀表”身前的银色短剑毫无征兆的亮起,炸裂的金红色火光将他的身影吞没!
升腾的烈焰一闪而逝,焦黑色的残肢碎肉在滚滚浓烟中四分五裂——完全看不出形状的四肢,融化的内脏,炸成碎片的躯干…大片大片,如同雨点般倾洒在地上。
只剩下大半部分的脑袋从浓烟中滚落到安森脚边,彻底被烧焦皮肤碳化的面部已经看不出他表情,但依然能从睁开并且彻底融化的眼眶里,感受到那份惊愕。
浓烟飘散,漆黑一片的仓库重新归于平静。
看着“老怀表”那绝对不可能再复活的尸体,还活着的“膛线”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
“咳咳咳咳…所、所以……”
不再紧绷着身体的“膛线”望着安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猜,你其实也不是什么‘黑法师的好学生’对吧?”
作为距离感极强的咒法师,在最后开枪的一瞬间“膛线”看得非常清楚,安森·巴赫…他是在“老怀表”说完那番话之后,才将枪口朝自己左侧偏离了几公分。
一声不吭的安森耸耸肩膀:
“我猜,你其实也根本没打算和我合作?所谓的‘到时候’配合,只是为了确保如果我从后背偷袭,你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当然!”
“膛线”有气无力的冷哼声:
“这里是克洛维城的外城区,这儿的规矩是只要有钱挣,一个铜板也能把朋友卖个精光——所以我怎么可能信任一个突然冒出来,连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还和雪茄勾搭在一起的混蛋?!”
“你怎么知道我和雪茄联手了?”
“你们俩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一开始我也和老怀表约好了想办法干掉你们俩,反正他们两人现在都死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再杀死你?”
安森冷漠的反问道。
“因为我对你有利用的价值——就和老怀表一样。”
捂着伤口的“膛线”冷笑:
“在剩下的你我两人之间,只有我能把这笔‘大生意’继续做下去——如果你还打算从贵族老爷们手里挣这笔钱,就必须靠我手里的渠道!”
“另外这个仓库外的军工厂里到处都是我的人,现在雪茄死了,老怀表也死了…如果你还准备再打死我,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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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膛线”最大的依仗。
整个军工厂都已经被“膛线”的手下控制住,光是安森看见的就不下二十人…以刚才闹出来的动静,就算现在这二十个人堵在仓库大门外,他也毫不惊讶。
虽然安森一直对自己很有信心,但是要在没有出口的情况下被至少二十个人乱枪堵门…这种风险还是能避则避比较好。
手中的怀表不断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消逝。
内心默默读秒的安森一声不吭,手中的枪依然指着“膛线”的脑袋。
“那我要怎么才能保证如果仓库大门打开,你的人不会立刻乱抢把我打死?”
“你没法保证。”
喘着粗气的“膛线”皮笑肉不笑,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诚的说道:
“你只能赌一把——等仓库大门一开,我有可能告诉他们是你救了我的命,也有可能告诉他们是你杀了另外两个,还差点儿杀了我。”
“你不怕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
“怕,所以我也得赌一把,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
安森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这家伙是把“我不信任你”和“你特么也别信我”一起写在脸上的类型。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怀疑只要仓库大门一开,自己就会在开门的一瞬间被乱枪打成筛子。
不过今晚注定会和他想的不一样…故作紧张的安森抽动了喉咙,紧扣着扳机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
“膛线”嘴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得意。
“我有一个问题。”安森突然开口道:
“究竟是不是你杀死的悄悄话?”
“膛线”愣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有料到似的皱起了眉头:
“不,我告诉过你了,不是我。”
“对,但那是因为你说有可能是老怀表干的。”安森继续追问道:
“但现在这件事死无对证了,所以我问你,究竟是不是你杀死的悄悄话?”
“我…我要怎么证明?我都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死了!”
“不对!”
安森猛地上前一步,冰冷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之前的你并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可是很确信的告诉我,是老怀表和雪茄杀死的悄悄话,你甚至都没有怀疑过他是不是有可能逃跑了!”
“那是因为我很了解悄悄话!他是个从来不敢有其他意见的胆小鬼,更不敢单独行动,而且他的大本营都空了——我当然会以为他死了!”
抬起头的“膛线”看着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安森,黑色软帽下的面庞上写满了莫名,甚至有些恼火。
“再说了,就算是我杀死的他对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什么亲人吗,还是你的挚友?我最好的朋友多头蛇被你活活打死了,我都没说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一个胆小鬼的死活?!”
“因为我在等。”
安森突然开口道。
“等?”
表情一怔的“膛线”瞪大眼睛,发现安森的嘴一直在默念着什么。
1497,1498,1499…安森对着“膛线”的脑袋扣响了扳机,然后果断向身后仓库的角落扑去。
“轰——!!!!”
那一瞬间,飞扑向角落的安森直接被气浪撞飞,狠狠的砸在了墙壁上。
爆炸的巨响充斥着大厅,在飞出去的瞬间,安森的脑海中倒映着周围的画面:剧烈的冲击破瞬间将仓库大门和周围的墙壁击碎,连带着埋伏在门外的十几个黑帮打手一并被撕成了碎片。
他们大概也察觉到了动静所以站的很分散,但就没自己这么幸运了——有的很干脆的被从中间撕成了两截,有的像坏掉的布偶玩具一样四分五裂,有的在逃跑的时候被气浪卷起,然后像被抛飞出去的棒球,撞在了冰冷的天花板和墙壁上。
仅仅是一瞬间,仓库就变成了被碎肢血浆浸满的狼藉废墟,而“膛线”则被埋在了一碎石瓦砾之中。
这…目瞪口呆的安森愣在原地。
没错,他的确算准了时间,风暴团会在二十五分钟也就是一千五百秒之后对军工厂发动进攻,他也的确计划并且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让炮兵连在进攻的第一时间就对仓库展开炮击。
但眼前的这一幕,绝对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砰!”
就在他震惊的瞬间,垮塌的瓦砾堆突然爆开。
浑身是血的“膛线”狼狈不堪的爬出废墟,咬牙切齿的他就像是从地狱中归来的厉鬼,被血红色吞噬了瞳仁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安森的身影:
“安森·巴赫,你这个……”
充斥着愤怒的沙哑嗓音突然间戛然而止,面对着面的两人同时愣住,皱着眉头,十分默契的回头望向刚刚爆炸声传来的方向。
作为咒法师,他们都拥有着超越普通人的距离感,一定程度上即便是超越了控制范围的东西也能隐隐的感觉到。
漆黑一片的夜色下,两人都只能听见些许的,有些像狂风呼啸发出的“呜呜”声,在飞快的朝他们靠近。
面色变幻的“膛线”回过头,用一种特别平静,而且特别费解的语气朝安森开口道:
“我说,你……有这个必要吗?”
下一秒,十二磅实心弹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无比的落在了他的头顶。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一动不动的“膛线”身体瞬间消失,像臌胀到极限的水球一样瞬间炸开,掺杂着白色和红色的浆状液体先是喷向天空,如同雨点般散落在四周。
被喷了一身的安森站在炮弹碾过的废墟中,远处已经响起黑帮打手们的惊呼声,还有风暴团的排枪和军号。
所以…是谁把十二磅炮拽过来的?
就在他目瞪口呆的同时,距离仓库九百米外的临时炮垒前,一群和他同样目瞪口呆的审判官们,眼睁睁看着在重炮前兴高采烈的莉莎拿起了她放在一旁的博尔尼步枪,一边高呼一边朝天空开了一枪:
“冲啊,风暴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围剿
“砰——!!!!”
伴随着排枪声,明亮的火光在无月之夜的街巷间闪亮,夹杂着枪焰的呛人硝烟在堆满了垃圾,散发着恶臭味道的街巷间飘散。
尽管风暴团的士兵们最近才真正算完成新兵训练,准头实在是对不起他们手里崭新的利奥波德后装燧发枪;但靠着狭窄的街巷和整齐划一的射击,还是提高了不少命中率。
滚滚浓烟之中,遭受了迎头重创的黑帮顽强的抵抗着,趁着枪响声的间隙一边用马车封锁街道,组成临时的街垒,一边用各式各样的火器和风暴团的线列对射。
漆黑的夜色加上四个帮派的首领全都不在,没有指挥的黑帮打手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以为只是近卫军“例行巡逻”,有的以为遇上了某些跑来打劫的“同行”…只有极少数比较敏锐的家伙,从对面密集到不像话的火力中察觉到些许异常。
但就算察觉到异常,他们也绝对想不到围剿他们的并不是什么“同行”或者“巡逻队”——而是拥有八个连队编制,总兵力是他们近十倍的加强步兵团!
此起彼伏的爆炸和枪响声交替下,风暴团的线列步兵们有条不紊的向一条条深巷推进;为了能够在“运货”的时候提高效率,黑帮的马车和人手被分散开来,几乎遍布了军工厂周围的所有巷口。
这或许在出现意外的时候方便跑路,但也意味着一旦遭遇包围,过度分散的人手几乎不可能是正规军的对手。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的黑帮们开始陷入绝望;一个又一个身影在浓烟中冲出马车和小巷,呐喊着向黑暗中的敌人发起冲锋,然后在整排整排的铅弹和冷枪中,无力的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直至推进到军工厂大门附近的时候,风暴团才遭遇了比较强烈的反抗——靠着几辆马车堵住巷口,依托坚固的大门开始对潮水般涌来的线列兵还击。
外城区崎岖的道路和泥泞的地面,极大的限制了调动火炮或者集中兵力的可能;在勉强挤过只能通行两三人的街道之后,还来不及站稳脚跟的士兵们,就立刻撞上了数倍于他们的黑帮枪口上。
“风暴团——上刺刀!”
在遭遇了几次进攻受挫之后,几名刚刚从军事学院毕业,热血上涌的军官们拔出军刀,带着士兵们向工厂大门发起冲锋。
挥舞着步枪和火把从巷口里发起冲锋的风暴团士兵们,如同一道道涓涓细流,顶着黑帮们凌乱到毫无秩序的射击和身后掩护的排枪交互下,在枪林弹雨中扑向工厂大门。
混乱的喊杀声和硝烟之中,始终躲藏在乱枪中的施法者们终于坐不住了,嚎叫着冲向数倍于他们的线列兵们。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今晚参与这场围剿行动的人手除了拿着步枪和刺刀的士兵之外,还有一群他们永远都不想碰见的家伙……
“铛!”
刺耳的利刃碰撞声中,无光的杖枪挡住了苍白的骨刺;差点儿被刺穿脖子的科尔·多利安果断的拔出“匕首”——审判官标配,加长加大左轮枪——对准血法师连开三枪。
一枪爆头,一枪爆头,一枪还是爆头。
枪声响过,血法师狰狞的面庞像被捏爆的橘子一样爆出汁液,喷了次等审判官全身;啐了口的科尔·多利安架开骨刺,右手杖枪从胸膛贯入。
挂着心脏碎片的枪尖从血法师后背伸出,整个人瘫软的挂在枪身上,粘稠的血浆混杂着骨渣肉渣背后喷出一道痕迹。
“你就不能稍微注意点儿吗?”
女审判官冰冷的抱怨声在背后响起,粘在衣摆上的血污让她微微蹙眉,藏在三角帽和长发下的猩红双眼猛地看向身后。
被视线锁定的黑帮打手浑身一震,双眼凸出,像被铁钉刺进脑袋一样发出凄厉的惨叫,突然将手中的喇叭枪对准下巴,然后扣下了扳机。
“砰!”
淡粉色的血雾在厮杀的人群中炸开,混杂着雨点般散落的碎肉,消失的无声无息。
“我的塞拉·维吉尔大小姐,我们这是在打仗呢!”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浆,科尔·多利安骂骂咧咧的对着一片混乱中的人影不断扣动扳机;专为突变怪物和血法师准备的大口径铅弹,精确无比的砸碎了一颗又一颗脑袋:
“而且说真的,我觉得咱们这群人里最没资格说我残忍的就是你!”
从血法师的尸体中拔出杖枪,次等审判官刚抬起头,就看到对面一个施法者突然朝这边抬起右手。
来不及多想的科尔果断抱住身后的塞拉,一个猛扑在泥泞不堪的地面快速翻滚。
“轰——!”
下一秒,两人刚才站着的地面毫无征兆的炸开,冲天的烈焰拔地而起;被打碎的脑袋的血法师在烈焰中一飞冲天,在爆炸中四分五裂的尸体散落一地。
绽放的火光中,被科尔死死抱在怀里的塞拉面无表情抬头,冰冷的“匕首”在她右手嘶吼。
被铅弹击碎喉咙的咒法师右手停在了伸向腰间的半空中,捂着不断溢血的喉咙跪倒在地,像垂死的鱼一样吐着水泡,瞳孔中的光泽一点一点的消散。
差点儿被炸死的科尔·多利安稍微松了口气…这些混迹黑帮的施法者绝大多数都只有一阶或者二阶,会一两手魔法而已,连三大魔法最基本的技巧都能掌握。
对宗教审判所来说,三阶是一个门槛——低于三阶的施法者属于“无威胁”类别,除非有必要否则一般都会“选择性无视”,这个层次的施法者除了血法师,基本上仍处于“普通人”的范畴。
当然,不论是不是“普通人”,至少在十二磅步兵炮面前所有人依然是平等的。
浓烈的硝烟中厮杀声渐渐消退,击退了黑帮反攻的风暴团士兵们却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在军号声中向两侧散开。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表情困惑的科尔从地上站起身,一枪点爆了某个装死想偷袭的家伙的脑袋。
“不知道,你能听得懂王家陆军的军号吗?”塞拉用一种非常怀疑的语气问道。
“我在风暴团的军营就待了一天,能不能不要明知故问?”
科尔·多利安话音刚落,黑夜中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哨声——那是审判官之间的传讯信号。
瞬间面色骤变的两人相视一眼,然后果断扭头狂奔。
而在浓烟另一边的军工厂大门下,蜷缩着躲在临时街垒和墙壁后面的黑帮打手们,忽然发现对面的身影居然在后撤,于是立刻兴奋的冲出大门,试图从正面突围。
“全体就位——开火!”
硝烟弥漫的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下一秒,雷鸣响彻穹顶。
伴随着瓦砾碎裂的轰鸣,整个工厂大门连带周围的墙壁、建筑物和整个街道轰成碎片;崩裂的火光夹杂着碎裂的瓦砾,犹如巨龙喷吐的龙息冲天而起!
外城区的街道太过狭窄,于是风暴团内“经验丰富”的老兵和“自认为很聪明”的毕业生军官们干脆将带来的十三门火炮拽进了街道两侧的建筑物里面,也不清理挡在前面的障碍物和街道墙壁,对准工厂大门的方向直接开火。
效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因为这帮毕业生军官大多数连实习都还没来得及实习,而老兵们多半平时也实在保安公司打工——结果就是这帮人对火炮的威力完全没有概念,并不清楚十三门步兵炮是个什么概念。
“轰——!!!!”
十二磅榴霰弹在空中崩裂,无数细小的铅弹在人群中飞掠;冲在最前面的黑帮打手瞬间被暴雨般的弹丸撕成碎片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落在地面时只剩下半截完好的手掌。
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滚烫的实心弹在一片惨叫与哀嚎中将人群一分为二;炽热的弹丸将所有碰触的血肉之躯撕成碎片,只留下遍地的血色。
趴在地上的科尔和塞拉将身体完全藏在尸体下,紧咬牙关的两人根本连头都不敢抬;耳畔只能不断听见震碎耳膜的轰鸣和数也数不清的惨叫;震颤的地面一次又一次的传来巨响,仿佛这里不是克洛维王都而是炼狱最深处。
躲在街墙下的线列兵们愣在了原地——按照原本的命令,他们应该在火炮的掩护下对着有可能冲出炮火的敌人进行射杀。
但现在看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甚至有不少人担心自己被身后的火炮误伤,胆战心惊的抱着脑袋趴倒在地。
按照之前安森的计划——对莱顿军工厂快速炮击一分钟,每门火炮至少打完四枚炮弹——当炮声结束时,硝烟弥漫的废墟间已经不剩下什么工厂大门,也没有半个黑帮打手的影子。
有的只是遍地废墟,燃烧的余烬,呛人的浓烟…外加铺满了所有弹坑和底边的残肢碎骨。
一脸劫后余生表情的科尔·多利安从地上爬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呆呆地望着眼前宛若炼狱般的景象,扭头看向塞拉:
“我突然觉得…也许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之前那番话说的很有道理,我们正在迈向一个新时代。”
“也许用不了几年,我们这群天赋者就没什么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挂载炸药和大炮,用蒸汽核心驱动的机器。”
“也许到那一天,旧神派就可以和秩序教会和平相处了吧,你也不用过这种被人监视的日子了。”
狼狈的女审判官表情冷漠的从尸体堆中爬出来,用沉默表示对科尔的“未来幻想”完全没兴趣。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同时,远处又响起了审判官银哨声——莉莎·巴赫还有风暴团的散兵和求真修会的审判官,已经攻破了军工厂的外围,正在逐步清剿敌人。
和稳扎稳打,甚至不惜动用对仅仅一百出头的敌人动用十三门步兵炮的正面相比,这支负责从背后发起进攻的散兵堪称“高效”。
借着两发实心弹轰碎仓库大门引发的混乱,小女孩仗着身高优势——个子矮——率先冲进工厂,在放哨的人回过头来前就一刺刀戳烂了他的脑袋。
接下来一片混乱的黑帮打手们,就遭到了和之前工厂保安们类似的境遇:他们听到了炮声,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当他们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太迟了。
他们绝大多数人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扛着小女孩穿着不太合身的军装和军靴,扛着比她还高的步枪,以只能看见残影的速度朝自己扑上来,然后……
嗯,就没有然后了。
类似的情景不断的在枪声交替的工厂中上演,冲进工厂的散兵们甚至找不到和他们对峙的敌人;一轮对射结束,莉莎小小的身影已经冲到对面脸上,几声惨叫后对面就没了动静。
紧随其后的审判官们目瞪口呆——作为求真修会的外派人员,他们一直以为这世上应该没有谁比他们更擅长突袭战术了;眼前的景象简直就是秩序之环在用现实狠狠的抽他们一耳光,然后悄无声息的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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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连一个小女孩儿都不如。
“掩护我!”
尖叫声响起,几个慌了神的审判官立刻拔枪朝对面快速射击。
在枪林弹雨中狂奔的少女扔掉打光子弹的步枪,直面着对面绝望到疯狂射击的黑帮打手一跃而起,双手反握着刺刀扑进对方的怀中。
“啪!”
奄奄一息的黑帮打手被莉莎粗暴的拽起身,稚嫩又可爱的脸蛋在对方眼中简直和恶魔无异:
“说!安森在哪儿呢?!”
………………
“嗯,十一点整…应该差不多了。”
快被炸塌的废墟内,安森看着怀表上“滴答”作响的指针,嘴角微微上扬。
按照自己的计划,现在风暴团应该正在进攻军工厂的大门,敌人的注意力应该全部都在那边,短时间内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接下来就只要利用这个间隙从工厂溜出去,就可以调来重炮直接把整个军工厂炸平,一口气干掉四个黑帮的全部精锐,顺便消灭所有看见自己施法的活口。
完美!
将怀表收进衣兜,表情得意的安森睁开双眼,转身朝背后大门的方向走去。
然后,他就愣在了门口:
“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收尾工作
一切都在安森·巴赫的计划之中…又稍微有一点的偏差。
零点五分,风暴团开始围剿,十五分钟内,黑帮将被压制到只能躲在军工厂内,然后风暴团的炮兵连会炸平整个工厂,威胁整个王都的暴动被消弭于无形之中。
但这个完美的计划有两个“小小”的意外——首先,他没想到军工厂居然被搬空了,没有仓库里的弹药,炸平工厂基本不可能;
然后,他没想到克洛维城的宗教审判所居然会对这件事这么“热情”,居然会倾巢出动参与这件事。
被十二磅步兵炮轰成废墟的仓库内,几名求真修会的审判官看着一地的废墟和完全没有形状的碎,紧皱的眉头透着说不出口的无奈。
三名施法者兼黑帮首领,“膛线”被十二磅炮弹炸的渣都不剩,“雪茄”剩下小半个躯干和一条腿,“老怀表”从中间被炸成两截,还被坍塌掉下来的瓦砾砸碎了脑袋……
一场轰动整个克洛维城的暴动,结果别说像样的活口,连一具全尸都没留下…倒是审判官队长劳伦斯这一点并不怎么在意,站在不不知道是不是“膛线”的一滩血浆前摘下了帽子:
“膛线,我对你的人生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
“雪茄,我对你的人生并不了解…你都只是一个被利用的……”
“老怀表……”
一旁的几个审判官面面相觑,叹了口气也纷纷摘下帽子,模仿着劳伦斯队长的模样朝地上的血迹致哀。
所以审判官的悼词都是同一套模板,从来没换过?
安森收回目光,表情有点儿复杂的看着和自己面对面坐着的莉莎。
少女明显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有些扭捏的躲闪着他的视线,显得很不好意思,却又很骄傲的很得意的挺着小胸脯。
这个怎么说?
虽然我做了错事,但你之前也没和我约好不准我过来,而且我还救了你一命;所以你赶紧原谅我,顺便为我救了你这件事道谢,咱们俩一起去吃蛋糕庆祝一下?
安森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跑进自己脑子里的。
“好吧,我就不问为什么你会在这儿了——告诉我,博格纳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博莱曼大街的地下室里。”
莉莎无比乖巧的回答道:
“安森你绝对想不到,博莱曼大街一楼下面有个特别特别大,特别特别大的地下室!唔…差不多有我们房子两个那么大,里面放了好多好多吃的,水,钱…哦,还有枪!”
她拼命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努力的挺直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安森明白“特别特别大”意味着什么。
安森点点头,这一点他倒是不怎么惊讶——对于这位从头到脚,全身都是故事的老太太,别说避难所,她就是造了一条直连王宫的地下通道也不值得惊讶。
“她告诉莉莎,安森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她还说如果莉莎愿意,她会把莉莎送到乡下去。”
“莉莎不想去乡下,不想和安森分开,除了安森谁也没有真正对莉莎好过,他们只会把莉莎赶走,或者想抢走莉莎的东西!”
“而且莉莎答应过会保护安森的,安森也答应过永远,永远不会把莉莎赶走的…对吧?对吧?!”
她抬起头大声喊着,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固执。
“……对。”
苦笑的安森轻轻抚摸着小女孩柔软的头发,安慰着将她抱在怀里。
他把莉莎留在公寓,是因为梅斯·霍纳德教授已经找到乐关于奥古斯特血脉的线索,再让他继续查下去,早晚莉莎·奥古斯特的存在会暴露。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的“失误”:自己想到了莉莎的身世可能不简单,但没想到这么不简单,更没想到会和三旧神乃至“使徒血脉”有关。
在旧神信仰或者说“三旧神”体系内,“使徒”是一个施法者能够达到的终极形态,也是从古至今所有施法者所追求的梦想;更是某种程度的“升华”。
梅斯·霍纳德送给安森的《三旧神研究》中比较模糊的指出,施法者在超越第五阶段,成为“导师”或者说亵渎法师——秩序教会的称呼——之后,大部分施法者将仅保留着过去身为人的意识和人格,成为了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
好处在于因为存在形式的改变,他们将能够使用更为强大的魔法,并且更难被杀死;坏处则是这种存在并不稳定,并且会变得对原本的生存环境产生极大的不适应。
此类情况曾经发生过很多次,尤其是血法师群体最为频繁,因为他们几乎是从诞生的那一刻就在经历“改变”;类似吸血鬼或者狼人之类的突变生物,几乎都可以追溯到黑暗时代某些无法控制自身力量的亵渎法师。
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使徒”阶段才会结束,成为使徒的施法者将成为“崭新的生命体”,“仅次于三旧神的存在”,将不再有失控或者突变的风险,甚至被怀疑掌握了永生不死的力量。
正是出于这一点,所以黑法师才会在得到关于奥古斯特血脉的讯息后那么兴奋,甚至会为了这件事特地离开王都寻找线索——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比藏在克洛维大教堂的《大魔法书》重要一万倍。
出于各种理由,安森都觉得自己现在有义务保护她;虽然考虑到双方日益拉开的实力差,究竟是谁保护谁这个问题恐怕还有待商榷。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在黑法师那里恐怕要暴露了——在圣艾萨克学院的暴动之夜后,布洛恩甚至没有主动找过自己,梅斯·霍纳德教授也没有再给自己写过信,一切都平静的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当然,也可能只是自己想多了…听到身后脚步声的安森停止了胡思乱想,顺着突然警觉的莉莎视线起身回首望去。
劳伦斯·贝尔奈特一脸凝重的朝他走来,擦了擦帽子上的灰尘和血迹重新戴在头上;安森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右手将怀里的莉莎挡在身后:
“怎么样,调查结束了吗?”
“已经结束了,或者说…从未开始过。”劳伦斯用略有些沙哑的嗓音轻声道:
“爆炸抹除了现场所有的痕迹,除了一些简单的证物外什么也没有剩下,更没有任何足以站出来提供口供的俘虏。”
“仅凭现场的痕迹,根本不可能让那些参与旧神派活动的贵族认罪,更无法靠这些直接指控和逮捕梅斯·霍纳德本人……”
说到这里的劳伦斯队长突然话锋一转,三角帽檐下的目光静静的和安森对视着:
“当然,即便如此,今晚依然不是徒劳无功的——我们铲除了外城区数个有影响力的旧神派黑帮,并且按照之前你提供的情报,消灭了一场极有可能波及整个王都的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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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巴赫,这一切全部都要归功于你,我会在事后的报告中向最高审判所和教会提及这一点的。”
“不用,只是职责所在罢了。”
安森笑了笑:“等一下,还需要我做一个口供或者陈述之类的吗?”
“不需要。”劳伦斯摇摇头:
“今晚我们的职责仅仅是配合你们教会治安军的行动,双方属于合作关系;况且你原本就在我们的监护之下,这种形式化的流程就不必了;当然如果你坚持……”
“需要我做点儿什么吗?”面色微变的安森赶紧换了个话题。
劳伦斯温和一笑,很显然并未当真:“我们的人马上就要撤离,但军工厂这边还有很多需要收尾的地方,尤其是一些旧神派的遗物和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需要向最高审判所通报。”
“另外还有接下来对几个旧神派组织大本营的清剿,求真修会和教会准备对外城区存在的旧神派组织进行一次集中性的铲除,这些都需要你和你的治安军的帮助。”
“没问题,乐意效劳。”安森轻轻颔首道。
面色温和的劳伦斯·贝尔纳特拍了拍安森的肩膀,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随着审判所的人离开,风暴团士兵们也开始了例行的扫尾工作:清理废墟,打扫现场,搜集尸体和监押俘虏——和战场没有任何区别。
尽管对战斗力毫无影响,但一支军队是否能快速且高效的清理战场,也是检验其经验和组织度一项重要标准,而这恰恰就是风暴团最大的短板。
秩序教会能够用数不清的金币将这些新兵和刚毕业的军官武装到牙齿,但却不能让他们一夜之间就拥有和正规军一样丰富的经验和熟练的技巧。
这方面安森也没有太多的好办法,他在军事学院念的是散兵科,对后勤学的了解只能算一般。
看着在军官和老兵打骂声中手忙脚乱,折腾了一个小时还没有收尾结束的士兵们,安森真的是越来越怀念自己的副官卡尔·贝恩了,在雷鸣堡的时候这些麻烦事都是他负责的。
等到收尾工作结束,时间已经是两点五十分。
安森并没有和风暴团一起返回驻地,而是转身前往西门街的王冠酒馆——这个时间点,他知道的也只有这一家店能提供烤的焦脆的香肠和还散发着热气的面包,外加不怎么好喝的咖啡。
时间还是凌晨,空旷的酒馆里只有昏昏欲睡的酒保,刚刚下班的工人,买醉的酒鬼和找不到工作的流浪汉。
在靠近吧台的地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空位置,在给了酒保四枚银币后,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的安森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
察觉到他眼神中疲惫的莉莎乖巧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的用好奇的眼神环顾着整个酒馆。
几分钟后,端着餐盘的酒保走近前来:
“先生,您要的咖啡和烤肠已经好了;非常抱歉,但是热汤和面包还要等一会儿。”
“没关系,我们不赶时……”
下意识睁开双眼的安森,在看到对方长相的一瞬间话语戛然而止:“怎么是你?”
双手捧着餐盘的卡林·雅克一脸尬笑的看着他,眼神里还透着一丝恐惧。
这位平时十分健谈的黑袍教士麻利的将餐盘放在桌子上,在莉莎的监视下熟练的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直奔主题:
“今晚的事情是不是你们计划好的?”
“你指的是什么?”差点儿睡着的安森怔了下。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卡林·雅克翻了个白眼:
“昨天早上我给你介绍了多头蛇黑帮的地盘在哪儿,就在刚才我听说这附近的莱顿军工厂被炸了!一千多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巷子里和黑帮杀得尸山血海,连大炮都用上了,至少死了一百多人,你告诉我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吗?!”
嘶哑着嗓子的黑袍教士双眼凸出的瞪着安森,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你听谁说的?”安森好奇的问道。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外城区是不是不再安全了?”
卡林·雅克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用力吞咽着唾沫:“你们今天晚上一口气铲除了四个旧神派黑帮,接下来不可能就这么收手了,肯定是打算着铲平整个外城区对吧?”
“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
安森有些不耐烦道。
以他对这位黑袍教士的了解,对方除非是确信自己不会被一枪打爆脑袋,否则是绝对不会在这种局势紧张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否则他早就跑路了。
“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卡林·雅克讪笑一声,稍稍收敛了有些慌乱的表情:
“因为今晚的事情,有个人非常想要见您一面,但又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不能主动去找您,所以只能通过我做这个中间人问一声,您今晚是否有空?”
安森的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谁?”
“一个您一直想见,也一直想见您的人。”
一脸真诚的卡林·雅克站起身,嘴角带着几分玩味轻轻上扬:
“您的朋友,德拉科·维尔特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谈
“安森·巴赫阁下,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狭窄的阁楼单间,“吱嘎”作响的破窗外是寒风和淅淅沥沥的冷雨,一脑袋红发胡乱梳着单马尾的男人依然穿着仿佛很多年很多年没洗过的浅灰色大衣,冲着表情复杂的安森微笑道:
“我知道,过去的几个月您因为和我,一个二流小说家外加侦探扯上关系遭了不少罪,遇上了不少麻烦事,完全打破了您准备好好享受在王都和平生活的想法,还不止一次的将您推到无比危险的境地。”
“所以我觉得现在向您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或者‘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想这样’,又或者‘您也有一定程度的责任’之类的话,对您来说根本毫无意义,所以我们来点儿实际的。”
他很平静的站起身,动作标准的朝安森九十度躬身行礼:
“对不起。”
看着眼前这个分外“乖巧”的德拉科·维尔特斯,安森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一方面很想掐死他,一方面又十分能理解他。
毕竟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说家想要为自己的亲人复仇,除了借助别人的力量之外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而且从头到尾他也没有欺骗过自己,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是旧神派这件事。
从这个角度说,自己似乎也没有指责他的立场——严格意义上说他并没有强迫自己做过什么,即便自己当时没有插手,钢铁苍穹号依然会出事,黑法师和教会还是会找上门,对教会不满的陆军依然会给自己找麻烦。
“一个问题。”
表情阴沉的安森和德拉科四目对视着,用一种掺杂着费解和恼怒的口吻沉声道:
“在你解释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之前,我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德拉科·维尔特斯,你究竟想做什么?”
“在钢铁苍穹号上,你告诉我你要彻底消灭近卫军,我先假定你没有撒谎,那么之后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你会知道黑法师的旧神派聚会,为什么你会找上索菲娅·弗朗茨?还有你明知道近卫军在四处追杀你,为什么还要在《克洛维真相报》上用你自己的名字?”
“另外你告诉卡林·雅克克洛维城接下来会变得很危险…什么危险,和今天晚上的事情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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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几乎是一口气接连不停的问道。
“呃…这好像不是一个问题啊?”德拉科干笑一声:
“但我可以回答你,没错,自始至终我的目标从未改变——从根本上彻底毁灭近卫军,然后让一个全新的,真正能够在克洛维城建立秩序的组织在他们的尸体上诞生!”
德拉科凝视着安森的眼睛,无比平静道:
“没错,我要为米勒·维尔特斯的死复仇,但不是通过杀死某个只是为了生计,因为意外或者失误致使他身亡的普通人,而是要让近卫军为他们的不负责任付出代价。”
“这就是我的目标,我到克洛维城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它。”
“比如?”安森挑了挑眉毛。
“比如秩序教会…或者说弗朗茨家族。”
德拉科很轻松的回答道:“近卫军是王室的私兵,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是克洛维最有权势,同时又和卡洛斯陛下关系非常亲近的人,我最开始找的人就是他。”
“因为五年前的北港事件…呃,你可能已经知道了。”看到安森点头,德拉科微笑着继续说道:
“我算是在教会里挂名了——虽然不算什么好事,但也让我有了和总主教见一面的机会;我和他聊了一些我的想法,他并不怎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他女儿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对这件事特别上心。”
因为她是个侦探小说迷外加云冒险爱好者…安森在心底默默吐槽一句。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摆脱她的跟踪,到现在都因为她的‘寻人启事’不敢在一个地方多待。”德拉科苦笑一声:
“不过这也促使我不得不在整个克洛维城四处走动,某种意义上说也对我的目标有所帮助。”
“另外除了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我还见了铁路委员会的会长,枢密院内的激进派议员…我猜你应该也已经见过他们了?”
安森耸耸肩,算是默认。
“他们都不怎么喜欢我的提案,但和总主教一样对我提出的‘取代治安军的新型治安军’很感兴趣,算是一点小小的突破吧。”
长叹一声,德拉科的笑容中多了些无奈:
“这是我在抵达克洛维城之后一周做的事情,再有就是四处躲避近卫军的追捕和索菲娅的跟踪——她从卡特琳娜夫人那里知道了黑法师聚会的事情,我就趁机和她约定在聚会上见面,顺便甩掉一直追着我不放的近卫军。”
然后我就在圣艾萨克学院,和她还有埋伏的近卫军装了个正着…安森抬起头,看向被寒风吹打的窗户。
“在那之后我就来到了外城区,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了枢密院准备强行推动《公共治安法案》还有教会要组建治安军的事。”
小说家的嗓音压得很低,声音也开始渐渐放慢:
“如果他们的计划一切顺利,近卫军将会在数年后通过整合和重组,成为一个全新的,拥有更大的权利范围但受到监控的治安军;原本的近卫军指挥官依然占据着高层的位置,只是增添了更多的人手。”
“这对枢密院很好,因为近卫军不再是国王的私兵;这对路德总主教很好,因为他能借助风暴团的名义,在新的治安军中安插弗朗茨家族的势力;这对克洛维城每一个贵族,每一个能生活在内城区的富人都很好,因为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但这对我很不好,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
安森微微蹙眉:“那你想要什么?”
“我说了,我想要为米勒复仇,我想要近卫军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我要从根本上抹杀掉他们的存在价值,让更有资格为克洛维城带来稳定的组织取而代之。”
德拉科微笑着,语气却比在钢铁苍穹号的包厢内更强硬:
“如果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一个只为了保护内城区治安的超大型保安公司,或者加强了一万倍的近卫军,那我做的这一切将毫无意义。”
“我必须想办法彻底激化近卫军和各个势力间的矛盾,让旧神派的存在,外城区的威胁以及近卫军的无能,彻底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所以你故意在《克洛维真相报》上刊登了你的新小说?”
“虽然很对不起《真相报》的老板,但这件事的确阴差阳错的让教会和近卫军的矛盾更深了。”德拉科坦诚道:
“哦,顺便一提那篇小说还在连载;我写过不少冒险小说,《大侦探亚森》这篇是到目前为止最畅销的,你和那位可爱的莉莎小姐给了我不少灵感。”
嗯?!
安森警觉的抬起头,一脸怀疑的看着面前的小说家:“你没写什么少儿不宜或者…特别奇怪的东西吧?”
“当然没有!我说了,我只是从你们两人的亲情上发现了一些灵感,为故事增添一些戏剧性,仅此而已。”德拉科摆摆手表示让安森放心:
“顺便一提,莉莎在故事里的形象是个很有灵性的小男孩儿,给大侦探亚森当助手,经常能发现他无法察觉的细节…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是莉莎给的你灵感?”安森有些好奇。
“不,主要是为了畅销——通常小说里只要有小孩子,就比较容易受女性读者的欢迎;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女性读者特别多。”
德拉科如实说道。
安森·巴赫:“……继续。”
“在那之后我又接触了一些克洛维城的旧神派群体,这些曾经潜伏于王都阴暗面的组织,最近几年都已经发展成了控制某片区域的黑帮。”
德拉科端起已经有些冷的咖啡抿了几口,冰冷的饮料让他精神了些:
“他们从眼下克洛维城的混乱中看到了机会,不少人开始积极的和内城区有旧神派背景的贵族们联络,试图从近卫军的灭亡中篡取利益。”
“最开始他们打算维持近卫军的存在,因为这样才不会破坏外城区混乱的现状,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样是行不通的。”
“不仅仅是外城区,现在的近卫军已经连内城区的治安都无法保证;更重要的是支持旧神派的都是依靠土地生存的传统贵族,在克洛维城,他们的势力比拥有工厂的贵族弱小。”
“他们转而寻求妥协,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打算铤而走险,在克洛维城掀起一场暴动,推翻奥斯特利亚家族的统治。”
“推翻王室?”
安森愣了一下,在之前的餐桌上“老怀表”也说过同样的话,但他只是把那当做内城区的贵族哄骗这些旧神派黑帮的手段: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枢密院团结一心…或者说默许。”放下咖啡杯的德拉科微笑着,用讲故事似的口吻说道:
“克洛维王国的政治体制中,军队效忠国王,国王与全王国最重要的贵族通过枢密院共同分享权利。”
“现在支持旧神派的议员们无对抗希望废除近卫军的议员,他们只能将矛头对准王室,通过暴动削弱王室,以此来增加枢密院的权力。”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只要《公共管理法案》一天还没通过,近卫军就仍然是国王的私兵,那么在暴动发生的时候,为了逼迫国王交出近卫军,枢密院中的大多数就会选择冷眼旁观,任由暴动席卷整个王都。”
“而等到暴动结束,作为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这些人将得到最大的利益:新的近卫军,将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至于在这其中会发生怎样的惨剧,又或者暴动是否真的能推翻王室,他们并不在乎,因为暴动本身也仅仅是逼迫王室交出权力的威胁——他们并不是真的想推翻奥斯特利亚家族。”
原来如此,怪不得近卫军敢肆无忌惮的在内城区各种挑衅,甚至任由暴徒出现在圣艾萨克学院…安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了,最后的结果依然不是你想要的,甚至还要更惨。”
“确实。”
抿着嘴角的德拉科有些玩味道,冲着安森眨眨眼睛:“但前提是他们真的能够成功。”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些贵族老爷,外城区的旧神派黑帮,包括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本人——这些试图利用或者无视了外城区的‘大人物’们,他们都太不把他们眼中的‘暴民’们当回事了。”
德拉科重重的叹了口气,用一种无比平静的口吻道:
“他们不知道在经历了漫长的战争后,有多少生活贫困的普通人失去了自己的工作,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工人没日没夜的在工厂里被压榨到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他们不知道就在还未过去的寒冬中,有多少个生活在贫民区和棚户里的家庭,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在克洛维城之外,越来越多的佃户承受不住地租和饥饿流离失所,有多少农民被抢走土地变成了流浪汉;这些人每天成百上千的来到克洛维城,寻找生存的希望,但他们找到的只有更深的黑暗。”
“近卫军和旧神派的贵族们,以为他们能控制得住这些‘暴民’,总主教和另外一些人则认为只要铲除几个施法者黑帮,就能让克洛维城恢复和平。”
“坦率的说,我非常希望他们‘以为的世界’是真的,但那不是真的——那些失去工作、土地和家人的流浪汉们,他们绝不是轻易能够被抹杀,被消除的存在。”
“他们的怒火,早已被那些怂恿他们的旧神派黑帮们点燃;近卫军…将会被他们自以为能够轻易抹杀的暴徒们,抹杀的一干二净。”
寒风呼啸的午夜,德拉科平淡的话语消散在冷雨中。
安森却突然开始坐立难安起来。
“这些就是我来到克洛维城之后所做,所闻,所见的事情,我全部都告诉您了。”德拉科·维尔特斯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我要告诉您今晚我不得不见您一面的原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暴伊始
“安洁莉卡,你在这里做什么?”
弗朗茨府邸内,被屋外灯光惊醒的索菲娅·弗朗茨推门走出卧室,困惑的看向站在走廊灯下,背着手一脸慌张的小女仆。
“没、没什么!”
勉强微笑的安洁莉卡拼命的摇头,浮动的眼睛躲闪着索菲娅的目光,不停地朝身后倒退:“就、就是有些睡不着。”
“睡不着?”
看着明显有些反常的小女仆,昏昏欲睡的索菲娅瞬间清醒,双眼犹如狐狸般眯起。
“对,就是…房间的暖气…开得太足了,实在是待不下去。”
眼珠飞快转动的小女仆连连点头,笑容中夹杂着一丝丝的紧张。
“哦……”索菲娅微微昂首,脸上浮现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要不你到我房间里来睡吧,就像以前那样,说起来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一起睡过了,不如今晚就……”
“不、不用了!安洁莉卡只要稍微出来透透气,透透气就好了!”小女仆后背紧贴着墙壁,笑容中带着一丝防备:
“倒是索菲娅小姐您明早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呢:治安军的款项,外城区的小额贷款,卡特琳娜夫人的沙龙…还请早点休息吧,不用太在意安洁莉卡的!”
“真的吗?”
学着某位陆军中校的模样,索菲娅故作夸张的关心道。
“真的!”
小女仆下意识的点头:“稍微透透气就好了,安洁莉卡马上就会回去睡觉的,明天早上我们还要一起去卡特琳娜夫人的沙龙呢!”
话音落下,表情截然相反的两人一个站在门前一个站在墙下;光线昏暗的走廊,谁也没有离开。
索菲娅的嘴角优雅的上扬。
“亲爱的安洁莉卡,你刚刚说的话中有两个漏洞。”
带着模仿父亲的口吻,微笑的索菲娅一字一句道:
“首先,你好像忘记了自己今天下午才和我抱怨过,房间里的暖气不太好用,特地从厨房临时要了一个火盆取暖。”
僵在原地的小女仆保持着尴尬的微笑,冷汗从她的面颊划过。
“其次……”索菲娅从容不迫的竖起两根手指,指向走廊灯旁的书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房间是有一个阳台的,想要散散心推开窗户就可以了——为什么,非得要跑到我的书房?”
小女仆用力抽动了下喉咙,下意识的又想后退一步,让索菲娅对自己的判断更加的自信了。
“所以,我亲爱的安洁莉卡……”
站在小女仆面前,略有几分得意的索菲娅伸出了右手:
“把你藏在身后的东西交出来吧?”
一分钟后,当索菲娅从安洁莉卡手中取得这场“小小战争”的战利品时,她的表情迅速从得意变成困惑,又从困惑变成惊讶,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报纸上那个人的名字。
“《大侦探亚森》,德拉科·维尔特斯著?!”
索菲娅惊呼一声,猛地抬头看向小女仆:“所以他一直都在《克洛维真相报》上连载是么?!”
害怕的小女仆不敢开口。
“那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不,为什么他还能在报纸上刊登小说,还不被近卫军逮捕?!”
索菲娅急切的追问道:“是不是父亲…不,是不是宗教审判所的人插手了?!”
“安、安洁莉卡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小女仆缩着脖子,面颊因为紧张泛起了粉红色:
“但这篇小说的确一直在《克洛维真相报》上连载,而且最近更新的速度也越快越快;一开始一周才有一篇,到后来两三天就会有,现在几乎每天都在更新!”
“都是新故事?”
“不,都是同一个故事。”
局促不安的小女仆稍微回忆了下:“讲的是大侦探亚森来到帝国的首都骁龙城,无意中参与到了一群旧神派的阴谋之中,然后一步一步揭开阴谋背后的真相。”
“最近故事已经快要到结尾了,您手里拿着的就是最新的一期——亚森在他的好朋友和少年莱瑟的帮助下潜入了旧神派的聚会,准备将所有的幕后主使者一网打尽……”
若有所思的索菲娅看着手中的报纸,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女仆后面说的话。
德拉科不可能想不到,他在报纸刊登小说的行为会引来近卫军和其他人的注意,但他还是在坚持刊登,而且刊登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
不对,这个小说有问题,很有可能是德拉科·维尔特斯在试图传递某个讯息!
无数种猜测从索菲娅的脑海中逐一闪过,扫向小女仆的视线中透露出凝重的神色:
“安洁莉卡,还有没有最近几期的《克洛维真相报》?!”
……………
寒风呼啸的王冠酒馆阁楼内,惊愕到说不出话来的安森僵在原地,以至于半边身体都被冷雨打湿也浑然不觉。
“我、我把你刚刚的话重新总结一下……”
深吸一口气,被德拉科一番话惊到头晕目眩的安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嗓音略带颤抖的开口道:
“总而言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外城区已经是一个炸药桶,光是干掉几个旧神派黑帮和施法者根本无济于事,席卷整个王都的暴动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人数将会是…十万?”
“没错。”
微笑的德拉科语气轻松,仿佛两人在讨论的只是小说中的情节:“可能会有更多,或者比我们猜测的少一些…但我觉得至少应该先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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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问题已经和人数没什么关系了……”安森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十万人的暴动…如果近卫军能够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但问题就在于他们根本想不到暴动会有这个级别的规模,觉得顶多会有一两万人而已……”
“他们,会被自以为能够操纵的…手无寸铁的…连饭都吃不饱的普通人…撕成碎片。”
喃喃自语的安森,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冲自己微笑的德拉科:
“而你希望我和风暴团那不到一千号人,当挡住这些满腔怒火的暴民?”
“不需要挡住他们,你要做的只是守住克洛维大教堂。”德拉科摇头,指出安森语言中的错误:
“无论如何,城内的贵族和近卫军都不会眼睁睁看着奥斯特利亚宫被暴徒攻占的,那对克洛维王国的打击就太大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守住王宫…但大教堂就未必了。”
“一旦大教堂被攻陷,秩序教会就将有借口插手这件事,更重要的是克洛维大教堂是王国最核心的金融机构,一旦出事,数以百计的工厂和商会都会因为这场骚乱而倒闭破产,数不清的普通人会因为失业流离失所,事情不仅不会因为这场暴动变得更好,反而会更糟!”
“克洛维城,将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人间炼狱!”
“所以或许有人会认为王宫是克洛维城最重要的建筑,但实际上克洛维大教堂才是一切的关键;守住这里,我们就能将暴动造成的破坏降到最低。”
德拉科向安森露出了一个无比真挚的表情:“安森·巴赫,只有你能够做到这一切,成为挽救克洛维城的英雄!”
“不,我觉得你可能太信任我了!”安森的嘴角疯狂抽搐。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十万人!
十万人是什么概念?整个内城区所有人——从国王到路边沿街叫卖的小贩——总共加起来,也就三十万上下!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秩序教会的治安军指挥官,只有你才能在暴乱开始的时候,说服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不要放弃克洛维大教堂!”
德拉科没有一丝犹豫道:
“最重要的是,只有你才会真正相信我,而非将这一切当做一个把现实当成小说的疯子的一派胡言。”
不,至少还有一个人比我更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嘴角抽搐的安森,脑海中浮现起某位侦探小说的狂热爱好者。
他看着面前表情真诚的小说家,无奈的深吸一口气:
“好吧,假设我真的相信你,假设我成功说服了路德总主教,再‘假设’…我能在十万暴徒的围攻下守住克洛维大教堂…然后呢?”
无论怎么看,这件事都不像是能够轻松收场的情况。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会作为暴动者的代表,说服卡洛斯二世陛下和所有当时待在王宫中的贵族,接受他们的条件。”
安森怔了下:“你、你说什么?”
“没错,安森·巴赫阁下,你没有听错,我会说服国王和枢密院的贵族推行一项新的,针对底层平民工作权益保障的法案。”
德拉科·维尔特斯顿了片刻,十分冷静的开口道:“这是解决这件事唯一,也是最好的方法。”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因为被工厂解雇失去经济来源,或者在家乡失去土地居无定所,被旧神派黑帮所利用,蛊惑的普通人;他们想得到的仅仅是一份工作,一份能让他们有稳定居所,吃到热食的工作。”
“实事求是的说,他们想要的真的不多;但如果任由这些被旧神派蛊惑起来的普通人不顾一切的倾泻他们的怒火,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带着淡淡的微笑,德拉科·维尔特斯继续道:“所以必须有人站出来,阻止最坏的局面出现。”
“所以这就是今晚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安森还是不太理解:
“但这一切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照德拉科的说法,无论他插不插手,作死的近卫军都会被他们自己和旧神派蛊惑起来的暴徒屠戮一空,整个克洛维城会迎来一场空前的动荡。
但无论如何近卫军都完蛋了,他自己甚至都不需要冒这种看上去毫无意义的风险,就能坐等杀害他弟弟的真凶自己把自己玩死。
“不,你错了。”德拉科突然凑近前来,“啪!”的一声按住了安森的肩膀:
“这一切…不,这场注定会席卷整个克洛维王国乃至全世界的风暴,和我们每个人都有关系,唯一的区别仅仅是知道或者不知道而已。”
看着他那严肃起来的表情,坐立难安的安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森·巴赫,现在的你和五年前的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安森愣了下,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五年前险些引发战争的北港事件。
“当时的我离开克洛维城不久,一家北港的报社聘用了我,偶尔做一些侦探之类的兼职,每月的收入能让我租一栋两百平的公寓,雇一个女仆。”
站起身的小说家很随意的笑着:
“当时的我真的以为生活就会这样继续下去…直至一群水兵叛乱,北港事件爆发。”
“在情况最恶劣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有过独自逃跑的想法;但事实是那根本不可能——帝国、克洛维还有北海三国,已经从水陆两面封死了整个北港,谁也逃不出去。”
“于是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我想活着离开北港,就必须去做点儿什么,而不是坐以待毙,以为可以等到叛乱结束,重新开始过去安逸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理由,安森·巴赫,而这也是我想要用来说服你的理由——如果你不打算被这场注定会波及我们所有人的风暴吞没,你就必须放弃对安逸生活的妄想,仔细想想你要做什么,你要得到什么,你要改变什么?”
“因为如果你不去做,还会有别人去做,去争取,去改变…而到时候,你,我,我们…就是被剥夺和改变的人。”
话音落下,德拉科结束了这一夜的闲聊,站起身留下了一脸陷入震惊和迷茫之中的安森·巴赫。
而在城市另一端弗朗茨宅邸的书房内,某位甚至比他更震惊的少女正趴在书桌上,面前的是铺得满满一桌,从一月份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克洛维真相报》。
惊愕的瞳孔不断的在微微泛黄的字迹上扫过,那是最新一期《大侦探亚森》的故事:
“…‘不,我的朋友。’亚森用叹息的语气对我说道:‘这不是一场意外,一个案件,一个阴谋,而是一场战争,可怕的战争!’像是担心我无法理解,他特地加重了语气……”
“…战争?我的确不能理解,一群阴险狡诈,只配生活在肮脏下水道,被高贵绅士和骑士们鄙夷,被旧神派的邪恶法师们利用的老鼠,如何向贵族们掀起一场战争?”
“…‘他们没有盔甲!’我强调道:‘他们没有火枪,没有纪律,没有秩序,就算数量再多也无法打赢一场战争,他们为何会愚蠢到打赢一场注定输的战争?’……”
“…‘不,这和输赢无关。’亚森再一次强调道,我从未见过他的表情如此严肃:‘正因为他们已经如此卑微,才会不顾一切的反抗,即便知道自己被利用,也要反抗!’……”
“…‘这是我们所有人亲手栽下的苦果,是我们对他们伤害的报应,是秩序之环对我们的惩罚,因为这一次的凶手不是他们……”
“而是我们自己!”
第一百一十七章 索菲娅的咖啡
内城区,红砖街,克洛维大教堂。
在结束了和小说家的闲聊后,安森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带着莉莎离开了王冠酒馆,直线赶往克洛维大教堂,将这份情报第一时间带给路德总主教。
当然,在那之前他是抽空先回了趟博莱曼大街的公寓,洗了个澡,换了件深色大衣和硬礼帽,在楼下咖啡馆吃了顿不是莉莎做的早餐,又和莉莎一起在沙发上小睡了两小时。
除了恢复精力之外,他还需要花点时间整理一下昨天和前天晚上的“战利品”——从“老怀表”,“雪茄”,“膛线”三人尸体上搜来的魔法书和附魔物品。
这是他从卡林·雅克那里学来的经验:“…外城区的施法者彼此之间是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的,所以重要物品一般肯定带在身上,只有没办法随身带的才会藏在某个十分隐秘的地方……”
也幸亏那三人炸得连完整的尸体都不剩下,最惨的“膛线”被莉莎一发十二磅炮弹挫骨扬灰…否则安森也不敢拼着被审判官发现的概率,冒险去摸尸体。
不得不说,三个外城区施法者实在是非常符合卡林·雅克的描述——通常等级不会超过三阶,很穷,很少有特别珍稀的藏品。
安森搜遍了三个人的尸体,刨除在爆炸中损坏的,总计也只有六本魔法书外加一件附魔物品,这还要刨除最开始“膛线”作为头款送给自己的两本,并且其中有三本属于黑魔法和咒魔法,对他这个咒法师而言毫无意义,只能算作收藏。
三本魔法书,第一本是【亡灵迷雾】。
它的效果“膛线”在和偷袭的“雪茄”对峙时展现过:将全身变成一阵灰色的迷雾,并在三秒到五秒后恢复原状,是个在关键时刻极其实用的魔法。
并且这个魔法还能做更多的延伸,比如迷雾的颜色,持续的时间和在迷雾状态下移动的距离,甚至是只让身体的一部分化成迷雾。
按照《三旧神研究》的“施法者五阶段”理论,达到第三阶段的施法者开始能理解魔法的本质,并能根据需要将其改造成自己需要的形式——过去只会套模板的小白,现在终于学会怎么改模板了。
安森感觉自己现在差不多就在这个阶段上下。
第二本是【升腾之火】——在操控范围内无需拓印,凭空升起一团火焰朝指向的方向燃烧,即便是在水下也能点燃。
这个魔法属于【聚焰】的升级版,或者说改造版,就像某些大模板是用许许多多小模板组成的一样。
效果一般,但可以当做不能带枪的情况下临时应急的手段…如果自己没弄到【猎杀】的话。
这是“膛线”在对【升腾之火】改良之后的原创魔法——将【升腾之火】拓印直接拓印在手上,聚集在指尖朝敌人射出一发铅弹形状的火焰,威力和准备程度有关,从步枪子弹到炮弹不等,另附加灼烧效果。
它的缺点是首先射程不能超过操纵范围,否则消失——这也是所有咒魔法的弊病——另外施法时需要极其谨慎,威力越大越容易误伤自己。
最后唯一的一件附魔物品则是一柄短剑,依然是“膛线”的遗物,它的效果是“魔法反制”:和剑身发生直接碰触的魔法会直接消失;而如果是施法者本人,在剑身从身体上挪开前无法,或者说极难施法。
怪不得“老怀表”从头到尾都对“膛线”表现得那么忌惮,从头到尾都在一昧的招架,还要靠“雪茄”偷袭逆转局面…参考他那柄能够自动招架的刺剑最终被“膛线”斩断,安森猜测这东西说不定对附魔物品也有削弱的的作用。
三个魔法外加一件附魔短剑,总的来说虽然数量上少了一些,缺乏多样性,不太符合梅斯·霍纳德教授所说的“每个咒法师都是艺术家”的诡异风格,但胜在实用性强,尤其是短剑和“亡灵迷雾”,终于让安森在面对施法者时有了更多的选择和手段。
至于另外三本魔法书,安森的打算是等过一段时间再出手,找个机会倒卖给卡林·雅克这个旧神派二道贩子,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再换几本魔法书。
在经过两个月时间的测试和仔细查阅了《三旧神研究》之后,安森大致摸清了咒法师提前准备魔法的原理,大致是将魔法通过“记忆”的方式,先拓印于精神之中,再等到需要时释放。
记忆的时间只和魔法复杂程度有关——比如【亡灵迷雾】需要的时间就几乎是【猎杀】的两倍——同时记忆的魔法最多只能保留七天,并且存在一个上限的问题。
现在他每天的记忆上限是十五个,安森推测如果自己阶层上升,或者从“施法者”提升到“亵渎法师”的级别,记忆时间和保存上限应该还会有所提升。
收拾完所有的战利品,安森终于带着莉莎在公寓外拦住了辆出租马车,赶在第一时间前往克洛维大教堂。
在严重怀疑黑法师已经从奥古斯特血脉知道莉莎的存在后,安森已经不太放心她一个人了。
当两人来到大教堂门前,时间刚好是七点三十分——晨间祷告仪式刚刚结束,银行业务还没有开始,所以只有正门两旁的侧门打开供教徒们出入使用。
克洛维大教堂的银行业务一般在十点后对外开放,这个时间点路德总主教应该刚刚抵达大教堂,一边享受早餐一边处理一些琐碎事。
在向教会的执事通报身份之后,莉莎乖巧的一个人留在了等候室,安森转身直奔的总主教的书房;冷静的敲了敲房门,开门的却不是路德·弗朗茨本人。
“安森·巴赫,你来这里做什么?”
推开门的索菲娅·弗朗茨站在门后,她穿着一身比平时简单些浅色长裙,怀中抱着一沓《克洛维真相报》,带着倦意的眸子在看到安森的一瞬间立刻清醒:
“我父…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现在不在这里。”
不在…安森微微蹙眉,但旋即露出一丝微笑:“没关系,我可以等。”
说完他便转过身,朝书房外的小型祷告室走去。
“等一下!”
身后的呼声拦住了他的步伐,安森扭头望去,轻抿嘴角的索菲娅拉开了书房的门,用一副努力维持的轻柔口吻开口道:
“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进来等。”
嗯?
是不是自己太累了产生的错觉,总觉得她好像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温柔了不少…望着门后冲自己微笑的少女,愣在当场的安森连忙点头:
“谢谢。”
走进书房,安森壁炉前的沙发角落坐下;少女将怀中的报纸放在茶几一角,熟稔的走向一旁:
“咖啡还是酒,我记得你的那个小书记官说,过你喜欢海军的朗姆?”
“咖啡就可以了。”
安森坦然微笑,心底默默骂了一声某个小叛徒。
“没问题,稍等片刻。”
几分钟后,索菲娅端着放有两杯咖啡的托盘走到沙发前,将其中一杯递给安森;浓郁的烘焙香味从金丝勾边的白瓷杯中飘溢。
“味道如何?”
少女随口问道。
比莉莎泡的强多了…安森毫无保留的称赞道:“非常好喝,是纯正的克洛维风味。”
“克洛维风味?”
这个回答让索菲娅愣了一下:“但是…克洛维境内并不产咖啡豆。”
看着面色有些僵硬的安森,少女端起桌上的另一杯咖啡:
“这是南部七城同盟产的。”
安森·巴赫:“……我指的是泡咖啡的方法。”
“方法?”
“没错!”脑子飞快转动的安森立刻回答道:
“咖啡豆的分量,热水的温度,倒水的速度和水花在壶中漩起的水花,每一个都精确到无以复加,是诞生了圣艾萨克的克洛维城才能拥有的科学泡咖啡手法!”
索菲娅的嘴角微微上扬,请轻抿了一小口咖啡:
“我父亲去了奥斯特利亚宫,卡洛斯正在和枢密院商议该如何处理伊瑟尔精灵王国的问题——据说,绝大多数的议员都支持开战。”
安森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
伊瑟尔精灵王国位于克洛维东南部,双方以一处属于克洛维王国的巨人塔要塞和河流为界;黑暗时代的伊瑟尔精灵和他们东方的同胞骁勇善战,直至步枪和火器的大规模普及,导致形势逆转。
顶点小说
现在归化了秩序之环信仰的伊瑟尔精灵,在克洛维人的印象中是一个王朝腐朽,热爱和平并且能歌善舞,充满了异域文化的乐土。
自从“铁十字计划”成功,依靠军队和铁路运输彻底控制了南部省份后,克洛维王国一直将伊瑟尔精灵王国视为下一步扩张的方向。
很显然,圣艾萨克学院的那个混乱之夜极大的刺激了枢密院内的主战派——对帝国的反攻失利曾让这些人销声匿迹过一段时间,但“精灵大使是个旧神派”这件事显然又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
并且他们还有一个让所有人无法质疑的理由:伊瑟尔精灵王国接接受来自帝国的军事援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本国的外交大使死在异国首都又给了精灵王非常棒的借口。
在这样的局面下,与其等着被伊瑟尔精灵以为“大使复仇”的借口宣战,和帝国东西联手夹击克洛维;不如抢在之前宣战,避免陷入被动。
换句话说,和伊瑟尔精灵的战争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开战与否只是时间的问题…脑海中闪过这些讯息,安森礼貌的轻声问道:
“那总主教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太清楚,这要看会议什么时候结束了——最迟傍晚也是有可能的。”索菲娅透过咖啡飘起的雾气打量他一眼:
“我已经让安洁莉卡去奥斯特利亚宫外等他了…你很着急吗?”
“可以这么说。”
安森有些不安的扯了扯嘴角,他不确定是否应该和索菲娅提起某个小说家的事,目光落在了桌旁厚厚一沓的《克洛维真相报》上:
“所以,你也是特地来这里等你父…路德总主教的?”
“当然。”索菲娅微微抬起了下巴:
“因为一场小小的意外加上细致入微的观察,我发现了一起极有可能危及整个克洛维城的阴谋!”
“哦?”
安森很“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非常不幸的是当我弄清楚这一切时,我父亲已经动身前往奥斯特利亚王宫,所以干脆直接回到克洛维大教堂等。”
索菲娅越说越得意,璀璨的眸子闪闪发光:
“安森·巴赫你绝对想象不到,其实一切的线索就在我们开始的.asxs.——《克洛维真相报》上!”
“没错,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也明白了;这次的一切依然和五年前的北港事件一样,德拉科·维尔特斯,他在我们看不见的阴影和角落中观察了引导了一切,及时的发现了我们所有人都没看见的一场空前的危机!”
端着杯子的安森整个人僵住,目瞪口呆的脸上嘴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张开。
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的索菲娅仍在继续:
“现在的问题是,我还不太清楚他所指的‘混乱’和‘战争’究竟是什么,‘老鼠’和‘骑士’究竟代指哪一方势力,又为什么是我们错了?‘我们’又是谁?”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肯定是旧神派在操纵这一切,就像上次的圣艾萨克学院,还有上上次旧墙街的事情一样!”
“所以安森·巴赫,如果你有多余时间的话,不妨顺着这条线去查查我们的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现在究竟在哪儿!”
带着揭秘过后极度舒畅的微笑,索菲娅缓缓的将目光落在了安森的脸上:
“嗯,你的表情怎么看起来这么惊讶?不会是你今天要找我父亲说的事情,就和德拉科·维尔特斯有关吧?”
一脸尬笑的安森看着索菲娅那好像开玩笑似的表情,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几秒后,一声尖叫在总主教的书房内响起:
“什么,你见到了德拉科·维尔特斯?!!”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总主教的怒火
索菲娅死死地盯着坐在沙发上尴尬而不失微笑的安森,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和自己的偶像——虽然高傲的她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之间,居然只有一步之遥——虽然隔了大半个街区——的距离,却最终擦身而过——这当然就更谈不上……
“他现在在哪儿?!”
少女猛地扑倒安森面前,距离之近他甚至能看清她光滑面颊泛起的潮红,还有因为剧烈喘息而上下起伏的柔软……
嗯,虽然碰都已经碰过了——圣艾萨克学院那次。
“我不知道!”
安森双手举起以示真诚,清澈瞳孔中没有一丝杂念:
“我们是在外城区西门街的王冠酒馆见面的,但他现在肯定已经不在那儿了,你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这个答案显然不可能让索菲娅满意,尤其是在她感觉自己仿佛错过了一段精彩的人生经历的时候,于是安森赶紧补充了一句:“但我知道他接下来会去什么地方!”
“哪里?!”
“奥斯特利亚宫——他好像打算靠说服卡洛斯二世陛下的方法,来结束这场可能会毁掉克洛维城的灾难!”
“什么?!”
安森用严重怀疑的口吻说道,而索菲娅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两人都显而易见的对这句话表示了震惊…虽然方向完全不同。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就能从少女飞快变幻的表情中看到她脑袋上飘起的泡泡,无数的闪回组成了连贯的画面:
高耸的奥斯特利亚宫,阴森可怖的圣杯大厅,穿着单薄大衣的德拉科·维尔特斯站在大厅中央,正对着他面前黯淡王座之上的卡洛斯二世。
他的两侧是荷枪实弹的近卫军,周围是各怀鬼胎的议员和贵族们,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冷冷的打量着弱小又无助的小说家,像是要将他吞噬的巨大阴影。
卡洛斯·奥斯特利亚,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颓废且阴沉,深吸一口气,用略带威胁的口吻沉声道:
“我忠臣的臣民,北港不为人知的救星德拉科·维尔特斯啊,你是要代表那些卑贱之徒,向你的国王宣战吗?”
“不,我的陛下。”
德拉科·维尔特斯声音洪亮的说道,他深知在这个聚集了所有王国最具权势之人的房间内,哪怕说错半句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还是开口了,毅然决然的开口道:
“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和平,更为了克洛维的荣光!”
“为了克洛维的荣光?”
孱弱的君王卡洛斯冷哼一声,嘲讽和恼羞成怒同时出现在他萎靡不振的脸上:
“为了克洛维的荣光,就要我们这些高贵之人,向那些卑贱的老鼠承认自己的错误,去满足他们提出的,种种违背了传统,法律和道德的过分要求,这是何等的荒谬?!”
“这不荒谬,陛下!”
德拉科·维尔特斯迈步上前,阴影在他的面前无力的退散,露出了卡洛斯萎靡不振的脸:
“这很合理。”
“为何?!”
“因为时代变了,陛下!”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索菲娅的脑洞,也将安森从万丈深渊的边缘拯救了过来。
快速收敛了情绪,恢复了一贯矜持的索菲娅轻柔的打开了房门,神色冷漠的路德·弗朗茨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亦步亦趋,无比乖巧的小女仆安洁莉卡。
总主教走进书房,目光快速扫了一眼书房内的女儿和某个匆忙起身的陆军中校,苍白的面色和加重的眼圈,明确透露出一种从身体到内心极度的疲惫。
“父亲,我……”
看着路德·弗朗茨如此疲惫的面色,索菲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情报要向您汇报,是关于……”
“索菲娅。”
总主教抬手拦住了自己的女儿,带着倦意的脸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等一会儿可以吗,给我一点时间和安森·巴赫中校先聊完他的事情,他是客人。”
少女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微笑道:
“当然。”
看着自己乖巧的女儿,路德·弗朗茨微微颔首,一边走书桌一边开口:“出去的时候记得关好门,另外告诉外面的执事,一小时内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正要转身离开的索菲娅娇躯微微一震。
少女在原地怔住几秒,贝齿轻咬下唇,一声不吭的快步和小女仆一起离开了书房。
背着双手的安森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望着那位走到书桌后坐下的老人,脸上保持着僵硬的浅笑。
“坐吧,安森·巴赫中校。”老人面无表情的指着书桌对面的椅子,平静的嗓音中透着被压抑的怒火: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因为我刚从一个可怕的,摧毁了我之前种种努力的会议中回来。”
“完全没有,您太客气了。”
安森这才走上前拉开椅子,保持正姿只坐着前半边。
“主战派彻底占据了优势,陆军得了到他们一切想要的——枢密院正式通过决议,王国将对伊瑟尔精灵正式宣战。”
疲惫的叹息一声,路德·弗朗茨突然看向安森,问了一个闲聊般的话题:
“安森·巴赫中校,您对南部七城同盟是否了解?”
七城同盟?
愣了下的安森旋即思索片刻,表情认真的答道:
“只能算是一知半解,我在南部要塞受训和实习时曾经和他们接触过,您想知道哪些方面的?”
“不,只是随便问问。”总主教淡然道:
“还是说回正题吧,你今天来的目的应该和昨晚的事情有关?”
你明明连问都没问,而且也是你要说这些题外话的,现在又不问了…安森煞有其事的点头,表情严肃道:
“当然。”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安森用最言简意赅的方式将当天晚间发生的情况,以及和德拉科·维尔特斯碰面后对方所说的内容,完完整整的告诉了总主教。
当然,这中间省略了“一点点”和他自己有关的内容,尤其是“老怀表”隶属于黑法师的情报。
路德·弗朗茨从头到尾始终保持着冷漠,直至最后在听到人数时,表情才微微有些许变化。
“所以…现在我们多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即便铲除了外城区的旧神派组织,暴动依然会爆发?”
总主教的瞳孔微微骤缩,冷漠中压抑着紧张的表情和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如出一辙:
“而且…是十万人?”
“恐怕是至少十万。”安森重复道:
“某个人告诉了我一个没有确认过的情报,生活在外城区的居民不会少于一百万。”
“一旦这十万人被黑帮和旧神派的施法者,以及某些心怀不轨的家伙鼓动起来,他们很快就会变成导火索,卷起更多的人加入到这场暴动中,届时无论最开始有多少,最后恐怕都不会是这个数字。”
路德·弗朗茨点点头,用平静的语调说道:“而德拉科·维尔特斯,他认为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方式,是他去说服陛下和枢密院,接受这些暴动者的要求?”
“应该是这样,起码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安森坦诚道。
“那你怎么看?”
“嗯?”
“安森·巴赫中校,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或者说你认为这位小说家阁下从哪里来的信心,让他认为这样可以平息暴动?”总主教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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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来的信心?
安森的表情恍惚了一下,他之前还真的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很显然,这位小说家是个和自己一样,在做事之前会实现计划甚至主动布局的人——为了干掉近卫军,上到总主教,贵族议员和铁路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下到一个旧神派二道贩子,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我认为,他很可能和某些暴动的核心群体存在交易,或者约定。”认真思考片刻的安森毫不犹豫道: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陛下和枢密院同意请求之后,确保大部分的暴动能够平息,否则只是说服陛下是没有意义的——他不可能对着外面十万人去一个一个的解释。”
“就像五年前的北港事件。”路德·弗朗茨淡淡道:
“对于这个核心群体,他有没有向你透露过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没有。”
“没有,甚至都没有向你解释过他为什么相信自己能成功?”
“完全没有。”安森的表情微微变幻,他其实也有些怀疑:
“他只是告诉我,无论如何一定要说服您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尤其是在暴动发生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克洛维大教堂,因为这里才是关乎整个克洛维城是否能维持稳定的枢纽。”
“鉴于这一点,作为克洛维大教堂治安军的指挥官,我在此向您郑重提议立刻开始筹备大教堂的警戒以及对周边的戒严工作,同时向裁决骑士团申请援助,并需要您授予我全权指挥的权利!”
安森一边说一边不由得站起身,逐渐凝重的表情下双眸谨慎的观察着路德·弗朗茨的微表情。
让对方彻底交出克洛维大教堂的控制权…这是个光听上去就很让人警惕的要求。
且不说自己身上还存在旧神派的嫌疑…仅作为被对方雇佣的,区区一介陆军中校,这个要求都显得很过分了。
但对于安森而言,这是他接下来的计划中必须要做的一环。
德拉科·维尔特斯的那番话对他刺激很大,再加上莉莎极有可能因为奥古斯特血脉而被黑法师盯上……
所以这次,他打算冒一点点风险。
“可以。”
路德·弗朗茨淡淡道。
唉?
安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总主教果断的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你以为我会拒绝?”
面无表情的总主教扫了一眼他的治安军指挥官:
“一旦克洛维大教堂陷落,就意味着这起事件从一起单纯的暴动,演变成旧神派对秩序教会的袭击,意味着秩序教会将会彻底介入此事,意味着整个克洛维城乃至半个王国的金融秩序,将会毁于一旦。”
“如果我这么解释你还是不明白,那么你觉得为什么我会宁可向近卫军和枢密院做出极大的让步,也要组建这支直属于教会和弗朗茨家族的治安军呢?”
路德·弗朗茨一连串的质问,让安森的表情变得凝重了,随后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
“所以…您早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
总主教加重了语气,被压抑在疲惫面色下的怒火微微显露:
“早在战争开始之初我就向那些愚蠢至极的议员们发出过警告,一场和帝国之间的全面战争,将会在克洛维城造成不可避免的动荡。”
“是的,只要运营得当,战争带来的需求将会弥补它所造成的亏空,一样能够从中牟利;但这是导火索;克洛维城的种种矛盾早已堆积如山,无论战争胜利或者失败,都会将它引爆。”
“为什么?因为这些愚昧之徒们建起了工厂,拥有了铁路,但依然像过去统治他们的农奴一样统治着自己的农场和工厂,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其中存在的危险。”
路德·弗朗茨再次叹息一声:
“他们更没有意识到,这份危险将有多致命!”
安森默不作声,他明白总主教话语中的含义。
整个克洛维城就像一座骑士领地,内城区就是它的城堡,外城区就是依附于城堡的农奴;领主当然可以肆无忌惮的压榨他的农奴们,前提是他拥有的武力足以压制任何反抗。
但现在因为战争爆发,这份绝对的力量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农奴们没有立刻反抗,只是出于对往日畏惧的惯性;但这份惯性会随着日复一日的压榨和抛弃而削弱,最终在他们一无所有之时,彻底的爆发。
当然,仅仅是农奴们也许不足以颠覆领主的统治,但如果领主之前也存在着分歧呢,如果这背后还有旧神派的力量呢,如果还有来自另一个骑士领地的领主在暗中谋划呢?
一个王朝的覆灭,从不是因为它被某一群人所厌恶和憎恨。
而是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认为它该死——包括它自己。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月一日
虽然克洛维王国因为快速扩张,加上首都的建设跟不上发展速度,已经积累了堆积如山的矛盾,但还远远没到墙倒众推的地步。
甚至恰好相反,克洛维现在很强大,强大到她自己和她的敌人都认为她很强大,甚至在某些人眼里,强大的都有些过分了。
作为一个中部地区的新兴国家,克洛维不仅在过去数百年顶住了皇帝的威势,始终没有加入帝国版图,甚至还在不断的向四周扩张吞并,直至现在有有了挑战帝国霸权的趋势。
甚至包括去年突如其来的战争,在帝国突袭加上三面进攻之下,尽管正面战场不断失利,仅有的反攻计划也被挫败;但直至现在,克洛维依旧没有伤到元气,并且从未被皇帝的兵锋威胁到核心领土——雷鸣堡除外。
战争持续了将近四个月,克洛维依然没有任何颓势;甚至国内的主战派还在西线战场迟迟没有结果的时候,依然叫嚣着向伊瑟尔精灵宣战。
而“节节胜利”的帝国,却在不顾一切的将更多的盟友拉进这场战争。
另一方面,积累了众多矛盾,暗流涌动的克洛维城又的的确确,已经站在了濒临崩溃的深渊边缘。
强盛但又衰败,坚韧却也脆弱——这就是克洛维,被圣艾萨克遗留的余晖赐福,血色独角兽战旗覆盖下的王国。
谈话结束,路德·弗朗茨甚至没有等到明天或者下午,直接在桌上签署了一份克洛维大教堂宣布进入紧急戒备状态,将全部控制和指挥权转交安森·巴赫的委任书,并且附上了自己的签名和印章。
当然,是有时限的。
“签名,然后将这份文件转交给你的书记官——来时我已经让人去找艾伦·道恩,他很快就会过来。”
总主教一边将文件和笔从书桌另一端递给安森,一边冷冷道:
“今天下午我会举行一场大教堂内的临时会议,向所有执事和负责人宣布这件事,尽快在明天之前,将整个大教堂的控制权交接完毕。”
“我来的时候看见了你的妹妹,莉莎·巴赫…你不需要再回博莱曼大街的公寓了,让艾伦·道恩在大教堂内给你安排一个房间,尽最快的速度将白厅街的风暴团调派过来;不需要有任何顾忌,直接对整个红砖街布防。”
“最后记住,你不需要回答任何问题,不需要向任何人承诺任何事情——你只需要向一个人负责,那就是我,明白了吗?”
“明白!”安森连忙答道,双手接过文件。
“那就辛苦你了,中校。”
话音落下,路德·弗朗茨抬手指向房门:“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另外…如果索菲娅还在门外的话,告诉她不要再等了,我晚上会专门抽时间和她聊一聊的。”
“是!”
带着对索菲娅的同情,安森果断起身朝房门走去。
就在他站在房门前的瞬间,总主教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对了,安森·巴赫中校,今天是几号?”
安森果断转身开口:“二月二十六日,总主教。”
“二月二十六日……”
路德·弗朗茨喃喃自语,旋即郑重的看向安森:
“三月一日之前,克洛维大教堂绝对不能陷落!”
三月一日…这是路德·弗朗茨的后手,还是那天会发生什么大事,亦或是他和某些势力间存在约定,三月一日前大教堂不会陷落?
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猜测,安森郑重的点头:
“是!”
转身走出了书房,看着空荡荡没有一个身影的走廊,叹息一声的安森快步离开,走进外面的小型祷告室。
就在安森快步穿越过道,准备去教堂等候室和莉莎汇合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扭头扫向寂静的房间。
这里和身后的书房一样,是属于总主教和他的家人亲友的私人祷告室,通常根本不会有人靠近;而刚刚总主教也说了,他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换句话说,未来几十分钟内,这里可能是整个内城区最安全,最隐秘的角落。
嘴角微微上扬,一个想法和计划在安森的脑海中油然而生。
他要在这里写一封信,寄给自己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
随意找了个远离过道和门的位置坐下,安森从怀中的日记本——每天写日记是个好习惯——中撕下一张做信纸,提起总主教给自己的笔流畅的写道:
“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喜讯要立刻向您通报……”
“…经过圣艾萨克学院与莱顿军工厂事件,路德·弗朗茨已经彻底对我放松了警惕,授予我对克洛维大教堂完整的管辖权,以便于对整个红砖街布防,以应付即将有可能到来的外城区暴动。”
“我认为,这是一个夺取《大魔法书》的绝佳机会!”
“事实上对此我已经有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大致计划,可以在盗取《大魔法书》的同时不会引起秩序教会的警惕;但考虑到您也许另有安排,因此请允许我先向您告知这一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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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还请您尽快做出决断——路德·弗朗茨向我透露了他的计划,必须要在三月……”
写到这里的安森笔锋突然一顿,深吸口气,面无表情的脸上双瞳微微闪烁:
“必须要在三月二日之前,确保克洛维大教堂不至陷落——我认为这很可能是某种约定,超过这个时间,路德·弗朗茨将无法再继续为克洛维遮掩,秩序教会将全盘介入克洛维的旧神派事件之中。”
“在这个关乎克洛维城旧神派势力兴衰,‘大计划’是否真的能成功实现的紧要关头,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还请您尽快联络我,您的学生需要睿智之声的指引……”
轻捏着手中信纸,梅斯·霍纳德的嘴角微微翘起,扫过那潦草字迹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彩。
“亲爱的安森·巴赫。”黑法师轻声低喃:“你果然比你表现出来的要更加聪明……”
短暂的失神后,他将信纸递向身后,交给伫立于阴影中的布洛恩,单片眼镜下的视线扫向正前方。
这是一间看上去分外华美的厅堂。高耸的穹顶看上去广阔而深远,复杂而繁琐的符文遍布其上;造型诡异的雕塑与壁画充斥周围,栩栩如生到光是看一眼就会让普通人感受到创造者的癫狂。
漆黑且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界一切光线,只有穹顶的吊灯燃烧着紫色的火光;沉闷且压抑的空气中飘散着若隐若现烟雾,令人沉醉。
但有幸坐在这个房间内的与会者们对环境并不如何在意,或者说对身为施法者的他们而言,这样隐蔽的环境也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望着那些或是好奇,或是警惕,面色各异的施法者们,一身墨蓝色礼服,身影瘦高的黑法师十指交叉,两肘支撑在椅子扶手上,藏在礼帽下的脸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就像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我们等候许久的机会终于要来了。”
“这是将关乎整个旧神派命运的一次行动,更直接的说它将关乎所有我们这些人未来的生死存亡;一旦失败或者说稍微偏离目标,都将产生难以想象的后果。”
“因此我在这里最后确认一次,在座的诸位之中还有没有…想要退出的?”
黑法师缓缓道。
回答他的是一阵杂乱的,阴森森的哄笑。
“没错,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选择意味着什么。”黑法师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拥有三旧神赐予的祝福,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在秩序教会不屑一顾的阴暗角落中生活的很好,可以在某些需要‘特殊服务’的富人与贵族之间拥有立足之地,亦或者……”
他故意顿了下:“加入秩序教会或者宗教审判所,成为一条狩猎同类的猎犬。”
话音落下,大厅内响起一阵或是不屑,或是愤恨的冷哼声,还有些人警惕的扫了眼周围的身影。
“但我们都没有选择那条道路,也没有像我们的某些同类一样,在阴沟中浑浑噩噩的活着,只为不被人发现他的旧神派身份,以身为施法者为耻辱。”
黑法师的表情逐渐变得冷酷:“他们…不配被称之为三旧神的信徒!”
“他们只是一群小偷,一群盗窃了天文数字的财富却又不敢挥霍的小偷!”
“而我们不同,我们有着属于我们的坚持,我们没有忘记千年之前的三旧神曾经是何等的辉煌,又是如何在秩序之环的压迫下逐渐丧失地位,甚至无法光明正大的告诉别人自己的信仰。”
“这是何等的可悲,这是何等的无奈!”
“秩序教会——这个被小偷与窃贼,强盗和土匪充斥的组织,他们颠覆了三旧神的教义,用一套所谓‘进步’的理论麻醉世人,心甘情愿的接受它所安排的一切!”
“他们将圣艾萨克的知识据为己有,对全世界封锁原本能带来光明的种种先进技术,只有对他们最俯首帖耳的人才能一窥真理,还美其名曰遵守圣艾萨克的遗愿!”
“他们用银行和宗教税敛财,再用遍布全世界的教会去向所有人投资和贷款,用债务的枷锁控制了一片又一片区域,让所有的君主都不敢反抗他们的意愿,因为和教会银行对抗的下场,永远是死路一条……”
黑法师不断地细数秩序教会的罪孽,每说一条大厅内就会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还有压抑怒火的低吼,仿佛自己切实感到了那份痛苦。
躲在阴影中的布洛恩看着那些人的装模作样的表情,嘴角悄悄的上扬。
“…很快,这个可悲的世界就将迎来它崩溃的开始;席卷世界的风暴已经诞生,毁灭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黑法师的表情中同样流露出激动的癫狂:
“一旦成功,枢密院议员中的旧神信徒将彻底掌控克洛维王国的政权,奥斯特利亚王室将成为明面上的傀儡;而我们…旧神派…将在阴影中,掌控整个王国。”
“旧神派的未来,我们的事业和理想,财富和权势,以及过去千年中我们这些人所失去的一切…都将被我们夺取!”
“先生们,这仅仅是我们反抗的第一步——为了摧毁秩序教会,仅仅控制一座克洛维城和一个王国是不够的;但我向你们保证,反抗的烈焰必将因为我们所踏出的这一步,而燃遍整个世界。”
“大计划…将在我们的手中…得以实现!”
激动的黑法师猛地双手攥拳,房间吊灯的紫色火焰仿佛也随着他的心情,而更加猛烈的灼烧。
但这份短暂的情绪化对他而言只是暂时的,迅速恢复冷静的黑法师开始正式公布接下来的计划:
“显然,为了确保反抗的成功我们必须动员起那些一无所有的暴徒们,但为了确保情况不至于演变成最坏的情况,暴动者的人数必须得到有效的控制,并且要让他们尽量统一行动,这样才能突破近卫军对外城区的封锁。”
“此外,为了分散近卫军的注意力,未来几天我们要尽可能在内城区掀起骚乱,让他们将更多的兵力用于维持内城区的治安。”
“而在他们为了《公共管理法案》和王室的脸面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们则可以悄悄的将被鼓动起来的暴徒们集中起来,在最恰当的时机,让他们冲向内城区,冲向奥斯特利亚王宫,让腐朽不堪的王室向我们低头!”
“届时…秩序教会和他们愚昧的追随者们,将第一次亲眼见证旧神派的力量。”
看着那一双双已经在自己鼓动中焦躁不安的眼睛,黑法师缓缓起身,右手凭空多出了一杯葡萄酒:
“现在请大家各自去行动吧,召集你们的人手,做好充足的准备,祝愿原初之环庇佑着我们所有人,当这一切尘埃落地之时,还能在这个房间团聚。”
“三月一日,我们将让整个克洛维城天翻地覆!”
第一百二十章 安森·妇女之友·巴赫
待到最后一人的身影和脚步声在门外消失,黑法师脸上的激昂与癫狂消失了,猩红色的瞳孔冷静而犀利。
“完美的演讲,教授。”
双手背在身后的布洛恩从椅子后的阴影中走出,冰蓝色的眸子与黑法师四目对视,带着崇敬的笑容将他的杯子重新斟满:
“内城区的近卫军很快就要面对一个惊喜了。”
“他们现在还只是被胜利之后的利益冲昏了头脑…仅仅一群暴徒,并不足以完成我们真正的目标。”
黑法师温和的指出自己学生的错误:
“等到暴动正式开始,死亡和燧发枪的铅弹就会让他们迅速冷静下来,重新变成在污水沟中寻找骨头的鬣狗,而一条鬣狗是不值得相信的。”
“而您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不是吗?”
布洛恩将酒瓶放下:“我们需要他们做的,仅仅是对内城区尽可能的造成混乱和破坏,仅此而已。”
“至于这些人最后是死是活,没有任何区别。”
“正是。”
黑法师一饮而尽,些许的酒渍在他的嘴角渗出:
“和我们的目标乃至旧神派的大计划相比,这些人的死活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他们所有人加起来对我们的价值,都比不上安森·巴赫一人。”
不屑一顾的口吻,完全无法掩盖梅斯·霍纳德言语之中的惊喜。
对于这一点布洛恩保持了沉默,安森·巴赫能从路德·弗朗茨手中得到克洛维大教堂的实际控制权这件事的确令他意外;在他所了解的情报中,那位总主教大人极其谨慎,根本不可能对某人信任到这种程度。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布洛恩轻声问询道。
“你是说安森·巴赫已经背叛了我?”
“不,但路德·弗朗茨很可能故意利用安森来欺骗您,在教堂内埋伏宗教审判所的人手。”
“当然有这种可能,尤其是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梅斯·霍纳德冷笑道:
“但反过来说,这也同样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借助克洛维城的暴动,将城内的宗教审判所抹杀殆尽!”
布洛恩微微睁大了眼睛,无表情的面色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惊愕:
“我真的没想到,您居然在考虑这么激进的想法?”
“不,亲爱的布洛恩,这不是什么‘激进的想法’,这是一次赌博。”梅斯·霍纳德眼神无与伦比的凝重:
“现在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慑于圣艾萨克学院在秩序教会中的地位,以及他们尚未清楚我的底细不敢轻易动手,但这样的警惕是有时限的。”
“眼下克洛维城中存在旧神派组织这件事,在上层和最底层都已经人尽皆知;一旦事态扩大,路德·弗朗茨顶不住来自秩序教会圣都的压力…动手是时间问题。”
摇摇头,梅斯·霍纳德把玩着空酒杯,残留的血红色液体在透明的杯壁中上下摇曳:
“另一方面,这一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三月一日,只有在那一天,我们将有机会同时得到《大魔法书》和传说中的奥古斯特血脉!”
“一旦得到这两样珍宝,我们将再无必要继续待在这座被烟雾和恶臭笼罩的城市,可以尽情抛弃过去的身份,从阴影中重新崛起!”
布洛恩点点头,从教授的语气中他已经清楚对方的决心,事情已经没有再继续讨论的必要:
“那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去北方,冰龙峡湾。”黑法师十分果断道:
“那是一处克洛维殖民领,秩序教会的势力对那里的渗透还十分薄弱;而且当地有一定的异端信仰基础,只要谨慎些,建立势力并不容易被察觉。”
“最重要的是,三旧神的使徒们几乎全部都集中在旧世界的大陆上;一旦我找到了升格的方法,以黑暗时代施法者家族之间的鲜血仇杀风格,迎接我们的绝对不是热情的拥抱。”
“引爆克洛维的导火索已经被我们点燃,一场空前的风暴很快就会席卷整个旧世界;而我们将在新世界积蓄力量,待到最恰当的时机归来。”
梅斯·霍纳德说着,眼瞳之中已经燃起升腾的狂热之火。
沉默的布洛恩低下了谦卑的头颅,睿智,强大,并且永远是那么野心勃勃…这就是自己在得知梅斯·霍纳德是一个旧神派后,依然心甘情愿为他效劳的原因。
他紧跟着黑法师的步伐离开,华丽而阴森的房间随着两人的步伐,一点一点的被飘荡在吊灯上的紫色火焰烧成灰烬。
待到两人离去,附近的流浪汉误打误撞的推开门时,这里只剩下一个被烧焦,并且废弃多年的断壁残垣。
………………
红砖街,克洛维大教堂。
背着双手的安森大步从布满菜色玻璃的祈祷大厅走过,沉重的大门一扇一扇在他面前打开;周围不断有前来祷告和去银行办业务的信徒,大教堂的执事和修女,对他身上的军装和紧随其后的小书记官投来异样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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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兴奋的艾伦·道恩抱着他那装满文件的皮包,金灿灿的克洛维大教堂门钥匙被他直接挂在胸前,昂首挺胸,一路小跑的跟在安森身后。
在得到了路德·弗朗茨的全权授权之后,安森没有任何拖延——当天下午整个风暴团从白厅街开拔,针对克洛维大教堂进行全面布防。
作为全克洛维王国的信仰中心和一定程度上的金融中心,克洛维大教堂占地面积极大;不仅本身就是一座宫殿级的大型建筑,附属建筑群甚至囊括了整个红砖街乃至临近的前后两个街道。
凭借风暴团区区八百多人别说塞满这些房间,哪怕是将每一栋建筑都设立驻防点,八千人都不够。
所以必须集中兵力,对最核心的区域进行布防。
根据“前安森”在军事学院和南部要塞的记忆和雷鸣堡的经验,首先在红砖街以及临近的两个街道设立了街垒和哨站,实施封锁。
其次,用大量的简易掩体和临时炮垒遍布整个街道;这不仅仅是让士兵们在对抗数量是他们好几倍的暴动者时有足够的掩体——缺乏老兵的风暴团一般只有在对射的时候才能保持士气——更能在撤退时利用这些障碍物,让潮水般袭来的人群分流。
在所有建筑物顶层设置射击口,用于狙击和投放榴弹;即便是精锐的军队,面对来自高空的投掷物和射击一样会产生动摇和恐惧;即便真实伤害非常可怜,但对士气的打击很可观。
最后则是对整个克洛维大教堂进行充分的加固和改造:一旦局势不测,不得不被迫撤进大教堂的内部,也依然需要作出一些重要性的取舍。
路德·弗朗茨给的答复是除了地下金库,必要时一切地面建筑都可以放弃。
推开祷告大厅室的正门,这个克洛维大教堂最大的一个房间已经面部全非:靠墙的位置上挂着克洛维城全城和红砖街周边的地图,两侧的墙角整整齐齐的堆满了各种型号的弹药箱,所有的长椅被集中摆放到一侧,和征集来的药品一起当做临时的战地医院。
手捧着一份文件夹的索菲娅就站在大厅的中央,一旁的小女仆安洁莉卡正和莉莎开心的比划着鬼脸——自从圣艾萨克学院的事情结束后,这两人就一直特别合得来。
“我父亲让我把它交给你。”
索菲娅面无表情的将文件递给安森:“这是一份特批文件,允许你直接动用风暴团的全部预算,不再需要任何手续的审批。”
“签上你的名字,把它交给任何一个秩序教会的执事,他们会在十五分钟内把钱放在你面前。”
“谢谢。”
轻笑着的安森点点头,将接过来的文件交给了身后的小书记官,同时有些错愕的打量着少女那徒生几分落寞的脸孔:
“还有什么事吗?”
索菲娅摇摇头,既不像是打算开口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平静的眼神中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矜持从容,面色像是被乌云笼罩着。
嗯…和路德维希·弗朗茨在雷鸣堡的围攻阵地前,突然接到撤退命令时如出一辙。
这一家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深感气氛尴尬的安森,面前挤出一丝微笑,故意装作突然想起来似的开口道:
“对了,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事情,上次回答的太匆忙所以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他现在很有可能就在……”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少女猛地抬头冲安森怒吼道:“就算我现在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又能做什么?!”
尖锐的嗓音在大厅穹顶下激荡,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或是被吓得目瞪口呆,或是好奇的站在原地,朝这边看过来。
被吓一跳的小书记官直接躲到了安森身后,紧抿着嘴大气都不敢出。
“……抱歉。”
仅仅是片刻间,索菲娅的表情就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阴沉的面色中依然难掩落寞:“我只是有些…有些……”
“我明白。”
安森面不改色的安慰道,但显然这种程度的“安慰”对索菲娅并没有什么用,心情低落的少女轻轻看了他一眼:
“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我派一辆马车送你吧。”安森提议道。
“不需要,我自己拦一辆出租马车就可以了。”
“那我送你出去。”
“……谢谢。”
“不用客气。”
两人转身离开祈祷大厅,一旁的莉莎还想要跟上去,却被安洁莉卡和艾伦·道恩联手拦了下来。
快走到街道前的时候,少女回首用眼神示意安森停下脚步,独自一人走到街道前向经过的马车招手。
“非常抱歉,安森·巴赫中校。”
一路小碎步的小女仆站在安森身侧,带着歉意的表情小声道:
“这两天索菲娅小姐都因为那天下午的事情,情绪一直都有些波动;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见谅。”
“没关系,可以理解。”安森轻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但小女仆却长长叹息一声,望向索菲娅背影的目光中充满了惆怅:
“其实索菲娅小姐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对弗朗茨家族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路德老爷可以给她很多很多的溺爱,却绝不会让她真正接触到家族事业。”
“但她从未放弃努力,一直在竭尽所能的向路德老爷证明自己对家族的忠心,不逊于路德维希少爷的才华;但她越是渴望展现,越是难以得到路德老爷的认同,得到的打击就越大……”
小女仆滔滔不绝的感慨着,对这些家族和父女矛盾完全不感兴趣的安森,只能保持着沉重的表情,态度端正的倾听着。
足足过了一分钟,度秒如年的安森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
“我觉得这些问题还是出在克洛维的传统上——现代的女性已经有了独立工作和财产继承的权利,但整个社会依然还在用黑暗时代的眼光看待她…呃…你们。”
“就是这样,您说的太对了!”小女仆眼前一亮:
“安洁莉卡遇到过好多这种家伙,每一个都好像生活在黑暗时代一样;每一次路德老爷派索菲娅小姐和安洁莉卡去和这些人交涉的时候,他们那的那副表情…嗯嗯嗯…就好像被羞辱了似的!”
小女仆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小粉圈恨恨的攥紧,在身前空挥了一下。
“但您就不会这样,安森·巴赫阁下,您还是安洁莉卡见过的第一个不会对女人另眼相看的军官呢!今天和您聊天真的很开心,以后有机会的话还可以继续吗——安洁莉卡还有好多朋友,还有索菲娅小姐经常去的沙龙,她们肯定都会特别欢迎您的!”
不,我还不是那么希望成为“妇女之友”…看着小女仆那闪亮闪亮的眼睛,微笑的安森抽动了下喉咙:
“当然。”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小女仆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忽然指着街道另一端喊道:“啊,有马车过来了!”
安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略显空旷的街道上,一辆看上去还算崭新的出租马车不紧不慢的朝大教堂这边接近。
平日白天红砖街十分的拥挤繁华,但现在因为戒严的缘故显得冷清了许多…大概是看见了站在路边招手的索菲娅,驾着马车的年轻车夫稍微加快了速度。
安森长舒了口气,和一路银铃朝索菲娅小跑过去的安洁莉挥了挥手,准备回去等审判所的人回来,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刺痛从心脏传来,错愕的安森身体僵住。
这是…附近有施法者?
就在克洛维大教堂?
瞬间猜到了什么的安森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个驾车的年轻车夫:
“索菲娅,趴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导火索
听到安森急切呼喊声的瞬间,索菲娅表情困惑的回首望了一眼,但下一秒她就果断转身狂奔,朝着克洛维大教堂的方向飞扑在地。
这固然有少女天性对危险的敏锐嗅觉,更重要的是类似情况已经接连发生过三次,已经让她对安森的警告产生了本能反应。
察觉到自己暴露的年轻车夫猛拽缰绳,嘶鸣的老马拖着一看就绝对不轻的四轮马车狂奔袭来。
就在这一瞬间,安森猛地弓背屈膝,冲向朝后扑倒的少女同时,左手拦开惊呼的小女仆安洁莉卡,右手从风衣下抽出“匕首”,枪口从腋下伸出对准马车。
“砰!砰!砰!”
一枪马首,一枪车轮,一枪车夫。
被打爆脑袋的老马发出了它生命中最后一声哀嚎,硬生生扭断马车固定在它身上的绳索;被打烂了一个轮子的四轮马车这下彻底失去了控制,仰倒着在街道上不停的翻滚。
几乎是枪响同时,年轻车夫果断跃起,身体在空中化作一阵飘散的烟雾,让本应命中眉心的铅弹穿透了过去。
他也是个咒法师…将索菲娅挡在身后的安森眉头一挑,左手攥紧了袖间的刺刀,箭步冲向正在飘落的烟雾。
亡灵迷雾的常规持续时间只有四秒,距离无法超越施法半径的二十米,通常更不会超过五米——对方施法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距离一定在五米之内。
“砰!”
尖啸的铅弹从车夫的左肩擦过,在靠近臂膀的位置撕开了一道血口,翻开的血肉喷涌出如柱的鲜血。
惊愕的年轻车夫瞬间表情扭曲,身体拖着被血水濡湿的左臂,右手攥拳狠狠的砸中了安森竖起格挡的左臂。
“铛!”
拳臂相交,却发出了利刃碰撞的声响;呼啸的拳风撕开了安森风衣的前袖,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刺刀;顺势扬起的枪口犹如索命猎犬,发出炸裂耳膜的嘶吼。
来不及闪避的车夫猛地低头,笔直的弹道和他的颅顶仅错开了几公分的距离,在地面上炸开一连串火花;拓印了【锐风】的右手,同时试图夺走安森左手的刺刀。
但安森先他一步…或者说他很清楚锐风这个法术的特点——作为一个简单粗暴的基础魔法,它的“有效面”非常之窄,只能重点拓印在物品的某一区域。
放在手上,那就是以指关节为核心的周围,所以腕部是绝对没有防御的部位。
于是安森果断松开刀柄,雪亮的刺刀坠落的同时在空中自由翻转;就在刀柄向下的瞬间,猛地握住刺刀的安森笔直向上刺出。
“噗!”
雪亮的长刃贯穿了手腕,表情痛苦到扭曲的冲锋斧还未来得及试图挣脱,紧握着刀柄的安森就像用扳手一样将刀柄向上一拧。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哀嚎的车夫硬拖着被钉穿的右臂向一侧闪避,靠着咒法师的距离感本能躲开了对准心脏的一枪,炸裂的铅弹在他左侧肋骨炸开了一片血肉。
但车夫并未放弃,因为枪响的同时就意味着安森右手的左轮没子弹了。
这是机会!
躲开了致命一枪的年轻车夫抬起了鲜血淋漓的左手,若隐若现的风暴在掌心聚集,将附着其上的淋淋鲜血化作了淡粉色的血雾。
但还没等到他掌心卷起的风暴碰到安森,就看到眼前的人果断扔掉了左轮,右脚猛地一跺脚,银色的短剑从军靴中弹出,在空中与自由落体的“匕首”交错,稳稳落入掌心。
下一秒,掌中风暴与银色短剑的剑尖交汇;本应被撕成碎片的剑身毫无障碍的从风暴正中央穿透,直接刺穿了车夫的手掌。
风暴消散,面无表情的安森在车夫惊恐的眼神中拔出了短剑,然后在他心脏的位置连捅数下。
“噗!噗!噗!噗……”
银色短剑不间断的在车夫胸口插拔,直至他上半身被鲜血浸透,安森才顺势拔出了在他右手腕的刺刀,从胸口拔出的短剑刺入脖颈,砸碎了颈椎的剑尖从颈后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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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刺穿了喉咙的车夫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一张一合的嘴角吐着血沫和碎肉,剧烈颤抖着的他死死地,用看着叛徒的眼神盯着安森,用尽全身的力量低吼着,诅咒着:
“为了艾顿…为了三旧神…为了大计划……”
“你…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安森平静的看着他,用开玩笑一样的口吻轻笑了声:“对,你说的没错,凡人皆有一死。”
“哎,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就在车夫为安森这句话困惑的时候,表情好像愣住似的安森毫无征兆的扬起刺刀,冰冷的刀锋从他的脖颈划过。
“噗!”
头颅和瘫软倒地的躯体一同摔落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困惑的表情永远铭刻在了车夫的脸上。
冷静的安森立刻收起刺刀和短剑,重新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动作娴熟的弹出和清理弹仓,再拿出准备好的纸壳弹装好,叩开击锤,将枪口对准地上的尸体。
“砰!砰!砰!砰!”
两枪脑袋,两枪心脏。
直至确认车夫真的凉透了,安森才松口气转过身看向仍旧趴在地上索菲娅——即便害怕到了极点,从刚刚到现在她始终紧抿着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是个施法者?”
面色苍白的少女被安森搀扶着站起身,无力的躯体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倚靠着他的肩膀才不至于倒下,只有双眼死死地盯着车夫的尸体一动不动。
一点点害怕,一点点好奇,还有一点点…兴奋。
“是个低阶咒法师,不算是很强,但依然很危险。”安森看着车夫的尸体开口道,紧蹙的眉头下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派一个施法者假扮成车夫,在克洛维大教堂当着所有信徒和教士的面,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总主教唯一的女儿…这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计划?
仔细思考了片刻,安森认为这件事是黑法师策划的概率非常低,首先他已经知道大教堂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刻意做这种事情对他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而且到现在宗教审判所始终没对黑法师动手,教会学院的脸面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路德·弗朗茨始终不愿意让事情扩大,将旧神派问题局限于克洛维王国之内,拒绝来自教会更高层的干预。
一旦索菲娅遇害,天知道这位溺爱女儿的总主教能干出什么事情,届时怕是整个克洛维王国都没有黑法师的容身之地,追杀和悬赏令能遍布整个秩序世界。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对方只是派了一个施法者试图制造骚乱,引起恐慌;索菲娅只是恰巧在教堂门外,穿着上又很明显不是普通人,才被车夫当成了目标。
就在安森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围听到了枪声和打斗声的士兵们终于赶了过来;慌慌张张的莉莎更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堂,在看见安森还完好无损后才松了口气,害怕的拍了拍小胸脯。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从害怕中恢复了冷静的索菲娅扭头看向安森,眼神中残留着最后一点点紧张:“勘察现场,从马车和车夫的尸体上搜集线索,查清他的身份和来历?”
“不,没有那个人力和时间了。”
安森摇摇头,打断了少女对侦探小说的妄想:
“接下来的几天,克洛维城只会越来越乱,只抓住一两个旧神派组织或者黑帮根本毫无意义,甚至还会打乱我们原本的计划和部署。”
“所以你必须立刻回家,我会专门派一辆重型马车和一个班的散兵送你回去,然后把这件事告诉近卫军,他们但凡还有一丁点儿脑子就知道该怎么做!”
话音落下,索菲娅眼神里激动的光芒迅速黯淡,但并没有开口反对。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注意到少女微表情的安森顿了下,旋即开口道:
“刚才我说了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事情,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打算说服卡洛斯二世陛下,但我们仍然不知道他要怎么平息暴动。”
“所以要有一个人能够在暴动发生的时候出现在王宫中,并且有资格进入王宫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才行。”
“这不是什么无意义的事情,至少据我所知,连总主教本人对此事也以一无所知。”安森特地强调道: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监视别人,监视者必须不会轻易引起别人注意,又能在整个王宫畅通无阻——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而且我这也不是在帮您,而是帮我自己;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对我未来竞争在克洛维城治安军的位置很有帮助。”
索菲娅目不转睛的盯着安森,试图从那张写着“我很真诚”的脸上找到对方撒谎的痕迹,但最终也没有任何成果。
迟疑了片刻,少女最终平静的轻轻颔首:“我会试试看…但不要保佑任何希望。”
“这就足够了。”安森不在意的笑了笑。
他其实也没指望索菲亚真的能发现什么,但这种事情永远架不住“万一”;尤其是对一个神出鬼没,给自己添了一万个麻烦的家伙,哪怕能给他添堵也是好的,何况还能顺便刷一刷弗朗茨家族对自己的好感。
就在两人说话的同时,赶来的风暴团士兵们开始清扫现场;下意识回头的安森,就看见几个士兵正在士官的命令声中朝翻倒的马车走去。
“等一下,不要靠近那个马车!那里面可能有……”
“轰——!!!!”
话音未落,整个马车忽然间向外膨胀,金红色的火光猛地爆开,在安森的警告声中冲向天际,将几名士兵吞噬的无影无踪。
………………
就在驻守红砖街的风暴团和大教堂的教士们,因为突然出现的刺客和爆炸的马车而乱成一团的时候,整个克洛维城都已经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最开始还仅仅是一些盗窃、抢劫之类的小骚动,依靠各个街道商铺和业主们雇佣的保安公司以及少数“见义勇为”人士,总算还能勉强维持住秩序。
但随着不断出现的当街遇害者,和被强盗砸烂,被放火焚烧,引起煤气管道事故而接连爆炸的房屋与店铺,并且当这些不再是一两起“不幸的意外事件”,而是十几起,几十起不断出现的时候…治安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恶化。
当近卫军终于察觉到情况开始失控,终于试图干预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或者说完全起到了反效果——原本的街头骚动在荷枪实弹的近卫军坐着马车出现时,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变成了暴乱!
踏着整齐步伐的近卫军们直接在街道上拉开横队,直接对慌乱的人群和四处抢砸的暴徒用排枪射杀;骑着骏马的军官在士兵冷枪的掩护下挥刀冲进人群,将刚刚从爆炸的商铺中满载而归的暴徒砍翻在地。
遭到突袭的的暴徒则试图躲进各个街道狭小的巷口,被炸烂的店铺中,用自制的火器竭力抵挡;而原本作为受害者的保安公司和受到近卫军波及的商铺店主,也在近卫军连招呼也不打的围剿中不得不“自卫”——据守着交通要道,用合法装备的武器和近卫军沿街对射。
混乱之中,一些明显早有准备的旧神派黑帮驾着马车,偷偷绕开了动乱最激烈的几个街区;他们的目标是那些更“有意义”的区域:教堂,近卫军哨所,王家银行,军营,仓库……
伴随着一道又一道冲天的焰火,骚乱迅速从仅有的几个街道蔓延到整个内外城区,并且还有进一步恶化的倾向。
但十分诡异的是,面对这样的局面,枢密院、王室、近卫军、教会、王家陆军……克洛维城内各方势力除了加强了警备之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漠视和束手旁观,坐视王都陷入混乱。
而真正的风暴,仍在看不见的阴影中酝酿。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来自黑暗,来自角落
三月一日,凌晨。
浓厚的乌云笼罩了克洛维城的天际,呼啸的狂风夹杂着灰色的雪在城市的上空狂野奔驰着,向所有人宣告这将又是一个一如既往的糟糕天气。
伴随着各式各样的流血冲突,波及整个克洛维城的暴动在持续了数日后,终于渐渐有了平息的迹象。
但在此期间对整个城市的影响,却完全不可估量——大大小小的街道几乎都爆发了流血的惨剧,一座又一座繁华的市场在爆炸和火焰中变成了废墟,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和商铺都选了紧闭大门,贵族的宅邸区域二十四小时都有荷枪实弹的军队巡逻经过。
阴郁的穹顶之下,一片废墟的街区在尚未燃烬的火焰中被浓浓的黑烟笼罩;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倒在地上的尸体,只剩下烧焦残骸的马车、煤气爆炸的残破碎片和无人捡拾的垃圾,还有在垃圾中寻找食物的鬣狗和瘦小身影。
街道的另一端,血色独角兽的战旗在夜色的篝火中迎风飘摆,荷枪实弹的近卫军把守着内外城区之间相连的街道,用马车、沙袋组成简易街垒。
相较于拥有近卫军巡逻,私兵和保安公司负责维持治安的内城区,外城区在暴动中几乎到了被彻底摧毁的边缘——大大小小的工厂被数不清的劫匪和流浪汉占领,仓库被洗劫一空,厂房被纵火焚烧。
极少数不愿反抗的工人和护厂队一起被活活打死,绝大多数则第一时间加入了暴动者的队伍,在熊熊燃烧的篝火堆上吊死了工厂的监工。
为了防止这些“彻底疯了”的暴徒们蔓延至内城区,平定了内城区暴乱的近卫军第一时间封死了封锁了内外城区的主要出入口,任何试图靠近者都会得到至少两轮排枪的“夹道欢迎”。
至于外城区乱成什么样子,他们并不在乎,也没有人在乎。
街垒的不远处还能还见全副武装的重型马车快速经过,沉重的车轮从残缺不堪的碎尸上碾压而过,发出“嘎达嘎达”的响声。
站在马车上的士兵们警惕的举枪对准街道两侧房屋的窗户;枪声响起,躲在窗后的脑袋飞快的缩了回去。
尽管过去几个月近卫军始终风评不佳,甚至被认为对克洛维城的公共管理贡献是负的,但毕竟是国王的私兵,在无数次镇压暴乱的行动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这一次的暴动规模虽然面积很大,连王家银行,秩序教会的教堂,甚至是近卫军自己的驻点和军营都受到了影响;但在经历了最初的骚动之后,混乱的局面也在近卫军无差别的排枪射杀和封锁下逐渐恢复了稳定,并未引起多少警惕。
甚至不少近卫军的军官还对这场暴动感到“庆幸”——枢密院对《公共管理法案》的议程已经通过,接下来就要肢解和拆分整个近卫军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无疑是打断了这个进程,让枢密院不敢轻举妄动。
法比安少校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个小贵族出身又升迁无望的中介军官,近卫军是他唯一能留在王都内城区生活的前提;一旦近卫军改编成为枢密院控制的治安军,以他那可怜的穷哥们关系网,加上“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的上流社会人脉,被一脚踢到前线那是百分之百的事情。
于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就成了法比安少校的救星,让他暂时没有了失业的风险。
甚至王室和枢密院担心近卫军因为《公共管理法案》的通过,在镇压暴动的过程中出工不出力,不仅大大提高了近卫军的“临时待遇”,还承诺改编问题“也不是不能谈”,“一切好商量”。
但法比安少校还是在同事们的欢天喜地中,嗅到了一丝的危机——早就对近卫军彻底失去耐心的枢密院,极有可能在事后赖账。
于是他利用这几天镇压暴动的机会,积极联络昔日王家陆军的好友,看能不能把自己调到某些“比较安全”,还“不止于没油水”的前线去。
同时主动把自己调到了这个绝对没人愿意来的,封锁外城区的前线,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以掩盖自己出工不出力和严重缺勤的考勤表。
在忍痛掏了腰包又等了好几天之后,法比安终于从某位“关系很硬”的穷哥们那里弄到了一份重要情报:王家陆军为了对伊瑟尔精灵宣战,要组建一支新军团。
在确认消息属实之后,他立刻写好了一份退伍申请,只等到这场暴动一结束加入对伊瑟尔精灵的远征,在那个新军团里某个征召兵团团长之类的,有实权能分赃的职务。
“少校,有人朝这边来了!”
士兵的呼喊声让守了一整夜的法比安少校不耐烦的站起身,揉了揉困倦不堪的眼睛看向街垒的另一端:在雾蒙蒙的黑夜中,几个形影单只的身影一摇一晃的朝这边走来。
这帮不知死活的老鼠啊…法比安少校无奈的摇摇头,从士兵手中接过喇叭,对着黑夜中的人群喊道:
“以奥斯特利亚家族和克洛维王国的名义,我命令你们停下,否则我将有权将你们就地处决!”
他一边喊一边对着身后招招手,十几个轮值的士兵举枪走到街垒前,熟练的将枪口对准街道另一端的人群——铺满街道的尸体,证明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全体就位——射击!”
银色的指挥刀向前劈落,铅弹在枪口喷涌而出的硝烟中发出尖啸。
稀稀落落的几个身影纷纷倒地,但还没等到法比安少校松口气,被浓雾笼罩的黑暗中又走出了新的身影。
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越来越多的人影从若隐若现的黑暗中走出,而在他们的身后,还隐隐约约的有着更多模糊不清的身影,如同清晨海滩上涌起的浪花般,向着“孤岛”的街垒而来。
昏黄的煤气灯和火光下,士兵们莫名恐慌的看着彼此;隐约猜到了什么的法比安少校,脸色正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很快,黑暗中越来越多的身影逐渐清晰,他们就像是从下水道中涌出的老鼠,拥挤的队伍覆盖了整个街道,并且一眼望不见尽头。
“我的秩序之环啊……”
瞪大了眼睛的法比安面色惨白,几乎停止了呼吸。
一扭头,他就看见面色和他一样惨白,并且死死盯着他的士兵们;于是迅速恢复了冷静的近卫军少校,立刻朝他的士兵们吼道:
“开枪,开枪啊!你们还在等什么?!”
“这种时候还要我教你们怎么扣扳机吗?!”
“还是说你们想被那些暴徒撕成碎片?!”
强作镇定的法比安用怒声嘶力竭的咆哮掩盖着他的恐惧,被骂了一顿的士兵们如梦初醒,举起步枪在街垒后组成单薄的两列横队。
“依次射击,目标正前方,全体都有——开火!”
零散且不间断的枪声在街垒后炸响,街道中涌动的人潮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和倒下的身影;士兵们连瞄准都无需瞄准,拥挤的人潮让他们手中的燧发枪发挥了至少百分之二百的战斗力,枪声响起就必定有一个乃至两三个身影倒下。
但这并没能挡住不断向前移动的人潮,只是让他们的速度稍微放缓了一些,甚至连“放缓”也仅仅是暂时的,甚至都没有给近卫军松口气的余地,沉默的人潮就重新加快了步伐;碾压着同伴的尸体,将口吐血沫的濒死者踩在脚下,不断的前进。
街垒后的近卫军仍在不断的开火,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前进者的生命,但黑暗中走出的人影源源不尽,甚至还有零零星星,举着火把与煤油灯的身影加入这片浪潮中。
“对面的人,我以国王的名义命令你们停下,交出你们的武器和首领,等候处置!”
寒风中站在街垒后的法比安少校仍举着喇叭,对着黑暗中的人潮声嘶力竭的呼喊:
“听到没有,停下来!胆敢继续抵抗的暴徒,王国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们听到没有,我在命令你们停下!”
“都不想活命了吗?!”
竭尽全力的,有些沙哑的怒吼声,越来越透着绝望。
士兵们一片恐慌,完全靠着纪律和服从惯性继续向对面开火。
“少校,派人去求援吧!”一个忍无可忍的士官冲过来,对着面色惨白的法比安少校吼道:
“再这么等下去,我们肯定就……”
“轰!”
士官话音未落,一束流转着金色光芒的火球从黑夜的人潮中射出,精准的命中了他的脑袋。
剧烈的爆炸声中,被火光覆盖的脑袋在法比安少校的视线中膨胀着炸开,混杂着各种颜色的液体从上到下喷了他一身。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被声音和火光吸引,停止了射击回首看来。
望着那一双呆呆的眼睛,法比安少校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浆,他先是瞥了一眼躲在人潮中的施法者,随后镇定自若的看向士兵们:
“诸位,普雷斯士官说的很对,所以我打算遵循他的建议……”
“咱们撤!”
话音未落,他直接扔下喇叭,扭头就朝马车的方向狂奔;一群近卫军们在原地愣了几秒,随后狼狈到连队形也不要,乱成一团跟着少校跑路的方向逃命。
几乎就在他们慌张撤退的同时,黑暗中的人潮爆发出了激烈的呼喊,如同狂奔的浪花,转瞬之间将挡在面前的小小礁石拍成了碎片。
类似的情景几乎发生在每一个近卫军用于封锁外城区的街垒;面对人数是自己十几倍,几十倍的暴徒,多数只有半个排的近卫军根本不可能有坚持到底的勇气,更不可能真的挡得住他们的脚步。
想要彻底封锁外城区和内城区之间的通道,至少需要四千到五千人上下的兵力,并且配备充足的弹药,稳固的街垒和防御工事,以及一定数量的火炮才能办到。
近卫军当然有这个实力,但问题在于过去几天的暴动极大的分散了他们的兵力,大大小小的连排级单位像胡椒粉一样洒在了整个内城区所有的街道维持治安…最后用于封锁外城区的兵力连五分之一都没有,火炮和防御工事更是根本不存在。
当第一个封锁街垒被暴动者攻破之后,整个薄弱的封锁线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塌;面对同时从两面甚至三面包抄围攻上来的暴徒,多数近卫军也只有撤退这么一条路可选。
更有甚者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在四面包围中绝望的打光了最后一枚子弹,嚎叫着挺起刺刀扑向暴徒们发起反冲锋;犹如大海中的浪花,悄无声息的没有了踪影。
三月一日,凌晨四点五十五分;当第一时间果断跑路的法比安少校,向他遇见的第一个高阶军官汇报情况时,整个封锁线已经全线失守。
这样一个谁也担不起责任的坏消息,以惊人的高效率从前线传到了奥斯特利亚宫;卡洛斯二世刚刚睡着,就被近侍一句话从妻子的枕边喊醒。
“这是怎么回事?!”
气氛压抑的圣杯大厅内,衣衫不整的卡洛斯二世对着满头大汗,强作镇定的近卫军司令官咆哮:
“昨天下午你告诉我,近卫军已经彻底控制了局面,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结果二十四小时不到,你又告诉我数以万计的暴徒已经攻破了封锁线,正在像老鼠一样涌进整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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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谁,有多少武器,是谁指使的,想干什么——我忠心耿耿的近卫局司令官,你需要立刻给我一个不把你交给枢密院和法官的理由!”
国王的怒火让军装笔挺的司令官低下头,被训斥的羞耻让他涨红了脸,拼命在心底组织着语言,缓缓开口道:
“尊敬的陛下,这几天在镇压暴动的过程中我打探到了一些重要的情报,这场规模前所未有的暴动,极有可能是城内旧神派组织的阴谋!”
“另外,我们抓到了一个在逃已久的逃犯,自称有办法平息这场暴动,只要陛下愿意见他一面。”
“他的名字,叫德拉科·维尔特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克洛维之乱
“轰——!!!!”
震颤大地的爆炸声中,被浓雾笼罩的克洛维城终于迎来了她的黎明。
伴随着封锁外城区的封锁线陷落,潮水般的人流开始从一个又一个街道向内城区涌入;他们有的穿着工厂制服,有的是小商店主,有的是在街头流离失所很久的乞丐和流浪汉,有的穿着廉价的成衣正装,属于某个收入尚可的工会……
但他们的表情却出奇一致的冷漠。
而在冷漠之外,则是愤怒——为因为失去工作而愤怒,为流离失所而愤怒,为在暴动中家破人亡而愤怒,为被福利院拒之门外而愤怒……
于是当旧神派组织走上街头大声疾呼的时候,当黑帮砸开仓库,纵火焚烧工厂的时候,这些人毫不犹豫的加入到了向着内城区前进的队伍。
为什么我们流离失所,那些人却能够拥有容身之地?
为什么我们被夺走了土地被赶进工厂,累死累活却无法养活一家人,甚至是养活自己?
为什么我们平时为雇主兢兢业业的工作,临到出事就要被一脚踢出门外?
为什么他们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城堡和豪宅里,而我们却要整天面对被抢劫,暴乱,盗窃,谋杀…为什么没有人保护我们?
为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承诺!一个表态!
如果他们给不了……
那就要他们付出代价!
愤怒的人群潮水般涌入克洛维城内城区,混杂不堪的呐喊和怒吼声,听上去却像是翻天覆地般的雷鸣。
随着人潮的涌入,一栋又一栋房屋被点燃,一个又一个商铺被焚烧;紧闭的大门被从外面强行砸烂,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人们被强行拖拽出大门,在求饶和惨叫声中被凌虐而死,财物被洗劫一空。
混乱之中,除了黑帮和外城区的暴动者,更多的施暴者和洗劫街道的反而是被打散的近卫军和保安公司的雇佣兵们。
为了向王室和枢密院证明实力,而将兵力分散到整个克洛维城的近卫军终于遭到了这么做的后果:尽管在凌晨四点三十分,第一个街垒陷落的消息就已经送到了近卫军司令的手中,但直至天亮,整个近卫军仍是一盘散沙。
这并非因为近卫军能力有限,而是真的分兵分得太散了——大大小小只有排一级的兵力散在所有的关键街道,不要说立刻让他们立刻建立防线,就是要让全城所有部队到指定地点集合,都是一个十分浩大的工程。
而当这些小规模的守军面对数量是他们几百上千倍的暴动者时,也都丝毫不令人意外的崩溃了;并且相当数量的士兵在逃命之后,十分“冷静”的让自己变成了暴动者的一员,用行动阐释了“打不过就加入”的真理。
类似的情况同样出现在了保安公司的雇佣兵身上,并且他们甚至比近卫军更加果断——长期维护社区和街道治安的他们,远远要比暴徒和黑帮更清楚各家各户的财务状况。
被烈火焚烧的街道中,溃兵们在凄厉的尖叫声中用枪托砸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将枪口对准了那些平时他们需要仰望的富人,留下一个又一个满是横尸的废墟。
伴随着秩序彻底崩溃,数不清的惨剧纷纷上演,烈火和滚滚浓烟也随着涌向城区的人群,在内城区不断的覆盖和延伸,很快就就随着不断被街道和长巷细分的人流,波及到了周围更多的街区。
高耸的钟塔,一体式的连排公寓楼,热闹繁华的商铺…统统化作只剩断壁残垣的灰烬。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暴徒们逼近白湖公园的广场——两千多从各个方向撤退的溃兵在一位近卫军上校军官的指挥下,建立了还算稳固的防御阵地,并且顺利弄到了几门轻型火炮。
一路畅通无阻的暴动者们终于遭到了反抗,愤怒的呐喊和排枪声,充斥在每一个人潮涌动的街道;暴动者们顶着接连不断的枪声和炮火,在混在人群的旧神派怂恿下,向着临时搭建的防御工事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暗红色的血浆在悲鸣和惨叫声中肆意流淌,几分钟的时间,广场周围的地面就已经铺满了尸体;滚烫而微微泛红的实心弹尖啸着冲出炮膛,扑向暴动者们的血肉之躯。
每一声枪响,都有成排成排的身影倒下;每一次爆炸,都有数不清的残肢碎肉在人群中炸开暗红色的血雾。
尽管暴动者的人数依旧是守军的数十倍,但单薄的血肉之躯在依旧保持着完整组织度的军队面前,只是飞速增长的伤亡数字;而在狂热的暴动者当中,也有不少人在恐怖的死伤面前迅速冷静,选择了悄悄的溜走。
但拥有稳固防御的地点也仅仅是白湖公园广场一处,更多的驻防点仍是兵力和火力都严重匮乏的近卫军,在人数是他们近百倍的暴动者面前苦苦死撑,仿佛海浪中的礁石般,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没有组织,更不存在纪律的暴动者们,只能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和简单的武器对抗近卫军手中的步枪、手榴弹和火炮;真正对近卫军拥有致死威胁的,是混杂在人群之中的施法者们。
滚滚浓烟之中,燃烧的烈焰已经在克洛维城形成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圆,四分之一的内城区已经满是倒塌的房屋和布满灰烬的街道;剩下的四分之三则被包裹其中,在血与火的厮杀,步枪和火炮的轰鸣声中反复倾轧。
在这片炼狱之外的地方,仿佛被巨龙碾压而过的街道一片死寂,死里逃生的人们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眼前的景象立刻让他们面如死灰,
而在“火圈”之内,竭力维持着几处重要交通枢纽和街道的近卫军,并没能真正挡住狂潮般的暴动者们;真正被旧神派组织和黑帮动员起来的数万之众已经从大大小小的街道绕开了这些防线,向他们真正目标靠近。
“奥斯特利亚宫?!”
“是的,根据我们刚刚得到的最新情报,八点三十三分也、也就是五分钟之前,至少有五千人已、已经出现在奥斯特利亚宫外!”
祈祷大厅内,小书记官艾伦·道恩踩着三个弹药箱站在挂在墙上的地图前,结结巴巴的回答着一位风暴团军官目瞪口呆的提问。
平日里总是面带微笑,处变不惊的书记官不仅说话结巴,脸上也是一副害怕到极点的模样,以至于踩在弹药箱上的双腿不停的发抖,要莉莎站在地图后面做好随时接住他的准备。
“从近卫军派人送来的情报,目前暴徒们已经全面攻陷了外城区的封锁线,占领了内城区的最外围的十二个街区和主要干道,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的有人涌进来!”
“粗、粗略估计,绝对在十万人以上!”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都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为、为了应对这种极端局面——有长条形的东西能借我…啊,谢谢——切实和尽可能维持克洛维城的治安……”
瑟瑟发抖的小书记官从莉莎手中接过刺刀,在地图上朝大厅内在座的众人比划着:
“近卫军司令官已经将主力陆续撤往奥斯特利亚宫,首先确保卡洛斯二世陛下,还有…呃…恰巧留在王宫内,尊贵的枢密院诸位议员们的生命安全,不会受到威胁。”
“这其中对我们影响最大的,无疑是驻守在白湖公园广场的两千名近卫军,他们挡住了绝大多数朝这个方向的进攻;一旦他们撤退,恐怕就要换成我们迎战那些暴徒了。”
“难道就不能想办法让他们留下来吗?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弹药,或者和他们一起驻防也行啊!”一个散兵连的副连长忍不住问道。
小书记官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
“事实上……”他擦了把脸上的冷汗,顺便将刺刀还给莉莎:
“告诉我们这个情报的人,就是那位驻守在白湖公园广场的上校;而他们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们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准备撤退了。”
“他们什么时候撤退,还来得及拦住他们吗?”
“他们要在…呃……”小书记官低头看了一眼怀表:
“八点零五分,也就是三十分钟前撤退——所以绝对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大厅内一片死寂时,安森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将害怕到快站不稳的小书记官抱下来,强作镇定的看向众人:
“现在,我以风暴团指挥官的名义,向诸位下达最后的命令!”
“全团八个连队,第一第二列兵连和散兵连,四个连队配合炮兵连驻守红砖街;掷弹兵连和第三第四列兵连作为预备队,准备在红砖街失守前作为顶替,掩护其余人撤入大教堂!”
“我们的任务,是从现在开始坚守大教堂至少十六个小时,在三月二日凌晨零点之前,克洛维大教堂绝对不许陷落,明白吗?!”
“明白——!!!!”
回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呐喊声。
风暴团是一个从上到下都年轻到极点的军队,这既是劣势也是优势;这些刚刚走出军事学院大门的年轻军官们像所有的毕业生一样,用全部的热情对待他们得到的第一份工作。
和近卫军不相上下的薪水,极好的福利待遇加上仍然缺乏对战争的认识,让他们毫不犹豫的执行着安森·巴赫的每一个命令。
会议结束,军官们纷纷离场,宽敞的大厅内只剩下仍站在地图前的安森,和假扮成军官的三名求真修会的审判官。
“你真打算这么干?”
永远忍不住的科尔·多利安瞥了眼依旧沉默的塞拉和劳伦斯,带着怀疑的口吻看向安森:
“或者我换个说法,你真觉得黑法师会按照你想的那样干?”
“会,他一定会的。”安森的脸上露出了一贯自信的笑容:
“这是他唯一一次能够在不真正惊动秩序教会的前提下,从克洛维大教堂夺走《大魔法书》的机会。”
“甚至如果我没猜错,在过去的数年中他应该做过无数次的尝试——或是潜入教堂盗窃,或是收买某些‘有渠道’的权贵帮助,或是干脆放弃克洛维城,将目标转向其它地方。”
“但最后这些尝试都失败了,于是一个大到夸张的计划在黑法师的心底酝酿而出……”
“在克洛维城引起一场规模足够庞大的暴动,庞大到能够让所有人都忽视一位施法者光明正大的走进大教堂,在所有人面前拿走《大魔法书》的地步。”
科尔·多利安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可那样秩序教会绝不会放过克洛维城内的旧神派的,他在这里不就没有容身之地了吗?”
话音落下,他就感受到身旁的女审判官在用她一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没错,你说的很对。”安森点点头,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一脸正经的对他解释道:
“可一旦《大魔法书》到手,他也就没有继续在克洛维城待下去的理由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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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等审判官恍然大悟。
“那你认为他何时会出现?”
嗓音沙哑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开口问道。
“不好说,但有两种可能。”安森耸耸肩:
“一种是在我们和暴动者们交战的时候出现,一种是等到事情结束之后,我们所有人都精疲力竭时再出现。”
“那你希望他什么时候出现?”科尔·多利安忍不住好奇道。
安森扬起视线,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很认真的回答道:
“我希望他别出现。”
科尔·多利安:“……”
倒是劳伦斯队长平静的看着安森,忍不住微微颔首——他的想法和安森是一样的。
“整个行动中,最大的不确定性不是会有多少暴动者,而是黑法师的真实实力——为了确保能夺走《大魔法书》,他绝对不会留丝毫的情面或者犹豫;一旦他真的已经成为了亵渎法师,我们所有人都死定了。”
安森深吸一口气,严肃的表情中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当然,即便是那样也不用担心,因为……”
“因为你的计划,非常的完美。”
没有理会被堵了一下的安森,面无表情的塞拉·维吉尔淡淡开口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被扼住的喉咙
“全体都有,横队轮次射击——开火!”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射击声,街道对面的身影成片成片的倒下;从枪口喷涌而出的白雾混杂着冲天的滚滚黑烟,呛人的烟雾充斥了整个街道。
三月一日八点五十五分,随着白湖公园最后一支驻守的近卫军撤离,暴动者们终于涌入了整个白湖公园区;数以万计的暴动者在愤怒的咆哮声中,不顾一切的向着克洛维大教堂涌来。
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的克洛维大教堂以红砖街为界,变成了这场暴乱中的一座孤岛,暴动的狂潮则在不断用血水冲击着它的海岸。
拉开枪栓,装弹,锁死枪机,举枪射击——街垒后的士兵们机械的重复着过去一个多月间他们练习了无数次的工作;堆放在角落中的弹药箱随着不断倾泻的铅弹风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
作为克洛维王国第一款自主研发并且投产的后装栓动步枪,利奥波德步枪操作简单,即便是最不熟练的新兵也能在一分钟能打出三发子弹,射速是同价格前膛枪至少两到三倍——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子弹的消耗速度同样至少是两三倍。
但还是太慢了,即便将步枪射速提高到两倍,杀伤力依然做不到火力压制…看着不断重复射击的士兵们,安森挑了挑眉毛,他突然特别怀念某些某些有着六个枪管的武器。
望着滚滚浓烟中不断在枪林弹雨中凄厉的哀嚎,不断被铅弹贯穿,成片成片倒下的身影,所有人都没有一丝一毫欢呼雀跃的心情。
即便战斗已经惨烈到近乎一边倒的地步,堆砌的尸体甚至已经铺满了红砖街外的路口,但成百上千的暴动者们依然没有任何退却的迹象,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撞向风暴团的防线。
这注定是一场疯狂的死斗。
生活在克洛维城外城区的底层民众尽管对秩序教会心存不满,但秩序之环依然是全世界官方和普遍信仰,绝不会冒着死亡的风险去冲击大教堂。
他们全部都是被黑法师和旧神派组织煽动起来的,生活在克洛维城内的旧神派信徒。
他们蜷缩着躲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中,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会遭到秩序教会的调查和追捕,在下水道和破旧无人的房屋中向自己祖父辈就开始信仰的三旧神祈祷,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结束这一切的苦难。
也只有他们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看作是秩序教会的压迫,相信着在某个古老的时代三旧神的信徒才是高贵的存在;只要推翻了秩序教会的统治,让“大计划”得以实现,他们就能立刻脱离眼前的苦海,拥有数不尽的财富。
“为了三旧神!为了原初之环——!!!!”
燃烧的街道中,数不清的身影在一排排的铅弹中被打得千疮百孔,被爆炸的烈焰烤成焦炭。
血肉模糊的身躯重重的倒在地上被血泊灌满的弹坑上,吐着血沫的嘴角,依然在诵念着三旧神的名号。
“通知炮兵连,三分钟后队街道进行一次快速射击。”
冷静的看着眼前宛若炼狱的战场,头也不回的安森对身后自己的“内务副官”——审判官塞拉·维吉尔沉声下令道。
“榴霰弹还是实心弹?”
“…实心弹。”
安森犹豫了一秒钟,早有准备的风暴团弹药储备十分充足,可毕竟暴动者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虽然不清楚路德·弗朗茨究竟准备了什么后手,让自己只需要确保大教堂直到三月一日为止不会陷落;作为一个合格的策划者,永远要做好最坏的“万一”的打算——数量较少的榴霰弹,他打算等到掩护撤退的时候再用。
伴随着嘹亮的军号声,部署在红砖街的六门步兵炮同时发出了怒吼;震颤空气的轰鸣同时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咚——!!!!”
呼啸而至的炮弹从线列步兵的头顶掠过,在被蜂拥而至的暴动者填满的街道中拽出了一道血肉组成的“鲜红之路”。
在血肉间不停翻滚跳动的炮弹,爆炸声中四下横扫的砖石碎片,终于在暴动者的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充斥着浓烟和血色的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的气息。
恐惧和慌乱并没有骇退狂热的暴动者,成群结队的身影在不间断轰鸣的火炮和排枪声中奋力挣扎,带着震颤灵魂的呐喊,浑身浴血的扑向风暴团的防线。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向着克洛维大教堂冲击的浪潮却没有丝毫要减缓的迹象,甚至是愈演愈烈。
“砰!”
沉重的枪声打爆了一颗漏网之鱼的脑袋,“散兵连长”科尔·多利安拿着某某个士兵塞给他的利奥波德步枪,非常不熟练的装填着弹药。
“我说,这帮人是不是有点儿过于不怕死了啊?!”
费了半天劲才拽上枪栓的次等审判官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耳畔不断炸响排枪声和六磅步兵炮的轰鸣,就像是有人用锤子在敲打他的耳膜一样。
科尔·多利安敢发誓,这绝对是他经历过的所有战斗中最疯狂的一次。
他见过不少狂热的旧神派信徒,其中不少人比眼前的这些还要疯癫,狂热一千倍,一万倍;他也见过不少的大场面,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叛乱他就在现场,数万士兵在开阔地交锋,绝对是比这一幕要更壮观的景象。
但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多三旧神的狂信徒,手里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就敢不顾死活乃至前赴后继的冲向戒备森严的防御工事!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直接将煤油灯里的煤油倒在身上,尖叫着朝自己扑过来,结果被一发铅弹打穿眉心,变成一团火球在人群中炸开。
“疯了,都特么疯了!”
激动的次等审判官用自言自语掩盖着内心的恐惧,被动激发的血脉之力让他本能的动了起来,毫无征兆的匍匐在地。
“噗!”
科尔·多利安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闪光,身后刚才将步枪递给他的散兵呆愣在原地,头颅从脖颈间的细线上方滑落。
施法者?!
趴在地上的次等审判官猛地抬头,穿透浓烟的视线立刻锁定了某个缩在人群中的身影;几乎在察觉到失手的瞬间就拼命的向后躲。
“想跑?!”
科尔咬牙锁死枪机,矫健的身影猛地从地上弹起,扳机扣响的步枪对着它的猎物发出了怒吼。
“铛!”
铅弹在碰到对方的身体前就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拦下,但狂奔的次等审判官已经冲过了防御工事和火线,拽着一道残影扑到了他面前。
当脸上写满了惊恐的施法者回过神的瞬间,枪头的刺刀已经从他的脖颈间滑落,无头的身躯犹如一滩烂肉,倒在了地上。
成功击杀目标的次等审判官还来不及为庆幸,周围面目狰狞的暴徒们就已经袭来,如饿狼扑食般将他团团包围。
“砰!砰!砰!砰!砰!砰!”
枪声在背后响起,尖啸的铅弹一个一个将朝他扑来的暴徒们的脑袋击穿;惊愕的科尔刚想回头,就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狂奔着冲了过来……
然后“啪!”的给了他一巴掌。
“别发愣啊你!”
暴躁的莉莎朝还在一脸发懵的次等审判官吼道;轻巧的博尔尼步枪在她的手中从贵族狩猎的玩具变成了杀人机器,一枪打爆趴在地上的暴徒脑袋,飞快扬起的刺刀将迎面扑来的暴徒来了个大开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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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你什么你,谁让你从工事里跑出来的?!”根本不给科尔解释的机会,莉莎直接堵了回去:
“你是散兵连长,你的任务是掩护战列线,你到底会不会打仗?!”
一连串的问题堵得次等审判官哑口无言,他承认自己刚刚的确有热血上头的成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还没步枪高的少女训斥。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救我呢,卫队长莉莎·巴赫阁下?”
不肯低头的科尔·多利安忍不住开口道,扔掉手中的利奥波德,从怀中掏出的“匕首”不断向人群开火来掩护正在大杀特杀的莉莎,两人边打边撤。
“因为莉莎知道你是什么人!”
少女快速的装弹射击,单发的后装步枪在她手中发挥出堪比左轮的射速:
“你、你们!你们都是一群觉得安森是坏蛋的坏蛋,如果你们出了事情,剩下的那些坏蛋们是绝对不会放过安森的!”
“莉莎不想让安森出事,所以你们今天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莉莎答应过要保护安森,所以莉莎也会保护你的!”
这无懈可击的理论让科尔·多利安惊了,一时间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战斗仍在持续,在不知道击退了暴动分子们的多少轮进攻之后,安森向全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按照战前的布置,四个坚持在前线的连队开始带着所有轻伤伤员有序后撤,担任后备兵的掷弹兵连和另外两个连队快速推进,以纵队形式突入防御阵地,倚靠火炮掩护着撤入教堂的部队,和暴动分子们激战。
尽管敌人的数量依然没有任何减少的迹象,但街道上大量的防御工事和街垒,逼迫敌人不得不放慢前进的速度,潮水般涌入街道的暴徒们被复杂的地形和高耸的街垒不断分流,拼死防守的风暴团士兵们反而占据着一定的优势。
待到三分之一的街道失守,等候已久的炮兵连再次对狂潮般的暴徒们展开炮击。
这一次,是榴霰弹。
“咚——!!!!”
伴随着一声声轰鸣,漆黑的炮弹在人群上空炸裂开来;成百上千的铅弹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吞噬一切被它们碰触到的血肉,犹如死神的镰刀,飞快收割着周围一切尚且活着的生命。
每当一颗榴霰弹爆炸,狂潮涌动的人群中就会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血洞,夹杂着碎肉和骨头的血肉在人群中肆意的喷涌。
这一轮的炮击足足持续了两分钟,倚靠着炮兵连不计成本的快速射击,三月一日十二点五十五分,坚守阵地四小时以上的风暴团仅付出不到百人的伤亡,顺利撤进克洛维大教堂。
但这并不是因为风暴团已经无法维持阵线——恰恰相反,从德拉科·维尔特斯那里得到情报的安森,对这场暴动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倚靠红砖街的防御工事和充足的弹药储备,坚持一天一夜完全没有问题。
问题是梅斯·霍纳德。
“你觉得他会上当吗?”
“正好相反,我更希望他不会上当。”
站在大教堂门前的安森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夹杂着硝烟的狂风呼啸而过,暴露出他发梢下微微抽搐着的眉头。
梅斯·霍纳德的计划是趁着克洛维大教堂遭到暴徒的围攻,趁乱从教堂取走《大魔法书》;这个看上去特别完美的计划,需要两个前提。
首先,必须是在局面陷入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无暇他顾的情况下才能实现;否则哪怕是“亵渎法师”,也不可能当着几百上千人的面直闯大教堂,将《大魔法书》抢走。
其次,他需要自己的配合——至少从目前得到的讯息来看,梅斯·霍纳德应该不知道,或者说没机会知道存放《大魔法书》的记忆卡片和那台差分机在大教堂的什么位置。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钥匙。
钥匙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安森只要确保自己随时随地都在众人的视线之内,并且身旁还站着审判庭的人,梅斯·霍纳德就没机会和自己交涉——除非他真的打算孤注一掷,杀死一位审判官。
简而言之,安森“完美的计划”的最初目的,就是要竭力确保梅斯·霍纳德没有从大教堂盗走《大魔法书》的机会。
如此一来,自己就能得到审判庭和教会彻底的信任,同时黑法师那边也无话可说——自己给了他足够充分的情报,并且表达了协助的意愿,失败是因为他自己没有珍惜。
“总而言之,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我的计划非常的……”
回首的刹那,安森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塞拉·维吉尔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僵直的身体微微颤抖,双眼突出,淡粉色的嘴唇不断的一张一合,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
就像是正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
“咯…咯…咯……”
克洛维大教堂门前,站在原地的塞拉·维吉尔身体像是被束缚住一样剧烈的颤抖,一张一合的口中艰难的发出声带轻轻震动的声响,无比痛苦的面颊上泛起血红的双瞳向外凸出,看向安森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惊恐。
几乎同时,来不及错愕的安森突然感到周围的光亮毫无征兆的黯淡下来,胸口心脏的部位传来烧灼的刺痛感。
梅斯·霍纳德教授…黑法师…他来了?!
安森猛地回头,眼前所见让他的视线瞬间凝固:
令人窒息的浓烟在燃烧的街道中缓缓翻滚,狂呼呐喊的暴动者们踏着遍地的残肢碎肉,在遍布街垒和防御工事的街垒之间,近乎疯狂的发动着一波又一波悍不畏死的猛攻。
而风暴团的士兵们则在步兵炮的掩护下用排枪打乱暴动者们的阵型,拖慢他们的速度,有序的向大教堂撤退。
双方在堆满了尸骨,轰然倒塌的房屋,烈火燃烧的街垒和防御工事之间厮杀着;怒吼和悲鸣在近乎封闭一切视野的硝烟中激荡,一个又一个身影在烟雾中穿梭,跨越,翻滚,倒下,践踏和被践踏而过…所有的脸孔上都雕刻着急切和慌乱,绝望的哭喊和狂热的咆哮声响彻天地,犹如地狱降临的戏剧。
而在这一幕的戏剧中,站着一个无比突兀的瘦削身影。
他穿着一身挺拔的黑色双排扣礼服和高顶礼帽,硬领白衬衫和贴身的长裤让他的身影显得十分纤细;他将肩膀张开,双手背在身后,帽檐下冰蓝色的眸子不夹杂一丝一毫多余的情感。
布洛恩。
一袭正装的年轻学士出现在混乱的红砖街战场中央,带着冷漠的表情,犹如闲庭漫步般在人群间穿梭。
咆哮的暴动者从他的身侧冲过,被一枪打爆脑袋的身躯瘫倒在地,“恰巧”为他让开了道路;
飞掠的铅弹擦过他的衣摆,命中了另一位几步之外的线列步兵的眉心;
两个身影在地上抱团扭打在一起,举起刺刀短剑捅进彼此的胸膛,迸溅喷涌的血浆,没有一滴倾洒到他的身上;
周围的一切对他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投影,一个无比清晰的幻想,一场身临其境的美梦;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在目瞪口呆的安森视线中,布洛恩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穿过了整个战场,踏上阶梯朝自己走来;大教堂的门前不停的有身影来来回回的经过,但好像谁也没有看见他,看见自己,或者面色痛苦,嘴唇渐渐开始失去血色的塞拉·维吉尔。
显然在对方动手的那一瞬间,受到影响的并非只有他自己。
望着那双越来越近的冰蓝色眸子,迅速收敛了惊愕表情的安森猛地回头,皱着眉头对着朝自己走来的年轻学士沉声道:
“梅斯·霍纳德教授在哪儿,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他故意加重了语气,用凝重的语气掩盖着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的心情。
“不用担心。”
表情冷漠的布洛恩缓缓停下脚步,嘴角微微舒缓些许:
“教授他就在这附近,但还要等一会儿,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才能过来;为了不至于耽搁宝贵的时间,才命我先来一步。”
“因为他和我们不同,或者说成为了‘亵渎法师’的旧神信徒,和普通的施法者存在着本质区别。”
布洛恩看出了安森眼神中的困惑:“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已经超越了原本的自我,成为了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仅仅是外表还保留着过去的模样。”
“平时或许无碍,只是会有些小小的不适应;可一旦需要使用三旧神的力量,就必须首先将周围的环境‘改造’成为符合他需要的模样,才不会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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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伸出右手,指向天空。
笼罩着克洛维城穹顶的乌云不知何时悄然散去,被漫天大火与滚滚黑烟浸满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的紫色圆月!
妖异的月色下,整个城市都在一片黯淡之中染上了淡紫色的光芒,宛若梦境中的黑夜——而现在的时间,却还是正午。
惊愕的表情凝固在抬头仰望的安森脸上,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恐惧,惊愕,难以置信…数不清的情绪从他骤缩的瞳孔中逐一闪过。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的安森眼神恢复了冷静。
没错,不需要紧张…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切只是黑法师制造的幻象和错觉而已,对现实造成实质性的扭曲和重塑,那是咒法师才拥有的力量!
仔细想一想,制造这种大规模幻象看似展现了黑法师的实力,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他不得已而为之;只有维持住这个幻象,他的实力才不会受损。
更不用说这么大规模的使用魔法,他等于是毫无掩饰的直接将自己暴露在城内的教会和审判所眼中。
没错,现在真正走投无路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黑法师——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
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不得不孤注一掷!
想清楚这一切的安森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但看向布洛恩的表情依然保持着难以置信的模样。
“没错,这才是梅斯·霍纳德教授真正的实力。”
布洛恩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崇敬的微笑:
“教授的力量是‘梦魇’——如果他想,随时可以将这里的所有人拖入他所塑造的梦境视界之中,并且永远不会醒来,直至死去。”
“原本教授是不打算这么做的,但一方面考虑到保护你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教训一下某些对我们充满敌意的教会走狗;让他们明白自己之前的猜测究竟错得有多么离谱。”
说话的同时,冰蓝色的眸子已经转向了一旁的塞拉·维吉尔;面色痛苦的女审判官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瞳孔中的血红色正在渐渐退去,露出了翻白的眼球。
微微抽搐的身躯上仰绷直,还在不断的挣扎。
“痛苦么,塞拉·维吉尔?”冷漠的布洛恩轻声道:
“我一直认为追随黑魔法之王穆特的旧神信徒,是所有施法者中最不会背叛原初之环,成为秩序教会走狗的一类,毕竟在得到赐福的一瞬间,我们就被告知了整个世界的真相。”
“所以我必须感谢你,是你的存在,打破了我的某些‘天真’的幻想。”
双眼翻白的女审判官已经失去了意识,微微张开的嘴角流出些许的白沫。
布洛恩似乎很享受看着她一点一点死亡的过程,不紧不慢的从腰间掏出一支手枪。
“砰!”
枪声响起,开枪的却不是布洛恩。
冰蓝色的眸子带着一丝错愕看向身侧,面无表情的安森不知何时抢先一步掏出了配枪,对准塞拉·维吉尔的胸膛扣下了扳机。
娇弱的身躯猛地一震,随即大片大片的暗红色在她的外套上扩散开来;失去意识的女审判官像被斩断了细线的木偶,瘫倒在地上的血泊中。
“走吧。”
看着略有些诧异的布洛恩,收起左轮的安森故作急切的开口道:
“既然是教授的意思,那我们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布洛恩面色一怔,随即朝安森轻轻颔首。
“好。”
他重新背起双手,跟在安森身后朝大教堂的内部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门,沿着天然大理石铺就的地板走向大教堂后方;紫色月光穿透走廊左侧的彩色玻璃窗,在面色各异的二人脸上不断闪过诡异的光芒。
一路上,两人不断的和风暴团的伤兵,慌乱不已的教堂执事,瑟瑟发抖蜷缩在墙角的修女擦身而过;目不斜视的安森神色冷静,笔直的朝着正前方走去。
感受着来自身后的冰冷视线,脚步声始终保持在距离自己五步左右的距离…只要自己有一丁点儿不太对劲的地方,布洛恩都会毫不犹豫的从自己背后动手
就像对塞拉·维吉尔那样。
想到女审判官,安森的目光忍不住瞥了眼大衣下的左轮枪——刚刚情况发生的太突然,不得不抢在布洛恩前面开了那一枪,尽量避开了她胸腔内的器官。
也许从那一枪开始,布洛恩就已经在怀疑自己了。
不过这个无所谓,他很清楚这位梅斯·霍纳德教授身边的亲信,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相信过自己;对方大概率只是因为黑法师的命令,在自己面前演戏而已。
真正的麻烦,依然是黑法师。
即便是准备已经充分到不能更充分的地步,甚至是计划了整整四个预备方案,绝对的万无一失,安森依然难以遏制内心的忐忑。
即便是对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实力有着充足的准备,安森也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直接影响和波及到整个街区,让自己光明正大的走进克洛维大教堂的大门……
这样恐怖的实力即便是一对一的正面对决,并且手里握着枪,安森也不认为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胜算。
两人走进大教堂最深处,也是最核心的典礼厅;八角形的大厅,周围没有一扇窗户,所有的光线都来自头顶金色的水晶吊灯,在贵宾满座之时让整个房间亮若白昼。
而现在…幽寂空旷的大厅,只有一片昏暗。
布洛恩走进大厅,看到安森放缓了脚步,于是便站在原地环顾着四周:
“就是这里?”
“是。”
安森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也不是。”
布洛恩微微蹙眉。
“差分机和记忆卡片的储藏室是克洛维大教堂最核心的机密,按照规定只有历代的总主教,和他们认为绝对可以信任的教会成员才有资格知晓。”
“它被存放在大教堂的一间地下密室内,而唯一通往密室的门就在这个房间内。”
安森一边解释一边走向大厅正前方的秩序之环雕塑:
“按照路德·弗朗茨的说法,定期将一些讯息储存在记忆卡片中,仅仅是因为克洛维大教堂只有一台这种级别的差分机,但这并不是它的主要功能。”
“哦?”
看着安森掏出钥匙,在秩序之环的雕塑上打开了一扇门,布洛恩不急不缓的跟了上去:
“那它的功能是什么?”
………………
“时间。”
静谧的书房内,路德·弗朗茨用闲聊般的口吻对安森说道:
“这就是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的作用——它可以通过你输入其中的讯息,帮你计算某件事发生需要多少时间。”
“一辆从橡木镇出发的列车何时会抵达北港?一批货物从运输环节开始,多久才能出现在市场上?明天何时会下雨,下多长时间…它都可以告诉你。”
“时间…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宝贵,最强大的力量;它强大到你甚至不需要掌控它,只需要了解它,就能掌控很多事情。”
“这就是为何秩序教会对它如此的重视,这就是为何创造了它的圣艾萨克会成为教会不得不杀死的对象,这就是为何秩序教会在过去百年间以自己的名义掌握世界,屹立不倒……”
两人穿过密门,沿着螺旋形的石质阶梯一步步向漆黑无光的深处走去,直至走到楼梯和扶手的尽头。
布洛恩抬起头,顺着周围墙壁上的煤气灯光望向前方,一扇紧闭的大门出现在地下走廊的尽头。
“就是这里了,门后就是记忆卡片的储藏室,差分机在它的隔壁。”安森举起一盏煤油灯开口道:
“我们要在储藏室找到正确的记忆卡片,然后在差分机上读出来,然后就能拿到《大魔法书》的原本了。”
“不能全读一遍吗?我听说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的运转速度是普通差分机的两百倍。”
“是这样没错,但和教会储存的卡片数量比起来依然不够。”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吧。”
“不等梅斯·霍纳德教授了吗?”
“教授还要等一会儿才能来,我们不妨先把卡片准备好。”
“有道理,走吧。”
安森轻轻点头,从怀中掏出第二把钥匙走向大门。
布洛恩朝他微笑,但就在回首的瞬间,冰蓝色的眸子染上了一层血色。
背在身后的右手,始终紧攥着枪柄。
从未松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失策
“安森在哪儿?!”
倚靠着已经千疮百孔的教堂大门,莉莎一边朝次等审判官大吼着,一边抄起博尔尼步枪和散兵们一起朝门外射击;密集的弹雨打爆了一个又一个试图冲上阶梯的暴徒脑袋,尸体从鲜血四溢的阶梯上滑落,却无法阻止更多的人涌上来。
“干嘛问我?!我还想知道呢!”
科尔·多利安十分无辜的反过来也对她吼道,从救了自己一命——这一点他坚持认为存在争议——开始,这个小女孩儿就始终对自己不依不饶的,好像自己随时会对她哥哥安森·巴赫怎样似的。
好吧,科尔·多利安承认自己曾经没有证据就直接逮捕过安森·巴赫,而且宗教审判所的名声确实不怎么样…但这都不是让一个小女孩儿弄得自己特别没面子的理由!
将打光了子弹的左轮枪扔给身后的士兵,次等审判官抄起最后一支手枪,从身后摸出手杖,雪亮的长刃从杖身一侧猛地弹出。
“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比你还想知道那个混蛋现在究竟在哪儿,我还想问问他塞拉为什么中弹了,而且还让她一个人倒在地上——明白了吗?!”
“不明白!”
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急躁的莉莎直接从掷弹兵身上摸走一枚手榴弹,拽开引信从门缝扔了出去,红彤彤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
“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安森在哪儿了!”
“我……艹!”
看着面前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儿,无意间回过头的次等审判官就看到那颗手榴弹飞出大门,在疯狂涌进来的人群头顶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向着一个被抛在外面的弹药箱坠落。
根本来不及多想的科尔一脚踹上房门,抱住小女孩儿向身后扑去,重重的摔倒在大厅的角落。
莉莎还来不及挣扎,大教堂的门外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
剧烈的爆炸声让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震,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和两侧造型典雅的壁灯瞬间粉碎,精致的镀金灯架重重砸落在地。
当爆炸声渐渐散去,大门外突然间安静了许多,他们又一次击退了暴徒们的进攻…暂时的。
一片狼藉的大厅内,没弄清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被军官从地上拽起来,打扫战场清理伤员。
“所有人清理现场,重新在大厅建立防御工事;炮兵连,去把那两门六磅步兵炮拽过来!”
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上的次等审判官,从地上爬起来的莉莎一个一个向周围的军官们吼道:
“掷弹兵连尽快进入战斗位置,其余的线列兵连负责封锁窗户和走廊,散兵连撤下去帮忙搬运伤员,担任预备队在下一个大厅修整,快!快!快!我们没有时间!”
下达完所有的命令,捡起博尔尼步枪的莉莎一边娴熟的上弹一边大步走向次等审判官,红彤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说,安森在哪儿?!”
“我……”
看着面前这个恨不得一口吃了自己的女孩儿,科尔·多利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说你态度能不能好点儿,我可是刚刚救了你一命!”
“那如果莉莎态度好一点儿,坏蛋你就能告诉我安森在哪儿了吗?!”莉莎直直的盯着他大声说道。
“我……”深吸口气,强忍着某种不太友善冲动的科尔涨红了脸:“不能,因为我不知道安森·巴赫那个混蛋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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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尊敬的莉莎·巴赫小姐,我尊重你的坚持,但咱们能不能别那么固执,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比你还想知道那个混蛋在什么地方!”
“但你知道!”莉莎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不知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莉莎就知道!”女孩儿用无比坚定的口吻说道:
“安森肯定告诉你了,而且他肯定还告诉你不要告诉莉莎,因为莉莎一定会去保护他!”
“你…我…你们…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科尔·多利安一脸崩溃道。
尽管是一副快要被逼疯了的表情,但次等审判官不得不佩服眼前女孩儿敏锐到极点的直觉,或者说对她兄长的了解。
没错,科尔·多利安知道安森眼下究竟在哪儿。
不光知道,他还是仅有的了解某位陆军中校全盘计划,外加两个后备计划的四个人之一。
实话实说,安森·巴赫是次等审判官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最小心谨慎的人,而且没有之一;为了确保计划一切顺利,除了他和塞拉,劳伦斯三个人之外,连现在教堂内其余所有的审判官都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甚至就连他们三个人能够从他口中得知这个计划,也是这个过度谨慎的家伙为了“留一手”和“以防万一”,万一计划失败并且安森准备的所有预备方案都失败之后,还能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及时提供支援。
整个计划总共分三步:
第一步,打开存放蒸汽差分机的密室;
第二步,让黑法师进入密室;
第三步,把门锁上。
完美。
存放记忆卡片和差分机的密室在克洛维大教堂二十米深的地下,大门和墙面结构的坚固程度是按照金库的级别打造的;一旦锁死,除非黑法师能变出一门二十磅攻城榴弹炮,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当然,这么做的代价就是差分机和储藏室内的记忆卡片肯定保不住了;不过路德·弗朗茨事先也承诺过除了地下金库,必要时一切地面建筑都可以放弃。
按照安森的说法,如果黑法师真的会在暴徒们进攻的时机出现,那么他一定会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利用暴徒们制造的混乱,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情况下夺走《大魔法书》。
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听上去无比完美的计划,它太完美了以至于科尔·多利安不止一次怀疑他能不能成功;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顺利的超乎想象。
除了塞拉中枪这件事情之外……
“砰——!!!!”
凌乱的枪声毫无征兆的响起,瞬间将被锁死的大门打得千疮百孔;一把按住莉莎的次等审判官本能的躲到掩体后面,数不清的流弹在大厅内横扫。
“他们有枪?!”
科尔·多利安表情一懵,然后立刻恍然大悟——特么的,肯定是那帮近卫军撤退的时候扔下的!
没等他骂出声,更为沉重的巨响声就已经从大门外传来,整个克洛维大教堂都随之剧烈颤抖,精致的彩色玻璃和石质浮雕从高耸的穹顶水牢,在地板上粉身碎骨。
“那是什么声音?!”科尔忍不住吼道。
“步兵炮!”
大声回答的莉莎抄起博尔尼步枪,头也不抬的在一片嘈杂的喊杀和惨叫声中装好子弹,对准大门的方向开火:
“是八磅步兵炮打出的实心弹才能发出的动静——卡尔·贝恩教过我怎么从声音分辨火炮的型号和威力!”
“卡尔·贝恩是谁?还有风暴团的火炮不都是六磅和十二磅…好吧,当我没问!”
显然…从白湖公园广场撤退的近卫军,扔下的可不仅仅是几条步枪而已。
更糟糕的是,在进攻大教堂的暴徒中还混杂了不少近卫军的溃兵和保安公司的“前”雇佣兵——当他们察觉到驻守红砖街的风暴团在撤退之后,便纷纷加入到围攻大教堂的暴徒当中。
任何一个在内城区生活过的人,都不会怀疑这座大教堂是否真的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面对唾手可得的真金白银,又有谁不会为之疯狂?
尽管这些人已经毫无纪律和组织度可言,但依然是接受过专业训练,并且经验丰富的士兵…随着他们的加入,克洛维大教堂内的风暴团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伤亡。
“步兵炮——集火射击!”
双眼翻红的莉莎背靠着防御工事大声吼道,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表情纠结的次等审判官,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扔在路边,丢弃不要了的流浪猫。
而且还是一只随时准备将自己撕成碎片的流浪猫…科尔·多利安抽动了下喉咙,在亲眼见识过这个女孩儿的能耐之后,他已经对安森·巴赫那剧“我不是她的对手”这句玩笑话有了全新的认知。
“听着,莉莎·巴赫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你哥哥的安危,但相信我他不告诉你这件事是有原因的!”
科尔·多利安耐下心来的解释道:
“不仅仅是不希望让你冒险,更重要的是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不能有太多的人,你现在扔下这边的战斗去保护他,不仅帮不到忙,而且还会害了他!”
“可你刚刚还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的!”
“没错!我是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知道他现在正在和某个很危险的敌人交手,而且除非他主动求援,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不能打扰他,否则他计划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我们必须耐心的等待,等到最合适的时机!”
“时机…就是现在……”
一个无比虚弱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次等审判官惊愕的回首,难以置信的看向突然出现的身影。
“塞拉?!”
几分钟前还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女审判官躺在他的身侧,毫无血色的面颊上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谁让你过来的?医务兵,医务兵在什么地方?!”
“不要管这些了!”
虚弱的塞拉轻声道,“啪!”的一声抓住了科尔·多利安的手腕,冰凉的掌心仿佛充满了力量:
“现在…必须有人…去警告安森·巴赫……”
“计划出现了意外…我发现了但没…没有机会提醒他…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黑法师…梅斯·霍纳德…他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预料…他……”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一个词汇和发音仿佛都让她用上了全部的力量,并且几乎全都被周围厮杀和枪炮声盖住了。
“他…你在说什么啊?!”
看着塞拉惊恐的表情,科尔·多利安陷入了一阵迷茫——故意示弱让黑法师上钩,将他引到地下密室…这不就是安森的计划吗?
拼尽全力的女审判官支起身体,无力的将嘴唇贴在次等审判官的耳边:
“去警告…安森·巴赫……”
“整个计划…所有的布置…全都失败了……”
“黑法师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强大……”
………………
“啊,找到了!”
密室的储物架前,安森小心翼翼的从一整排存放记忆卡片的盒子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了那只存放《大魔法书》的金属盒。
背对着身后的布洛恩,他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朝自己后背投来的视线;更重要的是脑海中倒映着的,那只始终藏在背后的手枪。
很显然,他并不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这个房间…安森回首望去,举着手中的盒子对布洛恩轻笑道:
“就是这个,打开盒子再把里面的卡片插进差分机,《大魔法书》就到手了!”
背着双手的布洛恩同样面带微笑,略有些僵硬的轻轻颔首:“那…你会用那台差分机吗?”
“不,我读的是军事学院,这种级别的技术只能在书本上看到,程式工程师才有资格接触。”安森摇摇头:
“我以为你会。”
“我专攻的方向是历史,差分机只了解过最基本的型号。”布洛恩面无表情道:
“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和我见过所有型号都不同。”
“那看来我们真的要等教授过来了。”安森略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好奇的看向门外的楼梯,略有些焦急道:
“还要等多久,上面的战斗随时可能出现变化,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亲爱的安森·巴赫,不用着急。”微笑的布洛恩慢步上前,嘴角不自然的翘起:
“很快,很快。”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安森的后背,藏在身后的手枪已经扣住了扳机;背对着他的安森还在焦急的望着门外,手中紧攥着盒子。
三步,两步,一步……
嘴角上扬的布洛恩停下脚步,猛地拔出手枪!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身影,对着两人举起了一支酷似战斧的步枪。
布洛恩还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看见面色惊恐的安森猛地回头,挡在了他面前。
“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所谓背叛
枪焰亮起的刹那,瞳孔骤缩的布洛恩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在最后的短短一瞬间,冰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安森·巴赫惊恐的表情,不顾一切的挡在他面前,似乎是大声对他说了什么。
但布洛恩没有听见。
当他看清从阴影中走出并且单手举着斧枪的身影,是求真修会最高级别的审判官,劳伦斯·贝尔纳特时;当他终于从安森一张一合的嘴唇,分辨出他说的话是“趴下”时;当他终于想起自己右手还握着一支手枪,并且装着子弹时……
一切都太晚了。
燃火的铅弹激射而出,在斧枪的枪口展开螺旋形的弹幕;犹如凶兽的利爪,在安森的胸口炸开暗红色的血雾;被铅弹冲击的身体向后翻仰,血淋淋的弹孔遍布全身。
“噗通!”
只来得及喊出一个词的安森双膝跪下,扑倒在血泊之中。
破碎的身体微微抽搐,从身下不断溢出粘稠的鲜血。
怒睁的双眼,一点一点的失去光泽。
安森·巴赫,死了。
这、怎么会……
脑海一片空白的布洛恩,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在一枪将塞拉·维吉尔灭口的瞬间,他几乎可以肯定安森·巴赫已经背叛了梅斯·霍纳德教授,和自己虚以为蛇是为了将教授引入教会和审判所布置好的陷阱。
可现在…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自己太过于将注意力放在安森·巴赫的身上,结果忽视了躲藏在暗处的审判官,结果让对方摸到了自己身后?!
恍惚之间,一身黑色风衣的劳伦斯从阴影中走出,他冰冷的视线透过三角帽的帽檐锁定了布洛恩的身影,染血的斧枪带着烧红的枪口,随着喷涌的硝烟在他手中转动。
下一秒,斧枪化作死亡的残影而来。
“铛——!!!!”
撕裂空气的厉风从布洛恩身侧擦过,苍白的面颊上多了几道不规则的伤痕;伴随着一声激烈回荡的巨响,回旋的斧枪击中了他身后的墙壁。
千钧一发的最后一刻,布洛恩终于透过视线对劳伦斯完成了施法,用幻觉影响了他对距离和位置的判断。
“砰!砰!砰……”
一击落空的劳伦斯果断拔出了“匕首”,枪焰喷涌的巨响在墙壁上炸开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弹坑,却始终无法命中布洛恩;纤细的身影站在原地,致命的铅弹却总能与它擦肩而过。
尽管如此,布洛恩完全感觉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或者智珠在握的自信;恰恰相反,汗毛直立的布洛恩切实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让他迅速从惊愕中恢复冷静。
“恐惧么?”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袭来,狰狞且满是锯齿的军刀腰间拔出,刀身上满是锈蚀和血浆留下的痕迹:
“你应当恐惧,黑魔法之王的走狗;”
“你所站之土,乃秩序教会,求真宗的诞生之地;你的头顶,乃秩序之环的圣堂;你面前之人,乃为神猎杀大不敬者的刽子手;”
“布洛恩·伊德,你应当恐惧!”
狰狞的军刀犹如露出獠牙的鬣犬,带着嗜血的气息斩向布洛恩的身影。
“噗!”
刀锋之下,血浆喷涌。
被一刀腰斩的布洛恩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冰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血浆飞舞,军刀贯入胸膛的画面。
下一秒,被撕裂成碎肉的身躯突然一黯,犹如残影般消失在空气中。
幻象?!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越过安森·巴赫的尸体踏步向前,反握的军刀猛地挥向身后。
“铛!”
利刃碰撞的音符在耳畔炸响,迸溅的火花遮住了劳伦斯眼角一闪而过的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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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住军刀的是一柄造型纤细的银色刺剑,那刺剑就如同是某种活着的“生物”,纤细的剑身不停的蠕动扭曲,仿佛在军刀上咀嚼噬咬着。
迅速恢复冷静的劳伦斯立刻攥紧刀柄,刀锋在刺剑的剑身上擦过刺耳的,犹如魔鬼般的哀鸣声,继续向着布洛恩袭来。
年轻学士被这充满压迫感的斩击连连逼退数步,抓住这个间隙的劳伦斯一边继续挥舞军刀,一边将右手伸向钉在墙上的斧枪。
在看到那诡异刺剑的瞬间,审判官就知道自己已经中了对方的幻术,甚至那片刻的惊愕已经让敌人洞察了记忆,自己所有的一切讯息都已经在布洛恩面前暴露无遗。
因为精通黑魔法的施法者,就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窥探人的内心,勾引出最深层次的恐惧,制造诡异的幻象,口诵恐怖污秽之语,摧毁一切信念…这就是黑法师的力量。
在古老的黑暗时代,这些“貌似无害”的黑法师才是秩序教会眼中最最怕的敌人;咒法师和血法师固然拥有强大的力量,黑法师却能让一个信仰坚定的审判官背叛秩序之环。
但是……
“但是尊贵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却并不畏惧这些。”
恢复冷漠的布洛恩如是道。
“劳伦斯·贝尔纳特,一个普普通通继承了‘狂猎骑士’血脉的天赋者,却不知怎么成为了求真修会资历最老的审判官;几乎所有审判官四十岁不是升职前往圣都,就是顶不住压力和衰老和病痛而退役,或者早早死去。”
“你是唯一的例外。”
毒蛇般的刺剑与狰狞的军刀不断碰撞,炸裂的火花在劳伦斯的眼中变成了喷溅的脓液,被碰触到的肌肤迅速腐蚀,溃烂,化脓。
“所有人都归功于‘血脉之力’所赐——强大无比的‘狂猎骑士’血脉让你拥有了极为强悍的肉体强度和对疼痛的忍耐力,才能让你一个普通人出身的审判官,坐在如今的位置上。”
“但你我皆知那并非真相…对吧?”
布洛恩冷漠的话语中夹杂着犹如深谷低语的回音,在劳伦斯耳畔回荡。
“你一直在忍耐,无限制的忍耐…‘狂猎骑士’血脉的核心是抛弃理智,用疯狂和肆意放纵的兽性获取力量;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从理智和忍耐中获得了力量。”
“了不起!”
刀尖纠缠的刹那,走廊与密室内的煤气灯逐一熄灭,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模糊而扭曲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的角落中向审判官袭来。
喷溅而出的脓液不断腐蚀着审判官的脸孔,三角帽下两侧的面颊已经彻底溃烂,露出了下面的骨头、血肉和牙齿;泛着黄绿色的脓液,不停地从鼻孔和耳孔流出。
但劳伦斯的眼神却没有半分变化,一把举起重新上膛的斧枪,将还在冒烟的枪口对准了黑暗中那挥舞刺剑的纤细身影。
“砰——!”
喷涌而出的火光中,布洛恩的头颅瞬间炸裂;在灼烧的铅弹下“滋滋”冒响的血肉向周围喷溅而出。
下一秒,无头的尸体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切都是幻象,都是布洛恩制造的幻觉,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已经被布洛恩控制,他在试图……
“试图从精神层面…打垮你。”
布洛恩的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嘲弄而又讽刺。
话语响起的同时,数不清的狰狞身影已经从四面八方向审判官袭来,如同没有形状的触手;腕部,四肢,躯干,脖颈……将他包裹其中。
那触手犹如实质不断的收紧,束缚,撕扯着他的身体:三角帽被撕成碎片,手臂和头顶被划出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发出被压迫、扭拽的哀鸣,暗红色的血浆濡湿全身,视线变成了血红色。
奋力挣扎的审判官犹如机械的木偶般拼命驱使着身体,被黑色触手刺入眼窝,不断溢出血浆的眼珠再一次锁定了布洛恩的身影,拼命举起已经缠满了黑色触手的斧枪。
“砰——!”
枪声响起,倒下的却不是布洛恩。
那是一个小女孩儿——穿着满是补丁和酒渍,用桌布改的花色裙子,泛着红晕的脸上挂着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开心的笑,怀中抱着一捧在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鲜花。
劳伦斯认识她,她的父亲就死在自己手里——维萨姆,一个被黑法师利用的黑帮和工会头目,在旧墙街《克洛维真相报》的报社,被他用斧枪打爆了头。
照亮黑暗的枪焰将附着其上的触手撕成碎片,无数的花瓣漫天飞洒,带着天真可爱微笑的少女瞬间四分五裂,倒在血泊之中。
劳伦斯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毫无波澜的内心在这一刻出现了涟漪。
或许只是些许,或是只是一瞬,但对一个黑法师已经足够了…面无表情的布洛恩于黑暗中现身,从背后伸出的左手在身前平举,轻捏响指。
“咚!”
微不可查的摩擦声,在劳伦斯耳畔却变成了堪比十二磅榴弹爆炸的巨响;被阴影包裹的身体猛地一震,抽搐般向后一仰。
“咚!”
脆弱的耳膜再次被贯穿,溃烂的面颊上所剩无几的肌肤下血管一根一根的暴起,暗红色的血浆掺杂着脓液,从鼻孔和耳孔中喷涌而出。
“咚!”
承受不住压迫的眼珠连带着皮肉被碾碎,视神经随着涌出的脓液一同从眼眶伸出,紧抿的嘴角硬生生被触手掰开,露出了被咬烂的舌头和满口碎肉。
“啊啊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惨叫,从不断溢出血浆的喉咙中炸响。
慢步上前的布洛恩背着双手,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
“没错,背叛原初之环的异端,你们就是如此的脆弱。”
他看着被触手包裹全身的劳伦斯,即便对方双眼都已经被挖掉碾碎,布洛恩还是有种自己被对方盯着的错觉。
“所谓的‘血脉之力’,稍微不符合使用条件就会弱化,失效;只需知道你们的能力是什么,就能轻而易举的发现你们身上的弱点——不得不承认,在最初得知这一真相时,我是非常意外的。”
“幼年的我也曾仰慕你们这些‘天赋者’,将你们看成无所不能,维护世界和平的英雄;直至我被人告知这一生都无可能成为你们,因为我的身体里…没有流淌着高贵的骑士之血。”
哀嚎的劳伦斯依然在拼命挣扎着,鲜血随着他颤抖的,一点一点缓缓抬起的右臂不断地从身体中溢出。
布满触手的军刀,刀尖顶在了布洛恩的咽喉。
“当然,这一切带给我的意外都不如你,劳伦斯·贝尔纳特。”布洛恩讽刺道,甚至故意上前半步,让刀尖能够贴住他的脖颈:
“经验最老的审判官,对神大不敬者的刽子手,亲手杀死了不下三位数旧神信徒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女孩儿,露出破绽。”
“你甚至很清楚那不可能是她,她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肯定是我制造的幻觉,结果还是上当了…为什么?”
“阅历和衰老,让你变得软弱了?”
布洛恩哼笑一声,藏在身后的刺剑缓缓扬起,将剑尖对准劳伦斯的咽喉,然后猛地刺出。
“噗!”
那是利刃贯穿血肉的声音。
但刺剑的剑尖依然停在布洛恩的手中,笑容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
冰蓝色的眸子缓缓垂落,一柄银白色的短剑从布洛恩的脖颈间刺出。
这、这是…这怎么…怎么可能……
我、我明明亲眼…亲眼看见…看见他……
目瞪口呆的布洛恩咳嗽一声,带着嘴角渗出的血沫缓缓回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的背后。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安森·巴赫正紧攥着银白色短剑的剑柄,满是弹孔的大衣上血迹凝结成一片暗红。
惊愕和愤怒,同时聚集在布洛恩的瞳孔中。
“安森·巴赫…你…果然…背叛了我们!”
被贯穿了喉咙的布洛恩,用被撕开的气管吼出了这句话。
“亲爱的布洛恩,你说这句话可就太见外了。”
安森盯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微冷的目光下是翘起的嘴角:“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你对我,或者我对你,我们俩之间……”
“有过哪怕一丝的信任吗?”
“如果没有,就不要说这么伤感情的话,乖乖去死怎么样?”
话音落下,目光骤冷的安森剑锋一扬,血浆随滚落的人头喷涌而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穷水尽
时间回到两天前……
“你要我开枪打死你?”
沙哑的嗓音在无人的书房回荡,一向镇定的劳伦斯·贝尔纳特露出了难以置信惊愕。
“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安森瞥了眼身后的房门,摆摆手示意对方小点儿声——莉莎在门外听着呢。
“首先这是一个预备方案,其次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的意思是万一,万一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恰巧就在旁边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信号,别犹豫,用斧枪——绝对不能是‘匕首’——在…呃…差不多六到七米外瞄准我的躯干,然后扣下扳机,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吗?”
终于解释清楚的安森长松口气,颇为轻松的看着对方。
微微蹙眉的劳伦斯思考了一分钟,然后很是困惑的盯着安森:“我还是不明白,这和‘开枪打死你’的区别在哪儿?”
“我说的还不够详细吗?”安森比他还困惑的挠挠头:
“那我再解释一遍,首先这是一个……”
“等等!”
劳伦斯赶紧打断了安森,仔细斟酌了下用词: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死?”
“呃……也不能说…完全…不会死吧?”
安森紧蹙着眉头,严格意义上他只用过一次半自己的血脉之力——如果雷鸣堡那次算成功了,那么“前安森”那次也不能算是失败了,否则穿越过来的自己岂不是个活死人?
他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的血脉之力开启条件是什么,是个什么运作原理,濒死还是彻底死了?“技能冷却”的时间又有多长?
而且启用条件那么苛刻的血脉之力,比较怕死的安森态度一贯是能不用则不用。
“我换一个问法,这是为了什么?”
劳伦斯盯着安森:“你想让我配合你的计划,即便不全盘托出,也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信任。”安森郑重点头道: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黑法师和他的人绝对信任我;如果情况严重到一定程度,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不会对我产生丝毫的怀疑。”
“就像我说的,这是一个预备方案,一个关键时刻的应急措施,不一定会用——而且我也真的不想用,完全不想!”
“但如果情况严峻到那种程度…希望您的枪够准,距离也够远。”
“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保证。”劳伦斯紧蹙着眉头,幽邃的目光凝视着安森的脸:
“但我答应你。”
“谢谢。”
万分感谢的安森冲劳伦斯笑了笑,这种事情想说服别人果然还是有点难度;没办法,对付实力不明而且很可能已经成为“亵渎法师”的梅斯·霍纳德,虽然审判所多半也有自己的计划,但预备方案永远是越多越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
劳伦斯站起身,用有些怀疑的口吻问道:“你的这个预备方案…要到多严峻的情况才会用?”
多严峻…安森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道:
“差不多…山穷水尽的时候吧?”
“但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嗯,不至于。”
………………
“砰!砰!砰!砰!砰!砰!”
安森捡起布洛恩掉在地上的左轮,蹲下身顶着他的脑袋和心脏各开了三枪;亲眼看着那张冷漠的脸和躯干在自己面前炸成一团浆糊,绝对死的不能更死了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曾经见过布洛恩出手,但安森还是发现自己对他的实力严重估计不足——他一直以为布洛恩的实力最多也就是三阶到四阶之间的水准,比自己高一阶有限;加上黑魔法系的施法者不怎么擅长战斗,解决他应该很容易。
但从刚刚的战斗来看,布洛恩绝对有四阶的实力,对黑魔法的力量超越了单纯使用的层次,已经达到了梅斯·霍纳德所说的“质的飞跃”。
这一点作为死而复生的“旁观者”,安森最有发言的权利;首先是两个常驻幻术躲掉了最开始的斧枪抛掷和左轮六连,紧接着就是一整套行云流水的精神控制和记忆读取,连劳伦斯经验这么丰富的审判官都连续中招,甚至中途还不忘记在周围布置了两个迷惑性幻术,将楼梯从中央一下全部封锁……
要不是自己死了让布洛恩误以为自己没有背叛,而且在劳伦斯的身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去读取他的记忆,恐怕自己还来不及复活就被察觉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反过来。
随着布洛恩死亡,周围的幻象逐渐支离破碎;密室和门外的煤油灯重新点亮了黑暗,冒着硝烟斧枪钉在墙上,军刀仍插在他腰间的刀鞘中,完全没有被拔出过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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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布洛恩为什么会那么自信的原因…从头到尾,劳伦斯都是在赤手空拳的和他战斗,并且浑然不觉。
一旁的劳伦斯也终于从满是血浆,脑浆,内脏和骨头碎片的地上爬起来;他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但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的伤口,连头顶的三角帽也是完好无损。
“感觉怎么样?”一身血污的安森立刻捡起地上的左轮和布洛恩的刺剑,大步走上前去:
“有没有受伤?”
劳伦斯迅速看了一眼自己,摇摇头声音沙哑道:“我很好。”
“你确定?”
“确定,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使用黑魔法的施法者交手了,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
“哦,那就好!”
安森迅速点头,然后急不可耐的说道:“现在我需要你立刻告诉我一些事情,刚才究竟……”
“咔嗒。”
叩开击锤的清脆音符在耳边响起,让安森愣了一下。
面无血色的劳伦斯站直身体,右手握着从怀中拔出的左轮,枪口对准了安森。
“不,安森·巴赫,应该是你先告诉我一些事情。”
“我亲眼看见你被我用斧枪击中…不,应该是我亲眼看见你被我打死了,我看见你身上被铅弹打出了至少二十个弹孔,你的心脏和肺叶应该都被打碎了;就算没有碎,以那样的出血量你也绝不可能活下来!”
“我查过关于对你的血脉之力的记录,上面只提到你有很好的动态视觉,以及一些简单的身体强化——不太符合圣杯骑士血脉的特征,但早起血脉之力能力不明显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但仅仅是‘强化’…怎么看都和‘死而复生’没有任何关系吧?”
面对着劳伦斯的质问,安森紧抿着嘴角,目光飞快的闪烁。
审判官也望着他,叩开击锤的左轮稳稳的握在手中。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安森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有些无奈道:
“那就是我的血脉之力。”
“血脉之力?”
劳伦斯挑了下眉毛:
“可我记得你不是不知道……”
“不知道我的血脉之力是什么,没错,我撒谎了。”既然说穿了,翻了个白眼的安森干脆破罐子破摔:
“因为它的能力太特殊也太诡异了,所以在彻底弄清代价和使用条件之前,我都不打算告诉别人这个秘密,就这么回事!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这个真的很重要!”
这是到目前为止安森对自己的血脉之力唯一的了解——“死亡”之前十五分钟之内的记忆都会被抹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会剩下。
所以他现在急需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自己下定决心使用自己的血脉之力;脑海中的记忆仅停留在自己和布洛恩走下阶梯,打开密室的门为止。
看着急切到咬牙切齿的安森,沉默的劳伦斯目光深邃。
过一会儿,审判官终于微微颔首。
“我还是很难相信,但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而且拥有恢复能力的圣杯骑士血脉也的确有过先例,死而复生…这么极端的能力会有隐瞒的想法,也完全可以理解。”
他停顿一下,收起了手中的左轮:
“秩序之环作证,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
“多谢!”
安森快速点了点头…在决定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多半瞒不住对方了;至于对方的承诺,他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合格的策划,永远不会把别人没有白纸黑字写出来,具有法律效力或者能造成严重后果的承诺当真,否则真的很容易伤感情。
接下来的一分钟,劳伦斯一边回忆,一边将刚刚发生的情况向安森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他讲的很详细,很有老父亲床前为小女儿讲睡前故事的风格;安森的表情也就像听到睡前故事一样:从期待到紧张,然后是放松,惊愕…最后惊恐到双眼凸出,全身从头到脚绷紧,冷汗如注般在颈后不断的流淌。
“什么,你是说梅斯…黑法师没有出现?!”
惊愕的安森脱口而出。
表情凝重的劳伦斯轻轻颔首:“我们在发现你消失之后,以为他会在你之后现身,结果并没有——直至察觉到地下密室的门被打开,才下来看一看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安森看了眼地上布洛恩的尸体,语气错愕道:
“你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紫色月亮吗?”
“什么紫色月亮?”劳伦斯反问道:
“我们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任何大规模使用魔法的迹象,唯一察觉到的施法者也只有塞拉·维吉尔和布洛恩两人…安森·巴赫,你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安森的表情整个僵住。
上当了!
自己下意识的认为布洛恩肯定会和梅斯·霍纳德一起出现,所以在看到紫色月亮的时候才没有任何怀疑,结果黑法师并没有出现?!
他要是没有和布洛恩一同出现,那他现在又会在……
不好!
劳伦斯看着安森飞快变幻的脸色,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立刻!”安森表情凝重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了?”
“梅斯·霍纳德,他从一开始打的算盘就不光是夺走《大魔法书》这么简单!”
安森紧张到咬牙切齿,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他想要的比这个多多了——摧毁克洛维大教堂,铲除求真修会,将秩序教会的金库洗劫一空——他要把这一切都烧成灰,让克洛维王国的秩序教会彻底完蛋,才能制造足够的混乱让他顺利逃走,还不会被人发现!”
“宗教审判所有他的案底,这些因为路德·弗朗茨始终压着这件事没有上报,因此所有的线索和情报都在这座教堂内;毁掉这里再铲除整个求真修会,他就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回答正确。”
一个无比的熟悉,无比温和的声音在安森的背后响起:
“安森·巴赫,我亲爱的学生,你果然总是能带给我无穷的惊喜。”
浑身紧绷的安森缓缓回首,表情僵硬到了极点。
一片死寂的密室内,梅斯·霍纳德坐在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前的一张椅子上;一身笔挺的正装,高顶礼帽下精致的单片眼镜折射着反光,而他坐的那张椅子……
和安森第一次在梦境中与他“相遇”时坐的那把椅子…完全一致。
“不得不承认,你能骗过布洛恩这件事的确令我挺惊讶的。”
直接无视了一旁的劳伦斯·贝尔纳特,黑法师温和的对安森微笑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非常的忠诚,我一直以为你是过不了他这关的;但很显然我错了,布洛恩的骄傲自满,变成了刺穿他心脏的利剑。”
“所以作为奖励,亲爱的安森,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坐在椅子上的黑法师向安森伸出右手:
“把存放《大魔法书》的盒子交给我,作为回报,我不会再计较你之前的背叛。”
话音落下的刹那,始终站在安森身后的劳伦斯果断举起斧枪,对准梅斯·霍纳德扣下了扳机。
“砰——!”
刺穿耳膜的炸裂声,在安森的耳畔响起。
面色僵硬的安森死死睁大着眼睛,喷涌而出的碎肉和血浆浸红了他的视线。
就在刚才,劳伦斯·贝尔纳特,求真修会经验最丰富的审判官,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
炸成了碎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们扯平了
浑身紧绷的安森眼睛一眨不眨的和梅斯·霍纳德对视着,拼命克制着自己颤栗不止的双腿,好让自己能冷静下来不至于那么的……
毛骨悚然!
实话实说,在和布洛恩交手时,他的确发现自己对敌人的实力严重估计不足;这也和经验有关系,自己接触过的不是天生缺陷信了小广告的受害者(指克罗格·贝尔纳),就是二流业余爱好者(指城外旧神派黑帮),根本没有和真正的旧神派组织有过正面接触。
即便如此,黑法师的实力也实在是太超乎他的想象了——堂堂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官队长,居然没有挺过一个照面,原地四分五裂。
而梅斯·霍纳德…他甚至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
坐在扶手椅上的黑法师依然温和的像一位长者那样注视着他,伸出的右手依然悬停在空中,等待安森将装着《大魔法书》记忆卡片的盒子双手奉上。
拼命抽动了下喉咙的安森低下头:劳伦斯·贝尔纳特碎成肉块的尸体混杂着血浆,直接涂满了地板和两面墙壁,和布洛恩的尸体混杂在了一起,几乎无法分清谁是谁。
那一瞬间,安森非常确信自己只听见一声枪响,造成爆炸的也绝不是斧枪喷出的铅弹——在施法范围的半径二十米内,施法者的距离感可以一定程度上屏蔽黑魔法的幻觉。
究竟发生了什么?!
紧攥着机械盒的右手藏在身后,掌心已经满是汗水。
冷静,冷静。
既然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干掉自己,就说明自己是安全的…至少现在时这样,他还需要我活着;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躲过自己还有整个风暴团,外加十几名审判官的视线出现在自己身后……
等等,也许他并没有躲掉。
安森突然想起了当布洛恩出现时,双眼猩红的塞拉·维吉尔;她当时就像是全身被束缚着,被死死掐着喉咙,支支吾吾的想对自己说什么。
也许她并不是被布洛恩控制着?
也许她当时是想要提醒自己?
也许,是因为她看见了梅斯·霍纳德……
就…站在自己身后?
“呼——!”
深吸一口气的安森猛地抬头,强作镇定的看向依旧坐在对面的黑法师,嘴角十分勉强的露出些许微笑:
“教授,在您原谅我之前,可不可以先为我解释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轻轻放下右手,梅斯·霍纳德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安森的身体:“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随时都十分乐意回答你提出的一切问题。”
“为什么?”
“为什…我不明白?”
“为什么我是您最喜欢的学生,而不是布洛恩?”安森轻声问道,不由自主的瞥了下滚落到自己脚边的冰蓝色眼珠:
“他是您最亲近的人,为您做了很多事情,而您刚刚却眼睁睁的看着我杀死他,然后说‘我是您最喜欢的学生’,心平气和的原谅了我背叛您这件事。”
“所以我现在很害怕,害怕如果把盒子给您,自己也会落得和布洛恩一样的下场。”
话音落下,梅斯·霍纳德的脸上露出了恍然的微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我没有解释清楚,才让你想太多了。”黑法师摇摇头:
“亲爱的安森,请接收我的道歉。”
“这件事很简单,布洛恩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你们在我心中的地位同样重要,我对你们的态度都是很真诚的;我也十分愿意以导师的身份,为你们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并且成为我的得力助手。”
“但…呵呵…实话实说,我其实不怎么在乎你们的死活。”
梅斯·霍纳德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安森的心底“咯噔”一下。
“还记得在雷鸣堡时,我们的第一次‘真正’见面吗?”梅斯·霍纳德问询道:
“那时选择了咒魔法的你的确让我稍有些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即便你选择了另外两个,事情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化——除了我可能当时就杀死你这一点而已。”
“当然,你还是给了我不少惊讶的;雷鸣堡之战,加入秩序教会,破坏近卫军的阴谋…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的功劳,你做的非常完美。”
“所以对您而言,我只是个‘好用的工具人’而已。”安森看着他:
“对吗?”
黑法师笑了。
“亲爱的安森,请允许我用你对布洛恩说过的话回答这个问题。”梅斯·霍纳德肩膀耸动着,不住的摇头:
“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你我之间有过哪怕一丝的‘信任’吗?”
“如果没记错,我们连见面和彼此写信的次数都不是很多…对吧?”
“互相利用和背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逐渐平复下心情的安森一言不发,表情趋于平静。
“至于布洛恩…他稍微和你有些区别,算是我最信任的人。”梅斯·霍纳德轻轻颔首道:
“正因为多年的信任和一次又一次的接触,让他知道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逐渐开始有了不该有的野心,试图了解一些他原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但归根结底,你们其实都不明白成为‘施法者’和原初之环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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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旧神,他们的存在和陨落对真正的旧神信徒又意味着什么。”
“所以您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我杀死他?”
安森绷紧心弦,注视着黑法师的一举一动:“因为您并未将我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也就无所谓在乎或者不在乎。”
温和的梅斯·霍纳德微微将头歪向一边的肩膀,一言不发的保持着微笑。
那仿佛在看一出华丽戏剧的表情,让安森头皮发麻。
没错,他现在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既然劳伦斯·贝尔纳特下来的时候是安全的,那么其余的审判官就应该都还活着,只要他们能察觉到下面动静不对,再及时干下来的话说不定……
不,没可能的。
自己亲眼看见劳伦斯的死法了,如果连经验最老到的审判官都会在眨眼间被黑法师撕成碎片,那么来多少都是一样的。
打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存在选择。
拼命抑制着自己的颤抖,安森从身后拿出了装着《大魔法书》的机械盒,表情僵硬的单手捧起。
一步,两步,三步…慢慢接近。
黑法师的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他伸出右手,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是的,他很清楚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在想什么,那一个个飞快闪过又消失,或者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生怕暴露的想法,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和布洛恩不同,尽管足够聪明,但作为一个施法者的安森·巴赫实在是太年轻了,对于隐秘技巧和对抗其他施法者的手段还太生疏,连封闭内心都不能完全做到。
梅斯·霍纳德看到那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和计划在安森的脑海中破灭,不停地寻找能够逃离这里的方法。
但成功的机会是如此的渺小,以至于他只能在绝望中不停的放弃。
双方的实力差距是如此的巨大,犹如天堑鸿沟,几乎不存在任何逆转的可能,连哪怕稍微出现一丁点儿转机的可能都没有。
生杀予夺,尽在掌中。
从原地走到梅斯·霍纳德面前,总共十五步;面色如常的安森在这短短的十五步内想出了三十种逃离的方法;黑法师逐一将这三十种方法从容化解。
谁也没有开口,四目相对的瞳孔中都倒映着彼此的微笑,却在两个完全没有交互的意识中结束了六十场完全不同的战斗。
唯一相同的地方,只有结局。
安森·巴赫,毫无悬念的惨败。
“啪。”
脚步停在梅斯·霍纳德面前,微笑的安森深吸口气,将机械盒递上:
“圣艾萨克《大魔法书》十二卷的其中一卷,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现在它是您的了。”
“亲爱的安森,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表示感谢。”
扶着帽檐的黑法师轻轻颔首,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去接过机械盒:“我原谅你了。”
“不仅仅原谅你之前的背叛和杀死我最信任的布洛恩,包括你刚刚所有不应该存在的想法,我也都一并原谅你。”
安森先是一怔,随即露出几分羞惭的表情,颇像是学生被老师看穿了小心思的模样。
递交机械盒的瞬间,微微躬身的安森将右手叠在黑法师的手掌之上,感受着透过手套传来的温度,四根手指缓缓撑起,让机械盒稳稳落入黑法师的手中。
不是幻觉,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货真价实的黑法师,已经成为“亵渎法师”的梅斯·霍纳德…绝望的安森如此想道。
没可能赢的,自己的一举一动,包括想法都在他的注视之下,躲不掉的;仅凭自己一人,再怎么费尽周折也只是徒劳挣扎而已,想再多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只会让自己死的更难看……
“砰!”
就在两人手掌分离的同时,滚烫的铅弹伴随着巨响从硝烟中涌出,从安森身后尖啸着飞来。
刹那间,尚未反应过来的梅斯·霍纳德依然与安森四目对视,保持着微笑的面庞上,单片眼镜后的瞳孔不断的向内收缩。
“噗!”
剧烈的刺痛感传来,铅弹同时从两人的掌心中央贯穿而过;落入黑法师手中的机械盒飞到了半空中。
黑法师骤然一惊,视线迅速转向安森身后,那涂满地板和墙壁的血浆和碎肉之间。
在那满是血浆与碎肉的墙壁上,一只黏在上面的断手顽强的竖起,手中紧攥着的“匕首”左轮,枪口还在微微冒烟。
这是?!
被铅弹打爆了右手的梅斯·霍纳德目光闪烁,立刻看到安森满是鲜血的右手多了一柄银白色的短剑,附着着某些令他感到无比厌恶气息的剑尖,正朝自己的脖颈猛地刺来。
他的右手没事,可刚才自己明明看到铅弹是从…啊,原来如此……
瞬间洞察的黑法师立刻知晓了一切:就在快要被打爆右手的刹那,安森已经用【亡灵迷雾】将手掌和铅弹的接触面变成了烟雾。
这是只有咒法师的距离感,和精绝的敏锐洞察力配合才能完成的操作。
短剑刺中的瞬间,银白色的剑锋和黑法师的脖颈以不到一寸的偏差擦身而过;面带微笑的安森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将短剑抛向头顶。
果然…动手的同时,黑法师已经读到了自己全部的想法。
短剑和落下的机械盒相撞,迸溅而出的火花将机械盒抛向了满是血浆和碎肉的墙壁;又一只苍白的手从地板的血浆中“站起”,稳稳接住了盒子。
一击失手的安森果断拔枪,还没扣开击锤就看到黑法师举起完好无损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砰!”
尖锐的炸裂声瞬间贯穿了安森的耳膜,连惨叫都来不及的他就像被攻城锤命中了一样倒飞出了出去;落地的瞬间,整个视野变成了血红色。
但黑法师并未追击,面带惊愕的他拖着被打穿的右手从椅子上起身,精致的扶手椅如同被橡皮擦掉一般,在空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他难以置信的视线中,满地的碎肉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似的,一点一点的在满地的血浆中逐渐汇集,聚合…如同拼图般,在暗红的血色中拼出了一个面色苍白,带着三角帽,一手举着机械盒,一手举枪的身影。
“劳伦斯·贝尔纳特?”
梅斯·霍纳德喃喃自语: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我,却始终假装没有;甚至为了配合安森·巴赫‘死而复生’的把戏,故意在布洛恩的面前露出破绽?”
“了不起…不得不承认,你是第一个骗过了我的眼睛的审判官;你们这一层叠着一层的戏码,还真是精彩极了!”
“这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您,梅斯·霍纳德…或者说黑法师阁下。”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用他沙哑的嗓音冷冷道:
“在我的‘狂猎骑士血脉’觉醒后,您也是第一个险些置我于死地的施法者。”
“我们扯平了!”
第一百三十章 奥古斯特之血
贯穿耳膜的长鸣中,双眼泛红的安森强忍着晕眩感,从身后的墙壁上挣扎着爬起,鼻尖不断有滚烫的液体向外涌出。
一袭黑色风衣的劳伦斯挡在他面前,浑身上下如同被血洗了般泛着腥臭的暗红色,宛若碎玻璃似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布满了裂痕,但那不断溢血的右手依旧握着“匕首”左轮,死死的握着,将枪口对准黑法师。
精神恍惚的安森花了一秒钟,弄清了眼前的局势和刚刚发生的一切。
劳伦斯·贝尔纳特,这个经验丰富的审判官进入密室的第一秒就察觉了黑法师的存在,但假装没有;还故意在布洛恩面前露出破绽,让自己有机会一枪打爆他的脑袋。
结果梅斯·霍纳德没有现身…如果不是“狂猎骑士”血脉的力量,他现在大概真的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不,不对…按照《三旧神研究》的说法,黑魔法无法伤害实体,梅斯·霍纳德的那一击应该仍是精神类的伤害,让劳伦斯的意识“认为”自己被撕成了碎片…结果他活过来了。
不是依靠赋予他防御和弱化一切伤害的“血脉之力”,而是借由血脉之力锻炼出来的,强大无比的意志力!
至于为什么黑法师没有察觉到他还活着…脚步有些虚浮的劳伦斯将机械盒扔给安森,左手轻轻扶了下戴在脸上的,那无比精致的单片眼镜。
“匿名眼镜?”
梅斯·霍纳德的嘴角闪过讽刺的笑:“原来是它,怪不得我会受到蒙蔽…现在连堂堂审判官都会使用附魔物品,时代真是变了!”
面色苍白的劳伦斯一言不发,“铛!”的一声脆响,拔出了钉在地上的斧枪,掌心溢出的血水顺着枪身在斧刃流淌。
“而你们费尽周折,就为了伤到我一只手?”
黑法师略带讥讽道,血淋淋的右手缓缓抬起,将有着狰狞血洞还在潺潺流血的掌心对准劳伦斯和安森:
“看到一个已经超越你们的存在也会受伤流血,能稍微抵消你们内心的恐惧了吗?”
轰隆——!
巨响声同时在两人耳畔响起,整个密室犹如即将要崩解般开始剧烈震动不止。
不,不是耳朵,而是在脑海…安森表情骤变,震动声是从自己意识中传出来的。
“安森,跑!”
劳伦斯突然喊道,右手的“匕首”同时对黑法师发出怒吼:
“逃出去,锁死大门!”
劳伦斯·贝尔纳特,他要把自己和黑法师一同关在这个大教堂地下十几米,暗无天日的密室里!
接过机械盒的瞬间,安森果断扭头朝门的方向跑路。
就在他转身跑路的同时,整个密室都开始迅速崩塌,眼前的大门毫无征兆的炸开几个裂痕,暗红色的血浆和绿黄色的脓液混杂在一起,从裂缝中溢出。
宛若凶兽的诡异低吼,从门后传来。
犹豫了一瞬间,紧咬牙关的安森顾不得掩饰,直接将【锐风】拓印在脚底,踹向门把手下方的位置。
“咚!”
原本应该无比兼顾的大门却应声碎裂,不断溢出鲜血和脓液的裂缝后露出了巨大的,如同肿瘤一样的肉块,将自己的右脚紧紧包裹其中。
下一秒,肉块中冒出无数细密的,如同毛孔般的小肉芽,一根根酷似牙齿的坚硬物在肉芽的顶端飞快的生长。
“砰!砰!砰!砰!砰!砰!”
浑身一震的安森连恶心的时间都没有,立刻拔枪在腿周围的肉块连开六枪,滚烫的铅弹不断在上面炸开血雾和残肉。
溢出的血水冲刷着安森脚下的地板,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气息中,门后裂缝的肉块逐渐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布满肉芽的口腔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刺破门缝向安森袭来。
“噗!”
刺刀从左臂探出,强忍作呕冲动的安森刀锋挥舞,一根又一根的触手在他面前炸开,漫天血雾将他从头淋湿到脚。
“还在等什么呢?!”
劳伦斯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快跑啊,安森·巴赫!”
“我尽量!”
刀锋轮舞的安森咬牙切齿道:“你难道没看见……”
话音戛然而止,安森突然意识到劳伦斯真的有可能看不见大门扭曲的模样。
甚至两人看到的被扭曲的世界也是完全不同的!
借助“异能”,安森的脑海中映射着劳伦斯和梅斯·霍纳德战斗的画面:染血的狰狞刀锋一次又一次迫近黑法师的身影,却总能被对方从容闪开;灼热的铅弹擦边而过,在空气中发出无奈的尖啸。
大概在他的眼里自己也是站在门前,和空气斗智斗勇。
既然如此,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不用再掩饰什么了。
拽着残影的银色刺刀撕裂着空气,从裂缝中央刺进了门后那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噗!”
冰冷的刀尖整个贯入,血浆和脓液如同间歇泉般喷洒在安森的身上,巨大的肉块剧烈的震动不止,仿佛是在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紧要牙冠的安森并未放弃,刺入肉块的右手继续在粘稠滑腻的血肉间滑动,不断的向更深处深入。
门后的肉块开始更剧烈的震动,不断地有肉芽变成长着獠牙的触手,向安森袭来。
“噗!噗!噗!噗……”
血肉贯穿和撕裂的声响,不绝于耳。
眼珠、咽喉、胸腔、肩胛、手臂、五脏六腑……
眨眼间,他已经从头到脚被自己的血浆浸透,被无数细小的触手插满全身的血人;深入那血盆大口的右臂,更是被数不清的獠牙和肉芽钉穿。
眼前一片黑暗,强忍着撕心裂肺疼痛的安森脑海中倒映着此刻自己的惨状;鲜血不断溢出的身体,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触感和痛觉。
死死紧咬着后槽牙,安森深吸口气。
“呃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毫不掩饰的惨叫,他硬生生拽断了自己的右臂。
筋肉与骨头断裂的瞬间,将【聚焰】同时拓印在了右臂和右手紧握着的刺刀上。
然后猛地向后扑倒。
“轰!!!!”
下一秒,烈焰迸裂。不断溢出血浆和脓液的肉块在熊熊烈火中挣扎哀嚎,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之“消失”的还有扑倒在地的安森从头到脚所有的伤口,被撕烂的右臂也恢复了原状,甚至完全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迹象。
就连原本应该在火海中烧成灰烬的刺刀,也静静的躺在他的手边。
无论黑法师能制造多少幻觉,虚假的永远都是虚假的;咒法师却拥有扭曲现实的特权——半径二十米的施法范围内,安森可以通过施法“击溃”梅斯·霍纳德的“幻象”。
这就是咒法师的战斗方式…与实力强弱无关,这属于两种力量本质上的不同。
当然,安森也很清楚咒魔法扭曲现实是有时限的,施法结束就会停止,但黑魔法却没有这样的限制;他也不指望靠【聚焰】这样的小魔法,会是逆转和一个“亵渎法师”级别的黑法师之间的胜负关键。
但至少可以争取一线生机。
“砰!”
又是一脚踹在密室大门上,这次门板没有炸开裂痕,也没有从裂缝中溢出血浆和脓液,大门应声而开。
门后出现的是一道扭曲螺旋的长廊,一闪一灭的灯火暗处无数阴影徘徊其中,从黑暗中朝门的这一边伸来狰狞的触手和利爪。
安森的背后传来了黑法师的笑。
“安森·巴赫,我亲爱的安森·巴赫……”
肩膀耸动的梅斯·霍纳德不停地发笑,矜持平淡的笑声却如同癫狂混乱的呓语,掺杂着无数的杂音和混响,在安森的脑海中响起。
“你以为我会将施法范围控制在这个密室之内?”
“你以为我为了对付你们两个,就已经竭尽全力?”
“呵呵呵…我可爱的学生,即使遭到了你无情的背叛,你的天真和单纯还是会一次一次的打动我!”
飞快闪躲着劳伦斯疯狂到近乎不间断的猛烈攻势,梅斯·霍纳德的话语声毫无波澜的在安森脑海中响起。
意志力强大到可以“否定死亡”的审判官,黑法师并不敢对劳伦斯完全催眠,而且他身上还有“匿名眼镜”,尽管不强,却令黑法师很难对劳伦斯集中注意力。
对于“欺骗”过自己的劳伦斯·贝尔纳特,梅斯·霍纳德并不打算立刻弄死他;他要彻底打垮这个审判官的意志,再把他拽进自己塑造的噩梦之中。
“红砖街外三万暴徒都已经被我催眠,他们就是被撕成碎片也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大教堂,将这里砸成废墟。”
“你的士兵,埋伏在大教堂内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他们都已经被拽进幻觉之中,在无穷无尽的幻象之中厮杀。”
“所以我亲爱的学生,有一件事你猜对了——我赌上这一切可不仅仅是为了夺走《大魔法书》这么简单,我要的是这一切……”
“尽数湮灭!”
安森站在一片黑暗中,瞳孔随着脑海中不断清晰的呓语愈发的惊恐,诡异扭曲的阴影从螺旋长廊中向他袭来。
从头部向脊椎蔓延的冰冷触感,正在一点一点的让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不要听!”
劳伦斯的呼喊声再度响起,冰冷的斧枪在枪口展开回旋形的弹幕,嘶吼着向黑法师袭去。
他并不在乎能否伤到梅斯·霍纳德,只要能拖住他的一部分精力,让他无法从密室中离开就够了。
“他在试图侵入你的意识,一旦失控,你就会彻底失去思考的能力,变成黑法师的傀儡!”
劳伦斯很清楚黑法师的手段,作为求真修会经验最丰富的审判官,他有时甚至会因为自己的“经验”而感到无与伦比折磨——正因为这些折磨,他的意志才会坚如磐石;再疯狂,诡异、不可名状的幻觉出现,也无法令他失去理智。
但他还是说晚了一步……
安森的视线逐渐凝固,瞳孔中倒映的世界在飞快的扭曲成一片混沌的色彩,僵硬的,一点一点失去意识的右手挣扎着抬起,从掌心掉落的刺刀划开了手腕,也浑然不觉。
“啪!”
清脆的响指声响起。
下一秒,即将变成傀儡的安森化作一阵半透明的烟雾,呼啸着涌入看不见尽头的螺旋长廊。
既然扭曲现实能够接触周围的幻觉,那么反过来也同样能解除来自黑法师的控制!
从烟雾复归常人,安森从怀中拔出“匕首”左轮,右手将机械盒藏在了怀中,变戏法是的从风衣衣摆下拔出了银白色短剑,一边关门一边对着正前方开火。
“轰——!轰——!轰——!”
尖啸的枪焰将一个又一个从黑暗中涌出的阴影击穿,碎裂的铅弹不间断的炸裂成炫目的熊熊烈火——每一枪都被安森拓印了【聚焰】。
纷飞的火光不断将眼前的一切扭曲,高耸的密室大门伴随着涌动的熊熊烈火,在现实与虚幻之间交织重叠。
但黑暗中涌出的阴影越来越多…起初只有些许,但伴随着不间断的爆炸和被修整的现实,就像发生了应激反应似的,像下水道疯狂的鼠群般向安森涌来,试图阻止。
“噗嗤——!”
银白色的短剑在阴影中撕开一道缺口,但很快就被数之不尽的阴影补满;打光了弹药的安森甚至连重新填装弹药的时间都没有,就在走廊中被无穷无尽的阴影吞没。
他很清楚,再这么下去之前和布洛恩交战时的劳伦斯就是自己的下场,被阴影束缚,撕扯,最终变成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碎肉;而自己的意志力和审判官比起来,绝对是远远不如。
就在陷入绝境的时候,安森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被阴影缠绕包裹的头拼命拧动,向身后望去。
那是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无尽的螺旋长廊中狂奔而来,手中的步枪不断发出咆哮,染血的刺刀在她面前,将一切阴影与幻象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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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
那无人可挡的猛烈势头和贯穿一切的呐喊,让安森整个人都懵了。
“果然如此,我没有猜错……”
喃喃自语的梅斯·霍纳德猛地抬头,眼神中没有幻象在莉莎面前支离破碎的惊讶,只有无穷无尽的激动与疯狂。
“莉莎·巴赫,你就是使徒‘奥古斯特’的血裔……”
“你就是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摊牌
在听到黑法师兴奋叫喊声的一瞬间,安森立刻意识到要大事不妙——自己最不想看到,也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数之不尽的阴影从螺旋长廊中涌向那娇小的身影,大喊大叫狂奔着的莉莎就像劈开一切黑暗与幻象的剑刃,将面前所有的诡异撕成碎片。
不,不是被撕碎的…安森睁大的眼睛中闪烁着惊愕,那些幻觉在靠近她的同时就已经支离破碎,自行瓦解。
癫狂的哀嚎,凄厉的尖叫在空气中回响,无尽的螺旋长廊在她的周围恢复了原本应有的模样。
那一瞬间,惊愕的安森突然想到了很多,又想通了很多。
但是他已经顾不得再想一个完美的计划——就在他回头的瞬间,安森突然发现梅斯·霍纳德消失了。
被一声精神震慑逼退的劳伦斯痛苦的单膝跪地,头部和颈部的血管一根一根的暴起,鲜血从鼻孔和耳孔溢出;而就在他低头的瞬间,面前的黑法师没有了踪影。
像根本不存在的眼前闪过的幻觉…消失了。
不好!
“莉莎——快闪开!”
狂奔中的少女根本没有思考,原地跳起的同时空转转体仰面朝前扑倒,手中的博尔尼步枪发出清脆且优雅的枪栓声响。
“砰!”
尖啸的铅弹穿透了突然闪现的梅斯·霍纳德,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但黑法师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痛苦和愤怒,只有激动到癫狂的欣喜。
“果然,只有使徒之血能够抵抗来自低阶位的精神操控……”表情激动的梅斯·霍纳德仍在喃喃自语,对着莉莎伸出了还残留着狰狞血洞的右手:
“你不是莉莎·巴赫,你是莉莎·奥古斯特!”
“你…你是圣徒历前三百年陨落的血魔法使徒,‘奥古斯特’最后的血裔!”
瞪着惊恐大眼睛的少女看着那只手朝自己伸来;慌乱朝后挪动身体的同时扔掉了博尔尼步枪,从怀中拔出左轮。
“啊啊啊啊啊啊啊…死啊!”
枪焰喷涌的左轮发出恐惧的嘶吼,铅弹一发一发的从梅斯·霍纳德的身体穿透而过,数之不尽的阴影宛若被激流裹挟的妖魔,聚集着盘旋在他脚下。
无尽的螺旋长廊逐渐崩塌,一闪即灭的煤油灯不断被阴影吞没,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见的黑暗。
黑暗…才是最初的,也是最深层次的恐惧。
被吓坏了的莉莎大声尖叫着,闭着眼睛打出了弹仓内的最后一发弹药。
散发着灼热气息的枪焰从硝烟中涌出,回旋的铅弹在空中张开了金红色的翅膀,如磐涅的凤凰,化作螺旋的烈焰风暴涌向迎面而来的黑潮。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烈焰迸裂,一切的阴影与黑暗在扭曲现实的光芒中化作了消散的灰烬,只剩下熊熊火海。
那一瞬间,感受到光芒的莉莎立即睁大眼睛,扭头看向身后;面色苍白的安森站在原地,张开的右手保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
作为【聚焰】的进阶魔法,【升腾之火】最大的优点就是无需拓印和触碰,就能直接在施法距离内制造并且操控一团火焰,威力和准备时间挂钩。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法术得到的太晚,在花了一天半掌握之后根本来不及准备太多了,否则也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挣脱了黑影束缚的安森勉强站稳,看向被困在火中的梅斯·霍纳德;高顶礼帽下的单片眼镜后,一双血色瞳孔穿过火海和黑暗,和自己四目对视。
轰——
几乎在对视的第一眼,安森就感到明显的晕眩感,仿佛有一柄利刃刺入了自己的脑海,脑袋像是要炸裂似的痛苦。
如果不是经历过无数次“异能”开启时痛不欲生的体验,如果两人之间至少有二十步以上的距离,自己恐怕已经痛苦到失去意识了。
“不要躲开视线!”
就在安森下意识躲闪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劳伦斯的呼喊声:
“看着他的眼睛,承受住那份痛苦!”
“看着他,才能让他在你面前无所遁形,不被虚妄的幻觉迷惑!”
“若要击败噩梦,必须直视噩梦!”
浑身一震的安森立刻瞪大了眼睛,梅斯·霍纳德那癫狂的笑容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相隔几十步的距离,深入骨髓的恐惧却仿佛让这一切近在咫尺。
一袭黑衣的劳伦斯从自己身后冲出,右手的斧枪对准了火海中的那道身影。
没有丝毫犹豫,单手操纵着火焰的安森打了个响指,将又一个【升腾之火】直接拓印在了斧枪枪口中的铅弹上。
“轰——!”
轰鸣作响的弹幕涌向火海中的黑法师,在他的胸前炸开大片大片的血雾,纤细修长的身体瞬间支离破碎。
他的肩膀被打碎,大片大片的血肉在烈焰中或是蒸发,或是化作漆黑的焦炭…但安森的瞳孔中始终倒映着他那癫狂的笑容,直至身体彻底被火焰吞没。
腾飞的火花之中,只剩下一顶沾满灰烬的高顶礼帽,缓缓飘落。
待到火光散尽,周围的一切重新复归原状——背靠着背的三人站在空荡荡的密室之内,什么也没有剩下。
看着面前明显是被撞开的密室大门,安森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自己和劳伦斯从踏进大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陷入了黑法师的精神操纵,从头到尾就再也没能碰到过一次大门;莉莎不是从走廊冲进来,而是直接撞开了大门。
因为使徒之血,可以抵抗来自低阶位的精神操控;莉莎的出现对黑法师形成了某种程度的抑制,让他制造的幻象统统崩溃了。
换而言之只要莉莎在这里,他就不能对自己三人催眠,但同时她也在黑法师面前彻底暴露了目标…真不知道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慌慌张张的莉莎从地上爬起,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扭头看向安森。
“他…他死了吗?”
“不清楚,大概是没有。”
安森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静,倒不是说他知道,而是黑法师当时的表情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实在是难以想象他死了。
下一秒,紧绷着心弦的他忽然寒毛竖立——自己身上藏着《大魔法书》记忆卡片的机械盒,竟然不见了!
“亲爱的安森,我猜…你是在找这个?”
一道无比温和的声音响起,让表情各异的三人同时回首望去。
密室昏黄的光线与阴影勾勒出一道纤细的身影,几乎在“看到”的一瞬间,莉莎的脸蛋瞬间就没了血色。
如果说之前还仅仅是“诡异”,那么现在的梅斯·霍纳德就已经彻底失去了“人”的形状。
他面部的肌肉已经完全融化,身上华丽的长燕尾服也不见了踪影,躯干如同无数个挤在一起的头颅组成的肉块,被阴影与紫色的妖异火焰托举悬浮在空中。
存放《大魔法书》的机械盒也漂浮在那个巨大的肉块一旁,并且被打开过并且是空的。
死寂的密室内,回荡着蒸汽差分机运转的声响,记忆卡片已经被插进了差分机的卡槽内。
这就是梅斯·霍纳德的真面目?安森表情一懵。
怎么…这是彻底打算不演了,摊牌了?
在《三旧神研究》中的确提到过,成为亵渎法师的施法会成为“另一种形式存在的生命体”,他也猜测过梅斯·霍纳德现在的身体很可能都只是他制造的假象,但从未想像过他的真身居然是这种……
形状。
“亲爱的安森,从你的脸上我看到了困惑…还有迷惘。”
黑法师淡淡开口道,说话的同时遍布全身所有的嘴同时张开,异口同声的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为什么?作为一个追求真理与真相的旧神信徒,这难道不应该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理想状态?”
“弱小的躯壳根本毫无益处,我们需要的只有知识和真相,我们所需要的的只有更多能发现智慧的眼睛,和能够思考这一切的大脑!”
“现在的我就已经超越了所有的施法者,”
“那就是全部!”
“那就是一切!”
“那就是所有真正旧神信徒的野望!”
“舍弃多余的一切,只保留最完美的自我,踏上成神之路;将陨落的三旧神,取而代之!”
挤成一团肉块的头颅上每一张脸都变得疯狂无比,欣喜若狂的叫喊一遍一遍的在密室中回荡。
尖锐的声响刺痛着安森和劳伦斯的精神,让两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涨红泛紫的面色下,额头的青筋像快要炸开似的一根根暴起。
只有莉莎一个人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满脸写着害怕的少女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捂着耳朵。
对于表情痛苦的三人,黑法师全然没有理会。
几分钟后,《大魔法书》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尊贵无比的使徒之血,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同时拥有了这两样的自己,将在荒无人烟的北方冰原找到打开下一层进化的钥匙,成为圣徒历元年之后的第一位新使徒。
在黑法师的眼中,这一切都已成为定局;不要说安森和劳伦斯两个,就算圣都直属的宗教审判所亲至,也已经无力回天!
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完美,直至他身后那台精密无比,正在飞快读取和运算的蒸汽差分机发出了清脆的,细微到不可察觉的“咔嗒”一声……
卡住了。
黑法师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僵硬,原本只是疯狂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的慌乱。
怎么回事?
从踏入这座密室的第一时间,整个克洛维大教堂内的所有人全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根本不可能有谁能在记忆卡片上做手脚!
至于安森·巴赫…如果这是他预设好的陷阱,哪怕他只有一瞬间想起这件事,都会暴露在黑法师的视线之下;但正因为没有,梅斯·霍纳德也就从未向这个方向考虑过。
遍布全身的猩红色瞳孔飞快的转动,慌乱的黑法师开始下意识的读取周围人的想法和微表情。
下一秒,他就迅速捕捉到了安森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恍然,还有微微翘起的嘴角。
仁爱福利院死去的奥利弗的遗物……
卡林·雅克的地下交易……
圣徒历七十五年,克洛维大教堂的秘密盗窃案……
家道中落的安迪尔·博格纳,还有他卖掉的…三张无法分辨材质的…白色卡片……
这些安森记忆中的闪回飞快的涌入到梅斯·霍纳德的意识之中,在他的脑海中逐渐组合成了能解释此时此刻发生这一切的真相。
安森·巴赫…他很早就弄到了另外三张丢失的记忆卡片,但因为一直都“不确定”所以这件事始终不曾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自己也就无从知晓。
“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还不仅仅是这样。”
安森略带嘲讽的话语在黑法师的意识中响起,那是他自己在他自己脑海中的“自言自语”。
“在您送给我的《三旧神研究》中提到过,亵渎法师是施法者达到一个阶段之后向另一个生命体的进化,但这种进化是不完整的,而变成了另一种生命体的亵渎法师,将拥有原本作为‘人’不会存在的弱点。”
“那会是什么弱点?”
“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您一直在照顾的多年老友。”
“霍斯特教授。”
“他在三十年前与您研究圣艾萨克的文献中变成了疯子,而您则成为了黑法师;这一切都是布洛恩告诉我的,他大概是为了您的命令试探和接近我,故意以此向我示好,但却让我想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其实你们两个人…都成功了呢?”
“作为同样对知识和真相无比渴望的人,霍斯特教授也许在进化的道路上比您走的要更加极端,更加疯狂,结果没能顶住进化带来的副作用,最终失败并且变成了一个满口预言的疯子。”
“而这种副作用只要想想也知道…您抛弃了一切换来了更多寻求智慧的眼睛和能够思考的大脑,再加上您黑法师的身份,精神和情绪化对您带来的影响恐怕要比常人更强烈。”
“强烈到…仅凭情绪,就会对自己产生实质性影响的地步。”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毫无根据的猜测,但…如果这是真的……”
“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您之所以能成为两人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不是因为您的意志力足够强大,而是您在进化的道路上退缩了,您对知识和真相的渴望远远比不上霍斯特教授,在探求真理的道路上更没有他那样的果断和勇敢。”
“您……”
“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自说自话的,自相矛盾的懦夫,还非常的擅长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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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怕死的,软弱的,胆小的…懦夫。”
轰——
浑身颤栗的黑法师突然睁大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眼珠,癫狂的眼神中另一种情绪在飞快的上涨,冲击,爆发。
令忍无可忍的梅斯·霍纳德,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的堕落,于此终结
“安森·巴赫!!!!”
仿佛拥有实质的尖叫在空气中炸裂,死死盯着那个诡异“肉团”的安森双瞳瞬间充血,臌胀的血管开始呈现青紫色,暗红色的液体不断从耳畔溢出。
但他没有低头,更没有躲闪视线…因为现在才是决定胜负归属的关键时刻!
虽然和自己最开始的计划——那是个特别完美的计划,安森自我强调——完全不同,但黑法师还是被逼出了真实形态,因为莉莎的存在,更因为情绪彻底失控彻底失去了催眠的能力。
并且因为这种“超越人类生命形式”的存在,注定了因为不够完美而产生极大的不适应;固然力量会超越原本“人形态”的黑法师,但也会比原本的他更加脆弱。
梅斯·霍纳德很强,非常强,强大到如果不是有劳伦斯和莉莎,光凭自己恐怕到干掉布洛恩那一步就可以宣布结束了;但只要找到弱点,他也可以很脆弱,脆弱到一发铅弹就能被结束。
如果一发铅弹不能结束,那么一发六磅实心弹应该能,或者十二磅,二十四磅,三十六磅(约十六公斤),四十八磅(二十一公斤)的要塞炮肯定行。
但这个时机只有一瞬间…只有在梅斯·霍纳德彻底失去理智,被他自己的力量所绑架的一瞬间,会有那么一线生机。
那一线用层层加码,不断让他出现精神波动,最终情绪失衡而造成的生机!
那…就是现在!
周围昏黄的光线渐渐湮灭,冰冷的幽暗笼罩了整个密室;数之不尽的阴影卷动着涌向名为黑法师的头颅肉囊,被点燃成紫色的妖异之火,在他周围聚拢。
那是穿越了精神与物质的边界,彻底实质化的种种负面情绪凝结而成的存在,以“火”的形式存在。
一旦让那玩意儿彻底爆发…头痛欲裂的安森浑身打了个激灵,他根本连想都不敢去想。
“莉莎,快跑!”
安森猛地回头朝身后的少女大吼道,将一串钥匙直接塞进了她怀里:
“跑出去,锁死大门!”
“无论你听见或者看见什么,都不要让任何人打开,更不要自己打开!”
所有的底牌都已经打光,现在安森思考的问题已经不再是胜负,而是万一失败之后的最后一手。
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让梅斯·霍纳德活着走出这里,让他带走莉莎。
让他还能像这一次一样,为了一己私欲将几十万近百万人,拖进血与火的炼狱。
“跑啊!”
被硬推了一把的少女带着哭腔狂奔着冲了出去,泪流满脸的死死盯着那个再没有回头看她的身影,用尽全力的力气关上了密室的大门。
“轰!”
大门合拢的刹那,暗紫色的火光升腾而起,那浓郁的负面情绪已经像是滔天巨浪降临前的暴雨和水汽般,笼罩了安森全身。
恐惧、憎恶、怨恨、愤怒…强烈到极致的情感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恐怖,无法直视的画面;双眼圆睁的安森表情扭曲到狰狞,近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下一秒,那种强烈的压迫和刺痛感忽然…消失了?
嗯?!
安顿猛地睁大眼睛,一袭黑衣从视线中忽然闪过——面无表情的劳伦斯·贝尔纳特,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前面。
他的脸色比安森还要难看的多,充血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眼白的颜色,头部和颈部的血管都在不停的剧烈蠕动着,颤栗着。
“铛!”
利刃敲砸声在死寂的密室中响起,张开双臂的劳伦斯挺直了身体,反握着的斧枪和军刀被他钉在地上,用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像一道黑色城墙,死死地挡在了安森与黑法师之间。
“动手!”
帽檐低垂的劳伦斯对身后的安森吼道,溢血的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让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下去!”
“其余的…交给我!”
吼声响起的瞬间,紫色的妖异之火已经在黑法师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向着二人涌来。
呼——
幽暗的密室大厅内,紫色的火光瞬间笼罩了二人,数之不尽的负面情绪以完全实质化的形态彻底爆发。
但除了冰冷刺骨的触感之外,安森并没有再有任何多余的感受;所有的攻击和伤害,全部都被身前的劳伦斯挡了下来。
“梅斯·霍纳德……”
顶着紫色火焰的侵蚀,顶着撕心裂肺般痛楚的劳伦斯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
“…你是一个优秀的历史学者,一个有良心的导师,一个曾经以探寻真相为己任的…高尚之人……”
审判官鲜血流淌的瞳孔中,倒映着黑法师怒不可遏,却又充斥着迷茫与恐惧的表情,和遍布于那些表情之中的几十双眼睛。
“…在充满污秽的知识面前,你选择了背叛,成为了秩序之环的背信者;你将自己的未来捆绑于迷惘的成神之路上,从纯洁的人类堕落为力量的奴隶,彻底的抛弃了自我……”
面无表情的安森从口袋里掏出了最后一发纸壳弹,将最后的底牌和杀手锏拓印在了铅弹的表面。
“…我,劳伦斯·贝尔纳特,以宗教审判所的名义和秩序之环赐予我的权柄,在此宣告:”
“你的堕落,于此终结。”
“你的罪孽,由我赎清!”
“你给我死——!!!!”
黑法师忽然浑身一震,全身上下所有的头颅发出了异口同声的尖叫,猛烈的紫色火焰中夹杂着数不清的阴影,向着劳伦斯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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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火焰包裹着的,数十颗头颅组成的肉块,表情已经彻底疯狂,再没有半分的理智可言。
这就是进化的代价…超越人类的黑法师拥有了普通施法者无法想象的力量,甚至他的力量可以让种种情绪和精神力实质化;但代价就是再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感。
普通人的情绪失控最极端也只是陷入疯狂,但对黑法师…则是彻底的失控。
“啪!”
清脆的响指声一闪而过,阴影中的安森忽然对着黑法师张开了右手。
下一秒,汹涌如潮水般的紫色火焰忽然一顿,炫舞腾飞的火光在审判官面前一分为二,反向将黑法师包裹在了其中。
【升腾之火】!
这个咒魔法能够在施法范围内制造并且控制一切火焰,而梅斯·霍纳德所凝结的负面情绪是以“火焰”的形式存在。
这也就意味着,它同样在【升腾之火】的控制范围内。
“啊啊啊啊啊啊——!!!!”
被紫色火焰包裹的黑法师,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此刻的他正在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就在这一刻,安森·巴赫终于从阴影中走出,对准那个被紫色火焰包裹的肉块,举起了象征着审判官的“匕首”。
咒魔法,【猎杀】
“砰!”
金红色的火光从黯淡无光的密室贯穿而过,精准命中了紫色火焰中黑法师的眉心,将铅弹砸进了肉块的正中央。
“轰——!!!!”
火光迸裂。
被气浪撞飞,砸在墙上的安森脑海中倒映着梅斯·霍纳德最后的挣扎,头颅被被打穿的瞬间,彻底不受控制的紫色火焰开始焚烧和吞噬他的身躯,一颗有一颗原本聚集在一起的脑袋支离破碎的瓦解,在哀嚎声中变成灼烧的肉块。
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
将本体吞噬殆尽的紫色火焰,最终也失去了凭依,一点一点的消散在了空气中。
几分钟后,剧烈的震动逐渐停止。
瘫倒在墙角的安森强忍着晕眩和刺痛感,有些踉踉跄跄的站起了身,拼命睁开了眼睛看向周围。
所有的煤气灯都已经在刚刚的爆炸中被炸毁,可一片漆黑的密室中除了些许的狼藉之外,几乎看不到刚刚承受过堪比六磅榴弹炮轰炸后的迹象。
甚至包括摆放在密室正后方,和爆炸范围靠得很近很近的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也只是染上了些许焦黑的痕迹,乍一看上去仍旧是完好无损。
这…应该说真不愧是秩序教会出品吗?疲惫到极点的安森脸上露出了些许苦笑。
爆炸的正中心只剩下一抔灰烬,外加一颗烧成焦炭,只剩下小板块的大脑和些许看不出形状的零碎。
严格意义上讲,很难说梅斯·霍纳德是被安森“干掉”的,至少仅凭升腾之火和猎杀两个咒魔法绝对办不到这一点;真正杀死黑法师的,依然是黑法师自己。
缓缓抬头,双手撑在两把武器上的劳伦斯·贝尔纳特依然屹立在原地不倒;他缓缓回首,太过难看的脸色中央,一双眼睛的默默的凝视着安森。
安森的笑容顿时一僵。
所以…自己该怎么和这位经验丰富的审判官解释,自己是个咒法师的问题?
这个好像不太容易用“忘记”或者“你看错了”这种借口糊弄过去……
“呃…劳伦斯,情、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
安森“啪!”的一拍手,极其勉强露出的笑容中夹杂着一丝讨好的神情:
“这件事很复杂,但我可以非常精炼的解释清楚,真的!相信我,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呃,我的意思是你就明白我的苦衷了!”
看着手舞足蹈,满脸冷汗拼命为自己解释的安森,劳伦斯笑了。
他松开了武器,脚步虚浮的走到墙边靠着坐下,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一脸紧张的安森:
“别紧张,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不紧张,我一点都不紧张!”安森飞快的摇头,背着手满脸堆笑,冷汗哗啦啦的流过鬓角:
“我就是…就是怕你误会……”
“我明白,明白。”
他笑着摆摆手打断了道,摸了摸干瘪的上衣口袋,抬头看向安森:
“有烟吗,我突然想抽一支。”
“有!”安森毫不犹豫道。
他身上当然没有卷烟,但有博格纳子爵送给他的迷雾烟斗。
虽然是附魔物品,依然可以当成普通的烟斗来用!
迅速掏出烟斗,安森一边慌慌张张的往里面续烟草,一边带着几分讨好意味和劳伦斯闲聊着:
“情况是这样的…当时我们在雷鸣堡要塞外,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从梅斯·霍纳德口中套出了一个重要情报,克罗格·贝尔纳是个旧神派,他打算拉着雷鸣堡和克洛维军队同归于尽。”
“作为一个信仰无比坚定的秩序之环信徒,我,安森·巴赫,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于是我假意接受了梅斯·霍纳德的要求,成为了一名咒法师。”
“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最终事情还是被解决了;至于为什么后来没有告诉你们这件事,主要是因为…呃…因…因为……”
“唉!不说这些了,反正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们要把我关起来或者监视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是你们的工作,我能理解。”
“就有一个要求,这件事不要告诉莉莎;可以吗,劳伦斯?”
“劳伦斯?”
“劳伦斯,你听清了吗?”
“能不能给个答复,哪怕不同意呢?”
“……劳伦斯?”
察觉到什么的安森抬起头。
坐在墙边的劳伦斯·贝尔纳特,微笑着望向安森,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光彩。
看着那双灰暗的眼睛,还有凝固在眼角的暗红色液体,安森突然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将点着了的烟斗用力抽了口,轻轻的放在了劳伦斯嘴边,烟斗用皮质风衣的衣领领口托住。
整个过程安森的表情都无比的认真,小心翼翼的直至确认烟斗不会翻倒,才终于缓缓吐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目光环顾着扫向一片死寂的密室。
就在此时……
“噗通!噗通!”
安森猛地回首望向身后,在爆炸正中央的位置,在那抔灰烬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动?
梅斯·霍纳德他…还活着?!
惊愕的安森第一时间伸手试图去寻找怀中的附魔短剑,还没等他握住剑柄,眼前的画面已经开始模糊,虚浮的步伐拖着越来越混沌的意识,踉踉跄跄的朝灰烬走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扑通!”
意识中断的安森扑倒在地,银白色的短剑从掌心滑落出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活下去
“安森!安森,没死吧?没死就醒醒!”
急促的男声在耳畔响起,还附带“啪啪啪!”的叫醒服务。
感受着有些肿胀的刺痛感,安森猛地睁开眼睛,努力将目光聚焦在身边的人影上——表情慌张的科尔·多利安单膝跪地,右手对准自己的面颊高高举起。
怪不得自己的脸这么疼,话说这种时候叫醒昏迷的人不应该是人工呼…算了…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躺倒在地的安森朝次等审判官微微颔首,示意对方没事。
“太好了!”
科尔·多利安面色一喜,赶紧双手搀扶着将安森抱起,半平躺着靠在墙边,嘴里还在说个不停:“我就知道你没事!你可差点儿把我们给吓坏了,但塞拉说她听见你还有呼吸,就让我赶紧过来把你先弄醒……”
靠在墙上的安森抬起头,耳边是次等审判官的滔滔不绝,还有些模糊的视线扫向周围,原本还算空荡荡的房间内挤满了面色各异的人们,全部都是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
人群之中他还看见了同样在默默望着自己的塞拉·维吉尔——面色苍白的女审判官坐在一张轮椅上,胸口缠满了绷带。
所以为什么叫醒自己的不是她,而是这个废话特别多的次等审判官?
再次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安森看向还在说个没完的科尔:
“情况怎么样了?”
“黑法师死了!”
科尔·多利安欢快道,完全没有注意到安森的表情:
“塞拉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生命迹象消失的痕迹,非常清晰非常完整,基本可以确定无误——黑法师,或者说梅斯·霍纳德教授还有他的学徒布洛恩,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的中校大人你可太了不起了!就在我知道梅斯·霍纳德居然是亵渎法师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这次我们全都得光荣牺牲了,我连遗属都想好了…结果居然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安森的表情微变。
不会错的…自己昏迷前的的确确看到那抔灰烬中,有某个东西活了过来。
那时的梅斯·霍纳德教授,并没有彻底死去。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梅斯·霍纳德跑了,还是说另有幕后黑手?又为什么会放过自己?
不解的安森目光瞥向塞拉·维吉尔,面无血色的女审判官朝他轻轻颔首示意,心领神会的安森表情旋即恢复了原状,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外面的情况呢?”
“暴动已经结束了。”次等审判官轻笑道:
“差不多就是塞拉告诉我们黑法师已经死了的时候,围攻克罗维大教堂的暴徒们不知道怎么就溃散了,紧接着那帮趁火打劫的也跟在后面跑了;两个连的散兵冲出去,跟在溃逃的暴徒后面收复了整个红砖街。”
那是因为梅斯·霍纳德教授死了,他对那些暴徒们的催眠自然也就结束了…安森默默在心底道。
“围攻奥斯特利亚宫的一帮人,貌似和卡洛斯二世陛下还有枢密院达成了某个条件,听说是那位了不起的小说家办到的。”
“详细的我也不了解,但我只知道一件事——近卫军的那帮渣滓们,终于要彻底完蛋了。·”
耸了耸肩的科尔·多利安忽然露出一副莫名玩味的表情:“其它街区的情况现在还不太清楚,据传闻是有一支军队乘坐蒸汽列车及时赶到,现在正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肃清呢。”
“猜猜看,是谁?”
他满脸堆笑的朝安森问道。
安森微微蹙眉,认真想了一分钟:
“路德维希·弗朗茨?”
“呃……”次等审判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皱着眉扭头看了眼身后,然后十分困惑的看向安森:
“总主教告诉你了?”
“没有,但他不是说过我只要守住大教堂到三月一日为止吗?”安森理所应当的答道。
“啪!”
科尔·多利安一巴掌拍在脸上。
“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呢。”
“……对,就是他。”
一脸沮丧的次等审判官嘟囔道,很是失落:
“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没有执行陆军原地固守的命令,带着八千人北上在橡木镇抢了一辆火车,一路赶到了王都。”
“现在这位少将大人已经变成了克洛维城的救星,平息暴动的全部功劳都变成他一个人的了,枢密院的一帮改革派和激进派快把他吹上了天,陆军都不敢提他违抗军令这事。”
“现在是几点了?”安森突然问道。
“呃…九点三十分,当然是三月二日的九点三十分。”
次等审判官看了眼怀表,抬头瞥着安森:“怎么了?”
“哦,没事。”
原来如此…安森终于明白,为什么路德·弗朗茨一定要自己坚守教堂到三月一日了。
他在察觉到情况开始变得不对之后,就立刻开始运作让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北上的准备;秩序教会无权干涉陆军的决定,但买通几个人,让雷鸣堡征召军部署在某个靠近交通要道,方便“赶火车”的位置,路德·弗朗茨肯定办得到。
接下来就是确认暴动何时会出现,以及路德维希·弗朗茨何时能赶到王都…所以有了“三月一日前,决不能让大教堂陷落”的要求。
至于目的…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安森甚至怀疑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路德·弗朗茨的计划,借助近卫军不被信任和克洛维城外城区的治安引雷,让弗朗茨家族有机会插手王都治安军。
他花了极大的力气又付出了不少代价,才令枢密院和陆军同意教会建立一支保护大教堂的治安军;结果路德维希不愿回来而且还推荐了自己,于是就有了之后一系列的麻烦……
“行了,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
垂头丧气的科尔·多利安没有失落太久,很快就重新恢复了一贯欢乐的表情:
“我的团长大人您还有什么要问的,没什么的话,我们就得把您送去医院了!”
看着次等审判官亮闪闪的眼睛,静默了数秒的安森缓缓开口道:
“劳伦斯·贝尔纳特……”
“他…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密室内的气氛骤然一黯。
“劳伦斯队长啊,哈哈……”
科尔·多利安依然笑着,只是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了起来,抿了抿嘴,目光躲闪道:
“他…嗯…他可没你运气那么好。”
安森没有说什么,安静的缓缓抬起目光,密室内的审判官默默的朝两侧移动,让出了藏在他们背后的身影。
劳伦斯·贝尔纳特依旧静静的靠在墙上,嘴边咬着安森当时递给他的烟斗,里面的火星早已熄灭,也看不见飘出来的烟。
原本钉在地上的斧枪和军刀被取出,和被他扔掉的“匕首”左轮一起平躺着放在他左右手的位置;失去光彩的眼睛仿佛依旧在望着自己,嘴角凝固着最后一刻翘起的弧度。
“…呃…差不多就是你看的那样,劳伦斯队长是‘狂猎骑士’血脉的天赋者,一般的物理攻击根本不可能在他身上留下多严重的伤,所以主要是精神层面的……”
“塞拉说是因为他承受了过量的精神伤害,已经到了无法自我修复的状态,在快要崩溃和失控的时候选择了…那个…那个……”
“自我终结。”
看着突然陷入语塞的次等审判官,塞拉轻声“提醒”道。
“对!就是这个,自我终结。”
科尔·多利安僵硬的抽动了下喉咙:“因为他非常清楚,他这样的天赋者一旦变成了负面情绪和黑魔法的傀儡,究竟能造成多大的伤害;相较于那样的结局,劳伦斯宁可去死。”
不等安森开口,深吸一口气的他用力耸耸肩膀,快速开口道:“当然,你也不用太伤心,更不用替劳伦斯难过…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
“或者说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选择,我们主动要求干这个的,没人逼我们,而且也知道这个行业有多高的风险——据说死亡率就和风险最高的矿洞差不多,哈哈!”
“当然回报也不少,比文职多了三分之一的薪水,一年领六次补贴,能在教会申请小额的无息贷款,然后……”
“如果不幸牺牲了,还能被当成英雄。”
科尔·多利安轻笑道,只是那个笑容越来越勉强。
安森微微颔首,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能让我单独在这儿待会吗,和劳伦斯一起?”
“不用很长时间,十分钟后就够了,我…有些话,我想一个人和他说,能麻烦你们暂时先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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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没问题,可以理解!”
次等审判官立刻起身说道,快速转过身背对着安森,朝一众审判官们招呼着:“都听到了吧,所有人离开十五分钟,然后再过来打扫现场!”
没有人反对…死寂无声的密室内,审判官们纷纷转身离去;有的离开前还不忘朝安森颔首示意,眼神中带着理解和些许敬佩的表情
他们当中不少人在了解过安森背景后,都曾经对这个“疑似施法者”的治安军指挥官有过怀疑,担心他是否有可能真的是旧神派的间谍,在暴徒围攻大教堂时和黑法师里应外合。
但当事实摆在面前时,一切曾经的忧虑都转变成了加倍的尊重——即便是对宗教审判所而言,彻底消灭一个亵渎法师也是极其难得的事情,更不用说还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
科尔·多利安推着女审判官的轮椅,默默的站在死去的劳伦斯遗体前,直至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尾随着离开。
“对了。”
走到大门前,次等审判官忽然停下了脚步,用很轻松的口吻说道: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就是莉莎她…失踪了。”
“失踪了?”
安森表情一愣。
“对,更准确的说是找不到她——我们下来的时候没发现她的身影,只在地上捡到了密室的钥匙,问了一圈也没有谁看见她或者知道她去哪儿了;原本以为她也在密室里,结果也没有。”
科尔顿了下,带着几分劝慰的口吻道:“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我们检查过一遍了,密室外还有楼梯上都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塞拉也没有发现有其他施法者的气息,所以她现在肯定没事。”
“她…大概就是跑到大教堂内的某个房间,结果不小心迷路了——话说其实大教堂比我们想象的大多了——我相信,以莉莎·巴赫小姐的实力,这世上能困住她的地方,大概还没造出来。”
“噗——”
安森不禁一笑,嘴角忍不住的上扬:“确实。”
房间里响起了三个人的笑声。
轻笑着的安森凝视着科尔的背影,脑海中倒映着他泪痕满面的笑容。
直至审判官们走远了,安森的目光才重新转回了劳伦斯的遗体。
望着那双冲自己微笑的眼睛,沉默良久的安森抽动了下喉咙,默默开口道:
“抱歉。”
“之前在解释的时候我没有和你说实话,或者说…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没错,我其实一开始并不想成为施法者,我也的确是受到了梅斯·霍纳德的逼迫,而且当时的情况是很危急,我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但…梅斯·霍纳德,他并没有逼迫我,我是自愿的。”
“没什么理由或者借口,硬要说的话也只有一个——我想活下去。”
“更准确的说,是不受别人操控的活下去,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如果事情真的像德拉科·维尔特斯说的那样,风暴就要来了,我绝对不要做被剥夺和改变的那个。”
“仅此而已。”
“所以非常抱歉之前骗了你,虽然看你的表情,大概你也早已经猜到了。”
轻轻叹息一声,缓缓起身的安森目光从审判官移向了一旁;被爆炸波及到的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仍旧完好无损,除了稍微有些熏黑之外,依然完整保持着爆炸前的状态。
静静的密室内,安森默默将右手伸向大衣内衬衫的衣兜,从中取出了三张白色的卡片。
和插在差分机上记录着《大魔法书》的记忆卡片,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请柬
灰色的浓雾笼罩着克洛维城的穹顶,明明时间已经是白天,整个城市却暗若午夜,没有一丁点儿的光亮;死寂的街道中仅有灰烬与尸骨,和偶尔在尸骨间翻找残肉碎渣,三五成群游荡的鬣狗。
“咚——!!!!”
炸裂的火光点亮了黑暗的街道,一同被“点亮”的还有在火光中挣扎的身影——大片大片被点燃的建筑物和街垒废墟间,或是被烈火点燃,或是被霰弹撕扯的血肉分离,或是被实心弹砸断了手脚和躯干的暴徒们,瘫倒在地不住的哀嚎。
在他们身后,是成百上千慌张逃窜,还依然不愿舍弃财物的暴徒“同伴”们;
在他们面前,是列阵举枪,组成层层叠叠横队,一身红黑色旧军装的线列步兵,还有紧跟在线列后方,用驮马拖拽的四门六磅步兵炮。
“全体准备——第二轮校准!”
一身将官服,单手背在身后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将亮银色的指挥刀举过头顶,像一面军旗般站在线列的最前端,面色冷峻的下达着命令。
紧跟在他身后,被当做联络官和“向导”被派来的近卫军少校法比安面色惨白,拼命站直的身体双腿不住的打颤,和这位刚刚从前线回来的陆军少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这位年轻少将兼总主教亲儿子在看自己时,那总是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鄙夷神色…法比安少校甚至都有些后悔,为什么在被近卫军司令点名时自己没有拒绝呢?
大概是为了能在这位“王都拯救者”身边挣到足够的资本,换工作的时候方便点儿?
不过敬业又惜命的法比安少校,是决不会把这种小情绪在对方面前流露出来的;虽然如果他真的知道这位总主教亲儿子在想什么,就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在亲眼见到了克洛维城的暴动之后,路德维希倒是没有对近卫军的军官有任何鄙夷;恰恰相反,这些职业军官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不论是素质还是纪律组织度都比自己的雷鸣堡征召军强多了。
他只是很困惑,为什么这些近卫军会对暴动的暴徒们那么“仁慈”——只有少量的炮击和排枪射击,甚至还会在进攻前进行威慑性的喊话。
有什么意义,难道威胁一通对面就能举手投降不成,这难道不是纯粹浪费时间?
武装骑兵倒是不错的选择,可为什么只给骑兵装备马刀和左轮,没有手榴弹或者大口径的霰弹枪?
他们难道不清楚,对付没纪律没组织的暴徒,最好的办法就是榴霰弹和刺刀冲锋吗?
还有燃烧瓶,喷油枪这些堑壕战武器,在街道狭窄的城市里效果不是更好?
如此种种导致近卫军战斗低效,甚至职业军团被暴徒压着打的情况令路德维希无比困惑;他只能归结为近卫军常年驻守王都,所以训练和战斗方式都太过老旧,并且比较怕死的缘故。
“开火——!”
伴随着挥落的亮银军刀,四门六磅步兵炮对准溃逃的暴徒们发出了怒吼。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街道,暴起的浓烟中挡在线列步兵们面前的街垒和废墟瞬间变成齑粉;所有来不及闪躲的暴徒们,统统被炮弹破片和建筑物炸裂崩飞的瓦砾收割了生命。
几乎就在炮声渐熄的同时,第一排的线列步兵们整齐下蹲,整齐划一的莱顿步枪向着人群炸开乳白色的硝烟;慌乱逃散的人群在有序的枪声中不断倒下。
“士兵们——上刺刀!”
望着在枪炮声中已经伤亡惨重,不断溃逃的暴徒们,路德维希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手中的指挥刀如同刽子手的斩首斧般再次挥落。
“克洛维万岁——!!!!”
横队中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呐喊,挺起步枪和上面明晃晃刺刀的线列步兵们一排一排的朝暴徒们发起了浪潮似的冲锋;雪亮的刺刀在手榴弹和散兵们的掩护下,如同切入黄油般刺入一个又一个脖颈与胸膛。
在轮番打击下终于坚持不住的暴徒们彻底崩溃,无秩序的开始向周围的街道和狭窄的小巷中逃命;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军团的散兵和猎骑兵们早就已经在附近等候,铅弹和马刀如同狩猎一般,猎杀所有在硝烟与浓雾中落单的身影。
看着眼前顷刻间结束的战斗,站在路德维希身后的法比安少校面色更加苍白了。
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根本就不是在平息暴动,而是在用打仗的方式围剿这些几乎手无寸铁的暴徒。
当然,必须承认这种方式真的很有效,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
一片狼藉的街道间,结束战斗的线列步兵们开始打扫战场——对准疑似还活着的尸体补一枪,或者用刺刀捅进尸体的脖子;游荡的猎骑兵们用马刀和左轮枪将俘虏们驱赶成一排靠在墙边,再由准备好的散兵们整排整排的射杀。
“这样腓特烈大街,还有周围所有街区的肃清工作就结束了。”
望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和不时亮起的枪焰,路德维希·弗朗茨微微颔首,目光扫向身后:
“下一步是哪儿?”
“是白厅街,少将!”
法比安少校飞快的答道,脑海中飞快调出所有相关的记忆:
“那里之前被克洛维大教堂的治安军征用当做了驻地和军营,暴动开始后,安森·巴赫中校率领治安军驻防大教堂,白厅街的军营也就被一帮暴徒攻占,变成了被他们控制的要塞!”
法比安很清楚自己在这位总主教亲儿子面前的定位——路德维希不需要什么经验丰富的“长者”和“前辈”提供建议,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他了解大致情况的向导而已。
“安森·巴赫……”
喃喃自语的路德维希突然露出了一点不明的意味:“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非常清楚,但据说大教堂附近的暴动已经结束了。”法比安顿了一下,有些模糊的答道:
“近卫军并没有收到大教堂方面进一步的情报,所以安森·巴赫中校应该没有受伤。”
作为曾经负责调查和跟踪“钢铁苍穹号嫌疑人”的负责人之一,法比安当然知道路德维希和安森·巴赫的关系,他就是故意提起这件事情的:
“这里离大教堂不算远了,要派个人去问问吗?”
“不用了,我相信他没事。”
路德维希摆摆手,冷峻的脸孔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要是连雷鸣堡的帝国人都杀不死他,那他更没有理由死在一群不会打仗的暴徒手里!”
“罗曼,你说呢?”
望着路德维希少将回首投来的目光,面无表情的罗曼中校只是微微颔首:
“您说的没错,少将;安森·巴赫中校…是能死而复生,总能给周围人带来惊讶的人物。”
“惊讶倒是真的,死而复生未免也太夸张了。”
路德维希摇摇头,并未将罗曼中校的“玩笑”当真:“士兵们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打扫完战场?”
“十五分钟,少将。”
“那就十分钟,争取在十一点前拿下白厅街的军营!”
“是!”
枪炮的硝烟和骑步兵们轰鸣的步伐声中,八千人的雷鸣堡征召军开始向下一个街区进发。
整场暴动中涌入内城区的暴徒、强盗、异教徒和逃兵总人数超过了十万;但随着暴动愈演愈烈,他们也同样出现了最初近卫军犯下的错误——十分平均的分散到了各个街区。
并且随着围攻大教堂的狂信徒溃散,包围奥斯特利亚宫的暴徒和王室与枢密院达成了协议,剩下的全都是群龙无首,满脑子只有打砸抢烧的渣滓。
这些人不仅没有任何纪律可言,更不存在所谓的团结,甚至因为抢劫财物时分赃不均,彼此之间已经展开了成百上千次的火并,还未等近卫军和征召军动手,就在自相残杀中死伤无数。
面对这么一群毫无战意的敌人,率领征召军的路德维希以王都中央西火车站和奥斯特利亚宫为中心,近乎于摧枯拉朽般一个街区一个街道的清剿着暴徒们。
他不在清理过的街道留下任何守备或者维持治安的兵力,甚至故意纵容少量暴徒向已经清扫过的区域逃亡,然后就调动全军以团为单位,向暴徒逃亡的中心区域进剿。
整整一天一夜,在战争中依然安享繁荣的王都内城区坠入了炮火与血泊的炼狱,许多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外城区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底层贫民们,究竟能爆发出多么恐怖的力量,以及拥有一支足够强大,能够保护所有人和镇压这种恐怖力量的军队,又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三月二日,二十点三十七分,在路德维希·弗朗茨的统领下,雷鸣堡征召军成功收复旧墙街。
轰轰烈烈,持续了近一周的暴动以一个看似十分完美的方式,于此暂时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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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许多人而言,这场风暴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
“请柬?”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内,坐在病床上的安森举着一张卡片,满脸困惑的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塞拉·维吉尔。
“没错。”
女审判官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补充一句:“是一份非常珍贵的请柬。”
珍贵?一份请柬能有多珍贵…表情茫然的安森打量着手中的卡片:浅白色的硬纸散发着淡淡的异香;信纸的边缘用的是非常有帝国风的金色鸢尾花装饰,并且不是印刷的图案,而是真的用金线缝制的。
打开卡片,一串优雅的字符映入眼眶,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字迹在闪闪发亮,多半是在卡片上洒了银粉。
好吧,至少绝对不便宜,光是信的价值就不会少于六十金币…在内心默默吐槽的安森,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请柬”的内容上:
“尊贵无比的贵客,卢恩家族于此向您提出诚挚的邀请,圣徒历一百年3月7日正午十二点,于伦德庄园举办的私人午宴,期待您的造访。”
卢恩家族…安森对于这个姓氏有点儿印象,是一个比奥斯特利亚王室还要古老的家族——虽然几乎所有的古老家族,都比几百年前才新崛起的奥斯特利亚王室更古老。
“可这和黑法师有什么关系?”
在安森刚刚醒过来,从科尔·多利安口中听到“黑法师已死”的时候,塞拉·维吉尔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显然和这件事不无关联。
“很大的关系。”女审判官轻声道:
“还记得科尔那个笨蛋告诉你,除了黑法师和布洛恩之外,没有第二个施法者进入了大教堂和密室吗?”
“记得,他说…是你告诉他的。”
塞拉·维吉尔点点头:“我撒谎了。”
“当时在克洛维大教堂内还有第三个施法者,而且如果我没猜错,她…恐怕也是一个亵渎法师。”
“什么?!”
这一次安森是真的惊了。
一个梅斯·霍纳德就差点儿让整个克洛维城天翻地覆,然后现在她告诉自己…还有一个?!
难道《三旧神研究》那本书是骗人的,亵渎法师一点儿也不稀有,还是说整个克洛维城其实是旧神派的地下大本营?!
“科尔说黑法师已死时,你似乎很惊讶。”塞拉·维吉尔继续道:
“我猜你并没有彻底杀死他,对吧?”
“你的意思是那名杀死梅斯·霍纳德的亵渎法师…是卢恩家族的人?”
“很有可能,甚至莉莎失踪的事情也许同样和她有关。”女审判官低声道:
“否则只是杀死黑法师的话,她也不会特地将这封请柬交给我,并且委托我交给你了。”
“你见过她了?!”
“没有。”塞拉·维吉尔平静道:“但她很显然知道我是一名黑法师,是用读心的方式交给我的。”
难以置信的安森拼命抑制着自己复杂的心情,静默了几秒后,才凝重的沉声道:
“这封信上的伦德庄园…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卢恩家族是克洛维王国最古老的豪门,但却相当的低调,只有极少的豪门贵族能够接触到他们。”
塞拉·维吉尔望着安森,带着波澜不惊的语气开口道:
“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也许能帮助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弗朗茨邸
作为历代克洛维王国总主教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克洛维人,路德·弗朗茨在王国上层的地位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按照秩序教会的规定,总主教不得干涉王国政治,因此通常会居住在大教堂或是城外的修道院;唯有路德·弗朗茨依然保留着原本的家族府邸,以及弗朗茨家族数百年来世袭的宫廷伯爵头衔。
至于为什么今天会到这儿来…能帮到安森,是克洛维的豪门,而且某位女审判官还认识——除了住在这儿的某位小姐之外,还能有第二个人选吗?
站在这栋足足有四层的蓝白色建筑前,叹了口气的安森,轻轻敲了敲大门。
“安森·巴赫大人?!”
为他开门的人是安洁莉卡,一身黑白裙的小女仆惊喜的捂着小嘴,眼睛里仿佛有钻石似的闪闪发亮:
“我还以为…您怎么会突然到府邸上来呢?”
“临时有事。”
安森露出有一丝僵硬的微笑,小女仆的热情偶尔会让他有点儿不适应:“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快请进吧!”
小女仆提起裙边毕恭毕敬的屈膝行礼,将安森让进房门,又找了个年轻的男仆将安森的大衣和帽子收起,再引他走进会客厅。
“红茶、咖啡、还是酒?”
看着安森在沙发上坐下,小女仆笑眯眯的问道。
“呃…咖啡,谢谢。”
“没问题,几分钟就好。”
歪着小脑袋的安洁莉卡再行了一礼:“索菲娅小姐去卡特琳娜夫人的沙龙了,大概还要半小时才能回来,还请您在这里稍作等待,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就好。”
“好,多谢。”安森继续保持微笑。
三分钟后,端着银盘的小女仆去而复返;除了一壶咖啡外加牛奶和砂糖之外,还有一块慕斯蛋糕,几块焦糖巧克力,一叠五颜六色的马卡龙的点心,外加几份用来打发时间的报纸。
要是莉莎在这儿就好了…安森表情微微一黯,但迅速恢复原状,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一份报纸随手翻阅起来。
话说虽然暴动影响了几乎整个克洛维城,但新闻业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是因为报社的记者们生命力比一般人更强么……
随便翻了两页,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在连篇累牍介绍关于这次外城区暴动的影响,对经济的沉重打击,治安水平低下带来的未来…如此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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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克洛维真相报》这种靠标题,原创故事和花边新闻的三流小报也开始讲戒严何时结束,市场何时重新开放,哪里能认领尸体或者工厂招工之类的琐事。
安森连着快速看了好几分报纸,才稍微看到了几个和暴动勉强算是无关的新闻。
第一件事是之前伊瑟尔精灵大使事件的后续:卡洛斯二世于枢密院正式宣布,将要对伊瑟尔精灵王国及其盟友施以“制裁性战争”,并向圣都的秩序教会教宗申请剥夺伊瑟尔精灵王的教籍。
嗯,这一点安森倒是不意外;克洛维人对伊瑟尔精灵觊觎已久了,不存在打不打的问题,只存在何时打的问题。
第二件事和安森稍微有点儿关联:旧的近卫军因其“极度无能”和“严重失职”,将在三月底之前完成解散工作;克洛维城的治安工作将交给新成立的治安军。
而路德维希·弗朗茨以其成功平息暴动的功绩,枢密院五百议员一致赞成其成新治安军的最高指挥官。
这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在听说镇压暴动的军队是雷鸣堡征召军的时候,安森就大概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为了让这支治安军在未来几十年间掌控在弗朗茨家族手中,路德总主教已经砸下了巨大的成本,现在是到收获的时间了。
一旦新的治安军成立,为了确保弗朗茨家族在其中拥有足够的势力和人脉,作为教会治安军的风暴团肯定要加入;但这支本应作为路德维希亲兵和未来近卫军主力的步兵团,现在却在自己手里……
当然,安森并不介意给路德维希当副手,但问题是枢密院却不可能接受除了路德维希这个司令官之外,再有第二个总主教的人也进入高层,让新的近卫军变成弗朗茨家族的私兵。
这样一来,自己的位置就有点儿尴尬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森将轻抿了口的咖啡杯放在桌上,现在的自己必须考虑今后要去干点儿什么了。
要不去陆军学院当个助教怎样,学院的埃里希教员对自己还挺不错……
“不可能,你休想让我那个鬼地方!”
就在他放下杯子的刹那,空荡荡的房子内突然炸响了一声怒吼。
被吓一跳的安森差点儿打翻了咖啡,愕然的目光猛地投向身后的房门。
听声音是…路德维希?
“收回你刚刚的话,路德维希·弗朗茨!”
路德·弗朗茨低沉的话语声从门后传来,仿佛压抑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就这一次,就这么一次…舍弃掉你那无所谓的自尊,好好为你的家族,我们的家族今后考虑;像一个成年人那样思考问题,对你而言就…这么难以办到吗?!”
“就是这样!”
路德维希的吼声再次压过一头:
“这是第几次了?没记错的话我们两年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说我对当一个不打仗的军人没有任何兴趣,而您说您会尊重我的选择;这就是您对我的尊重?!”
“我是在要你履行对家族的义务!”
“我在前线同样能履行这份义务!在堑壕里,在帐篷里,在战场上,而不是某个温暖又舒适,让人无所事事的办公室!”
路德维希的吼声中带着微微颤抖:“您究竟明不明白,一旦克洛维输掉了这场战争究竟会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明白!”
“不,您不明白!如果您真的明白,就会尽您所能的阻止卡洛斯向伊瑟尔精灵王国宣战,而不是纵容他!”
“容我提醒你一句,路德维希·弗朗茨,您的父亲不是秩序之环——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那说明您的努力依然不够,更不应该考虑在这种前线兵源匮乏的时候,将一支还能打仗的军团调到后方;我现在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听您的话回来!”
路德维希咆哮声在房子内不断回荡,但他的愤怒得到的只有沉默。
一片死寂的会客厅内,坐在沙发上的安森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睛一眨不眨。
“砰——!”
一声巨响,满面怒容的路德维希撞开房门,刚走出书房就看到一个坐在沙发上手捧报纸和咖啡的人影,正扭头看向自己。
“安森·巴赫,你什么时候来的?”
路德维希先是一怔,随即瞥了眼身后的书房,冷峻的面色上多出了几分尴尬:
“你…都听见了?”
“只听见了一部分。”安森眨眨眼睛,故意露出有些困惑的模样:
“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我和父亲吵了一架…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嗯,就是这样。”
路德维希略有些不耐烦的随口解释两句,然后立刻换了个话题:“话说你怎么样,我听说克洛维大教堂遭到了一名亵渎法师的入侵,有人说你受伤了?”
“只是一些皮肉伤外加精神上的创伤,在医院休息了几天就恢复了。”安森微笑道:
“倒是您,听说您已经从准将晋升为少将了?”
“嗯,只是刚刚在枢密院那边通过而已,还没有得到陆军的准许。”
路德维希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件事情的兴致不是很高。
情绪有些低落的他目光垂落,无意中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的,关于自己即将成为治安军司令官的新闻。
表情微变的路德维希静默了数秒,带着有些复杂的眼神看向安森:
“你…是为这件事来的?”
“不!我其实……”
“这种事情用不着掩饰!”
不等安森解释,路德维希便义正言辞的打断道:“我现在就可以向你做出承诺!我,路德维希·弗朗茨,绝对不会出任下一个近卫军的司令官!”
“恰恰相反,我觉得以你这一次坚守克洛维大教堂,还有击杀亵渎法师的功劳,足以胜任这一职位——至少,也应该是像总参谋,或者精锐掷弹兵团指挥官之类的高层;虽然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不应该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
“咔嗒——”
路德维希话音未落,会客厅外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一袭绛紫色长裙,面带微笑的索菲娅·弗朗茨走进会客厅,在看到站在沙发旁的路德维希和安森的瞬间,不知为何,表情迅速冷了下来。
“看起来您已经和父亲吵完一架了?”少女有些冷漠道:
“还是说只是刚刚结束第一回合,我还得再出去待着,省得碍你们的事?”
“不,不用了。”
路德维希略有些尴尬道:“我正要出去,和安森·巴赫一起去白厅街的军营……”
“非常抱歉,但安森·巴赫阁下不会和您去军营了。”
索菲娅毫不客气的打断道,流转的目光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看向安森,一步步走到他的身侧:“事实上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特地’来找我商量某些事情,而不是您,路德维希兄长。”
“我说的对吗,安森?”
亲昵的称呼和两人间近到不能更近的距离,仿佛两人已经是无话不谈的亲近。
看着索菲娅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还有路德维希冷峻表情下的一丝错愕,站在中间的安森突然感觉有点……
慌。
…………………
“卢恩家族的邀请函,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少女的寝室内,索菲娅看着梳妆台前有些坐立难安的安森,手中摆弄着那张精致到夸张的请柬,表情无比的困惑。
安森叹了口气道:“我说是他们给我的,你信吗?”
“不信。”
索菲娅微微蹙眉,将请柬递还给安森:“不过除了之外,好像也没有任何其它更合理的解释了。”
“卢恩家族是克洛维王国最古老的世家,家族史能够追溯到圣徒历前九百年;能够被他们邀请去伦德庄园做客的,只有极少数同样古老的家族和王室;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邀请您,而且只邀请你一个?”
“你怎么知道他们只邀请了我?”
“因为我去过一次伦德庄园的晚宴,和父亲一起去的。”
少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仿佛是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他们会在请柬上注明到场所有到场客人的名字;如果没有,就说明他们只邀请了你一个人。”
“那座庄园在克洛维城外的一片森林里,周围全部都是卢恩家族的私人领地,是一座看起来有些阴森的城堡,古老的好像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我可以给你那地方的详细地址,不算很难找,虽然不小心的话的确有可能会迷路。”
“多谢。”
微微点头的安森感谢道:“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忙的吗,只要是我能办到的都可以。”
虽然只是普通的客套,但如果她真的提出要求的话,安森也不会拒绝。
嗯,反正这位对侦探小说无比狂热的大小姐,也不可能说出多夸张的事情,顶多是再来一次旧墙街第二。
索菲娅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了几秒钟,带着些许凝重的神色看向安森:
“你…还记得之前告诉我,要盯着德拉科·维尔特斯,弄清他背后的关系网,还有如何让卡洛斯与围攻王宫的暴徒达成协议的事吗?”
“对,怎么了?”
“我找到了。”索菲娅沉声道:
“就和你…还有父亲说的一模一样,他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而是有一群人在背后配合他的行动。”
“更准确的说,这是一个组织;正是他们策划了这起暴动,同时还利用了旧神派组织充当他们的挡箭牌,让所有人以为这一切都是黑法师还有旧神派的计划。”
索菲娅微微一顿,仿佛回到了暴动的那天晚上,躲在楼梯下浑身颤栗的自己,聚精会神的倾听着那两个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声音:
“更详细的我没有听的太清楚,只听清了一个名字,一个原本应该早在几十年前就烟消云散的名字……”
“他们称自己为…真理会!”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伦德庄园
三月七日,克洛维城北郊,清晨七点。
坐在前往伦德庄园的马车上,一身双排扣黑色礼服,高顶丝绸礼帽的安森目光出神的望着雾蒙蒙的城市远郊,脑海中不停响起索菲娅所说的内容:
所谓真理会,最早源自于圣徒历前四百五十年教派大分裂,克洛维王国的秩序教会也在分裂中自立门户,创建了求真宗。
这一教派有两个特点,第一是不怎么在乎教义,但对历史真相很有兴趣;第二是热衷数学和炼金术;因其创办了最早的近代教学体系和学院制度,一般也被称为象牙宗。
圣徒历前一百年前后,依托克洛维王室全力支持的求真宗达到了鼎盛,其中最激进的一部分人成立了又一个组织更加严密的小型团体,自称“真理会”。
这一组织的特点是半隐秘,同时选拔新人的条件极其苛刻,在研究的狂热程度和对秩序教会本宗的极端敌视态度,在求真宗内部也属于不受旁人待见的异类,被当做“有能力但脑子有问题的一群怪胎”。
直至他们当中出了一个超凡绝伦的天才。
艾萨克·兰德。
这位圣人最活跃的时期,也恰好是真理会最强盛的时期;不仅将整个求真宗转型成真理会的“外围”,一定程度上还控制了克洛维王国的外交和军事。
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公序会议后,求真宗也和诸多教派一样重新并入圣都的教宗门下,秩序教会再度一统,真理会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而现在,这个本该入土的激进组织再次出现在了克洛维王国的土地上,而且还是以这么夸张的姿态——用一场暴动,让卡洛斯二世也不得不对他们做出妥协。
约定的内容其实无所谓,让一位国王做出他不情愿的承诺,本身就是强大的最好证明。
但安森真正好奇的地方在于,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秩序教会一直在竭力避免各国之间的战争,或者说竭力避免参与到各国之间的战争,是为了继续维持他中立而超然的地位;
全世界各地的旧神派在用不同的手段和方式挑起战争,是为了打破平衡,摧毁秩序教会统治秩序世界的根基;
那么德拉科·维尔特斯,还有他背后的真理会…又是为了什么?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个浑身都是谜的小说家告诉他,如果不想被别人操纵和改变,就要自己首先试图去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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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他们对眼下的现状和秩序教会很不满,但更不希望回到被旧神派统治的时代?
有意思…安森微微翘起嘴角。
既然德拉科·维尔特斯已经将一切全盘托出,甚至借索菲娅之口——是的,他完全确信那个极其擅长躲藏的小说家,绝对是故意在索菲娅面前暴露的——连自己的真实身份也透露出来……
想必用不了多久,这帮人就会主动找上门,和自己聊聊他们的“大计划”了。
微笑的安森缓缓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刚一扭头,就被坐在自己对面的艾伦·道恩吓了一跳。
两眼放光的小书记官带着无比讨好的笑容,勾起的嘴角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乖巧坐在位子上的同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安森。
“我说你…你那是什么眼神?”
“什么也没有,有也只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感谢!”
小书记官飞快的摇头,脸上是激动到快要僵硬的微笑:“真没想到安森·巴赫大人您居然能得到伦德庄园的邀请函——这可是连弗朗茨家族,甚至奥斯特利亚王室也并非能轻易得到的殊荣!”
“说实话,在知道路德维希·弗朗茨少爷回来的时候,我…我曾经以为这可能会成为您事业上的一次打击;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有卢恩家族的请柬在,全克洛维最古老最尊贵的家族,都不敢再用看一个普通军人的眼神看您!”
“我甚至敢这么说,今天就是您事业真正起飞的日子!”
看着激动到快不能自已的小书记官,安森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不知道如果他发现那个“无比尊贵”的伦德庄园其实是个亵渎法师的巢穴,又会作何感想。
之所以会带上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艾伦,纯粹是因为索菲娅的提醒。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被卢恩家族邀请的,但那可是全克洛维最古老的家族,各种繁文缛节甚至比王宫晚宴还要复杂;所以如果你不想一进门就因为某些‘小事’被视作故意侮辱对方的话,最好还是带个了解这一切人陪着你去……”
“安森·巴赫大人,请您尽管放心!”
浑身颤抖的小书记官再次打断了安森的回忆,激动的脸红的像是快要成熟的番茄:
“作为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我一定会让卢恩家族明白他们能有机会款待您,试一次多么大的幸运和无比关键的投资!”
安森微微一笑,从车厢的抽屉里取出一瓶葡萄酒,倒了杯递给快要晕过去的小书记官:
“那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是…是!一定不辱使命!”
艾伦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酒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完全没有冷静下来的迹象,而且脸比刚才更红了。
好像起了反作用…啊…我好像忘了他还未成年呢…安森保持着微笑,心底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等到了之后,希望自己这个未成年书记官不至于当众撒酒疯吧。
颠簸的马车在迷雾笼罩的旷野中快速的行驶,从一排排整齐挺直的梧桐木进入了密林间只能供两辆四轮马车并行的小径。
安森面无表情的吸了口气——如果索菲娅提供的情报没有错误,从进入这片森林开始,就算是进入伦德庄园的范围了。
半小时后,一座尖顶高耸,华丽到宛若宫殿的黑色城堡出现在密林小径的尽头。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扇铁门前,安森看了眼已经躺在靠椅上睡着,满脸幸福微笑的小书记官,苦笑着叹了口气,独自一人走下了马车,朝城堡的方向走去。
“小心点儿,别死在里面了。”
一道无比冷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刚要推开铁门的安森略有些诧异的回头,带着一丝玩味的表情看向自己的“车夫”:
“真意外,我还不知道您居然这么关心我…罗曼中校。”
“不,我并不关心你的死活。”
面色凶厉的罗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安森:“但路德维希少将很关心,因为你的死会造成很多他并不想碰上的麻烦。”
“所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不要给弗朗茨家族添麻烦,你最好活着回来。”
嘴角上扬的安森朝着罗曼轻轻颔首,旋即推门离去。
从各种意义上说,卢恩家族都是克洛维王国中极其特殊的存在。
关于这个家族起源的传说就和七大骑士传奇一样多:古克洛维王国的宰相,大巫师后裔,被诅咒者,克洛维王国的实际掌权者…不胜枚举。
作为一个比奥斯特利亚王室更古老,并且在王都周围拥有两万四千亩世袭领地的世袭家族,在克洛维王国的上层政治中居然没有任何的影响力——所有人只知道这个家族很古老,能够受到他们邀请或者邀请他们中的一员做客,是一件连王室也会深感荣幸的殊荣。
在来之前,安森当然也认真调查过卢恩家族的背景,结果发现这个家族虽然真的很低调,但影响力着实不小:几乎各行各业的工会都接受过他们的注资,内城区最繁华的十个街道中有三个在卢恩家族的名下——其中就包括他住的博莱曼大街。
除此之外,他们还参股了克洛维城市公共设施建设,圣艾萨克学院董事会,钢铁与煤矿联合协会…连在铁路委员会中的资金占比,只仅次于理事长一人。
对克洛维王国经济的影响,这个家族已经做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卢恩家族也仅仅是另一个古老的“弗朗茨家族”而已;但按照塞拉·维吉尔的说法,加上梅斯·霍纳德教授不止一次提到过,他发现在各种史料中卢恩家族和奥古斯特家族不止一次被同时提及……
卢恩家族…极有可能和所谓的奥古斯特一样,是一个由施法者组成的旧神派家族。
自己也许是在踏进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呼吸着淡淡的迷雾,强作镇定的安森沿着脚下光洁如镜的石板朝城堡走去。
“尊贵的客人,欢迎驾临伦德庄园。”
一名穿着燕尾礼服的中年人站在大门前,宽高的额头显得头发有些稀疏,脸上带着一种十分微妙的淡淡的笑意,令人不自觉的保持矜持:
“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实令寒舍荣幸之至。”
安森轻轻颔首,背在身后的双手攥着一张从袖子里露出的字条,嘴角和头部同时轻轻上扬:“哪里哪里,您真是太客气了。”
在克洛维最古老的贵族礼仪中,客人和主人最开始所有要说的话都是固定的,除了名词和极个别动词外都不能换。
这主要是因为克洛维崛起的太晚,只有几百年的历史,整套礼仪标准都是从帝国照搬过来的,当时的那批土包子克洛维贵族根本不懂这一套的关键在哪儿;等到几百年后的现在,这些僵硬死板的生搬硬套反而成了尊贵和古老的标志。
作为乡下+穿越者出身的安森,不论是前安森还是现在的他对这些都一窍不通;但是他手里有小书记官整夜准备的字条,里面将所有必须安森自己面对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鄙人是庄园的管家,您可以称我为奥托。”中年人边说便转身,打开了城堡的大门:
“本家主人正在为款待您的筵席做准备,午宴将在两小时候开始,还请随我至侧厅休憩片刻。”
按照字条上的描述,一言不发的安森只是保持着微笑,在管家的引领下走进了城堡。
穿过门厅,安森跟在对方的身后从一条狭长的走廊来到了休息室;几乎在他坐下的同时,两名男仆恰好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放好了咖啡和点心,房间内的壁炉也早早的升起了火。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奢华且优雅…除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男仆看起来有些怪怪的,面色实在是过于苍白了,动作也有些机械的不协调感。
“那些是什么?”
趁着管家还未离开,安森扭头指向墙壁上的油画和画下面的方盒问道。
无论任何情况下,客人都不能和除了管家之外的任何一个仆人交谈,实在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必须通过自己的随从或者贴身男仆——但小书记官已经喝醉在马车上睡着了。
“那些是曾经接受过卢恩家族的资助,并且为王国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伟人们。”管家奥托答道:
“在卢恩家族源远流长的历史上,曾经资助过众多天赋异禀杰出人才,其中大部分都曾在庄园内留下他们的画像;另一部分关系更加亲密的人,还会将自己的骨灰或者遗物交由庄园保管,让他们与家族的历代成员共眠于此。”
“这是卢恩家族的特殊传统,血脉和伟人缔造了我们的历史,您认为呢?”
“我认为这是个非常优秀的传统。”
安森微笑着回应道:“宴会开始前,我可以欣赏一下这些伟人们的画像吗?”
“当然,还请尽情享受。”
话音落下,躬身行礼的管家转身离去。
就在对方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瞬间,安森的瞳孔猛地骤缩了一下,视线猛地锁定了身后某人的画像。
梅斯·霍纳德!
更准确的说,是梅斯·霍纳德画像下的骨灰盒!
如果这一切都如塞拉·维吉尔所言,那么这个盒子里就应该放着黑法师尸体最后残留的一小部分。
深吸一口气,绷紧了心弦的安森迈步走到画像前;在一个亵渎法师的巢穴里,他不敢轻易开启“异能”直接把盒子扫描一遍。
轻轻抬起的右手放在了骨灰盒的翻盖上,手指一点一点的靠近镀金的锁扣,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玩的尽兴吗,安森·巴赫阁下?”
无比稚嫩的话语声在身后响起。
强作镇定的安森右手猛地停下,带着淡淡的微笑,不动声色的回首望去。
那是一位穿着天蓝色长裙的少女,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模样,浅褐色的漂亮卷发,还有一双绿宝石似的眸子,看上去简直……
和莉莎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正的旧神世界
不…不对,她不是莉莎。
虽然乍看起来的确一模一样,甚至连微笑的表情都极其的相似,但的确不是同一个人…只是长得过于相似了。
在万分之一秒的瞬间从震惊中恢复后,安森的眼神迅速变得冷静,带着一点点被背后声音惊到该有的错愕,完成了“回首望去”的动作。
“请…请问,您是?”
“塔莉娅·卢恩,您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塔莉娅。”少女带着不露齿的微笑,两手提起裙边优雅行礼。
克洛维王国的上流社交场合内,女性除非对方主动提出,否则是不能直呼其名的,哪怕知道也不能说,不然就是对宴会主人极大的不尊重——这一条被小书记官放在了“小抄”的头条。
“早上好,塔莉娅小姐。”
微笑的安森低头颔首的刹那,目光悄然扫过少女的面颊…对方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魔法的气息,不过有可能是对方隐秘的太好了,毕竟连梅斯·霍纳德在成为黑法师后,审判所也花了三十年才发现他…他抬起头,指着身后的画像笑道:
“我对这些画像很感兴趣,所以稍微有些入迷…难道宴会已经开始了?”
客人不应轻易询问主人家的情况,不知道说什么时最好的开场白就是“宴会何时开始”。
“不,那还要一个小时。”
轻笑的少女抬手掩住粉唇,矜持的漫步向安森走来:“您对历史很感兴趣吗?”
这也是一个标准的“克洛维贵族客套”——往往是双方大肆宣扬家族血脉渊源流长的时机。
“只能算是兴趣。”安森故意没接话,他和前安森的记忆对巴赫家族的历史基本上一无所知:
“在圣艾萨克学院时,那是我最喜欢的学科。”
“哦?”
少女抬起头,闪光的眸子扫向安森:“那…梅斯·霍纳德教授呢?”
“他是我最喜欢的教授…曾经。”
安森收敛了笑容,迅速流露出失落表情的同时叹息一声:
“但现在他却成为了众所周知的邪恶施法者,破坏克洛维人福祉的旧神派——如果不是教会为了避免影响不准登报,他现在大概已经恶名远扬了。”
“所以现在的我对教授的感觉,恐怕只能用‘复杂’来形容。”
“原来如此。”
塔莉娅平静的点点头,站在安森身侧,和他一起静静的看着梅斯·霍纳德的画像。
“那么您呢,塔莉娅小姐?”
安森随口试探道:“既然卢恩家族曾经资助过教授,那您应该也见过他…对吧?”
“我?”
塔莉娅流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那和莉莎平时完全一致的模样让安森差点儿失神:
“我对梅斯·霍纳德的感觉嘛…嗯…大概是像亲人一样吧?”
“亲人?”
这是个什么回答,难不成教授还是卢恩家族的旁支?
“对。”
塔莉娅矜持的答道,用波澜不惊的口吻给出了谜底:
“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
“哦,原来如此。”
表面恍然大悟的安森,内心已经是惊涛骇浪。
啥?!
她、她说什么?!
未婚夫?!
梅斯·霍纳德教授应该是在三十年前成为亵渎法师的,拥有圣艾萨克学院导师资格还要更早,差不多是四十多将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被干掉之前应该是六十岁出头;而这位塔莉娅·卢恩小姐,嗯,怎么看都是…未成年?
当然,在上层社会的婚姻中年龄永远不是问题,决定爱情的前提是两个家族间的利益;但以卢恩家族的地位,梅斯·霍纳德教授又能给他们什么?
除非……
“不,您好像误会了。”
塔莉娅摇摇头,继续解释道:
“梅斯·霍纳德教授曾被我的父亲定为我的未婚夫,我们只偶尔见过一两次面,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并不了解。”
“所以我说,我对他的感觉大概就是像亲人一样。”
“哦,原来如此。”安森再次恍然大悟。
就像是那些只在长辈口中提到过的远方亲戚…差不多吧。
“那梅斯·霍纳德教授,他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您的父亲挑中,得到了来自卢恩家族的资助呢?”
安森继续旁敲侧击,尝试从身侧的塔莉娅口中套出对方邀请自己到此的情报。
他现在可以基本确定,对方真的不是莉莎——除了对方的眼神和谈吐显得比莉莎聪明了太多倍之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
手。
对方的手实在是太纤细了,那白皙到甚至能看清下面血管的纤纤柔荑,和莉莎因为在野外打猎,修筑工事,操弄步枪和火炮而坚实无比,甚至长了茧的小手有着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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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对方能找一个血法师改造了她的身体,再让一个黑法师给她下心理暗示,某些小细节的习惯是改不掉的——而莉莎的小习惯就是在放松时,双手会不自觉的攥紧。
“天赋。”
塔莉娅如此解释道: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天赋异禀,却又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无法完成应属于他们成就之人;数百年来卢恩家族始终致力于挖掘这样的人才,让他们成为卢恩家族的一员,得到更好的条件,实现他们的目标。”
“作为回报,他们在实现自我的同时,也会将卢恩家族放在首要的地位,让伦德庄园和卢恩家族,永远的延续下去。”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梅斯·霍纳德教授能够成为黑法师,并且在克洛维城如此低调,却依然能拥有庞大势力的原因么…安森在心底默默道。
依靠卢恩家族庞大到无孔不入的财力和影响力,的确能让他以一个普通教授的身份接触到克洛维王国的顶层社会,和那些同样古老并且倾向于旧神派的贵族达成合作关系,甚至反过来将对方为自己所用。
这么说来,对方没有干掉自己反而留下请柬,就是因为梅斯·霍纳德对他们已经失去了价值,所以要重新物色一个天赋异禀的……
“不过邀请您来做客的理由,倒不是因为这些。”
……哎?
不是因为这个?
突然懵住的安森,有种被对方噎了下的错觉,连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都忘记了。
“请不要对我的话有任何误会,安森·巴赫阁下。”
塔莉娅微微侧目,视线从油画扫向安森的表情:
“我这么说没有任何要贬低您的意思,事实上恰好相反,您对卢恩家族的意义远比挂在这些墙上的人重要的多。”
“那是因为什么?”
收敛了笑容的安森略微认真的问道。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么,这些古老贵族间的客套总让他觉得对方再故意拖字…时间。
“已经快要到午餐的时间了。”
塔莉娅话锋一转,仍没有正面回答安森的问题,带着亲切的微笑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入席,然后边吃边聊?”
“……好。”
强忍着逼问对方的冲动,安森微笑道。
这里是卢恩家族的庄园…就算罗曼能在庄园外围接应自己逃亡,自己和他两个人也不可能躲得掉一个亵渎法师的追杀;在这片和克洛维城远郊的两万多亩私人领地上,秩序教会和宗教审判所无法对那位亵渎法师构成任何威胁。
必须保持克制,找机会问出莉莎的下落。
跟随着娇小少女的身影,两人来到了一间白色大理石与红黑色帷幕组成的餐厅,管家奥托和两排六名男仆已经在餐厅内等候;明明是白天,昏黄的纯银烛台,壁炉内火光的影子,还有头顶的水晶吊灯,让房间的氛围宛若午夜。
进门的一瞬间,安森的目光十分自然的落在了餐桌上;铺着白色桌布用烛台与鲜花装饰的餐桌,却只有两把椅子。
“其他人呢?”安森面露疑惑的轻声问道,内心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虽然对方只邀请了自己,但总不至于偌大的卢恩家族只有她一个人吧?
塔莉娅回首望向安森,表情略有些玩味:
“您希望有很多人陪您一起用餐吗?”
“……倒也不是。”
安森微微摇头,在对方的微笑中走到桌边,一位面无血色的男仆上前侍奉他入席。
“奥托,距离午餐时间还有多久?”塔莉娅微笑着看向管家。
“还有半个小时,但厨下已经全部备好。”奥托躬身行礼道:
“如果您需要,现在就可以。”
“那就上菜吧——都已经是圣徒历一百年了,不用再拘泥于过去的繁文缛节。”
“遵命。”
很快,端着各式佳肴的男仆们接踵而至——浇淋了黑胡椒酱汁,嫩滑无比的小牛排;用上等葡萄酒炖煮,鲜红如血的香煎鹅肝;入口即化,清甜细腻的蘑菇牛肉汤配鸡蛋……
按照小书记官的提醒,在用主餐刀将一小块焗蜗牛送进嘴里后,安森将手中的餐具归位,目光扫向正端起一杯甜酒的塔莉娅。
“现在可以告诉我,邀请我参加这场午宴的原因了吗?”
“放松,安森·巴赫阁下,放松些。”
摇晃着酒杯的塔莉娅轻声道,稚嫩的面颊上挂着甜蜜的微笑:“邀请您做客的目的,就是希望您能够在伦德庄园拥有永生难忘的体验,和毫无牵挂的舒适。”
“梅斯·霍纳德已死,在这座庄园内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您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敌意。”
“谢谢。”安森微微一笑:
“但如果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或者告诉我的妹妹,莉莎·巴赫的下落,那样的话我会非常感激的。”
“莉莎…莉莎·奥古斯特。”
塔莉娅给了安森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您很在意她?”
“当然。”安森毫不犹豫道,眼神逐渐凝重:
“她是我妹妹。”
“但她并不是的血亲,只不过是您在雷鸣堡的战场上捡到的一个孤儿而已。”
摇了摇头,塔莉娅继续追问道:“为什么要对一个孤儿那么在意?”
“她是我妹妹。”安森重复了一遍。
塔莉娅眨了眨眼睛:“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难道就没有其它的理由?她可是奥古斯特的血脉,甚至有可能是这位古老的血魔法使徒唯一的后代,拥有让您或者您的后代向更高的层次进化的可能…难道您真没有过这方面的企图?”
“我对那个没兴趣。”
“嗯…或许吧。”
塔莉娅的笑容更加玩味了,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意的光芒:
“但让她奥古斯特之血的身份暴露,变成梅斯·霍纳德目标的人…是您。”
安森沉默了,这是他无法否认的错误。
“梅斯·霍纳德,或者说…黑法师。”目光闪烁的塔莉娅端起酒杯,轻轻的抿了口:
“他曾经是卢恩家族竭力投资,被我父亲视作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之一;依靠他的头脑和手腕,原本早就在克洛维烟消云散的旧神信仰死灰复燃;旧神派…再一次在克洛维上层占据一席之地。”
“而这样亲密无间的合作,直至某个年轻的陆军中校带着他‘可爱的妹妹’来到克洛维城的时候,就结束了。”
塔莉娅冲着安森眨眨眼:
“他在见到莉莎·奥古斯特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她和我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并且从某个不小心‘说漏嘴’的中校口中得知了‘奥古斯特’这一姓氏,从中挖出了这一血脉背后的渊源,以及那位千年前陨落的血魔法使徒。”
“从那一刻起,他就彻底背叛了卢恩家族。”
呲啦!
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不经意间抬起目光的安森,表情猛地一怔。
站在少女身后,面无血色的男仆们,脸上的皮肤和顶部的头发忽然开始大片大片的脱落,面部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坏死和腐坏。
这…这……
“在古老的旧神派家族之间,有一个不成为的规定——如果某个家族击败了另一个,就必须将对方所有剩下的血亲,也变成了自己家族的一员。”
微笑的塔莉娅像是没有看到安森的表情,继续说道:
“梅斯·霍纳德…他就是因为莉莎和我的长相的相似之处,推测她极有可能是被遗落的奥古斯特之血,进而从关于卢恩与奥古斯特的记载中发了两个家族间的渊源,并且找到了让他大喜过望的真相。”
“没错,击败莉莎的先祖奥古斯特,并且他和他家族的一切据为己有的使徒,就是我的父亲…卢恩。”
“而我,则是身兼两支血脉,被钦定的卢恩家族下一代的继承人…塔莉娅·卢恩。”
“偶尔也被称为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莉莎,是我的血脉相连的姐妹。”
啪嗒!
枯萎坏死的眼珠从彻底腐烂的眼眶中掉落,滚动着碰到了浑然不觉,整个人呆愣住的安森脚边。
“所以您明白我们一定要款待并对您致以感谢的原因了吗——对于帮助寻回家族血亲,又从叛徒手中保护了她的恩人,卢恩家族欠您一个永远无法偿还的人情。”
塔莉娅端起精致的高脚杯,热情的向安森敬酒:
“欢迎来到伦德庄园,欢迎来到血脉相连的,真正的旧神世界,安森·巴赫阁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卢恩
真正的…旧神世界?
难以置信的安森近乎窒息,语言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时此刻内心的震惊。
梅斯·霍纳德教授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黑暗时代的旧神信仰是以区域和家族为单位的;一片普遍信仰三旧神的区域中,必定存在一到两个实力强大的施法者家族,宛如领主般凌驾、统治、操弄着普通信众们。
所以…卢恩就是在黑暗时代,统治克洛维城区域的施法者家族?
并且…这座庄园还…还有一位……
使徒?
强作镇定的安森,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梅斯·霍纳德在计划夺取《大魔法书》和莉莎之后,不顾一切的想跑路了——他躲的根本不是教会和审判者,而是卢恩家族的使徒!
一位使徒的力量有多恐怖?在《三旧神研究》中是这么形容的:
“…他们是走到某一种生命形式近乎完美到巅峰的造物,是无比接近三旧神的存在,是一切古老神话传说中的仙女,天使,魔鬼,梦魇,巨龙与海怪;有关‘使徒’的传说与记载,总是伴随着各式各样,让世界陷入恐慌与绝望之中的天灾……”
所以梅斯·霍纳德想跑真的一点儿也不奇怪,更谈不上懦弱——倒不如说他敢跑还有信心跑得掉,已经是极其勇敢和自信的表现了。
弄清了这一切之后,安森表情终于不再震惊;虽然心跳依然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似的,但意识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没错,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就算自己再怎么挣扎也没有意义,对方想弄死自己早就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弄死了。
既然没有,那就说明一切好商量;哪怕是要逼自己赌咒发誓签卖身契,自己也有能回旋的余地。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早已不存在所谓‘旧神的世界’了。”
塔莉娅淡淡道,流转的目光中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惋惜:
“秩序教会和天赋者们建立的骑士王国,早在数百年前就从旧神信徒们的手中夺走了世俗的权柄与信仰;曾经遍布旧世界的原初之环,也变成了世人眼中的亵渎之物。”
“古老而荣耀的施法者家族不是被屠戮殆尽,就是只能蜷缩在荒野的城堡与庄园中,看着丑陋的工厂和肮脏的城市,一点一点,将昔日美好的一切吞噬……”
“真是太不幸了。”安森叹了口气,心底却不以为然。
工厂再怎么丑陋,那也是新兴生产力和生产方式的综合体现;城市再怎么肮脏,也能极大提升居民的生活质量,总比蜷缩在荒野里的窝棚强。
生活在文明火种只存在于幽谷密林间的古老城堡,蜷缩在沼泽间的窝棚里靠狩猎和采集野果为生,施法者们能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的时代,那才是真恐怖呢!
“在这样令人悲哀的时代,为了延续已经存在千年的家族和血脉,即便是卢恩家族和我父亲也不得不对现实做出妥协。”
塔莉娅感慨道:
“我们放弃了种种特权,用昔日的财富加入到新贵们的圈子;竭尽所能,放下尊严的让国王和教会相信我们的真诚,将生活范围局限在小小的庄园中。”
小小的庄园…安森的嘴角抽搐了下。
她说的是这个占地两万多亩,有一座堪比宫殿的城堡和花园,外加一大片森林和旷野的…“小小的”伦德庄园吗?
不过这番话倒是透露出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就是克洛维王国的顶层恐怕是知道卢恩家族背后力量的…索菲娅提到过她曾经和父亲来过一次,说明总主教对此也是很清楚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究竟是路德·弗朗茨出于某种目的,对教会顶层隐瞒不报?还是教会在默许这些逐渐没落,但实力强大的施法者家族的存在?
如果是后者,那这根本水火不容的双方,能够愿意维持现状的利益点在哪儿?
“但最近一段时间,即便是勉强维持也越来越难办到了;秩序教会对旧神派的打压越来越强烈,无论我们如何示好,得到的也只有冷眼相对。”
叹息的少女将最后一块鹅肝送入口中,粉嫩的舌尖轻轻舔舐从盘子上抹过的手指,像是在缅怀逝去的味道:
“于是我们不得不支持梅斯·霍纳德,做一些稍微极端点的事情…在他成为叛徒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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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这次的暴动?”
安森反问道。
“是啊…若能依靠暴动让与卢恩家族交好的古老家族在枢密院中掌控权力,架空王室,一切就都能复归正轨。”
塔莉娅淡淡道,丝毫没有有任何想掩饰的地方:
“但我们失败了,而且是惨败。”
“战斗一开始,最重要的棋子就已经背叛了他的主人;不仅让战斗走向无可避免的失败,还险些令卢恩家族丢失了一位重要的血亲;弗朗茨家族和真理会赢得了最终的胜利,而奥斯特利亚家族靠抛弃忠诚于他们的近卫军,向臣子低声下气保住了最后的颜面。”
“于是留给卢恩家族的就只剩下两个选择:清理门户,坦然的接受失败;还是推翻这一切,让事情朝着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我们选择了前者。”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自己能活着坐在这里,而不是被对方收拾梅斯·霍纳德的同时顺便干掉的原因吗?
安森大概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但还是继续追问道:“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你们是莉莎的血亲,那么尽管可以当着我的面把她带走,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到这座庄园做客?”
“就像你之前说的,现在的我还没有被挂在那些墙上的资格。”
“但你为卢恩家族找回了一位失落已久的血亲,这比一万个梅斯·霍纳德更重要。”塔莉娅勾起嘴角:
“卢恩家族从不会怠慢对家族有恩的贵人,更何况…这也是莉莎要求的。”
“莉莎?”
“没错,她的原话是‘除非你能保证不伤害莉莎,不让莉莎和安森分开’…否则,她就要打死我。”
塔莉娅翠绿的双眸闪烁,笑容愈发甜蜜:“多可爱的孩子呀,我怎么能拒绝自己可爱的妹妹唯一的要求呢?”
微微颔首的安森没有开口,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更重要的是考虑到莉莎眼下的精神状况,让她立刻在伦德庄园开始新的生活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哪怕只有片刻与你分开,也会让她陷入极其焦躁不安的状态。”塔莉娅深吸一口气:
“我并不否认,最初在将莉莎接回来的时候,我只打算请您享用一顿精美的午餐,外加一笔最够合适的酬劳来表达卢恩家族对您的感谢;但现在看来,至少眼下还是应该让莉莎留在您的身边。”
“黄金、白银、珠宝…这些在你们珍贵的兄妹之情面前,都显得太不体面了。”
安森保持着微笑,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任何惋惜的表情。
“我猜,您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我把莉莎带走的…对吧?”
少女不置可否的一笑:
“她是卢恩家族遗失多年的血亲,交付给您本就是无奈之举,当然需要设置一些保障的措施,确保像梅斯·霍纳德的情况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安森·巴赫阁下,我们给您两个选择。”
话音落下的同时,洁白的餐桌已经被活死人男仆们清洁一新,浑身散发着冰冷寒意的管家奥托走到安森身侧,在他面前放下一只手提箱,一枚戒指,一份承诺书和一支笔。
安森的目光最先落在了那份合同上:
“以原初之环起誓,我将永不背叛古老而尊贵的卢恩家族;若违背誓言,愿承受四分五裂之刑。”
四分五裂…心底倒吸一口冷气的安森,立刻想起了在大教堂地下密室时,劳伦斯被黑法师一个眼神变成碎片的模样。
“箱子里是相当于一万金币的钞票,作为卢恩家族向您为我们找回血亲的感谢。”
塔莉娅指着手提箱道:“拿走它,卢恩家族的事情就和您再无瓜葛,也再也不用为莉莎的事情担心,这一切对您而言就算是结束了。”
安森一挑眉:“那莉莎……”
“莉莎的事情不用您担心,我们自有办法让她忘记您;这需要一点时间,但并没有那么困难;我父亲乃是仅存于世的使徒之一,对他而言还没有完全办不到的事情。”
少女的语调微妙的停顿了一下,视线扫向那枚戒指:
“或者…如果您仍对我可爱的妹妹心存留念,我们也准许您带她离开;作为代价,我们需要您戴上这枚象征着卢恩家族血脉与友谊的戒指。”
“简而言之,就是将原本属于梅斯·霍纳德的位置让给您——当然,无论您选择哪一个,都必须在这份承诺书上签字。”
哦,这听起来倒也不错…安森在心底默默道。
梅斯·霍纳德之所以能从一个普通的教会学院导师成为黑法师,多半依靠的就是卢恩家族的力量;虽然一旦接受了戒指,也就等于和卢恩家族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利益捆绑,但以自己现在的实力,这完全不是不能接受的……
等等。
她刚刚说什么…把梅斯·霍纳德的位置…让给我?
要是没记错的话,她之前好像还说过另一件事……
“没错,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
塔莉娅浅浅一笑,轻柔的话语让安森后背一阵发凉:
“拿上它,你就是我新的未婚夫了~”
……………………
空荡荡的餐厅内,坐在餐桌旁的塔莉娅望着窗外雾蒙蒙的景色,将一小块冰橙露送入口中,微微鼓起的稚嫩脸蛋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他戴着戒指离开了?”
无人的房间里响起了一个沙哑的,苍老到犹如老旧皮革摩擦般的声音。
“没错,因为他很聪明啊…或者说很胆小。”
头也不回的塔莉娅一边用银勺子吃着冰橙露一边答道,坐在高背椅上愉快的晃着白皙的小腿:
“他很清楚一旦选择了钱,自己对卢恩家族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却掌握着卢恩家族如此多的秘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承诺和誓言根本毫无意义,那种东西存在的第一天就意味着某一刻会被打破;建立同盟和友谊最好的方法,只有血脉和利益。”
“但他并非一个合格的旧神信徒,一个连自己的力量为何都不明白的愚昧之徒…我怀疑他甚至都无法走到亵渎法师的那一步。”
苍老的声音中有些疑虑。
“没有关系,现在已经不是旧神时代了,一个合格的施法者也未必能对卢恩家族忠心耿耿。”塔莉娅笑着摇摇头:
“卢恩家族培养了梅斯·霍纳德数十年,他背叛时可曾迟疑过一秒钟?”
“人心不古。”
苍老的声音颇有些感慨,塔莉娅则微笑着不予置评。
“所以…作为迎合时代的标志,卢恩家族要出一位连亵渎法师都不是的女婿了吗?”
“我又没说我爱他。”
塔莉娅对那苍老声音的“挑衅”无动于衷:“只是单纯觉得他提出的那个计划非常有趣,说不定存在可行性罢了。”
“你指的是那个要我们抛弃伦德庄园,将一切赌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上的计划?”
“正是。”塔莉娅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如果能成功的话,我们就可以用一座庄园换一个王国,一片秩序教会的爪牙无法轻易触及到的领土,一个能够重建旧神信仰的世界;古老而荣耀的卢恩家族,也将在数百年之后的时代再次绽放辉煌。”
吃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冰橙露,塔莉娅从椅子上跳下,转身望向室内;大理石打造的精致餐厅已经被无数流淌蠕动的血肉堆满。
少女单膝跪下,带着无比敬仰的目光望向从天花板的血肉间伸出的一张苍老的,几乎已经看不出表情的脸:
“而您将成为这个新世界的王。”
“父亲。”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归和新工作
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内,安森打量着手中的卢恩之戒,纯银的戒指与窗外的风景完美契合,将远处被薄雾笼罩的古堡套在戒指孔内。
纯银的戒指外围是缠绕的蔷薇花纹,内圈是一串首尾相连的古帝国语:“血脉将吾等相连”;指环上镶嵌着一枚天鹅绒般的蓝宝石,打磨光滑的镜面上雕刻着原初之环的形状。
戒指本身很精致,光是上面的蓝宝石大概就能买下自己这一身行头,但却感觉不到任何魔法附着的痕迹。
当然,也可能是隐藏的十分巧妙所以很难发现,否则真的很难解释为什么卢恩家族能在发现梅斯·霍纳德教授有可能背叛后,第一时间赶到克洛维大教堂将其击杀……
只有接受这枚戒指,卢恩家族才能放心让自己带着莉莎离开;因为这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自己要和卢恩家族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了。
而对眼下的卢恩家族而言最需要的,就是尽快挽回梅斯·霍纳德造成的损失;同时安森还必须拿出一个至少看起来比较靠谱的未来规划,证明自己有取代梅斯·霍纳德的资格。
首先是止损,然后是长远目标——梅斯·霍纳德的计划是架空奥斯特利亚王室,让旧神派和卢恩家族成为王国幕后的实际掌权者;安森想要彻底取代他的位置,就必须拿出一个看起来更有利,也更有可行性的方案出来。
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也要让对方相信自己和他们是一边的。
………………
“战争?”
“没错,想要拿回卢恩家族在暴动中产生的一切损失,最好的方法就是参与一场战争!”
满脸自信微笑的安森,将目光从塔莉娅迷茫的面庞转向了窗外,视线仿佛穿透了那遮蔽一切的薄雾,看到高楼工厂林立的克洛维城。
“因为之前的圣艾萨克学院的精灵大使事件,克洛维王国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伊瑟尔精灵王国发动一场惩戒性的战争,再加上眼下尚未结束的和帝国的战争,克洛维王国眼下已经陷入到四面开战的地步了。”
“但站在一个克洛维军人的角度,这并不是多么危险的局面:没错,帝国很强大,但战争对他们的负担也更重;每一场战役,他们都需要耗费相当于克洛维五倍乃至十倍的资源,去将物资和士兵投放到指定的战场。”
“伊瑟尔精灵王国则恰恰相反,他们太弱小了,过去一百年克洛维无时无刻不想从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身上掠夺土地和财富,缺少的始终是一个机会,一个理由。”
“而能够让克洛维人如此自信,在抵抗帝国入侵的同时入侵另一个王国的理由,是因为我们手中攥着一张我们的敌人想都不敢想的王牌!”
“……克洛维城?”
“正是!”
安森指向窗外:“正是因为有这样一座城市,一座用铁路连通了港口,工厂,农场,矿井…不断吞噬着数之不尽的钢铁,煤矿,鲸油,羊毛…各种资源,又拥有将这一切变成商品消化掉,送往全世界各个角落的城市,才是克洛维屹立不倒的关键!”
“那些能为前线源源不断提供步枪,火炮,弹药还有各式各样军事物资的工厂,才是克洛维自信到敢和两个敌人开战的原因!”
“莱顿、博尔尼、利奥波德…过去这些关系到王国陆军战斗力的军工厂,几乎全部都被和王室关系亲近的家族和势力把持,其余人就算有再多的钱,再好的技术也拿不到陆军和海军的订单。”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暴动摧毁了克洛维外城区大量的工厂,厂房停摆,工人变成了暴徒;而在这种时候,陆军还在准备入侵另一个国家……”
塔莉娅微微颔首,立刻抓住了安森话中的重点:
“你是要卢恩家族抓住这个空隙,进入军工行业?”
“步枪、火炮、军装、背包、运输用的驮畜和马车…所有军队用得着的东西都可以,当然这会是一大笔开销,但没关系,因为秩序教会肯定很乐意为这种能挣钱的工厂投放贷款!”
说到这儿的安森故意停顿片刻,给少女稍微幻想一下那个美好未来的时间:
“一年…最多两年,只要这场战争持续两年以上,卢恩家族的收获就足以弥补这次暴动造成的损失;占据了足够多军工业份额的卢恩家族,自然能再培养起一批新的支持者。”
“以卢恩家族的投资规模再加上军工业,那将会成为一个连王室和教会也不敢轻易拿捏的庞然大物;这样规模的产业一旦发生动荡,那就是股票暴跌,市场崩溃,工人失业,所有的投资和债券变成废纸。”
“梅斯·霍纳德掀起的暴动,足以在这些人心中刻下阴影,短期内他们绝不敢让相同的事情再来一次。”
“但…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安森突然间话锋一转:
“或者说,只是为了某个更加长远的目标的准备!”
“哦?”
塔莉娅眼前一亮,就像是终于看到戏剧精彩之处的观众。
“即便真的在克洛维城的诸多产业中占据一席之地,只要秩序教会依然是全世界最大的银行,卢恩家族就仍没有未来可言。”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片土地就是他们的主场;直说吧,这个世界早就不再是旧神信徒的世界了,秩序教会的势力太过庞大,根本不可能给他们曾经竭力打压的信仰任何的生存空间。”
“卢恩家族,亦或者说所有信仰旧神之人想要重新崛起,就必须在一片崭新的,秩序教会的触手还无法完全触碰的土地上,重新打下自己的根基。”
安森摊开双手,向两侧张开:“想要让教会愿意坐在桌前和一个势力公平谈判,首先就要有能让他们为之忌惮的实力才行。”
“我说的不是个人,甚至不是一个家族,而是一个势力,一个拥有至少数千乃至上万平方公里土地,并牢牢控制着其中的资源和人口的,随时能独立发动一场战争的势力。”
“一个不在秩序教会控制之下的,崭新的王国!”
崭新的王国…塔莉娅的眼珠转动着,嘴角悄悄的勾起:
“殖民地?”
“塔莉娅小姐,您真是美貌与聪慧并重。”安森小小的吹捧了下:
“北方的殖民地——尽管是一年四季都被冰雪笼罩的荒原,但却拥有极其丰富的林木、皮毛、渔业和矿产资源,是一片刚刚被开发还不到五十年的处女地。”
“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除了异兽和蛮族,就是被流放的罪犯,没落的贵族,妄想发财的商人…连号称最繁华的冰龙峡湾,都没有一座像样的大教堂。”
“这意味着五十年过去了,秩序教会依旧无法在那片土地上建立足够的影响力。”
安森目光闪烁:“这是我们的机会。”
“现在帝国、克洛维、还有所有拥有海岸线的国家,都在不遗余力的拓展在北方新大陆的势力,但他们现在还没有看到这片土地真正的潜力。”
“战争的爆发会让旧世界的诸王国对资源的渴求越来越旺盛,而随着旧世界的资源被消耗殆尽,新世界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而如果卢恩家族能够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利用在克洛维积攒的财富进军殖民地,将新世界攥在手中,并且拥有足够的武力武装自己,那样……”
“就能和掌控旧世界的秩序教会…分庭抗礼!”
安森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小口,不再多言。
作为一个合格的文案,在向甲方提供一份详细计划书的草案时除了看起来貌似合理之外,更重要的是符合对方内心的期望。
对于卢恩家族…或者说任何一个没落的旧神派家族而言,他们最大的期望就是这个世界能回到数百年前,施法者家族掌权的时代。
梅斯·霍纳德给出的方案是架空奥斯特利亚王室,通过操纵枢密院控制克洛维王国;所以安森就比他更进一步,干脆在北方的殖民地煽动独立,建立一个不受秩序教会影响的旧神王国。
这显然要比梅斯·霍纳德提议的,在幕后操纵一个国家看起来更有吸引力。
当然,煽动殖民地独立这种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最起码肯定会遭到来自各殖民地宗主国的残酷镇压;但只要旧世界的战争能够持续下去,尤其是克洛维与帝国之间的战争持续下去,让他们无暇他顾…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这份计划显然很符合塔莉娅的期望——如果能直接掌控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谁又愿意躲在幕后呢?
……………………
“安森在想什么呢?”
莉莎的声音将安森从回忆拽回了现实,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双手紧紧地抱着安森的手臂,从上马车之后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没什么。”
微笑的安森心不在焉的答道,将戒指放进了大衣内侧。
“莉莎,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安森?”
“那个庄园的人,还有那位长的和你一模一样的塔莉娅小姐,他们才是你真正的亲人。”安森看着女孩儿困惑的眼睛:
“在那个庄园里你能生活的很好,再也不用担心没有东西吃,不用担心会睡在荒野里,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试图伤害你。”
“可他们不是第一个找到莉莎的人,安森才是第一个找到莉莎,给莉莎东西吃的人。”
瞪着大眼睛的女孩儿轻声反驳道:
“他们才不是莉莎的亲人,是想利用莉莎做坏事的坏人;安森…安森才是莉莎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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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仿佛初生幼兽般的眼神,让安森的心情略有些复杂:
“…奥古斯特,他不仅仅拥有普通施法者难以想象的力量,更是最早参透通往永生之途的血魔法使徒之一。”
“据我父亲说,他和奥古斯特之间的纷争除了利益,更多的则是对‘永生’的概念之间产生了很严重的分歧。”
“作为那位使徒的血脉,我可爱的妹妹莉莎自然也拥有一部分奥古斯特的力量,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她与生俱来的血统,让她从一开始就不再是人类这种低级生命的存在。”
“而坏处则是这种血脉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会让莉莎在她成长的幼年期对第一个抱有好感的人产生强烈的依靠情绪。”
“随着成长,这种情绪也会逐渐淡化,可爱的莉莎也会对您渐渐失去兴趣,像她的祖先一样摒弃情感和一切事物的欲望,踏上追求永生的道路。”
“当然,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她依然需要您的关心和保护……”
拍了拍少女固执的小脑袋,安森将目光转向了车厢内的另一个身影——某位“喝酒误事”的小书记官。
此时此刻的艾伦·道恩正蜷缩在车厢边缘的一个角落里,双手撑着膝盖,头近乎要塞到胸口的位置,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浑身瑟瑟发抖。
“对不起!”
感受到安森投来的视线,小书记官猛地抬起头:“作为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我恳请您原谅我这次行为不当的失误,并且给我重新做人…重新再来一次,证明我自己的机会!”
“当然,我接受你的道歉。”安森笑着摆摆手道:
“但是重新做…重新再来就不用了,艾伦·道恩,我相信你的能力。”
“不,我必须这么做!”小书记官坚持道:
“实际上在您为了伦德庄园找我这件事之前,我就一直在做了;原本是打算要给您一个惊喜的——关于新治安军司令官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哦?”
“虽然路德总主教的确在安排让路德维希·弗朗茨少爷成为治安军的司令官,但据我了解,路德维希少爷本人是不情愿;既然如此,那么作为同样在暴动中立下战功的您就还有机会!”
小书记官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安森:“眼下我还在想办法运作,试着联系一些您的潜在支持者,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了!”
“那好吧,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安森半安慰半期待的笑了笑。
小书记官的效率真的非常高——在安森回到博莱曼大街的第二天的清晨六点三十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加博格纳太太的咆哮就把安森从床上拽了起来。
“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我有一个好消息要立刻告诉您!”
激动不已的艾伦·道恩一边跺脚一边快速说道。
还没睡醒的安森揉了揉眼睛,有气无力的看着他:“治安军司令官的事情有眉目了?”
“哦,那倒没有。”
小书记官摇了摇头:“但我给您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哦?”
“为了对伊瑟尔精灵进行惩戒,王家陆军在卡洛斯二世陛下的命令下建立一支全新的,以征召军为主力的南部军团——而我为您争取到了这个新军团副司令官的位置!”
“您猜猜看,这支军团的司令官是谁?”
头脑昏沉的安森思考了一秒钟,某个很可怕的猜测突然从他的意识中一闪而过:“不会是路德维……”
“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爷!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安森·巴赫。
第一百四十章 升职了
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当正式对伊瑟尔精灵王国宣战之后,整个克洛维城的气氛还是让安森相当意外。
坐在出租马车内的安森望向窗外,仍然残留着一周前暴动痕迹的街道两侧已经挂满了克洛维的血色独角兽王旗。
大声呼喊的报童们向兴高采烈的人群兜售着还散发油墨味的报纸,街边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洋溢着欢快无比的气氛,简直像在迎接新年一样。
安森轻轻叹了口气,从窗外收回的目光落在了出门时顺手买来的一份《王国忠诚报》,标题还是一如既往的加大加粗,无与伦比的醒目:
“国王的宣言——是该降下克洛维人怒火的时候了!”
“尊敬的议员、贵族、对王国忠心耿耿的子民们,今天是一个应该铭记的日子;伟大的克洛维王国的首都,圣艾萨克赐福的土地,遭受了邪恶的,作恶多端的旧神派的蓄意破坏!”
“他们鼓动无辜善良的平民,用最野蛮的方式摧残和蹂躏了这座美丽而优雅的城市;这是一个耻辱,一个所有拥有良知的克洛维人都应感同身受的耻辱!”
“而带给我们这份耻辱的,是多年以来克洛维一直保持尊重,平等对待,努力与其建立友谊与和平的伊瑟尔精灵王国!”
“他们的大使隐藏多年的旧神信徒身份,足以证明这个种族和王国对秩序之环的信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他们对克洛维城的蓄意破坏,将克洛维人的尊重和友谊毫不留情的踩在了脚下!”
“为了克洛维的荣耀和惩戒这个毫无廉耻和信仰的种族,我,卡洛斯二世代表奥斯特利亚家族,代表枢密院五百名议员,代表所有对王国忠诚的子民们,正式宣布:从三月八日起,克洛维王国与伊瑟尔精灵王国,包括其卑鄙无耻的同伙们宣战!”
“我们将砸开他们的城墙,焚烧他们的田野,枪毙他们的走狗,斥责他们的君王,让血色独角兽的旗帜飘扬在他们的土地上。”
“那时他们将会明白,侵犯克洛维人的尊严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一份杀气腾腾的宣战书——从各种意义上说都是如此。
没有商量,没有示好,连借口听起来都很牵强,基本是指着伊瑟尔精灵的鼻子说:别问,问就是我要打你。
克洛维王国对伊瑟尔精灵的觊觎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对于这个富饶又弱小的邻居只存在何时打,不存在打不打的问题,从上到下都在期待着这场战争的到来。
王室需要弥补解散近卫军而丢失的微信,枢密院和国库需要转移人们的视线和弥补对帝国战争的亏空,陆军希望能找回失去的面子…就连普通人也指望能靠这场战争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毕竟战争时期各大工厂永远都是缺人手的。
但在安森看来,这场针对伊瑟尔精灵的“惩戒战争”恐怕不会遂很多人的愿。
因为它实在是太仓促了。
没有准备,没有计划,甚至没有很明确的战略目标——光是侵略可不能算目标——连一个清晰的进攻方向都没有,就先把狠话放出去了。
并且这甚至有可能还是头一次,准备发动进攻的军团居然全部由征召军组成,连一个团的正规军都没有…这即说明眼下克洛维王国为了应对帝国入侵已经兵力匮乏,根本不可能再大规模调动一支军团进攻伊瑟尔,也说明这场战争准备仓促到了何种地步,随便抓住一支部队就准备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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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瑟尔精灵王国再怎么弱小,那也是一个有数万兵力和轻重火炮组成的军团,上千万人口的大国。
光凭一个全靠征召军组成的“南部军团”,要怎么“惩戒”人家?
说实话,安森觉得恐怕就连王室和枢密院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多半是想着只要能用宣战转移一下克洛维城内因为暴动而愈发尖锐的内外城区间的矛盾,顺便打几仗,让伊瑟尔精灵退出战争,稍微赔点钱握就可以谈和了。
毕竟,这是一支临近开拔,却连副司令官都要从报纸和书记官口中才得知自己马上要出征的军队啊…无奈叹息的安森,将视线扫向车窗外已经能远远看见的弗朗茨邸。
………………
“抱歉没有和你事先商量,就被我擅自决定了下来。”
精致却也简朴的书房内,路德维希一边从酒柜上端过两杯朗姆酒,一边带着几分歉意朝身后沙发上的安森说道:
“事发突然…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突然就同意了我的想法,还帮我推掉了近卫军司令官的职务。”
“而作为总主教伸出援手的代价……”安森故作认真思考:
“就是您必须接受南部军团司令官的工作,领军入侵伊瑟尔精灵王国?”
“差不多是这样。”
看似无奈的路德维希将酒杯递给安森,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兴奋却出卖了他:
“出征日期被定在了三月十五日,但实际上十四日就必须要开拔了,我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敲定自己的指挥部。”
“安森·巴赫…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
看着表情露出恰到好处惊讶的安森,路德维希略有些激动的在他面前坐下:
“我父亲,还有陆军的混蛋们给我推荐了不少人选——不是勉强从军事学院毕业的,某个贵族家中的次子,就是刚刚因为近卫军解散而失业,一天仗都没打过的废物!”
“在这帮人的眼里,打败伊瑟尔精灵大概就和在克洛维城的街头镇压暴动一样简单,大军开到,随便打几枪,敌人就望风而逃了!”
抿了一口朗姆酒,面带讽刺的路德维希眼神逐渐凝重:
“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
“从三年前开始,不断采购各种新式步枪和火炮,从帝国聘请教官训练的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军队,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软弱不堪。”
“而是足以和克洛维王国正规军正面对垒,依然可以不落下风的…帝国式军团!”
“这样的军队,才不是什么听到枪响就会崩溃的渣滓;这样的军队,足以让克洛维扩张的步伐被挡在他们的国界线之外!”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从路德维希的严肃的话语中感受到的不是恐惧,不是沉重,甚至不是即将如临大敌的紧张;而是火,一团已经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的火。
路德维希·弗朗茨…他现在非常的兴奋。
就像快要结婚的男人,在一众狐朋狗友的安排下准备去参加单身派对一样兴奋。
这样很不好…拼命克制着表情的安森在心底默默道。
“正因如此,我需要一个合格的军官团,一个优秀的参谋长,以及…以及一位我能够充分信任的副手。”
路德维希目光灼灼的盯着安森:
“我告诉陆军想让我当这个司令官可以,但必须给我充分的人事权——所以不管安森·巴赫,不管你愿不愿意,从现在开始你都是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官了!”
“一个军衔是中校的副司令官?”安森端着手中的酒杯,有些怀疑的看着他:
“您确定不会引起军官团的抗议吗?”
“随他们说去好了。”路德维希倒是无所谓:
“敢抗议的就让他滚,正好把位置空出来,让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替我接管部队!”
安森嘴角抽搐了下…差点儿忘了这位是总主教的亲儿子,绝对不差钱的司令官,要不是陆军有关于征召军承包条例,他一个人就能把整个南部军团包下来。
“当然,就算他们抗议也不用担心,反正他们大多数时间是见不到你的。”路德维希突然道。
嗯?
安森表情一怔…什么叫他们见不到我?
“按照陆军安排的作战计划,南部军团的主攻方向并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路德维希解释道:
“换句话说,是我们两人各带一部分的军队朝不同方向进攻;因为除了明面上的敌人伊瑟尔精灵,还有南部七城同盟……”
在路德维希十分耐心的花了五分钟详细解释之后,一头雾水的安森终于大致弄清楚了这个“兵分两路”的天才计划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陆军和枢密院的议员和顶层军官们,还没有到完全丧失理智的地步,知道光靠一支临时拼凑出来的“军团”是绝对不可能打进伊瑟尔精灵的国境,像国王的演讲中那样“焚烧他们的田野,枪毙他们的走狗,斥责他们的君王”的。
所以克洛维王国真正的目标,是比伊瑟尔精灵更弱小的他们的盟友,南部七城同盟。
这是位于旧世界南端,晨曦冰峰以南七个自由城邦,公国和贵族共和国为主组成的区域同盟,拥有丰富的物产和面向南方的优良港湾。
尽管实力不强,但依靠和秩序教会及诸多国家的友好关系,加之背面天然的地理屏障,在旧大陆的秩序世界中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
随着晨曦冰峰北面的领土被克洛维蚕食殆尽,越来越忌惮这个北方邻居的南部七城同盟在不断向克洛维示好的同时,积极的向帝国和临近的伊瑟尔精灵王国寻求庇护。
作为一个地处东部,又几乎没什么优良港湾和商路的内陆国,伊瑟尔精灵能从帝国得到大批的新式武器,其中就有七城同盟希望能够祸水东引,让克洛维和伊瑟尔精灵开战而伸出的“援手”。
但是直接进攻七城同盟是不可行的,因为晨曦冰峰的阻碍,从克洛维王国境内通往南方的道路全部都在伊瑟尔精灵和帝国手中。
考虑到捏柿子也要尽量捡软的捏,陆军将大军南下的第一站放在了伊瑟尔精灵控制的鹰角城——拿下这座要塞,就能打通前往七城同盟的道路了。
同时为了确保在围攻要塞时不会受到来自七城同盟的干预,陆军决定将南部军团一分为二,以少量部队从冰峰绕过鹰角城进入七城同盟的领地发动破袭战,并在关键时刻从背后进攻要塞,将鹰角城一举攻下。
至于在军团一分为二之后,谁是负责攻城的,谁是冒着被冻死和冷枪打死,在敌国的领地里像土匪似的到处流窜的,完全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总而言之,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路德维希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安森:
“我也不瞒你,这次战争的准备从头到尾都非常不足;而且枢密院和陆军还要组建新的治安军,不可能留给我们多少兵力——我大致问了一下,最多只有一万人。”
“那能给我多少人?”彻底认命了的安森抿了口朗姆酒问道。
“三个步兵团——轻型武器和装备都优先留给你,能拿多少拿多少。”
路德维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将一沓文档资料递给安森:“克洛维大教堂的风暴团可以给你,我再给你另配两个步兵团,还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能把以前的第一列兵团给我吗?”
“这不行。”
路德维希断然否决道:“你原本的第一列兵团现在已经是雷鸣堡征召军为数不多的精锐,我现在都把他们当成掷弹兵团用,不可能让给你的。”
“那…让给我一个人行不行?”安森旋即改口道。
“这个没问题。”路德维希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已经知道你想要的人是谁了。”
……………………
克洛维城外城区,雷鸣堡征召军临时军营,下午五点。
一个身着黑色正装,头戴丝绸礼帽,背着一个单肩硬皮革包的少年来到军营门外,在向站岗的士兵递交了一张卡片后,微笑着径直朝军营内一个十分偏僻角落的营房走去,轻轻敲开了门。
“请问,卡尔·贝恩上尉是在这个营房吗?”
“我就是。”开门的军官上下打量了一眼,差点儿没看见他:
“怎么了?”
“没什么,您升职了!”少年满脸堆笑道,将一个写着地址的卡片递给他:
“恭喜您,南部军团副司令官命我邀请您,务必加入他的军官团和指挥部,成为他的副官!”
“哦,还有这种好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副官
内城区,腓特烈大街,红宝石咖啡馆。
穿着身浆洗过的干净军装的卡尔·贝上尉坐在店内靠窗的位置,一边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热闹行人,一边享用着自己的早餐。
他要了一杯咖啡,一块樱桃面包,一份猪肉馅饼,外加水果拼盘…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贵的早餐了——那些不要自己花钱的不算。
美美的抿了口和陆军咖啡粉截然不同的手磨咖啡,悠闲的陆军上尉从面包上撕下一大块,樱桃和黄油酥糖的甜味如同交叉开火的战列线,冲击着他的味蕾。
这种来自南部七城同盟的美食虽然名字叫面包,但实际上更接近克洛维人的蛋糕或者甜馅饼——用充分发酵的甜面包,配上黄油酥糖、奶酪,鸡蛋,白砂糖,去壳的樱桃制成。
松软香甜的口感配上均匀撒在外表的糖粒,渗入里层的樱桃酱更是让整个内部入口即化,层次感无与伦比;刚一问世,就深受克洛维贵妇人的喜爱。
而另一个猪肉馅饼则是标准的克洛维“现代美食”——切碎的猪肉粒配上洋葱、青椒、蘑菇、胡萝卜、土豆…厚厚的一口咬下去,浓稠无比的酱汁就会立刻从酥脆的饼皮里四溢而出;一个不注意就会淌的浑身都是。
凸出一个分量充实,凸出一个满满的饱腹感。
但这一切对卡尔·贝恩的冲击都不如那一份小小的水果拼盘…看着这些泛着水光的,被特地剥好皮,还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摆成精致模样的新鲜水果,晶莹的泪水就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溢出。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他卡尔·贝恩还是第一次吃到不是放在罐头里的,新鲜的,被切好洗干净送到自己面前的水果!
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卡尔·贝恩一边抹眼泪一边享用着自己的早餐…以他那微薄的薪水和补贴,这种餐厅平时是根本考虑都不会考虑的。
但今天不一样。
昨天下午跑到军营来的那个少年不仅塞给了他一张写着地址的名片,还另外附加了足足50金币的钞票。
按照那位“小小书记官”的说法,这是预支的一个月薪水;无论卡尔·贝恩最后接不接受这份工作,钱都是他的。
照他这么说,这个“副司令官副官”的职务年薪居然有六百金币?!
军团参谋长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工作的名字听起来实在是有点儿拗口,但激动万分的卡尔·贝恩还是按照对方的建议:换一身干净整洁的军装,在腓特烈大街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坐清晨最早一班的出租马车,到白厅街去参加面试。
繁华热闹的腓特烈大街,就连出租马车也比其它街道贵不少;略有些心疼的卡尔·贝恩付给了车夫差不多三十个铜板的车费,来到了白厅街的军营大门。
这里目前是克洛维大教堂治安军的驻地,在暴动期间还曾经一度被暴徒们占领过,到现在墙上还残留着数不清的弹坑和被十二磅步兵炮轰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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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驻扎在这里的风暴团并不以为意,甚至连被炸塌的墙壁和建筑也懒得修理;用不了多久,整个军营连带着白厅街都即将成为新治安军的总部,到时候肯定是要推倒重建的。
向门外站岗的士兵问了下路,卡尔·贝恩径直朝司令室走去;在走上楼梯时,正好遇见昨天的那位少年。
“卡尔·贝恩上尉,您果然来了!”手里还抱着厚厚一沓文件,正朝司令室走去的少年略带惊喜的看着他道,眼前一亮的表情让陆军上尉有点儿微微发毛。
“呃…我是不是来的太早了?”
“早?不不不…完全不是!”
少年快速摇头道:“副司令官正在办公室等您,所以倒不如说您来的时间好极了!”
一脸莫名的卡尔·贝恩在少年目送下走到了司令室门外,轻轻敲了下门,在听到门后的答复声后立刻推门而入。
司令室不算大,除了一张地图桌和几把椅子,衣帽架之外就没有太多东西;一个坐在地图桌后旋转椅上的身影正背对着门,悠闲的读着报纸。
这就是副司令官?看起来挺年轻啊,该不会又是什么需要找人背锅的贵族少爷…心底嘟囔着的卡尔摘下帽子放在衣帽架上,背着手向前一步。
他刚准备开口,眼角的余光就发现某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莉莎?!”
卡尔·贝恩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肩扛步枪,一身整洁军装的女孩儿,瞪大眼睛冲自己笑:“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也来啦,卡尔!”
莉莎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莉莎好想你啊!”
“啊…我是收到了邀请函,让我今天来面……”
看着满脸笑容的女孩儿,卡尔·贝恩突然愣住了。
等等。
莉莎在这里,那也就是说……
“砰!”
突如其来的闷响让卡尔浑身一震,他猛地回头,就看见身后的门被那个少年从外面关上了。
不好,上当了!
满脸惊恐的卡尔立刻冲到门前,刚要拽门就听见外面传来“咔嗒”一声脆响,心底顿时凉掉半截。
那小子把门从外面反锁了?!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撕心裂肺的尖叫夹杂着歇斯底里的砸门声在楼梯间回荡,面带微笑的艾伦·道恩踩着皮革包站在门前,踮着脚尖,像听不见一样微笑着将钥匙从门上的锁眼里拔出来,小心翼翼的放进上衣兜内。
很快,伴随着一阵叮当作响的动静,惨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唔唔唔…!!”还有不停挣扎的声音。
但这一切都和忠心耿耿,工作认真又努力的小书记官没有任何关系。
捡起地上的皮革包背在身上,艾伦·道恩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怀表,脸上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七点三十分…哦,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呢,正好可以去腓特烈大街吃一顿早餐了。”
“卡尔·贝恩先生能在这个时间来,真是好极了。”
………………
当被莉莎一个飞扑打晕过去的陆军上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早就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了椅子上,坐在他对面的安森正满脸堆笑,旁边则是叉着腰,天真无邪的莉莎。
“安森·巴赫,你算计我!”
瞬间弄清是怎么回事的卡尔悲愤的吼道。
“哪有哪有。”连连摆手的安森,脸上始终带着挥散不去的笑容:
“只不过事发突然,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要担任南部军团的副司令了,所以才特地找你当我的副官的——这是好事啊!”
“好事?”
“对啊,好事!”安森煞有其事的点头道:
“月薪六十金币,还有额外的补贴;我是副司令官,军团里有编制的军官团我只有权任命一个副官,一个参谋,外加一个团长的职务而已。”
“这么好的肥差,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好副官卡尔·贝恩上尉啊!”
“我不是你的副官!”满腔悲愤的卡尔翻了个白眼。
喘着粗气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复杂的看着笑得脸都快僵硬的安森,有些难以置信道:
“这…真的是个肥差?”
“那当然,一年有一千多金币呢…还不算额外缴获的提成!”
安森飞快的点头道。
“找个上尉当副司令的副官…别人没意见吗?”他还是不太信。
“有什么意见,我这个副司令官还是个中校呢。”安森笑着摆摆手道:
“司令官是路德维希·弗朗茨,有什么事情他都会摆平的,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哦…原来如此。”
卡尔恍然大悟,忍不住轻笑一声;但随即又有了一个新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个嘛……”安森的笑容突然又僵硬了:
“主要是担心…你有可能…不答应……”
卡尔的脸上逐渐失去笑容。
“咣当!”
被捆在椅子上的卡尔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以极快的速度向门的方向蠕动。
“你这是要干什么?”
“放开我,鬼才肯陪你去送死!”
“送死…我还没说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呢!”
“这还用得着问——路德维希是军团司令官,你是副司令,特地还要叫上我除了是被派去当敢死队还能是什么?!”
“当然不是了!”
“那是什么?”
“就是…我们可能要…从晨曦冰峰上面爬过去……”
“……这特么和当敢死队的区别在哪儿?!”
“区别很大,而且这一次和雷鸣堡那次不一样了,我们是有充分自主权的!”
“自主的选择怎么送死?”
“不!是自主的选择哪一仗要打,哪一仗不用打!”直接扑上去的安森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路德维希亲口答应的——除了陆军下达的命令,他不会再轻易干涉我的自主权,三个列兵团完全归我指挥!”
“归你指挥又如何,你就是个副司令,司令官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到时候功劳和战利品不还是他说的算?!”
“我不是说了吗,这次和雷鸣堡不一样了——你还要重复多少遍?!”
被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压在地上的卡尔·贝恩突然停止了挣扎,眼神中突然露出了“意识到到什么”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开口道:
“你详细的和我说说。”
安森终于松了口气,有气无力的朝一旁的女孩儿招招手:
“莉莎,把这家伙扶起来。”
“好!”
莉莎快乐的答应了一声,将卡尔连人带椅子从地上提起来。
………………
时间倒回到昨天,安森答应路德维希的“请求”之后……
“留步,安森·巴赫阁下。”
走出书房正准备离开的安森回过头,看向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外的少女:
“有事吗,索菲娅小姐?”
若有所思的索菲娅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目光略有些复杂的看了眼书房紧闭的门:
“路德维希…我哥哥让你加入他的南部军团了,对吧?”
转过身的安森轻轻点头:
“是。”
“而你也已经答应他了?”
“算是吧…您刚刚在外面没听见吗?”
“……当然,只是还需要确认一下而已。”
注意到安森微微勾起的嘴角,被发现偷听的少女略有些羞恼:
“再有…就是确认某个家伙是不是还记得他曾经的承诺。”
承诺?
安森的眼角闪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错愕,但立刻就用微笑掩饰过去了。
“圣艾萨克学院的那个晚上…我问过你。”
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房门,压低了嗓音的索菲娅一步步靠近安森,带着警告的语气“提醒”道:
“如果有机会,并且利益一致的话,你也愿意向我效忠,就如同你效忠我父亲和我哥哥那样…应该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快速反应过来的安森笑了笑,立刻明白了少女的意思:
“你是想要我背叛你哥哥,我的直属长官?”
“当然不是!”
立刻反驳的索菲娅,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我只是也希望能参与到这场对伊瑟尔精灵的正义之战中而已…毕竟,那天出事的时候我也在场。”
“另外当事人之一,想要通过军团承包人的方式报复杀害过自己的坏蛋,应该不算过分吧?”
“承包人?”
“没错,南部军团司令官的身份,是父亲以弗朗茨家族的名义为路德维希哥哥买下来的。”少女的嘴角愈发上扬:
“而你…安森·巴赫,你的副司令官的职位是我替你买下来的…以私人的名义。”
“严格意义上说,我才是你的直属长官,明白了吗?”
安森表情错愕。
“所以…作为这支军团的承包人,在复仇的同时顺便希望和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合作,看看是否能从战争中盈利,应该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
少女得意的微笑。
………………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虽然名义上我们是路德维希司令官的下属,但实际上…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看着卡尔·贝恩那越来越古怪的表情,安森忍不住打断道。
“没什么,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也愿意加入!”忍不住笑出声的卡尔连连点头,用力吞咽了下开口道:
“就有个小问题。”
安森一头雾水:“什么问题?”
自己解释的还不够清楚吗?
卡尔的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
“你…怎么勾搭上总主教亲女儿的?”
“……”安森·巴赫。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月十三日
随着克洛维王国正式对伊瑟尔精灵王国宣战,刚刚经历过一场暴动的王都已经再也看不到往日颓唐的迹象;狼藉的街道被清理一空,路灯和屋檐上插满了血色独角兽王旗,肃杀的气氛下城市却是一片繁华热闹,勃勃生机的情景。
三月十三日,在《王国忠诚报》正式公布“战略部署”后,喧嚣的气氛彻底达到了巅峰;王国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仿佛已经看到军团大胜归来,伊瑟尔精灵王跪地求饶的新闻了。
按照《王国忠诚报》的介绍,整个“南部军团”将由十个征召兵团,外加南部要塞第三军和第五军两支正规军“共同组成”,总计三万大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光是轻重火炮就有近五十门,堪称武装到牙齿。
在看到这“官方第一手消息”后,克洛维城内各大报刊像打了鸡血似的迅速跟紧,用至少三四个版面连篇累牍的从所有能想象到的角度,绞尽脑汁的向读者们介绍,分析为什么“克洛维必胜,伊瑟尔必败”。
《克洛维真相报》甚至开出了“伊瑟尔惩戒战争”的盘口,赌伊瑟尔精灵要多少天会向克洛维跪地求饶,宣布无条件投降。
当然,如果真有人愿意去调查一番的话,就会发现那个所谓的“第三军”和“第五军”早在去年就被整编到了另一支西部军团里,是只存在番号的“幽灵军团”;整个南部军团的活人,只有将近一万人的征召军而已。
但在一片激情洋溢的气氛中,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底层民众等着工厂重新开工,中产阶级只关心何时重开市场,上流阶级则期待着明后两天,王宫为新任军团司令官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准备的送行宴会。
一场尚未开始的战争,已经变成了克洛维城从上到下的狂欢节。
战争就是一场赌博,而在克洛维人眼中对伊瑟尔精灵的战争则是稳赢不输的赌博;无数的商人和热衷投资的贵族,都将目光放在了这场一本万利的豪赌上。
为了给即将到来的战争提供充足的物资,雪花似的订单飞到了城内诸多供货商的办公桌上;在订单的支持下,一个又一个在暴动中受损的工厂被迅速重建,数不清的流浪汉被招进了工厂。
拿到了天价订单的工厂主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银行送钱的快乐,拿着利息极低的贷款修缮工场,添置设备,招募人手。
在这场狂欢似的投资热潮中,谁而没有注意到一个往日里十分低调的身影,频繁出现在投资人名单里——卢恩。
这个低调又富有的古老家族除了向几个老牌军工企业投资外,还收购了几个外城区破产的厂房,添置了大批机器,建立了属于卢恩家族的军工厂。
尽管因为刻意避开某些人的视线,卢恩家族并没有专属的商会和企业,但家族投资的项目面却非常广,包括并不限于煤矿,钢铁,运输,存储,铁路,纺织,贸易……
如果让安森形容,这个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古老家族简直像拥有无数触手的章鱼一样,早已将整个克洛维城牢牢攥在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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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这么大的基本盘,一个新型的军工厂根本不可能会缺少原料,运输和售卖渠道;再加上眼下克洛维几乎是四面开战,只要开动机器就不愁商品卖不出去。
在塔莉娅·卢恩的“恶趣味”下,工厂被命名为“奥古斯特”,标志是上一下二,三个紧凑的血红色空心三角形。
靠着行贿和长年与卢恩家族关系良好的“传统派”贵族议员运作,第一批总计两千支的“奥古斯特”后装步枪,还没下流水线就被提前预定给了即将出征的南部军团。
而就在所有人欢欣鼓舞,提前庆祝战争胜利的时候,一个全新的组织在白厅街正式挂牌成立。
为了消除过去近卫军的痕迹,这个全新的治安军被命名为克洛维警察厅,因为总部被设在了白厅街,又被简称为“白厅”。
在枢密院的授意下,克洛维警察厅收编了前近卫军总计约三千名普通士兵和基层军官,作为整个机关的核心力量,被授予招募协从干员和在全城设立据点的权力,并且只需要对枢密院负责。
三月十三日,从睡梦中醒来赶往工厂的外城区民众们,第一次在泥泞的街道上看见了身穿制服的巡逻士兵,并且被告知他们生活的外城区很快就要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国王要在铺设标准化的道路,建造一体式的连排楼房,设立更多的福利院和公共学校……
“这一切都是伟大而仁慈的卡洛斯二世陛下,对他忠心耿耿的王国子民做出的承诺!”每当有人问道的时候,巡逻的白厅警察们都会用统一的口径答道:
“仁慈的陛下要建立一座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的城市,所以如果以后你们遇到了抢劫和盗窃,或者被工厂的监工欺负了,拿不到工钱的时候都可以来找我们;以陛下的名义,我们会为你们这些人主持正义的!”
“这一切都是伟大而仁慈的卡洛斯陛下,对你们这些人的怜悯和施舍,懂了吗?!”
面对警察扯高气扬的答复,着急上工的人们只能唯唯诺诺的连连称是,但转念一想的时候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三月十三日,在压了将近两周的时间后,克洛维大教堂终于向位于圣都的秩序教会总部,发出了关于此次暴动的全部记录,并且在文档中备注了梅斯·霍纳德的死亡证明,以及此次事件中教会一方的阵亡名单。
腓特烈大街的求真俱乐部的酒吧大厅内,面无表情的科尔·多利安看着满满一整面墙的画像,默默的将一柄老旧的燧发斧挂在腰侧。
他戴上了三角帽,将总是笑的脸颊藏在了帽檐和衣领的阴影中。
三月十三日,一场风暴才即将开始。
………………
内城区,王都中央西站。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身影随着潮水般的人群走进了车站,弥漫在空气中的水蒸汽让所有人都行走在一片迷雾中,只能凭借那若隐若现的煤气灯,在不断发出齿轮摩擦和蒸汽机转动巨响声的车站内穿梭行走。
他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旧大衣,泥泞的裤腿拖到了鞋跟,乱糟糟的红头发从帽檐下露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仿佛快散架了的手提箱,快步从一波又一波的人群中穿过。
走进月台,他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熟练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劣质卷烟,叼着烟嘴的同时手里“啪嗒啪嗒”的划着火柴。
兴许是因为水汽而受潮的缘故,怎么也点不着。
“啪嗒!”
一颗小火苗出现在了他面前,火苗下是一个人的手指。
“要借个火吗?”
不知何时坐在他身侧的安森,冲着一脸错愕的小说家微笑道。
叼着香烟的德拉科先是一怔,随即翘起了嘴角:
“在火车站这么大庭广众的地方…你就不怕被教会抓到现行?”
一脸轻笑的安森耸耸肩:“你动作快点就不会。”
德拉科不再多嘴,凑到火苗上的劣质香烟泛起一抹鲜艳的金红。
轻轻甩掉了指尖的火苗,收回右手的安森表情玩味。
“这就要走了?”
“是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吞云吐雾的小说家十分坦然道:
“近卫军完蛋了,种子和火苗都已经埋下,这座城市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这么看得开的吗?”
“这和看的开不开没关系,而是我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时间,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德拉科摇摇头:
“就算我能干掉一次,两次乃至无数次近卫军,很多既定的观念和事情依然不会有改变;因为组成新近卫军的依然是人,除非人的观念被彻底扭转,否则同样的事情重复多少遍都没用。”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干脆加入这个新近卫军呢?”安森故意问道。
德拉科笑了:“你觉得卡洛斯二世会允许一个掀起暴动,逼迫他做出承诺的人成为新近卫军的司令官吗?他能容忍我活着离开,就已经非常大度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你挺适合成为司令官的…没能成功真是太可惜了。”
“为什么?”安森一脸好奇,隐隐地还有些期待。
是因为自己优秀的军事素养,高超的战略眼光,完美的策划和临场应变?
“倒是和能力没什么关系啦。”完全没有注意到安森微变表情的德拉科自顾自道:
“主要是因为…认知。”
“认知?”
“这么说可能有点模糊,我举个比较容易理解的例子吧。”德拉科话锋一转:
“在我所有接触的人当中,到目前为止,你是唯一没有因为我提出的‘全新的治安管理方式’而感到惊讶一个。”
“他们有的仅仅将我的设想当成‘小说设定’一样天方夜谭的东西,除了有趣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想法…比如铁路委员会的卡特琳娜夫人。”
“有的在仔细看完之后惊为天人,将这套东西和他脑海中某些仅有模糊想法的东西契合,当做是某种朝前的,未来的,某种完美无缺的东西…比如说博格纳子爵。”
“有的光是看两眼就觉得这东西大逆不道,并且将它当做是洪水猛兽,被用来针对他们的邪恶计划…我猜近卫军应该就是这种人,虽然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还有的人并不以善恶评价我的计划,仅仅将它当做牟利和夺取权利的工具,让自己的家族更好的依附于克洛维王国的权力核心…是的,我说的就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大人。”
说到这儿,嘴角上扬的德拉科·维尔特斯扭头看向安森,眼神中闪烁着某些异样的光芒:
“只有你,安森·巴赫。”
“只有你从头到尾,没有为这件事惊讶过;对你而言,公共治安和管理这些东西,仿佛天然的就应该存在一样。”
迎着德拉科那玩味的眼神,安森干笑两声;被因为这种理由盯上,实在是过于出乎他的预料:
“不应该存在吗?”
“当然应该存在了。”德拉科煞有其事的点头道:
“克洛维城越来越大,人们的居住环境也比过去在乡镇中要密集得多,相应的当然要更多的人手去建立比过去更高效,也更复杂的治安管理制度,否则工厂和城市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即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想要让人们接受和明白也是需要时间的。”
“只有一小部分人,因为与生俱来的某些资质或者特殊经历,让他们能更快的理解这一切……”说到这儿的德拉科,看向安森的眼神愈发的玩味了。
“离开克洛维城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浑身发毛的安森立刻换了个话题:“这边站台的火车是通往南方的,那里可是马上就要打仗了,这种时候去合适吗?”
“如果可以不去的话,我也不想去。”德拉科苦笑一声:
“但是没办法,工作需要。”
“工作?”
“对,另外我猜那位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应该已经把她看到的,原原本本告诉你了吧?”
“你是故意的?”
“当然,否则她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就在两人闲谈的时候,一辆漆黑的蒸汽列车伴随着尖锐的汽笛声进入了站台,瞬间被蒸汽吞没的人群开始向那黑色的狰狞阴影流动。
提起手提箱的小说家也从长椅上站起身,吐在地上的香烟用脚踩灭,迈步随人群向列车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
依旧坐在长椅上的安森抱着肩膀,喊住了他的背影:“真不和我聊聊真理会的事情吗?”
“用不着。”
停下脚步的德拉科扭头看向安森,脸上带着爽朗的笑:“事实证明,安森·巴赫,你并不是那种习惯在风暴中被卷走,被改变的家伙;你其实可能比我,比我们当中的很多人更渴望改变某些事物的样貌,即便你眼下仍在自欺欺人的适应这一切。”
“所以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加入我们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成军的前提是拉赞助
送走了给自己招来无数麻烦的小说家,终于松口气的安森并没有再在火车站逗留;他转身离开,在车站外拦住了一辆刚好经过的出租马车,前往自己今天真正的目的地。
南部军团临时军营。
这里原本是近卫军的地盘,被枢密院强制解散后,几乎所有的哨站和驻所都被归入了新成立的克洛维警察厅名下,这座设施完备的军营也被让给了路德维希的雷鸣堡征召军,现在又变成了南部军团的临时驻地。
整个军营设施十分齐全,不仅士兵和军官们的宿营区结构完善,还拥有标准化的胸墙,炮垒,堑壕和外围防御工事,俨然是一座中型半永久化要塞,蔚然壮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军营大门还有周围的几道墙壁又被火烧和破坏过的迹象;在稍微询问了一下站岗的哨兵后,安森才知道这是暴动那天留下的。
当时轰轰烈烈的暴动已经波及了大半个城市,但军营内留守的几百名近卫军却浑然不觉,直至几千名暴徒涌进了军营内才想起来反抗。
直至路德维希带着征召军来收场的时候,这几百人已经山穷水尽到了背靠军火库做最后抵抗了;被大门挡在外面的路德维希嫌麻烦,干脆调来火炮直接把大门轰开了。
“不过这帮杂碎的运气还算不错,有路德维希少将和我们帮他们收拾这堆烂摊子;要是再被暴徒抢走军火库里的二十四磅重炮,来一出‘炮轰奥斯特利亚王宫’,那才叫乐子大了呢,哈哈哈哈哈……”
哨兵一脸幸灾乐祸道,从他那爽朗的笑声中不难看出,这些征召军士兵对不用打仗,就能在后方作威作福的近卫军有多深的怨念,简直恨不得对方能当场暴毙。
穿过正门,出现在安森面前的是一片相当宽阔广场,几十门大大小小,样式不同的火炮按照各自的型号和类别被排成了好几排;而在火炮的后方则是整整齐齐,堆砌如成山的辎重箱,将整个广场塞得满满当当。
“在得到了枢密院和陆军的支持,并且募集到诸多贵族和富商的捐款之后,整个南部军团物资齐全,预算充足,光凭已经全部到账的后勤,也足以让两到三万人进行一场持续三个月到半年左右的战争!”
几乎是刚看到安森进来的身影,早已等候许久的小书记官艾伦·道恩就立刻跟了上来,边走边为安森介绍着。
尽管并非军官甚至连军队背景都没有,但艾伦·道恩还是被安森任命为自己的后勤主管,负责自己这边三个步兵团的全部收支和日常营运工作。
这让刚刚经历了“伦德庄园醉酒事件”的小书记官大为感动,一度以为自己又要被赶回修道院的他第一次开始加班工作,和征召军的军需官们没日没夜的清点这些来源五花八门的物资。
“首先是重型武器,整个南部军团共有六十门大炮,其中六磅轻型野战炮十五门,十二磅重炮二十门,榴弹炮二十五门。”
“这些火炮被分成八个炮兵连,其中有三个按照帝国军制组织起来的骑炮连,总计配备了四百辆重型辎重马车,用于运输和装载弹药;在失去后勤的情况下,弹药量可供应每门火炮发射三百零六发炮弹。”
安森点点头,虽然听起来略微有些夸张,但对炮兵出身又对火炮有种近乎盲目迷信的路德维希而言,这个数字完全不令人感到意外。
“步兵的装备比较杂乱,包括并不限于步枪,制服,背包,额外武器和备用工具等等;但如果整合成单兵装备就比较好计算了。”小书记官快速翻阅着文件,手速之快以至于出现了残影:
“除了原本整合之前已经有的,路德维希少将另外添购了差不多三个步兵团的掷弹兵装备,还有一千支用于武装散兵的新式博尔尼步枪。”
“为什么是博尔尼步枪?”
安森面露困惑,这款枪虽然好但是造价昂贵贵,拿来当散兵装备未免太不划算了。
“因为博尔尼家族给南部军团捐了一万五千金币的军费,而且是现金。”小书记官如实道:
“然后他们还从克洛维大教堂贷款三万金币,用于扩大生产。”
安森:“……继续。”
“其余就没有特别要提的内容了,各类主食两万吨,肉食品两万吨,罐头、酒水、以及副食品三万吨,还有备用的制服衬衣,鞋帽,用于支付士兵月薪的现金箱……”
小书记官指着不远处那堆满了小半个广场的箱子说道:“全部都是来自上层各界对南部军团的投资和捐款。”
“这还仅仅是第一批,清单上相等数量的物资至少还有三到四批;按照我们的计算,要到攻陷鹰角城之后,南部军团才会需要从后勤补给线调集物资。”
攻陷鹰角城…后勤物资都充裕到这种地步了吗?!
难以置信的安森表情目瞪口呆,但转念想到整个南部军团都是征召军之后就释然了。
和拥有统一物资调配的王国正规军不同,征召军作为克洛维军制体系内经常被拉来充数和应急的炮灰,其后勤标准被压得十分的低,只能应对强度非常低的战斗,有时候还要军官自掏腰包才不会全军溃散。
相应的作为补偿,任何花钱承包一支征召军——通常是一个步兵团——的军官,在交火的战利品能够得到很高的配额,并且如果被派遣在敌军领地骚扰和劫掠的话,也无需上缴战利品。
换句话说如果一支征召军的指挥官,如果他能拉来足够的投资,把损失和伤亡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那么他不仅不会亏钱,甚至还能靠自己承包的这支军队盈利!
这也是为什么南部军团能得到这么多投资的原因…整个克洛维王国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路德维希会败在伊瑟尔精灵的手里;几万吨物资的投资又怎样?只要能攻陷鹰角城,横扫南部七城同盟,就能得到十几乃至几十倍的回报!
“那这些物资我们能分到多少?”
看着面前这武装四万人也绰绰有余的物资和装备,安森略有些兴奋的问道。
“呃…这个嘛……”小书记官的表情突然一僵:
“基本上…基本没有。”
“啥?”
安森怔了下:“什么叫基本没有?”
“就是我,这里的物资全部都是装备给路德维希少将和他的部队,不是给我们的。”
小书记官有些尴尬的抬起右手,抬手指向正前方:“分配给我们的物资,都在对面的仓库里。”
突然有种不好预感的安森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个长满了青苔的小型仓库出现在他视线尽头,上面还落满了乌鸦。
刚刚兴奋起来的安森脸上逐渐失去笑容。
……………………
“你也不要怪路德维希少将,这事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
充满发霉味儿的仓库内,坐在辎重箱上的卡尔·贝恩用自己都不信的口吻对着安森安慰道。
在两人身后是堆满了整整一仓库的物资,从步枪到各类辎重统统一应俱全,足以供应三个步兵团一到两个月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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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之前的安森看到这些物资说不定还会高兴一阵,这次总算没有像雷鸣堡那回一样应付自己;但在看到军营广场上那堆积如山的东西后,他现在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虽然陆军和各类报纸都号称是三万大军,可但凡是有一点点渠道的,都不难打听到南部军团真正的兵力和战略部署。”卡尔·贝恩一脸理所当然的解释道:
“既然如此,那些贵族和富商们肯定都只会投资负责主要战场的路德维希少将了;谁会嫌钱多,赞助我们这种要绕道敌后,说不准就在雪山上全军覆没的军队啊!”
说的也是……
一脸郁闷的安森点点头,但还是心有不甘:“难道就连一个肯赞助和投资我们的人也没有吗?!”
“嗯…你等一下,我找找看。”
卡尔捡起清单翻找了一阵,忽然面色一变:“啊,还真有一个。”
“有人给我们投资了差不多五千金币的军费,外加一千套大衣和靴子!”
“是谁?!”安森眼前一亮。
“索菲娅·弗朗茨。”
卡尔·贝恩比安森笑的更开心:“你的投资人兼准未婚妻!”
安森·巴赫:“……”
从木箱上跳下来的卡尔熟练的踹开地上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两支朗姆酒,将其中一瓶扔给安森。
“说实在的,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可顾虑的。”卡尔直接对着酒瓶灌了一口:
“那可是总主教的亲女儿!你在王都的大教堂干了两个多月治安军的团长,有无数次的机会和她来往,怎么就没有把她……”
“军队的情况怎么样了!”
在后悔把这个老**找回来之前,安森立刻换了一个话题。
“相当不错。”
卡尔·贝恩“嘿嘿嘿”的应付道,满脸都是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次路德维希少将很大方,没有坑你,送来的两个步兵团虽然算不上以前征召军的精锐——话说我们征召军里好像也没有精锐这种东西——但也是比较能打,愿意服从指挥的部队了,编制上也只能说大致满编。”
“加上你手里的风暴团,我们这边的总兵力差不多有两千多人,相当于军团主力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吧。”
“装备主要是七八成新的利奥波德和莱顿步枪,外加十五门轻型火炮——考虑到我们还翻越晨曦冰峰,这些火炮其实都有些多了,不如换成一些更方便携带的轻型武器和食物更划算。”
随手将酒瓶放在地上,忽然面色惊恐的卡尔像是想什么似的提醒道:
“对了,还得赶紧计划好接下来的行军路线和后勤补给线的问题——虽然都是要南下,但路德维希少将的目的地是鹰角城,我们可是要去爬雪山的。”
“万一陆军是完全按照南部军团主力准备的补给线,没有后勤我们这两千多人可真的要饿死在雪山上了!”
没错,这也是一个要尽快解决的麻烦…安森叹息一声。
之前因为一直有别人替自己担心这些,所以一直以来就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实际上对一支军队而言,最激烈的战斗反而不是最主要的,如何将一支军队投放到缺乏补给,地形困难的区域并且依然保持旺盛的活力和战斗力,才是让所有军官最头疼的事情。
“艾伦。”安森扭头看向自己的小书记官:
“帮我看一下明天路德维希少将几点有空,我得和他聊聊补给线的事情。”
既然自己是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官,虽然注水严重但也是有资格参与军团内部事务的,和总司令官商量从军团主力的后勤中分出一部分,建立第二条补给线,也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个之前路德维希少将已经安排人吩咐过了。”小书记官随即开口道:
“明天在奥斯特利亚王宫有一场宴会,少将说他会在宴会上和您商量关于两支军队间该如何联络,还有建立补给线的问题。”
“宴会,什么宴会?”
安森一头雾水,怎么自己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而且明天军团不是就要正式开拔了吗?
“是为路德维希少将准备的送行宴会,到场的人除了王室,全部都是枢密院的议员,陆军的高阶军官,还有许多贵族豪门。”
小书记官解释道,无形中顺便回答了某人为什么没有收到请柬的问题。
“开拔日期被改到了十五日,到时候还会有王室观礼的出城仪式——当然,参加仪式的只有少将本人外加两个精锐的步兵团和炮兵团,其余部队会提前在城外等候。”
“那我们呢?”
“通知上没有提到我们。”小书记官摇摇头:
“大概意思是随便我们明天或者后天开拔都可以…当然,这只是我猜的。”
还真是毫不掩饰的区别对待啊,这就是潜力股和垃圾股的区别吗…安森嘴角抽搐了下。
“艾伦,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整个物资的清点工作,你全程都参与了对吧?”
“呃,是这样没错。”
小书记官点点头看着安森,一脸茫然:“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我们的路德维希少将,之前好像答应过我什么……”
充满霉味儿的仓库内,小书记官和卡尔看着安森脸上那突然露出来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表情各异。
唯一不同的是,某位经验丰富的副官已经对这种样子见怪不怪了。
安森·巴赫,你到低……
又想到了什么馊主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驶向雪山的列车
三月十四日,内城区,奥斯特利亚宫。
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正在王宫中召开,鳞次栉比的名贵马车沿着从宫门一直延伸到内廷的红毯缓缓而行,衣冠楚楚的绅士们牵着各自女伴的纤纤小手走上阶梯,在典礼官和王家侍从的高呼声中,像数百年前的祖先们那样步入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
宛若星辰的水晶灯明亮耀眼,数不清的美食美酒让人目不暇接,在宛若溪水般流淌的优美音符中,一位位宾客或是在三三两两聚拢在餐桌前说笑,或是步入舞池翩翩起舞。
这是一场特殊的时间,在特殊的地点,因为一个特殊的理由而举办的宴会。
尽管这里是奥斯特利亚王宫,尽管头戴王冠的国王正坐在宴会大厅正中央的位置上,接受每一个入场宾客的觐见,但所有男男女女都会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场宴会真正的“主角”。
路德维希·弗朗茨。
此时的他一身将官军礼服,带着微笑的脸上完全没有往日冷峻的模样,端着酒杯和各路宾客谈笑风生;得体的举止和军人的凌厉做派,让每个和他接触的人都眼前一亮。
一片喧嚣之中,年轻到过分的少将足足和十几位宾客前后攀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在众人意犹未尽的目光中暂且告辞离去,走向某个同样刚刚从众人焦点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少女。
“真让人意外啊。”
眼眸流转的索菲娅望着坐下的路德维希,轻笑道:
“没想到您不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就连这样的社交场合也是如鱼得水呢,路德维希少将。”
“你就笑话我吧。”
叹了口气的路德维希,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
“如果可以我巴不得现在就能带着军团奔赴战场,但如果没有那些人,就算只有一万人也得等到四个月之后。”
“要是能给军团再添一个炮兵连和两千发炮弹,我丝毫不介意捧着一张笑脸,为这帮人再办另一场宴会!”
“还真是现实到令人刮目相看。”一身浅色长裙的索菲娅依然保持着无比从容的优雅:
“我猜要是伊瑟尔精灵王答应说如果你愿意迎娶他的女儿,他就肯向克洛维无条件投降,你大概也会十分乐意的接受吧?”
“或许吧,随便你怎么讽刺挖苦。”
端起酒杯的路德维希面不改色,对于自己这个浑身是刺的妹妹,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过真要说到刮目相看,最让人惊讶的难道不是我们的父亲吗?”
“怎么说?”少女好奇的歪了歪脑袋。
“你也看到了,他费了多少工夫从枢密院和近卫军的手中撬墙角,让弗朗茨家族能在克洛维警察厅占据一席之地。”望着远处坐在国王身侧的总主教,路德维希轻声道:
“但在我三番五次的拒绝之后,他居然真的接受了这一点;不仅没有继续强迫,甚至愿意帮我拿到南部军团司令官的位置。”
“这种事情要是换在以前,我简直连想都不敢想,难道还不够令人惊讶吗?”
话音落下,路德维希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毕竟是让父亲数月的努力付诸东流。
瞪大眼睛的索菲娅看着他脸上那感慨中夹杂着一丢丢自责的复杂表情,突然间“噗嗤!”一声,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噗噗哈哈哈哈……”
路德维希疑惑的扭过头,看向突然用珍珠折扇掩住笑容的索菲娅:
“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
“好笑?不…只是惊讶。”少女拼命抑制着笑容,肩膀和胸脯微微耸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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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居然还会期待我们的父亲能回心转意?”
路德维希不解。
“详细情况我并不了解,因为父亲也没有告诉我。”索菲娅优雅一笑:
“但如果我没猜错,他早就猜到你会拒绝接受警察厅总监的任命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之前担心的事情,恐怕只是父亲扔出去的烟雾弹而已——虽然他有可能曾经是这么希望的。”索菲娅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如果你成为了警察厅总监当然皆大欢喜,但你拒绝了;这就等于整个克洛维所有因你获救的豪门,都在无形中欠了弗朗茨家族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果他们不希望自己被弗朗茨家族用人情牢牢牵住,就必须尽快在某些方面做出回报;所以那位刚刚上任的警察厅总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找了个修道院出身的书记官,同时将全城所有的教堂都划入了‘重点巡逻’的范围。”
“那我猜这场宴会还有对南部军团的投资,也是他们‘回报’的一部分?”
路德维希有些郁闷。
“还有白厅街的选址也是——被父亲从铁路委员会手中以近乎白送的价格拿到的地皮,卖给新成立的警察厅时足足翻了二十倍。”索菲娅轻抿一口红酒:
“还有我们的一位旁系的叔叔和两个堂兄,原本是银行职员和修道院的教士,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警察厅的中高层,担任文职机关的工作,大概很快就能升到助理总监或者副总监之类的职位吧?”
路德维希已经连翻白眼的欲望都没有了。
“这些还仅仅是我知道的部分。”索菲娅摇了摇头,幸灾乐祸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路德维希的脸颊:
“至于还没有更多私下不为人知的交易,恐怕就要你去问父亲本人了。”
路德维希无奈的闷了口酒:“看到我这么沮丧,一定让你很开心吧?”
“哪有?!”
少女立刻矢口否认:“在与父亲的意愿对抗这件事情上,我们可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倒不如说作为家里的继承人,你还有任性和反抗的权利;换成是我,大概连‘事先通知’这种好事都不会有。”
“亲爱的路德维希兄长,我可是一直都在不遗余力支持你的。”
“是吗?”路德维希嘴角上扬,显然是完全不信:
“这可不像是想方设法撬走我副司令官的人该说的话。”
“只是给了他一笔投资而已。”
索菲娅强调道:“安森·巴赫可没有像您这么受欢迎,急着要送钱给您;如果连一个投资人都没有,您打算让他和士兵们穿着单衣去爬雪山吗?”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路德维希有些烦躁:
“所以我已经派罗曼带着请柬去找他了,我会在宴会上向那些赞助我的人介绍他,让他能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包括后勤和补给线的问题,只要他开口,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他?”
“他是我的副司令官,是我一手把他提拔到这个位置的,特地把他找来就是因为我认可他的能力;你真认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他因为补给匮乏这种小问题,就在整场战争中毫无作为了吗?!”
路德维希忍不住摇摇头,脸上再次浮现出无奈的神情;在他看来这纯粹是索菲娅闲来无事想找些乐子罢了,却不知道这样会让安森在执行命令时两面为难。
“施舍。”少女突然道。
“什么?”
“我说…你现在完全是以施舍的心态在对待安森·巴赫。”索菲娅看着一脸莫名的路德维希,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但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我们的父亲了,路德维希兄长。”
“不。”少女突然间话锋一转:“即便是父亲也会给人选择的权利,绝不会不由分说的就强迫别人为自己效力。”
“我怎么就强迫了?!”路德维希眉头紧蹙:
“你没有在雷鸣堡亲眼所见,但我看见了;安森·巴赫的战略眼光还有临场应变能力,像他这样有能力的军官,不应该被扔在这种注定毫无作为的大后方,我是在给他能够施展才华的机会!”
“你指的是你自己带着主力军团进攻鹰角城,让他去翻越晨曦冰峰,从敌人的后方…支援你?”
“每个军官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路德维希只能对妹妹解释道:
“我是炮兵出身,在攻城方面有一定信心的;而安森·巴赫是散兵科出身,他肯定比我更擅长带着小股军队,在野外机动作战。”
“可雷鸣堡是他帮你打下来的。”索菲娅继续挑弄着路德维希的神经。
“没错!也正因如此,我才会这么信任和尊敬他,才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什么…施舍。”
路德维希冷峻的面颊微微有些抽搐:“反正罗曼已经去送请柬,有什么想知道的你不如当面问问他好了!”
“但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怎么会那么在乎他了?之前送来的信里面,你不是一直都在和我抱怨这家伙是个骗子,让你几次三番的上当吗?”
“没错,这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骗子。”
索菲娅轻哼一声:“但即便如此,也并不等于他这个人身上是全无优点的。”
“更何况我已经赞助了他一大笔钱,万一要是因为总司令的不公正对待,导致军队全军覆没,我辛苦攒的钱岂不是要全打了水漂?”
非常合情合理的解释,但却说服不了非常了解她的路德维希。
他缓缓回首看向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的妹妹,一种诡异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
“我觉得我应该是猜错了,索菲娅,你该不会是……”
正当路德维希想要说些什么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了两人面前,背着双手向二人微微颔首行礼:
“少将,还有索菲娅小姐,下午好。”
“下午好,罗曼。”路德维希对自己最信任的副官微微颔首:
“人带进来了吗,外面的王家侍从没有为难你们吧?”
“没有。”
罗曼轻轻摇头:“因为我到的时候安森·巴赫已经不在军营——更准确的说,已经带着军队离开了王都;他房间的门是紧锁着的,只在门上留下了这封信。”
“走了?”
路德维希一脸愕然,将罗曼递过来的信笺快速打开,一旁假装不在意的索菲娅也隐隐挺起腰肢,用余光打量着信上的内容:
“尊敬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向您不告而别,这主要是考虑到接下来的战斗计划中,需要我提前抵达鹰角城的背面,在敌人后方协助您攻占这座要塞。
但我本人从未去过南部七城同盟,更没有任何翻越晨曦冰峰的经验;如果和您同时出发的话,以现在的情况是绝对无法完成这项任务的。
因此考虑再三后,我决定提前领军出发,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并且翻越晨曦冰峰,摸清南部七城同盟和伊瑟尔精灵的战备状况,为您即将到来的胜利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当然,翻越雪山在敌人的领地内独立作战,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应对各种情况,想必您肯定比我更清楚。
因此按照此前您对我‘轻型武器和装备能拿多少拿多少’的承诺,那三个团的掷弹兵装备还有一千支博尔尼步枪,我就不和您客气了。
此外还有一些翻越雪山时的必须物资,我也从南部军团的补给中拿走了一部分;全部都在封箱上打好了白条,您可以逐一抽检看有没有漏掉的。
另外如果有任何需要通知我的事情,请不要派轻骑兵来传令了;为了赶时间我直接在王都中央西站包了一辆蒸汽列车,运气不错,不用另外加车厢就能装下所有士兵和物资。
当然,是用您和南部军团的名义包的,请注意查收铁路委员会的账单。
预祝宴会和明日的出城仪式一切顺利,我在鹰角城等您。
您忠心耿耿的副司令官,安森·巴赫。
敬上。”
目瞪口呆的路德维希愣在原地,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向宴会大厅的窗外。
数十公里外的荒野上,一场同样喧嚣热闹的宴会正在“磐石号”蒸汽列车内上演:拽着物资箱的安森和卡尔在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内穿梭,随着士兵们的欢呼声中吹开一瓶又一瓶的朗姆酒。
“目标是晨曦冰峰,前进吧——风暴团!”
“哦哦哦哦哦哦哦——!!!!”
蒸汽列车发出狂欢般的汽笛声,漆黑的战争巨兽喷涌着浓烟,奔向即将被战火点燃的大地。
第一章 雪山上
“…圣徒历九十九年十月二十日,在南部要塞司令官组织的一次的巡逻活动中,我这个克洛维乡下的小子,人生中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晨曦冰峰的模样。
这真是一座宏伟到难以形容的山峰,如果要我去形容的话,那简直就像是一道墙壁,一道让人看了就会感到绝望,近乎不可逾越的墙壁!
按照教科书的说法,晨曦冰峰哪里是一面墙壁,它简直是一座高塔,一座近乎五千米的高塔;而以它为主体向东西方向延伸的晨曦山脉,几乎每一座山峰都平均至少有三千米以上的高度。
整个山脉就像是这些高塔屹立而起的屏障,将肥沃的瀚土平原与旧世界诸王国分割,只有极少数的山口道路与海港将彼此相连;每一个都有一座繁华且易守难攻的城塞。
如果不想从这些道路经过,就只有沿着山间的小径,强行翻越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山峦;但那近乎于送死一般的行为,我完全想象不到有谁会这么做。
‘有过的。’内务长威廉少校对我说道。
‘在教派大分裂的时代,的确有过这样一小股克洛维军队,为了突破秩序教会和其盟友的围攻,在冰雪尚未融化的三月翻越雪山,出其不意的突袭了敌人的大后方,不仅攻陷了敌人的城堡,还夺走了领主的女儿为妻。’
‘那支军队的首领叫做爱德华·巴赫,是你的祖先,安森。’
威廉少校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我的血管里流淌着这样疯狂的血液,说不定哪天就会干出比祖先更夸张的事情来。
对于这一点我深表怀疑,因为我真没听说过有过这么一个祖先。
后来我才发现,威廉少校几乎和每个他喜欢的军校生都这么说过,而且每次的主角都叫爱德华,只有姓氏不一样……”
眺望着脚下险峻的冰峰,克洛维王国陆军中校,南部军团副司令官安森·巴赫叹了口气,将留着弹孔的日记本从围巾下塞回了大衣内侧;一旁迎风招展的血色独角兽王旗插在深深的雪地里,被呼啸的山风吹动的猎猎作响。
在他的身后,一支又冷又饿,疲惫不堪的军队正在背风的一面山坡上就地扎营;帐篷扎得歪扭七八,各种各样的物资也散乱的堆放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士兵们抱着枪聚拢在篝火堆旁,不仅没有遭到打骂,就连各自的军官也凑上来借火,抽起身上已经所剩无几的香烟。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饥肠辘辘的他们除了等着开饭之外,甚至不愿意和身旁的人交谈——因为会浪费体力。
几个散兵连的连长和向导正围在卡尔·贝恩副官的周围,一边争吵一边在他手头仅有的地图上写写画画;被毛毯和大衣从头到脚裹成粽子的小书记官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火盆旁瑟瑟发抖的整理着物资清单。
只有莉莎一个人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活力,从头到脚仅仅穿着一身军大衣,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上蹿下跳;她以前从没有来过雪山,高耸入云的晨曦冰峰对她而言简直像另一个世界,每时每刻充满了无数的新奇。
但除了她,全军上下对宏伟的晨曦冰峰态度早已从最开始的惊叹,迅速变成了厌烦、痛恨和憎恶。
因为这趟‘登山踏青之旅’,是真的太特么艰苦又漫长了。
为了避开被伊瑟尔精灵控制的鹰角城,协助和掩护南部军团主力攻城;安森必须绕道敌后,从山径小路强行军翻越雪山。
这种明显不会太舒服的行军路线,安森在出发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登山是一项极其消耗体力,并且需要相当技巧的运动;对于从未爬过山的普通士兵们,冒然让他们去攀登数千米高的山峰无异于自杀。
因此安森将一百多名有经验的散兵分散到各连担任“教官”,同时参考“前安森”曾经在南部要塞实习时的“先进经验”,先在山脚下的丘陵地区进行了为期一周的演习;等到绝大多数士兵逐渐习惯后,才正式宣布开拔。
此外,军队在艰难环境中长途跋涉,最重要的当然是确保物资运输;山路崎岖注定了士兵不可能携带大量装备和物资行进,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牲畜;雪山行军还需要御寒的衣物和攀登工具,又要多携带大量的燃料和更多的食物,这些都要占用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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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确保多带一些物资,他直接把十二门火炮和大量炮弹、铅弹和一部分手榴弹留在了山脚下的城镇的仓库里,全军只留一门榴弹炮和两门六磅炮。
这样最后轻装前进,确保了运输能力的两千多人,携带的物资按照小书记官最悲观的预计,大概也足够消耗一到两个月,而他们最多四到五天就能翻越雪山了。
但现在看来,他还不够悲观。
首先是道路——虽然靠走私贩子们数百年精耕不辍的探索,在雪山中发现数条可以让人和牲畜通过的小径;但再怎么庞大的走私团顶天也就几百人,他们走的道路,根本不足以让两千多全副武装的士兵顺利通过。
道路坍塌,地貌变形都是小意思,真正麻烦的是根本找不到能让全军安稳扎营的区域;再加上大雪封山,冻伤,感冒,胃病,脚疮…各种各样的病患每天都有,仅有的几个军医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药物更是所剩无几。
前后折腾了近十天,到现在安森连士兵掉队失踪这种事都不怎么过问,因为整支军队都快迷路了!
和在有标识物的平原,或者有星星或者日月方向的海洋完全不同,道路崎岖的雪山地形几乎一天一个模样,无时无刻不是在变化中的;而在冰雪消融的三四月份,晨曦山脉上方依然是风雪呼啸,暗无天日。
所谓的地图已经变成了参考和摆设,就连经验最丰富的老走私贩也只能全凭运气,根本不存在什么绝对安全,万无一失的道路——否则干嘛还要走私。
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必须绞尽脑汁,尽一切可能让自己活下来;最凶险的环境,也在最大限度的压榨着每个人的潜力。
对安森而言,就是他又找到了咒魔法和“异能”结合的新用法。
在三大魔法中,咒法师虽然拥有近乎最强也最多变的施法能力,但却要受到范围的限制;只能扭曲和改造以自身为中心,半径十五到二十米内的环境,超出范围就必定失效。
但对于达到第三乃至更高阶段,真正熟练掌握了咒魔法精髓的施法者而言,想解决这种限制并不困难;因为施法的范围只是一个体积问题,而在体积不变的前提下,是可以改变范围的。
在多次尝试后,安森逐渐的能将原本球形的施法范围变成垂直向上,高度约为五十米的圆锥体;在借助异能,将脑海中画面的“视角”放在圆锥体的顶点位置。
这样的好处是他能很直观的看到一大片范围,但缺点也就是这等于是他自己站在原地五十米的高空向下看,看到的画面远不如之前清晰;并且视角也是定死的,只能随身体移动而移动。
这样的变化让安森着实兴奋了一阵,在登山雪山的第三天,他开始扛着血色独角兽王旗,在全军队列的最前端为所有人带路。
全军两千多人当中,其中只有八百多人的风暴团属于安森的“家底”,对安森让他们从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成为能吃上饭,有薪水可拿的士兵还算感恩。
其余一千两百多人的主力不少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他,不说忠诚,绝大多数其实是对自己被分配给这位倒霉催的副司令官,被逼无奈爬雪山这件事满腹怨言的。
靠着这种战术雷达一样的“异能”,前后带着军队躲过了数次雪崩和山体坍塌的安森,再加上以身作则徒步行进,平均分配伙食和燃料,总算在军队里树立了一定的威信。
或者说总算还没有被某个怨念爆棚的士兵打黑枪…站在悬崖边缘的安森,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笑声中还夹杂着些许舒畅。
因为这噩梦般的日子总算要结束了!
耗费了比原定计划多一倍的时间后,军队总算是绕过了最后一座山峰,近乎笔直的横穿了晨曦山脉,开始向下山的道路挺进。
“情况怎么样,能确定大致的方向了吗?”
看着身后朝自己走过来的卡尔·贝恩,安森快被冻僵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还行吧,就是有几个地标怎么也对不上…不过那不算什么问题。”
拼命裹着身上大衣的卡尔抽着鼻子,嘶哑的嗓音下是一张疲惫到极点的脸庞:“我和几个负责侦查的散兵连长聊过了,道路基本正确,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进,我们就能横穿晨曦山脉,进入瀚土平原——真是太不容易了!”
“是啊,太不容易了。”安森深有感触的点点头:
“有发现敌人巡逻的踪迹吗,我听向导说最近几年走私查的越来越严了。”
“我派散兵们搜查过了,没有找到有巡逻士兵经过的迹象。”卡尔哆嗦着耸耸肩膀:
“大概是因为战争爆发,军队都被集中到军营和要塞里面,就没空搭理满山乱窜的走私贩子了吧?”
“更重要的是他们大概也想不到真有这么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会在冬天翻越大雪山,就为了绕后偷袭一座大概根本用不着偷袭也能攻下来的要塞。”
满腹牢骚的副官忍不住抱怨道:“说真的,我是越想越奇怪,陆军的这条命令究竟意义何在?我们只有两千多人,敌人真的要有增援也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可要是没增援…那我们还费这么大劲干嘛?”
“当然是相信我能创造奇迹啊!”安森翘起嘴角,终于能松口气的他也忍不住开玩笑道:
“你难道不是因为相信我的能力和计划,才愿意当我副官的吗?”
“不,我纯粹是因为你给的太多了,再加上一时脑热。”卡尔·贝恩果断摇头:
“这种主动寻死的错误以后我再也不会犯了!”
“别这么说,我们不是来找死的,我们是来发财的!”安森笑着拍了拍一脸郁闷的卡尔肩膀:
“鹰角城可不是雷鸣堡那种乡下…我让艾伦查过了,每年伊瑟尔精灵从这座城市抽走的过路费,都是以万起步;攻下要塞,你这个副司令副官分到的战利品,也足够在乡下买一套有两千亩田地的庄园了!”
“话说回来,这里离鹰角城还有多远?”
“已经很近了。”
卡尔随口应付道,常年在背锅和倒霉路上前进的陆军上尉,显然没把安森说的“发财”当回事:
“事实上如果现在天晴了的话,从这里应该已经能看见鹰角城的大致轮廓才对。”
“哦?”
惊喜的安森抬起头,顺着卡尔所指的方向望去。
几乎是在同时,呼啸的暴风雪突然渐渐停歇,就连笼罩着整个穹顶的乌云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
明媚的朝阳撕开云雾,带着柔和而温暖的光照耀在大地上。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终于看到太阳的士兵们发出了波涛般的欢呼声,笑容再一次回到了每个人的脸上。
除了安森…还有卡尔。
“我说…你指的鹰角城…在哪儿啊?”
高耸的山崖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宽阔大地,安森怔怔的问道。
“这个……”刚刚还信心满满指向正前方的卡尔立刻皱起眉头,表情变得犹豫了起来:
“应该是在那个方向啊,难道…啊,可能是被哪座山给挡住了吧?”
“嗯,有可能有可能。”安森连连点头。
就在面无表情的两人一唱一和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后面去的莉莎突然狂奔着跑回来,边跑边挥舞着一面小旗子,手里拿着一只单筒望远镜,兴奋的脸上完全看不出疲态。
“安森,安森!我在山后面看见了一座比雷鸣堡还大好多倍的城堡,他们都说那就是鹰角城啊!”
山后面……
顺着声音的两个人默契的回首望去,看着蹦蹦跳跳的莉莎在雪地里手舞足蹈。
安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卡尔:
“你说…我们会不会是不小心……”
“走反了?”
第二章 一点点
“……总而言之,根据侦察兵送回来的情报和向导们的观察,再结合一些比较明显的地标,太阳的位置和地图标识,我现在可以很负责人的告诉大家,我们…咳咳,应该是走反了。”
不算宽敞的帐篷里,坐在地图桌正中央的安森看着自己一众军官团,用尽量比较平和的语气宣布了这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显然,这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帮助。
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军官瞬间面色一惊,紧接着就露出了绝望和颓唐的表情,脸色比刚刚大病初愈却被告知只是回光返照的病人还难看。
目瞪口呆的小书记官直接僵住,被滑落的笔尖砸中脚趾也浑然不觉;面无表情的卡尔抬头望天,满脸写着“我为什么要来这儿”的迷茫。
不明白的人则依然如故,困惑的看着周围一个个像丢了魂儿似的家伙们,不知不觉的被笼罩在了一片近乎绝望的氛围中。
是的,只有莉莎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反了?”莉莎冲着安森眨眨眼睛:
“可我刚刚明明看见那座要塞了,你们也说那是鹰角城来着,不就在我们后面吗?”
听到少女的话,军官们不仅没有感到一丝庆幸,反而脸色更难看了。
“咳咳…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安森赶紧抬手打断了莉莎:
“差不多是四天之前,我们在躲避雪崩的时候不得已绕了一条弯路,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暴风雪太过猛烈,所以谁都没发现我们其实是在向和鹰角城相反的西面前进。”
“导致的结果大致就是之后几天越走越远,尽管眼下我们和鹰角城还算比较近,但如果按照目前的道路穿过晨曦山脉的话,就会离要塞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抛在后面。”
“所以我们现在大概有两个选择。”安森抬手指向地图,目光扫向众人:
“要么立刻原路折返,尽可能回到四天前我们遭遇雪崩的位置,从那里重新寻找穿越晨曦山脉的道路,抵达鹰角城周边。”
“或者就是沿着目前的道路继续前进,先穿越晨曦山脉,然后再想办法前往鹰角城。”
长桌前的众人陷入了沉默。
从身份上说,作为克洛维王家陆军的军官,执行和国王和陆军上司的命令是义务,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全军应该立刻开拔启程,用最快速度折返,奔赴鹰角城。
靠战争和扩张建国的克洛维在军令方面相当的严格,逾期不至是和战场溃逃一个级别的罪名。
黑暗时代的骑士贵族们还能靠着军事素养要挟国王,放自己一马;等到军事学院建立和军衔制成型,也就只有高阶军官能享受这个待遇了,低阶军官全都是随时都有大把替代品的工具人。
要是没有一个好点儿的借口,撤职流放是轻的,就地处决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面面相觑的军官们认真想了想,觉得“不小心迷路了”还欠缺一点点的说服力。
但作为一个活人,在场所有人中除了莉莎之外,没有谁还愿意折返回去,把过去几天的生不如死再经历一遍了。
可这种话当然不能乱说,因为提意见就意味着要负责,既然如此当然最好是让别人负责;于是所有人都闭着嘴,陷入了你等我,我等你的深思状态。
“那个…我可以说一句吗?”
小书记官忽然道,捡起笔的时候又不小心弄掉了怀里的文件夹;于是一边开口一边匆匆忙忙的收拾着乱成一团的纸片。
“当然可以。”安森轻轻颔首:
“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想法,自然也包括你,艾伦·道恩。”
“我不是说对您的提议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您的书记官而已,安森·巴赫大人!”趴在地上的小书记官慌慌张张道:
“我只是想提醒诸位,如果最后的决定是折返回去的话,我们恐怕就要削减每天的物资消耗才行——尤其是食物和燃料!”
“什么?!”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愕的盯着还趴在地上收拾文件的小书记官。
“物资要用光了?!”卡尔也被吓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对吧,我记得我们带的量足够用两个月才对…这才十天啊!”
“我没有说物资要用光了,我只提醒大家再这么下去必须削减每天的消耗!”小书记官强调道:
“现在物资尤其是燃料每天的消耗速度,差不多是开拔前预计的一点五到两倍;按照这个标准根本不可能坚持两个月的时间;如果我们要原路折返继续在雪山中前进,就必须减少每天的消耗量,否则很快就没有燃料可用了!”
小书记官的一番话立刻让所有人失语了。
安森迅速在桌边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眼,几乎每个军官都隐隐露出了几分畏惧的情绪。
在冰天雪地的山麓间没有食物和燃料…光是想想就让足以让人望而祛步。
“这绝对不行!”
某个始终保持沉默的军官突然开口道:
“绝对不能削减食物和燃料的供给量!现在光是每天的将近八个小时的行程,已经让士兵们满腹牢骚了;之所以没有人抱怨,纯粹是因为寒冷和疲惫让他们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
“这种时候再突然宣布要削减燃料和食物,让他们饿着肚子,冻得僵硬在帐篷里睡觉,恐怕命令刚下达就会立刻引起哗变!”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几乎顿时色变。
“那这么说,你是支持先穿过晨曦山脉了,法比安少校?”安森抬头看向那名军官道。
法比安·巴斯,前近卫军的一名少校军官;安森之所以会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当初和另一个近卫军官上门调查时,对自己和莉莎的态度还算不错。
据说在暴动的时候他是在旧墙街第一波和暴徒们撞上的,侥幸逃生后靠着关系和贿赂,在朋友的帮助下总算避免了因为近卫军倒台而失业的下场;之后顺利加入了南部军团,成为了自己麾下的一名步兵团长。
考虑到他花了一大笔钱最后却是和自己一样爬雪山,很难说和失业比起来哪个要更悲惨一些;反正如果安森有这么一个好朋友,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和他断绝往来。
“不。”
法比安少校话锋一转,目光坚定的看向安森:“我坚决支持安森·巴赫副司令您的命令!”
“如果您下令让我们折返或者继续前进,作为第二步兵团团长,我一定尽我所能将命令贯彻下去;如果有士兵试图发起骚动,我会第一个拿起步枪平叛!”
一番坚定不移,无比忠诚的话语,顿时让长桌前的气氛陡然一变。
“说得好!我也坚决支持副司令官的命令,副司令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对对对!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统一意见,我坚决支持副司令的意见!”
在法比安的带动下,一众军官团也纷纷开始拍桌子表忠心,一个嗓门比一个嗓门更大,每一张涨红的脸仿佛都恨不得直接把“忠诚”刻在脑门上。
面带微笑的安森从长桌的一端看向另一端,很是欣慰的朝每个人轻轻颔首。
嗯…全是一帮想让别人背黑锅的混蛋。
“既然大家都支持我的意见,那我就分享一下我的看法吧。”安森一拍桌子站起来,拔出刺刀指向背后的地图:
“首先第一点,在这场战争中,我们这一支孤军的任务是什么?”
帐篷内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几秒钟。
“截断鹰角城伊瑟尔精灵守军的退路,袭扰有可能出现的南部七城同盟援军;协助南部军团主力,攻下鹰角城。”
就在安森准备“揭晓答案”的时候,法比安少校突然冷静的开口道。
“说得好。”
安森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前近卫军官,将刺刀指向鹰角城的位置: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们现在立刻折返,强行军奔赴要塞的话,能否完成这项任务?”
“我个人认为,是办不到的——这个结论基于三点事实。”
“第一,即便原路折返,我们也无法确保能在最短时间内抵达要塞;第二,即便抵达要塞,以我们这两千多人现在的状态,也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第三,我们现在对南部七城同盟的状况近乎一无所知,连敌人有多少都不清楚,更别提‘袭扰’了。”
“基于这三点,我反对原路折返;继续前进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也可能造成延误战机的情况;但这也好过让一支毫无战斗力的军队,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毫无预料的投入到某场遭遇战之中。”
“那才是一场灾难!”安森冷冷道,“啪!”的一声将刺刀在长桌上砸了下:
“现在…谁有反对意见吗?”
根本不可能有。
就在安森话音落下的同时,房间内隐隐响起了一阵长舒口气的声响;显然军官们也担心这位副司令官大人会为了官职和军衔不愿担责,坚持要求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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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没有,那这项决议就算通过了。”
扫了一眼众人的安森突然翘起嘴角,目光转向一旁的小书记官:“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
艾伦·道恩认真的点头道,手中的笔还在飞快的记录着:
“四月十二日10点33分,临时军事会议,全军所有军官一致通过拒绝折返,继续沿目前的道路穿越晨曦山脉的决议。”
话音落下,几乎所有的军官面色微变,只有法比安还算冷静,表情如故。
“这是我为秩序教会工作的时候,从负责银行事务的执事会议上学来的新措施。”安森轻笑道:
“从今天开始,以后的每次会议都要做记录,这样出了事谁该负责,达成了什么样的看法,就都一目了然了。”
你们这帮都想让我背黑锅的渣滓,没想到还有这手吧…安森一本正经的看向众人:
“既然我们所有人都决定继续前进,那就必须做好即将面对南部七城同盟中实力最强的国家之一,图恩大公国的准备——艾伦,稍微介绍一下这个国家。”
“唉,好的!”小书记官连忙起身,有些惴惴不安的看向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
“但是安森·巴赫大人,我专修的科目不是历史和地理系,关于南部七城同盟的知识都只是临时找的,只知道一点点皮毛而已!”
“没关系。”安森朝他摆摆手:
“用不着紧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可以了。”
“那…好吧……”
小书记官拿着安森递过来刺刀走到地图前,拼命垫脚让自己显得高一点儿:
“图恩大公国位于整个南部七成同盟的北部和最东部,过去一百年一直都是七城同盟中实力最强,战备最充足的国家之一,因地理位置的缘故,图恩大公一直有‘瀚土守门人’的称号。”
“大公国总共有四块领地,分属于大公亲领和都城,两个大公家族的旁支,以及一位拥有精灵血统的大公重要支持者;全国人口约为两百万,每年依靠贸易和种植园经济,收入大概在三百万金币上下。”
“全国军队总兵力约有两万人,大部分是负责卫戍都城和要塞的守军,分散在各地;主力是一支六千人的大公亲卫队,;但如果战争爆发,这个数字至少能扩张三倍。”
“图恩大公国拥有七个用于卫戍的坚固要塞,并且每一个都和某条公路相连;但这些要塞全部都位于边境位置;一旦我们横穿晨曦山脉进入大公国的领地,首当其冲挡在我们面前的要塞,就只有作为都城的金石城,沿途再无任何阻碍。”
“大公国靠近山脉的边境领土因气候较为寒冷,所以极少有经济作物的种植园,但是有大量种植小麦、燕麦、各种应季蔬菜和苹果一类较为耐寒的果园,可以为五到十万人的军队在经过时,提供较为稳定的后勤。”
说到这儿小书记官突然顿了下,满怀抱歉的看向安森:“万分抱歉,安森·巴赫大人;事发突然又时间紧张,所以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全场鸦雀无声。
“非常好。”
一片安静中,安森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看向众人:
“现在我们大家都知道一点点了,准备制定作战计划吧。”
第三章 热烈欢迎
在决定继续前进之后,剩下的计划就都顺理成章了——既然不用折返,前面的道路是向导和侦察兵勘测好的,每日的物资也用不着再考虑削减的问题。
按照卡尔·贝恩的推算,最多两天后全军就能离开山区,进入平原区域,也就是图恩大公国的金石城领地内。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唯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果遇上了图恩大公国的军队该怎么办。
虽然在克洛维人的固有印象中,南部七城同盟的军队从来和“能打”这个词没什么关系,历次战争中都是充当配角和笑料的存在;但毕竟对方两万人,还有一支“据说比较能打”的大公亲卫队。
而安森这边总兵力也只是刚刚两千出头,再考虑到刚刚翻越雪山,士兵们一个个邋遢不堪,从头到脚像刚刚大病初愈似的模样,也绝对算不上什么“有战斗力”的部队。
在这种情况下,安森也只能寄希望于千万别撞上敌人的主力军,就算不得不打也尽可能避免引起纠纷;而且眼下克洛维才刚刚对伊瑟尔精灵宣战不久,以七城同盟的反应速度,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做好战斗准备。
实在不行,自己就带着军队在图恩大公国境内劫掠,走一路抢一路,强行军赶往鹰角城和路德维希汇合;反正以自己这两千多人,能尽量打击图恩大公国的经济引起骚乱,也算完成陆军交给自己的任务了。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差点原路折返的士兵们依然像往常那样,在军官的催促下开始收拾辎重和营地,继续在蜿蜒崎岖的山麓间行进。
随着不断前进,疲惫不堪的士兵们逐渐开始发现道路两侧的冰雪不断消融,整日呼啸的暴风雪也在逐渐缩短,变得罕见起来。
脚下的岩石和身侧的峭壁上,也逐渐出现一些绿色的痕迹,甚至就连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也越来越多;行走在山路上,不少人的额头开始有了汗珠的痕迹。
这些十分明显的变化让士兵们纷纷为之欢呼,哪怕是反应最慢的人也明白,他们已经在朝着下山的方向前进,以肥沃和富饶著称的瀚土平原已经近在眼前了!
全军上下只有卡尔·贝恩一个人没什么好脸色:
军队离开了雪山区域当然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他必须派专门的队伍寻找干净的水源,同时失去了风雪的掩护,这两千多号人被发现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每天光是派遣侦察兵探索地形就要花费他大量的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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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执行行军路线,制定发生遭遇战时各连队的部署和任务,确定营地位置,夜间岗哨安排…除了后勤可以扔给小书记官之外,剩下的全都要他一个上尉来负责。
虽然他是个领着参谋长薪水的副官,但实际工作几乎是两个职务之和,甚至连安森本人的一部分工作也被扔给了他。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传令兵错喊成“参谋长”之后,卡尔·贝恩现在愈发觉得自己大概是上当了。
至于某位把工作甩手扔给他的副司令官,除了每天在行军时尽职尽责,以身作则的徒步带队之外,大部分时间都缩在自己的帐篷里埋头书案,笔耕不辍。
卡尔一开始还以为这家伙是因为眼下的局面,绞尽脑汁的想该怎么和路德维希解释;结果真实情况让他差点儿背过气去——这家伙居然还有闲心思写日记?!
“四月十二日,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也许我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两千人的命运,虽然尚不清楚这到底是好是坏……”
“四月十三日,从山崖上已经能看见远处一望无垠的平原,星罗棋布的村镇和棋盘一样的田野;士兵们气宇轩昂,誓要在这片异国的领土上留下只属于他们的痕迹……”
“四月十四日,瀚土平原已经近在眼前,我仿佛看到了,某个伟大的使命在向着我招手……”
长长叹口气,神态疲惫的安森合上了手中的日记本,左手用力揉捏着太阳穴。
很显然,某个整天叫苦连天的副官完全不会明白,这些“日记”对安森和这两千多人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作为一名征召军的指挥官,安森除了要完成陆军和上司下达的命令,保障整个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之外,还有一项正规军绝对不会考虑的工作。
那就是确保这支军队不会亏本,以及偶尔满足投资人和赞助商某些额外要求。
对于一般的征召军这些无非就是战利品的分润提成,坚持从投资人的工厂和商铺订购军需物资;让士兵们用着价高质次的武器,吃着快过期的食物,穿着发霉的军装,致力于为客户解决仓库积压难题。
偶尔还要变身带货的“武装商队”,向入侵地区的溃兵和普通民众兜售本国的“土特产”;两支征召军争着向敌人卖货最后打起来的情况,在克洛维陆军中连“特例”都不算。
尤其某些有着复数甚至两位数以上投资人的军队,这种问题甚至会更明显,经常会为了完成投资人的需求和盈利做出和陆军命令南辕北辙的事情,最后靠倒卖军火和吃空饷弥补损失。
作为只有一个投资人的炮灰军队指挥官,安森当然不用担心最坏的情况;但除了确保军队盈利之外,他还得满足索菲娅·弗朗茨的某些“特殊需求”。
“…我记得之前你的书记官说过,你有写日记的习惯对吧?那么从抵达晨曦冰峰开始,只要一有机会,就把你的日记寄回来;内容越充实,越详细越好。”
“事先警告一下,我在路德维希兄长的军队里也是安插了人的,要是让我知道某人故意‘失联’或者随便写一堆东西糊弄,我可是要撤资的!”
“但如果内容足够精彩——我是说详细的话,追加投资和帮你拉拢其他赞助商之类的事情,也不是不能考虑……”
总而言之,为了避免军队破产溃散的悲惨下场,安森决定成为一名业余旅行小说家。
“能不能成为小说家我不知道,但你一本正经撒谎的本事倒是愈发精进了。”
走在愈发泥泞的山路上,浑身是汗的卡尔·贝恩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向身后满身尘土,一个个累得恨不得直吐舌头,面色憔悴的士兵,手中的日记恰好翻到“…士兵们气宇轩昂……”那一页。
“这叫艺术加工。”
安森没好气的把日记本从卡尔手里抢过来,瞥着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会有人喜欢看流水账似的的战报吗,没有点儿修饰谁会看?”
“不,我觉得只要是你写的她应该都喜欢。”
嘴角上扬的卡尔,故意用十分玩味的口吻说道。
安森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场小小的插曲很快就在几个侦察兵赶回来之后宣布结束,忙到脚不沾地的副官兼参谋长,并没有多少闲心思好奇副司令官本人的八卦——虽然他真的很好奇。
“风暴团第二散兵连送回来的消息,前面有一片可以临时驻扎的开阔坡地,不远处还有一条能提供饮水的溪流。”
卡尔一边擦着汗一边走到安森身侧,扯着沙哑的嗓子道:“据说原本是走私贩子的一个中转站和营地,去年被图恩的军队发现和清剿之后,就剩下一片坡地了。”
“那周围岂不是还会有当地的军队从这里巡逻经过?”安森随手将身上的水壶递给他: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被清剿过了,所以才不会有巡逻的军队。”
接过水壶的卡尔连着喝了几大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特地问过那个向导了,虽然图恩大公国一直在严厉打击走私,但那只是表面上的,或者说只有大公本人会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利益。”卡尔露出了他一贯的老兵笑容:
“南部七城同盟之所以是个同盟,除了军事上要抵御来自晨曦冰峰以北的威胁,更重要的是在贸易利润上达成一致。”
“这里盛产咖啡、橄榄、葡萄酒、松露,真丝织品还有种种值钱的好东西,但几乎每个国家都差不多;为了联盟,就必须在关税和价格上利益均沾才行。”
“图恩大公国手里攥着连通北方的商路,自然更占优势,所以在联盟内属于要让利的一方;本国的商人出口货物也要缴纳高额的税,还要均摊分润给其他国家。”
“所以除了能收到税的大公本人,公国内其他商人和领主其实是鼓励和默许走私的?”安森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有等到规模大到无法掩饰的时候才会清剿一波,等到清剿之后一切照常?”
“也可以这么说。”卡尔点点头:
“所以实在藏不住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让那个向导帮我们和当地人沟通,让他们相信我们只是一群不愿意缴纳高额过路费的商人。”
“我已经派了几个侦察兵和向导去附近庄园和村镇转转了,等我们扎好营地,他们应该差不多就能回来。”
对于自己副官的美好设想,安森倒是一点儿也不做期望——毕竟要那位被自己强行扣下来的向导如何解释,才能让图恩大公国乡下的村民们相信这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两千多人,只是一群人畜无害的商人?
但无论如何,能找到驻扎修整的营地总归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经历了遮天蔽日暴风雪和陡峭崎岖的山麓间之后,一片平坦开阔,并且能提供清洁水源的宿营地,在全军上下所有士兵的眼中,简直不亚于王都内城区的高档酒店。
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命令,在得到了原地宿营修整的命令后,连欢呼力气都没有的士兵们立刻扔掉身上的装备,将口吐白沫的驮马身上的物资卸下来,有气无力的开始搭建宿营地。
精疲力竭的坐在冰冷的沙地上,安森从怀中掏出了日记本,又开始了一天最重要的工作:
“…四月十五日,我们终于离开了险峻的晨曦山脉,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对那座大自然奇迹的深恶痛绝——这段划掉——的深深留恋,抓起一抔冰雪作为纪念。”
“每个人都是无比的疲惫,但再疲惫也难掩他们眼神中的兴奋;因为他们知道一个伟大的使命即将落在他们的肩头,不是为了财富,不是为了名誉,而是为了胜利,为了属于克洛维王国的荣光……”
安森笔耕不辍的写着,身后气喘吁吁坐下的莉莎不小心碰倒了旗杆,快被揉成一团烂布的独角兽王旗栽倒在淤泥坑里。
“没有一个人抱怨,没有一个人在发牢骚,所有人都在齐心协力,为了克洛维的荣光,为了这场传奇的远征奉献自己最后的一丝力量……”
噗通!
几个精疲力竭的士兵瘫倒在地,任凭军官们连打带骂也不肯挪动一步;最后连军官们自己也气喘吁吁的坐了下来,毫无风度的扯开上衣,连配枪掉在地上也毫无察觉。
“正当我写下这一段文字时,我们精锐的侦察兵正在赶回来,准备向我们汇报前方的消息;淳朴好客的瀚土人,无不对我们的到来欢欣鼓舞……”
看着不远处正挥舞着信号旗,一边狂奔一边朝宿营地这边喊着什么的侦察兵们,安森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
难道真的像卡尔说的那样,这附近的村民把他们当成是走私商队了?
他回过头,还未听见动静的营地仍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精疲力竭的士兵用铲子和工具支撑着让自己站起来,军官则连呵斥带打气的在乱糟糟的营地中穿梭,试图维持着秩序;手忙脚乱的辎重兵一边忙着卸货,一边和其他人一起搭建营帐。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安森的目光不由自主扫了眼手中的日记本。
是的,就算他们没有像自己写给索菲娅的“日记”中那样,在艰难险阻面前依然能昂首挺胸,面对再多的困难依然能面带微笑,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士气满满…但他们挺过来了。
他们精疲力竭,邋遢不堪,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疲倦之色,一个个眼神空洞表情呆滞,恨不得躺在地上就永远不再起来…但他们挺过来了。
这些生活在外城区和乡下的流浪汉与佃农组成的军队,只用十几天就爬过了连正规军都不敢面对的险峰,横穿了七城同盟坚不可摧的屏障……
难道这还不够精彩,不够传奇吗?
“士兵们!”
想到这里的安森突然起身,站在一堆杂物箱上对着所有人喊道:
“我知道,你们已经被疲惫掏空了身体;我知道,你们已经被饥渴、严寒和汗水折磨的遍体鳞伤;我们——用我们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躯,将七城同盟赖以保护他们的屏障,踩在了脚下!”
“现在请你们再坚持一下,再坚持最后一段路程——因为我们的前面就是七城同盟,就是流淌着黄金与白银,奶与蜜,富饶的瀚土大地!她淳朴好客的人民,正热情的准备迎接我们的到……”
“咚——!!!!”
话音未落,震耳欲聋的巨响已经在林间回荡。
淳朴好客的图恩人,用一发六磅实心弹热烈欢迎了克洛维人的到来。
第四章 独角兽飘扬
“唉,好像打中什么了!”
举着长长的单筒望远镜,年轻骑士兴奋的看着远处树林间的炸点和升起的黑烟,饶有兴致的和身旁中年贵族说道;身上鲜红色的斗篷随风卷起,露出了腰侧的金色军刀和一支漂亮的长管左轮。
“我说的没错吧,把那门骑兵炮带上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面对年轻人求表扬似的自夸,面颊有着硬朗线条的中年贵族只是微微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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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的对,但也请别忘了,这门六磅骑兵炮是图恩大公花了高价才从帝国手里买到的;用这么精良的武器偷袭一群走私犯,简直就和用金锄头耕地一样奢侈。”
“武器只用拿来用才有价值,放在收藏室内的刀剑也只是一堆好看的金币罢了。”年轻奇兵显然和中年贵族观点简然不同:
“更何况如果没有实战检验,又如何让所有人明白它的威力?我现在就愈发觉得路易·贝尔纳爵士的言论很有道理,和步枪相比,威力更大,移动和操作更方便的火炮,配合精锐的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士,迅捷如风的轻骑兵才是未来战争的核心!”
“拿着长枪的步兵,充其量就是点缀和填补战列线的炮灰罢了。”
年轻骑士越说越兴奋:“埃纳雷斯你就看着吧,等我成为了金石城的主人,我早晚要从帝国进口更多这种轻便的火炮;我还要在城外设立专门的军工厂,制造我们自己的骑兵炮!”
面对年轻骑士兴致勃勃的宣言,被称为“埃纳雷斯”的贵族没有再继续辩驳,反而颇有些宠溺的微微颔首:
“当然,莱昂·弗朗索瓦少爷。”
话音落下,二人的注意力重新转向了树林中滚滚而起的浓烟;望着那一片死寂般的树林,中年贵族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这份困惑并非仅仅是因为眼前太过安静,更是因为整个“走私犯事件”都透着股诡异。
首先是居然有人会在严冬还未过去的三月,也是晨曦山脉风雪最猛烈的时候横穿雪山;在贵族有限的记忆中,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走私犯。
其次那几个克洛维人也是很莫名其妙,大概是第一次干这行,想收买当地的卫兵和村民,出手太阔绰结果被卫兵队长和村民们当成了肥羊;除了几个机灵的成功跑掉,剩下的全成了村民的肉票。
村民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刺刀、左轮枪和手榴弹;害怕被走私贩子们报复,就赶紧把消息上报给了经过的巡逻队。
在中年贵族眼里这帮人与其说是走私犯,恐怕多半是雇佣兵和土匪;趁着克洛维同时向帝国和伊瑟尔精灵宣战,从边境流窜到了山区附近,想要在这附近建立能边休整边劫掠的营地吧?
眉头紧蹙的中年贵族举起右手,轻轻朝前一挥;十几名身披斗篷,穿着各异的胸甲骑兵立刻催动坐骑向周围散开,从马鞍上拔出佩刀。
在这些精锐骑兵的身后,数百名服装驳杂,肩扛步枪的线列兵保持着紧密的纵队阵型,在长官的喝骂声中缓缓前进。
“要进攻吗?”
眼前一亮的莱昂·弗朗索瓦看向中年贵族,笑容比阳光还耀眼:“我可以带头冲锋!”
“……不。”
原本想说“是”得中年贵族看着这个小少爷兴奋的模样,立刻改口道;看着他那立刻失望的表情,又只好再解释两句:
“我的意思是不如用火炮继续开火,让那些走私犯为了躲避火炮从树林和丘陵地带逃出来,这样才更更好的发挥骑兵的实力。”
“骑炮协同,路易·贝尔纳爵士也说过这个!”年轻骑士爽朗的笑道,兴奋的立刻扭头看向那两门已经架好炮架的轻型火炮,激动的朝炮兵们举起右手:
“火炮就位,一分钟速射——放!”
………………
“轰——!!!!”
伴随着滚滚浓烟和灼烧的参天大树,接二连三的轰鸣在林间炸响;面色苍白的士兵在军官的呵斥声中捡起武器,整个营地都乱作一团。
“这伙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靠在一块岩石后的安森冲着急匆匆赶过来还卡尔·贝恩问道,手里还在给手边的两杆利奥波德步枪装弹。
不是说图恩人民都热情好客,绝对不会和愿意做生意的走私贩为敌的吗?
“派去村镇上的侦察兵被村民当成肥羊宰了,就把他们供给了路过的巡逻队——可能是怕被我们报复吧!”
浑身是汗的卡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摘下帽子不停地扇着风:
“现在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外面有几百人图恩大公的军队,我们已经暴露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嘴角上扬的安森,“啪!”的一声锁死了枪机:
“当然是等打完再说!”
“打完?!”
卡尔瞪大了眼睛,拼命组织着口中的词汇:“你疯了吧?!我们眼下可是在图恩大公的领地上,你这是准备一路杀到鹰角城吗?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哎,这话听起来挺耳熟的,你是不是以前也这么说过啊?”
“别打岔!”
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安森,卡尔·贝恩面色铁青: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图恩大公如果知道我们来了会怎么想?”收敛了笑容的安森对着卡尔沉声道:
“克洛维刚刚对伊瑟尔精灵宣战,七城同盟还没来得及表态,一支克洛维的前哨军就出现在了他的领地上——如果你是图恩大公,你会怎么想?”
怎么想…卡尔皱起了眉头,突然间明白了安森的意思:
“你这不会是打算……”
“我只是觉得有赌一把的价值。”安森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赌赢了的话,这次对伊瑟尔精灵的战争我们可就赚大了,再也不用去‘配合’谁;运气要是够好,独立成军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样,要不要陪我赌一把?”
稀疏的炮火声中,卡尔死死地盯着面带微笑的安森,但很快他就放弃了。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都上了贼船,我现在还能掉头翻雪山回去不成?!”一脸无奈的卡尔翻了个白眼,从安森手里抢过步枪:
“要我干什么?”
“去找法比安,你们俩带着两个步兵团从正面发起进攻——别一口气全压上去,不压到一百米也尽量别开枪。”安森提醒道:
“慢慢将部队展开,试试看能不能包夹他们。”
“那你呢?”卡尔打量着以及从地上窜起来的安森。
“敌人的队列中有骑兵,里面说不定有一两个值钱的人质。”安森抬手指向树林西侧:
“我带着风暴团侧翼冲出去,看能不能活捉了他们;万一计划失败了,图恩大公带着两万人来卫教我们——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可能——说不定还能靠这个让他放我们一条生路。”
任何时候都要由备用方案,这才是判断一个计划是否足够完美的关键。
而我的计划一向很完美…微翘嘴角的安森动作麻利的将步枪背在身后:
“莉莎!”
“安森?!”
听到呼唤声的女孩儿眼睛一亮,从隐蔽的烂泥坑里探出脑袋。
“跟我走,一起去见见这帮热情好客的图恩人——顺便送他们一点儿克洛维的土特产!”
“好啊!”
兴奋的女孩儿从地上一跃而起,背着三杆步枪,腰上挂着一圈手榴弹,依然像布偶猫似的,一蹦一跳跟在安森身后。
这帮疯子和怪物们啊…卡尔·贝恩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着一片骚乱的营地举起了满是淤泥的独角兽王旗。
………………
“士兵们——前进!”
伴随着年轻骑士向前挥舞的华丽军刀,数百名拿着前装步枪的步兵们被军官的呼喊声中被精锐骑兵们驱赶着前进,密密麻麻的队列向左右展开成数列横队,向浓烟滚滚的密林推进。
从帝国高价买来的骑兵炮相当优秀,即便在进行了一分钟速射后,也没有像图恩自造的火炮那样出现过热或者炸膛的问题;依然能稳定开火,继续掩护推进的步兵线。
这样威力巨大,又能在战场上快速移动的火炮一旦形成规模,数量和个人力量将不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拥有足够火炮的一方,将可以在三百乃至五百公尺外决定战争的胜负。
即便是帝国引以为傲的骑士和轻骑兵,也只能作为它的点缀罢了。
或许莱昂小少爷说的没错,这才是未来战争的模样…中年贵族颇有些感慨的看着那两门吞吐着火焰和浓烟的钢铁怪物,下意识摸了摸马鞍上的佩刀。
“轰——!!!!”
伴随着一声远处传来的巨响和溅起的烟尘,两门骑兵炮打光了最后一发炮弹——显然,只是出来巡逻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携带太多的弹药。
但在中年贵族眼中这些已经足够了,一群雇佣兵和土匪根本不可能在炮击中坚持多久;崩溃是早晚的事情。
几乎就在同时,林地的方向立刻传来了接连不断的枪响;巡逻队紧密的线列中不断有倒霉的士兵被击中头部和躯干,惨叫着趴倒在地。
周围的士兵顾不得理会倒霉的同伴,就在后排督战的军官和精锐骑兵喝骂声中举起步枪,朝树林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始射击。
一时间,浓烈的硝烟弥漫在树林内外;不要说人影,甚至就连树木和障碍物都被完全遮掩,完全无法分辨。
“终于开始了!”
年轻骑士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迫不及待的挥舞着军刀,凌空先前一劈:
“全军出击——为了弗朗索瓦的荣耀!”
长嘶的白色骏马扬起前蹄,载着年轻骑士冲向一片硝烟的战场,鲜红色的斗篷迎风起舞。
望着那位小少爷冲向战场的背影,中年贵族露出些许宠溺的神情。
就在几天前,他收到了来自鹰角城的消息,克洛维人大军的先头部队总计一万人即将抵达伊瑟尔与克洛维边境,正准备向那里逼近。
而除了这一万人之外,后面据说至少还有一支两到三万人的大军!
无论克洛维人是否只是在吹嘘,亦或者他们真的能一边顶住帝国的压力,一边集结起数万人的军团;光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近万人投放到边境,本身就已经足够恐怖。
一旦鹰角城被围困,七城同盟加入战争也只是时间问题;图恩大公国必须选择自己的立场,是维系与伊瑟尔的盟约还是与克洛维缔结新的友谊。
不管是哪一个,战争的爆发都已经近在眼前。
在那之前能让莱昂小少爷稍微经历一些小规模的实战,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好事…催动着坐骑的中年贵族抬起目光,看向远处硝烟弥漫的战场。
随着精锐骑兵也拿起步枪投入战斗,林间弥漫的硝烟已经遮蔽了大半个战场;带着几名亲兵缓缓而行的中年贵族甚至已经看不清巡逻队的线列了。
不对…中年贵族眯起了眼睛。
不是因为硝烟太过浓烈,而是因为巡逻队的线列正在……
被削弱?
密集到接连不断的枪声中,队形紧密的巡逻队几乎每次枪响都会传来数声惨叫;但林间战场的枪声却一点也没有因为巡逻队人数的减少而有任何稀疏的迹象。
恰恰相反,那枪声越来越猛烈,越来越密集,密集到仿佛有上千人在接连不断的朝着外面开枪一样。
等等…上千人?
中年贵族忽然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浓烈的烟尘中,影影绰绰的身影排着单薄的横队阵线,从树林中缓缓向外推进;像展开双翼的雄鹰般,从树林左右两翼开始包抄巡逻队的侧面。
密集到如同狂风暴雨的枪声还在不断的炸响——不是整齐划一的齐射,听起来却比齐射还要恐怖,就像不曾间断似的在林间回荡。
而在那单薄狭长的线列中,在密集到让人恐惧的枪声中,他看见了一面旗帜。
一面血色独角兽的旗帜,在硝烟中迎风飘扬!
第五章 一触即溃
“全体都有——前进!”
随着嘹亮的军号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看着一道道密集的线列从树林中走出,血色独角兽王旗迎风飘扬,图恩巡逻队的士兵们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克洛维人的线列远比图恩或者伊瑟尔更加宽松,也更加单薄;结果就是一千多人的步兵团到了巡逻队士兵们的眼里,变成了至少两三千埋伏在树林里的敌人正向他们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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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列中的军官们察觉到情况不对,立刻开始弹压骚动慌乱的士兵,试图靠齐射来维持阵线;但面对至少是他们两倍甚至三倍的火力,注定了只能是徒劳无功。
依靠晨曦山脉和强援维持独立的七城同盟,在战术上甚至比帝国还要僵硬呆板。
当克洛维人随着武器进步开始将线列阵削减到二至三排,队列也尽可能松散时,图恩人依然维持着和圣徒历四十七年没什么两样的,五六排队列整齐紧密的横队,坚持靠整排的齐射维持火力。
在卡尔·贝恩眼里,这帮图恩人简直就像是自己爷爷辈的军队一样,简直是一群活古董。
不…卡尔摇摇头,他们连古董都不如,因为自己爷爷辈的军队受限于武器只能像那样战斗;给这帮图恩人最先进的步枪,到他们手里大概也会变成和烧火棍差不多的东西。
“上刺刀——为了克洛维人的荣耀!”
正当副官还在胡思乱想时,一旁的法比安少校同样看出来巡逻队就是帮软柿子,立刻下令发起了进攻。
冲锋的军号声在硝烟中奏响,各个连队爆发出嗜血的呐喊声,朝树林外几乎快乱成一团的巡逻队发起了刺刀冲锋。
“列阵,列阵!列阵!!”
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战吼,面色惨白的军官声嘶力竭的六神无主的士兵们大喊:“听到没有,不想死的都给我站起来列阵!”
细长的鞭子在军官手中抡舞,将试图装死和被吓傻了的士兵们抽得皮开肉绽,催促着剩下还在喘气的士兵们收缩阵线,准备迎战克洛维人的冲锋。
一片恐慌中,表情呆滞的巡逻队士兵总算组织好了阵线;后排的精锐骑兵开始向左右侧游弋,拔出马刀准备掩护线列阵的侧翼。
“砰——!!!!砰——!!!!砰——!!!!”
激烈的对射仍在继续,硝烟中双方都不断有身影倒下;巡逻队的士兵们终于等来了咆哮着发起冲锋的克洛维人;但却没像他们预料的那样直接撞上来,而是……
“手——榴——弹!”
伴随着数以几十计的黑影,在巡逻队士兵们被吓傻了的眼神中从空中落下,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随之炸响。
金红色的火光在空中起舞,被集火手榴弹炸起的烟尘就在巡逻队线列的正前方冲天而起;惨叫和因为恐惧而发出毫无意义的尖叫声,随着爆炸和横飞的破片充斥在硝烟密布的人群中。
喷涌横飞的残肢血肉中,同样被手榴弹威胁到的精锐骑兵们纷纷后撤,拼命安抚着因为受惊而剧烈躁动的坐骑;一声令下,挥舞着独角兽王旗的各连队趁势发起刺刀冲锋,直接撞进了已经是一盘散沙的巡逻队线列。
“噗!”
雪亮的刺刀贯入了军官的喉咙,夹杂着血浆的刀尖从他长大的口中喷出。
下一秒,被喷了一身血水的线列兵抬脚将军官从刺刀上踹下;撞在了身后一名图恩士兵的身上;看着那不停抽搐的肢体和口中喷出的血浆,惶恐不安的士兵瞬间睁大了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图恩士兵的喉咙中炸响,随即他就被身旁逃命的同伴撞倒在地;被压在尸体下面的他就感到身上有无数双靴子踩过;犹如一朵翻腾的浪花,悄无声息的被淹没。
海浪翻涌般的刺刀冲锋从被手榴弹炸开的缺口涌入,瞬间瓦解了巡逻队士兵们前排的士气,开始争先恐后的抛下武器溃逃。
无论同样惊恐的军官们如何歇斯底里吼叫着试图维持秩序,依然挽回不了局面;溃败的势头已经像洪水一般,势不可挡。
“不准逃,坚守阵线!”
硝烟弥漫中,带着几个亲兵投入战斗的中年贵族立刻开始弹压,长嘶的战马直接将一个溃逃的军官撞翻在地,脸颊和脑袋在马蹄下炸成一片血浆。
“不准后退!骑兵向两侧绕后,去突袭敌人的侧翼!”中年贵族高声呐喊:
“他们不是走私犯,是克洛维的入侵者!”
“勇敢的图恩人,站起来,保卫你们的家园!”
在中年贵族的极限弹压下,巡逻队的士兵们总算没有全线崩溃。
原本在对射时劣势的紧密和深纵深阵型,在拼刺刀阶段总算发挥了一点优势;线列单薄的克洛维步兵尽管能压着他们打,却因为后继乏力无法立刻突破。
几乎同时,得到命令的几十名精锐骑兵开始向两翼移动,扑向克洛维军队的侧翼。
浓烈的硝烟中,觉察到动静的几个连长立刻吹响军号;靠近侧翼的排开始从正面战斗撤出,原地围绕着军旗和军官迅速组成了一个个小型空心方阵。
疾驰狂奔的骏马还在不断加速,精锐骑兵们纷纷扔掉步枪,从马鞍上拔出军刀,在移动中组成狭长的队列,犹如刺出的长枪。
“砰——!!!!”
就在挥舞刀锋的骑兵即将和空心方阵碰撞在一起时,树林间传来了枪响。
甚至连敌人都没看清的骑兵们纷纷落马——敌人瞄准的甚至不是骑兵本身,而是他们的坐骑。
伴随着骏马长嘶,被摔落在地,翻滚中又被铁蹄踏碎骨头的骑兵们不断发出惨痛的哀嚎。
混乱中不少骑兵拽住坐骑,企图绕开和逃跑,但他们停下的动作立刻让自己变成了密集弹雨的固定靶;尖啸的铅弹划过空气,挥舞军刀的骑兵就从马鞍上消失了踪影。
“怪不得副司令会对后膛枪这么痴迷,原来这种武器这么厉害的吗?”
法比安打量着手中的博尔尼步枪,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精准稳定的弹道,适当的后坐力,还有最重要的——无比简单的装弹流程;除了枪机会在开枪时露烟外,他几乎找不到这款后膛步枪的任何缺点。
“那是因为你用的是博尔尼,等会儿你再用利奥波德试试看?”卡尔·贝恩倒是很不以为然:
“一杆博尔尼的价钱至少能买二十杆莱顿,这玩具就是给贵族老爷们打猎用的;除了我们的司令官大人,谁还舍得把它装备给一群大头兵?”
法比安哑然一笑:“这倒也是。”
战争是需要考虑成本的,一件神兵利器如果不能大规模装备,那还不如换成普通的二手货;博尔尼步枪的确好用,但再好用也不可能是二十杆莱顿步枪的对手。
但如果能用这些武器装备一支小规模的,精通远距离射击的散兵,让他们潜伏在战场四周,专门射杀敌人线列中的军官……
法比安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眼下克洛维和秩序世界诸国的战争虽然愈演愈烈,规模和伤亡也在不断扩大,但某种程度上依然遵循着过去的某些“潜规则”——对于军官,尤其是高阶军官,战争双方都是会尽量避免杀害。
除了所谓的“骑士风范”,更多的是因为生擒军官能从敌人手中换取赎金,弥补损失;可一旦某方开始打破这个潜规则,在战争中不择手段的猎杀军官的话……
未来的战争,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与此同时,在第一轮进攻被击溃之后,图恩巡逻队的骑兵纷纷后撤——如果是帝国的骑兵,或许会选择拉开距离,使用大范围的回旋射击保持威胁和骚扰。
不过图恩人显然没这个能耐,一旦撤退就是真的撤了,而且是撤得干干净净,完全将己方的侧翼暴露在克洛维的兵锋前。
但对于计划了这一切的中年贵族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铛!”
火光炸裂的刹那,年轻骑士拦住了刺向自己坐骑的刺刀,左手的长管左轮发出怒吼,打断了敌人的脖子。
鲜血四溅的刹那,他突然看见不远处另一个克洛维士兵已经对自己举起了步枪,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砰!”
枪声响起,倒下的却不是他,而是那名克洛维士兵。
惊魂未定的年轻骑士猛地回头,就看见中年贵族将步枪直接扔在地上,急忙带着几名骑兵朝自己这边赶来。
“埃纳雷斯?!”
“展开阵型,保护莱昂·弗朗索瓦少爷!”
中年贵族咬着牙朝溃退下来骑兵下令,同时拔出军刀砍翻了一个溃兵:“图恩人,坚守阵地,不要让克洛维人侵犯我们的家园!”
“遵命——!!!!”
得到命令的骑兵们纷纷散开,在逐渐崩溃的线列后方执行起支援和督战的任务。
在将浑身狼狈不堪的年轻骑士拽出战场,确定克洛维人一时间还不能突破阵线后,喘息着的中年贵族才走进阵线后方,不由分说的对年轻骑士道:
“听着,莱昂少爷,我们要撤退了!”
“撤退?!”
一脸错愕的年轻骑士像是没听懂中年贵族的话:“可你刚才不是说……”
“他们不是走私犯,是克洛维入侵的先头部队!”焦急的中年贵族根本不给他开口的余地:
“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必须尽快撤回金石城,把这件事汇报给您的父亲图恩大公——您明白吗,这不是您自己个人荣誉的问题,这关系到整个图恩乃至七城同盟的存亡!”
表情激动的中年贵族死死摁住他的肩膀,年轻骑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慌慌张张的点头道:
“我、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中年贵族松了口气。
下一秒,几十名精锐骑兵突然整齐的调转马头,簇拥着两人向和战场相反的方向策马狂奔,逃往金石城的方向。
随着骑兵们撤出战场,还在苦苦维持展现的步兵们终于彻底崩溃;紧密的阵线在克洛维士兵一波又一波的刺刀冲锋面前像黄油一样,任由他们随意穿插分割。
原本完全靠惯性战斗,惊吓过度甚至忘记了逃跑的士兵,也在铅弹和刺刀的威胁下放弃了抵抗;残存的士兵中三分之二的向周围溃散,剩下的全部选择了投降。
精疲力竭,刚刚翻越雪山的克洛维征召兵们,仅用不到十五分钟就击溃了七百人的图恩巡逻队。
但这一切埃纳雷斯都已经不在乎了,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这些克洛维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从晨曦冰峰上强行翻越过来的吗…开什么玩笑?!
既然克洛维人出现在图恩的领地内,那就证明眼下鹰角城肯定已经被彻底围困,这比之前预计的还要快;战争已经爆发,可七城同盟却连接下来要怎么做的计划都没有!
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必须尽快将莱昂少爷送回金石城,将消息送给图恩大公,尽快动员公国和其他盟友的军队,支援鹰角城前线。
一旦鹰角城陷落,克洛维绝对不会放过曾经为帝国和伊瑟尔提供过帮助的七城同盟!
中年贵族看了眼身侧的莱昂·弗朗索瓦,年轻骑士的脸上依然写满了惊恐。
大概是第一次经历真正残酷的战争,受到了刺激吧…中年贵族如此想道。
可就在下一秒,他突然听到周围的骑兵们也纷纷发出惊呼声;表情惊愕的年轻骑士也忽然抬起了右手,指向正前方。
“埃、埃纳雷斯,你看那里?!”
嗯?
猛然抬头的中年贵族,顿时眼神一凝。
狂风吹拂的开阔地上,整整一个营的克洛维步兵组成的线列拦在了他们正前方。
“散开!散开!”
来不及惊愕的中年贵族连忙下令,护卫着二人的骑兵立刻从中央分裂,试图从两翼绕过线列步兵的阻拦。
“全体就位——”
面对着试图逃跑的敌人,安森冷冷的从腰间拔出佩刀,学着路德维希的样子将刀锋向前举过头顶。
然后猛地劈落。
“开火!”
埋伏在线列左右地面上的步兵们毫无征兆的原地起身,对准撞上来的骑兵打出了一轮齐射。
“砰——!!!!”
枪声响起的刹那,中年贵族眼前突然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的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骑兵们在齐射中纷纷跌落;耳畔还能听到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断传来的年轻骑士惊慌失措的呼喊。
“埃纳雷斯!”
第六章 他是公爵的亲戚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步枪齐射,安森·巴赫翻越晨曦冰峰后的第一战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怎么说呢……
呃,没什么可说的。
战斗开始的莫名其妙,结束的也让人不可思议——虽然克洛维一方的确拥有数量优势,但整支军队刚刚翻越雪山,处于极度疲惫状态,士气和战斗力最多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二。
而图恩一方兵力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拥有几十名装备胸甲和步枪的精锐骑兵,以及两门能够持续速射的轻型骑兵炮。
兵种齐全,还占据着主场优势和先手优势;即便战术落后也多少能坚持一阵,稳扎稳打的撤退;届时本就精疲力竭的安森一行人,除了眼睁睁看他们撤走外也只有无能狂怒而已。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数百人的线列,只坚持了十五分钟就全线溃散;原本还打的有来有回的精锐骑兵也莫名其妙的突然撤退,扔下步兵和炮兵独自逃命。
面对这个结果,一种军官们只能认为是传言果然非虚,七城同盟的军队不光战术低劣到和滑稽剧差不多,士气也和阴沟里的耗子难分伯仲,连克洛维城的暴徒都不如。
原本由于走错路,不小心进入七城同盟领地而变得谨小慎微的军官们,现在的态度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要是七城同盟军队都是这个水平,那攻略瀚土平原根本用不着什么本土支援和路德维希司令官的主力了;光靠他们这两千人,就足以将整个七城同盟踩在脚底下来回碾压。
战斗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清理战场却花了将近一个下午;除了跑得太快的和被打死的,剩下的将近三百人全部变成了俘虏。
在军官团中对于怎么处置俘虏也爆发了争吵,一部分人提议干脆集体枪决,理由很简单:他们只有两千多人还要横穿敌人的领地赶往鹰角城,三百多名俘虏简直是烫手山芋一样的累赘。
但绝大多数人对此很不赞同,尤其是法比安;他的理由是正因为这里是敌人领地,一口气处决数百名俘虏根本瞒不住;眼下七城同盟还没有正式表态,做这种事情几乎是在凭空给他们自己和整个克洛维制造一个死敌。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只能暂时将他们安置在营地中央,用绳子穿在一起——因为累得半死的全军上下根本无力看押。
相较于麻烦的俘虏,缴获的武器不仅数量庞大,质量也相当不错,几乎全部是八成新的帝国和克洛维进口货——图恩大公国处于七城同盟的北方,一旦爆发战争就是首当其冲,因此即便是普通的巡逻部队也能用上进口武器。
尤其是那两门六磅骑兵炮,这可是真正的帝国高档进口货,比克洛维的仿制品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即便是南部军团的主力军,也只列装了一个炮兵连而已。
唯一比较遗憾的就是战马被打死了不少,没能缴获太多可以拿来耀武扬威的坐骑,让早就想找个代步工具的军官们比较遗憾。
思路客
但对安森来说却是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和军官们解释为什么自己坚持徒步行军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一场喜气洋洋的会议结束了,在争吵中充分交换了彼此意见的军官们纷纷离开,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只剩下安森和卡尔两人,外加低头做会议记录的小书记官,还有早就呼呼睡着的莉莎。
“啊?”安森突然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的像是刚睡醒。
卡尔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俘虏。”
“还能怎么办?”
安森抱着肩膀,慵懒的耸耸肩:“收缴武器和财物,等过了今晚就把他们全放掉吧。”
“你确定?”
“当然了。”安森理所当然的点头道:
“我们这是在图恩人的领地里,俘虏几百个大头兵俘虏有什么用?一旦撞上敌人的主力军,图恩大公会因为这些俘虏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显然并不会…卡尔·贝恩点点头:“那我们是先放人,还是先跑路?”
“那两个俘虏的身份弄清楚了吗?”安森突然换了个话题。
“弄清楚了。”
卡尔当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上年纪的那位是埃纳雷斯·阿尔卡德,是图恩大公旁支阿尔卡德伯爵的亲弟弟,还是图恩大公手下一位重要的骑兵将领。”
“另一位的身份就比较特殊了,莱昂·弗朗索瓦…下一任图恩大公。”
“什么?!”
安森表情一怔。
“没错,我的副司令大人,您这次是真的抓到了两个大肉票!”卡尔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他现在只能庆幸安森总算没在战场上把这两人一枪毙了:
“一开始他们俩还拼命的想要隐瞒身份,自称是弗朗索瓦家族旁支的一对父子,受命在晨曦山脉附近巡逻,清剿土匪和走私贩。”
“那你是怎么让他们自曝的?”安森十分好奇的问道。
“不是我,是法比安。”卡尔摇摇头:
“他突然跑过来和我说得到了你的命令,因为要立刻开拔急行军所以没人手看押俘虏,必须全部‘就地处理’掉,还煞有其事的带着几个步枪兵将一队俘虏拖到树林枪毙。”
“连续折腾了四五回,他们就全招了。”
可以可以,不愧是近卫军出身的军官…安森颇有些感慨的点点头:“那被枪毙的俘虏呢?”
“活得好好的——法比安是拉他们过去挖坑填埋尸体的,放枪是为了吓唬一下让他们卖力干活,顺便帮了我一个大忙。”卡尔看向安森,表情有点儿难看: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这么烫手的俘虏要是处理不好,就算图恩大公脑袋一热想不计代价的弄死我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倒也是…安森长呼一口气,思考该怎么利用这个有点儿麻烦的人质。
“那个…我能提一句吗?”
一旁低头做笔记的小书记官突然抬头:
“如果那位人质真的是莱昂·弗朗索瓦的话,我隐约记得他好像和安森·巴赫大人有一点点关系……”
………………
“亲戚?!”
年轻骑士目瞪口呆,死死盯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安森·巴赫,整个人都惊了。
“没错,虽然挺突然…但这是真的,我们两人其实是亲戚。”安森点点头,微笑中带着一丝丝尴尬:
“相信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比您现在更冷静,莱昂·弗朗索瓦阁下。”
安森边开口边将目光转向身后的艾伦·道恩,示意对方将刚刚告诉自己的话再重复一遍。
欣然受命的小书记官微微颔首,像古代纹章官似的昂首挺胸,骄傲的上前半步:
“您现在面前的这位乃是荣耀的巴赫家族血裔,路德维希·弗朗茨大人钦点的南部军团副司令官,安森·巴赫大人!”
“巴赫家族的历史并非源远流长,是一个仅有三百余年历史充满活力的家族,并曾多次和许多古老的家族联姻,其中就包括伟大的图恩统治者,弗朗索瓦家族的血脉。”
“尊敬的莱昂·弗朗索瓦阁下,在您曾祖父的祖父那一代,也就是上溯圣徒历前112年,在围绕鹰角城建立的一场激烈战斗中,您曾祖父的祖父阿方索·弗朗索瓦为了守住鹰角城——是的,当时鹰角城属于弗朗索瓦家族——许诺若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便愿意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您曾祖父的姑姑嫁给他。”
“而那位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的骑士,正是当时和克洛维主力军走散了的安森·巴赫大人的曾祖父的父亲,厄德·都灵男爵。”
“他与二十五位流浪骑士领军驻扎在鹰角城外一座高塔上,抵挡住了伊瑟尔精灵的进攻,并在战后被推举为首领,迎娶了美丽的艾莉克丝·弗朗索瓦小姐。”
“圣徒历前110年,艾莉克丝随厄德回到克洛维;圣徒历前90年,两人曾带着长大的儿子回到金石城省亲;圣徒历前81年,47岁的艾莉克丝因伤寒去世,骨灰依照遗愿被送回了图恩,安置在了弗朗索瓦的家族墓地中。”
“之后教派分裂导致的战争加剧,克洛维的巴赫家族与图恩的弗朗索瓦再无太多联系,但双方都未曾将这一支血脉从族谱中清除。”
“因此毫无疑问,您二位都拥有阿方索·弗朗索瓦的血脉,是真真正正的表兄弟关系。”小书记官十分骄傲道:
“非但如此,弗朗索瓦家族和巴赫家族还都曾经和奥斯特利亚家族联姻,因此您二位也都拥有一部分克洛维王族血脉——上述所有内容,全部都能在三个家族的族谱中找到证据!”
说完,小书记官将双手背在身后,对着在场所有人鞠了一躬。
寂静,漫长的寂静。
过了很久,震惊到难以置信的年轻骑士才抬起头,看向个子小小的艾伦·道恩:
“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谁’。”小书记官腼腆一笑:
“只是个不值一提,卑微的小小书记官而已。”
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让年轻骑士一阵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么尊敬的副司令官安森·巴赫阁下……”
之前始终保持沉默的中年贵族突然开口,狼狈不堪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安森:
“您特地绕了这么大一圈子,又是想说明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认亲戚吧?”
“当然不是。”
安森微微一笑,轻轻的摊开双手:“我说这些,是为了向两位解释一个误会。”
“误会?”
“没错,这整场战斗就是一个误会。”安森轻声开口,淡定的模样让两人表情微微一怔:
“克洛维并没有向七城同盟,更没有向图恩大公国宣战,我们双方并不是敌人——事实上如果不是当时那突然的一炮,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打起来。”
“哦?”
中年贵族笑了:“照您的说法,这还是我们的错了?”
“当然不是!”安森立刻否认:
“这里是图恩人的土地,你们当然有权在自己的土地上向疑似敌人的军队开炮——所以我才说,这是一场误会。”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解决双方的误会,不仅仅是以南部军团副司令,或者一个克洛维人的身份,更是以古老的弗朗索瓦家族一员的身份!”
“什么意思?”
中年贵族微微眯起眼睛,他不相信这个克洛维军官说这么一大堆,就是为了所谓的“解决误会”和认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就算那个“小小的书记官”说的全是真的,那也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照这个算法弗朗索瓦家族和半个秩序世界的贵族都能算是一家人。
“意思是我认为图恩大公国和克洛维王国应该再次像两百年前一样,为了对抗伊瑟尔精灵联合起来。”安森沉声道:
“就像我的书记官刚刚提到的,两百年前鹰角城是图恩人的领地,是弗朗索瓦家族的先祖建立的伟大的城市;但在七城同盟建立后,却被伊瑟尔精灵以同盟条约胁迫,硬生生从图恩人的手中夺走了!”
“现在伊瑟尔精灵自甘堕落,为了对抗克洛维不惜成为帝国的走狗,甚至让一个旧神派施法者成为大使,在大庭广众之下杀害手无寸铁的贵族少女,以至于卡洛斯二世陛下在悲愤中向他们宣战。”
安森微微一顿:“我认为,现在正是伟大的图恩人举起战旗,从卑鄙无耻的伊瑟尔精灵手中夺回土地的时机;让弗朗索瓦家族的旗帜,再一次飘扬在鹰角城的高塔上!”
什么?
这一次不只是莱昂·弗朗索瓦,就连中年贵族也是满脸惊愕。
这个克洛维军官…他这是想拉拢图恩大公国背叛七城同盟,向伊瑟尔精灵宣战?!
“为了表明诚意,我和我的军队将会护送二位还有所有受伤的士兵们一并前往金石城,向图恩大公说明这一切。”安森像没有看到两人的表情一样,微笑看向年轻骑士:
“你觉得呢,亲爱的莱昂·弗朗索瓦表弟?”
第七章 金石城
草草打扫了战场,并且从附近的村镇得到了离开晨曦山脉后第一次补给,顺便又救了几个被村民绑票的倒霉侦察兵后,安森和他麾下的三个步兵团,外加图恩人的巡逻队终于开拔,走在了前往金石城的道路上。
尽管双方化解了“误会”,显然安森是不可能将战利品还给图恩巡逻队的,更不可能将最重要,甚至有可能关系到全军生死的两个人质——包括他刚刚“相认”的表弟——交出去。
但是为了表达诚意,安森还是很“大度”将三百名巡逻队的士兵全部释放,还活着的精锐骑兵被单独放走,让他们前往金石城送信,向图恩大公传达“一个来自克洛维的晚辈的敬意”。
僵硬的骑在坐骑上,莱昂·弗朗索瓦望着安森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副司令阁下始终不肯骑马,坚持徒步行军;更是因为他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他居然是从晨曦冰峰上强行翻越过来的!
按照安森·巴赫的说法,他以副司令身份跟随路德维希·弗朗茨南征北战数年之久——从圣徒历九十九到一百年——临危受命与路德维希将军领军南下——失业危机也算——总计四万大军,围攻鹰角城。
鹰角城地势险恶,想攻下并不简单;为了切断伊瑟尔精灵支援的后路,这位副司令官提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由他亲率风暴师——嗯,不是风暴团是风暴师——六千人强行翻越晨曦山脉,绕道敌后,和图恩大公国联手对抗伊瑟尔精灵。
但非常不幸或者说不出所料的是,军队在穿越冰峰时遭遇了极其恶劣的暴风雪;不仅有三分之二的士兵失散,还一度在山间迷路…耗费了计划中两倍的时间,才终于抵达图恩境内。
这让莱昂极其震惊。
千百年来,晨曦冰峰都被瀚土人视作不可逾越的天然界限,是保护他们不受来自北防入侵的屏障;作为图恩大公国的继承人,他也是这么被灌输和教导的。
现在有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不仅要翻越,而且真的横穿了整个山脉,莱昂·弗朗索瓦不可能不震惊;而震惊之余,也隐隐的有了一丝敬佩。
当然,如果他要是知道安森爬雪山纯粹是被逼的,可能就不是震惊而是怜悯了;不过到目前为止,安森的“人设”维持的还很好。
“请不要太把那位副司令的话当回事,莱昂小少爷。”
察觉到年轻骑士的表情,一旁的中年贵族忍不住开口道:“七城同盟和伊瑟尔精灵的盟约是双方共同确立的友好协定,根本不存在要挟的问题。”
“至于鹰角城的归属…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直接!”
“这个我当然知道。”莱昂轻轻摆手,示意对方不用担心:
“我只是单纯觉得他们能翻越晨曦冰峰,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这可是四月份,山上的暴风雪还相当猛烈…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不清楚,也许是运气很好吧?”
中年贵族眉头紧蹙:
“除了横穿晨曦山脉外,这位副司令官的身份也很很值得怀疑。”
“嗯!”年轻骑士猛地回头:
“怎么说?”
“他太年轻了。”中年贵族的视线凝视着安森的背影,刻意压低声音的同时故意露出闲聊似的表情:
“克洛维人与帝国还有我们不同,我听说那里的军官都要在专门的学校培养,只有经验丰富,受人敬仰并且地位高贵的军官,才能担任像副司令官这么重要的职位。”
“南部军团是一支有足足四万人的庞大军团,巴赫家族只是个不怎么显赫的小家族,而这位安森·巴赫阁下怎么看也不像是超过三十岁,他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
年轻骑士微微睁大眼睛,完全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他在撒谎?”
“有这种可能。”中年贵族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
“我猜他只是个普通的中阶军官,奉命绕过鹰角城袭击伊瑟尔精灵的交通线;结果在山区迷了路,不小心来到图恩领地来的。”
“至于所谓的巴赫与弗朗索瓦家族间的联姻,克洛维与图恩联手…大概都只是他为了得到我们的信任,让我们乖乖当他的人质而编造的谎言罢了。”
惊愕的年轻骑士微微颔首,但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直接用我们两人要挟父亲,放他和他的军队从图恩的领地内安全通过?”
这一次中年贵族没有回答,这也是让他十分费解的问题。
………………
“某个家伙好像快露馅了。”
走在安森身侧的卡尔·贝恩略有些幸灾乐祸道,眼角的余光依然注视着身后那两个骑马的身影:
“我感觉他们就快发现你这个副司令官,其实是个名不副实还严重注水的假货了。”
“没关系。”头也不回的安森面带微笑:
“这个不重要。”
“不重要?!”
卡尔·贝恩夸张的翻了个白眼,拼命遏制着自己歇斯底里冲安森咆哮的冲动,语气极度不耐烦:“这可是关系到我们这两千多人死活的大事,你和我说不重要?!”
“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的副司令官大人,我不是傻乎乎的莉莎,不是对你唯命是从的书记官,也不是那个鬼知道在打什么歪心思的法比安——我是你花钱雇来的,和那两千多个活人都有权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卡尔,你先冷静冷静。”
“你先解释!”
“没问题。”安森微笑着果断点头:
“简单的说,就是我要给图恩大公一个选择。”
“你是要给他选择,还是要逼他叛变伊瑟尔精灵和七城同盟?”
卡尔毫不客气的打断道:“你不觉得相较于接受你的提议,他集结大军把我们杀个干净的可能性更大吗?”
“这是你要问的,能不能听我说完?”失去笑容的安森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
卡尔终于不说话了,只是表情依然不耐烦。
安森在心底叹息——还是以前的卡尔比较好啊,起码那时候他还不至于这么快就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有时候太默契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少了很多向别人解释计划的机会,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简单来说,当我们出现的消息被送到金石城时,‘克洛维军队在图恩大公国的领地内’就是一个既定的,谁也无法掩盖的事实了。”
深吸一口冷气,安森一边望着远处的田野一边开口道:“那么他就有两个选择:要么不计后果的铲除我们,要么接受我们的提案。”
“后者意味着背叛伊瑟尔精灵,在七城同盟内部制造矛盾;而前者则意味着正式向克洛维宣战,并且将迎来不计其数的报复!”
“不至于吧?我觉得除了你的准未婚妻,应该也没有哪个克洛维贵族会觉得你的小命有那么重要…好,当我没说,你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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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安森瞪了一眼满脸赔笑的卡尔:
“对图恩大公来说,如何决断的前提是哪一个结果对他更加有利。”
“乍一看当然是前者,眼下克洛维同时向伊瑟尔和帝国开战,又有晨曦山脉阻挡,根本不足为虑;后者不仅要立刻和重要的军事盟友翻脸,更会引起七城同盟的混乱。”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没有出现。”安森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我们?”
卡尔愣了下,然后猛地反应过来:
“你是指穿越晨曦冰峰这件事?!”
“没错!”安森重重点头道: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定为什么要放走那三百多俘虏和精锐骑兵的原因,也是我为什么要骗他们,我们有一整个步兵师。”
“那些被放回去的俘虏们,一方面会在整个图恩扩散消息,让图恩大公没办法把事情隐瞒下去;另一方面为了掩盖自己战斗失利,肯定会拼命向别人渲染克洛维的军队,是何等的不可战胜!”
“再加上他们以为我们有一整个满编步兵师的兵力,图恩大公又会怎么想?既然克洛维人能让一个步兵师穿越晨曦山脉,那就能再让两个,三个,乃至一个整编军团直接穿越山脉,出现在他的都城金石城外。”
“然后他就会知道两件事:晨曦山脉挡不住克洛维的兵锋,他的军队在克洛维面前不堪一击;只要克洛维愿意,随时能调遣一支大军,踏平图恩!”
“而伊瑟尔精灵现在面对克洛维的进攻自顾不暇,说不定还会向七城同盟求援;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作为七城同盟实力最强的国家之一,图恩大公难道就不会有收复旧土,乃至统一整个瀚土的野心?”
没错,从一开始安森就完全不担心那位“亲爱的小表弟”会拆穿自己的谎言,他甚至很期待对方会这么做。
眼下安森故意不和他过多接触,就是因为他仍然对自己处于将信将疑的状态;与其不断的向对方示好,不如保持一定的距离,等他主动靠近。
等他查到巴赫与弗朗索瓦家族真有过联姻,自己也真的是南部军团副司令官,剩下那些无法被立刻查证的事情,就自然会随之一并变成“真相”;让下一代图恩大公发自内心的相信,自己真是为了克洛维与图恩的联盟而来。
之后只要在与图恩大公的交涉中维持自己的人设,不断向他灌输和克洛维联盟的好处,自己就能自然而然在图恩的宫廷内拥有一位“盟友”,帮助自己拉拢图恩大公向克洛维投诚。
当然,最重要的依然是图恩大公的态度。
虽然小书记官自称对七城同盟“完全不了解”,“只知道一些皮毛”,但还是给了安森足够多的讯息。
比如说为什么图恩是“大公国”,而非“公国”;为什么弗朗索瓦家族,会被称之为“古老的”。
因为在黑暗时代,或者说圣徒历前三百五十年也就是四百五十年前,弗朗索瓦家族曾经君临过整个瀚土。
作为前王室并且仍然坚持自称“大公”的统治者,弗朗索瓦家族没有再度崛起的野心是不可能的,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带着些许的得意,安森轻笑着看向卡尔。
沉默的副官皱着眉头,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像是恍然大悟开口道:
“所以说,你整个计划的核心就是吹牛皮,还有…吓唬他?”
安森·巴赫:“……你非要从这个角度理解,那也不是不行。”
“那我还能从什么神奇的角度来理解您这完美无缺的计划,副司令官大人?”卡尔依然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道。
从晨曦山脉到金石城的路程总共只有两天,但出于某些目的安森故意放慢了行军速度,足足花了四天才抵达这座图恩大公国的都城。
实事求是的讲,建造在平原上的金石城看上去并不宏伟,但却显得十分精致;高耸的灰白色城墙在大地上划出整齐有致的菱形,能看到城内高耸屹立的教堂,宫殿,喷泉广场和各种错落有致的建筑群,仿佛是画中描绘的世界。
但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并非那座油画般的城市。
一望无际的旷野上,数以千计的军靴践踏着初春冰冷的泥土,接连成片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步枪上的刺刀直冲天际,纹丝不动的屹立在金石城下。
在这片钢铁丛林两侧,数以百计的胸甲骑兵宛若羽翼般向周围展开;他们手持军刀,马鞍和后背上背着长短不一的步枪和卡宾枪,锃光闪亮的胸甲上雕刻着各式各样,艳丽而繁琐的花纹,向敌人展示着自己的骄傲。
而在整个队列的最前方,二十门十二磅步兵炮一字排开;漆黑狰狞的炮身上还沾染着淡淡的露珠;一面无比醒目,绘制着血红色荆棘花并且用金色流苏装饰的白色大旗,就伫立在炮兵阵列的正中央。
而在旗帜的正下方,是一位骑着黑色骏马,身披红色斗篷的中年人,被十几名同样穿着华丽,不断吹响号角下达命令的骑士簇拥在中央。
圣徒历100年四月十九日,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亲率六千大公近卫队,于金石城外,“迎接”安森·巴赫的到来。
第八章 宴请
“全军就位——停止前进!”
瞳孔骤缩的卡尔·贝恩一声怒吼,在金石城万里无云的晴空下炸响。
嘹亮的军号声接连响起,整个行军队列骤然间为之一顿,停下了向前的步伐;最前排的风暴团第一线列营第一时间从肩上取下步枪,迅速在道路中央以横队阵型展开。
“散兵连做好战斗准备,全员戒备!”
“炮兵连和辎重队停下马车,准备架设炮架!”
“各连队原地就位,在得到命令前不准有任何行动!”
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瞬间被紧张肃杀取代,表情严肃的士兵和军官们站在原地,任凭汗水从鬓角和脖颈间滑过佁然纹丝不动;整个行军队列除了命令和脚步外再没有一点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金石城下严阵以待的图恩大军,眉头紧蹙的卡尔拼命压低嗓音冲安森道:“你不是说图恩大公不敢动手的吗?!”
“我说的是有可能。”安森向卡尔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放松:
“别紧张,我的副官大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还在我的计划之中。”
“这是谁给你的自信?”
“当然是图恩大公本人了。”
“啊?”卡尔一头雾水。
“你觉得如果你是图恩大公,会为了炫耀武力消灭一群克洛维军队,不惜将自己王都外的村镇和田野变成尸横遍地的战场吗?”
安森望着远处炮兵阵地上飘扬的血色荆棘花旗:“更何况我们早就已经进入图恩人炮兵阵地的覆盖范围——要打他们早就打了。”
“所以我猜他们大概就是想用这种方式炫耀武力,向我们示威,顺便挽回一点之前惨败丢掉的面子罢了,根本不可能打起来的!”
“真的?”
面色有些苍白的卡尔还是不太敢相信。
“当然。”安森的嘴角露出的自信的微笑,旋即突然压低嗓音凑到卡尔耳边道:“你赶紧让法比安把那两个人质控制起来,万一要撤退的话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我说的是万一,万一!”
卡尔·贝恩:“……”
就在这边因为突然出现的遭遇战紧张万分的时候,对面的荆棘花旗帜下一名骑士突然从队列中走出,纵马狂奔而来。
他手中高举着一面红色燕尾旗,长条形状的旗帜在风中不断的抖动,猎猎作响。
“全体都有——保持警戒!”
面不改色的安森一边下令一边向前走去,前排线列的士兵们自觉地为副司令官让开道路,簇拥在他身后。
眨眼之间,那名骑士已经穿过了开阔的田野,策马停在距离安森和第一排的线列兵五十米的位置。
他骑在躁动不安的灰色战马上,望向安森的表情中明显带着几分不善,连一丝微笑也欠奉。
下一秒,骑士突然昂首,对着严阵以待的克洛维军队大声吼道:
“奉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之命……”
“向翻越雪山,踏上图恩人土地的诸位宣告……”
“金石城已摆下筵席,欢迎她远道而来的朋友!”
…………………………
当天色被金色的晚霞笼罩,华灯初上的金石城宫殿内正举办着一场规模盛大的宴会。
宛若星辰的水晶灯下,衣着华贵的宾客与图恩贵族们随着悠扬的音乐推杯换盏,翩翩起舞;高举托盘的侍者们不断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间来回穿梭,为客人们斟酒奉餐。
因为这一次的客人格外多,还特地在宴会大厅外的花园中摆设了露天筵席;宫殿的使者们直接在筵席的边缘现场烹调烤肉,让红酒灌满喷泉,酒香和洒满香料烤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宫中。
和克洛维充斥着大量肉食和腌制品的“美食风格”不同,晨曦山脉以南的人们更喜欢享受多种多样的蔬菜,鱼类和新鲜的食物:香煎鳕鱼、栗子烤鹅、南瓜浓汤、茄子馅饼、橄榄酱、松露煎蛋、鲈鱼排……还有各式各样没有经过加工处理,新鲜诱人的水果和干果摆满了每一张餐桌。
喧嚣热闹的大厅内,端着半杯甜酒的法比安少校无比放松的坐在一张沙发上,神色悠然的望着那些已经醉得开始胡言乱语,放浪形骸的同僚们,嘴角不自觉的翘起。
尽管食物并不算可口——喜欢腌制品的克洛维人普遍口重——但七城同盟的葡萄酒和起泡酒却是数一数二的顶点;更何况就算食物再怎么不合口味,也比军队里堪比武器的硬面包和腌肉腌菜强多了。
在经历了雪山上难熬的十天,又在下山后立刻投入战斗的两千多人,的的确确需要像现在这样尽情的放松一下,摆脱连日以来的疲惫。
但在一片觥筹交错的喧嚣中,法比安却发现大厅内少了几个人的身影。
“特地将二位从宴会大厅请到这个小小的吸烟室,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原谅;不过其中的原因,我想我们大家都很清楚。”
身着华服的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他身材中等,有着像名人油画似的络腮胡,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眸子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当然。”
安森微微一笑,同时轻轻碰了下浑身紧绷的卡尔·贝恩肩膀,示意他放松下来。
吸烟室内没有点灯,三个人簇拥着壁炉而坐;跃动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了截然不同的阴影。
“大致情况我已经从埃纳雷斯那里听过了,作为一名父亲,我很感激您和您的军队能够保持足够的风度和礼节,没有让我唯一的儿子受到太多伤害。”
“这些都是应该的。”安森略带几分讨好道:
“巴赫与弗朗索瓦家族间的关联源远流长,虽然已经是将近两百年前的事,但依然不能改变血脉相连的事实——父亲在世时经常教导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善待亲人。”
“您的父亲一定会为您的举动感到骄傲的。”图恩大公语气舒缓道:
“既然您认为我们双方还是一家人,那我就不再多做客套了;说实话,对您提出的克洛维与图恩联手的建议……”
“我并不怎么感兴趣。”
安森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
“理由有两点。”
图恩大公用平稳的嗓音缓缓开口:“安森·巴赫阁下,或者说安森·巴赫中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所谓的‘联盟’只是你自己的‘突发奇想’…我说的没错吧?”
他知道了?!
他居然真的知道了!
心底在尖叫的卡尔·贝恩浑身一震,紧抿着嘴角的他双手死死扣着椅子扶手,努力转动眼球望向安森——这个时候必须果断否认,否则的话……
“没错。”安森依然保持着微笑。
卡尔盯着他后脑勺的瞳孔骤然一缩,拼命克制着跑路的冲动。
图恩大公同样表情一怔,没想到他承认的这么干脆。
不过他也只是略微有些惊讶而已,表情迅速恢复了冷静:“既然如此,那么您肯定能明白我的顾虑——因为照您的说法,几乎是要我主动向克洛维提出联盟的请求,并且在毫无保证的前提下,帮你们克洛维人攻下鹰角城。”
“不,应该是我们双方联手,伊瑟尔精灵手中夺回鹰角城。”安森略微纠正道。
“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微笑的安森主动将身体向前探了探:
“这次的战争针对的是伊瑟尔精灵,如果七城同盟没有响应伊瑟尔精灵的号召,克洛维也就没有任何对七城同盟宣战的借口;所以如果您……”
“这不是我要问的,请不要岔开话题。”面无表情的图恩大公打断道:
“我想知道的是这究竟对弗朗索瓦家族,对图恩有什么好处——千万别告诉我克洛维在战后会将鹰角城还给弗朗索瓦家族;您没那个权力,我也不相信卡洛斯二世会愿意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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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能占领鹰角城,克洛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同时连接东方和南方的重要交通枢纽。”
安森理所当然的点头道,仿佛和之前向年轻骑士满口承诺的他不是同一个人:
“但即便是让克洛维掌控鹰角城,对图恩和弗朗索瓦家族依然是有利的。”
面无表情的图恩大公从手边的茶几上端过一杯葡萄酒,表示愿闻其详。
“在弄清这一点之前,我们首先要讨论下为什么百年前的图恩大公,会主动割让鹰角城给伊瑟尔精灵王国。”
没等对方开口,安森就立刻给出了答案:“因为那时正逢教会战争,整个秩序世界被诸多教派划分为不同的势力,各自以支持的某一教派为核心扩张领地掠夺财富。”
“当时七城同盟支持圣都的教宗,而克洛维则在求真宗的扶持下迅速扩张;为了抵御克洛维的侵略,图恩大公不得已割让鹰角城,换取伊瑟尔精灵的庇护。”
“但那时的伊瑟尔精灵是东方强国,最巅峰时期甚至会令帝国皇帝感到威胁,与克洛维建立同盟,抵御精灵入侵。”安森话锋一转:
“如今的伊瑟尔精灵却已经是苟延残喘,除了所谓的骄傲和传统外一无是处;不要说保护别人,连她自己都需要帝国援手才得以维持;和这样一个国家结盟不仅无法给图恩和七城同盟带来帮助,反而是一种拖累。”
“恕我直言,之所以到今天为止七城同盟依然维持与伊瑟尔精灵的同盟,仅仅因为付出代价的并非所有人;您是图恩大公,试问今天图恩最大的贸易伙伴是谁?”
静静的吸烟室内,克洛德·弗朗索瓦轻轻抿了口葡萄酒:
“当然是克洛维王国。”
“您果然睿智。”安森小小的吹捧一下:
“但图恩与克洛维之间最大的贸易枢纽,却在伊瑟尔精灵手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样商品从图恩到克洛维,至少要征三次税。”
“在这三次中,图恩人贱卖了商品,克洛维人花了高价,双方明明是利益互补,利润却都被伊瑟尔精灵抽走了。”
“说句不好听的,伊瑟尔精灵这是在抽图恩人的血供养自己;如果他们实力最够强大能够提供保护,倒也罢了;但他们现在能办到吗?”
安森摊了摊手,指着自己和身侧的卡尔:“我们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伊瑟尔精灵软弱无能的铁证——既然如此,图恩还有什么必要对伊瑟尔精灵出让利益?”
“因为七城同盟。”图恩大公放下酒杯:
“正是依靠这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我们才能秩序世界拥有一席之地,而不是变成其他强权的一部分;依靠一个不太强但还算有实力的伊瑟尔精灵,正是维系同盟的关键。”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图恩变成维系同盟的关键呢?”
“你是说……”
“和一个外来的异族王国相比,曾经君临瀚土的弗朗索瓦家族,不是更有资格成为七城同盟的领袖吗?”
安森微笑道:“如果弗朗索瓦家族能够击败伊瑟尔精灵,甚至让实力更上一层——比方说以两国间的贸易为抵押,换取克洛维的军事援助——凭什么不能取代伊瑟尔精灵在七城同盟的地位?”
“哦?”图恩大公的嘴角微微翘起:
“可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中校而已,要怎么向我保证你说的这一切?”
“没错,我只是个小小的中校,并无权干涉克洛维上层的政策和计划。”安森点点头表示肯定:
“但我这个‘小小的中校’,却是货真价实的南部军团副司令官。”
话音未落,安森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纯银并且镶嵌着蓝宝石的戒指,递给图恩大公:
“您认识这个吗?”
“这是?”
借着壁炉的火光,克洛德·弗朗索瓦打量着手中的指环——虽然无法准确判断出戒指属于哪个家族,但光是内环的一串古帝国语足以证明它的古老。
“克洛维最古老的世家,卢恩家族的戒指——拥有这枚戒指的人,既为卢恩家族的一员。”安森微笑道:
“若您对克洛维贵族谱系稍有了解,便知晓这个家族在克洛维的地位;而下一代卢恩家族的继承人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是我的未婚妻。”
话音落下,图恩大公突然瞳孔骤缩,脑海中的许多谜团瞬间豁然开朗。
一旁的卡尔更是惊得整个人完全僵住,看向安森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某种高级生物一样。
小小的吸烟室,安静了整整一分钟。
沉默了许久的图恩大公重新端起酒杯,微笑着仿佛像长辈对晚辈似的,欣慰的看向安森:
“亲爱的安森外甥,想喝点什么?”
“提尔皮茨朗姆酒,不加冰,谢谢。”
第九章 与魔鬼合作
甘甜清冽的美酒入喉,连带着吸烟室内的气氛也随之好转了起来。
借助南部军团副司令和卢恩家族女婿的身份,安森姑且算是让图恩大公对他这个“外甥”有了几分信任值;但这并不等于他愿意立刻率领图恩两万大军开拔,分文不取甚至“自带干粮”的驰援克洛维攻陷鹰角城,与克洛维建立牢不可破的同盟。
双方都很清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已经上升到两个秩序世界国家间的外交,远远超出安森作为一个军团副司令官能够干涉的范围了。
不过安森也并不在乎,因为他想要的也不是这些,而是其它更实际的东西。
“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图恩大公的表情比刚开始看上去温和了许多:
“确实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如果能从伊瑟尔精灵手中夺取鹰角城,即便是让她成为克洛维王国的一部分,对图恩而言依然能获取巨大的收益不需要再被伊瑟尔盘剥,但是……”
“要怎么保证,克洛维不会在夺取鹰角城,击败伊瑟尔精灵王国之后,立刻背叛图恩?”
壁炉内的火光不住的跃动,映照着图恩大公那双无比深邃的瞳孔。
安森抿了一口朗姆酒,像是沉思般迟疑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道:
“无法保证。”
嗯?!
卡尔被吓得当场倒吸一口冷气——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什么都先答应下来,哪怕撒个谎哄哄他也比说实话强啊!
“不仅我无法保证,任何人也无法向您做出这样的承诺。”安森像是没感受到身后卡尔的目光似的,无比认真道:
“就算现在卡洛斯二世陛下亲临,和克洛维枢密院五百名手握实权的贵族坐在您面前,信誓旦旦的告诉您,克洛维对图恩和七城同盟没有觊觎之心…您会相信吗?”
图恩大公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你说的没错,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作为图恩人和弗朗索瓦家族的领袖,这些当然是您需要考虑的问题。”安森微微一笑:
“我无法向您保证,如果您决定和克洛维联手就一定能获得赢得最大的利益;但反过来说即便不克洛维联手,难道伊瑟尔精灵王国不会要求七城同盟参战吗?”
“这两方都对七城同盟,尤其是图恩有着觊觎之心;反正要和魔鬼合作,为什么不干脆找最强的哪一个?”
“至于最后谁能从这场战争中赢得最大的利益,谁又会被谁利用或者利用了谁,谁会成为谁通往胜利的垫脚石……”安森放下酒杯,意味深长的看向图恩大公:
“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清楚?”
面色和善的图恩大公和安森对视了一眼,貌似欣慰的点了点头。
很好,到此为止安森可以基本断定,这位图恩大公完全如他所料,的确存有着在这场战争中火中取栗的野心——否则将自己“礼送出境”就可以了,根本用不着举办这场宴会,还特地集结了最精锐的大公亲卫队向自己耀武扬威。
自己的出现对他而言不是麻烦,而是机会——千载难逢的,和克洛维单方面接触,达成私下约定的机会。
这么看来,所谓的“南部七成同盟”也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同盟嘛。
“还有一件事。”
就在安森心底略微有些得意的时候,图恩大公突然开口道:“准确的说这并不是一个理由,而是困惑。”
“安森·巴赫…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话音落下的瞬间,卡尔·贝恩表情一怔。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骗一波免费的补给,顺便蹭几顿宴会,最后再麻烦你们不要在我们围攻鹰角城的时候跑来碍事了。
哦,还有就是我们其实是在骗你们,克洛维根本没打算和伊瑟尔精灵真的开战,我们全军上下就一万多人,准备随便打打就能谈和了,攻占鹰角城只是为了从你们这儿抢劫的时候更方便而已。
“这一切都是为了某些不能公开的计划。”安森表情突然严肃道:
“详细的内容我不能与您过多透露,并且其实在克洛维内部也有非常大的争议,双方都无法立刻说服彼此——反应在南部军团的指挥层上面,就是弗朗茨家族的路德维希成为了司令官,而我是副司令官。”
“起因是去年来自帝国的突然袭击,令许多有识之士突然意识到,快速扩张的克洛维已经让自己四面树敌,找不到任何坚定的盟友。”
“克洛维必须尽快找到一个与自己有着紧密利益关系,并且令帝国感到威胁的战略伙伴。”安森沉声道:
“这才是我下定决心,宁可翻越雪山也要和图恩达成联络的原因——因为在我眼中,没有比与巴赫家族血脉相连的弗朗索瓦家族,更值得信任的盟友了!”
对于这一点图恩大公当然赞同,他默默注视着安森:“那卢恩家族……”
“卢恩家族一直在竭力推进此事。”安森一副深沉的表情:
“当然,是通过资助和扶持的方式;您可能不清楚,自从有了枢密院,克洛维的大家族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直接参政了,必须从私下着手,让计划显得更像是‘众望所归’的民意。”
图恩大公恍然大悟,突然间变得冰冷的目光扫向安森身后。
卡尔·贝恩吓得浑身一哆嗦。
“请您放心,我的副官绝对值得信任。”安森轻笑着冲图恩大公摆摆手:
“他已经为我效忠多年,知道我所有的秘密,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是个心思缜密的男人。”
“哦?”
图恩大公表情有些意外,冲着卡尔微微颔首:“有您这样的人才追随,我亲爱的外甥真的是太幸运了。”
卡尔·贝恩只能配笑着连连点头,心底把非要带上自己的安森痛骂千万遍。
聊完“最关键”的部分,剩下的就是一些比较具体的事情了。
图恩大公晃了晃桌上的铃铛让门外的侍者进来,为三人斟满酒杯,又送来了一些简单的干果拼盘,直至侍者离开并且关上门后,才重新开口道: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将尽快将您联盟的意愿传达给南部军团司令官,还有王都的一些议员们。”
安森随手捡起几颗干果扔进嘴里:“当然,在那之前我和我的军队需要休整补给一番,大概两三天左右吧。”
“另外我麾下有不少的军队走散了,也许他们会顺着踪迹找到路,所以这几天也包括了等他们的时间。”
“没问题。”图恩大公非常爽快:
“这三天你和你的军队尽可以在金石城休整,需要任何东西尽快开口;你的士兵我也会派人去找的,发现的话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您真是太慷慨了。”安森微笑着表示感谢,指了指身旁的卡尔·贝恩:
“具体事项我会让我的副官和您接洽,给您一个明确的物资项目清单。”
“好,那我会让埃纳雷斯负责这项事情。”图恩大公轻轻颔首,并未太放在心上,随口又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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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除了和克洛维结盟之外,您能想办法周转一下,为弗朗索瓦和卢恩家族之前牵线呢?”
“当然,实在困难的话也无所谓;眼下战争才刚刚开始,并不急于一时。”
“您需要什么?”安森的脸上露出了理解的微笑。
“武器,而且是成规模的武器。”图恩大公毫不掩饰道:
“一旦战争爆发,伊瑟尔精灵从帝国弄到的那点儿装备会很快消耗一空,七城同盟也差不多是这样——我们需要一个比帝国更稳定的武器来源。”
“当然,我们会付钱的——以七城同盟的名义。”
果然…相较于和克洛维的联盟,这位图恩大公在意的是那些更现实的利益;基本上和自己差不多,只不过胃口要更大一些。
不过这对安森来说并不算太困难,反倒还能借着这个机会继续向卢恩家族示好,让自己的“未婚妻”相信自己对家族还是忠诚的。
“只要克洛维军队能够攻下鹰角城,打通交通线,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安森果断答应道:
“过去克洛维的军火贸易完全掌握在王室手中,但最近卢恩家族开办了一家新兴的军工厂,生产所有门类的轻重武器,他们会很乐意在南方有一个订单源源不断的客户的。”
“那我就静等你的好消息了。”
图恩大公微笑着向安森举杯示意。
两人又就联盟的细节交涉了一阵,欢快的时光差不多过了半小时;看到中年贵族敲门进入的安森很有眼色的起身告退,带着卡尔一起转身离开吸烟室,向宴会大厅走去。
两人在灯火通明的走廊内一声不吭的朝前走着,直至快到宴会大厅时安森才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按住了卡尔的肩膀:
“等会儿你立刻去找到艾伦·道恩,尽快弄一份足够详细的清单出来——记得一定要让艾伦写,他会好几种笔迹,不容易留下证据。”
“然后再去告诉法比安,让他负责通知所有军官做好准备,我们只在金石城休整两天,两天后立刻出发;同时让部队保持警惕,没得到命令不准和任何当地人接触,随时做好露馅和撤退的准备!”
“啥?”卡尔·贝恩怔在原地。
“没什么,不用太担心,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我的计划之中,尽管放一百个心,好好享受享受几天吧,很快就没这个机会了!”
安森心不在焉的答道,从经过的侍者托盘上端过一杯葡萄酒,整个人无比放松的走进了宴会大厅。
一脸发懵的卡尔望着安森的背影,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家伙了。
………………
“砰!”
伴随着房门紧闭的声响,炉火跃动的吸烟室重新恢复了宁静。
沉默的中年贵族背着手站在门前,有些阴郁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份宁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默默喝光了杯中酒的图恩大公终于抬起头,冷静的目光看向中年贵族:
“你不同意?”
“我永远支持您的任何决定,克洛德大人,当这一次您真的应该置身事外的。”埃纳雷斯略有些担忧道:
“您现在与他合作,几乎是将整个图恩和弗朗索瓦家族的命运拿去做赌注——不要说最后能否成功,即便只是提前走漏消息,您都会在七城同盟内面对极大的压力!”
“走漏消息?”
面对埃纳雷斯的担忧,图恩大公冷哼一声:“你以为现在消息还没有走漏出去吗?”
“您是说……”
“从你们巡逻的地点到金石城只需要两天,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金石城等了你们整整四天时间?”图恩大公笑出了声:
“我这位亲爱的外甥很聪明,他是故意在让自己出现在图恩的消息散布出去,以此逼我不得不做决定!”
“要么不计后果的铲除他,甚至付出我忠心耿耿的部下和唯一的儿子,外加几千名士兵的性命;要么就必须和他合作,接过克洛维人递来的橄榄枝!”
“至于置身事外?呵呵,从他出现在瀚土…不,应该是从克洛维向伊瑟尔精灵宣战的那一刻,弗朗索瓦家族和图恩就已经不再能置身事外了!”
图恩大公从扶手椅上站起身,看向埃纳雷斯的眼神里多出了一抹厉色:
“所以安森·巴赫有句话说的很对,反正要和魔鬼合作,为什么不干脆找最强的哪一个?”
“伊瑟尔精灵这个无能透顶的孱弱国家,真的能保护我们不受侵略?克洛维的军队都已经能翻越雪山了,让她继续趴在图恩的身上吸血还有什么价值?”
看着有些激动起来的图恩大公,埃纳雷斯还是有一丝顾虑:“那七城同盟那边……”
“我会告诉他们这一切只是个误会,出现在金石城的克洛维人只是来做客的远方亲戚——反正只要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们还能怎样?”图恩大公摆摆手:
“战争已经到来了,埃纳雷斯;伊瑟尔精灵保护不了我们,七城同盟也保护不了我们。”
“能保护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第十章 鹰角城下
当安森在金石城一边不停地给图恩大公画饼,一边在金石城蹭吃蹭喝的时候,统领着南部军团主力军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刚刚抵达鹰角城下,围攻这座挡在克洛维东南大门前的要塞。
情况…可以说并不乐观。
南方的春天来得比北方更早,当克洛维城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时,鹰角城下已经遍地绿色;万里无云的天空清澈如镜,站在高地与山巅上甚至能眺望整个山谷。
但这一点对南部军团而言完全不算是一个好消息,某种意义上说甚至糟透了,比最恶劣的浓雾或者暴雨天气还要糟糕。
因为作为伊瑟尔精灵的边境要塞以及最重要的税源之一,鹰角城并不是一座孤立的要塞,而是有众多小型堡垒,据点,塔楼和临时炮垒共同构建的,完整的防御体系;从正面进攻鹰角城,就意味着至少要面对三个方向的火力包夹。
而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无疑是让整个军团在占据有利地形的守军面前,变成活靶子。
在组织了一次夜袭并且遭到了迎头痛击后,路德维希果断放弃了强攻的计划;精灵军或许没胆量和他们正面交锋,但躲在要塞里开炮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山区的地势崎岖复杂,并没有能让整个军团完全铺开的开阔地形,同时缺少松软泥土,多岩层的地形也让在雷鸣堡用过的堑壕战术基本失灵。
路德维希最后只得将目光转向鹰角城外的诸多堡垒,试图将这些麻烦统统敲掉后再进攻要塞。
晨曦冰峰的山脚下,南部军团的士兵们不得不冒着被炮火袭击的风险,在山间的高地处搭建临时炮垒;几乎每次出击,都至少暴露在一到两座堡垒的火力覆盖范围内,同时还要警惕有可能出城袭扰的精灵步兵…十次至少有七次无功而返,还要付出不小的伤亡。
这种完全看不到半点转机的战斗,极大的消磨着路德维希的耐心;战斗的第十天在又一座炮垒被精灵用火炮砸掉之后,他立刻开始向后方写信,申请大口径的臼炮和榴弹炮支援。
不过眼下帝国西部战线的诸多要塞同样面临着帝国的进攻,同样需要这些能够威慑敌人的重型火力;路德维希至少要等一个月,才能得到他想要的补给。
很显然,南部军团的司令官根本不会有坐等一个月的耐心;尤其是那些热切希望看到胜利的南部军团资助人们——为了确保物资能源源不断的送来,路德维希也必须尽快发动进攻。
硬拼着摧毁了鹰角城要塞最外围的一座堡垒后,路德维希率领的南部军团主力终于在山谷间建立了稳固的前进基地;并且以基地为核心,继续顶着精灵的火力覆盖建立新炮垒,和要塞对射。
双方就围绕着鹰角城外一座座塔楼和堡垒,开始了近乎无休止的对峙。
“全体都有——依次射击!”
伴随着军官冷静的命令声,临时炮垒前仓促应战的步兵线列向远处迫近的精灵军接连开火,数以百计的铅弹不断在山谷间传来撕裂空气的尖啸。
不知道是因为地形缘故还是百年来的老传统所致,山谷间从要塞出击的精灵在密集的枪声中,依然保持着紧密的纵队阵型,一边开枪还击,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南部军团搭建的炮垒推进。
“前进!前进!愿秩序之环庇佑,永远与吾等同在!”
“秩序之环与吾等同在——!!!!”
狂热的呐喊声从精灵方阵中炸响,金色的秩序之环王旗在寒风中飘扬。
作为曾经的东陆强国,伊瑟尔精灵原本保持了数千年的先祖信仰;但在圣徒历四十七年的“第二次公序会议”后,因为国力日渐衰弱加上西部诸国的宗教分裂重新统一,当时的伊瑟尔精灵王毫无征兆的投入到秩序教会的怀抱中,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为了证明自己的虔诚,伊瑟尔精灵王不仅在自己的王都建立了规模恢弘的大教堂,将家族旗帜改成了白底的金色秩序之环,大肆传播和推广秩序之环的教义,用刽子手解决了所有胆敢提出异议的贵族。
作为一种和精灵传统不符,带有些许集权色彩的宗教,在伊瑟尔王国内也只有顶层少数精灵贵族和中下层有人类血统的臣民信奉;但历代精灵王依然竭力传播秩序之环教义,不断以信仰为理由对外开战,对内镇压。
经历了数十年的动荡后,伊瑟尔精灵王国已经成为了一个比许多人类王国都更虔诚,甚至近乎狂热的秩序之环王国。
“砰——!!!!砰——!!!!砰——!!!!”
整齐的枪声宛若雷鸣般依次炸响;尽管精灵军的枪法实在是不怎么样,但在齐射的加持下依然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威慑。
尖啸的铅弹不断在密集的纵队中穿过…面对不断发出惨叫,被打穿头颅打断手臂的同伴,面色狂热的精灵军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慌张和犹豫,坚定不移的继续向前推进。
当双方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精灵军背后的两座堡垒开火了。
从帝国手中得到了援助的伊瑟尔精灵,在战术上也像帝国一样极其重视火炮的使用;炮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袭来,将士兵们脚下的岩石和堆砌的沙袋瞬间炸成齑粉,数不清的尘土犹如间歇泉盘冲天而起,在守军的哀嚎声中大片大片的砸落。
短短几分钟的光景,整个临时炮垒被精灵的火炮洗了一遍,大大小小的弹坑让阵地看上去像是被洪荒巨兽撕咬过…几乎和废墟没什么两样。
面对着辛辛苦苦,顶着炮火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阵地,南部军团的士兵们甚至连修复的时间都没有——对面的伊瑟尔精灵已经冲上来了!
“秩序之环庇佑——!!!!”
“全体就位——准备接敌!!!!”
响彻天空的呐喊声在大地上回荡,挺起刺刀的守军正面和咆哮冲锋的精灵军撞在了一起;怒吼与哀嚎彼此交织,明晃晃的刺刀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单薄身影的胸膛。
依靠着较为狭窄的地形和还算默契的配合,绞杀在一起的克洛维士兵们总算没有被撕开阵线,硬生生顶住了精灵的冲锋。
就在此时,临时炮垒的后方传来了克洛维的军号声——两支保持着纵队阵型的克洛维步兵方阵,正从两翼向战场快速靠近。
“全体都有——横队展开!”
话音落下,快步小跑的士兵们迅速从六列纵队转换为双排横队;在靠近五十米的位置突然停下脚步,对准敌人侧翼举起步枪。
“开火!”
伴随着齐射喷涌的硝烟,早已将步枪装上刺刀的士兵们发出略有些凌乱的呐喊,向精灵军队的两翼发起刺刀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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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不堪的白刃战,局势瞬间逆转。
原本借助兵力和炮火优势一鼓作气的精灵军,眨眼间就发现自己被同等兵力的敌人三面包夹,顿时慌了阵脚;苦苦死守的炮垒军队立刻转守为攻,变横队为纵队,从正面对精灵军混乱不堪的线列开始穿插。
精灵士兵们尽管狂热,但就像为他们提供支援的帝国一样,对步兵的训练极其的不重视——除了基本的分清左右和执行队形命令外,只有快临近战斗时才会进行射击和刺刀冲锋训练,更加专业的狙击、掷弹、快速突进训练,更是只有少量精锐才能掌握。
如果说帝国军队还能靠着战场经验保持一定的水准,伊瑟尔精灵的步兵就是尚未经历过战火洗礼的纯粹新兵;即便精灵种族在肉搏方面比人类占优势,但硬碰硬的刺刀战依然不是以步兵立国的克洛维的对手。
在察觉到自己被包围之后,精灵军不断重新组织防御,顶着克洛维士兵们近乎不要命的冲锋,开始不断的向后退去。
但是坚守阵地的炮垒守军甚至还没来得及欢呼,随着步兵撤退,对面伊瑟尔精灵的两座堡垒再次向着南部军团的临时炮垒开始进行火力覆盖。
“轰——!!!!”
整个临时炮垒瞬间被金红色的火焰吞没,迸裂的火光直接点燃了阵地上的弹药箱;费劲千辛万苦拖上来的两门十二磅步兵炮,连带着周围的沙土被一同炸上了天;在几十公尺的高空中和解体的炮车和炮架重重砸落在地。
当隆隆炮声渐渐散去,躲在阵地中的那克洛维士兵们便陆陆续续的开始撤退;而伊瑟尔精灵的步兵依然没有追击的打算,目送着敌人离开了战场。
持续了大半天的战斗,就在双方的撤退中落下了帷幕——而这场小规模的争夺战,也只是过去十几天无数次战斗的其中之一罢了。
望着远处只剩下滚滚浓烟和一片废墟的炮垒,面色阴郁的路德维希重重的叹了口气。
面对地形险要并且拥有众多外围防御网的鹰角城,缺乏重型火力的南部军团其实并没有太多好办法;要么像现在这样,要么就只能动员全军压上,以高伤亡的代价强攻。
而总兵力只有一万人出头的南部军团,并没有那样做的本钱;路德维希能做的除了等待后方送来的重型火炮,就只有进攻,持续不断的进攻,用源源不断的进攻打垮精灵守军的士气。
所谓的围城战,本就是信心、耐心、毅力和士气还有物资消耗的比拼;哪一方率先无法继续维持,等待他的就将是不可避免的失败。
“将军,炮垒上的军队已经撤下来了,正在营地内修整。”罗曼中校慢步走到路德维希身后,不动声色道。
“伤亡如何?”路德维希头也不回道。
“除了两门十二磅步兵炮被毁,炮兵阵亡外,几乎微乎其微——炮垒爆炸时军队和弹药箱离得很远,并没有被波及到,只有几十人受了轻伤,就是……”面无表情的罗曼中校顿了下:
“就是士气有些低靡。”
“……我知道了。”路德维希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原本以为能一鼓作气攻下要塞的战斗,最后变成了磨磨蹭蹭的拉锯战,要是士气高涨才真是有鬼了。
为了给入侵伊瑟尔精灵王国造势,克洛维王室、贵族和陆军常年大肆宣传伊瑟尔精灵的军队是何等的不堪一击——虽然某种程度上没说错——造成的结果就是王国从上到下,都对伊瑟尔精灵软弱胆小深信不疑,认为只要枪声一响敌人就会望风而逃。
而路德维希和整个南部军团,眼下就在遭受这种风气带来的恶果,明明精灵都被打得缩在要塞和堡垒里不敢追击,依然会挫伤军队的士气。
“让士兵们好好休整吧,顺便通知轮值的部队做好战斗准备,下次试试看能不能同时在对面要塞前的两处高地上同时建立炮垒,争取至少成功一个。”
“是!”
得到命令的罗曼中校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离去。
“罗曼!”
就在中校即将离开离开时,路德维希突然开口道。
“将军?”
“你说安森·巴赫和他的那三个步兵团…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面对路德维希突然的提问,罗曼中校忍不住微微蹙眉: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安森·巴赫中校和他的军队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鹰角城附近,一边袭扰要塞一边尝试与我们联络;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另外恕我直言,我军之所以到现在对鹰角城外围防御阵地进展缓慢,除了后方重型火炮迟迟没有到位,也有他的因素;如果不是安森·巴赫私下偷走了那三个团的掷弹兵装备……”
“那是我答应他的。”轻笑着的路德维希打断了罗曼中校的“抱怨”:
“我明白你对他有意见,但翻越雪山在敌人的后方袭扰并不比正面强攻要轻松多少;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任务甚至比我们还要艰难,稍微让让他也是应该的。”
说着,路德维希站起身,抬头望向被冰雪笼罩,高耸入云的晨曦冰峰,瞳孔中仿佛能看到某人在暴风雪呼啸的山麓间,蹒跚行进的身影。
“连正面强攻都已经这么困难,安森·巴赫…他现在要面对的情况,大概要比我们更艰苦一些吧?”
第十一章 熟人
金石城宫殿内,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安森一边喝着咖啡,陪莉莎吃着早餐,一边看着卡尔·贝恩刚刚送来,和图恩大公国商量好的物资清单。
三名穿着红色礼服的侍者推着精巧的餐车,鱼贯而入走进房间,在餐桌上摆下一篮橄榄油烤蔬菜饼,一盘用蜂蜜、杏仁制成的黑白牛轧糖,一壶热咖啡,一个纯银的六层点心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干果和切好剥好的水果。
不得不承认,和克洛维“传统美食”相比,瀚土风格的佳肴真是太精致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在王都时安森的经济状况,让他以为克洛维的美食都比较粗糙。
“铅弹火药一百吨,硬面包一百吨,腌四十五吨,腌菜四十吨,奶酪和果酱各二十吨,淡啤酒四十桶,甜葡萄酒二十桶…哦,还有两桶朗姆酒?!”
“这是大公本人附加的,为了讨好某个‘亲爱的外甥’。”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卡尔·贝恩扶着额头,疲倦的揉着眉心:
“除了差不多能供应四五千人一个月的食物,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杂货,靴帽手套皮带什么的,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是五百吨上下。”
“我和那个埃纳雷斯谈好了,他答应会对我们开放从金石城到鹰角城一路上所有关卡和仓库,为我们提供后勤;另外如果有伊瑟尔精灵的使者一旦出现在图恩,他们会立刻将其扣押,并且封锁图恩边境,让我们不用担心会有从七城同盟方向来的敌人。”
“辛苦了。”安森微笑着给卡尔倒了一杯满满一杯咖啡。
虽然图恩大公非常慷慨,但想在一天内搜集能供应一个步兵师一个月消耗的物资,并不是打开仓库随便搬那么简单的工作;光是人手调配和确定需要的物资就需要一支专业的后勤管理组织,一群合格的行政管理职员,以及一个能指挥这些人的指挥官。
而安森有的只是一群不怎么合格的后勤部队,一个未成年的书记官,外加卡尔·贝恩——自己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好副官!
“唉,对了,艾伦·道恩去哪了?”
“清点弹药的时候昏过去了,现在大概正在房间里补觉吧?”卡尔心不在焉的回答道,端起咖啡杯直接喝了一大口: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嗯?”安森愣了下:
“怎么办到…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现在这个,而是……”卡尔疲倦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未婚妻?”
安森的眉头不由自主的跳了下。
一旁在努力消灭水果和蔬菜饼的莉莎突然抬起头,好奇的眨着大大的眼睛:
“未婚妻,安森要结婚了吗?!”
嗯,很好,看来博格纳太太确实教了她不少东西——居然连未婚妻是什么都知道了。
“不,没有。”安森抽了抽嘴角,深吸一口气,有点儿无奈的看向笑眯眯的卡尔:
“这件事非常复杂,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个地方,要等到我们俩都有空,彻底闲下来的时候。”
“当然,一切随你,我任何时候都有空。”卡尔连连点头,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道个歉——之前看你被路德维希强行抓回来,还以为你到了王都之后混得挺惨;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你这完全就是…怎么说…如鱼得水啊!”
面对卡尔真诚的道歉,神色平静的安森放下咖啡杯,一声不吭的抬手指向房门。
忠心耿耿的副官立刻心领神会的站起身,微笑着转身离去。
“哦,还有一件事。”
刚刚走到门前的卡尔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心平气和的安森:“除了同意给我们的物资和帮助之外,图恩大公那边也不是没有条件的。”
“哦,是什么?”
“没什么,你还记得你那个表弟吗?”
“表弟?”安森愣了一下:
“你是说莱昂·弗朗索瓦?”
“对,就是他。”卡尔点点头:
“他会和我们一起去鹰角城!”
………………
“是的,我会和您一起去鹰角城。”
金石城外的军营内,莱昂略有些兴奋的对安森道:
“但这是我主动要求的,我告诉父亲既然要执行约定,那当然至少要有一个见证者——在图恩与克洛维达成盟约或者计划失败之前,我都会跟在您身边。”
“为什么?”安森有些莫名其妙。
“为什…我不是已经告诉您了吗?”
“不,我问的是真正的原因。”
面对安森的追问,年轻骑士沉默了几秒,然后突然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落的在一旁坐了下来:
“简单来说…我希望能跟在您身边,学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领军者。”
面色平静的安森没有开口,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大概几个月之前,一批帝国的御前武官从瀚土经过,前往伊瑟尔精灵王国——据说他们的任务是帮助伊瑟尔精灵王训练新式军队。”年轻骑士回忆道:
“其中有位和您差不多年纪的军官,他在金石城逗留的日子教了我一些很基本的理论,我们很快就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那时候他告诉我,用不了多久战火就会波及到晨曦山脉以南,而七城同盟也应该尽快训练一支新式军队,否则在未来的战争中将毫无还手之力。”
“说实话,最开始我并没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直至克洛维对伊瑟尔精灵宣战,一向告诉我不用担心战争的父亲,也开始从各种渠道添购武器。”
“但对我而言,一切变化都不如那天的战对我的刺激更大。”莱昂·弗朗索瓦突然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的看着安森:
“您率领一支步兵组成的军队,横穿了晨曦山脉!不仅如此,您还在穿越山脉之后,在兵力大致相当的情况下,完胜了我和我的军队!”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我其实到现在依然费解您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够在翻越冰峰后依然保持着充沛的士气和战斗力,您的军队一定是克洛维军队中的精锐吧?!”
不,他们就是一帮好逸恶劳,胆小怕事,贪财如命的军官,带着的一帮流浪汉和破产佃农组成的“大军”…只可惜你们图恩人连这种级别的克洛维军队都打不过。
面对年轻骑士隐隐带着几分敬佩的眼神,安森也只能沉默着保持微笑——毕竟还指望着人家父亲掏钱呢,不能打脸打得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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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希望加入您和您麾下的这支精锐军团,学习克洛维人的指挥和战术技巧。”兴高采烈的莱昂·弗朗索瓦完全没注意到安森的微表情:
“我可以担任您的侍从,护卫,传令兵或者任何身份都可以,您可以随意吩咐我做任何事情,我向您保证绝对没有任何怨言!”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允许我旁听您的军事会议,另外就是能时刻跟在您身边——不仅仅是体会,我想亲眼看看您是如何指挥军队的!”
如何指挥军队的…回想了上次军事会议的场面,安森扯了扯嘴角:“图恩大公没什么意见吗?”
“我父亲,他为什么会有意见?”年轻骑士笑了笑,不太明白安森的意思。
“可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图恩的继承人啊!”
“没错,可我们是亲戚啊。”莱昂·弗朗索瓦用很理所当然的口吻道:
“我按照你说的特地去查了查,居然真的和你那位书记官说的一模一样;我还在家族墓园里找到了艾莉克丝的墓碑,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艾莉克丝·弗朗索瓦·巴赫。”
“既然是亲戚,那我成为你的侍从又有什么不可以,安森·巴赫表兄?”
安森无言以对,他对这帮贵族的做事风格还是不太适应。
等等,有些不太对劲。
如果真如他所说,这件事是图恩大公点头同意的,这不就等于是图恩在还没有缔结盟约的前提下,将一个重要的人质交到了克洛维手中吗?
安森陷入了沉默。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两人只见了一面,但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留给安森的印象,是一个相当冷静,并且极其重视眼前利益的人;只是贵族出身让他的思维方式有了局限性,有些过于看重血统和出身背景了。
刨除这些,他和克洛维枢密院内的贵族还有路德·弗朗茨总主教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野心勃勃,极其看重眼前利益的统治者,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
不,当然不会。
既然如此,那么他这么做就绝对不是为了示好;唯一能想象到的可能,就是借助这个机会弄清克洛维的虚实,从而判断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倒向哪一方。
嗯,毕竟眼下克洛维还在抵抗帝国的入侵,在这种时候还能抽调一支四万人的军团进攻伊瑟尔精灵,很难不令人怀疑克洛维是否真的有这么多兵力——而且的确没有。
如果克洛维进攻鹰角城的战斗一切顺利,那么图恩大公很可能真的会趁势倒向克洛维,借助南部军团的兵锋一举摆脱伊瑟尔精灵的控制,并在七城同盟内拉拢造势,打造晨曦山脉南北联手,牢不可破的同盟。
可如果战斗不那么顺利的话……
“您在想什么呢?”
突然开口的年轻骑士打断了安森的思考,莫名的看着他一脸深思的表情。
“没什么!”迅速反应过来的安森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真挚的晶莹:
“就是突然间有些感慨…时隔两百年,克洛维的巴赫与图恩的弗朗索瓦又要再度联手,对抗伊瑟尔精灵;真让人不免得觉得其中有几分命中注定的意味。”
“这正是血脉的力量啊——高贵的血脉不仅让我们成为芸芸众生的指引者,也在指引者我们自己彼此回到相同的道路上。”年轻骑士同样感慨道:
“弗朗索瓦家族继承的是‘圣杯骑士’血脉之力,我听说巴赫家族也一样;那证明我们都是‘圣杯骑士’洛兰的后裔,两百年前的厄德·巴赫会主动站出来与阿方索·弗朗索瓦并肩作战,或许不只是巧合。”
“说起这个,我听您的副官说您和您的军队明天就要出发了,要不要在那之前我们一起去家族墓园,为艾莉克丝和阿方索·弗朗索瓦扫一下墓?”年轻骑士提议道。
“当然,为什么不呢?”安森微笑着点点头:
“如果他们能知道巴赫与弗朗索瓦再度并肩作战,一定会很欣慰的。”
“您说的对,安森·巴赫表兄。”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莱昂·弗朗索瓦表弟。”
兄友弟恭的两人肩并肩,朝军营外走去。
“对了,之前曾经来过金石城的那位帝国骑士,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安森故作随意的开口问道。
“当然,在他离开之后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事实上直到我带着巡逻队和您撞见的那天之前,还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年轻骑士笑道:
“他是一位非常健谈的骑士,据我父亲说还是帝国内一个重要公国的继承人,是被皇帝钦点的御前武官。”
“就在他上次寄信来的时候,他告诉我自己被伊瑟尔精灵王钦点为禁卫军首席教官兼统帅;虽然他多次上书拒绝,但还是挡不住精灵王的热情。”
“哦,那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路易·贝尔纳。”带着爽朗微笑的年轻骑士看向安森:
“您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安森·巴赫:“……好像,有一点点印象吧?”
“啊,那真是太巧了!”
莱昂·弗朗索瓦眼前一亮:“其实在他来的时候就和我说过,对一位叫‘安森’的年轻军官印象深刻,只是我当时没怎么在意…难不成您和他是旧识?!”
“这个…不太清楚啊。”面色微变的安森抽动了下喉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可能只是名字碰巧了吧?毕竟‘路易’在帝国算是挺常见的名字,‘安森’也差不多!”
“是这样啊……”年轻骑士点点头,略有几分失落: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觉得你们两人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要是有机会介绍你们互相认识就好了。”
“是啊是啊,那就太好了……”
第十二章 安森的好消息
清澈如镜的穹顶下万里无云,只有矫健的苍鹰在直入云巅,白雪皑皑的山峰间盘旋翱翔。
这里是晨曦山脉之东,横隔秩序世界南北的天险,绵延不绝的丘陵与山峦连通了克洛维,伊瑟尔,七城同盟三大王国之地。
圣徒历一百年四月二十四日,一支高举血色独角兽王旗的克洛维军队从山峦的南方进发,向北挺进。
晴朗的阳光下,山峰之巅是终年被积雪覆盖,寒风呼啸的冻土,稀薄的空气和严寒让那里成为生命禁地;但在山川脚下的丘陵间却是春意盎然,无数的河流于此发源,为大地带来勃勃生机。
而在山峰之间,一条并不算十分宽敞的道路横贯了大地;千百年来,无数的财富在这条道路上流淌,无数的战争在这里上演;每一次易主,都有数以千计生命的鲜血浇灌大地。
“而这里,就是鹰角隘口。”
临时搭建的营帐内,原本答应只是旁观的莱昂·弗朗索瓦站在鹰角城周边的地图前,向着安森还有一众军官们侃侃而谈:
“在晨曦山脉西麓,那里的山峰远远要比这里更为高耸险峻,想要让一支军队在平坦无阻的道路上前进,就只有沿着山体边缘,由西向东沿着狭隘的山口前进。”
“但在东部则不同,高耸的晨曦山脉在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断口和较为平坦,但地形破碎的丘陵区域,而鹰角隘口则是这片区域最为平坦的部分,有着数量众多但都不算宽阔的道路。”
“这些道路被丘陵,翘崖、森林与河流湖泊所分割,最终在北面汇聚,从上向下看是一个酷似雄鹰头部的三角,因此被称作‘鹰角隘口’,而那座控制着整个隘口的要塞则被称之为‘鹰角城’。”
“数百年来,图恩人在这里挡住了来自北方和东方的无数次攻势,始终将敌人挡在瀚土之外,因此弗朗索瓦家族才会有‘看门人’的美誉。”
年轻骑士的话语中透露着浓浓的自豪感,但营帐内的军官们脸上却都是相当的不以为然——就图恩人那一碰就碎的军队,再怎么坚固的地势和要塞又有什么用?
“正因如此,鹰角城这座要塞是面向北部和东部建造的,围绕在要塞周围的是以众多堡垒,塔楼,共同组成的防御阵地。”
卡尔·贝恩从年轻骑士手中接过指挥棒,继续对众人说道:“即便是四万大军,如果没有足够的重型火炮提供火力支援,也会在外围防线被活活拖死,连鹰角城的边都碰不到。”
而我们是绝对没有四万大军的…坐在一旁的安森在心底默默吐槽。
“因此这场战斗的关键,就在于斩断敌人的后勤补给线,袭扰和阻击一切有可能的支援;在主力军从正面战场压制守军的同时,不择手段的打击敌人士气…那就是我们的工作。”卡尔如此总结道:
“为了完成上述的任务,我们总共要做到三点:弄清敌人支援和补给的准确路线,尽快和主力军团取得联系,以及确定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也就是决定他们这支绕道敌后的孤军,最终要到什么程度算达成最终目标。
陆军下达的指示是“袭扰敌人后线,协助主力军团攻占鹰角城”,但这是个非常模糊的目标;你可以说只要在鹰角隘口附近参战就算,也可以解释为命令安森带着两千多人,和路德维希一南一北进攻鹰角城。
至于为什么这么模糊,大概是陆军也没指望这两千多人真的能顺利翻越晨曦山脉,就算翻越过去也多半没什么战斗力了吧?
依照目前的战局,安森只要率领这两千多人依靠图恩大公的支援,在鹰角隘口附近不断袭扰伊瑟尔精灵方向的补给线和增援,已经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但安森并不这么认为,更直白一点,他完全不打算配合路德维希所谓的“正面攻势”。
以他对那位总主教亲儿子的了解,基本上是一旦离开火炮他就不会打仗了;而地形复杂崎岖的鹰角隘口,差不多是最不适合大规模骑兵和炮兵展开攻势的战场。
不出意外,路德维希的战术要么是用堡垒战术步步推进,要么就是向后方求援索要重型火炮,用炮弹或者说金币硬砸,把防线外围的堡垒一个一个砸掉,一步一步推到鹰角城下。
两个战术的共同点是太慢了,会有垃圾时间在无谓的对峙和僵持阶段;而这次克洛维是仓促宣战,根本没做好准备,也就没有和敌人僵持下去的本钱。
这种貌似稳健的战术只能把突然宣战和快速机动争取到的时间白白浪费,让伊瑟尔精灵能从容集结军团摧毁他们。
安森手里只有两千多人,根本不可能挡得住伊瑟尔精灵源源不断的增援…大概路德维希也没指望他能全挡住。
所以如果想快速拿下鹰角城,就绝对不能按部就班的打这一仗;必须逼要塞内的伊瑟尔精灵快速投降,或者让他们有主动撤离的想法。
“依靠我们的图恩人朋友,目前我军是暂时不用担心从南方来的敌人了。”卡尔·贝恩还在继续向军官们解释眼下的形势:
“从伊瑟尔精灵国内出发,能够向鹰角城提供支援道路大致有三条,并且全部都是从东南向西北方向延伸,大致平行的道路,只是被周围的丘陵和森林分割开来了。”
一边说着,卡尔用指挥棒指着地图上的地标道:“三条道路都不算非常宽敞,都只是勉强能让一到两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师或者一个单独的骑兵师通过,成建制的军团绝无可能。”
“伊瑟尔精灵王国有两支主力军团,禁卫军和西部军,总兵力差不多是八万;眼下西部军团应该已经得到宣战的消息,正在加紧备战防卫,短期内不会造成任何威胁。”
“因此他们能立刻派出并且提供支援的军队,就只有接受了帝国武装和训练,由精灵王直接统帅的禁卫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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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消息无误,这支军团总计由三个步兵师,两个轻骑兵师,两个重装骑兵师,十五个炮兵连——也就是四万人,以及至少一百二十门火炮。”
“这支军团肯定会从这三条道路增援,兵力未知;但如果要协助主力军攻克鹰角城,我们就必须尽量拖延他们抵达鹰角城的时间。”
话音落下,所有的军官都忍不住倒吸口冷气,面色瞬间白了几分。
虽然嘴上瞧不起精灵的战斗力,但这帮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哪怕伊瑟尔精灵再怎么一碰就碎,他们这两千多人也绝对挡不住。
或者说无论伊瑟尔精灵方向有多少援军,这帮人其实都不怎么希望和敌人硬碰硬;横竖怎么看鹰角城都肯定是路德维希和主力军的战利品,他们就算全军覆没了,又能捞到多少好处?
军官们面面相觑,反正现在副司令大人已经拉拢到了图恩大公国,做再多司令官也不可能感谢他们,所以还是见好就收吧。
角落里的小书记官依然在低头写会议记录,旁边的莉莎抱着步枪盘腿坐在椅子上,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我有一个问题。”法比安瞥了眼沉默的安森,举手朝卡尔·贝恩道:
“按照陆军战前的指示,我们的任务是配合主力军的行动——既然如此,难道现在不应该先派出侦察兵,想办法和路德维希司令官取得联络,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吗?”
卡尔微微蹙眉:“这当然没错,但是……”
话刚说一半他就突然语塞,带着深深怨念的目光看向某位副司令官阁下。
没错,按照命令他们现在最先要做的应该是和主力军取得联络;但谁能想到这家伙在雪山上迷路就不说了,还带着部队到金石城转了一圈!
这样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他们比预期抵达的时间晚了将近半个月;伊瑟尔精灵反应就算再怎么迟钝,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派出第一批援军了。
出于本心,卡尔·贝恩当然也不肯主动送死——他原本就不是自愿来的——但问题是莱昂·弗朗索瓦就在这里,要是让他看穿了其实所谓“精锐的南部军团”就是一群消极避战,欺软怕硬的渣滓,那眼下貌似对他们无比友善的图恩人,转眼间就能立刻倒向伊瑟尔精灵!
当然,如果卡尔知道身旁的年轻骑士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就不会有这种顾虑了。
从头到尾,莱昂·弗朗索瓦的目光就没有从安森的身上挪开一秒;尤其是从刚刚开始,更是连眨都没眨一眼。
在他眼里,面前的安森·巴赫简直太了不起了!
全军上下仅有两千多人,但在听到伊瑟尔精灵有四万援军的时候依然面无惧色;一言不发的观察着自己麾下军官们的表现,冷静的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所谓临阵不惊,大概就是指他这样的统帅吧?
所以,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年轻骑士眼神中的敬仰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您打算怎么办,副司令官?”卡尔扭头看向安森。
“嗯?!”
安森猛地一怔,抬头在帐篷里快速扫视一周,然后慢慢聚焦在自己副官的脸上。
看到他这副德行的卡尔抽了抽嘴角,面色有些难看……你刚刚是不是走神了?
眉头一挑的安森立刻笑了笑……怎么可能。
别扯了,我都看见你快睁不开眼了!
不不不,那只是我思考时的一种表现,我刚刚碰巧想到了一个对我们特别有利的计划。
你当我是他们,会信你的鬼话?
你能不能听我解释,这个计划真的很完美……
短短一秒内,两人用眼神和微表情迅速“交换了意见”;就在安森准备站起身开口时,帐篷突然被掀开了。
“副司令官!”
一名气喘吁吁的侦察兵冲进营帐,“砰!”的一声将右手锤在胸口:“紧急情报——风暴团第二散兵连在隘口侦查时,发现一名昏迷的轻骑兵。”
“他自称叫汉克·洛夫,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派出来的传令兵!”
………………
“安森·巴赫副司令官亲启:
南部军团前哨主力军已抵达鹰角隘口,正一步步向鹰角城稳健推进;敌军要塞已被我方完全压制,正龟缩死守,负隅顽抗。
据可靠消息,一支规模约有两个步兵师的精灵援军正从晨曦山脉东部赶来,将在三天后抵达鹰角城;这支军队以步兵为主,并且携带有相当规模的补给。
我已命罗曼中校率领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军队穿过敌人防区,于鹰角隘口周边阻击他们三到五天的时间;你必须尽快赶往鹰角隘口,与罗曼联手并为他们提供支援。
路德维希·弗朗茨。”
站在营帐外的安森快速扫完一眼,“啪!”的一声合上了信。
“情况怎么样?”卡尔有些忧虑的问道。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安森倒不怎么意外:
“有差不多两个步兵师要支援鹰角城,他让我们去找正赶过来的罗曼中校,想办法拖住这帮精灵三到五天。”
副官瞬间瞪大了眼睛——两个步兵师,那就是一万多人!
“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照办。”安森叹了口气道:
“路德维希说的很客气,但不执行就是违抗军令了。”
“有多大把握?”
“这不好说,一半取决于这支精灵军的指挥官是谁。”安森摇摇头,表情稍微有些沉重。
“那另一半呢?”
“取决于罗曼中校能多快赶过来。”
卡尔看着安森,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帐篷,气氛沉重的营帐内,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安森手中的信笺。
面对着一双双紧张中带着几分畏惧的眼神,声音低沉的安森忽然提高上嗓音:
“诸位,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一支规模庞大的补给队伍即将要从鹰角隘口赶往鹰角城,而且很快就会从我们附近经过——护卫他们的队伍只有步兵,少量的骑兵,而且没多少重武器!”
“据说所有的装备、物资和财物,价值至少两个步兵师!”
“现在告诉我,有没有想跟着我去发财的?!”
第十三章 副司令的工作
一望无际的蓝天下,排着零散队列的“风暴师”步兵们背着不算轻便的行军背囊和一身的武器装备,在崎岖的道路上前进。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安森很干脆的抛下了所有的大型辎重,所有士兵自负两天的口粮和弹药,再由少量驮马携带三天的量;剩下的全部囤积在鹰角隘口附近一处被图恩人控制,比较隐秘的村镇里,并留下一个连队负责建立前哨基地。
考虑再三后,安森将这个前哨基地交给了艾伦·道恩负责:一方面他原本就在管理军队后勤,另一方面接下来的战斗他的确也帮不到什么忙,不如到后方专门处理物资,顺便代替自己和图恩人打交道。
小书记官一方面对自己不能跟在安森身旁很失落——他还记得自己在伦德庄园失态的事——另一方面却又因为自己被委以重任,激动的无以复加,不遗余力的向安森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忠职守,赌上职业生涯担保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对此安森也只能鼓励两句,希望他能再接再厉,让目前人手匮乏的后勤部门能够发扬光大。
狭窄的小径上,脖颈和后背都被汗水打湿的士兵们几乎是肩碰肩的朝前行进,身上灰扑扑的军装也已经肮脏不堪…略显疲惫的脸上透着隐隐的兴奋。
虽然征召军的组织体系一向充满了“商业化气息”——前期拉投资赞助,中期压缩运营成本,后期瓜分红利,从投资人到每一个级别的军官,都能按照各自的军衔和战争中的贡献从战利品中得到分成。
但对最低阶的士兵而言,能得到的除了每天至少一顿的饱饭外,就只有月末之前永远薛定谔的军饷了。
打胜仗的红利和他们无关,但打了败仗却要跟着受牵连;为了减少损失,承包征召兵团的军官往往会通过克扣军饷,补给乃至军火来压缩运营成本。
甚至就连战争结束,对他们也不算什么好消息——正规军团需要驻防边境,镇压叛乱和各种暴动,需要震慑邻国;但这帮渣滓似的征召兵就和夏天的壁炉一样,是打完仗就可以扔掉的东西。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副司令安森·巴赫中校亲口说的,所有战利品缴获的四分之一归全军士兵!
不光是食物,杂务,而是把所有战利品——从财务到武器——统统折现后的四分之一!
再三确认了这个消息,并且得到了副司令本人的亲口承诺后,全军上下的士气立刻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在开战前这帮人还仅仅是听说过“精灵军队非常不经打”的传闻,那么在和图恩人交过手之后,全军上下已经对伊瑟尔精灵的虚弱无能深信不疑。
这种一碰就碎的渣滓兵,别说两三千,就是翻一倍四五千人,他们也完全不怕!
没错,在安森·巴赫副司令的英明指挥下,战无不胜的他们肯定能再次力克强敌,甚至化敌为友,让对方乖乖的掏钱给他们提供补给——就像金石城那样。
于是就在即将发财的刺激下,全军上下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高昂斗志,毫无怨言的执行了安森的每一个命令,以急行军的状态徒步向鹰角隘口东部挺进。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挡在他们和那至少两个步兵师物资之间的,除了绵延不绝的丘陵与崎岖的地形外,还有最多两个步兵师,齐装满员的精灵士兵。
“你变了。”
走在崎岖的小径上,安森突然间扭头冲身旁的副官开口道。
“嗯?”
卡尔·贝恩一愣,手里忙着记录侦察兵汇报情况还要观察周围地形,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你这两天特别的安静,安静的不正常。”安森很认真的看着他: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像个快死过去的哮喘病似的,嚷嚷着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或者咱们俩都疯了。”
“我的副司令大人,您觉得这是您第一次篡改长官命令,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卡尔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大雾天的炮垒,暴风雨夜里的城墙,差点迷路的雪山,还有你金石城的亲戚…说真的,你已经没法再让我更惊讶了。”
“真的?!”安森嘴角翘起。
卡尔瞪了他一眼:“你当我夸你呢?!”
“不!”安森果断摇头:
“我觉得这证明你我之间的默契越来越深了,这是好事!”
卡尔·贝恩:“……你还是当我在夸你吧。”
安森的嘴角立刻六十度上扬,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侧耳朵根的方向延伸,充分展示一个人在得意状态下展现出的姿态,会让周围看见他的人有多难受。
卡尔就以这种无比难受的眼神盯着他,沉默了十几秒,然后果断放弃忍耐,冲上去一把按住安森的肩膀:
“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的,你告诉我什么了?!”
“我一直都在告诉你啊,我之前在军事会议上说的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而且当时你和我一句话也没说吧?!”
“怎么没有,我觉得我眼神表达的已经很详细了!”
“……”卡尔发现自己完全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了,一声不吭的看向前方重重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崇山峻岭。
他当然知道安森想干什么,但他特别希望自己猜错了。
这个乐观的像疯子似的家伙,他大概在晨曦冰峰迷路…不!应该是远远在那之前,打从他带着这两千多号人离开克洛维王都开始……
他就没打算服从任何人的命令,不管那命令是陆军还是路德维希·弗朗茨的。
卡尔甚至怀疑他们其实根本就没有迷路,安森是故意偏离了原本陆军规划好的行军路线,转道图恩大公国,从他的“亲戚”那儿弄来了第二笔投资。
现在他又篡改路德维希的命令,带着两千多人和伊瑟尔精灵至少一万人的大军硬碰硬…鬼知道他那个“完美的计划”究竟进行到哪一步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
看到某个副官快步离开,一直跟在两人后面的莱昂·弗朗索瓦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小跑着跟到安森身侧,满脸好奇的开口道。
“当然可以。”对这位重要的“人质”,安森还是很客气的:
“亲爱的莱昂表弟,你问什么都可以。”
“您真是太平易近人了,亲爱的安森表兄。”年轻骑士连忙感谢,然后快速开口道:
“我就是想知道,您究竟打算如何靠区区两千人,去阻击甚至缴获伊瑟尔精灵足足两个步兵师的补给呢?”
“当然,我知道您的部队绝对是克洛维军团中的精锐,而伊瑟尔精灵的战斗力在您眼中恐怕不值一提——但无论如何,负责押送这些物资的军队,兵力也至少是您的两倍以上啊!”
“因为这里的地形。”
“地形?”年轻骑士的表情十分不解。
“昨天的军事会议上你拿来的地图上标注的很清楚,伊瑟尔精灵想要快速从境内支援鹰角城,只有三条并行的道路可走。”安森的缓缓看向他:
“你认为,伊瑟尔精灵会走哪条路?”
年轻骑士想都没想:“当然是最近最快的一条了!”
“不,他们三条路都会走。”安森断然否决道:
“而且如果这支军队的统帅稍微有点儿常识,他还会让三条道路上的部队速度尽量保持一致。”
“哦?”
年轻骑士兴奋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甚至迫不及待的从怀里拿出了纸和笔——他前一天从小书记官那里借来的。
“因为一支军队不是什么个体,也不可能保持步调绝对一致。”安森很是满意的看着他手中的笔记——喜欢记笔记和日记的人都是很正经的绅士,就像自己一样。
“一个满编的步兵团如果在行军途中,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的间距将在五百米以上七百米一下,如果是一个步兵师呢?仅步兵队列不包含辎重,也在三公里以上五公里以下。”
“如果这支军队拥有充足的补给,那么队列长度将达到至少八公里;如果他们是负责押送物资的队伍,那么长度将立刻增加,达到十二至十六公里。”
“这意味着什么?普通的步兵一天行军路程是二十至三十公里;十六公里意味着第一排的士兵从清晨出发,到中午时,最后一名士兵还没有开始行动。”
安森摇了摇头:“因此,任何一支军队的统帅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最合理的布置,是将军队拆分成大致等同的几个部分,让他们分路前进,再同时或先后抵达预订目的地。”
“除此之外,指挥官应当对自己即将要通过的区域有最基础的了解——道路通畅程度,一次能让多少军队通过,是否能在路途中得到充足的补给…这些都必须在考虑的范围内。”
“将一千人从目标1带到目标2很容易,但让六千乃至一万人重复相同的事情…就很难了。”
激动的莱昂·弗朗索瓦快速记录着,这是自己父亲和埃纳雷斯从未教授过他的东西。
“在这场战斗中,伊瑟尔精灵必须快速增援和补给鹰角城——否则要塞内弹药耗尽或者伤亡过大,我们克洛维人就能不战而胜。”
一边说着,安森突然间看向前方,眉头微微蹙起。
“所以伊瑟尔精灵肯定会分兵,选择三路并进的方式——这样一来,他们的军队就被三条并行的道路分开了!”
年轻骑士兴奋道,但旋即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可如果对面的指挥官执意要从一条道路出发支援,或者增加了补给队的兵力,亦或者特别谨慎,一遭到袭击就全军后撤,集结兵力来消灭我们怎么办?”
“这是三个问题,不过答案都是同一个。”安森笑了笑:
“克洛维从宣战到围城,前后只用了十几天时间;伊瑟尔精灵完全来不及为鹰角城调配足够多的补给——他们这么仓促的支援要塞,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干,那么鹰角城就来不及得到补给,士气很快就会低落;等到弹尽粮绝就会主动开门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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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莱昂·弗朗索瓦恍然大悟,看向安森的眼神中敬佩之色更深一层。
安森玩味的笑了笑,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没有说。
那就是图恩大公国的背叛。
伊瑟尔精灵会这么果断和迅速的支援,甚至不惜冒着遭到某些意外的风险,最核心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清楚她“保护”的盟友图恩人已经背叛了她。
所以他们不会对南面有任何防备,甚至会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而疏于防范,让安森又大把的机会可以在崎岖的山路间对他们发起突袭。
当然,也只有最开始是这样;等到敌人反应过来之后又会怎么做,那就要取决于对面的指挥官是谁,还有罗曼中校的援军何时能赶到了。
“无论战争的形式如何变化,信息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只有了解足够多的信息并且结合已知的基本知识,才能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安森如此总结道:
“如果是在开阔的平原,周围没有任何阻拦或障碍的情况下,两千人当然不可能挡得住两倍乃至三四倍的敌人;但那种情况根本不存在,或者说即便是那种极端的情况,影响战斗胜负的因素也远不只是地形。”
“要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但也不要被这些信息干扰到你的思考;要积极的从别人那里倾听你不知道的想法和情报,但永远不要让别人帮你思考。”
“那就是一个指挥官要做的事情。”
微微眯起眼睛的安森突然停下脚步,脑海中一阵刺痛。
依然低着头的年轻骑士还在低着头记着笔记,仅仅一小会儿的交流,他就从安森身上学到了过去根本闻所未闻的事情——仿佛眨眼之间,战争从绚丽的诗歌变成了冰冷的机器。
就在这时……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崎岖的山路间炸响,数不清的飞鸟从林间跃起,漫天飞舞。
鹰角城阻击战的第一枪,已经打响。
第十四章 法比安的困惑
一队伊瑟尔精灵士兵正押送着满载辎重的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间行进。
金色秩序之环旗帜下,身着红蓝色军装的精灵线列兵们虽然队列还算整齐,但一个个已经是汗流浃背,喘气喘的不行;走路时的姿态仿佛小腿灌了铅似的,每抬一步都仿佛要用到全身的力气。
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挺胸抬头,保持着军姿和队列;因为在他们身后那些没能撑住的倒霉蛋们,正上气不接下气的推着辎重车前进,还要时不时的挨督军的鞭子,跌跌撞撞的怎么看都只剩半口气的模样,十分的具有教育和震慑意义。
而在队列的最前方,一名穿着华丽胸甲还披着紫色斗篷的精灵军官,正骑在整支军队唯一一匹战马上,心情舒畅的他手中还举着一面有着特殊花纹的旗帜,精美的金色流苏在微风中轻轻摆荡。
这是一支伊瑟尔前哨军,按照伊瑟尔禁卫军统帅的命令作为先头部队,急行军增援鹰角城。
虽然克洛维突然宣战,打了伊瑟尔精灵一个猝不及防,直至西部最重要的要塞被围攻才反应过来,仓促的组织军队奔赴前线,同时向各方派出使者请求支援。
但说真心话,伊瑟尔精灵王国从上到下,其实对克洛维并不如何畏惧,甚至某种意义上和克洛维同样期待这场战争。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克洛维遭到了帝国的沉重打击,眼下怎么看都是一副岌岌可危的状态;另一方面,经过了数年的整军备战,伊瑟尔精灵高层普遍认为他们已经掌握了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完全有能力与被帝国压着打的克洛维一战。
作为曾经称霸世界东方数百年的种族,至少在伊瑟尔精灵眼中,他们会在近几十年变得国力衰弱,纯粹是因为两点:
首先是步枪和火炮的发明,改变了战争的游戏规则;其次是人类统一了信仰,让他们思想统一,无坚不摧。
于是自圣徒历九十七年开始,伊瑟尔上层的精灵贵族有了一个普遍共识:只要自己的军队也装备了这些武器,改信秩序之环的伊瑟尔就能再度伟大。
“走快点,你们这群懒鬼!”
“都没吃饭吗?!再用力,用力推!”
喝骂的督军们毫不留情的用鞭子和木棍抽打着士兵们,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但辎重车在崎岖的道路上依然寸步难行,背着沉重行囊的线列兵们更是汗流浃背,疲惫的表情麻木。
瑟尔境内地形以森林和丘陵为主,本就缺少畜力;这两年为了改革军制又不得不抽调了更多的马匹装备骑兵和火炮,用于运输的蓄力自然大为减少;偏偏改革后的军队对后勤依赖不降反增,进一步增加了缺口。
但这一切对高贵的精灵骑士没有任何影响——即便畜力再匮乏,他们也能骑着从帝国进口的骏马,而不用和普通士兵那样用两条腿走路。
“伊瑟尔的子民们,加快速度!”
骑在马背上的精灵骑士朝身后不断加油打气:“鹰角城就在前面了,战胜克洛维的荣耀已经近在咫尺!加油,秩序之环与我们同……”
“砰!”
崎岖的山路与密林间,传来一声炸响。
被打断了的精灵骑士浑身一震,看向身后的眼睛慢慢瞪大,一点一点看向自己的肩膀——披在右肩的紫色斗篷不知何时飘落在地,锃光闪亮的胸甲下的华丽军服,正在慢慢被染成红色……
“啊啊啊啊啊——!!!!”
尖叫的精灵骑士从马背上摔倒在地,差点被脱手的军旗戳爆脑袋。
瞬间炸开的队伍像是突然沸腾的热水,乱糟糟一片,什么动静都有。
“敌袭!敌袭!”
伴随着精灵军官们慌慌张张的命令,士兵们这才手忙脚乱的组织防御:辎重兵们将马车连在一起,线列兵们则迅速列队,背对着马车,围绕着军旗组成了一个半弧形的空心方阵。
几乎就在同时,周围的“森林”已经在向他们开火了。
“砰——!!!!砰——!!!!砰——!!!!”
杂乱无章的枪声从四面八方炸响,精灵前哨军的队列中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内,接二连三的被不知道从什么方向飞来的铅弹打爆脑袋和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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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身旁不停倒下的同伴,眼神中都写着害怕的他们终于将铅弹和发射药捅进了枪管,举枪对准了周围根本看不见任何人影的树林。
“全体都有——射击!射击!”
整齐划一的齐射声震颤着整片丘陵,浓烈的硝烟卷起,林间的枪声也随之销声匿迹,浓雾后尽是死一般的寂静。
但被士兵从地上拖起来的精灵骑士甚至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秒,数以百计的,穿着灰色大衣的身影,抓住精灵们齐射的间隙,从道路两侧的森林与岩石后骤然现身!
望着已经扑上来的敌人,手忙脚乱装填弹药的精灵士兵们,被军官连踹带骂的拔出了刺刀。
“噗!”
第一个接敌的伊瑟尔精灵瞬间睁大了眼睛,捅进他嘴巴的刺刀连带着砸碎了他几颗牙齿,和刀尖一起挤进了颅腔。
“保持阵型!保持阵——啊!”
“掩护!掩护!”
“敌人!侧面也有敌人冲上来啦!”
狭窄的山路上,保持着空心方阵的精灵前哨军和敌人撞在了一起;惨叫声不绝于耳,零零散散的枪声和刺刀贯穿血肉的声响交替上演。
而在飘散的硝烟之后,穿着灰色军装举着步枪的身影,还在像浪花般源源不断的朝他们涌上来!
又惊又怒的精灵骑士狼狈的站在原地,战斗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没弄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克洛维人会出现在鹰角隘口?
为什么敌人出现的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难道鹰角城已经被攻陷了?!
“砰!”
一声枪响将他从震惊带回了现实,漆黑的铅弹尖啸着从他身旁擦肩而过;精灵骑士浑身冷汗如雨,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正前方。
那是一个正瞄准着自己的,漆黑的枪洞。
而紧握着那杆步枪的,是一个正冲自己微笑的…人类少女?!
“砰!”
又是一枪,站在他身侧的线列兵被打断了脖子,倒在血泊中。
而那个面带微笑,还没有步枪高的人类少女已经在精灵线列的正面撕开了口子,朝他扑了上来。
察觉到线列被突破的精灵前哨军立刻着手收缩防线,后线的线列兵迅速从两翼向内展开,试图封住缺口。
“开火——拦住她!”
随着一轮齐射,线列兵们的视线迅速被硝烟笼罩;待到烟雾散去,眼前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也许是无意识的,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当某个精灵线列兵抬起头时,瞳孔中突然映入某位少女的微笑。
他长大了嘴巴想要尖叫,但是来不及了。
“噗!”
冰冷的刺刀贯入咽喉,喷涌而出的血花伴随着周围精灵线线列兵的惊呼,松开步枪的少女一脚踏在尸体上再次跃起,咧开嘴角咬住了一枚纸壳弹,两把左轮像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她的双手。
“砰!砰!砰!砰!砰!砰!”
刺眼的火光在空中拽出一道又一道流星,在接连不断的惊呼声中将十二颗铅弹砸进了十二个惊恐脸色的眉心。
小小的身影稳稳落地,帽子被流弹击飞的少女露出了褐色的短发,飘散的发梢下一双翠绿色的眸子如凶兽般,瞬间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嗯?!
被盯上了的精灵骑士浑身一震,差点儿再次叫出声。
“铛!”
华丽的军刀卡住了步枪的枪管,激射而出的铅弹和面色惊恐的精灵骑士擦肩而过。
感受着从刀身上传来的力道,他简直不敢想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少女!
被挡住的莉莎猛地后撤半步,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拽开枪栓,将嘴角的纸壳弹塞进了枪管,然后锁死枪机,一气呵成。
“砰!”
撕裂空气的尖啸再度袭来,没时间闪躲的精灵骑士神色慌乱,被铅弹撞开了手中的军刀。
望着少女脸上开心的笑,倒吸口冷气的精灵骑士意识瞬间空白;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像摆弄玩具似的,将刺刀对准了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几十名精灵线列兵突然一拥而上,围绕着精灵骑士组成了小型方阵,十几个枪口对准少女,零散的打出了一轮齐射。
密集的铅弹在沙土间炸开尘雾,打光了弹药的莉莎不得不趴在尸体后隐蔽。
“大人!”
扛着军旗的掌旗官一把拽住精灵骑士的领口,表情慌张:“下令撤退吧大人,我们被包围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撤退?不、不行!”一听到这个精灵骑士立刻清醒过来,抓起军刀下意识的开始鼓舞士气:
“勇敢的伊瑟尔子民们,鹰角城正等待着我们的支援呢!为了伊瑟尔的荣耀我们绝对不能撤退,我们一定要战斗至最后一……”
他话音未落,对面就传来了一声充满血腥味的欢呼!
势如破竹的克洛维散兵已经从莉莎打开的缺口涌入,彻底将精灵前哨军的线列一分为二,开始组成纵队向两翼包夹;后线的部队则放缓攻势,对试图逃窜的精灵溃兵进行狙杀。
而在道路的正前方,十几面血色独角兽的旗帜已经出现在了丘陵上,正迅速向他们接近。
很显然,对面的克洛维人是打算全歼他们这支鹰角城的援军了。
精灵骑士:“……撤退!”
看到长官终于想通,残余的精灵前哨军立刻抛弃了辎重,开始一边苦苦维持阵线,一边向身后撤离。
尽管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这些全盘接受了帝国训练的精灵士兵们,依然在枪林弹雨和克洛维散兵的刺刀冲锋前保持了良好的组织度,且战且退,并没有任何将要全线崩溃的迹象。
“进攻!进攻!安森说一个活的都不能放走!”
随着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溃,狂呼酣战的散兵们在带头冲锋的莉莎率领下不在保持阵型,散开兵线沿着崎岖的道路追杀溃逃的精灵前哨军。
厮杀声仍在继续,但已经从交战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杀;沿着道路溃退的精灵们在散兵们的撕咬下不断出现伤亡,逃亡队伍的规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被死死咬住的精灵士兵们已经完全不顾“伊瑟尔子民的荣耀”,为了逃命飞快扔掉了身上的包裹;有的甚至连枪也不要了,一门心思的逃跑。
就在追击了差不多半公里后,奇怪的一幕发生了——精灵们发现身后的克洛维人居然放弃了追击,反而在原地整队,开始打扫战场。
嗯,这是为什么?
难道他们担心我们后方有援军,所以不敢继续追击了?
困惑的精灵骑士表情错愕,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悦让他嘴角慢慢上扬。
但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下一秒他就听到不远处突然响起了…炮声。
“轰——!!!!”
两发六磅实心弹直接砸在了精灵前哨军的队伍中央,尘土飞扬的气浪拔地而起,十几名线列兵瞬间被炮弹炸开的冲击波砸成肉酱,将队列一分为二。
然而炮声并未停止…就在精灵士兵们惊恐的视线中,又有两枚炮弹从远处冲向天际,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的砸向他们头顶。
“轰——!!!!”
望着远处在炮火中四散奔逃的伊瑟尔精灵,站在两门骑兵炮旁边的法比安表情完全没有即将胜利的喜悦,只能说不出的困惑。
他大概能明白,安森·巴赫是怎么猜到敌人的前哨军会从这条道路经过,并且一定会因为急行军和大部队脱节;但他为什么能知道这附近有这么一处适合炮击的高地,那就完全不明白了。
难不成他以前来过这儿,还是那位图恩大公的小少爷告诉他的,亦或者他养了一只会说人话的鹰?
法比安摇摇头,哪一个他都觉得不太可能。
“法比安少校,一分钟速射结束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身后的炮兵长突然起身问道。
“敌人投降了吗?”
“呃…应该还没。”
“那就继续开火,再打一轮速射。”
法比安想了想,扭头看向炮兵长:
“这轮换榴弹。”
第十五章 我就是知道
等安森和莱昂·弗朗索瓦带着主力军赶到战场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在经历了两分钟火炮速射的洗礼后,被炸得鬼哭狼嚎的精灵前哨军并不意外的选择了投降——以鹰角隘口崎岖的地形,他们除非全军溃散钻进山林当逃兵,否则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在被部下们围成一团,用刺刀和步枪“真诚劝说”以及对面追上来的克洛维散兵“感召”下,怀揣着无上荣誉感的精灵骑士很干脆的举起了白旗,表示愿意投降。
于是短短不到半小时,安森就多了四百多名伊瑟尔精灵俘虏。
“噗通!”
被捆成粽子的精灵骑士被两名散兵摁着跪倒在地,狼狈不堪:胸甲、武器还有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被扒了个精光,只剩下衣服;被打了一枪的肩膀还在不停地流血,头发邋遢的被血污和淤泥揉成一团…完全没有传说中精灵高贵优雅的模样。
兴冲冲的莉莎用左轮枪顶着他后脑勺,骄傲的挺起小胸脯看向对面的安森和卡尔·贝恩,就像是小孩子在向同伴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姓名?”
安森打量着对方,眼神中带着些许好奇——这差不多算是他第二次见到活着的精灵。
“布勒·玛缇亚斯!”
尽管已经狼狈的像个乞丐,精灵骑士依然保持着高傲的腔调,拼命抬头像是打算用鼻孔冲着安森:
“恭喜您,尊敬的阁下,您击败了一位光荣的伊瑟尔纯血王庭骑士——尽管是用非常不荣誉的方式,看在您是个克洛维人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这些大概您闻所未闻的礼节。”
“但作为一名精灵贵族,我要求最起码的尊重和礼遇;而非像现在这般,颜面尽失的被迫跪在您面前!”
一番慷慨激昂,有礼有节的话语,充分展现了伊瑟尔精灵的骄傲,以及被迫屈膝折辱时依然保持尊严的传统。
“您说得对。”安森像是颇为感慨的点点头:
“确实,不应该这么折辱一位贵族。”
布勒·玛缇亚斯眼前一亮:“那……”
“莉莎。”安森没有回答精灵骑士,而是看向他身后拿着左轮枪的少女:
“毙了他。”
说完,安森还笑着冲他点头示意,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等等!”
听到身后左轮击锤声的精灵骑士浑身一激,惊恐的连吼声都尖锐不少:“我还没说完!”
安森立刻停下脚步,微笑着抬手拦下了莉莎:
“继续。”
“作为主动投降者,我有权知道我是在向谁投降!”表情恍惚的精灵骑士语速变快,看得出是在拼命强作镇定:
“另外玛缇亚斯家族是伊瑟尔最高贵的十三个纯血家族之一,我父亲和叔叔们会愿意出一大笔钱赎我的,很大一笔钱!”
纯血家族?
安森表情微变,目光扫了一眼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官;立刻心领神会的卡尔·贝恩迅速翻了个很无奈的白眼,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然后一本正经的看向精灵骑士:
“站在您面前的,正是克洛维陆军任命,枢密院钦点,南部军团司令,安森·巴赫大人本人!”
“南部军团司令?!”
震惊的精灵骑士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不相信?”
“不!不、不是不信…就是…这…这怎么可能…我是说……”精灵骑士瞬间语无伦次起来,表情快速的在震惊和某种恐慌间迅速变幻:
“您…已经攻下鹰角城了?”
他问的特别小心翼翼,眼神处于一种不敢相信却又觉得只能是这样的纠结状态。
“当然…没有。”
缓缓开口的安森,一步一步靠近跪在地上的精灵骑士:
“布勒·玛缇亚斯阁下。”
“嗯?”
“我就问一个问题,您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
“那就好。”安森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可以放您和您的士兵离开,并且不要您一块铜板的赎金;我甚至可以给您一些补给品,让您可以率领您剩余的部下完成任务,活着抵达鹰角城要塞。”
精灵骑士微微一怔,但随即露出了些许苦涩的表情,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瞥向安森道:
“那…代价是什么?”
面无表情的卡尔·贝恩立刻从行囊里拿出一份鹰角隘口周边的地图,在精灵骑士面前摊开:
“伊瑟尔精灵援军的行军路线,前哨军,辎重队,司令部还有主力部队的大致位置——您应该知道的,对吧?”
紧张的精灵骑士浑身绷紧,看着面前的地图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您…就不担心我会给您假情报吗?”
面对这个问题,“南部军团司令官”只是轻蔑的笑了笑:
“随便,撒谎也好诚实也罢,我都会遵守承诺,放您和您的部下前往鹰角城;我不在乎,因为您不会是第一个被我俘虏的伊瑟尔精灵。”
“很快,我和我的精锐部队会把你们的前哨一个一个的吃掉,届时那些被我俘虏的精灵贵族们,我也会给他们同样的条件…是真是假自见分晓。”
“等到鹰角城陷落,说实话的将得到我的尊重和礼遇,我会以非常体面的方式让他们离开;至于欺骗我的……”
安森突然一顿,微笑着看向他,一言不发。
精灵骑士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
“您不会对我撒谎的,对吧,布勒·玛缇亚斯阁下?”
“当、当然!”精灵骑士连连点头,面色苍白的咽了口吞没:
“我发誓!”
“非常好,那我也不会伤害您。”
带着淡淡的微笑,安森蹲下身来,和极度紧张的精灵骑士四目相对:
“现在告诉我,这支精灵军队的统帅…叫什么名字?”
……………………
一小时后,被扒得浑身上下只剩衣服的布勒·玛缇亚斯,外加四百名残兵背着差不多够他们两天的补给离开了战场,沿着道路继续向鹰角城前进。
而他们的武器装备,运送的辎重,外加零零碎碎的财物,则全部成了安森在鹰角隘口的“第一桶金。”
“清点的差不多了。”
捧着一沓账本的卡尔·贝恩满脸不情愿的朝安森道——小书记官离开之后,他现在除了参谋官、副官、还要兼任总司务长和后勤主管:
“差不多有一个步兵团的装备,二十两辎重马车,六百人十天的补给,外加一些零碎的铅弹火药之类的,东西不多——另外你什么时候找个司务长和参谋?”
“这个不着急,你先继续能者多劳嘛——回头我按职务发你工资。”
安森不在意的摆摆手,这个战果也基本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只是一支前哨军,不可能携带太多辎重的,倒不如说这个量都已经不少了。
从一支军队的辎重配比,也能大致看出敌人对鹰角城围攻战的态度;一支差不多步兵团规模的前哨军携带了大量的补给,行军路程几乎和大部队脱节…这至少说明两点。
首先伊瑟尔精灵赶路赶得很匆忙,部队甚至有可能都不是同一天出发,而是先集中了一部分立刻开拔,剩下的再慢慢集结。
再有,就是他们对鹰角城以南完全没有防备,甚至连最起码的警惕都没有,否则一支前哨军根本不可能携带这么多辎重,而是应该尽量减轻负担,快速前进才对。
安森得出的结论是:伊瑟尔精灵有十足的把握,鹰角城不会在短期内陷落,并且完全信任南方的七城同盟或者说图恩大公国不会背叛他们。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在山里当土匪?”
卡尔根本懒得理他,手里忙着清点账单,准备组织人手把缴获的物资运到前哨基地:“这里是丘陵地带,炮声几公里外都能听得见,总不能指望敌人全都又聋又傻吧?”
“当然不可能,我估计最多再有一次他们就该反应过来了。”安森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瓶葡萄酒,用力要开瓶塞:
“不过这样反倒对我们有利。”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嘴角上扬的安森,亲自给自己的副官倒了满满一杯葡萄酒:
“如果伊瑟尔精灵的援军全都是这种小规模,一两个步兵团的朝鹰角城赶,以我们这点儿兵力除非攻下一座靠近鹰角城的要塞,否则根本挡不住他们——但那是找死。”
“可要是敌人担心被埋伏,刻意放缓行军速度,把原本分散的部队集结起来…那就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了?”卡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觉得我们这两千多人能和装备精良的精灵步兵师打一仗?”
“那当然不可能。”安森对自己部下的士气和战斗意志还是很清楚的:
“不过根本轮不到我们和他们正面打一仗。”
“嗯?”
“我不是说了吗,计划能不能成功,一半取决于敌人的指挥官是谁,另一半……”安森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副官。
卡尔瞬间明白过来:“你打算让罗曼和他的三千人替你送死?!”
安森:“……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你可以说的更委婉一些。”
“卖友军这种事还能说的多委婉?”卡尔不可思议的看着安森:
“而且你一边冒充南部军团司令,一边让路德维希最信任的部下什么都不知道的去送死,真不怕被秋后算账吗?”
“冒充司令,我什么时候冒充司令了?副司令就不是司令了吗,副司令也是司令!”安森回答的理直气壮:
“我是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官,罗曼只是司令部直属的掷弹兵团团长兼总司令副官,凭什么要我去配合他,怎么看也应该让他来配合我对吧?对吧?!”
卡尔再次翻了个白眼,他原本想说“这话你敢当着路德维希和罗曼的面讲吗”,但想了想恐怕对这个家伙没用,叹了口气,转身去和正在打扫战场的法比安交接工作。
被晾在原地的安森刚端起酒瓶,就在他准备给自己也倒一杯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难以置信,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莱昂·弗朗索瓦颤巍巍的吸了口气,表情写满了震惊:“这就是克洛维的实力?难怪,难怪……”
难怪自己在晨曦山脉下的那一战,会输的那么惨。
如果说上一次的“亲身经历”并不能让他完全信服,只是单纯对克洛维军队的士兵能够翻越晨曦冰峰感到敬佩的话,那么这一次莱昂·弗朗索瓦就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全程旁观了整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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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伊瑟尔精灵的军队不能说不勇敢,而且足以称得上训练有素,在面对突然袭击时能够立刻做出回应,组织最基本的防御。
即便是最终发现敌众我寡,选择撤退时依然井然有序,不断的进行反击拖延散兵们的追击;而克洛维军队一方也并不是毫无损失,不算最开始的对射和白刃战,仅在追击阶段就有一两个中枪倒地的,还有十几人受了不同程度的枪伤。
但和最终战果还有阵亡达三分之一的伊瑟尔精灵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而这样惊人的战果,居然是只靠步兵们来完成的…莱昂·弗朗索瓦感觉有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正向自己打开大门,而安森·巴赫就是那个守门人。
“亲爱的安森表兄,接下来要做什么?”
“很简单,继续围歼伊瑟尔精灵的前哨军,然后静等援军。”
看着一脸兴奋,已经完全不把精灵们当成“友军”的莱昂,安森耸耸肩,注意力完全在手中的地图上:
“用不了多久,敌人殿后的主力军就会知道他的前哨已经被我一个一个的拔掉了,然后他们就会放缓行军速度,不遗余力的确认我和我部队的位置,寻找和我正面决战的机会。”
“而我们则要在被他们发现之前,绕道偷袭被他们赶着救援而拉下的辎重部队,让这支援军自己分崩离析。”
“原来如此!”年轻骑士激动道,但随即发现了一个问题:
“可您是怎么知道,敌人的指挥官一定会想方设法与您正面决战?”
面对这个问题,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却并未回答。
因为我就知道。
路易·贝尔纳…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第十六章 风暴师的诞生
事实证明,“热爱传统”并且“具有高度自尊心”的伊瑟尔精灵,在遇到麻烦后只要能推卸责任,同样可以卖队友卖得很果断。
依靠光荣的伊瑟尔纯血王庭骑士,布勒·玛缇亚斯提供的情报,率领两千轻装士兵的安森迅速铺开部队,在道路崎岖,山林遍地的鹰角隘口以西,对尚未知道自己被图恩人出卖的伊瑟尔精灵援军开展了有计划的,大规模的破袭和劫掠。
最先遭殃的,就是紧跟在布勒·玛缇亚斯这支前哨军后面的一只大规模辎重队。
因为克洛维人的行动太快,根本没准备在春天发动战争的伊瑟尔精灵,导致鹰角城这个至关重要的要塞准备的相当不充分,弹药、补给、兵力…各项都保持在一个很低的状态,所以战争爆发后边境守军最初的反应,就是赶快向前线提供一批补给,让防线不至于垮掉。
和某位精灵骑士不同,这支辎重队大概是很清楚自己押运的这批物资有多重要,因此相当谨慎;在察觉到炮声后立刻停在原地驻守,并派出斥候,试图和已经不存在的前哨军取得联络。
但他们的谨慎反而害了他们——分兵探路的斥候被埋伏在道路两侧的散兵全歼,剩下保护辎重的精灵士兵面对将他们团团包围的克洛维军队,果断的举手投降。
于是安森在“十五分钟结束一场战斗”后,又达成了一样全新的战役成就:零伤亡。
这次的缴获规模显然就和上次的前哨军完全不同,不仅有大批军需物资,包括并不限于武器、弹药、药品、食品、军装等等——光是运输这些物资的马车和牲畜,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在仔细排查了所有战利品后,负责审问与核实工作的法比安少校,还从物资中搜出来两大箱军饷——差不多是四千金币。
很显然,虽然战斗力还不太好说,但“光荣和传统”的伊瑟尔精灵军在“现代化”上倒是和克洛维看齐了:士气与主观能动性和真金白银直接挂钩,不给头款就休想指望底层能老老实实的执行命令。
四千金币对一支小半个步兵师规模的军队并不算太多,但如果单纯作为一次净收入就很可观了;当安森当众兑现承诺,直接将这笔钱的四分之一分发给全军士兵时,全军瞬间沸腾了。
虽然其余的补给和战利品同样不少,战后也能通过各种方式折现;但哪有能立刻到手,沉甸甸的钱币更让人兴奋?
趁着这个机会,安森干脆将战利品的分配方式彻底定了下来——所有战利品必须全部上缴并且统一分配,四分之一归士兵,二分之一归军队运营,四分之一归军官。
之所以安森要这么做,主要是出于两点非常重要的理由。
首先就是接下来的战斗全部都是在崎岖地形的伏击战,复杂的地形和局势决定了安森在战斗时不可能直接指挥每一支部队,必须要依靠基层军官和士兵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再有就是这支部队成立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严格意义上属于安森的“嫡系”部队只有风暴团而已,甚至连风暴团也是靠弗朗茨家族的赞助成立的。
想让这群人成为一个整体,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利益捆绑;征召兵不存在升迁的机会,那就用战利品分配的方式让他们明白,这支部队的胜负和他们的个人利益息息相关。
用卡尔·贝恩的话说,那就是这只军队看上去越来越像一群土匪了,而且还是有官方背景的土匪。
当然,安森能这么做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并不像其他承包了征召兵团的军官那样,急着回本或者满足赞助商的分红,唯一的“投资人”还是个不怎么在乎钱的。
在尝到甜头之后,“风暴师”迅速行动了起来;根本不用安森过多催促,士兵们主动上交了战利品——至少是绝大部分——抛下多余辎重,轻装前进向下一步目标出发。
四月二十六日拂晓,轻车熟路的“风暴师”再次成功伏击一支差不多满编步兵团规模的伊瑟尔前哨军;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和明晃晃的刺刀,在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又挨了一轮火炮速射后,残存的三百名伊瑟尔精灵嘴巴和身体和之前的倒霉蛋们同样诚实。
在经过法比安少校的耐心询问后——这个前近卫军官似乎挺擅长这个的——“识大体”的精灵贵族——这位似乎不是什么纯血王庭骑士——不仅果断供出了所有情报,甚至主动出卖了一支在他们前面,即将抵达某座鹰角城周边要塞的辎重队。
当得知这支“据说原本应该运送弹药”的辎重队,被某些要塞里的精灵贵族偷偷用来走私,弹药箱里装得全是烟草、葡萄酒和皮草和天鹅绒后,全军立刻火速开拔,四小时在山路间急行军十公里,追上了这支辎重队。
于是在山间偶遇的双方进行了差不多四十分钟的“友好交流”,用实际行动“充分交换了意见”,最终伊瑟尔精灵心悦诚服,主动将所有财物赠给了他们的救命恩人安森·巴赫,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连续剿灭了四支伊瑟尔援军的安森,也在缴获无数的同时得到了大量关于伊瑟尔精灵援军的情报——物资配备,行军路线,兵力部署,主力军位置,以及各单位的准确番号。
当然,几分情报中存在着彼此矛盾的情况,被俘虏的伊瑟尔精灵中也并不是没有硬骨头;但安森依然信守了承诺,搜刮完毕之后就放他们离开。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手头只有两千人,完全没有压着俘虏等赎金的本钱;另一方面,将这些援军的溃兵送到鹰角城,也是安森“完美计划”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是因为之前的战斗暴露了行踪,导致伊瑟尔精灵的援军都警觉了不少;不仅在行军途中保持武装,经过一些狭窄或者危险地形时还会先派出侦查的斥候探路,一旦察觉异样立刻后撤,或向周围鸣枪示警。
这给经受不起伤亡,同时必须速战速决的“风暴师”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对于这种捞不到太多油水又难啃的硬骨头,全军上下态度一致的表示没兴趣。
不过这次卡尔·贝恩很罕见的站在了安森这边,态度坚决的表示必须打一仗,而且要尽可能消灭这批正在逐渐集结起来的伊瑟尔精灵援军,理由很简单:
“一旦这支援军抵达鹰角城,就意味着之前所有吹出去的牛皮就全破了,伊瑟尔精灵会知道出现在他们背后的是一支根本不敢正面交锋的小部队;为了保证补给线,他们立刻就会派出部队和援军东西夹击,在鹰角隘口附近把我们掐死!”
“所以要么我们干脆违抗军令,撤出鹰角隘口;要么就必须打这一仗,争取全歼敌人,把‘南部军团主力已进入隘口东侧,准备和伊瑟尔援军主力正面交锋’的牛皮吹下去!”
于是在违抗军令被乱枪打死和被敌人围剿的双重威胁下,风暴师的军官们终于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决定向正在集结的伊瑟尔援军前哨发起进攻。
在此期间,逐渐有从安森的崇拜者向另一个维度生物进化的莱昂·弗朗索瓦,就“顺便”担任了某个小书记官的角色,旁观并且全程记录了发生在无名山丘下的战斗经过:
“四月二十七日凌晨四点四十五分,克洛维风暴师主力风暴团抵达山丘西侧,八百名士兵和两门骑射炮占据高地并封锁了道路,并且竖起了血色独角兽王旗。
五点三十分,一支步兵团规模的前哨军发现了他们,立刻试图组织进攻打通道路;战斗持续了一小时,被全歼了一个连队的前哨军抛下了辎重,迅速向后方撤离。
惊慌失措的敌人立刻开始向附近经过的伊瑟尔援军求助,很快,一支规模逼近四千人,并且有着充足辎重的军队被集结起来了。
在崎岖的山路之前,敌人耗费了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集结军队,并在埋伏于森林中散兵的骚扰下,仓促间组合成了一支军队,沿之前道路向风暴师主力发起进攻。
但稍有常识的军官就知道(这话是安森说的),他们至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
首先是成军太过仓促,甚至连最高指挥官是谁都来不及推选就发动进攻,这样必定会出现各自为战的情况;其次就是死板的坚持从道路前进,完全不敢进入森林或者爬山,争夺高地控制权。
这意味着敌人彻底变成了会移动的靶子,火炮和步枪完全可以根据之前留下的尸体判断敌军的位置和距离,对其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察觉到这一点的安森·巴赫立刻派出了剩下两个步兵团的线列兵营,由法比安少校指挥,从山坡西侧向东侧移动,准备从敌人左翼发起进攻。
伊瑟尔精灵很快就察觉到这支数百人的军队,立刻停下组织迎击;但他们面向左翼展开的线列立刻成了两门骑兵炮的靶子。
仅一分钟,敌人就在火炮速射下失去一个完整建制的线列兵营,惨叫和哀嚎成了枪炮声外战场上唯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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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敌人指挥不明的问题立刻暴露无遗,同时得到多个命令的连队开始各自为战;法比安少校立刻从侧翼调动一个步兵团向后方移动,准备包夹敌军。
十点二十五分,风暴师同时从正面,左翼和后方向一盘散沙的敌人发起总攻;顽强抵抗的伊瑟尔精灵援军开始分崩离析,少数核心部队仍在坚持,但却被溃散的友军冲散了阵型。
面对风暴师的三面包夹,不愿投降的伊瑟尔精灵开始冒险向北侧——也就是他们的右翼——森林中溃退,迎接他们的是可爱的莉莎·巴赫小姐,以及风暴师的散兵们。
十点五十五分,残存的伊瑟尔精灵士兵和贵族军官向安森·巴赫交出武器,无条件投降,宣告战斗结束。
此役总计缴获四十辆套车,以及两千伊瑟尔援军的全部装备;幸存者在交出了身上所携带的全部财物后,被仁慈并且宽宏大量的安森·巴赫副司令允许离开,前往鹰角城。
大获全胜的安森·巴赫与他忠心耿耿,精锐勇敢的风暴师并未在原地过多停留;草草打扫战场后再次开拔,向着一个又一个胜利继续前进……”
在击溃了这支成规模的伊瑟尔精灵援军后,安森和风暴师的存在终于彻底藏不住了;片急行军赶往鹰角城的援军纷纷后撤,各种一个比一个夸张的坏消息像在春天野蛮生长的狗尾巴草,随着撤退的精灵援军传遍了伊瑟尔精灵边境。
南部军团主力已越过鹰角城要塞,要与伊瑟尔禁卫军团决一死战——这还是轻的——“鹰角城已经陷落,克洛维人正纵火焚城,屠杀城内军民”,“十万克洛维大军正向伊瑟尔挺进,叫嚣要杀光一百万精灵,奴役一百万精灵”……
随着“风暴师”继续向东挺进,一个一个追上然后全歼这帮自己吓唬自己的精灵;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物资也开始向后方前哨基地送去。
随着这些物资越来越多,安森也不得不抽调两支步兵连,专门成立运输队和更多的临时据点,负责运输战利品。
后勤团队和行政团队的成立也再次挂上了日程…前哨基地内,帐篷里顶着两个黑眼圈,快要被账本活埋的小书记官拼命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珠,喝了口浓的发苦的热咖啡,趴在书桌上用颤抖不止的右手笔耕不辍:
“…尽管在下已经竭尽所能,但因近期工作量骤然增加,即便将工作时间延长至十五小时,仍不能完成每日既定工作…各项物资已超出预定储量…各项工作人手匮乏,基地已超额运转,完全无法承担职能。
因此,请允许您向您谦卑的书记官正式授权,成立临时后勤管理委员会……”
第十七章 艾伦·道恩的战斗
对于艾伦·道恩而言,工作太忙真是一件痛苦又快乐的事情。
随着安森节节胜利,无法携带的大量物资也就源源不断被送到鹰角隘口外的前哨基地;起初这些还能简单的堆放在圆木和帐篷搭建的临时仓库内,小书记官每天的工作就是简单的核算和记账而已。
但没过多久——准确的说是一个下午——安森就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惊喜:物资的数量开始以惊人的规模扩张,很快就多到了计划内建造的仓库无法全部装下的地步。
不仅仅是数量,战利品的种类也在迅速扩张——药物、布匹、贵重金属、服被、油脂……足以把整个前哨基地的所有人活埋。
过量物资带来的问题可不仅仅是无处堆放,而是大大超出了整个前哨基地的负荷能力;因为这些物资可不只是找个地方存放就完了,还必须全部清点记账,分门别类的仓储入库,确保不会出现任何损失同时,甚至还要为每一种物资估价。
一旦造成积压,直接后果就是账目混乱,后勤管理失控,很容易造成大量的财产损失——比如粮食和火药找不到存储点被迫露天囤积,最终发霉受潮;又比如炮弹和易燃的油脂被胡乱堆在一起仓库里,最后……
而对一支军队来说,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还要更大;因为前哨基地除了储存这些物资外,还承担着后勤供应的重要工作。
虽然安森和两千多军队始终保持着轻装前进,但稳定且有保障的补给线依然是必须的;他们不可能每一场战斗都能缴获充足的弹药、食物、武器、药品…这些都需要补给线来调配。
而运力超负荷,货物积压,前哨基地也就丧失了维持正常补给的能力;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仓库内物资堆积成山,多到放不下,前线却迟迟得不到需要的重要物资。
一想到这一切造成的问题,小书记官就感到头痛欲裂和心惊胆战,整天在完不成工作和被辞退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作为被路德·弗朗茨主教直接指派给安森的书记官,他的前途已经被完全和安森与弗朗茨家族深度捆绑,一旦被打回原籍就要从头开始,慢慢在教会里熬资历去。
尝到了独掌数千人军队规模行政和后勤大权的滋味,又看着安森在弗朗茨乃至王国内的地位火箭般提升,艾伦·道恩对回到过去的日子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心理;以至于明明还未成年,就体会到了压力过大导致失眠的痛苦。
他现在不仅要尽快成立临时后勤管理委员会,解决物资运输的问题,同时还得想办法将积压的物资处理掉——以安森这支军队薄弱的后勤运输能力,这些物资很快就会从财富变成累赘。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们变成“另一种形式”的财富。
于是“碰巧”就在风暴师前哨基地附近处理事情,因而“路过”的埃纳雷斯就收到了小书记官的信函,希望能允许他们的士兵到附近的村镇兜售一些“伊瑟尔精灵土特产”。
被图恩大公派来负责监视“风暴师”一举一动的埃纳雷斯,当然清楚所谓的土特产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从那些源源不断运到前哨基地,打着伊瑟尔精灵标志的马车和旗帜也不难猜出,克洛维军队在鹰角隘口节节胜利,正不断摧毁鹰角城的补给线。
虽然对于克洛维人十分警惕,但因为图恩大公承诺在先,埃纳雷斯·阿尔卡德也没什么好借口阻拦,干脆邀请小书记官前往阿尔卡德伯爵,他哥哥的城堡做客。
理由也很简单:普通的乡下村民有什么购买力?就算要卖给路过的商人也要很久,还会被各种压价;阿尔卡德伯爵可以办一场宴会,邀请图恩的贵族们来购物;这些人只要想买,是不会太在乎钱的。
而埃纳雷斯的真实想法还要更简单一点:干脆就由阿尔卡德家族出面,把克洛维人出售的战利品统统低价买下来,省得大张旗鼓惹是生非。
等到第二天,小书记官带着前哨基地一帮士兵们拉着整车整车的物资,出现在阿尔卡德城堡的时候,他这种天真的想法就破灭了。
满载的物资直接在城堡花园里堆起了一座小山,仅步枪就不下五千杆,铅弹火药多达上百桶,皮革和布匹六百卷,还有酒精、烟草、珠宝、天鹅绒……多得让人目不暇接。
这些还只是被运过来的…用小书记官的话说,剩下的物资还没有完全清点完毕,所以必须先把这些已经清点过的运过来,给“后面的腾出空间”。
这种让人充满想象力的话语,还有所有货物上毫不掩饰的伊瑟尔精灵王庭标志,很是震慑了原本打算压价的阿尔卡德伯爵,并且深感图恩大公与克洛维交好是何等的明智之举。
于是被邀请来的贵族和阿尔卡德家族纷纷慷慨解囊,小书记官也摇身一变,成了商会会长,拉着一众大头兵口若悬河的推销战利品,往日安静祥和的阿尔卡德城堡成了嘈杂热闹的集市。
虽然伊瑟尔与图恩是邻国,像烟草、天鹅绒,精灵风格的珠宝这些都是图恩很常见的奢侈品,烟草、咖啡和葡萄酒则更不用说,七城同盟就是整个秩序世界最大的咖啡出口地。
但因为这些都是战利品,对风暴师而言成本几乎是没有,即便半价出售也是稳赚不赔;而图恩的贵族则找到了一个能便宜收购这些奢侈品的机会,属于双赢。
因为血亏的那个另有其人……
另有一些贵族,尤其是阿尔卡德伯爵本人则看上了大宗的战略物资,尤其是铅弹、火药和步枪,和线列步兵的单兵装备。
作为弗朗索瓦家族的分支,阿尔卡德家族的领地距离鹰角隘口最近,也对战争更敏感;一旦战火向南蔓延,以七城同盟低下的军火制造能力,这些物资必定稀缺。
于是伯爵就让自己弟弟埃纳雷斯作为代表,私下找小书记官商量愿意从前哨基地大量进口武器,“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好商量”。
对于这种慷慨的大客户,小书记官当然不能拒绝——步枪倒是无所谓,可铅弹火药这种大宗消耗品为了确保风暴师的稳定供应,他并不敢卖太多。
所以他转而向埃纳雷斯推销起另外一种营地内已经严重积压的战利品。
“粮食?”
埃纳雷斯的眼神中满是困惑。
“没错。”
双满是血丝,面色发青的小书记官微笑道:“准确的说…咳…是能够长期储存,为军队提供稳定营养供给的食物…咳咳咳。”
“可我们为什么要收购食物?”埃纳雷斯有些好笑的问道:
“您或许不知道,但阿尔卡德家族的领地是图恩重要粮食产地;我们每年收获的小麦、燕麦、橄榄、土豆…不光能喂饱我们自己,还能向外出口呢。”
“但那是以前…咳咳。”
小书记官清了清嗓子:“很快战争就会波及七城同盟,图恩大公国首当其冲;如果战争波及…咳咳咳…图恩,今年瀚土的粮食收获必定受到影响。”
“但关键不在于粮食价格,而在于军队——等到南部军团攻下鹰角城,缴获的补给必定无法满足军队需…咳!需要,短期内必定会大量收购以填补亏空,那就是您出手的机会咳咳咳咳……”
“你没事吧?”
埃纳雷斯微微蹙眉,给小书记官倒了一杯热葡萄酒:“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让人给你安排房间。”
“不,只是最近熬夜次数稍微多了点,谢谢。”
小书记官抿了两口,稍微润润嗓子便继续说道:
“图恩地区的确有充足的食物来源,但对一支军队而言,当补给消耗严重的时候他们不仅需要立刻补充新鲜的食物,更要补充能够长期储备的给养,对一支规模达到数万人的军团就更是如此了。”
“我丝毫不怀疑图恩能够很轻易的拿出供应数万人军团的食物,和南部军团达成一个非常优惠的条件;但你们的军队和人民同样需要这些;战争时期,粮食永远是最紧俏的商品。”
“您说的很有道理。”埃纳雷斯微微颔首:
“所以您希望我们收购这批补给,然后等到鹰角城被攻陷的时候再转手卖给你们?”
“正式如此。”
小书记官微笑着点点头:
“因为我们现在缺乏存储条件,缴获的战利品已经变成了军队的拖累,必须尽快处理掉其中的绝大一部分,否则我们是绝对不会出售这些战略物资的。”
“更直白的说,我们其实只是希望将这些物资暂时寄存在您的仓库里,等到之后再向您要回,生意什么的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微笑的小书记官诚恳道,随手将酒杯放在身侧的茶几上;“啪!”的一声,突然抽搐的右手让酒杯碎了一地。
“啊,抱歉,我就是……”
“不,只是个杯子罢了。”埃纳雷斯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您确定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吗?我们可以等晚上再谈。”
“不不不,晚上我还有…总之,我很好。”小书记官面无血色的笑着摇摇头:
“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您肯定也很忙。”
“但您嘴唇都已经发紫了,眼圈也很厉害。”埃纳雷斯挑挑眉毛:
“您不会是中毒了吧?”
“不,只是最近熬夜比较频繁而已。”小书记官用力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下,掌心多了几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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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经常做这种事情吧?”
“我可不记得我熬夜到嘴唇发紫的地步。”埃纳雷斯的目光微微向下挪动:
“……而且还有不自觉抽搐的手臂。”
“只是很常见的肌肉痉挛而已,经常写字是会有这种小毛病的。”小书记官直接握住了自己右手腕: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粮食生意,您打算把缴获的多余补给品卖给我们。”埃纳雷斯把自己的酒杯递到小书记官面前:
“热葡萄酒,再来一杯吗?”
“多谢。”接过酒杯的小书记官微笑道:
“我们现在缺乏存储条件,这些已经变成了军队的拖累,必须尽快处理一部分;所以生意什么的只是走个形式,只是希望将这些物资暂时寄存在您的仓库里罢了。”
话音落下,小书记官眨眨眼睛看向埃纳雷斯,发现对方突然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
“……没什么。”埃纳雷斯眯起眼睛。
他…好像没发现自己把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同意您的提议,如果安森·巴赫阁下出售缴获的补给品,阿尔卡德家族愿意大量收购——条件是等到克洛维攻陷鹰角城,南部军团必须和图恩签订一份粮食贸易协定,阿尔卡德家族要在其中占据不少于弗朗索瓦家族的利益。”
“这个当然可以,我和安森·巴赫副司令一定竭力促成此事。”小书记官艾伦立刻答应。
这原本就是安森计划的步骤之一,既然决定要从图恩大公国突破七城同盟,当然要给对方更多的好处和利益;而直接从对方手里收购粮食,也能避免他们把粮食卖给别人,进一步削弱七城同盟的战争潜力。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一阵,商量好了基本的价格和一些细节部分,埃纳雷斯便起身告辞离开,将艾伦·道恩一个人留在了房间内。
“砰。”
轻声关上门,埃纳雷斯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的阿尔卡德伯爵。
“商量的怎么样了?”
“全都谈妥了,阿尔卡德家族会从这笔生意中大赚一笔的。”埃纳雷斯很冷漠的瞥了他一眼:
“满意了吧,我的兄长大人?”
面对弟弟的失礼,翩翩有礼的阿尔卡德伯爵只是欣慰一笑。
“哦,对了。”想起什么的埃纳雷斯突然指着门说道:“等会儿你派几个人过来,伺候他洗个热水澡,然后安顿下来好好睡一觉——他好像快被累坏了。”
“这是当然,我们家族还没有怠慢贵客的习惯。”
阿尔卡德伯爵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然后就看着自己弟弟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儿?”
埃纳雷斯举起手中带有伊瑟尔精灵徽章的酒瓶,头也不回的朝长廊尽头走去。
“去给大公寄封信。”
第十八章 精灵大使
晨曦山脉以南,图恩大公国,金石城。
当伊瑟尔精灵和克洛维人还在鹰角城外,为了一个个堡垒的控制权拼得你死我活;在鹰角隘口东部的丘陵里杀得天翻地覆时,这座近在咫尺的城市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欢迎宴会。
轰隆的礼炮声在城墙上炸响,悠扬的钟声伴随漫天飞舞的白鸽传遍全城;被清理一新的城市主干道两侧,是全副武装军容齐整的大公亲卫队充当仪仗;后面还有被特地安排,拿着鲜花和彩条,负责大声喊“欢迎”和“万岁”的热心群众……
正午阳光下,金石城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崭新的红地毯从大门横穿广场与花园,直通宴会大厅;提前特地粉刷过的墙壁与雕塑每个都焕然一新,花园内生机盎然,四个大理石喷泉源源不断的涌出苹果酒和葡萄酒。
隆重的礼乐声中,站在宫殿台阶前的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面带微笑,在一众图恩贵族的簇拥下恭迎来自伊瑟尔精灵王庭的大使。
作为七城同盟中最靠北,又同时与伊瑟尔精灵接壤的国家,图恩与伊瑟尔的历史非常复杂,处于既有仇恨但也存在友谊,彼此都在利用和依靠对方的情况。
对于伊瑟尔,图恩是他们在晨曦山脉以南扩张的桥头堡,历史上不止一次穿越鹰角隘口进攻图恩,失败后则开始尝试拉拢渗透,以至于图恩大公麾下还有一位不属于弗朗索瓦家族旁支,拥有精灵血统的伯爵。
对于图恩,伊瑟尔精灵的存在保障了他们不用担心北面和东面的威胁,可以专心发展经济,为此牺牲一些领土和利益也是弱国不得已的选择。
尤其是最近两年,依靠帝国扶持的伊瑟尔精灵实力不断上涨,以至于在七城同盟的话语权也变得强大了许多,隐隐有将同盟转为附庸关系的迹象,开始持续不断的渗透和笼络,努力打造以伊瑟尔为核心的“八国同盟”。
当然,前提是伊瑟尔能够挡住克洛维的入侵,并且反败为胜。
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内,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在炫目的水晶灯下翩翩起舞,两侧的餐桌上摆满了数不清的美酒佳肴。
作为远道而来的贵客,整个伊瑟尔使团的每个人都被单独分到了一块区域,每个精灵周围都有风姿绰约的俏丽异性依偎陪伴,谈吐风趣的绅士与其推杯换盏;稍微说些什么,就会立刻得到一片恭维喝彩之声。
而伊瑟尔精灵大使本人,更是被安排在图恩大公身侧的位置,享受着丝毫不比大公逊色,无微不至的服务,所有的要求都会得到百分之二百的满足。
甚至在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宴会后,精灵大使还被大公亲自邀请,前往隔壁的吸烟室一起品尝弗朗索瓦家族珍藏中最顶级的美酒。
面对主人的盛情,作为宾客的精灵大使当然不能拒绝,满面红光的接受了邀请。
“这是圣徒历六十一年,我祖父仍在世时庆祝他七十岁生日酿造的美酒。”
安静的吸烟室内,图恩大公亲自斟了满满两杯酒,递给坐在壁炉前的精灵大使:
“为了图恩与伊瑟尔永恒的友谊,干杯。”
“干杯!”
轻轻碰杯,面色微醺的精灵大使将美酒一饮而尽,稍微还保持着一点点清醒的目光看向缓缓落座的图恩大公:
“弗朗索瓦大公,感谢您如此盛情的款待,但想必您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终于要开始了吗?”
图恩大公面不改色,只是模棱两可的点头道。
“恐怕是的。”精灵大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克洛维人已经开始进攻鹰角城要塞,短短七天就攻破了最外围的堡垒,并在原址和周围的高地建立了炮垒,逐步蚕食;以他们现在的速度,最快一个月就会兵临鹰角城下!”
“更可怕的是根据传闻,围攻要塞的只有一万人不到;有流言说,南部军团的三万人主力已经越过鹰角城,正在鹰角隘口向东推进,要一举全歼准备增援的禁卫军团,长驱直入攻破伊瑟尔王庭!”
“不会吧?”图恩大公表示震惊:
“我是说…他们是怎么翻越晨曦山脉的,这不可能!”
“但这已经是真的了,弗朗索瓦大公。”精灵大使很遗憾的摇摇头:
“即便流言有虚假的成分,但增援鹰角城的补给线也已经被切断;的的确确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克洛维军队出现在鹰角城后方。”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而不做任何行动,鹰角城被攻陷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绝不行!”
图恩大公猛地站起身,激动的表情吓了精灵大使一跳:
“鹰角城不仅仅是伊瑟尔的门户,更是七城同盟还有图恩的屏障!一旦鹰角城失陷,整个瀚土都将暴露在克洛维人的兵锋之下;那些疯狂的战争贩子,他们会为了肥沃的土地和向南的出海口,把他们可怕的‘铁路’一直扑到金石城来!”
“玛缇亚斯大使,您必须劝说伊瑟尔陛下!”图恩大公放下酒杯,快步扑到精灵大使面前,“啪!”的一声按住对方肩膀和他四目对视:
“您必须让他明白,这已经不是伊瑟尔精灵自己的事情了,我们是在阻止一个疯狂的王国摧毁秩序世界以东多年来的和平与繁荣!伊瑟尔精灵必须不遗余力阻止这一切,牺牲再多也是值得的!”
“图恩,还有七城同盟,我们都会站在伊瑟尔精灵这边,竭尽所能的与你们并肩作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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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当然!”精灵大使连连点头,表情有点儿慌:
“弗朗索瓦大公,这正是陛下派我来的目的。”
“为了对抗克洛维人,仅凭伊瑟尔精灵的力量是不够的的,我们需要七城同盟的援助;不仅仅是提供物资,而是和我们组成联军,在鹰角城彻粉碎克洛维人的野心!”
“如果我们双方联手,足以建立起一支十五万人,相当于五个军团的大军!再配合帝国的攻势,三个月…就能让克洛维亡国!”
“说得好!”
激动的图恩大公又倒了两杯酒:“让我们为未来的胜利干一杯吧,玛缇亚斯大使?”
“干杯!”
精灵大使也很激动,面颊涨的通红。
“那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将美酒一饮而尽,图恩大公的表情稍微正式了些:“虽然这么说不太恰当,但想要让七城同盟达成统一意见,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北面的一些邦国还要好些,南面就…这些人的眼中完全看不到利害关系,只能看到战争会破坏贸易往来,没有足够的利益是不会同意的。”
“这我当然明白。”精灵大使叹了口气,表情也很无奈:
“只要能打赢克洛维王国,伊瑟尔精灵愿意向她忠诚的盟友出让一部分利益。”
“比如?”图恩大公故作不经意的一问。
“这件事还在商议,但陛下已经基本定下来了。”
精灵大使神秘一笑,凑近前来小声道:“陛下准备正式开放鹰角城的贸易权,从今往后七城同盟可以和伊瑟尔分享鹰角城带来的收益;当然,前提是必须以七城同盟这个整体。”
“哦,真的吗?”图恩大公眼前一亮,心底却不以为然。
为了伊瑟尔精灵的要塞让七城同盟倾尽所有,甚至还要“组成联军”,结果愿意承诺的利益就这么一丁点儿,还要七城同盟均分?
伊瑟尔精灵王…“吝啬”这个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
“当然。”
精灵大使点头微笑,完全没注意到图恩大公一闪而过的表情:
“感谢您今天的盛情款待,但我明天就会离开图恩前往下一位领主那里,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让整个七城同盟尽快行动起来。”
“不行。”图恩大公突然道。
“不行?”
“对,您不能这么做,因为…这样的话效率就太低了。”
图恩大公摇摇头:“如果是那些和图恩人抱有相同想法的领主,或许只要您一到他们就会立刻同意;但换成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说不定会用各种理由拖延。”
“而且除了像传统的图恩人之外,还有些国家的体制是共和或者所谓的‘平等’,那些小国最是难缠。”
“这我也明白。”精灵大使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
“就不能用少数服从多数的方法吗?”
“很抱歉,但行不通。”图恩大公表示遗憾:
“七城同盟决定事情的方法是必须一致通过才可以,否则强国就很容易利用这个体制操控弱国——这个体制设计之初,就是因为我们不想沦为别国的附庸。”
“所以我建议,您还是暂时在金石城待一段时间,我会派出信使通知另外六个国家,在金石城召开会议,您可以当面说服他们。”
“虽然不能用强迫的方法,但如果在一个房间里多数人都同意,剩下的人碍于面子和关系,也就不好明确反对了。”图恩大公提议道:
“再次期间,您就暂时在金石城放松休息,这附近有不错的猎场和酒庄;我估计最慢也就十天,我们就能得到回音了。”
“十天?!”
“这只是最坏估计,运气好说不定只要五天呢。”图恩大公微笑道:
“七城同盟遵循传统,突然召开七国会议这么大的事情,是要认真准备和商讨一下的。”
“但克洛维人已经在围攻鹰角城了啊!”精灵大使长大了嘴巴:
“最快他们一个月就能攻下要塞了!”
“啊…那我只能表示遗憾了。”
图恩大公云淡风轻的喝了口酒:“难道以伊瑟尔陛下的精锐禁卫军团,连一个克洛维人仓促组建的军团都打不过吗?”
“不会吧?玛缇亚斯大使您说呢,不会吧?”
“这、这当然…当然不会!禁卫军团是完全按照帝国军制建立的,击溃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南部军团当然没问题!”
精灵大使连忙否认,旋即又话锋一转:
“不过说起南部军团,我最近可是听说了一些对图恩不利的流言啊,弗朗索瓦大公。”
“在来的路上,有些人告诉我最近有一支克洛维军队出现在图恩的领地上,还在金石城得到了您的盛情款待;听起来就像是图恩人协助克洛维人,翻越了晨曦山脉一样。”
“这…不是真的对吧,大公阁下?”
精灵大使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了,微醺的双眼死死盯着克洛德·弗朗索瓦的一举一动。
“当然不是,我们怎么会一边和伊瑟尔同盟,一边又帮助克洛维人呢?”图恩大公淡然一笑:
“那不就成了两边骑墙的无耻小人了吗?”
“所以不是真的?”精灵大使仍在追问。
图恩大公摇摇头:“只是个误会罢了。”
“前段时间有一些弗朗索瓦家的远亲来做客,我就在金石城款待了他们一行;因为宴会举办的很隆重,加上的确有几个远亲是克洛维的贵族,结果就以讹传讹变成了克洛维的军队…哈哈。”
“是这样啊。”精灵大使目不转睛道: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已经离开了——他们只是来探亲的,一听说战争爆发就赶紧回去了。”
图恩大公不带有丝毫异样的微笑道:
“现在可能已经到……”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面色微冷的图恩大公只好向精灵大师道歉,在征得对方的理解后起身走去;推开门,站在长廊中的侍者在小声说了几句后,将一瓶有伊瑟尔标志的葡萄酒奉上。
看到酒瓶的瞬间,图恩大公面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好的,写封信转告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遵命。”
侍者转身离开,并且关上了房门。
图恩大公回到房间,看见精灵大使“好奇”的表情,笑着举起了手中的伊瑟尔葡萄酒:
“我那些亲戚们送来的礼物,告诉我他们已经走小路进入伊瑟尔精灵王国了——所以您瞧这多巧啊,晚出发一天您就能见到他们了。”
看着那瓶葡萄酒,原本还想继续追问的精灵大使只好放弃,转念一想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缓和下气氛。
光线暗淡的吸烟室内,失去戒心的精灵大使并未注意到,那瓶刻着伊瑟尔精灵标志的葡萄酒的瓶塞,是用一面裹起来的旗帜。
一面克洛维的血色独角兽王旗。
第十九章 我们不一样
晨曦山脉以东,鹰角隘口,风暴师临时营地。
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山路急行军,风尘仆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肿胀的莱昂·弗朗索瓦终于被允许休息;找一块平整的土地铺好自己的床铺,点一堆篝火,躺在上面放松自己早已僵硬麻木的小腿和脚掌。
但这位图恩大公国的继承人却没有任何怨言,因为周围每个士兵和军官都和他一样的蓬头垢面,一样的双眼无神,一样的精疲力竭,疲惫到吃完自己那份食物就立刻抱着枪呼呼大睡。
取过一周时间,这支军队始终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像疯狂开动的机器;不是在战斗,就是赶往战斗的路上;休整时间永远是短暂并且不确定的,战斗随时都会打响。
为了避免暴露踪迹,安森已经放弃了帐篷和一堆宿营工具;全军所有人都只能带携带一卷毛毯和最简单的生活用品,最大化程度的做到轻装简行——虽然并不能真的让士兵“轻松”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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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度的疲惫放空了所有人的脑子,让行军,开枪和执行命令变成了他们仅知道的三件事;出发时的两千多人,到现在的将近两千人,随时随地抱着枪和刺刀做任何事情,已经被这帮流浪汉和破产佃农组成的军队变成了本能。
但即便如此,整个风暴师依然保持着高涨的士气:因为无论战斗再艰苦再频繁,他们依然能得到充足和源源不断的后勤给养,同时不断的从一个胜利走向一个胜利。
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强忍着睡意的莱昂·弗朗索瓦掏出了自己的日记本,对着篝火开始了一天惯例的记录:
“圣徒历一百年四月三十日,持续奔袭作战一周后,疲惫和硝烟味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和常态。
但我们的辛劳换来了回报——鹰角城的补给线已经被彻底切断,眼下这座正在被围攻并且不断失去外围防御阵地的要塞,已是一座孤城。
通过对被俘士兵和贵族的慷慨与仁慈,我们得到了所有援军的情报,掌握了每一支伊瑟尔精灵军队的方位和战力配置,让我们的每一次出击都变得精准而凌厉。
现在,伊瑟尔精灵仓促间组织起来的援军已经被彻底赶出了隘口,所有的前哨部队不是被击溃就是被歼灭,原本应该送到鹰角城的物资,分文不少的变成了安森·巴赫的战利品。
更准确的说,是全体士兵的战利品。
我今天和一个平民成为了朋友,他叫汉克,是个沉默寡言的散兵排长;他告诉我这短短一周的战斗,已经帮他攒出了能买下一座商铺或者小型庄园的钱。
我想告诉汉克他获得的荣誉远比金钱更多,他们几乎击败了相当于四倍乃至五倍于己的敌人,用仅仅两千人几乎封锁了半个鹰角隘口…但我没有这么说,而是祝他能活着回去,能够享受这份他自己拼搏换来的财富。
对于这些普通的士兵们,真金白银远比荣誉更有吸引力;安森·巴赫…他正是深知这一点,才能用公平分配战利品的方式,缔造了这样一支精锐之师。
但我坚信,对这位荣耀的巴赫家族血脉,荣誉必定是要胜过财富的。
随着零散的援军和前哨军一个一个被击溃,真正的威胁正在缓缓逼近——越来越多的消息和情报证明,伊瑟尔精灵的禁卫军团主力正在不断集合兵力,向鹰角隘口而来。
总兵力,至少在两万以上。
一个巨大的难题正摆在安森·巴赫的面前:是暂避锋芒撤回前哨基地修整,让这支战力恐怖的精灵军团顺利抵达鹰角城?还是竭尽所能的阻止,甚至是击退他们?
如果他选择撤退,任何人都无法指摘他的行为:风暴师已经奋战整整一周,的确非常疲惫,并且两千人对阵两万人,十倍的兵力足以抹平一切。
但那是正常人,是软弱并且无能的军官才会做出的选择;而不是安森·巴赫——为了逆转战局,主动翻越晨曦冰峰的统帅的选择!
对于真正的勇士,重视荣誉之人,安森·巴赫,他的选择从来只有一个……”
……………………
“我觉得咱们差不多可以撤了。”安森一本正经的对卡尔·贝恩道。
趴在毛毯上的卡尔半睡半醒的睁着眼,扭头看向安森:
“总主教的亲儿子又来信了?”
以他对安森的理解,能让副司令大人这么果断跑路的理由,大概也就是这个了。
“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安森摇摇头,用食指和大拇指的缝隙向卡尔比划着,真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你不觉得我们的计划已经基本达成了吗?”
“我·们·的计划?”
卡尔露出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并且刻意在“我们”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没错,是属于我们的计划。”安森笑着点点头,表示很大度的愿意分享这份功劳: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差不多快要让伊瑟尔精灵相信,鹰角隘口以东有一支克洛维军团在严阵以待,准备和他们的援军主力决一死战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继续待在这儿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敌人接下来的行动已经被我们识破,为什么不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前,做点儿更有意义的事情呢?”
更有意义的事?
卡尔·贝恩思考了一秒钟,然后忽然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打算进攻鹰角城吧?!”
安森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为什么不?”
这一下子把卡尔·贝恩问住了。
对啊,为什么不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伊瑟尔精灵的军队很不经打吗?没错;鹰角城现在的防御力量几乎都集中于北线吗?也没错。
可这不等于他们就有本钱去进攻鹰角城了!
不过安森完全不这么想:“现在鹰角城外围的堡垒已经快被路德维希拔光了,整个要塞就是一座孤城;伊瑟尔精灵的援军大概还在拼命聚集兵力,想着怎么在隘口东部和‘南部军团主力’决一死战。”
“换句话说,现在的鹰角城看似防守严密,实际上却处在一种紧张却又放松的空隙阶段;后方的援军迟迟不到,正面的防线即将被攻破;这种状态下,他们是没工夫将注意力放在后面的。”
“这就是我们攻下鹰角城的绝佳机会。”
到目前为止的全部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刻。
拉拢金石城作为后援,断绝鹰角城的补给线,最后让被自己击败的溃兵逃往鹰角城…包括拼命围剿伊瑟尔援军,为路德维希的正面进攻争取时间,全都是为了争取这个机会。
当然,也仅仅是一个机会而已;万一失败了,安森也能毫不犹豫的向前哨基地撤退,拉上金石城和南部军团主力军,在鹰角城外和伊瑟尔禁卫军团决战。
既然图恩大公打算上克洛维人的船,甚至不惜把自己唯一的亲儿子拿来做人质表示诚意;那么安森也能毫无愧疚的利用他,逼弗朗索瓦家族正面表态,出兵鹰角城。
“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卡尔·贝恩很是不能理解——如果说到联盟金石城,截断鹰角城的援军这一步他大概还能跟上安森的思考回路,那么到进攻鹰角城这一步就是完全的跟不上了。
在他看来,到目前这一步,自己和安森这两千多人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截断了鹰角城的援军,还让克洛维人在七城同盟打下了一颗钉子,说是超额完成任务一点儿也不为过。
安森·巴赫…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简单的说,就是我想通了。”
安森平静的看着目瞪口呆的卡尔:
“因为某个…很惹人烦的家伙,帮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就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啥?”
“简单的说,对路德维希而言,攻占鹰角城并且击败伊瑟尔精灵,击败七城同盟,让他和克洛维大军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那就是他的目标。”安森轻声道:
“为了这个目标,他一丁点儿也不在乎牺牲多少人的命,甚至是他自己的;那就更不用说付出多少代价,白白浪费多少资源了。”
“这个问题我们很久以前不就讨论过了吗?”卡尔打断道:
“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
安森·巴赫:“……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行吧,你…继续,继续。”
卡尔翻了个白眼,“噗通!”一声躺倒在毛毯上。
“但我们不一样。”安森叹了口气:
“对我们来说,首先是要尽量让自己活下去,然后是完成战役目标,再然后,才是能不能从这中间…挣一点。”
“是吗?我怎么觉得最后一个才是最重要…啊!不好意思,您继续,我保证不再插嘴了,保证!”
“因此!”安森抽了抽嘴角:
“在以前,我的办法是尽量给他一个更好的选择,让他不用做那么极端的事情。”
“但我现在想通了,与其拼命的去配合别人,不如干脆就把解决事情的主动权抢过来,让别人按照我的意愿和想法做事。”
“我…安森·巴赫,要成为这场克洛维—伊瑟尔精灵之战的主导者。”
“第一步,就是我要亲手攻下鹰角城。”
……………………
就在安森彻底想通了的时候,正站在鹰角隘口面前,伊瑟尔禁卫军团营地内的路易·贝尔纳爵士,却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当中。
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从开始就充满了各种各样让人脑壳炸裂的信息——先是伊瑟尔精灵王力排众议,强行让自己当上了禁卫军团的统帅;然后是克洛维用快到惊人的速度出现在鹰角隘口,围攻鹰角城;现在又说克洛维人的军团主力突然绕过了鹰角城,要和自己决一死战……
此时此刻,他的书桌上正堆砌着像小山似的各种关于近期鹰角城的战报,每一个都是触目惊心,而且一个比一个更夸张。
随便掀开一个,上面写的都是“鹰角城已然陷落,克洛维大军正如铺天盖地般袭来”,要不就是“数万克洛维大军翻越晨曦冰峰,向南方挺进”,还有说什么“七城同盟已然背叛伊瑟尔,两万图恩大军已成为克洛维仆从军”。
如果这些情报全都是真的,那自己这个禁卫军团的统帅应该立刻停止增援鹰角城,原地固守待命,准备迎战克洛维军团才对。
但偏偏伊瑟尔精灵的贵族们一边对前线夸张到离谱的情报深信不疑,一边又拼命催促自己进军,在鹰角城和克洛维军决一死战…这种完全自相矛盾的做法,已经让路易·贝尔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然,在这些情报中也不是没有完全无用的信息,最起码有两点是可以证明的:那就是鹰角城暂时还不会陷落,同时的确有一支克洛维的军队,出现在了要塞的后方,截杀援军和补给线。
大概正是因为辎重全部被劫,援军一个一个被歼灭,侥幸逃回来的精灵骑士们为了掩盖过时,才会不停地强调“鹰角城陷落”吧?
再有…就是这只克洛维军团的总司令。
安森·巴赫。
看着报告上那个清晰无误的名字,冷静下来的路易·贝尔纳表情逐渐冷漠,瞳孔中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只有这个…不可能是假的。
路易·贝尔纳对克洛维的军制稍微有一点点的了解,中校级别的军官是不可能成为军团司令的——最起码也得是准将才可以;但不论是真是假,这证明安森的确就在鹰角城的战场上,而且手中有一支非常精锐的军队。
这真是太好了。
当在边境的小教堂内接受御前武官的职务,来到伊瑟尔精灵王国的那天,路易·贝尔纳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将永远和战场告别,再也没有弥补雷鸣堡时那份遗憾的机会了。
谁曾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机会就出现在了他面前,而且还是以如此完美的方式,让自己能在正面战场上,用最公平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等着我,安森·巴赫。”
面无表情的路易·贝尔纳轻声低喃:
“我来找你了。”
第二十章 最后通牒
圣徒历一百年五月一日,在鹰角城被围困近半月后,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核心主力,精锐的禁卫军团在帝国御前武官,艾德兰公国第一顺位继承人,“海骑士”天赋者路易·贝尔纳的率领下,向鹰角隘口进军。
绵延的丘陵间尽管道路崎岖,两万骄傲而传统的伊瑟尔精灵们依然保持了紧凑且步调一致的阵型;金红相间,无比鲜艳夺目的军装,令这支威武之师看上去宛若奔腾的熔流。
在组建这支禁卫军团时,帝国派来的教官曾经不止一次做出过善意的提醒;最近几年,步枪和火炮无论射程还是精准程度,都已经有了不小的提升。
因此虽然金色和红色的确很不错,但尽量别拿这两种颜色作为军装的主色调;还是选择像黑白,或者浅蓝深棕一类的比较好。
可对骄傲而传统的伊瑟尔精灵,这简直不可接受!
在伊瑟尔精灵的传统中,红色是王室的颜色,金色是信仰的颜色。
统一的金红色军装,正是代表伊瑟尔精灵王的禁卫军团才拥有的特权!
这种传统几乎体现在军队的方方面面,尤其是血统:最高贵的是王族,其次是伊瑟尔最古老的六个精灵家族,然后是各等级的贵族,最后是平民和没有精灵血统的异族——主要是人类。
这还不算完,决定一个伊瑟尔精灵地位除了父系和母系的血统外,还有所谓的“源血”,既拥有多少更高贵的血脉;假如两个半精灵同为平民,但其中一个拥有五十分之一的贵族血脉,那么就要比另一个半精灵高贵。
除此之外还有“纯血”比“半血”高贵,“王室半血”比“贵族纯血”高贵…由此衍生出一堆让人头炸的繁文缛节,连一贯崇尚血统的路易·贝尔纳都难以忍受。
尽管帝国同样是用血统和爵位划分等级,但还远远没有到伊瑟尔这么锱铢必较的程度;尤其是禁卫军团这种几乎每个精灵都无比高贵,连士兵都有“高贵血脉”的地方,作为统帅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在发生矛盾时评判谁的血脉更高贵——而不是对错。
摇摇头将烦心事甩在脑后,面色冷峻的路易策马在队列中穿梭巡视,墨蓝色的军装和左肩随风飘起的鸢尾花战旗披风,让他在金红色的队列中无比的醒目。
“在想什么呢?”
甜美轻柔的嗓音响起,一位身材娇小的女骑士出现在他背后;精致的胸甲与军装穿戴在她身上如同晚礼服般夺目;从三角帽后露出的长发如瀑般散开,在正午的阳光下溢出淡淡的幽蓝。
“亲爱的路易,你看起来似乎很紧张。”
精灵少女的关怀不仅没有让路易心头一暖,反而隐隐露出了几分纠结;很是无奈的回首向对方微微颔首行礼:
“是的,您说的很对,芙莱娅公主殿下。”
精灵少女眨眨眼睛,很是关切的凑近前来:“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吗?”
她目不转睛的抬头望向路易,近乎半透明的浅蓝色眸子仿佛流淌着雨水的珍珠,让白皙而又稚嫩的面庞更多了一丝不染尘埃的纯真。
“恐怕没有!”
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的路易赶紧躲开对方的视线,拼命地克制着让自己保持正常,目视前方:“我…我在思考如何更好的救援鹰角城!”
“那你可以讲给我听啊。”
芙莱娅公主依然没有放弃,视线一刻也不肯从路易的身上离开:“毕竟,本殿下才是这支军团名义上的统帅呢!”
精灵少女骄傲的挥舞着小粉拳。
路易的嘴角微微抽动…他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伊瑟尔精灵王之所以那么固执的要让自己成为禁卫军团的统帅,原因之一就是这位芙莱娅殿下。
这对路易而言是特别难理解的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和芙莱娅究竟有过什么邂逅;只隐约记得从某天开始,这位精灵小公主就换上了一身军装,孜孜不倦的跟在自己身后。
在那之后没多久,自己在禁卫军团的地位就开始如同火箭般上升,从普通的教官升格为总教官,再然后又成了代理司令,最后干脆直接当上了军团长。
连带着元帅杖一并来的,还有代表芙莱娅公主殿下向自己求婚的王庭总管。
路易很想拒绝,但随行的帝国大使一遍遍的提醒和警告他,绝不能破坏帝国与伊瑟尔精灵间的友好关系;再加上千载难逢为兄长复仇的机会,最后也只能默默接受。
轻轻叹息一声,路易抬头指着远处鹰角城的方向:“简单来说,我个人是不太赞同坚守鹰角城,在晨曦山脉以北和克洛维人决战这一目标的。”
“没错,这的确是一座易守难攻的要塞,并且可以成为伊瑟尔精灵王国的西南屏障;但另一方面,它也将伊瑟尔精灵的力量限制在了鹰角隘口。”
“看看我们周围,这些地形复杂的丘陵和狭窄到只能让数人并肩通过的道路;这样险峻的地势在遭遇入侵时的确是天然的防线,可一旦遭遇进攻就会同样限制我们自己。”
“就像现在…崎岖的道路完全限制了军队的行动速度和效率,为了加快行军我们还不得不将更多沉重的辎重扔在最后,因为即便是轻装前进,也只有我们在平原地区行军速度的一半不到。”
“哦~”
芙莱娅恍然大悟,瞳孔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作为从小在王庭中长大的小公主,她对战争的理解完全是历史书上的伟人事迹,至于枯燥的史料和更正规的军事教条,是半点兴趣都欠奉。
之所以会那么聚精会神,完全是单纯像听路易说话,还有他侃侃而谈时不自觉散发出的自信与专注的气质,让坠入爱河的精灵公主分外迷恋,欲罢不能。
“而现在,我们就在遭受固守鹰角城带来的恶果。”完全没有注意到芙莱娅眼神的路易叹息一声:
“敌人完全控制了要塞,甚至让一支规模不小的部队渗透到了要塞后方;现在他们只要在这些崇山峻岭间用很少的兵力,控制一两处要害位置,就能让我们动弹不得。”
“举个简单的例子,看见前面那个高耸的山坡了吗?下面就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如果我是安森·巴赫,我就会在这里用数千人布置一条防线,那么……”
“呜————!!!!”
话音未落,急促的军号声就从队列的最前方响起;一名举着燕尾旗的精灵骑士沿着行军队列,策马狂奔的同时朝大声呼喊:
“路易·贝尔纳军团长,前哨军遭遇敌袭被拦住道路,是克洛维人!”
“什么?!”
路易的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惊愕,但下一秒就立刻恢复了冷静。
安森·巴赫…你果然对战局的把控还是的那么的准确。
特地在这种地方拦下我,是打算和我决一死战吗?
很好,那我就如你所愿!
“鈶鎯!”
亮银色的长刀如流水般从刀鞘中绽出,拽紧缰绳的路易在精灵公主崇拜的目光中猛地转身,将长刀高举过头顶:
“全军就位——准备迎战!”
“为了伊瑟尔的荣光——!!!!”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山林间回响,两万精灵大军在一条条命令与军号声中以惊人的速度转入应战状态。
而就在另一端山坡下南部军团的防线上,听着那山呼海啸般呐喊的克洛维士兵们一个个面色苍白,在军官们的呵斥声中马不停蹄的来回奔走,手忙脚乱的仓促构筑着阵地。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在穿越了鹰角城防线后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伊瑟尔精灵的援军,怎么一停下来就立刻撞见这么个明显不好惹的硬骨头呢?
伊瑟尔精灵的脑子到底是怎么转的,难道非要把所有的援军都聚集在一块儿行动,他们才有安全感吗——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啊!
匆忙杂乱的阵地中,站在堑壕上的罗曼中校透过长长的单筒望眼镜,观察着对面伊瑟尔精灵的军势。
必须承认,身着金红的伊瑟尔禁卫军团的确极具气势;夺目且统一的军装。让这支两万人的大军看上去比鹰角城更有压迫感。
但是…罗曼眉宇间微微皱起。
为什么这支伊瑟尔的大军,看上去好像是要在这里和自己决一死战似的?
自己手头只有三千人,就算能建立防线也只能挡住一个方向,最多也只能拖住三分之一的敌军;既然如此,对方的统帅有什么必要和自己死磕,而不去救援鹰角城呢?
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罗曼摇摇头,他完全弄不明白对面是怎么想的。
但无论如何这都算是好事——既然对方一定要从自己这里推过去,那么就能多延缓几天他们支援鹰角城,让路德维希大人有更多的时间攻下那座要塞。
而且看起来敌人准备的也很仓促,军阵中根本没有重型火炮的影子;只有小型火炮和步兵的话,占据着有利地势还拥有掷弹兵团的罗曼完全不惧。
就在他思考该怎么尽量拖延对面的时候,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微微蹙眉的罗曼立刻回首,看向气喘吁吁的侦察兵:
“找到了吗?”
“没有!”
上气不接下气的传令兵回答的倒是很果断:“我们找遍了附近所有可能适合扎营的地区,都没有找到安森·巴赫副司令和他的军队——只有一些部队经过的痕迹。”
“没有?”罗曼中校冷冷道:
“传令兵呢,我记得上次派出去的传令兵有一个到现在都还没回来;难道安森·巴赫那边连一个传令兵都没有派来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侦察兵连连摇头:
“我们找到了被他们抛弃的辎重车和一些零碎的补给,大都是从伊瑟尔精灵手中缴获的,可以确认直至最近安森·巴赫副司令的军队还一直在附近活动,并且实质性的对伊瑟尔精灵的补给线构成了威胁。”
“但我们的确没有找到他和他军队的踪迹,更无法确认他们的大致方位!”
什么都没有…罗曼的表情有些难看了。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自己的三千人如果能和安森·巴赫的两千多兵力合并,至少在兵力上达到将近一个满编步兵师的水准;虽然还是不够挡住两万人,但尽量拖延半个月,让路德维希大人抓紧攻城的机会还是有的。
可现在显然是不仅是得不到任何增援,连安森和他的两千人究竟是死是活都不清楚了——虽然罗曼根本不相信这家伙会那么容易的被干掉。
“安森·巴赫…你究竟在干什么?”
当罗曼内心茫然的时候,远在他背后的鹰角城守军却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恐慌之中。
“那是什么?!”
伴随着塔楼顶端某个哨兵惊慌的叫喊声,正在被路德维希南部军团主力从正面猛攻的鹰角城守军,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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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晨曦山脉的崇山峻岭之间,一面,两面…数不清的克洛维独角兽战旗不断涌现,如同漆黑的蚂蚁般瞬间席卷了数个山岭,从南面将整个鹰角城包围。
发现这一点的鹰角城守军瞬间乱做一团——鹰角城的建造者是两百年前的图恩大公,自然不会特地在面朝自己领地的方向建设太多防御设施,因此防御力也相对十分薄弱;拼命抵挡克洛维人正面进攻的伊瑟尔精灵,也完全没考虑过敌人出现在背后该怎么办。
山峦下方从鹰角城通往七城同盟的道路上,一名高举着燕尾旗帜的克洛维军官向着要塞策马狂奔而来。
在慌张失措的守军注视下,这位军官驻马停在了一座鹰角城外的土丘上,手中的旗帜猛地高举过头顶,像标枪似的钉在了要塞大门前。
“我是南部军团第一列兵团团长,少校法比安!”
“奉军团总司令的命令,向鹰角城下达最后通牒——给你们七十二个小时,交出武器和城防,主动出城,到我军的军营报告投降!”
“超出时间,安森·巴赫总司令将下达最后进攻指令,并且不再遵守之前的任何约定!”
“听清楚了,这不是警告!”
“这是最后通牒!”
第二十一章 谈判
“我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鹰角城南面的山丘上,望着远处正在狂奔着赶回来的法比安少校,卡尔·贝恩一脸忐忑的看着身旁信心满满的安森:“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危险啊。”
“危险,有什么危险?”头都不抬的安森心不在焉道,手里娴熟的给莉莎的博尔尼步枪保养上油:
“我们的大本营离鹰角城的城墙都超快超过两公里了,最近的炮垒也有将近一公里远——这个距离要是还能被命中,他们的大炮是长了眼睛不成?”
“我说的不是这个。”卡尔翻了个白眼,指着身后那多得快插满一片林子的军旗:
“你打算就靠这个东西吓唬城里面的伊瑟尔精灵,让他们乖乖的开城投降——还有,这么多军旗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基本上都是之前从伊瑟尔前哨军那里缴获的,让艾伦·道恩找人刷了刷黑色和红色的颜料就送过来了。”安森随口答道:
“而且你说的并不准确,这顶多只是我完美计划的一部分罢了!”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那就是我根本没打算攻城,最多也就是装装样子…或者说我不会亲自攻城,有人比我们更适合做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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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上扬的安森,“咔嚓!”一声闭合了枪机。
在两人的身后,整整一个连队的士兵正在加紧构筑炮垒和营地——按照已经草草搭建起来的样子,整个营地至少有一个满编步兵团的规模:外围能看到栅栏和围墙,内部有整齐划一的营帐,坚固的炮垒和临时仓库…看起来就和真的一样。
之所以是“和真的一样”,因为除了炮垒是真的外,其它都只能远远看上去像那么回事——栅栏和护墙只有几颗被伐倒的树木和没剃干净的枝杈,宿营区只有几个像样的帐篷,其余干脆就只扯了几匹布料搭载支撑用的柱子上…这样的营地但凡敌人敢进攻,绝对一碰就塌。
当然,或许连碰都不用碰,因为整个营地里就没多少活人——负责搭建营地的步兵连只是临时呆在这儿,等会儿他们还要去下一个用军旗围起来的“施工地”干活呢!
总而言之,看上去已经从南面将鹰角包围,切断了他们与补给线和七城同盟的“防线”,就是这么一个“假装自己是铜墙铁壁”的东西。
但对现在鹰角城的守军,那就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们不敢真的进攻。
眼下鹰角城正面防线的钉子快被路德维希拔光了,他们要是在这种时候大规模调动军队,进攻“几乎封锁了半个鹰角城的防线”,还要指望正面的南部军团主力不会立刻全军压上来…除非路德维希是个瞎子。
除此之外,城内的守军中至少有两千是之前被安森放走的俘虏;这些精灵是在几乎被全歼的情况下,被扒光了所有武器和补给,手无寸铁的进入鹰角城的。
他们的存在,同样会对城内的守军士气造成很沉重的打击。
现在安森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不了解情况”的罗曼中校和他的三千人,在路易·贝尔纳的两万大军面前能坚持多久。
运气不好的话,路易很可能会留下四五千人的步兵师和罗曼纠缠,剩下的部队冒着被截断后路的风险,火速赶来救援鹰角城。
如果真是这样,那留给他攻下鹰角城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四十八个小时;安森就必须立刻调头,做好迎战路易·贝尔纳的准备了。
“总而言之,能否赢得战争胜利的关键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打败敌人;让自己人相信‘自己战无不胜’,同时让敌人认为‘自己不可能胜利’,同样是战争的一部分。”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不能仅仅利用自己手中的力量,而要将所有的因素都囊括其中,从敌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就比如对面鹰角城的守军,他们在路德维希总司令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同时不断的从溃败的援军口中得知补给线被切断,援军一个接一个被歼灭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孤立无援的守军而言,士气低落是必然的情况。”
“如果在这时强攻,很可能会让走投无路的敌人为了生存负隅顽抗;因此必须要分化他们,让其中的一部分人…呃,精灵认为自己不用战斗也能活下来;让他们相信投降不是为了当逃兵,而是保全所有同伴的最佳方式。”
“因此接下来的重点不是在战场上赢得胜利,而是利用我们之前已经赢得的胜利,被切断的补给线和主力军团的正面进攻,威胁恐吓鹰角城,以最小的代价不战而胜……”
安森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枪机一边侃侃而谈,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的莱昂·弗朗索瓦则拿着他的日记本站在一旁,激动到双手都在不停颤抖的飞快记录着。
对安森几乎崇拜到无以复加地步的年轻骑士,现在无论这位副司令大人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非同常人之举,一言一行都必须完整记录下来,经常反复阅读和学习才行。
对这俩一个传教士一个狂信徒毫无兴趣的卡尔·贝恩翻了个白眼,干脆去监督炮兵连修筑炮垒的情况了。
三十分钟后,法比安少校终于匆匆赶来,打断了意犹未尽的两人继续聊下去的“热情”:
“鹰角城派人来了,他们不同意您‘合情合理’七十二小时投降的要求,同时派人来希望能和您正式谈判,商量一个‘大家都能满意’的结果。”
法比安的表情还是夹杂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嘲讽——在他看来这就是伊瑟尔精灵自欺欺人,“投降”这种事情哪还有能让所有人满意的?
安森倒是不怎么敬仰,这个结果基本和他猜的差不多:“什么时候?”
“三小时以后,在鹰角城外一个城防炮打不到的土坡北面,双方各只准带一个步兵连的卫兵,谈判人数不得超过两名。”法比安突然笑了一声:
“而且其中一个您肯定还记得。”
“谁?”
“布勒·玛缇亚斯,那位‘高贵的伊瑟尔纯血’骑士!”
……………………
鹰角城南面的荒原上,一座临时搭建的帐篷伫立在道路正中央,代表克洛维的血色独角兽和代表伊瑟尔的金色秩序之环旗帜,环绕着插在帐篷四周。
肃杀的气氛中,伊瑟尔精灵的卫兵们以帐篷为中心点向两列展开;枪口挂上刺刀,铅弹入膛的精灵线列兵们右手放在扳机上,表情古怪的看着和他们“对峙”的小女孩儿。
瘦瘦小小的个头扛着比她还高的步枪,腰间鼓鼓囊囊的挂着至少两把左轮和两颗手榴弹,背后还又背了两把步枪,枪托像支撑柱似的戳在地上。
大大的三角帽卡在女孩儿的头顶,甚至比她的肩膀还要大出一圈,把少女的半个脑袋都塞进了帽檐里,只稍稍露出小半张严肃到可爱的脸蛋和几根乱糟糟的头发。
堂堂克洛维军团司令,居然就带这么一个可爱的少女担任他的护卫…原本如临大敌,紧张到心脏都快跳出来的伊瑟尔精灵卫兵们面面相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有帐篷内的布勒·玛缇亚斯在坐下来的时候,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外面那个娇小的身影,身体不寒而栗的微微一颤。
“下午好,安森·巴赫司令官大人,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精灵骑士不卑不亢的看向对面的安森和卡尔,眼神略微有些复杂:“很荣幸您能愿意接受我们的谈判邀请,作为鹰角城的守军,我们希望……”
“我只有一个问题。”
没等对方说完,安森就一脸不耐烦的打断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投降?”
话音落下,布勒·玛缇亚斯的表情瞬间阴沉,坐在他身旁的精灵表情则有几分慌乱。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卡尔·贝恩则板着脸,做戏做全套的装出一副轻蔑的模样——虽然这个“完美计划”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但现在他也只能配合了。
“投降?”
布勒·玛缇亚斯冷哼一声:“抱歉,但尊敬的司令官大人,您和您的军队还没有攻破鹰角城的城墙,好像还没资格向我们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
“之所以会向您提出会面的请求,纯粹是考虑到再这么战斗下去,只会白白浪费许多英勇骑士的生命;因此……”
“我再问一遍,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投降?”
安森再次冷冷道。
被粗暴打断的布勒·玛缇亚斯深吸一口气,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我说了,我们……”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我…我再重复一遍,我们……”
“四十八个小时内交出鹰角城,能还是不能?”
“四十八个小时?之前您不是说七十二个……”
“可以,七十二个小时内宣布投降,交出鹰角城是么。”安森甚至懒得多看一眼精灵骑士那慌乱的表情,直接扭头朝卡尔道:
“受降书准备好了吗?”
“当然。”
板着脸的卡尔轻轻颔首,干脆利落的掏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羊皮纸卷轴,整齐的摆放到对方面前,顺便递上了一支笔。
“签字吧。”
“砰——!”
一声闷响,猛然起身的布勒·玛缇亚斯右拳重重砸在桌子上,再也按奈不住怒火。
几乎就在精灵骑士起身的瞬间,帐篷外的莉莎已经将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周围慌乱的精灵卫兵们过了数秒才反应过来,齐刷刷举起武器。
紧张的气氛犹如干燥的火药桶,一触即发。
“您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安森·巴赫阁下。”
精灵骑士再次深吸口气,颤抖的身体拼命压抑着怒火:“伊瑟尔精灵的旗帜还挂在鹰角城的城墙上,您没资格用这种口吻和我们谈判。”
“我们这是在心平气和的同您商量,看能不能用一个更好的方法来解决眼前的问题,让双方不用继续无谓的流血而已。”
“说到底…这场战争就是你们克洛维人一时的意气之争,高贵的伊瑟尔精灵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们的地方,我们完全可以冷静下来,让双方的高层用协商解决问题。”
“别忘了,帝国的大军至今可仍旧在节节胜利;您就不担心再这么下去,伊瑟尔精灵会彻底倒向帝国吗?”
布勒·玛缇亚斯威胁道。
安森就像没听到一样,淡然的和精灵骑士四目对视,从怀中掏出了审判官怀表,“啪!”的一声摁开: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五十分。”
“四十八小时后,如果鹰角城仍不愿意向南部军团投降,交出要塞和所有的武装,我军就将从南面防线对要塞展开不定时,无差别的炮击。”
“七十二小时后,我军将同时从南面和北面发动总攻;届时所有承诺全部作废,城内任何一个精灵,都别想还能回到伊瑟尔的土地——不论活的还是死的。”
“我会用四十八磅臼炮,把你们的骨灰盒‘送’到晨曦山脉的冰峰上。”
面色平静的安森,同样毫不掩饰的威胁道。
闻言的两个精灵贵族同时色变,布勒·玛缇亚斯的表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抽搐的表情仿佛恨不得把安森一枪崩了。
但当他抬起头看到那个举枪对准自己的小女孩儿,还有她身后那漫山遍野的克洛维军旗,精灵骑士立刻冷静了许多。
沉默了数秒,他整理了下衣领,目光冰冷的扫了安森一眼。
“走!”
扔下这句话,布勒·玛缇亚斯便转身离去,随行的的精灵贵族和卫兵们面面相觑,仓促的紧随其后。
望着精灵们走远了的背影,终于松口气的卡尔·贝恩缓缓将目光扫向嘴角微微上扬的安森:
“这个…也是你‘完美计划’里的一部分?”
“嗯。”安森理所应当的点点头。
“接下来呢?”卡尔指着对面的鹰角城道。
“接下来啊……”安森突然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笑容:
“就是看鹰角城里的守军有没有骨气的时候了。”
第二十二章 夜袭
午夜,十点三十分,鹰角城要塞,南城墙。
“士兵们已经准备好了。”
寒风呼啸的塔楼顶端,神色凝重的要塞司令官对布勒·玛缇亚斯沉声道:
“按照你的要求,一千五百名士兵,配备四发手榴弹,博尔尼步枪,所有的士兵和将领也是全部从…在与克洛维交锋中不幸失利的高贵者中,精心挑选的。”
面对高贵的伊瑟尔纯血骑士,而且还是最高贵的六大家族的传承者,仅仅是普通“半血”贵族的要塞司令官不得不让自己的措辞委婉些。
尽管对方是个被敌人打得丢盔弃甲,军阶也不如自己的败军之将。
“多谢。”
面无表情的布勒·玛缇亚斯头也不回道,目光始终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丘陵荒野。
光芒黯淡的星空下,隐约能看到山谷间如林密布的血色独角兽战旗,数不胜数的堑壕、栅栏、炮垒……以及潜伏于其中,数以万计的克洛维士兵。
“据观察哨的推测,敌人山坡上的营地,应该是用于威慑鹰角城要塞的炮垒,方便在攻城时为进攻的军队提供火力支援——虽然我们实在是不清楚,他们是如何携带大量火炮,还能悄无声息出现在我们后方的。”
要塞司令指着对面,略带几分谦卑的为精灵骑士解释道:“反倒是道路中央,除了一个差不多加强步兵团规模的营地,并没有发现太多的防御力量。”
“因此我的建议是从中路强行突破,敌人的主力全部都在山坡上,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支援。”
“运气好的话,应该很顺利就能撕开防线,生擒,甚至击毙那个让你蒙受了莫大耻辱的卑鄙小人…安森·巴赫!”
当要塞司令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精灵骑士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许多。
就在几个小时前,当布勒·玛缇亚斯和另一位精灵贵族将安森“四十八小时内投降,否则后果自负”在鹰角城的军事会议上公布后,全场哗然。
许多之前被击败的精灵援军将领立刻暴跳,怒不可遏的嚷嚷着“狂妄的安森·巴赫手中根本没多少兵力,完全是在虚张声势”恐吓要塞,叫嚣着“全军出击,给他好看”!
这股势头发展到最后,就是由“被安森羞辱了两次”的布勒·玛缇亚斯提议,组织一支两个步兵团规模的前哨军发动夜袭,去“摸清安森·巴赫的虚实”;并且如果有机会,“一举将其击毙”。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援军将领的提议,甚至不少原守军的军官也很赞同;眼下鹰角城等于是被四面围攻并被切断了所有支援,哪怕只是稍微扭转局面也能让士气恢复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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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对这件事有些疑虑的要塞司令官想要阻止,毕竟眼下被南部军团正面猛攻的鹰角城死伤惨重,一千五百名精锐士兵已经是相当于四分之一的战斗力,不能不慎重。
但在众多将领,尤其是“纯血”贵族将领的支持下,他这个要塞司令官是在没有太多话语权,只能默许。
而既然提议者是布勒·玛缇亚斯,那么自然也应该由他执行这项任务;精灵骑士也当仁不让,主动站了出来。
火光照耀下,面无表情的布勒·玛缇亚斯走下城墙,一千五百名荷枪实弹的精灵线列步兵已经在城墙侧门下严阵以待。
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是精挑细选,完全遵照他的要求;每一个军官都曾与他共事,关系很是密切;每一个士兵他都记得长相,甚至能喊出名字。
这也是为了作战考虑…毕竟像夜袭这种对指挥和配合要求极高的战斗,如果士兵和指挥官彼此不熟悉,那简直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望着这些精锐的士兵们,精灵骑士抬起头,先向城墙上的要塞司令官微微颔首示意,然后猛地将从掌旗官手中接过来的旗帜举过头顶:
“出发!”
“为了伊瑟尔的荣光——!!!!”
伴随着锁链与齿轮的转动声,沉重的闸门在他身后缓缓升起。
惴惴不安的要塞司令官双手扶着城墙,望着一千五百名精锐士兵缓缓走出要塞,向着万籁俱寂的黑暗而去。
漫天星辰下,;离开了鹰角城的布勒·玛缇亚斯终于流露出一丝丝的紧张。
和人类不同,精灵们拥有十分优秀的夜间视觉;即便午夜的晴空中只有星辰,精灵士兵们依然能看清山坡上飘扬的独角兽战旗,影影绰绰,仿佛埋伏着无数敌人的营垒。
但这丝毫没有令他们安心多少,越是看得清楚,反而越是紧张,甚至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行军的速度。
十一点十分,磨蹭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前哨军终于离开了鹰角城的防御半径,进入了“安森·巴赫防线”的火力范围。
但精灵骑士并没有因此停下观察,或者让士兵们改变队形,依然保持着正常行军规模的纵队缓缓的行进,甚至略微加快了速度。
“他们还真来了?”
山谷间风暴团的阵地内,举着单筒望眼镜的卡尔·贝恩望着荒原上向这边缓缓行进的伊瑟尔精灵军,面色有些难看:
“大半夜的这么光明正大的发动夜袭,怕不是被气疯了吧……”
“也可能就是想试探一下。”一手朗姆酒一手牛肉罐头的安森心不在焉道:
“放心吧,风暴团的阵地构筑还是你亲自监工的呢;背靠山坡,三道交叉的火力网,还有两门骑兵炮,想逃跑后面也绝对来得及——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说着还指了指对面正在布置防线的法比安少校,对方正带着半个散兵连从山坡上的“炮兵阵地”赶过来,设置万一开战后方便狙杀敌人军官的狙击点。
“这和害怕有关系吗?”卡尔翻了个白眼:
“一旦让他们摸上来,最多三十分钟我们这边的火力就全暴露了——对面的鹰角城守军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您这位‘总司令’就是个样子货,手里能打的部队都不到两千人!”
“我倒是想知道,到时候您打算靠什么攻下鹰角城?!”
兴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卡尔的面色都有些苍白,身体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别害怕,卡尔,别害怕哦。”
一旁困到快睡着的莉莎突然被惊醒,迷迷糊糊的抱着枪爬起来,小手“啪啪啪”的拍打着卡尔的脑袋:
“莉莎会保护安森和你的,安心睡觉,不用害怕咯。”
不过这份“安慰”似乎并未起到应有的效果,卡尔·贝恩的表情更丧了。
“你看…连莉莎都不害怕,你有什么可怕的?”安森笑着将肉罐头和酒瓶放在一旁,把莉莎抱在了怀里:
“相信我,不会错的。”
“相信你什么?”神色紧张的卡尔嘴角抽了抽:
“您倒是给我们点儿能相信你的东西啊,故意激怒那个什么纯血骑士,发了疯似的夜袭——他死不死不要紧,我们能得到什么?!”
“得到攻下鹰角城的机会。”
安森突然正色道。
“啥?!”
卡尔表情一怔:“您…您不是打算弄死他们,再拉上我们假冒精灵军混进鹰角城吧?你这个…我怎么说…这也太……”
“谁说…我要偷袭混入鹰角城了?”
安森轻哼一声,严肃的表情下不由自主的翘了翘嘴角——这可是最近卡尔第一次没猜到自己的计划:
“我说过了,我是不会主动进攻鹰角城的…我要的,是他们乖乖的拱手而降。”
“那……”
“你觉得这里离路德维希司令的阵地有多远?”
“多远…应该…没多远吧?”卡尔皱着眉头:
“然后呢?”
“然后如果我们这边开炮,你觉得路德维希会无动于衷吗?”安森信心十足道:
“不,他肯定不会!非但不会,他还会把这当成是进攻鹰角城的绝佳时机——有人从他的背面替他吸引了鹰角城的注意力,路德维希…他肯定会全军压上,不惜一切的代价的抓住这次机会!”
“但另一方面,因为事先没有准备,这肯定是一次极其仓促的进攻…我估计能把外围要塞全啃下来,差不多就该是极限了;可对鹰角城的守军而言,这会是极其难熬的一个晚上。”
“外围据点被扒个精光,至少五分之一的精锐兵力全军覆没,补给线断绝,还要同时面对南北两面夹攻…这种时候,你觉得他们还能有多少士气撑下去?”
“可、可如果他们就是撑下去了呢!”
卡尔扯了扯嘴角——虽然他也觉得安森说的没错,可就是忍不住反驳:“伊瑟尔禁卫军团可就在路上了,急行军四十八个小时就能赶过来!”
“嗯……”
安森紧抿着嘴角,长长叹了口气——这差不多是整个计划中最不确定的一环,因为实在不好说罗曼中校能撑多久,经历了雷鸣堡和几个月“社会毒打”的路易·贝尔纳会不会比之前更实际了。
把希望寄托在不确定因素上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也很不符合一个前文案的习惯;但没办法,他现在手里的牌太少了,只能抓住每一个有可能的机会窗口。
哪怕明知道很大几率失败,也必须试试看,否则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那个,虽然不是故意要打断二位的谈话,但是……”
皱着眉头的法比安突然走过来,轻轻咳嗽两声:“对面的敌人,已经离我们很近了。”
两人的表情同时一怔,警觉的抬头望去——始终保持着纵队阵型精灵前哨军,正在缓缓迫近风暴团的前沿阵地。
趴在堑壕里的前排散兵们纷纷举枪,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但奇怪的是,不断逼近前沿阵地的精灵前哨军并未展开,依然保持着快速推进的纵队阵型前进,甚至连武器也没有从肩上取下。
他们就像是没看到已经尽在眼前的栅栏和堑壕一样,继续缓缓推进,目视前方。
十一点三十五分,精灵前哨军已彻底进入风暴团阵地。
紧张的卡尔浑身绷起,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从这里开始,敌人已经完全进入了风暴团的火力范围,而且身后还有山体、树林和荒野的遮掩,从鹰角城的位置已经很难能看清战场。
换而言之,就算将这帮敌人全部干掉,鹰角城的守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心情忐忑的卡尔扭头,紧张的眼睛死死盯着安森:
“要不要动手?现在动手这帮精灵一个也逃不……”
“安静!”安森沉声喝道。
卡尔立刻捂住了嘴巴,连一旁不知道什么醒过来,偷吃牛肉罐头的莉莎也赶紧抿住小嘴,涨红了脸拼命想要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
伊瑟尔精灵的前哨军仍在前进,整齐的脚步声在午夜间无比的清晰;靠近堑壕最前排的士兵们,甚至已经能隐约看清敌人的长相。
一百五十公尺、一百公尺、五十公尺、三十公尺……
“原地立定!”
命令声响起,一千五百名精灵线列步兵停在了距离防线只有不到二十公尺的位置上。
军号声接力般的不断响起,狭长的纵队就在防线面前转变阵型,从纵队变成了与防线同等宽度的横队。
满脸惊疑的克洛维士兵们全身绷紧,死死盯着已经快顶到面前的敌人,焦急万分的等待着开枪的命令。
但安森仍未下令,冷漠的表情望着近在眼前的整齐军阵,仿佛是隐约间猜到了什么,无比耐心的等待着。
下一刻,举着金色秩序之环旗帜的布勒·玛缇亚斯突然从队列的后排走出,面无惧色的穿过了最后二十公尺,直接站在了栅栏前。
强作镇定,实则紧张万分的精灵骑士拼命让自己站直身体,从他的视线已经能看见埋伏在这狭窄道路间的三道火力网,还有密密麻麻对准了自己的枪口。
他看了眼身后的鹰角城,缓缓收回目光后又深吸口气,对着风暴团防线后方高声喊道:
“我是伊瑟尔王庭纯血骑士,布勒·玛缇亚斯。”
“按照之前与尊敬的南部军团司令官,安森·巴赫大人的约定特地至此,将鹰角城……”
“双手献上!”
第二十三章 午夜炮声
“你说什么?!”
衣衫不整的路德维希双眼猩红的坐在地图桌前,太过震惊以至于险些一头磕死在地图桌上。
就在差不多三小时前,他刚刚和军官们开了场相当激烈的军事会议;对于他保持高强度的进攻,一个炮垒一个炮垒硬啃的战术,让整个军团处于极度精疲力竭的状态,并且对各个步兵团都造成了不小规模的损失,让这些军官们意见很大。
这些人当中一多半都是跟着路德维希在王都参加过平叛战斗,原本都准备好跟着司令一起成为王都治安军了,结果却被“发配”到伊瑟尔继续打仗…只好指望着能一路平推到精灵王的王庭发财,可没想着替他弗朗茨家族“赢取荣耀”。
总而言之一句话,让这帮把打仗当生意做的军队啃鹰角城这种硬骨头,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事实上就连路德维希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心急了…毕竟他手中只有一万多人,就算能够快速攻下鹰角城,这点兵力想要进攻伊瑟尔精灵还是不够的。
但这并不等于他会对一帮欺软怕硬,就知道捞钱的渣滓妥协;会议在路德维希的咆哮中不欢而散;在和几个亲信指挥官下达了接下来的布置后,精疲力竭的路德维希在失望和落寞中趴在地图桌上睡着了。
而现在刚刚喊醒他的卫兵告诉他,有人在攻城!
而且不是在他们这一边的方向,是在鹰角城的背后!
路德维希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
行了个军礼的卫兵同样激动到浑身颤抖:“这是哨兵送回来的一手情报,他们亲眼看到鹰角南面的城门突然发生了爆炸,同时有至少一个炮兵连规模的火炮在轰击要塞的城墙!”
“而且、而且您现在只要走出去,就能看见要塞方向爆炸的火光!”
“怎么不早说?!”
一把推开卫兵,头发凌乱的路德维希快步冲出营帐,抬头望向鹰角城的方向,然后……
然后他愣住了。
“这…这……”
望着夜空下一闪一灭的火光,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不,那不是他的声音…路德维希突然清醒,立刻分辨出耳畔响起的,是六磅和十二磅步兵炮的东西,还夹杂着各种隐隐约约的爆炸声。
可…会是谁?
罗曼?不不不…他现在应该在东部战场,和安森·巴赫一起阻击伊瑟尔精灵的援军,再怎么说也不可能……
安森·巴赫?!
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路德维希“啪!”的一声,右手按住了腰间军刀的刀柄。
没错,只有他…只有他能带着一只孤军,在敌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要塞后方,毫无征兆的发动夜袭的人,也只有安森·巴赫了。
虽然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什么始终没有和自己取得联络,而且不是在鹰角隘口西部反倒出现在要塞北面……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此时此刻,就是攻下鹰角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立刻通知最前沿的部队,让他们…不!”路德维希猛地回头,死死盯着被他吓了一跳的卫兵:
“通知所有中阶军官,让他们在一小时…半小时内让部队完成集结进入备战状态,办不到的让他们把自己毙了!”
“一线部队要在十五分钟内全面投入战斗,其余的步兵团要在三十分钟做好支援准备;一个半小时后,我要看到八千名士兵出现在战场上!”
“是!”
同样激动的卫兵并没有再多废话,全速狂奔而去。
远处的炮声仍未终止,路德维希一言不发的望着那不断闪烁的火光,双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拳。
……………………
对鹰角城的守军而言,这一切发生的同样突然。
当布勒·玛缇亚斯率领一千五百名精锐士兵“载誉归来”,并且还有数面“缴获”而来的克洛维军旗时,城内的守军并未多想,又惊又喜的为他们打开了城门,兴奋的追问战果如何。
但很可惜,他们得到的并不是期待已久的情报,也不是任何珍贵的战果,或者安森·巴赫的人头…而是冰冷的枪眼。
短短十几分钟,毫无准备的鹰角城就被“高贵的纯血精灵骑士”控制了四分之一的要塞;将近一千名士兵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变成了“伙伴”的枪下亡魂。
当接连响起的枪声终于惊醒了剩下的守军,试图用军号和城墙上的火炮封锁叛军时,远在山谷间“风暴师”的炮垒阵地开火了。
布勒·玛缇亚斯很诚实,他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千五百名对他誓死效忠,决心反水的士兵…还有鹰角城的全部防御要点和准确设施的位置。
事实证明,背叛和投诚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对于从这当中尝到过甜头的人,对于再来一次的念头绝对是欲罢不能的。
靠这份几乎精确到坐标的图纸,哪怕只有轻型步兵炮也能将那些坚固要塞一个一个变成瓦砾和灰烬的废墟,让鹰角城本身的外围防御彻底瘫痪。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有足够数量的弹药,还要有一个能拿步兵炮当狙击枪用,一公里外也能命中目标的少女。
伴随着一连串精准的爆破声,鹰角城南城墙上所有的炮台连带炮兵全部被送上了天;在身后一众炮兵的叫好和欢呼声中,兴冲冲的莉莎连续三次将炮弹直接砸进对面城防炮的炮膛,得意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根。
彻底控制了南城墙的布勒·玛缇亚斯立刻下令,在塔楼顶端升起了克洛维的独角兽战旗——这是他和安森商量好的暗号。
十五分钟后,三个步兵团伴随着城墙上不断响起的爆破声,在一千五百精灵前哨军的配合下冲进了鹰角城。
轰隆作响的枪炮声此起彼伏,死亡的哀嚎和惊慌失措的惨叫声充斥着每个人的耳朵,曾经坚不可摧,繁华喧嚣的鹰角城已是人间炼狱。
曾经壮观的城墙与塔楼在烈焰中燃烧,热闹壮丽的市场被尸骸与血浆装点成了凄凉的尸堆;余烬未灭的飞回飘散在大街小巷的每一处角落。
尽管在失去了将近二分之一的城市后,要塞残余的守军终于反应过来,并且开始依托周围的坚固防御设施节节阻击;但这一切注定是徒劳的,因为进攻他们的敌人和他们一样清楚这些据点,更清楚据点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而与此同时,他们不仅要对抗眼前的敌人,更要对抗背后的利刃。
被安森击溃,并且逃到鹰角城的“援军”有两千多精灵溃兵,这些精灵贵族绝大多数的地位都不低——否则也不可能单独领军——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很清楚安森·巴赫的承诺是什么。
于是在布勒·玛缇亚斯提出要发动“夜袭”时,这些曾经前来援助鹰角城的军队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全部参与其中。
之所以只带走一千五百名士兵,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让原本要塞的守军放松警惕,让他们相信自己这边背叛他们;另一方面也是让留在要塞内的人摸清布置,在关键时刻配合攻城。
这是一场果断的,并且所有参与者观点一致的背叛。
首先他们都很清楚,援军道路已经被截断,鹰角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另一方面他们更很清楚,自己对城内的原守军其实更像是“外人”。
对这些打了败仗又被扒光了武器辎重的“援军”,要塞守军会因为对方的血统和地位保持尊重,但并不会予以太多信任,更不可能让一群“外人”干涉关乎要塞存亡的军事决议。
一旦要塞陷落,能活下来的注定是少数,而且条件肯定不会比之前更好;所以布勒·玛缇亚斯干脆赌一把,赌安森会真的信守诺言。
而要塞原守军,就是他们“投诚”的牺牲品。
在布勒·玛缇亚斯的率领下,反水的前哨军踏着袍泽的尸骨,丝毫不留情面的为安森·巴赫的“攻城军队”开辟道路。
进口的博尔尼步枪在他们的手中发挥了巨大的效果,将近四倍的射速面对战术同样古板,且毫无准备的同胞们,战斗变成了近乎一边倒的屠杀;即便是一时被据点阻挡,他们同样不惮于用手榴弹开路,让“敌人”变成烧焦的烤肉。
而就在南面的战斗如火如荼的进行同时,北面的南部军团主力也在仓促准备后,发动了第一轮的总攻。
守在外围据点的精灵守军是同时被身后和身前两边的枪炮声惊醒的——永远用大炮说话的路德维希靠着白天制定的坐标,首先对外围炮垒进行了一整轮的速射,随后三个步兵团差不多是在督战队的刺刀面前,顶着炸点发起了冲锋。
因为是仓促间发起的总攻,整个进攻简直混乱到了极点——除了知道自己的进攻方向外,所有的士兵都不清楚自己具体的部队具体负责什么。
所有的战斗单位统统挤成一团,而只能看见星星的夜色,也让本就濒临崩溃的指挥系统崩得更厉害了,简直像没头苍蝇一样去和炮垒要塞硬碰硬。
但就是这样混乱的进攻,因为事发突然依然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仓促之间的精灵守军居然等到被南部军团攻下了一座炮垒,才终于展开了反击。
而就在南部军团“全面进攻”的同时,安森·巴赫或者说反水的精灵前哨军终于遇到了这场突袭战最大的麻烦——鹰角城的要塞司令官,依然还活着。
兴许是因为对布勒·玛缇亚斯十分信任的缘故,他并没有如精灵骑士所预想的那样,在城门下等待自己的归来,而是提前回到了要塞司令部内休息去了。
结果就是“一切进展顺利”的精灵前哨军并没能像他们最开始计划的那样,第一时间几击毙这位要塞内地位最高指挥官。
在失去了大半个要塞的控制权后,近乎崩溃的鹰角城守军终于找回了主心骨,在要塞司令官的指挥下重整了攻势,依托最内侧的城墙和堡垒殊死抵抗。
这也是为什么鹰角城难攻不落的原因之一…作为拥有两百年历史的要塞,其因为存在价值的重要性始终在被不断改造和扩建;但在扩建的同时,原本许多旧堡垒和城防设施也被保留了下来。
因此鹰角城不仅外围有规模庞大的防御阵地,整个要塞本身也足足有三层防线;而在三道防线的最里层,还有一座古老的,看起来和这个时代的堡垒格格不入的低矮塔楼。
那便是两百年前阿方索·弗朗索瓦大公建造的,厄德·巴赫——安森曾祖父的祖父——和二十五名骑士曾经坚守过的鹰角城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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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防线接二连三被攻破后,要塞司令官率领着残存的数百名精灵士兵撤入了塔楼,进行最后的殊死抵抗。
叛变的精灵前哨军用手榴弹炸碎了外围的一点点防护设施,同时从四面发动进攻;据守在塔楼内的守军依然顽强抵抗,双方在最内侧防线之间杀得你死我活。
兵力不足就干脆封死了塔楼所有的底层大门,铅弹打光了就捡起地上的石子和碎石,制作简单的投石索抛掷,大门被攻破就全体上刺刀投入白刃战……
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打法下,很快就遭不住伤亡的布勒·玛缇亚斯下令撤退;对他而言这些和他一起“投诚”的军官和士兵同样是重要的本钱;如果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回去,玛缇亚斯家族必将颜面扫地。
思考再三,布勒·玛缇亚斯派了一名自己很信任的卫兵带着自己的亲笔信进入了塔楼,向要塞司令官表示自己一定会向克洛维人提出请求,保护他和他麾下士兵们的生命。
五分钟后,一片死寂的塔楼内传来清脆的枪响;被铅弹钻开颅腔的卫兵尸体用绳索吊在了塔楼外,脖子上还挂着布勒·玛缇亚斯的亲笔信。
与此同时,残存的守军们在塔楼的顶端,升起了一面血色的燕尾旗。
第二十四章 血色燕尾旗
对于帝国…更准确的说,是整个秩序世界所有信仰秩序之环,崇尚“骑士文化”的信徒们而言,“血色燕尾旗”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符号。
它最早出自于“七大骑士”神话——六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勇士团结在“龙骑士”赫瑞德的麾下,向暴虐而残酷的黑暗生物与邪神发起挑战。
当决定世界未来的宿命之战来临时,赫瑞德骑乘着他的巨龙伙伴,高举能刺穿苍穹的旗枪,孤身向邪神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他的枪尖上,飘扬着一面红色的燕尾旗。
赫瑞德家族的徽章是蓝白相间的底色上一朵金色鸢尾花,象征着他宽容而无私的性格;他的旗帜盔甲上,从未用过红色。
“…倒在征途中的勇士们,将用自己鲜血染红的燕尾旗,系在赫瑞德的骑枪顶端,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他无坚不摧的枪尖之上……”七大骑士的神话中如此记载道。
因为这一传说,加上越来越多信仰秩序之环的信徒随之效仿,并且出现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一旦竖起这面旗帜,就标志这支部队将战斗至死,绝不退缩。
望着塔楼顶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红色燕尾旗,布勒·玛缇亚斯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在他的记忆中,鹰角城的要塞司令官是个挺懦弱,而且无能到毫无领导能力的家伙;身为鹰角城级别最高的军官,在军事会议上没有任何主见,完全“尊重”多数人的意见,甚至连个像样的防御计划都拿不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鹰角城北面的防线也不会在南部军团的猛攻下崩的那么快;布勒·玛缇亚斯的“投诚计划”,也不会进展的那么容易。
而现在…这个“半血”的,懦弱而又毫无主见的家伙,却在自己高贵的“纯血”骑士面前,竖起了血色燕尾旗。
他居然要死扛到底?
精灵骑士的嘴角微微抽搐,他完全不能理解对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仗打到这个地步,他以为还能靠那几百个打光了弹药的士兵就能夺回要塞吗?
而在他前面的精灵前哨军士兵们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战斗已经结束了,继续再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他们“投诚”的目的是为了活下去,干嘛要替克洛维人送死?
伴随着浓重的厌战,畏战情绪扩散,精灵骑士和一千多精灵前哨军干脆停止进攻,转而在周围展开了防御阵型,并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布勒·玛缇亚斯的算盘打得非常好——精灵前哨军是他投诚和保命的本钱,根本不可能白白浪费在这种地方;安森·巴赫要是想彻底消灭这支所剩无几的守军,那就让他自己来打好了。
反正不论是接下来向伊瑟尔继续进攻,还是控制整个鹰角城的城防,自己对他都还有利用的价值,完全不用担心……
正当他得意洋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精灵骑士猛地回头,在看到对方脸孔的瞬间立刻微微蹙眉:
“法比安少校,怎么是您?”
“安森·巴赫司令命我打扫战场,顺便了解一下进展。”
背着双手的法比安表情冷漠,一丁点儿想要寒暄的意思也没有:“情况怎么样了?”
“就和您看到的一样。”
布勒·玛缇亚斯冷冷道,对方那毫不客气的口吻和卑贱的身份让他非常难受——他对克洛维军制了解一点儿,知道对方充其量就是个团长级别罢了:
“鹰角城内绝大多数的反抗力量都已经被扑灭,一部分兵力正在控制周围的城防,清剿某些漏网之鱼而已。”
“现在最后剩余的,就只有眼前死守在塔楼内的几百名残兵和他们的指挥官了;不过这些家伙已经打光了弹药,死伤惨重,也没有任何补给和退路,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精灵骑士说着,表情中隐隐带着几分自得——虽然是反叛,但能仅用不到两千人攻下兵力是自己两倍还多的坚固要塞,足以证明他和他麾下前哨军的实力。
“很好。”面无表情的法比安点点头,既没有称赞也没有鄙夷:
“那您还需要多久才能消灭他们?”
“多…法比安阁下,您没听懂我的意思吗?”
布勒·玛缇亚斯冷哼声:“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没有弹药,没有补给,而且伤亡惨重!这种认不清形式死扛到底的家伙根本……”
“要多久。”
法比安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我要一个准确的时间,才能向安森·巴赫司令官汇报。”
“我……!”
被连连逼问的布勒·玛缇亚斯的表情扭曲了起来,无名的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
没错,我是向你们克洛维人投诚了,但那是因为身为纯血骑士的我愿意遵守和你安森·巴赫之间的承诺,是出于高贵之人间的互相信任。
是投诚,不是投降!不是投降!不是投降!
我手里还有一千多精锐的伊瑟尔前哨军,我是高贵的玛缇亚斯“纯血”贵族,你怎么敢让一个小小的少校用这种口吻质问我?!
深吸口气,布勒·玛缇亚斯目光微寒瞪着法比安:
“我没义务对你说这些。”
“安森·巴赫他要是想知道,就让他自己来问我!”
话音落下,他便转过身去,甩给对方一个冷眼。
“确实。”
法比安的脸上没有半点被羞辱的迹象,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这一切都是您和安森·巴赫司令间的私人约定;我一个小小的下属,没资格过问这种级别的事务。”
他的语速很慢,话语中还带着几分诚恳,仿佛是在向对方道歉一样。
背对着法比安的精灵骑士轻哼一声,嘴角得意的勾起。
而就在下一秒,一道不太能看得清的黑影突然从他面颊闪过。
“啪!”
清脆的抽打声响起,精灵骑士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视线中天旋地转,瞳孔中高耸的塔楼突然“横倒”了下来。
下一秒,剧烈的痛感在他面颊蔓延,眼睁睁看着血沫和碎裂的牙齿从嘴角喷出。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动了周围的精灵士兵,惊愕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法比安一脚踩在精灵骑士的脖子上。
“我一个小小的少校没资格过问这种大事,但是……”
法比安盯着精灵骑士惊怒的眼睛,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道,右手的左轮枪顶住了他的脑袋:
“您似乎对我们二人之间的身份,产生了某些误会。”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少校,而您,还有您麾下的这些‘忠诚勇敢’的伊瑟尔精灵士兵们……”
“只是安森·巴赫司令的俘虏罢了。”
“如果不能为司令夺取鹰角城,那你们的利用价值将不复存在;只是一群看着碍眼,浪费粮食的渣滓。”
“打死你们,不打死你们…对我,对安森·巴赫司令而言,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懂吗?”
不屑的看着精灵骑士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缓缓抬头的法比安将冰冷的目光扫向周围的精灵前哨军。
惊愕的士兵们足足愣了将近半分钟,然后孤身一人的陆军少校瞬间被近百支步枪对准了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空隙。
只要布勒·玛缇亚斯开口,他瞬间就会变成浑身漏血的筛子。
但法比安的脸上甚至没有一点点的惧色,他轻轻抬起左手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抬手指了指头顶。
下一秒,抬头望去的精灵士兵们纷纷面色惨白——不知不觉间,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攻入要塞的克洛维士兵,已经彻底控制了最内圈的城防,正在城塞上举枪指着他们!
甚至还有城防炮也已经转向城内,漆黑的火炮旁边堆满了专门扫荡线列使用的榴霰弹…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这样的火力,这样的布置…不要十分钟,刚刚在同胞面前大获全胜,把残兵压制在塔楼内的精灵前哨军,就会变成一地的尸体。
一个也别想逃出去。
或者说即便逃得出去,又能怎样?
南面和北面都是克洛维人的防线,脱离部队孤身一人的士兵,难道还能活着闯过用堑壕炮垒构筑起来的防线?
看着城墙上黑压压的一片,精灵士兵们咽了咽唾沫,看着像破布似的倒在地上的精灵骑士,缓缓收起武器,退回了自己的队列。
法比安的视线也重新落回了布勒·玛缇亚斯脸上——被踩着脖子的精灵骑士面颊涨红,瞳孔中却是失魂落魄般的灰白色。
“很好,看起来您终于弄清楚自己的地位和处境了。”法比安依然毫不客气,不加掩饰的讽刺道:
“放心,只要您还能继续保持自己对安森·巴赫司令的价值,您就仍然是高贵的‘投诚者’,地位也在我这个小小的少校之上;只要司令同意,您想报复随时都可以报复。”
“现在告诉我,您还要多久才能消灭他们?”
………………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精灵前哨军对鹰角城守军发动了最后的总攻。
面对守军的殊死顽抗,布勒·玛缇亚斯依然选择了和之前相同的战术,同时从塔楼的四面同时发动进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要塞,尖啸的铅弹一遍一遍扫荡着塔楼底层的大厅。
滚滚浓烟中,精灵骑士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然后他们就遭到了一轮蓄谋已久的齐射。
弹药耗尽的要塞守军利用前哨军中间短暂的“休战期”,从墙壁和地面上扣出了对方打过来的铅弹,又拼命搜集了每个人火药包中最后残留的一点点剩渣,总算攒够了一个连队一轮齐射的数量。
但这也就是最后的齐射了…守军士兵们默默的擦亮枪口下的刺刀,在要塞司令官嘶哑的喊声中在塔楼底层组成了空心方阵。
伴随着刺耳的军号声,精灵前哨军的士兵们像扑向礁石的海浪般涌入塔楼,和要塞守军重重的撞在一起,每一次的冲击都能听到刺刀碰撞,撕开血肉的声响。
两支看上去一模一样,战术也完全相同的伊瑟尔精灵军队,在两面完全相同的旗帜下彼此展开了最血腥的白刃战厮杀。
尽管前哨军拥有着战线上的绝对优势,能够同时从四面围攻残存的要塞守军;但竖起血色燕尾旗的守军靠着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硬生生顶住了数次冲锋。
而始终无法撕开阵型,根本毫无士气可言的前哨军伤亡开始扩大,开始从一比二,到一比三,甚至是一比四的比例飞速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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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任何一个合格的指挥官而言,出现这样的状况都应该立即停止作战,重新思考进攻方式;但满脸是血的布勒·玛缇亚斯就像是没看到一样,机械的对后排的预备队下达了进攻命令,不顾一切的向孤零零的塔楼投入更多兵力。
随着这种近乎用士兵生命铺路的战术,塔楼内的要塞守军终于开始出现体力不支和飞速增加的伤亡;精灵前哨军趁势猛攻,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塔楼。
阵型被彻底撕碎,穿着近乎相仿军装的精灵士兵们开始不分敌我的绞杀在一起;双方甚至已经不再关心眼前究竟是谁,只是拼尽一切的刺出手中步枪上的刺刀。
至此,为了攻入兵力仅剩不到两百个精灵的塔楼,前哨军付出了两倍以上的伤亡。
被斩断一只手臂的要塞司令官在十几名卫兵的掩护下后撤,沿着楼梯向塔楼上方且战且退;而撕碎了大厅内所有守军的精灵士兵们,也沿着楼梯一路向上追杀。
他们似乎忘记了手中步枪里的铅弹,挥舞着刺刀和残存的守军拼杀。
最终,一路撤到塔楼顶端的要塞司令官用仅剩的手扶着旗杆,被六支步枪钉死在地上,用行动践行了自己的骑士誓言,战至了最后一刻。
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血色燕尾旗,随风飘向了白雪皑皑的晨曦冰峰。
圣徒历一百年五月二日,凌晨三点十五分,鹰角城陷落。
安森以下风暴师近两千之众,全军零伤亡。
第二十五章 入城
当黎明的晨曦从群山间升起,呛人的硝烟终于和彻夜轰鸣的炮声一起渐渐消散。
漫山遍野的克洛维军阵伴随着军号声,如潮水般从横在鹰角城前方的堡垒群前退去,只留下遍地是尸体,旗帜、烈火和弹坑的战场。
战斗了整个彻夜的士兵们一个个双目呆滞,抱着步枪脚步踉踉跄跄的蹒跚而行,一进入防线便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剩下的也有气无力的蜷缩在地上,喝着沙土似的冷咖啡,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干瘪的劣质卷烟。
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站在一处凸起的,可以看清整个战场的土丘上;他背着双手,满是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从他脚下撤下来的军队,还有近乎化作废墟,却依然飘扬着伊瑟尔王旗的几座孤零零的堡垒。
不出所料,他失败了。
但这一次路德维希的脸上没有愤怒,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导致的。
因为他真的太想,太想要一场痛痛快快的胜利了!
和当初的雷鸣堡相比,分割了三个王国边界的鹰角城更令人绝望;即便城内的守军是战斗力渣到不行的伊瑟尔精灵,也能凭借地理优势让没有重武器的南部军团困顿于遍布山间的堡垒之下。
路德维希…他几乎是拿出了绝大的耐心,在外围硬生生一个一个啃掉了那些麻烦透顶的小型堡垒;明明坐拥一万多人的军团,却因为地形只能展开不到一两千人,重复进行着仿佛看不见尽头的拉锯战。
花了十几天,他才终于能远远的看见鹰角城的小半个城墙,和一座高耸的塔楼。
正因如此,在觉察到安森·巴赫——虽然没有准确情报,但路德维希敢肯定绝对是他——在从背面围攻鹰角城的时候,才会兴奋到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让军团发起总攻。
而最终的结果,当然是灾难性的。
整场战斗不要说计划,连一个大致的进攻方向都没有,更不用提指挥了…八千人的军团,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星空下战斗了一整夜。
不过硬要说八千人也不对——因为他命令下达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几乎所有的军官都没时间集结部队;除了最前沿的三个步兵团,剩下的都在匆忙中留足了“预备队”,急着进攻的团长随便拉上一个步兵连,就举着军旗冲上去了。
据他自己观察,最后真正投入作战的部队,恐怕连四千人都不到。
路德维希甚至很庆幸这一点,整个军团没有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命令发生恶性踩踏事件,或者是更可怕的“炸营”…甚至还借着一鼓作气的气势,硬生生攻下了两座伊瑟尔精灵的堡垒。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眺望着晨曦下被阴影笼罩的鹰角城,身影屹立的路德维希紧抿着嘴角,僵硬的转过身,坚毅的表情也像那座要塞般,多了一抹阴影。
而就在他背对着要塞的刹那,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那、那个…那该不会是……”
看着周围突然一个个露出惊异表情,目瞪口呆指着什么的士兵们,路德维希停下了脚步,回首向身后望去。
然后…然后他也惊呆了。
清晨明媚的阳光下,路德维希突然睁大双眼,瞳孔中倒映着这十几天来他一直可望不可即的鹰角城,而在那座要塞最高的塔楼顶端……
飘扬着克洛维的奥斯特利亚王旗!
……………………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的突然,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当看到鹰角城陷落之后,坚守到了最后的几座堡垒也没有了死扛的想法,十分的果断的向南部军团竖起白旗,交出了要塞和全部武器表示投降。
虽然他们也不清楚鹰角城是怎么陷落的,但既然连要塞都陷落了,他们这些士兵再继续战斗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别说逃跑,只要克洛维人把他们围困个三天三夜,这些弹尽粮绝的守军就得被活活饿死。
于是在接收了这些主动投降的俘虏后,浑浑噩噩的路德维希和同样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南部军团,就这么一枪未放的进入了鹰角城,并得到了来自以安森·巴赫为首,“风暴师”近两千人的热烈欢迎。
走在满是焦土、血浆和尸骨铺就的道路上,疲惫的士兵们一个个表情恍惚;这胜利来得实在是太突兀,不少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至于这场战斗的另一位“大赢家”——布勒·玛缇亚斯,他和他手下残存不到千人的精灵前哨军,在迎接路德维希进城前就被解除武装,统统扔进了牢房里。
在被法比安带走的时候,这位精灵骑士甚至没得来得及询问“明明司令就在城内,你们这是在欢迎谁”这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而他口中的司令…安森·巴赫,此时此刻正坐在要塞司令官的房间内,惴惴不安的看着对面“真正的总司令官”路德维希·弗朗茨。
虽然在卡尔和法比安面前安森总是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但现在的他多少还是有点儿心虚——毕竟对方才是真正的总司令,对整个“伊瑟尔惩戒战争”拥有绝对的领导权。
自己的行为不能算错,但要说“不服从指挥”,“违抗军令”也绝对是说得通的;更别说还“硬抢”了对方的战利品,趁着南部军团主力在正面对峙的机会攻下了鹰角城。
哦,还有被自己“卖”掉,在和伊瑟尔禁卫军团打生打死的罗曼中校……
正襟危坐的安森保持着微笑,不留痕迹的擦掉了鬓角流下的汗珠。
路德维希却没有想那么多,面无表情的他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飘扬血色独角兽旗帜,布满血丝的瞳孔中仿佛交织了一万种情绪。
这种沉默持续了很久,以至于如坐针毡的安森都快以为总司令已经睁着眼睛睡着了,准备偷偷溜走,假装一切正常无事发生……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头也不回的路德维希突然开口道。
“啊?”
安森表情一怔,像刚睡醒似的。
“我说…你接下来有没有计划?”
路德维希僵硬的回头,冷冷地扫了安森一眼:“总不会是‘抢’下鹰角城,就觉得大获全胜了吧?”
听着对方刻意加重的字眼,面带微笑的安森稍微抽动了下喉咙。
……他果然很在意这件事。
“当然不是。”安森毫不犹豫道:
“攻陷鹰角城只是这场战争的第一步,甚至最多只是个.asxs.;对南部军团而言,我们最多有两条路线,来达到枢密院和陆军制定的‘迫使伊瑟尔精灵投降,缴纳战争赔款,断绝和帝国的盟约’这一战略目标。”
“哪两条?”
“以鹰角城作为前哨基地,建立稳固的补给线,向后方索要援兵,在鹰角隘口击溃伊瑟尔精灵王国的主力军团,然后一路向东挺进,攻陷伊瑟尔精灵的王庭!”安森沉声道:
“当然,真要攻陷王庭比较困难;而且伊瑟尔境内多丘陵和森林,地形不比鹰角隘口好多少;但我们可以一边围攻王庭,一边趁机扫荡和劫掠周边的领地,依托补给线和敌人打消耗战,看谁先撑不住为止。”
路德维希轻轻颔首,这和他想的差不多:“第二种呢?”
“依然是在鹰角城建立前哨基地,依然在鹰角隘口迎战伊瑟尔精灵的主力军团,向伊瑟尔精灵王庭进军…但是!”安森话锋一转:
“真正的主攻方向,不应该在东面,而是南方。”
南方…路德维希微微蹙眉:“七城同盟?”
“想要赢得整场战争的胜利,无论走哪条路,七城同盟都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安森的表情逐渐凝重:
“尽管分裂并且看起来实力弱小,但这个脆弱的同盟却拥有巨量的财富,并且控制着从帝国到伊瑟尔精灵的贸易路线,所以要么彻底碾碎,要么将她拉拢到克洛维的怀抱!”
路德维希的表情微微一动,立刻明白了安森所说的“整场战争”并不仅仅是指眼前的“伊瑟尔惩戒战争”,而是连帝国的入侵也囊括在里面。
如果能摧毁七城同盟和伊瑟尔精灵之间的关系,不仅能彻底断绝伊瑟尔精灵从帝国得到的援助,更能从富饶的瀚土得到大笔的财富,弥补与帝国之战因战争爆发而造成的损失。
甚至如果说更进一步,将克洛维的势力渗透到七城同盟之内,建立一个两个附庸傀儡…友好同盟国的话,就能依托瀚土,在帝国南方建立第四条战线。
这将在一定程度的减缓西部和西南战线承担的压力,而且晨曦山脉西部的山口同样是易守难攻,只需要很少的兵力就能迫使帝国不得不抽调重兵驻防。
局势…将由此逆转!
“但是真的会那么容易吗?”路德维希摇了摇头:
“的确,七城同盟实力弱小,彼此之间还存在诸多矛盾,完全是一群靠着伊瑟尔精灵保护,对克洛维与帝国恐惧而不得不抱团取暖的同盟;但如果真正联合起来,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只要他们稍有常识便会知道,加入克洛维的铁骑继续向南挺进,必然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前提是他们的利益完全一致。”安森轻轻一笑:
“可他们的利益真的一致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就像您所说的那样,他们的联合仅仅是出于对克洛维与帝国的恐惧,以及彼此之间都无法吞并和征服对方。”安森缓缓开口道: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愿意扶持其中的某一个,让他能以合理合法的方式成为瀚土实际上的统治者;七城同盟…自然会倒向我们。”
路德维希微微眯起眼睛:“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已经找到目标了?”
安森淡然一笑:
“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唯一的继承人,莱昂·弗朗索瓦目前就在鹰角城,您可以亲自问问他本人。”
“什么?!”
路德维希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先是震惊,旋即又想到了安森刚刚说的两条路线,很多之前费解的问题似乎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鹰角城的背后,怪不得他会始终收不到自己发出的命令,怪不得…鹰角城会陷落的那么迅速。
静静的房间内,路德维希深吸一口气。
“很好…原来是这么回事。”路德维希的目光重新落在安森的脸上,满是血丝的眼珠一眨不眨:
“安森·巴赫…你不是在让我选择。”
“你是早已准备好了一整套完整的战略部署,只是现在才告诉我罢了。”
“即便我不同意你的计划,你还是会一意孤行,用各种手段迫使我为了胜利,不得不去配合你…就像鹰角城这次一样,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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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否则难道你还指望我配合你,到鹰角隘口东部拼死抗住伊瑟尔的援军,让你能这么继续磨蹭下去?
“当然不是。”安森果断正色道: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种种不可抗力导致的巧合,作为您钦点的副司令,我也只是在紧急情况下做出了一些不得已的选择罢了。”
“就像这次鹰角城的攻城战,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想到守军居然会反水,而且反的那么彻底,让我连通知您的时间都没有,就把要塞攻下来了!”
“所以如果您执意要将伊瑟尔精灵王国作为主攻方向,我也绝对没有任何怨言,一心一意的为您竭诚效劳!”
安森的表情无比的真诚。
不过路德维希似乎并不是很相信…而且他也真的不是很在乎。
“听着!我可以把攻下鹰角城的功劳让给你,也可以答应你联合图恩大公国,肢解七城同盟的计划,毕竟某些家伙已经自说自话的做起来了…但是!”他瞪了安森一眼:
“我要胜利,而且是大获全胜,我要的是伊瑟尔精灵王跪在我面前向我求和…明白么?”
“明白!”安森果断点头,他知道这种时候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很好。”
路德维希轻哼一声:
“那么现在你该想想,要怎么对付正在赶来救援要塞的伊瑟尔禁卫军团了;我忠心耿耿的副司令,安森·巴赫上校。”
“上校?”
“对,上校,受衔令要和下一批补给一起来。”路德维希扫了他一眼: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会让我的副司令永远顶着个‘中校’的军衔吧?”
第二十六章 从何说起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晨曦山脉间回荡,炫目的炮火与朝阳一同从地平线下涌出,在山谷间克洛维军的阵地上,绽放出绚丽夺目的焰火。
密集的弹雨瞬间覆盖了整个阵地,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炸裂的火光在砂石泥土间肆意横扫,将防线上的地表工事瞬间撕得粉碎;夹杂着尘土,宛若间歇泉般冲向天空。
尽管伊瑟尔精灵的火炮非常密集,而且攻击也很精准,但这些轻便灵活的骑兵炮在面对构筑完善的堑壕阵地时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笔直的弹道在摧毁地表工事同时,还会让地形变得更加崎岖,更难以通过。
但对伊瑟尔禁卫军团而言,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压制住克洛维军的反击而已…并且他们已经达到目的了。
伴随着轰隆作响的炮声,晨曦照耀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面面伊瑟尔王旗,在那旗帜之下的,便是伊瑟尔禁卫军团的身影。
伊瑟尔精灵的新式军队是完全按照帝国军制建立的,再加上眼下禁卫军团的最高指挥官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帝国骑士,因此战斗模式也和帝国如出一辙,完全围绕着“火炮”和“骑兵”两大核心作战。
眼下是战地作战,骑兵在这种地形简直是活靶子;而伊瑟尔精灵的炮兵水准太次,严重缺少经验丰富的炮兵长,没办法让士兵踩着炸点进攻;因此只能像几十年前的帝国军队那样,进攻前先轰一遍敌人的阵地再说。
数以万计的军团在地势崎岖的丘陵间横向铺开,以南北两座山丘为界,宛若一个整齐而狭长的长方形,借着炮火掩护,向着山谷间的夹道挺进。
火光照耀下,缺乏炮火的克洛维士兵们只能蜷缩在堑壕内,被纷纷落下的沙土弄得蓬头垢面,看上去十分的狼狈;但表情却十分冷静,完全没有因为巨响和火光而受到任何的惊吓。
因为他们是路德维希麾下最精锐,最能打的掷弹兵团。
望着炮弹飞来的方向,面无表情的罗曼表情无比的凝重,锐利的目光撕开滚滚的黑烟,从一面面伊瑟尔王旗上扫过,判断着这一次敌人的主攻方向。
今天是五月四日,也正好是他被伊瑟尔禁卫军团围攻的第四天。
过去几乎每天伊瑟尔的禁卫军团都会发动一轮这种规模的攻势,而且都会从白天持续到傍晚;数万大军在狭窄的道路上一次又一次的如波涛巨浪般袭来。
坦率的说,除了过于愚蠢的显眼军装和不知所谓的整齐队形外,伊瑟尔禁卫军团可谓打的有板有眼,简直不像是他印象中的伊瑟尔精灵军队,更类似于一支帝国的,装备精良的军团。
由于他控制了通往鹰角城的必经之路,并且占据了战场两侧的制高点,导致禁卫军团虽然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但在居高临下的克洛维阵地面前处处被动。
再加上崎岖的地形,让伊瑟尔精灵一次很难投入太多兵力,结果三千人硬生生和两万人对峙了四天。
随着最后一轮炮击结束,身着金红色军装的禁卫军团士兵们突然加快了步伐,整齐的队形也变得有些凌乱起来。
“全体就位——按列射击!”
静候多时的克洛维士兵们纷纷从堑壕中起身,冷漠的举枪瞄准。
几乎同时,禁卫军团的队列中暴发出一阵狂热的呐喊,不在保持队形,端着刺刀发起了正面冲锋。
“砰——!!!!”
整齐的齐射声响起的刹那,狂呼酣战的禁卫军团势头像撞倒面看不见的墙壁般,猛的一顿,前排的线列兵纷纷倒下。
但即便是遭到了迎头痛击,禁卫军团依然没有任何放慢速度或是停下的迹象,依然在前赴后继的冲锋,完全不顾身旁倒地哀嚎的同伴。
因为狭窄的地形加上是仰角进攻,一旦放慢了速度就形同会移动的枪靶,只有拉近距离才能抹平地形带来的劣势。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克洛维阵地的火力不仅没有下降,反而还有加快的趋势,不到一分钟就已经打完了四轮齐射。
随之而来的,则是禁卫军团伤亡数字开始飞速扩大;金红色的浪潮不断涌向高耸的礁石,在掀起一阵血沫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终于,开始遭不住精灵军官们开始下令重整阵型,让士兵们以徐进弹幕射击的方式,彼此掩护着交替推进。
而阵地内的克洛维士兵们依然冷静的举枪、射击、后撤,装弹,再举枪,再射击…以冷静到没有感情似的,机械的重复循环着这个过程。
仿佛对面狂呼酣战,步步逼近的伊瑟尔禁卫军团,只是一抹幻影,甚至无法让他们产生些微的动摇。
眨眼间,前赴后继的禁卫军团线列已经扑到了克洛维阵地的正前方,并且开始包抄占据着两侧高地的守军,宽阔的正面宛若一个巨大的倒“V”字,正面撞了上来。
“奥斯特利亚万岁——!!!!”
“为了伊瑟尔的荣光——!!!!”
狂热的咆哮声中,双方的队列猛地撞在了一起,用刺刀和铅弹在狭长的阵地上扭打厮杀在了一起。
嘶吼、呐喊、哀嚎、惨叫…数不清的声音和双方厮杀扭打在一起的身影不断交织,在一望无际的穹顶下回荡。
依托着绝对的人数优势,禁卫军团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杀入了第一道堑壕中,但旋即攻守强弱便瞬间逆转;零散杀入堑壕内的精灵士兵们立刻就被克洛维士兵们娴熟的分割、包围、最终绞杀。
而在这单薄的阵地后方,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彼此相连或独立的堑壕,相互间组成交叉火力,迫使禁卫军团无法保持紧密的阵型。
但气势汹汹的禁卫军团依然在前赴后继的压上,依靠他们比帝国也毫不逊色的纪律和战斗意志,不断的压缩着克洛维军的生存空间。
在禁卫军团阵线的后方,骑在马背上的路易·贝尔纳正举着长筒望远镜,表情冷漠的观察着被硝烟笼罩的战场。
硬要说禁卫军团的军装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可能就是方便指挥官侦查了——即便是已经被烟雾覆盖,那无比显眼的金红色依然能准确无误的告诉路易,眼下战局的形势如何。
实话实说,他非常的满意。
虽然克洛维军还在负隅顽抗,但第一条阵线已经基本支离破碎,再有半小时要么主动后撤,要么就会被禁卫军团撕成碎片;而失去了第一道阵线的掩护,后面那些单薄的堑壕根本挡不住他的攻势。
当然,从目前的战局看,今天大概是没希望击溃克洛维人的防线了,但至少能对他们造成不小的打击…这就够了。
要知道“禁卫军团”虽然号称精锐,但实际上出于各种考虑的精灵王用的全部都是新兵,成军两年根本没怎么打过仗;而对面的克洛维人…路易对克洛维的军装了解不少,对面的主力全部都是克洛维步兵中的精锐,也就是所谓的“掷弹兵团”。
五天时间,击溃克洛维精锐陆军组成的防线——虽然靠的是碾压级的数量和火力,对一支新军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更何况,指挥这支军队的…是那个人。
微微眯起眼睛的路易,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腰间的刀柄。
明天,这道防线就会被彻底击溃,两万伊瑟尔禁卫军团将长驱直入,驰援鹰角城,将盘踞在晨曦山脉北面的克洛维军团彻底击溃。
所以…安森·巴赫,你会怎么做。
是放弃鹰角城,和我决一死战;还是用这座要塞的归属,决定我们彼此间的胜负?
如果是前者,那就意味着你将在随时会被切断后路的情况下战斗;如果是后者,雷鸣堡之战…绝不会再次重演。
当然,谨慎大胆如你,这一切肯定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只要我手中握有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禁卫军团,你的一切计划都必须以打败我为前提;不击败我,你就休想安安稳稳的攻下鹰角城。
所以无论如何这次你都没有退路了;以区区一个中校的身份成为军团司令官,为了得到这个位置的你,肯定付出了非常巨大的代价吧?
当然,我也是一样。
这场战争关乎帝国与伊瑟尔精灵王国的盟约,禁卫军团则是这份盟约的绝对保证,一旦统领这支军团的我最终惨败,就意味着两国间的信任将荡然无存。
而随之毁灭的,还有艾德兰的贝尔纳家族的荣耀,还有我未来三十年的前程,还有所有为了这一切付出了一切甚至包括生命的,我亲爱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他的牺牲将统统白费。
因此,我绝对不能输。
我也绝不会再输给你了!
缓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路易·贝尔纳的表情无比的坚毅。
晴空之下,战线依然保持着顽固的交织状态,克洛维军似乎看穿了伊瑟尔禁卫军团试图包抄后线的想法,开始不断的向最前沿投放兵力。
尽管人数较少,可依然保持着地形优势的克洛维军依然能挡住数倍于自己的伊瑟尔精灵,并且利用阵地的高度差向下方投放火力,一次又一次的击溃试图向两翼移动的援军。
在毫无停歇的厮杀中,克洛维的前沿已经开始露出疲态和崩溃的迹象;尽管优秀的掷弹兵们依然在奋力厮杀,但面对前赴后继的禁卫军团也开始渐渐体力不支。
而付出了惨重伤亡的禁卫军团士气也开始飞速下滑,面对着不断吞噬着生命的“血肉堑壕”,尽管后排的军官和督战队还在不断催促着进攻,依旧无法让士兵们再前进半步。
战斗持续到下午,眼看着前线一点一点陷入僵持,路易稍微犹豫了下,然后下达了撤退命令。
很快,悠扬的军号声在穹顶下响起,金红色的军阵如同退潮般撤出了惨烈无比的战场;如释重负的军官们毫不犹豫的执行了撤退命令,从进攻专为防守,然后徐徐后撤,留下了数不清的弹坑和遍地的尸骨。
在战斗最为激烈的中央战场,数不清的尸骨几乎覆盖了整个阵地;冰冷的鲜血混杂着尘土和灰烬,在砂石和泥土间凝固成诡异的深色。
面对后撤的禁卫军团,克洛维军也如同鹰角城的守军那般,完全没有反击的迹象,旁若无人的开始打扫战场,在一片狼藉中重新构筑阵地,等待接下来新的一轮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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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漫天的黑烟飘散,一名举着燕尾旗的精灵骑士横穿过遍地烟火的战场;在得到了允许后,进入了克洛维军的阵地。
一小时后,一个孤零零的营帐出现在战场中央;拄刀而立的路易·贝尔纳站在营帐内,表情复杂的望向对面克洛维阵地。
他要和安森·巴赫当面对质!
这一天路易·贝尔纳已经期待太久了,可当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个家伙。
是弑亲凶手,是彼此交心的对手,是朋友,还是……
感受着身体微微的颤抖,路易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眼。
一分钟后,清澈的双眸在俊秀的脸孔上绽放,瞳孔中倒映着一位策马狂奔的骑士身影。
路易不由自主的攥住了手中的刀柄,又像是突然回忆起什么似的,将左手藏在背后,轻轻握住了腰上的左轮枪。
很快,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近,路易的呼吸也随之愈发急促起来,握着刀柄的手忍不住的颤抖,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在他的身体中燃烧,几近五内俱焚。
可当他真正看到对方的时候,又突然间愣住了。
“怎、怎么是你?”
被质问的克洛维骑士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一脸惊异的路易·贝尔纳死死盯着他,表情就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这…这支军团的司令官,不是安森·巴赫吗?!”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罗曼突然停下脚步,紧蹙的眉头像是同样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当中般。
过了数秒,他才缓缓开口: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不太清楚该从何说起。”
路易·贝尔纳:“?!”
第二十七章 来吧!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路易·贝尔纳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而应邀而来无表情的罗曼则完全面无表情,根本没有先开口的想法。
双方就在这异样的死寂中四目对视,谁也不开口。
足足过了一分钟,震惊的路易才终于清醒过来,敏锐的目光带着几分骑士的骄傲对罗曼正视道:
“尊敬的罗曼阁下,很荣幸您能接受我的邀请;说实话,一开始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您会出现。”
罗曼一声不吭的点点头,对于为什么只有自己出现在这里的这件事,他其实也挺困惑的。
双方的脑海中同时想到了某个人,然后假装刚刚见面时一切无事发声。
“之所以会邀请您来面谈,是出于彼此间的尊重。”路易微微挺起有些纤细的腰身,平静的开口道:
“过去四天,您和您勇敢的士兵始终牢牢的占据着通往鹰角城的必经之路,将我的大军隔绝在鹰角隘口以东的土地,始终不得寸进。”
“不论以任何标准衡量,您都已经出色了完成阻击敌人的任务;我相信即便是帝国的皇帝,也无法对一个只拥有三千军队的封臣要求更多了。”
“今天的战斗您也看到了,既然如此,我恳请您接受这份荣誉;我向您保证,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伊瑟尔精灵的军队都不会有任何行动。”
“克洛维的王旗可以在第五天的太阳升起时再落下,如何?”
路易尽量用比较委婉的词汇,让对方退出这场战斗。
罗曼冷冷的看着他,并不予以答复。
“作为一名骑士不愿面对失败,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路易继续道:
“但我想我们都同意,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再打下去根本毫无意义。”
“不。”罗曼突然开口道:
“只能算一半同意。”
“一半?”
“对,一半。”
罗曼面无表情:“你同意,我不同意。”
路易先是一怔,旋即清秀的面庞瞬间涨红,在他金发的衬托下无比显眼。
冷漠的罗曼嘴角微不可查的翘了下。
怪不得当初安森会主动要求审问他,原来……
“挖苦讽刺我,并不能逆转眼下的战局!”
面色通红的路易低吼道:
“您的士兵已经连续作战四天了,四天!没有补给,没有援兵!”
“他们手中还有多少弹药,三十发还是六十发?!他们当中还有多少完好无损,五百人还是一千人?!”
“我还有两万名装备精良的士兵和同等数量的后备兵,我的炮弹储备能填平您的阵地!”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路易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死死瞪着眼前的克洛维人。
面不改色的罗曼迎着他的视线,不紧不慢的迈步上前,缓缓开口:
“只要阵地上还有一面克洛维的旗帜,还有一支步枪,一名士兵……”
“这场战斗,就还没有结束。”
低沉的话语,回荡在路易的耳畔。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既然您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激动过后,路易的表情变得有些黯然,只有眼神一如既往的坚毅:
“明天清晨,还是同样的时间,我会下达全面进攻的命令,彻底消灭您和您麾下的战士们,并将您的遗体送回克洛维的土地。”
静静看着他的罗曼依然只是点点头,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感激,仿佛这一切只是偶遇朋友之后的闲聊:
“我会替您祈祷的。”
正要转身离开的路易被这句话拦住了脚步,微微蹙眉回首望去;但罗曼没给他解惑的机会,策马朝阵地的方向狂奔而去。
带着满腹疑惑的路易心情复杂的回到军营,推掉了每日例行的军事会议,只留下了一句“明日总攻”,就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眉头紧锁的他坐在地图桌前,死死盯着鹰角隘口的地图,默不作声。
他不担心罗曼…对方虽然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骑士,但他和他的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再怎么咬牙死撑,明天也都是他能守住的最后一天了。
就算伤亡稍微大一点也没关系,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是什么坏事;淘汰掉那些根本不能打仗的新兵,经受过战火磨砺的禁卫军团,战斗力将上升不止一个层次。
两万大军硬生生在三千人坚守的阵地上磨蹭了四天,除了路易的某些“固执”之外,多少也有想要“练兵”的想法在里面。
所以罗曼为什么要在这里死守呢?还有,他不是路德维希的副官么,怎么会替安森·巴赫做事?
另外守在鹰角隘口的人是罗曼,那之前那些传闻又是怎么出来的?
数万大军穿越鹰角城,进入鹰角隘口以东的消息又是怎么出现的?
路易用力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讯息从脑海中抹去。
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些,自己只要关心罗曼会不顾一切死守在这里的原因就行了。
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为前线的南部军团主力攻克鹰角城,争取时间。
但那是鹰角城,是伊瑟尔最坚固的要塞之一;就算因为克洛维人的突袭而疏于防御,也不至于四五天就会……
等等!
路易突然间浑身一震,某些不敢相信的可能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
如果是他…安森·巴赫…四五天的时间,也许真的有这种可能。
就像那时的雷鸣堡。
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鹰角城,路易的鬓角不知不觉的渗出冷汗。
“啪!”
一双软乎乎的小手,从背后轻轻按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狡黠中带着一丝欢喜的笑声,还夹杂些许的幽香。
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柔软和体温,被蒙住眼睛的路易从惊愕中恢复过来,随即叹了口气:
“能别闹了吗,芙莱娅殿下?”
整个军营除了您,谁还用得起八十金币一瓶的茉莉香水啊!
“啊……这么快就猜到了嘛?!”
精灵公主懊恼的松开手,冲着路易嘟起了小嘴,但下一秒又开心的露出了甜美的笑:“嗯,不愧是我父王钦点的禁卫军团统帅!”
看着她风云变幻的脸蛋,路易有的只是无奈,对这位公主殿下神秘莫测的想法完全是摸不清头脑:
“说吧,您是为了什么来的?”
“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别忘了,我才是这支军团真正的统帅,你顶多算是在替我行使权力罢了!”
芙莱娅殿下骄傲的扬起脑袋,发梢下尖尖的小耳朵染上了一抹粉红:“顺便…替某送封信。”
“信?”
“对,据说是对面克洛维人的统帅寄来的。”
罗曼?
一头雾水的路易,从得意洋洋的芙莱娅殿下手中接过一封用印泥封好的信笺,上面还盖着弗朗茨家的家徽。
自己几小时前才和这家伙见面,有什么是不能一对一当面说,非要在信里解释的?
带着疑问,路易小心翼翼的展开了信封;面颊红扑扑的芙莱娅殿下就趁机坐在他身侧,假装偷窥信笺内容的眼睛一刻也为从他的侧颜挪开。
和某个热爱写日记,字迹除非有人代笔否则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家伙不同,罗曼的字迹苍劲有力,硬朗的仿佛是刻在信纸上的:
“艾德兰爵士,帝国御前武官,伊瑟尔禁卫军团统帅路易·贝尔纳阁下亲启:
首先,请允许我为之前失礼的行为向您道歉。
之所以要写着封信,完全是出于您崇高的品格激起了在下的荣誉感,在表达感激的同时,顺便向您澄清几个之前未能回答的问题。
南部军团的司令官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不知道为什么,在俘虏的伊瑟尔精灵军官中,居然流传着“安森·巴赫司令官率领十万大军进攻伊瑟尔”的谣言。
看在您高尚的品格上,我可以向您保证,这是彻头彻尾的谣言——不过我想您肯定早就猜到了。
另外,是我之所以会坚守在这里的原因。
这一点我想您肯定猜到了,而且您肯定也猜到了我突然决定告诉您的原因。
五月二日,也就是两天前,南部军团已攻陷鹰角城。
您的朋友,安森·巴赫策反了城内部分的守军,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将其攻下。
一万克洛维士兵已入住要塞,并且控制了全部防御工事和设施,两千名伊瑟尔精灵成为了我们的俘虏。
顺便看在您崇高的品格上,我愿意再和您分享一个我也是刚刚收到的好消息:南部军团第一批补给已经顺利抵达,包括六十门重型火炮和三千发炮弹,足以在鹰角城南线和东线修建起铜墙铁壁的防线,或是将鹰角城摧毁十次。
最后,希望您能继续保持如此高尚的荣誉感,不要破坏您之前作出的承诺,在五月五日之前发动进攻。
我也向您作出保证,五月五日凌晨,在第一道阳光照亮大看在您崇高的品格上,这个好消息我愿意和您一并分享。地之前,我和我的军队将全线撤出阵地,将它原封不留的交给您——鹰角隘口无名山丘的胜利者。
这场战斗,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您的敌人,罗曼。”
“砰!”
揉成一团的信笺被重重的砸在了桌上,让趴在他身侧出神的精灵公主吓了一跳。
“路、路易你怎…怎么了?”
芙莱娅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像是被吓到了。
面前的路易·贝尔纳面色血红,额头和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浑身的肌肉猛然绷紧,咬牙切齿的简直像是择人而噬的凶兽,和平日温文尔雅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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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样的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精灵公主面颊微微有些发烧,一眨不眨的瞳孔中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但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路易的内心完全没有任何愤怒,只有痛苦,自责的痛苦。
自己又被安森·巴赫给耍了!
散布的流言,击溃的援军,还有正面的佯攻…通通都是他迷惑自己的障眼法,一切目的就是让自己放慢行军速度,好让他有时间攻下鹰角城。
而自己居然就真的蠢到对这一切信以为真,在鹰角隘口的山岭间耽误了四天时间。
四天!
他不用一天就攻下鹰角城了!
至于这封信…虽然和他印象中的罗曼不太一样,但也多少能猜到对方的想法。
事实也基本被他猜中了——攻下鹰角城后,路德维希紧急寄了一封信给罗曼,让他尽快领军后撤,同时想办法激怒路易·贝尔纳,南部军团要在鹰角城以逸待劳,迎战伊瑟尔禁卫军团。
虽然罗曼中校不太能看得惯这种恶意挑衅,但对于这位忠心耿耿的掷弹兵团团长来说,只要是路德维希的命令,他都不会多皱一下眉头。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封“言辞文雅,谈吐风趣”的感谢信……
几分钟后,逐渐平复心情的路易毫无征兆的转过身,走向营帐外。
“你要去哪儿?”
突然乖巧起来的芙莱娅公主回首望向他,娇小的像被主人抛弃的茶杯猫。
“主营帐,我要召开军事会议。”
停下脚步的路易猛地回首,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烈火:“鹰角城已经完了,我们必须重整旗鼓,夺回要塞——否则克洛维人的南部军团就能长驱直入,一路向东围攻伊瑟尔的王庭!”
芙莱娅骤然一惊,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别害怕,殿下,鼓起您的勇气。”路易转过身,迈步走到精灵少女的面前单膝跪下,轻轻地握住她的小手:
“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对,你是我父亲钦点的统帅。”芙莱娅咬住了下唇,睁大的眼睛微微闪烁:
“你…路易,你一定能赢,一定能打败他们的,对吧?”
“一定!”
路易郑重无比的颔首道,瞳孔中的火光愈发的猛烈。
安森·巴赫…只用一天时间就攻下鹰角城,你现在肯定很得意吧?
但是没关系,我可以让你得意下去,我还会继续让你得偿所愿,领军在鹰角城下和你决一胜负。
至于结果会不会像你希望的那样,就要看公正的秩序之环,究竟更青睐谁了。
所以来吧!
弥补雷鸣堡时的遗憾,让我们决一胜负吧!
第二十八章 最大的问题
晨曦山脉,鹰角城,要塞主堡。
不大不小的一间偏厅内,坐在书桌前的安森正靠着椅背,忙着批阅军团的各种行政命令文书,等会儿还要主持军事会议——作为军团的副司令官,这些“替司令处理杂务”的工作差不多才是他的分内事。
原本这种工作都是交给罗曼负责的,不过目前这位忠心耿耿的中校因为某些人的缘故,还被困在鹰角隘口东部无法脱身,所以只能让安森“勉为代劳”了。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回报的——在他桌子的右上角,正静静地躺着一封被打开的授衔令:
“奉吾王钧旨——
授陆军军官,南部军团副司令安森·巴赫上校军衔;此委任自命令签第二日起,即刻生效——克洛维王国枢密院!”
虽然真正接触过后,安森也已经对弗朗茨家族在克洛维王国的地位有了比较明确的概念,但这份突如其来的授衔令还是让他稍微震惊了下。
虽然克洛维王国因为只有几百年的历史,不像伊瑟尔和帝国那么重视血统,也不怎么注意出身,但仍然是有等级观念的。
以陆军为例:卡尔,安森,法比安,路德维希,他们四个人差不多就代表了陆军中的四个阶级。
平民出身的卡尔从征召兵干起,用了两三年混进了正规军,从大头兵变成了士官,然后靠着几场战争成了尉官,之后不停地在地方部队和前线军团之间打转,为各个贵族出身的征召兵团承包人效力——擦屁股和背黑锅——运气爆棚进阶上尉,还阴差阳错的当上了营长。
对他而言,如果没有“主角级待遇”的奇遇,这辈子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要是能在退伍后想办法混个乡绅,说不定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把自己的儿子送进王家军事学院。
而小贵族家庭的次子安森·巴赫,差不多就是卡尔·贝恩的家族努力奋斗四代人之后的模样。
对“前安森”而言,他人生的努力轨迹就是在四十五岁前成为中校,再之后的军衔理论上就和他没关系了。
法比安少校则是克洛维城中下层贵族的代表,因为出身王都,资源相对乡间贵族要更好一些,也是“克洛维军官团”的重要基本盘。
至于路德维希·弗朗茨…这帮王国顶级权贵“起跑线”就是上校,成为将军对他们来说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们才是陆军中真正的“后浪”。
安森今年即将二十三岁,是上校。
这不仅仅意味着他的地位已经超越了原本的阶级,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很年轻,年轻到可以追平那些“后浪们”起跑线的程度。
除了这封授衔令,随之而来的还有军团扩编——安森下辖的三个步兵团正式扩编成一个步兵师,名字就叫“风暴师”。
嗯,这件事不能告诉图恩大公和某个整天追着自己不放的家伙。
按照清单和花名册,这个“风暴师”将下辖五个步兵团——包括之前的三个——和一个精锐的掷弹兵团,外加师直属的一个轻骑兵连,一个炮兵连和一个警卫连。
同时因为规模升级,作为风暴师师长的安森也终于有资格建立完全独立的指挥部;当然,无论是军官,行政人员还是士兵,都要他自己想办法——因为这是个征召兵团,不是有编制的正规军。
不过安森并不担心这个,等到鹰角城陷落的消息传到克洛维城,自然会有大批待业军官赶过来应聘,凑齐四五千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困难。
略有些手酸的安森将轻轻将笔放下,拿起了一封盖着弗朗茨家族印章的信笺,上面用刀削斧刻的字迹写着“路德维希少将亲启”的字样。
这个,才是最大的问题。
……………………
“按照罗曼中校所说,这支帝国帮忙组建的禁卫军团,和我们之前遇到的伊瑟尔精灵军队截然不同。”
军团会议上,面对长桌两侧的军官们,举着信笺的安森表情凝重道:
“战术和训练方式基本类似,但士气高昂,能够在久攻不克的情况下坚持战斗六小时以上;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也要更上一个台阶,已经很有帝国正规军的影子了。”
“另外虽然从士兵到军官无一例外都是伊瑟尔精灵贵族,或者至少有贵族血统的精灵;但是这只军团真正的指挥核心,是以统帅路易·贝尔纳为首,一个由四十五名帝国骑士组成的参谋团。”
“因此虽然看上去对方是伊瑟尔精灵的军队,但实际上我们是在和一支兵力达到四万规模,并且装备精良的帝国大军交锋!”
“最迟四天后,最快明天…他们的前锋就会出现在鹰角城外。”
话音落下,整个营帐内死一般的安静。
很显然,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南部军团的前身是雷鸣堡第一征召军,也就是路德维希从克洛维南线战场上带回来的军队,以眼下克洛维和帝国间的攻守态势,还有彼此的胜负……
在场的军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帝国军队暴打过,或者至少是吃过亏的。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们,一支战斗力和帝国相仿,并且由一群帝国骑士指挥,兵力还是他们四倍的大军马上就要过来了…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坐在最前排的路德维希缓缓扬起目光,冰冷的视线从一张又一张脸上扫过,让本就紧张的军官们一个个胆战心惊。
在这片异样的死寂中,视线停在了安森的脸上:
“那你有什么计划,安森·巴赫副司令?”
路德维希沉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责问。
我是让你来出主意,不是吓唬他们的——这帮征召兵团的军官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
安森当然知道,心领神会的微微颔首:
“虽然敌人看似强大,但实际上同样问题重重,否则就不至于被罗曼中校以三千兵力,硬生生拖住四天了。”
“首先,鹰角城地处丘陵与山林之间,地形崎岖;不要说四万,就是一万人的军队也很难完全展开,铺开后必定是个极长且被地形撕扯的四分五裂的纵队,很难在战斗中真正做到彼此呼应。”
“其次,既然敌人接受的是全套帝国的军制,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军队,尤其是步兵的战术模式,行军速度以及战略部署方面,也是和帝国同样的僵硬迟缓。”
“总而言之,完全无法和克洛维优秀的士兵们相提并论!”
这番话一说,在场诸位“克洛维优秀的军官们”纷纷露出了自得的笑容,直至路德维希的轻咳声响起。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应该利用我们的优势——鹰角城的地形和更懂得灵活作战的士兵——来对抗即将到来的伊瑟尔禁卫军团。”
安森继续说道:“以鹰角城为核心仿照伊瑟尔精灵,控制并在其东面和南面建立众多炮垒和防御阵地,封死道路,将敌人拖入对峙状态。”
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因为鹰角城本就是图恩大公国为了对抗北面和东面的威胁建立的,真正的薄弱面只有南侧而已。
“依靠已经建立起来的补给线,我们能从后方得到源源不断的补给;当然,这一点上敌人也一样。”
“但敌人拥有四倍于我们的兵力,反过来说他们的后勤压力也是我们的四倍,但鹰角城这破碎的地形却不会因为人数而改变,每场战斗能投入的兵力是有限的。”
“战斗时间一场,自然会迎来转机——因为他们必须尽快夺回鹰角城,否则他们与七城同盟的联系就会被切断,这意味着他们将失去来自帝国的援助。”
“之后,就是比拼耐心的瞬间,率先沉不住气的一方将在最终决战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路易·贝尔纳肯定希望速战速决,那么就绝对不能给他这种机会,把他的四万大军死死拖在鹰角城下,让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凭安森对路易·贝尔纳的了解,想让他先沉不住气简直不要太轻松——这位天真的帝国骑士真的太容易上钩了。
比如之前信中透露的“一万大军”,“六十门大炮”…就是催他赶紧进攻的;他越着急,准备就越不充分,就越会急着发起总攻。
然后碰个头破血流。
此外,鹰角隘口这破碎的地形,想制造决战的机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数万人的军队根本无法全面展开;就算是全线压上,最后也肯定是分裂成多个小战场,千人规模的小部队多线战斗,而非某些人——比如莱昂·弗朗索瓦——想象中气势如虹的大决战。
当然,这个计划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问题……
“那七城同盟该怎么解决?”
一名军官抬手打断道:“万一他们响应伊瑟尔的号召也加入鹰角城围攻战,我们不就要被两面夹击了?”
“确实。”
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如果七城同盟按约出兵的话,南部军团肯定就会被两国联军堵死在鹰角城内。”
“尽管七城同盟的战斗力并不算强,但如果他们真的能下定决心的话,至少能立刻征召起十五万的常规军,投入到这场战争中来。”
十五万?!
这话立刻让不少军官脸色一慌。
“如果能够得到来自帝国的援助,这个数字至少能再翻一倍,达到三十万。”安森就像没看见众人表情似的,继续“恐吓”道:
“以七城同盟的富裕程度,这个数字并非完全不可能。”
然后,他突然将目光转向路德维希:“……但是!”
感受到那灼灼目光的军团司令官微不可查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沉声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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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与七城同盟中最强大的邦国之一,图恩大公国缔结了秘密盟约,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并且承诺会将七城同盟的军队,挡在鹰角隘口之外。”
“什么——?!”
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自信微笑的安森,还有冷静中透着几分无聊的路德维希。
安森·巴赫…这家伙大部分时间都是超乎常人的冷静,甚至能站在“纯粹第三方”的视角看待问题;但就是有些时候,会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幼稚。
他不仅很享受公布计划一瞬间的快感,并且偶尔还喜欢在这里增加一点点…戏剧性。
“图恩大公国的继承人,目前就在鹰角城内。”路德维希继续道:
“除盟约之外,他们还答应为我们建立一条稳定的补给线,能够以克洛维境内三分之二的价格向我们提供稳定的后勤——尤其是新鲜的面包,蔬果和肉类。”
“而克洛维则要向图恩提供一批足够精良的武器,以及在不久的将来替代伊瑟尔,成为图恩大公国的保护国。”安森接过话来:
“克洛德·弗朗索瓦向我们保证,他可以征召两万常规军参战;如果南部军团愿意提供武器,这个数字还可以增长到六万!”
“这支军队将从鹰角隘口南部进发,在伊瑟尔的禁卫军团困顿于鹰角城下,被逼无奈发起总攻时,从侧翼将其腰斩!”
军官们的表情终于兴奋起来了。
一旦这个计划顺利实施,南部军团就不仅仅是击溃了伊瑟尔的精锐之师那么简单,还斩断了他们伸向七城同盟的爪子,并且将伊瑟尔精灵与帝国分割开来。
失去了帝国的支援,有没有了七城同盟的物资和军队…这场“伊瑟尔惩戒战争”,就真的变成了关门打狗的局面。
届时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算结束,就要看国内的诸多“投资人”愿意砸多少钱在这场战争上面了。
要是能赞助自己两三个步兵师和一百五十门轻重火炮…安森也不介意试一下,看能不能把伊瑟尔精灵的王庭打下来。
一片欢呼声中,路德维希意味深长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安森的身上。
安森的嘴角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很显然,图恩大公的两万大军是不会主动赶来支援克洛维人的;必须得自己去一趟,亲自“感化”他们才行。
如何让试图两边骑墙的图恩大公彻底反水,才是最大的问题。
第二十九章 世界的牢笼
在所有人都了解了眼下的形势后,再达成共识——或者说坚决服从路德维希少将的命令——就容易多了。
南部军团顺利攻下了鹰角城,这是一个胜利;而现在他们必须利用好这个胜利,才能让它成为赢得下一次胜利的砝码。
计划很简单:四天之内,南部军团彻底控制鹰角城,围绕要塞建立能够阻遏东面和南面攻势的防线,拖住伊瑟尔禁卫军团的进攻;待到图恩大公的军队抵达,联手将其全歼。
歼灭禁卫军团,就是整个计划的核心。
说实话,有鹰角城这种堪称铜墙铁壁的要塞,只要后方的增援不断,迫使伊瑟尔精灵撤兵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想要达成枢密院和陆军制定的战略目标,就必须全歼他们。
理由很简单,因为伊瑟尔和克洛维的军事体系完全不同。
这个曾经强悍的古老王国尽管圣徒历四十七年就皈依秩序之环,但真正改革军制也就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为了组建这支四万人的禁卫军团,从装备到士兵训练,足足花了将近三年多的时间。
换句话说,歼灭禁卫军团对伊瑟尔而言,可不仅仅是损失四万名训练有素的士兵,而是他们短期乃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再建立起一支这种规模的军团了!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禁卫军团都必须被消灭;而且是彻底消灭,让他们再无死而复生的机会,就能彻底奠定整场战争的胜利。
但仅凭南部军团这一万人,是无法全歼路易·贝尔纳的四万大军的。
所以必须将图恩大公国的两万人拉到这场战争中来。
路德维希带着南部军团主力在鹰角城布防,而安森则带着风暴师前往金石城,“协助”图恩大公从南面向禁卫军团的侧翼发起进攻。
“我给你十五天。”
等到会议结束,在所有军官们离场之后,路德维希拉住了安森:
“禁卫军团全军抵达鹰角城要花四天,铺开战线需要一天,最迟一周内他就会开始攻城,十五天内肯定会尝试着发起总攻;若届时你还没能说服图恩大公……”
“那我就告诉他,他儿子莱昂·弗朗索瓦已经被我派人送到克洛维的王都,然后把他私下和我们达成盟约的情报传遍七城同盟。”
安森正色道。
上了贼船还打算两面骑墙,那就要让尊敬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付出点儿代价了——顺便搅乱整个七城同盟。
路德维希冷静的微微颔首:“还需要我做什么?”
“只有一个。”安森指了指地图上鹰角城的南面:
“尽量避免和路易·贝尔纳的主力交锋,同时尽可能让他们将主攻方向从东面转移到南面。”
略微思索一阵,路德维希明白了他的意思。
伊瑟尔精灵…怕不是到现在还在坚信,七城同盟是绝对不会背叛他们的。
所以安森要利用这一点,让他们将主攻方向从东侧转移到南面,因为鹰角城南面的防御最薄弱;两万图恩大军将在他们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从背后一口气全歼禁卫军团的主力。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不再多言的安森便向路德维希告辞,转身离去。
刚走出会议室,就看到法比安正一个人在门外等候,看到自己出来便立刻走近上前。
“通知所有军官,下午一点前全军集结,开赴金石城。”安森快速下令道:
“不要携带任何多余辎重,拖累的重武器和装备全部扔下,必须在两天内赶到!”
表情凝重的法比安捶胸行礼,但并未离开。
安森微微蹙眉:“有事?”
“呃…您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按照您的命令,把布勒·玛缇亚斯和一千多伊瑟尔精灵关进了要塞的地牢里?”
“记得啊,怎么了?”
“是这样的……”法比安的表情突然有点诡异:
“在关押他们的时候,我们顺便就清点了下牢房里原本的囚犯;然后清点着清点着,就发现了一个…呃…您的…朋友。”
“朋友?”
安森愣了下。
自己在克洛维之外应该没多少认识的人了,何况这里还是鹰角城,难道说是“前安森”认识的……
等等!
忽然间想到什么的安森浑身一震,瞳孔猛地骤缩了下。
看到他这幅表情的法比安,意味深长的轻轻颔首。
……………………
“那个…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阴冷无光的牢房内,两只手被镣铐锁在墙上,一身破旧大衣,邋遢不堪的青年蜷缩在角落里,乱糟糟的红头发下是一张尴尬中透着几分讨好的微笑: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不不不…我觉得没什么可误会的。”
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友善的微笑,右手大拇指扣在了左轮枪的击锤上:“顶多是巧合。”
“你瞧,我们差不多是几个月前告别的,当时我以为我们很久都不会再碰见了;结果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而且还是在鹰角城这个地方…未免也太巧了。”
“你觉得呢,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我觉得您说的太对了!”
脑门一凉的小说家立刻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安森也翘起了嘴角:“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啊,这会不会并不是什么巧合?”安森笑的很开心:
“就像…上次‘钢铁苍穹号’一样?”
“绝对不是!”
德拉科立刻义正言辞的否决道,飞快摇晃的脑袋让人只能看清残影。
“真的?”
“百分之一百…真的!”
“没有骗我?”
“我从来就没骗过您!”
“很好,我相信你。”安森轻轻颔首: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或者你可以和这帮伊瑟尔精灵一起被关到死,两条路选一个。”
“我、我选前一个!”
笑的勉强的德拉科嘴角微微抽搐,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切事情的起因,要从…圣徒历四十七年说起……”
“咔嗒!”
面无表情的安森,轻轻叩开了左轮击锤。
“总而言之!”德拉科浑身一哆嗦:
“伊瑟尔的精灵王对内采取高压统治,逼迫所有臣民信奉秩序之环;焚烧传统雕像,大规模建造教堂,纵容甚至主动协助审判官逮捕和杀害所有‘不够虔诚’的信徒。”
“于是就有一批‘坚持传统’的伊瑟尔精灵贵族缔造了一下秘密组织,试图推翻伊瑟尔精灵王的统治,让伊瑟尔精灵王国…重归传统。”
安森表情一愣:“那这和你们真理会有什么关系?”
小说家效力的“真理会”前身是秩序之环的一个分支教派,求真宗(也叫象牙宗)的极端组织,圣徒历元年随领袖圣艾萨克遇害而灰飞烟灭,最近几年又开始死灰复燃。
虽然安森到现在也不清楚这个组织究竟想干什么,但既然是分支教派,那秩序之环的信仰扩张和他们又能有什么利益冲突?
“很大的关系。”德拉科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您知道真理会是为何而诞生的吗?”
不等安森给出答案,他就立刻揭晓了谜底:“是为了对抗秩序教会对这个世界的控制,将秩序世界从枷锁中解放出来!”
“枷锁?”
“更形象的说,是牢笼。”德拉科的脸上渐渐隐去笑容:
“圣徒历一百年,圣徒历之前的一千年,这一千一百年的历史,就是秩序教会用尽各种手段,处心积虑将整个世界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历史。”
“他们曾经试图用信仰建立一个服从他们统治的国家,然后他们失败了;他们曾经希望用支持世俗统治者的方式操控一个国家,然后又失败了;他们曾寄希望于让所有秩序教会绝对服从于圣座的命令,依然失败了。”
“现在,今年是圣徒历一百年,也是第二次公序会议,秩序教会宣布不再干涉世俗的第五十三个年头,伊瑟尔王庭大肆血洗所有违抗自己和秩序教会的臣民,让秩序之环的光辉沐浴自己的领土。”
安森皱起眉头:“你是说…秩序教会在利用精灵王传教,趁机控制伊瑟尔的世俗权柄?”
“只有伊瑟尔精灵…或者说在‘非人类王国’传教,才能避开诸王国对教会的警惕;当然,他们会做的非常小心谨慎,过去的半个世纪,教会在伊瑟尔也真的只是传教而已。”
德拉科淡淡道,邋遢的脸孔上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却给人无比的压力:
“他们在等,等一个特别好的时机,让他们能用十分正当的理由——甚至是伊瑟尔主动开口,请求教会介入到王国的权力中枢之中,不惜将种种权力交给教会管理。”
十分正当的理由…安森微微挑眉:“克洛维入侵?”
“应该是的。”
德拉科笑了笑,喉咙蠕动了下:“能给支烟吗?”
“烟斗行吗?”
“当然可以,我不挑的——之前还抽过旧报纸,差点儿失火,他们还以为我是要越狱。”
难关把你单独关起来,而且连床铺都不肯给你……
表情微变的安森掏出烟斗,右手“啪!”的打了个响指,漂浮在指尖的火苗点亮了一股皮革味的配给烟草。
咬着烟斗的小说家吞云吐雾起来,肌瘦的面颊立刻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眼神也明亮了许多。
这家伙到底有多大的瘾啊?
“说回正题。”德拉科将烟斗挪到嘴角:
“一旦伊瑟尔精灵在这场战争中遭受重创,伊瑟尔精灵王必然会请求教会调停,用一个尽量体面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
“但这只会是开始,被迫退出战争,与帝国断盟的伊瑟尔精灵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寄希望于得到更多来自教会的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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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秩序教会,将趁机控制伊瑟尔精灵王国。”安森开口道:
“并以此为跳板,重新介入到秩序世界的世俗事务?”
听到这个回答的德拉科突然笑了。
“你以为…圣徒历四十七年后,秩序教会就真的收手了吗?”德拉科紧紧盯着安森:
“印着秩序之环标志的金币,随着遍布整个秩序世界的教堂变成了绝对的硬通货;从最普通的乡间到最繁华的城市,都能看到教会学院的影子;最先进的技术、理论、乃至过往千年的历史,都被锁在教会的图书馆之内。”
“你想进修学业,无论启蒙还是高等教育,教会学院都是你唯一的选择;你想做生意,上到国王下到平民,教堂的银行都是你最好的选择;国王的金币出了国境就是普通的金块银块;教会发行的名为‘钞票’的黄金券,明明只是薄薄一张纸,却连山林中的土匪也会为之疯狂。”
“教会…只是换了个新的方式,用‘看不见’的手,操纵着整个秩序世界。”
那个的瞬间,阴暗的牢房仿佛变得更加冰冷了。
“所以,你打算阻止他们?”
安森沉声道。
德拉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其实这次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想要推翻教会对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控制,就必须摧毁眼下伊瑟尔精灵王统治的根基,让反抗精灵王的‘秘密组织’找到可趁之机,借助一场叛乱令伊瑟尔复归传统。”
“反过来说,有一群试图谋反的叛军准备推翻伊瑟尔精灵王,也能让克洛维在这场战争中赢得更轻松。”
“然后真理会打算帮他们一把?”安森追问道。
“差不多吧,当然只能是一些间接的帮助,毕竟伊瑟尔精灵和克洛维人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友好,彼此之间也谈不上有多信任。”德拉科叹了口气。
“我猜…这个所谓的秘密组织,也不仅仅是要反抗伊瑟尔精灵王那么简单吧?”
德拉科的表情怔了下,嘴角的烟斗差点儿落在了地上,又制造一次火灾。
“没错,安森·巴赫阁下,您猜的完全正确。”吞云吐雾的小说家,嘴角轻轻翘起:
“十三评议会——也就是对抗伊瑟尔精灵王的秘密组织,他们存在的历史某种程度上和伊瑟尔精灵同样古老。”
“是距今可查,唯一能够追溯到黑暗时代的…‘旧神派’组织!”
第三十章 白塔城叛乱
半小时后,表情复杂的安森缓缓走出了牢房;守在门外的法比安眼角微动,立刻将掌心的怀表收回了上衣口袋。
“让他走。”安森望着晴空下的晨溪冰峰,头也不回道:
“他要是想带什么东西或者‘同伴’都答应他,不要惊动任何人,尽量低调些。”
安森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放这个小说家离开比较好。
除了暂时不想和他背后的“真理会”有多少牵扯,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确没考虑到一旦战争形式明朗,秩序教会有可能插手。
如果教会真的下定决心居中调停,甚至光明正大的站在伊瑟尔精灵一边,那事情就复杂了。
整个“伊瑟尔惩戒战争”唯一的借口,就是伊瑟尔驻克洛维大师莫里斯·佩里戈尔是个旧神派施法者——这种理由说是强词夺理都显得特别勉强,实际目的就是克洛维希望开辟第二战场,用突然袭击干掉伊瑟尔这个被帝国扶持起来的隐患,顺便捞一笔给自己输血。
眼下伊瑟尔精灵上层仍然信心满满,觉得信了秩序之环又有帝国武装加成的伊瑟尔已经“再次伟大”了,根本不害怕被帝国压着打的克洛维。
可一旦战争形式明朗,急于止损的伊瑟尔精灵王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如果有教会居中调停,甚至主动为伊瑟尔背书,克洛维就真的连借口都找不到了。
战争会在两个月内草草结束,有秩序教会的支持,克洛维也别想得到多少赔款——眼下克洛维的经济,也是靠路德·弗朗茨一手操控的克洛维大教堂的贷款支撑的。
至于伊瑟尔精灵会不会因此得到教会的扶持,秩序教会又会不会趁机参与秩序世界的世俗纷争…这些安森不关心,他只在意如果这场战争这么快就结束,自己的“基本盘”还没等积累起来就要完蛋了。
征召来的士兵会被遣散,刚得到的“风暴师”番号会被抹掉,和图恩的盟约也得告吹,好不容易攻下来的鹰角城,也会因为战争结束失去战略意义。
顶着上校头衔的自己,大概率也会因为自己的“弗朗茨家族”背景而被陆军赶回克洛维城,继续待业在家。
所以这场战争绝不能这么快就结束!
非但不能结束,它还必须持续下去,最好是伊瑟尔能咬牙卖血也能死撑到底,自己才有机会“刷够经验值”,让刚刚诞生的风暴师真正成长起来。
手握一支能打的军队,主导整个“伊瑟尔惩戒战争”,才能让陆军高层无法抹杀自己在这场战争的功绩。
从这个角度说德拉科·维尔特斯说的很对,这一次自己真的和他背后的真理会的利益一致。
嗯,至少目前是这样……
“那我等到风暴师快出发前再放德拉科出来,和我们一起离开——这样就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了。”
心领神会的法比安提议道。
“可以。”
安森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你来安排就行。”
“是。”
刚要转身离开的法比安突然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看着安森:“那…这件事还要告诉卡尔·贝恩副官吗?”
“他不需要知道这个。”
“……明白。”
打发了某个很可能会再次给自己制造麻烦的小说家,安森回到了要塞内自己的房间——趁着距离全军集结出发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得写两封信寄到克洛维城。
第一封信是寄给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的——按照两人之前的约定,只要攻下鹰角城,自己就必须把这段时间的所有日记全都寄给她,顺便写一个大致梗概。
看着自己满目狼藉的日记本,刚要提笔的安森突然愣住,甚至连墨水滴到纸上都没注意到。
因为自己每天都有写日记,而且喜欢把日记本揣在上衣内侧的习惯,加上最近都在野外作战…结果就是最近几张不仅字迹豪放的天马行空,已经彻底糊到除了自己大概谁也看不懂的地步了。
犹豫了一分钟,安森悄悄的把莱昂·弗朗索瓦的笔记也塞在了信封里——毕竟这是从旁观者视角记录的全过程,比自己写的要更客观一些嘛。
写完后将信笺折好放好,安森又抽出一张信纸写第二封——这封是寄给卢恩家族的:
“尊敬的塔利亚·奥古斯特·卢恩小姐:
很荣幸的告诉您,我已为卢恩家族名下的奥古斯特军工厂拉来了第一笔跨国订单;买方是七城同盟之中最强大的图恩大公国;请尽快凑齐至少能供应一个满编军团的轻武器装备,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目前军已攻下鹰角城,打通了从克洛维前往图恩大公国的交通线,如果一切顺利,订单很快就抵达王都,希望这份‘小小的惊喜’能令您满意。”
“另外在与伊瑟尔精灵的交战过程中,我在无意中从某个俘虏口中听闻到一个叫做‘十三评议会’的旧神派组织,似乎正准备推翻目前的精灵王,让伊瑟尔复归传统。”
“我对这一旧神派组织非常不了解,也不清楚究竟该支持还是应当避免和他们发生接触,希望您能给我答案。
您的未婚夫,安森·巴赫。”
……………………
当控制着鹰角城的南部军团正加紧修复城防工事,构筑阵地,准备迎战伊瑟尔禁卫军团的时候,金石城的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正死死盯着埃纳雷斯送来的急报,阴沉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他最大的封臣,白塔城伯爵瑟恩·布兰德,带着军队和领地造反了!
整件事的起因要追溯到几天前,造访的伊瑟尔精灵使者带着精灵王的命令前来联络七城同盟的领主,履行双方的盟约。
克洛德·弗朗索瓦扣下了使者玛缇亚斯,并让对方将联络七城同盟的工作交给自己,满口向对方承诺“图恩与伊瑟尔之间永远是牢不可破的同盟”。
图恩大公的算盘打得非常好。
鹰角隘口一战,虽然鹰角城还并未陷落,但伊瑟尔精灵色厉内茬的本质已经开始暴露出来了;按照帝国制度改良打造的军队,貌似并不是克洛维人的对手。
当然,就算伊瑟尔精灵真的落败,图恩大公也不急于立刻倒向克洛维;他很清楚,只靠图恩的这点本钱是不足以和克洛维平等谈判的,必须要借助整个七城同盟的力量才行。
所以他一边安抚伊瑟尔的使者,让对方相信“整个瀚土正在迅速团结起来”,一边不断的和几个和图恩关系最好的同盟国联络,将“伊瑟尔正在输掉战争”的情报私下透露给对方,并表示图恩愿意代表七城同盟与克洛维“平等交涉”,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这样一边靠克洛维的威胁,一边靠七城同盟的团结,夹在二者之间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就能逐渐成为七城同盟名义上的领袖。
不过这个特别完美的计划,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
伊瑟尔精灵王的使者,跑了。
这位大使最开始还对图恩大公的话信以为真,将联络七城同盟的工作完全托付给了对方,自己在金石城稍微放松一下,等待即将到来的会议。
但很快他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了。
最开始图恩大公还允许他和他的使团在金石城周围随意出入,没过多久,自己的活动范围就被局限在了金石城内;再到后来没有大公的同意,自己甚至不被准许离开宫殿。
终于…在一次和某个侍女的闲谈时,居然看到对方手上戴着精灵风格的手链;使者随口问了两句,那名侍女便很开心的说是住在阿尔卡德城堡的亲戚送来的,那里有一群克洛维人在卖很便宜的伊瑟尔精灵货,从生活用品到枪支弹药无所不包……
于是精灵使者就什么都知道了。
当天傍晚图恩大公就得知了精灵使这失踪的消息,负责监视他的卫兵变成了只会从1数到1000然后再数回来的傻子,被揍晕过去昏迷了半天才恢复正常。
这位姓玛缇亚斯的精灵大使,居然还是个藏得很深的黑法师!
事情到这一步还不还没结束…逃脱的精灵大使并没像他猜的那样,逃往伊瑟尔或者其他七城同盟的邦国——也可能是他发现通往这两个方向的道路,都已经被大公的军队封锁了——而是图恩大公的封臣,瑟恩·布兰德伯爵的白塔城。
原因很简单,因为统治者白塔城的布兰德家族和这片领地上四分之三的领民,都有伊瑟尔精灵血统!
过去数百年间,强盛一时的伊瑟尔精灵王国曾不止一次试图向晨曦山脉以南扩张;在多次失败尤其是鹰角城被建立起来之后,又转而通过各种方式渗透和移民,增加伊瑟尔精灵在瀚土的影响力。
白塔城,就是数代伊瑟尔精灵王尝试征服瀚土而留下的遗产。
尽管是图恩的封臣,但因为自身血统的缘故,布兰德家族和伊瑟尔精灵王国更加亲近;过去的几十年,图恩大公也乐于利用布兰德伯爵和伊瑟尔交好,为公国从联盟中争取更多的利益。
而现在这份曾经的优势,终于变成了最大的麻烦。
“目前布兰德伯爵已经控制并且封锁了他的领地,拥兵四千据守白塔城,同时不断派遣小股骑兵带着精灵使者的书信,试图强穿公国边境。”
空无一人的大厅内,埃纳雷斯忧心忡忡的看向图恩大公:“我的兄长阿尔卡德伯爵也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布兰德伯爵的书信,并立刻派人送了一封急报赶往帕斯卡伯爵的城堡,告知他布兰德伯爵已经背叛弗朗索瓦家族,让他冷静等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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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为图恩三大封臣之一,帕斯卡伯爵虽然与布兰德家族关系很好,但既然和阿尔卡德同为弗朗索瓦家族的旁系分支,就绝不会背叛图恩。”埃纳雷斯沉声道:
“这样…应该就能暂时将动乱封锁在白塔城领地之内了。”
克洛德·弗朗索瓦微微颔首,表情终于稍微缓和了些:
“如果要平叛,我们现在能调动多少军队?”
“算上阿尔卡德家族的骑士,大概是一万两千人。”埃纳雷斯有些犹豫道:
“但我兄长托我带话,希望您不要立刻诉诸武力——眼下图恩的臣民们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布兰德伯爵叛乱而已。”
“可一旦您真的下定决心,动员整个图恩的力量平叛,精灵使者的事情就会立刻传遍图恩。”
“你的意思是……”
“现在绝大多数的图恩人仍然认为伊瑟尔是我们的盟友,克洛维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您和克洛维的私下盟约一旦突然暴露,届时不仅图恩会陷入一片混乱,您也会被七城同盟当成叛徒的!”
埃纳雷斯的提醒,瞬间让图恩大公不寒而栗。
“必须尽快封锁消息!”
清醒过来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告诉你哥哥还有帕斯卡伯爵,让他们带着各自领地的军队,封锁所有白塔城周边的道路,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对外就说是因为我拒绝了布兰德家族长女向我儿子求婚,瑟恩·布兰德心怀不满,想要用起兵造反的方式逼我答应他。”
“立刻集结大公近卫队,我要亲征白塔城!”
“遵命!”埃纳雷斯毕恭毕敬的抚胸行了一礼,转身朝宫殿外走去。
下一秒,还没等他离开大厅,一名风尘仆仆的骑士就狂奔着冲进大厅,猛地单膝跪倒在了大公座椅的台阶前:
“鹰角隘口急报——克洛维人已攻下鹰角城,四万伊瑟尔禁卫军团被困隘口以东!”
“南部军团副司令安森·巴赫,正率领风暴师两千人向金石城而来,目前已抵达阿尔卡德伯爵领地!”
“什么?!”
埃纳雷斯和图恩大公同时一惊,站在台阶上和大门前的两人瞬间四目对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说不出的错愕。
晨曦冰峰下燃起的战火,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向山脉以南的瀚土大地袭来。
谁也无法幸免。
第三十一章 伊瑟尔的阴谋
圣徒历一百年五月六日,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地平线时,拖着长长纵列的风暴师顺着蜿蜒崎岖的道路,已经离开鹰角隘口,向图恩大公国进发。
大队大队的步兵排列着松散且不怎么整齐的队形,在蒙蒙晨雾中快速行进;因为是急行军加上轻装前进,整支军队的精神状态看上去…非常的不怎么样。
士兵一个个目光呆滞,像还没睡醒似的;全靠这段日子以来的惯性,军官手里的木棍,外加高额战利品维持着军队的士气和组织度。
在经历了一连串的鹰角隘口阻击战,攻下了鹰角城之后,靠着小书记官在后方倒买倒卖,整个风暴师从上到下一个个全都捞了不少。
按照卡尔和艾伦两个人的统计,抛出掉风暴师日常运营和安森自己那份,划到每个士兵分到的战利品,基本是他们两年的工资总和,低阶军官差不多是一年整,至于安森和法比安这些人的那份嘛…小书记官没记在明账上。
尤其是攻陷鹰角城的收益,虽然路德维希将攻陷要塞的功劳让给了安森,但不可能真的让风暴师独吞所有战利品;只是默许了风暴师可以先挑,并且带走攻城时缴获的部分。
饶是如此,依然让整个风暴师的账面资产翻了好几倍;哪怕安森留足了之后组建新部队,招募军官和行政人员的准备金,依然阔到能毫不吝啬的将战利品足额发到每个士兵手上,甚至还有富余。
并且在清点战利品时,小书记官还稍微玩了些手腕;粮食布匹,金银珠宝这些实打实的战利品是不可能瞒过去的;但是像其它“艺术品”,例如油画,伊瑟尔风格的工艺品,配饰,造型精致的武器……
这些都被艾伦打包,由卡尔安排的辎重马车——他对找门路这种事依然很擅长——和信件一起寄往王都的弗朗茨邸,交给索菲娅·弗朗茨处理。
按照小书记官的说法,虽然他对伊瑟尔艺术品只是“略懂皮毛”,但只要这些“艺术品”能经索菲娅小姐的手出现在王都的拍卖行上,底价收益也至少是安森目前挣到的三倍。
兴奋之余安森立刻表示,只要这单生意能成功,就算是“风暴师核心圈”的“额外红利”——目前是卡尔·贝恩,小书记官和莉莎,外加法比安四人。
对这位“特别懂分寸”,很擅长揣摩别人想法的前近卫军少校,安森许诺只要风暴师扩编,他就是第一任掷弹兵团团长,并且只要有机会就举荐他进阶中校。
至于其他人——莉莎不可能晋升(也不需要),艾伦·道恩是自己的私人书记官,和自己一荣俱荣…只有卡尔·贝恩,必须尽快找机会让他进阶。
在克洛维军制中,参谋官最低也是少校;就算安森能给卡尔上校级别的年薪,也不可能让一个上尉担任师参谋长。
不过这些都还不着急,只要对伊瑟尔的战争持续下去,歼灭禁卫军团,七城同盟死撑到最后,一切都会有的。
待到太阳升起,头顶阳光的风暴师在正午前顺利抵达阿尔卡德伯爵的城堡;一位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熟人,表情复杂的迎接了克洛维军队的到来。
埃纳雷斯·阿尔卡德。
……………………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略有些空旷的大厅内,一脸沉闷的埃纳雷斯望着或是惊愕,或是沉默,或是深思的众人,心力交瘁的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赶在第一时间止损,但恐怕还是已经有不少消息散了出去;七城同盟会议很快就会召开,一旦某个邦国用这件事指控大公,图恩就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届时不要说拉拢七城同盟与克洛维缔结盟约,恐怕某些野心家会利用这个机会动员整个同盟,打压甚至入侵图恩,晨曦山脉以南多年的和平将化为乌有。”
莱昂·弗朗索瓦瞪大了眼睛,震惊的脸色写满了难以置信。
安森双手十指交叉撑在椅子扶手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还有些不以为然。
虽然对方看起来像是在就事论事,但话里话外依然能听出在指责的意思;好像如果自己这些人不出现,图恩就能置身事外一样。
开什么玩笑?
“图恩大公眼下在什么地方?”
抱着肩膀的卡尔·贝恩盯了一会儿地图,抬头朝询问道。
“白塔城——随行的还有我兄长阿尔卡德伯爵和帕斯卡伯爵。”埃纳雷斯答道:
“尽管事发突然,但图恩已经动员起包括大公亲卫队在内的一万两千人军队,将整个白塔城领地周边彻底封锁,这样应该能暂时掩盖住,不让消息扩散出去。”
“但白塔城很坚固,就算拥有三倍的军队也不是短时间内攻下来的;守城的布兰德伯爵和军队都拥有伊瑟尔精灵血统,既然知道了大公打算背叛伊瑟尔,肯定不会轻易投降。”
话音落下,大厅内的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风暴师归来就是为了能让图恩的军队在鹰角隘口,协助南部军团夹攻禁卫军团;如果图恩的军队被拖在白塔城,那这趟就要无功而返了。
卡尔·贝恩点点头:“也就是说,眼下图恩的军队全部都集中在了白塔城?”
“……可以这么说。”埃纳雷斯微微蹙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还有一部分追随布兰德伯爵叛乱,以及分散在各地驻防;加上时间紧急并没有全部被集结起来。”
“那么围攻白塔城的部队,应该是全副武装的了?”卡尔继续追问道。
“这个…自然是的,光是为了将这一万两千人全副武装集结并且送往白塔城战场,就几乎搬空了眼下阿尔卡德城堡和金石城的大半库存。”
埃纳雷斯一边说着,带着些许歉意的目光看向了角落里的小书记官:“为了给这些士兵们筹备军粮,不得已动用了之前您低价卖给我们的军团储备,那笔生意可能要被延后了。”
艾伦·道恩抬头微微一笑,手中飞快的做着会议记录。
不再多言的卡尔·贝恩立刻扭头看向安森,简单的眼神中仿佛写着一万个字。
安森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要帮图恩大公迅速攻下白塔城,这一万两千人就能省掉所有武装和调度的时间,直接拉到鹰角城战场!
当然,在此之前还必须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或者让大公没得选,必须站在克洛维这一边。
“就不能想办法劝劝布兰德伯爵吗?”
依然难以置信的莱昂·弗朗索瓦忍不住开口道:“我去过白塔城,布兰德伯爵也不是那种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只要好好和他解释……”
“事情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简单,莱昂少爷。”埃纳雷斯不得已打断了他:
“无论如何,布兰德伯爵始终认为自己首先是一个伊瑟尔精灵,其次才是大公的封臣;就像我们觉得自己首先是图恩人,其次才是七城同盟的一员。”
“因此在布兰德眼中,大公这种私下与克洛维交涉的行为,恐怕比主君抛弃封臣还要严重,属于最可耻的背叛,绝不可能轻易原谅。”
“更何况,那位精灵大使已经进入了白塔城。”一旁的法比安冷冷道:
“有他和伊瑟尔的求援书在,就算图恩大公愿意一对一和这位布兰德伯爵当面对峙,解释苦衷,他大概也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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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图恩大公…叛乱已经发生,哪怕是为了维护弗朗索瓦家族的尊严和统治,图恩大公也不可能轻易放过,白塔城的布兰德家族必须付出代价。”
面色难堪的埃纳雷斯没有开口,显然是同意了法比安的观点。
“所以必须攻下白塔城,而且要尽快。”
安森沉声道:“一旦让事情拖下去,情况就会愈发的不可收拾——攻下白塔城,然后除掉精灵大使和布兰德家族,才能将危险抹杀在萌芽状态。”
“看在图恩与克洛维坚不可摧友谊的份上,我们愿意尽最大所能提供一切帮助;需要的话我可以立刻派人前往鹰角城,请路德维希派一个步兵师外加两个炮兵连,携带四十八磅重炮……”
“不不不…这个就不必了!”
大惊失色的埃纳雷斯直接从以上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拒绝道:“多谢您的好意,但图恩有能力解决自己的麻烦,暂时还不需要克洛维朋友伸出援手!”
开什么玩笑,真要让几千人的克洛维军队带着火炮轰开白塔城,那图恩就彻底说不清了!
“真的不需要吗?”安森一脸真诚的看着他:
“没关系的,既然大家都是一个堑壕里的战友,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真的不是客气!”埃纳雷斯再次严词拒绝道:
“如果确实需要我一定主动开口,但不是现在。”
“可你刚才还说白塔城十分坚固,即便拥有三倍的兵力……”
“那只是比较谨慎的说法!”
嘴角抽了抽的埃纳雷斯深吸一口气:“事实上大公完全有信心迅速攻下白塔城,只是头疼于该怎么向外界和士兵解释这件事情。”
“眼下鹰角城即将要面对伊瑟尔的禁卫军团,士兵和重炮还是留在那里比较合适。”
“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
安森叹息一声,表情似乎因为被拒绝而有些遗憾。
只有卡尔·贝恩不屑的“啧”了一声…鹰角城的路德维希还急等着图恩的两万援军,怎么可能还会分给他一整个步兵师的兵力外加重炮?
没把风暴师这两千人都要走,就算是很给面子了!
但很显然埃纳雷斯不清楚这些,为了打消安森增援的想法,不得不向众人解释道:
“眼下虽然大公已经包围白塔城,但对外公布的消息依然是两个家族因为姻亲关系产生了纠纷而已;这个矛盾虽然勉强算是一个解释,但还是有些欠缺说服力。”
“况且之前布兰德伯爵已经派出了不少信使,说不定有些图恩贵族已经得到了消息;一旦事情暴露,不仅大公会颜面尽失,还会动摇弗朗索瓦家族的统治根基!”
“所以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足够好的借口,让大公能够合情合理的攻下白塔城,生擒布兰德伯爵和精灵大使,否则……”
“等等!”安森突然打断道:
“您刚刚说这位精灵大使…他是主动逃跑的?”
“没错。”埃纳雷斯点点头:
“怎么了?”
“并且他还是一个旧神派的黑法师?”
“这个…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应该是真的。”
“然后他在逃跑后没有返回伊瑟尔,也没有去找任何一个其他邦国,而是跑到了布兰德伯爵的领地上;因为布兰德伯爵和白塔城的领民中,有很大一部分伊瑟尔精灵血统。”
“……安森·巴赫阁下,您到底想说什么?”
埃纳雷斯一脸迷惑的看着安森。
不仅仅是他,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只有卡尔面色一惊,像是猜到了什么。
“没什么。”安森微微一笑:
“我就是觉得,这好像是一个伊瑟尔精灵的阴谋啊?”
“嗯?!”
法比安和卡尔立刻反应过来了,但莱昂和埃纳雷斯依然不明白。
“你们看,他们先是派一个黑法师大使来到金石城,试图从幕后操控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结果计划失败,恼羞成怒的精灵大师就立刻前往白塔城,因为那里的臣民和布兰德伯爵都以身为伊瑟尔精灵为荣。”
“这位精灵大使不光蛊惑布兰德伯爵叛乱,还散发大量的假情报,说图恩大公要投靠克洛维人。”
“这是什么?这就是伊瑟尔精灵试图打入七城同盟内部,一边制造混乱,一边借机推翻弗朗索瓦家族,最终吞并图恩乃至操控七城同盟的阴谋啊!”
“啥?!”
这下不仅仅是卡尔和法比安,连莱昂和埃纳雷斯也惊了。
坐在角落里的小书记官依然低着头,笔耕不辍的做着会议记录:
“圣徒历一百年五月六日,阿尔卡德城堡,睿智的安森·巴赫大人只一眼,就看穿了伊瑟尔精灵卑鄙无耻的阴谋……”
第三十二章 白塔城下
“什么玩意儿?!”
白塔城外的军营内,看完安森“计划书”的克洛德·弗朗索瓦面色骤变,“砰!”的一声将信纸拍在了桌上。
“大公……”埃纳雷斯一时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精灵大师潜入图恩,勾结布兰德家族叛乱,意图推翻弗朗索瓦家族……”气愤不已的图恩大公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这叫什么‘完美的计划’,叫什么‘毫无纰漏的借口’,这就是宣战书,图恩对伊瑟尔的宣战书!”
“一旦把这东西发出去,图恩和伊瑟尔就是不死不休的宿敌了,你明不明白?!”
克洛德·弗朗索瓦低吼道,瞳孔中闪过一抹凶芒。
慌张的埃纳雷斯连忙将视线垂落下去。
图恩大公冷哼一声,眼角的余光又扫了眼桌上的信封。
他当然知道安森把这封信寄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克洛维已经攻陷鹰角城,一旦伊瑟尔的禁卫军团赶到,就将是一场决定接下来战局走向的决战。
所以自己这位“亲爱的外甥”已经不满足于图恩的中立了,要让自己尽快表态。
该死的克洛维人!
图恩大公暗暗攥紧了拳头。
从另一个角度说,他这个借口的确很“完美”——不光看上去说得通,而且将弗朗索瓦家族的责任摘的一干二净,所有的责任都在伊瑟尔精灵王国身上。
布兰德家族的确一直以伊瑟尔精灵自居,白塔城的伊瑟尔精灵的独立性也一直很强,伊瑟尔精灵也的确不止一次入侵晨曦山脉以南,所以这口黑锅只要能扣在他们身上,绝对摘都摘不掉。
即便和七城同盟对峙,图恩大公也能解释为“这都是伊瑟尔精灵王逼迫的,我根本没得选,而且他们还想趁机控制整个七城同盟”。
反正白塔城已经被自己包围,所有对外的道路也在图恩控制之下,剩余的精灵使团成员也在金石城地牢里,想怎么说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只是……
“大公!”看着还在犹豫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埃纳雷斯忍不住开口道:
“都到这一步了,您觉得图恩还有得选吗?!”
平心而论,埃纳雷斯从一开始就不太赞成暗中保持中立,试图在克洛维与伊瑟尔间寻求平衡的做法;首先背叛多年来重要盟友的做法本身就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何况以图恩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和克洛维正面谈判。
即便短期内能得到不小的利益,可早晚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并且克洛维在鹰角城争夺战中占据了上风,图恩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否则不仅克洛维人肯定会报复,伊瑟尔也不可能原谅这种明目张胆的背叛。
克洛德·弗朗索瓦怔怔的看着埃纳雷斯,眼神终于不再纠结。
“他们还有多久会来?”
“最快今天下午,安森·巴赫就会率领他的风暴师前来与您汇合。”
埃纳雷斯突然顿了下,随即有些吞吞吐吐道:“莱昂少爷…也在他的队伍当中,始终跟在安森·巴赫阁下的周围。”
图恩大公面色微变。
很显然,这既是对方在表示诚意,也在隐隐的警告自己:你唯一的继承人在我们手中,不要轻举妄动。
“他…安森·巴赫还说什么了?”
“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委托我转告您,图恩与克洛维的交通线已经打通,只要您尽快下订单,最快一个月内卢恩家族的军工厂就能出货,提供不超过一个标准军团的武器装备。”埃纳雷斯如实道:
“另外,他还让我告诉您如果没有意外情况,最好不要立刻攻城。”
“嗯?”
克洛德·弗朗索瓦愣了下…什么叫“最好不要立刻攻城?”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以为布兰德伯爵和那个会黑魔法的精灵大使会乖乖投降不成?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安森·巴赫阁下的原话是:一定程度的‘善意’,说不定能让对方放松警惕,认为事情还有转机。”
埃纳雷斯摇摇头,他也不是很明白安森的想法,只能原模原样的复述:“有些事情我们知道,有些事情敌人知道,但敌人不一定知道我们知道的事情,所以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知道的事情我们不知道……”
图恩大公:“……要不还是等安森·巴赫到了之后,让他自己解释吧。”
“当然!”
埃纳雷斯长松一口气。
背着手的图恩大公从椅子上站起身,带着些许阴沉的面色,在营帐内来回踱步。
无论安森·巴赫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一旦克洛维的军队出现在白塔城下,自己和布兰德伯爵就彻底没有谈判妥协的余地了,双方绝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克洛德·弗朗索瓦真心不希望攻城…这种内战就算能轻松取胜,对图恩的实力也是严重削弱,自己手中原本就不多的本钱会越来越少,面对克洛维王国时更没有谈判的底气,甚至是言听计从。
所以他很迷茫,安森·巴赫这家伙一边在不停地催促自己表态,一边又在劝说自己不要立刻攻城,保存实力,缓和局势然后寻求速战速决的机会,好像很担心图恩的实力受损一样…所以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一切似乎都只能等到安森·巴赫抵达后,自己亲自想办法从他嘴里挖出来了。
陷入两难境地的图恩大公,现在迫切想知道克洛维人真正的战略目标究竟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图恩大公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一名传令兵突然走进营帐,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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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察兵传来消息:一支克洛维军队出现在后方,规模约为两千人,正向白塔城方向赶来,最迟一小时后即将抵达军营!”
“这么快?!”
瞠目结舌的图恩大公瞬间呆立在原地,整个人都怔住了。
没错,从阿尔卡德城堡到白塔城的距离并不算远,甚至可以说非常近,和埃纳雷斯同时出发的风暴师的确可以很快就赶过来…但这也太快了!
他见过安森的风暴师,那可是一支纯步兵组成,靠双脚赶路的部队——他的士兵脚底下都长了轮子不成?!
某种意义上说图恩大公真的猜对了,风暴师的士兵们的确脚底下“长了轮子”。
平坦富饶的瀚土大地上,数以百计的辎重马组成细长的纵队,沉重的车轮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印记,奋力拖拽的驮马“噗嗤噗嗤”的喷着白汽;庞大的车队掀起黄褐色的烟尘,宛若河流缓缓流淌。
但这些马车上装载着的却不是堆砌如山的辎重,而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如果说安森和他的风暴师在鹰角隘口阻击战中除了战利品外还有什么收获,那就是这些辎重车了。
因为是轻装前进根本没有多余的辎重,加之晨曦山脉以南基本是平原,于是风暴师两千官兵集体上车,加快行军速度不说还能顺便继续休整。
当然,用辎重马车运兵这么奢侈的“玩儿法”,也只能在不需要携带辎重的情况下偶尔用用,毕竟这些运输能力也是一笔不小的的财富。
安森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运兵,他需要用这些辎重马车加快接下来图恩军队的调动和行军效率,让这支至少一万两千人的大军在解决白塔城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鹰角城战场。
路德维希给了十五天的期限,但以他对路易·贝尔纳的了解,这个偶尔会意气用事的家伙,闹不好十天就会发起总攻。
他倒不担心鹰角城会被攻下来,可万一禁卫军团提前溃败,图恩的大军来不及赶到战场,抢不到战功不说,要是错过全歼禁卫军团的机会那就太可惜了!
坐在马车的上的安森望着远处已经隐约能看到的白塔城——和许多“上岁数”的城堡相同,白塔城也是那种围绕一座高耸坚固的塔楼建造主堡,再在外围建造一圈城墙的设计思路。
在古老的黑暗时代,这种占据高地又拥有绝佳视野的要塞是所有进攻方的噩梦;守军只要蜷缩在城堡内就能让敌人无可奈何,必须从外围壕沟和护城河开始进攻;即便攻上城墙,还要面临内堡与塔楼居高临下的威胁,一层一层向更高的位置强推进去。
多数军队还没等攻破内堡和塔楼,就先因为巨大的伤亡崩溃了。
可到了各种火炮大行其道的现代,这些要塞已不再是坚不可摧;低矮的古老城墙根本遭不住重型火炮的后坐力,只能装备轻型加农炮,在炮击阶段反而是劣势。
高耸的塔楼或许能带来良好视野和狙击位置,但同样是固定的活靶子;那高耸砖木结构建筑,在十二磅实心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冷风呼啸的塔楼顶端,一身胸甲骑兵装束的瑟恩·布兰德伯爵死死盯着那洪流般的辎重车队,还有马车上飘扬的克洛维王旗…放在城墙上的右手默默攥拳。
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果然,就和您说的一模一样。”布兰德伯爵头也不回的冷冷道:
“说实话,就在几分钟前我还曾心存侥幸,认为这一切只是误会,没想到……”
话音戛然而止,垂首的布兰德伯爵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您无需太过痛苦,尊敬的布兰德伯爵。”玛缇亚斯大使走近前来,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背叛了伊瑟尔与七城同盟,整个瀚土的贵族和邦国都不会原谅这种卑鄙无耻的行为。”
“整个七城同盟如果团结起来,将是至少十五万人的大军;图恩大公和他的卑鄙走狗们在这支大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玛缇亚斯大使越说越兴奋,恨恨的表情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咬出来的:“届时弗朗索瓦家族将土崩瓦解,金石城将被付之一炬;您将成为新的图恩大公,白塔城将取代金石城,成为晨曦山脉下最繁华的商贸之都!”
“伊瑟尔精灵王国也会全力支持您,让布兰德成为瀚土大地最显赫的姓氏!”
听着背后玛缇亚斯大使信誓旦旦的承诺,低下头颅的布兰德伯爵只有苦笑,不发一言。
恰恰就是因为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支持,自己才无法在七城同盟这个人类王国内立足啊!
作为晨曦山脉以南唯一的伊瑟尔精灵领主,布兰德伯爵很清楚自己对图恩大公的利用价值——充当图恩与伊瑟尔的中间人,为弗朗索瓦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
因此一旦图恩大公决定背叛与伊瑟尔的盟约,白塔城和布兰德家族立刻就会成为他的眼中钉,必须被彻底拔掉的钉子!
何况玛缇亚斯大使逃到自己这里,就算布兰德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难道把使者交出去,图恩大公就不会怀疑自己一个伊瑟尔精灵的忠诚了,就不会怀疑自己私下是不是和伊瑟尔精灵王有无勾结了?
就算他能容忍,难道克洛维人也能容忍他们的盟友有一个伊瑟尔精灵封臣?
所以哪怕明知是死,布兰德伯爵也必须掀起叛乱,让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成为失信的一方,利用七城同盟的压力迫使大公放弃与克洛维结盟的打算,才能保住自己的家族和白塔城数万伊瑟尔精灵。
反正尚未有鹰角城陷落的消息传来,现在阻止大公应该还来得及。
这边布兰德伯爵还在两难中痛苦不堪,玛缇亚斯大使却被一个爬上塔楼的随从拉到旁边,小声交谈片刻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城门下有一个图恩大公的骑兵送来消息。”面对布兰德伯爵的询问,玛缇亚斯大使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说…克洛德·弗朗索瓦希望和我们谈判,说他的外甥带来了一个…让我们无法拒绝的条件。”
“外甥?”
“对,外甥。”玛缇亚斯大使点点头:
“也就是克洛维南部军团的副司令,风暴师师长,安森·巴赫!”
第三十三章 不能拒绝的条件
白塔城外一处偏远的小山丘上,被一小队精灵步兵保护着的布兰德伯爵与玛缇亚斯大师在约定地点前翻身下马,与早已在此等候的图恩大公和安森·巴赫两两对峙。
之所以图恩大公将会面地点选在这里,除去因为离战场有些距离外,就是因为从这个小山丘能将远处被大军包围的白塔城要塞尽收眼底。
站在凸起的山坡上,四人都能清晰的看到超过一万人的大军已经三面合围白塔城,层层密布的军营、堑壕和为进攻准备的长纵深阵地,宛如铁链般缠绕着;周围的村镇、磨坊、塔楼、田野……都已经插上了弗朗索瓦和克洛维的王旗。
曾经热闹的乡间集市,农家酒馆,谷仓…在熊熊烈火化为废墟;富饶繁华的白塔城伯爵领,晨曦山脉以南的伊瑟尔精灵家园,正在变成一片焦土。
望着那片骇人无比的景象,沉闷的布兰德伯爵默不作声;当他决定起兵叛乱的时候,对这一切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倒是玛缇亚斯大使一脸惊恐,虽然站在白塔城的城墙上也能看清外面的攻城阵地,但只有从这里才能明白,双方的实力对比究竟悬殊到何等地步。
“看够了吗?”
表情冷淡的图恩大公率先打破沉默,死死瞪着对面的二人:“看够了就开始吧,我可不像你们这么有时间!”
缓缓回首的布兰德伯爵一言不发,倒是面色惨白的玛缇亚斯冷哼一声,强作不屑。
“既然你们肯来,就证明事情还有的谈。”克洛德·弗朗索瓦冷冷道:
“瑟恩·布兰德,我可以原谅你的背叛,我也可以原谅玛缇亚斯大使您插手图恩内政的过错;只要你们肯开城投降,一切就都……”
“原谅?”
不苟言笑的布兰德伯爵突然打断道,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的主君:“无论如何,原谅这个词都不应该从您嘴里说出来吧…弗朗索瓦大公。”
“身为您直系封臣之一和一个伊瑟尔精灵,像这种和伊瑟尔精灵王国断盟的重大决定,我居然是从一个逃跑的伊瑟尔大使口中得知的。”
“您不仅背叛了图恩与伊瑟尔精灵之间的盟约,还背叛了主君和封臣之间的信任;请恕我直言,您现在的责任不是原谅,而是要向您白塔城的臣民解释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你在教训我?”图恩大公的眼角闪过一抹凶芒:
“你区区一个封臣,在教我做事?!”
“不敢!”
布兰德伯爵踏前一步,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但我们是活生生的,骄傲的伊瑟尔精灵;不是什么用完就能抛弃,连问都不用问的弃子!”
“你想怎样?!”克洛德·弗朗索瓦怒目而视。
“就一条。”布兰德伯爵沉声道:
“白塔城的伊瑟尔精灵不愿与克洛维人并肩作战,更不会与母国为敌!”
“这轮不到你决定!”克洛德·弗朗索瓦也上前一步。
布兰德伯爵毫不示弱:“那我们就用行动讨回公道!”
四目相对的二人眼神凶狠,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吵闹就到此为之吧。”
恢复冷静的玛缇亚斯大使不得不开口道,只是表情还有点儿慌:
“克洛德·弗朗索瓦大人,我们不是来和您吵架的,也不想听您毫无诚意的许诺。”
精灵大使的目光扫向了始终保持沉默的安森·巴赫:“这位…想必就是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官大人?”
“也是我的外甥!”
冷哼一声的图恩大公握着腰间刀柄,主动后退半步:“他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消息,还有一个非常优渥的条件。”
望着三双瞬间聚拢在自己身上的眼睛,面无表情的安森从后腰掏出一块有些脏的红布,用十分平淡的口吻宣布道:
“鹰角城,已经陷落。”
“什么?!”
布兰德伯爵和玛缇亚斯大使同时一震。
“一派胡言!”惊愕的精灵大使瞬间反应过来,瞳孔骤缩的他指着安森怒喝道:
“鹰角城可是伊瑟尔最坚固的要塞之一,仅次于伊瑟尔王庭!不仅本身坚不可摧,外围还有依托周围山体和地形构建的堡垒防线;就算是二十倍的兵力,也不可能只用区区十几天的时间就……”
话音戛然而止。
一声不吭的安森,张开了手中的“红布”。
那是一面布满了尘土和烧焦痕迹的血色燕尾旗。
瞪大眼睛的玛缇亚斯大使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颤抖的手指着燕尾旗想要驳斥,声音却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克洛德·弗朗索瓦不屑一笑。
倒是布兰德伯爵很冷静,凝视了燕尾旗若有所思。
“除此之外,我军还在鹰角城下击溃了试图夺城的禁卫军团。”安森继续道,让精灵大使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
“禁卫军团统帅路易·贝尔纳仓促发起总攻,四万名穿着金红色军装的伊瑟尔精灵士兵全线溃败,阵亡至少八千;现在他们已经撤往鹰角隘口以东,试图封锁通往伊瑟尔的道路。”
“整个鹰角隘口,三分之二已经被克洛维所掌控;源源不断的物资和新兵,也正在从后方赶来。”
说到这儿的安森故意顿了下,盯着表情各异的精灵大使和布兰德伯爵:“之所以要把这个情报告诉二位,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这场战争的形势,已经和它最开始时大大的不同了。”
“很快!克洛维就会发起全面总攻,让伊瑟尔精灵为他们在克洛维王都的行为付出代;也许克洛维的王旗会在不久的将来,伊瑟尔王庭的城门上将飘起克洛维的旗帜;也许这个古老的精灵王国能够挡住克洛维的钢铁战车,令战线止步于边境周围。”
“但无论哪一个,鹰角城都已经时克洛维的囊中之物;失去这一交通枢纽的伊瑟尔都将再难对七城同盟施加影响,更不可能为了支援白塔城,调遣大军翻越晨曦冰峰!”
面无血色的精灵大使死死盯着安森,他想反驳,却根本无从说起。
如果说对方是一派胡言,那自己有什么证据?
如果鹰角城没有陷落,那对方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如果不是禁卫军团被击溃,令图恩完全暴露在克洛维的兵锋下,像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又怎么会宁可抛弃多年的盟友,明目张胆的投靠克洛维王国?
再怎么不肯相信鹰角城会这么快陷落,不相信禁卫军团居然这么简单就被击溃…那堂堂南部军团副司令带着军队出现在图恩的土地上,又要怎么解释?!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玛缇亚斯大使几次欲开口,可最终都是欲言又止。
“所以我代表南部军团四万名士兵,给二位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安森面色骤冷:
“交出武器和城堡,放弃抵抗,白塔城的精灵可以自行选择留下来成为图恩的臣民,还是回到伊瑟尔;希望返回故土的可以分批在图恩骑士的监视下分批离开。”
“玛缇亚斯大使,我们也可以放您离开,返回伊瑟尔转达此事,看能不能在某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边境处交接;瑟恩·布兰德伯爵,您和您的家人必须被暂时扣押在金石城,作为双方遵守承诺的人质。”
“这是克洛维和图恩能接受条件的极限,答应的话,请在明天白塔城被攻破前投降;如果不答应……”
“那我就踏平白塔城!”
目光凶狠的图恩大公斩钉截铁道:“不留活口!”
安森也不再多言,静静地看向对面二位。
面色各异的布兰德伯爵与玛缇亚斯大使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想说什么,但当着对面两人的面又无法直接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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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当精灵大使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开口时,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了安森腰间的佩刀。
亮银色的刀柄看上去相当华丽,护手上布满了伊瑟尔风格的浮雕纹路,握柄是一匹完全贴合手掌的骏马形状,柄端的末尾还镶嵌着一枚不小的红宝石,光滑的切面上镌刻着秩序之环的图案。
玛缇亚斯大使的眼神变了。
紧张的气氛中,两人在等待答复,另外两个却是各怀心思。
没有人开口。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图恩大公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突然上前一步,盯着还在犹豫的布兰德伯爵沉声道:
“能单独聊聊吗?”
表情一怔的布兰德伯爵惊讶的看着脸色阴沉的克洛德·弗朗索瓦,似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他回首望向身旁的精灵大使,眼神中带着几分问询;但玛缇亚斯大使表情恍惚,只是慌慌张张的点了点头。
于是布兰德伯爵只得答应。
等到图恩大公和布兰德伯爵走远,表情激动的玛缇亚斯大使立刻上前,表情急切的瞪着安森:
“他在哪儿?!”
“抱歉。”安森一脸的无辜:
“他是谁?”
“别装傻!”
脸色难看的玛缇亚斯大使咬牙切齿的指着安森腰间的刀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图恩大公在打什么算盘,我可是高贵的纯血贵族。”
“说,布勒·玛缇亚斯是不是在你们手上?!”
安森的嘴角微微上扬。
“布勒·玛缇亚斯,他现在就在鹰角城的地牢里。”缓缓开口的安森突然“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起来,我们能这么快攻下鹰角城还得感谢他呢。”
“什么?”玛缇亚斯大使眉头紧蹙。
“没什么。”安森眼神微动,这种时候还是说的越少越好:
“布勒·玛缇亚斯阁下是我的俘虏,所以如果我出面,可以说服南部军团的司令官放他离开,甚至让他带着一部分鹰角城的俘虏一起离开,并且不需要伊瑟尔或者玛缇亚斯家族支付任何赎金;但是……”
话语戛然而止的安森,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玛缇亚斯大使的表情更难看了。
“我、我不能为了一个家族成员就…就背叛伊瑟尔。”目光闪烁的他吞吞吐吐道:
“更何况我现在还能做什么?你们克洛维人连鹰角城都打下来了;就算布兰德伯爵不肯投降,区区一个白塔城最多也就坚持……”
“不不不…您误会了。”安森微笑着打断他:
“我不是在勒索您——恰恰相反,我是希望借助这个机会与您合作。”
“合作?”
“没错。”收敛了笑容的安森凑近上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为了…大计划!”
嗯?!
再也克制不住震惊的精灵大使脱口而出:“难道你也是……”
“不然呢?!”
安森赶紧抢先一步打断他,冰冷的双眸与玛缇亚斯大使四目对视:
“您以为是谁说服了图恩大公,不把您在金石城做的事情抖出去?您以为我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赶过来,而不是留在鹰角城筹备入侵伊瑟尔的计划?!”
“同为‘真神’信徒,您以为在伊瑟尔发生的事情…真的只有伊瑟尔精灵知道?”
安森将腰间的刀柄翻转,刀柄红宝石上镌刻的秩序之环变成了“原初之环”。
“你…您的意思是……”
“这场克洛维与伊瑟尔之间的战争,关乎的不仅仅是两个王国的命运…还有属于我们的‘大计划’是否能够顺利推行下去。”
“玛缇亚斯阁下,我猜您的生死也不仅仅关乎您自己,还有您背后的家族,还有…那些志同道合的同伴们,是否能完成他们等候了太久太久的使命。”
“作为拥有和您相同想法的克洛维人,我希望与您合作。”
错愕的玛缇亚斯大使呆呆的望着安森,事情反转的太快让他一下子想不过来。
“那我要怎么相信你?”精灵大使终于回过神来,同样压低了嗓音,对和自己四目对视的安森寒声道: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个陷阱?南部军团的司令官,您的直属上级路德维希·弗朗茨,他可是克洛维总主教的长子!”
面对玛缇亚斯大使的质疑,安森淡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蓝宝石戒指,将宝石上的秩序之环刻印放在他面前:
“伦德庄园的卢恩家族,向伊瑟尔十三评议会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第三十四章 和平爱好者
在看到卢恩之戒的瞬间,精灵大使的表情就像曾经的图恩大公一样,从惊讶到恍然大悟。
沉默片刻后,惊魂未定的玛缇亚斯大使缓缓开口道:
“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重点不是我们想做什么。”安森的表情无比的严肃:
“重要的是十三评议会…你们打算做到哪一步。”
精灵大使微微一怔,他刚要开口,安森就再次插话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场伊瑟尔与克洛维的战争应该也是你们所需要的。”
“为了尽快打开局面,所以克洛维肯定会将目标放在鹰角城,倾尽所有力量攻下这座控制着南北要道的关键要塞;而伊瑟尔当然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关卡拱手相让,自然会倾尽最精锐的军队,不顾一切的增援。”
“禁卫军团…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近年来伊瑟尔王室与帝国联合的战略方针,更是不顾一切推行秩序之环信仰的伊瑟尔王室,赖以维持统治的核心力量。”
“一旦这支力量和其余支持秩序之环信仰,支持王室的军队源源不断的被派往鹰角城,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国内就会出现短暂的力量真空。”
“诸位也就是高贵的十三评议会,就能趁机行事,控制王国大权;打压秩序教会和王室,令伊瑟尔精灵王国恢复传统…对吗?”
精灵大使面色惊变,但并未开口。
安森的嘴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讽刺,紧接着遗憾的叹了口气:
“看似坚固的鹰角城,在面对两面夹击时脆弱的简直让我们克洛维人都感到惊讶;至于禁卫军团…空有帝国的架势,实则根本不堪一击!”
“顺便可以再告诉您一件事,禁卫军团的统帅路易·贝尔纳,之前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占据着物资充足的雷鸣堡,面对不过两倍出头的攻城军队,他甚至都没撑到一个月!”
“而您…玛缇亚斯大使阁下,我大概也能猜到您此行的目的。”安森话锋一转:
“名义上您代表伊瑟尔精灵王,联合七城同盟进攻克洛维;但据我从图恩大公那里得到的情报来看,您似乎并不真的希望七城同盟立刻被动员起来。”
“因为如果真的有十五万大军…不!只要再有两三万人出现在鹰角城战场,局势就会立刻逆转,哪怕克洛维再希望攻下鹰角城,也不会为了一座要塞损失一个满编军团。”
“您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拖一阵子,等到鹰角城守军和禁卫军团消耗的差不多了,十三评议会控制了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摄政权;那时才是七城同盟进入战场的时间。”
“七城同盟加上伊瑟尔精灵王国,双方的军队只要能够十万,还在面临帝国入侵的克洛维是挡不住两线受敌的;届时伊瑟尔就能体面的结束战争,并且用‘事实’证明传统才是伊瑟尔精灵真正的力量。”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如您期望的那样发展。”
玛缇亚斯大使冷哼一声,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但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不是吗?”安森笑了笑,接过话头:
“在克洛维和伊瑟尔的立场上,我们是敌人;但在另一个层面,我们又是朋友;作为朋友,我们乐于在十三评议会的朋友们需要帮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
“比如说…在正面战场拖住伊瑟尔精灵的主力军,保持进攻态势,为你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为什么?”玛缇亚斯大使眯着眼睛,表情中透着慌张和几分不信任:
“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对克洛维的…真神的信徒也有所了解,但可不记得你们有这么乐于助人。”
“但我们同样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安森的语气愈发凝重:
“想想看,一旦让秩序教会在伊瑟尔继续扩张下去,甚至彻底架空王室彻底控制政权后将会发生什么,这个古老的精灵王国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这不可能!”玛缇亚斯大使立刻反驳道:
“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公序会议说的很清楚了,教会无权干涉世俗政治!”
“那您觉得我的顶头上司路德维希·弗朗茨是怎么当上军团司令的?”安森随即冷笑:
“全凭个人实力,和他父亲克洛维总主教无关是么?”
精灵大使哑口无言。
“只要有可能,教会无时无刻都在扩张他们的势力范围。”安森的表情一点一点严肃起来:
“克洛维的开战理由是伊瑟尔派驻王都的大使是一位施法者,这就已经给了教会介入的理由;如果再更进一步,连您的身份也暴露了呢?”
“如果伊瑟尔精灵王眼看战局失利,自己即将被十三评议会夺权,主动要求教会介入调停呢?”
“您觉得秩序教会真的能袖手旁观,完全遵守第二次公序会议的决定,不介入世俗的权力纷争吗?!”
玛缇亚斯大使内心一惊。
作为上层纯血精灵贵族,他当然比安森更清楚过去几十年秩序教会在伊瑟尔的扩张究竟有多快;但自制始终他都仅仅将这些当成王室压制传统贵族的手段,认真回想起来,才意识到眼下的教会在伊瑟尔拥有何等恐怖的影响力。
如果教会真的介入战争调停,并以此为要挟介入伊瑟尔的内政,那……
“我们必须合作,大使阁下。”
安森死死盯着他那双惊疑不定的眼睛:“为了我们彼此所效忠的国家,更为了大计划——卢恩家族,衷心希望十三评议会能得到应当属于他们的一切。”
“所以只要您肯接受我的提议,不仅布勒·玛缇亚斯会安然无恙,白塔城的数万伊瑟尔精灵也可以交给十三评议会,成为你们手中的另一张底牌——如果还有其它需要帮助的地方,也请尽管提出来。”
“记住,你们不是在孤军奋战。”
“全世界所有志同道合的真神信徒,都不是在孤军奋战。”
话音落下,表情郑重的安森后退两步,不再言语。
玛缇亚斯大使还想要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和布兰德伯爵也已经结束了谈话,正朝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图恩大公脸色沉重,紧握着腰间的刀柄,但紧蹙的眉宇却松开了;紧随其后的布兰德伯爵神情寂寥,眯起的双眸中闪烁着内心的挣扎。
“回去了!”
扔下这句话的图恩大公甚至没有多看安森一眼,自顾自的朝不远处正在原地焦灼等待的卫兵而去。
根本不用多说什么,对方的态度就已经证明了一切。
安森轻笑一声,和仍站在原地的玛缇亚斯大使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便也转身跟上图恩大公的步伐。
“安森·巴赫阁下!”
正当要离开时,背后的布兰德伯爵突然拦住了安森的步伐,望着他扭过头来的疑惑表情沉声道:
“鹰角城的要塞司令官威科,我曾经在几年前见过一面;是个总是战战兢兢,没什么主见的家伙…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死了。”安森如实相告:
“要塞被攻破的时候,他带着残兵据守鹰角城最内侧的一座塔楼,最终身中六刀而死;在被彻底包围的时候,亲手升起了这面血色燕尾旗。”
“我们把他和所有战死的鹰角城守军统一埋在了城外的山丘上,在那里立了一块墓碑。”
当然,是路德维希立的——南部军团上下,也就他有这种闲心思。
布兰德伯爵怔了下,随即深深地看了安森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
望着他和精灵大使的背影,摇摇头的安森加快了脚步,朝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克洛德·弗朗索瓦而去。
……………………
回到军营,法比安正和几个营长安排风暴师的驻扎问题,小书记官正和几个从炮兵连拉来的士官组成的“临时后勤管理委员会”筹划军队扩建的工作,莉莎据说跑到前沿阵地去了…于是留在营帐里“欢迎”安森的,只有卡尔·贝恩一个人。
“情况怎么样?”
“一切顺利!”
安森从营帐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一瓶朗姆酒,直接咬掉瓶塞灌了一大口,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不怕死的种族;只要有机会苟且偷生,谁也不愿意白白送命。”
“等到明天清晨,图恩的军队会对白塔城发动一次佯攻,然后布兰德伯爵和那位精灵大使就会宣布投降;四千士兵和几万精灵会暂时被控制起来,等到鹰角城的战斗结束就把他们送回伊瑟尔;然后……”
“然后图恩大公和你那位‘表弟’,就必须带着图恩的军队北上,到鹰角城和我们并肩作战。”卡尔一把从安森手里抢过酒瓶,仰头吹了口:
笔趣阁
“他现在已经大大得罪了伊瑟尔精灵,如果没有克洛维在背后撑着他,不用伊瑟尔动手,七城同盟就会把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撕成碎片,弗朗索瓦家族就完了!”
“可以这么说。”
安森笑着耸耸肩,长长的松口气,整个人瘫在床上。
整个计划的核心也就在这里——无论是和所谓的“十三评议会”有关系的玛缇亚斯大师,还是白塔城的伊瑟尔精灵,安森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图恩的军队必须在十天之内出现在鹰角城的战场上;协助自己,围歼禁卫军团!
南部军团只有一万人,安森手中更是只有两千出头,即便是风暴师扩编招满,顶天也就是四五千人;不彻底消灭禁卫军团,让图恩死心塌地的站在克洛维王国的阵营内,他根本没有在晨曦山脉以南兴风作浪的可能。
路德维希对自己很慷慨,但这种“慷慨”是有极限的;他可以容忍自己抢一次鹰角城,但不会继续容忍第二次。
所以“两线作战”既是一种战略,也是彼此之间的“默契”:安森不希望跟着主力军团“蹭”军功,路德维希也明白想让“风暴师”被南部军团其他军官接受有多困难,不如干脆分兵作战。
解决了禁卫军团这个最大的隐患,之后就各自开辟各自的战场;能争取到多少投资,拿下多少战果,谁主攻谁辅助…就要看各自的能力如何了。
至于其它的承诺和保证…自己接下来的主战场是七城同盟,就算要找麻烦他们找的也是德拉科和他背后的真理会,和自己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一想到还能给某个小说家添堵,安森突然感觉心情又舒畅了许多。
卡尔·贝恩倒没像某位副司令官大人想得那么多,只要明天的攻城风暴师不用参加他就很满意了——虽然从参军那天就知道自己要上战场送死卖命,但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还是能不参加就不要参加比较好。
哪怕只能一辈子当个背黑锅的上尉,也比死在烂泥坑里被追封上校强一万倍;虽然自从跟了安森,这种混日子醉生梦死的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有一件事我非常不明白。”
卡尔·贝恩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端着酒瓶向安森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让白塔城主动缴械投降呢?”
“是,这样的话的确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伤亡,节省不少时间;但路德维希留给了你整整十五天的时间,哪怕按十天算我们的时间也很充裕——这种孤立无援,又缺乏重型火力的老式城堡,最多七八天就攻下来了。”
“就算伤亡会多一些,让图恩人沾染伊瑟尔精灵的鲜血,彼此产生一些仇恨,不是更能让他们死心塌地的跟我们,无法再投靠伊瑟尔精灵吗?”
“你是说这个啊……”
安森从床上翻起身,瞳孔中仿佛闪烁着名为“真诚”的星空,嘴角轻轻上扬,用咏叹调的语气开口道:
“主要是因为…我其实吧…是一个和平爱好者啊。”
“噗——!!!!!”
险些被呛死的卡尔·贝恩,一口朗姆喷了安森满脸。
第三十五章 图恩宣言
朝阳东升,晴空万里。
随着在寒风中渐渐隐去的夜幕,熹微的晨光刺破了东方的地平线;金色的阳光披洒在冰峰下广袤无垠的瀚土大地上,将巍然屹立的白塔城从黑暗中唤醒。
只不过唤醒她的不仅仅是初升的朝阳,还有一封血淋淋的宣战书。
“图恩的勇士们,今日我们相聚于此;在我们的身后,是古老的晨曦山脉;在我们面前的,是美丽富饶的白塔城。
是的!我能从你们的眼睛里看到困惑和迷茫;为何你们的大公不是率领你们赶赴晨曦山脉的鹰角隘口,抵抗克洛维的入侵;反而围攻我们自己的城堡?
数十年前,我们曾与荣耀而古老的伊瑟尔精灵并肩作战;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也曾与白塔城的精灵骑士称兄道弟;就连我们弗朗索瓦家族,也曾不止一次与白塔城的布兰德家族缔结姻亲。
图恩人与伊瑟尔精灵,是朋友,是战友,是手足至亲;高贵而可敬的伊瑟尔精灵数十年如一日据守鹰角城,让侵略者始终无法踏足图恩与七城同盟的领土,拱卫着晨曦山脉以南的繁荣与稳定。
伟大而古老的伊瑟尔,何等的伟大,何等的光荣。
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们,这一切都是谎言!
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我们,七城同盟,以及所有生活在瀚土大地上的人们,统统都被这个谎言所蒙骗了!
出于对朋友的信任,诚恳的图恩人将鹰角城拱手让给了伊瑟尔;我们以为得到的是庇护,事实呢?
每一个从鹰角城经过的商旅,都要被迫缴纳相当于货物价值三倍乃至十倍的税;你们家乡的咖啡和葡萄卖一个银币,过了鹰角城就要变成十一个;花一个银币买来的克洛维棉布,也许在当地不过价值两三个铜板!
这是什么,这是毫不掩饰的敲诈!
克洛维入侵伊瑟尔,我们在金石城热情款待了精灵王的使者;但他们却试图杀害你们的大公;失败之后又和白塔城沆瀣一气,打算恶人先告状!
非但如此,他们还要传扬出去,说是图恩人背叛了伊瑟尔精灵,主动投靠克洛维王国。
这简直荒谬,这是荒谬到极点的谎言!
为什么?因为我不愿意将图恩拱手让给伊瑟尔的精灵,因为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光荣的七城同盟,朴实而勤劳的瀚土人,变成伊瑟尔精灵的附庸!
因此他们要推翻我,让白塔城的布兰德家族——伊瑟尔在瀚土最忠心的子民,成为图恩的统治者。
一旦让他们控制了图恩,下一步就必定是七城同盟的其它邦国;整个瀚土将会一步步的被伊瑟尔精灵王国蚕食,最终吃的干干净净。
骄傲的图恩人,朴实的瀚土人…将成为伊瑟尔精灵——我们最好的朋友,手足至亲的奴隶!
告诉我,我的勇士们,你们愿意变成奴隶吗?
你们愿意看着你们的亲人,看着所有瀚土人变成奴隶吗?!”
……………………
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炸裂的怒吼,一万两千名图恩士兵走出营地和堑壕,训练有素的在白塔城三面组成了进攻阵型,在充满节奏的鼓点声中缓缓推进。
在他们的对面,四千白塔城精灵步兵手持步枪,战战兢兢的在城墙上保持着阵型;身披胸甲和斗篷的骑士们同时充当着指挥官和督战官的职责,面无血色的用好无力道的呼喊声鼓舞士气。
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骑乘着一匹赤红色的骏马,驻足在一面巨大醒目,且用金色流苏装饰的血色荆棘花旗帜下;自己的长子莱昂·弗朗索瓦,埃纳雷斯及一众亲随骑士远远的跟在后面,身侧只有安森·巴赫一个人。
望着白塔城高耸的中央塔楼,亲自临阵指挥的图恩大公神态肃穆,让人无法分辨他的情绪;只有眉头完全保持着自然放松的状态,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望着不断向城堡靠近的前沿军阵,克洛德·弗朗索瓦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军刀,明亮的刀尖轻轻挥落。
在那一瞬间,图恩三面的炮兵阵地以此发出了震颤大地的怒吼,黑色的残影冲出炮膛,拖着尖啸的尾音,重重的砸落在白塔城的城墙上。
伴随着大片大片迸裂的碎石,白塔城的城墙立刻摇摇欲坠起来。
这种老式的城墙从一开始就不是针对火炮防御设计的,城墙不仅单薄而且完全是垂直的造型;一旦被集火命中整个墙体都会开始震颤,不少士兵甚至直接在震动中从城墙上失足跌落。
弥漫的硝烟中,图恩大军依然在有条不紊的推进;而白塔城的守军也开始了自己的反击,城墙上的加农炮在烟雾中炸开一朵又一朵金红色的火花。
依然是受限于城墙单薄的厚度,安置在上面的只有六磅步兵炮而已,大威力的二十四磅,四十八乃至六十八磅要塞炮,它们的后坐力根本不是这种老式城堡的墙体能够承受的。
根本没等守军开上几炮,外围的城墙就已经在连续轰击下彻底崩溃,慌张逃窜的守军眼睁睁看着高耸的塔楼和城墙轰然倒塌,在敌军面前暴露出巨大的缺口。
没过多久,血色荆棘花旗帜下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就在一片欢呼声中,从三个进攻方向同时收到了“城墙已经坍塌,敌军溃不成兵”的好消息。
于是图恩大公立刻回应了所有人的期待,下达了全线进攻的命令。
嘹亮的号角声吹响,数以千计的图恩士兵们纷纷扬起步枪上明晃晃的刺刀,呐喊着冲向硝烟中城墙的缺口。
而后方的炮兵阵地也很“识趣”停止了射击,战战兢兢的城墙守军也没做多余的抵抗,仅仅放了几轮排枪,就在进攻军队的刺刀面前举白旗投降了。
于是大批大批的军队立刻从缺口涌入城堡,一边抓捕俘虏,轻点战利品,一边向着更深处的内堡发起进攻。
震天的喊杀声中,金红色的火光点燃了已经残破的白塔城,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结束了。”
望着被黑烟笼罩的白塔城和远处狂呼酣战,欢呼着从缺口涌入城堡的军队,面无悲喜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道:
“再有三个小时,白塔城就该宣告投降了。”
在他身后的安森·巴赫,嘴角轻轻露出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微笑。
因为这原本就是被设计好的。
按照昨天的约定,布兰德伯爵和白塔城的精灵守军会在攻城开始后“象征性”坚守四个小时,实则根本不会爆发任何真正的战斗,只是做出“奋力抵抗”的样子而已。
进攻方的图恩看似气势汹汹,但炮火覆盖也只到在城墙上砸开缺口为止,连一炮都不多开;城墙守军虽然也进行了火炮还击,但貌似根本没装填炮弹。
双方的线列对峙更是成谜,从头到尾一共就对射了三四轮排枪,而且貌似一个没死;“攻破”城墙后更是干脆只能看见着火和硝烟,连枪声都听不见了。
从大公到下面的每一个士兵,明明双方根本就没有深入讨论过“如何进攻和防守”,所有人却都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对该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拿捏的精准无比,让安森和风暴师的一种外来人看得叹为观止。
嗯,仔细想想的话其实也不难理解——拥有晨曦山脉这道天然屏障加上伊瑟尔精灵据守鹰角城,自圣徒历四十七年后,七城同盟就被彻底隔绝于旧世界的纷争之外。
剩下的就是一堆小邦国间的彼此纷争,彼此既没有互相吞并的实力,也不敢彻底闹崩,让帝国或者克洛维的势力乘虚而入…所以像这种装装样子,“武装游行式”的战斗,他们大概都经历过很多次,早就轻车熟路了。
想清了这一点,望着远处战场的安森眼神中便多了几分了然,并且对为什么图恩军队“一碰就碎”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他现在甚至有点儿慌——万一到了鹰角城战场上,这帮图恩人也像现在这么来一出“武装游行”的话……
“我有一个问题。”图恩大公突然回首,幽邃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盯着安森的眼睛,淡淡开口道:
“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克洛维,而是伊瑟尔…你会怎么办?”
“那就要看秩序之环是否庇佑我了。”安森轻轻一笑,并不怎么在意:
“但我的运气不错,只用十几天就攻下了鹰角城。”
克洛德·弗朗索瓦轻哼一声。
他当然知道安森是什么意思——鹰角城陷落,就算图恩再怎么想保持中立也不可能了,而“勾结”克洛维的罪名,也会让图恩彻底失去选择。
“可如果我还是坚持站在伊瑟尔精灵一边呢?”
“您不会的。”安森摇摇头:
“就算图恩再怎么忠诚,伊瑟尔精灵也给不了您更多了——除非他们将鹰角城交给您,但那又是伊瑟尔最无法接受的结果,因为这等于将国境防线上最重要的要塞拱手让给别人。”
“但克洛维却可以,因为我们在晨曦山脉以南根本没有任何势力,同时急需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所以图恩的壮大是克洛维喜闻乐见的;如果有必要,我们甚至愿意主动为您提供一切所需的帮助。”
“就像这个?”拿起之前自己当中宣讲的演讲稿,克洛德·弗朗索瓦讽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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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么一封宣战书,让伊瑟尔与图恩彻底不死不休,被迫和你们克洛维站在一起?”
“不,这是表态!”
安森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对着图恩大公义正言辞道:
“只有这样,才能让图恩成为这场战争中无辜受害的一方,所有的责任都在伊瑟尔身上。”
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图恩死心塌地的北上鹰角城,用血与火证明自己的“无辜”,和伊瑟尔彻底割裂,用事实向克洛维投诚。
如果没有这份“投名状”,克洛维怎么可能放心扶持这么一个有野心统一瀚土大地,血脉历史有可能比奥斯特利亚王室更古老的弗朗索瓦家族?
克洛德·弗朗索瓦当然清楚这一点,正因为清楚,他才忍不住向安森抱怨——毕竟要是没有这位“亲爱的外甥”半强迫半拉拢,他也不会这么快就上了克洛维的贼船。
“物资准备的怎么样了?”心情稍有些郁闷的图恩大公换了个话题:
“接下来就要和伊瑟尔正面战斗,甚至有可能还包括七城同盟的军队,光凭图恩自己的储备可不足以应付这么多的敌人。”
“请尽管放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安森轻笑着点点头:
“攻下鹰角城时,我已经在第一时间写信寄往克洛维王都的伦德庄园,用不了几天卢恩家族就会收到消息,为您准备好至少两个军团八万人的全部装备!”
“看在巴赫与弗朗索瓦家族古老的友谊份上,第一批四万人的物资很快就会装箱发货,最迟两个月就能抵达鹰角城;您只需准备好仅相当于成本价的货款,就能将图恩大军武装到牙齿!”
当然,绝对是图恩人心目中的“成本价”…在稍微从卡尔·贝恩还有小书记官那里了解之后,安森也大致知道了军火到底是个何等暴利的行业。
尤其是面对七城同盟这种战时军火无法自给自足的国家,如果能在克洛维开一家军工厂,走门路蹭到铁路运输线,挣钱简直比挖金矿还容易!
对此并不清楚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只是轻轻颔首,或者说只要能得到稳定的武器来源,他其实并不在乎克洛维人能从中挣多少。
正当两人还在交谈时,远处的喊杀声已经渐渐落下,越来越多的白旗在白塔城内升起,只剩下最后的内堡还在“负隅顽抗”。
这样一来,白塔城之战就算是结束了…两人同时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突然在穹顶下炸裂。
一瞬间,惊愕的图恩大公和安森同时抬头看向爆炸的方向;只见白塔城最高的塔楼塔顶,在熊熊烈火中炸成了碎片!
望着滚滚黑烟中燃起的火光,安森和图恩大公两人面面相觑。
几分钟后,一个满是烟熏火燎痕迹的骑兵从战场上冲回来,压着嗓音把最新消息传到了克洛德·弗朗索瓦的耳朵里。
眉头紧蹙的图恩大公回首,带着复杂到极点的表情看向身后的安森:
“瑟恩·布兰德伯爵…他把家人交给玛缇亚斯大使,看他们离开城堡后孤身爬到塔楼顶,用事先藏好的火药桶…自尽了!”
第三十六章 克洛维城的春季
克洛维王都,外城区西门街,凌晨。
一身黑色教士袍的卡林·雅克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起身出门,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走在去王冠酒馆的路上。
明明还是凌晨,只稀稀落落亮着几盏路灯的街道上已经到处能看见穿着制服,腋下夹着用旧报纸包裹的面包,神色疲惫还步履匆匆的工人们。
在经历了三月初的暴动之后,近乎化作废墟的外城区不仅没有消亡,大大小小的工厂、作坊、排楼…如雨后春笋般,在残破的贫民窟和荒地间野蛮生长。
得益于“伊瑟尔惩戒战争”导致的战争规模扩大,以及在暴动中保存完好的克洛维大教堂,经历了战争后第一轮破产潮、倒闭潮后的克洛维城不仅没有继续崩溃下去,反而靠战争激发了活力。
原本的储存消耗一空后,大量的订单如同雪花般涌入重建的工厂,工人们不再被拖欠薪水,总算他们能喂饱自己的家人了。
推门走进酒馆,空荡荡的大厅内只寥寥几个客人,年轻的酒保甚至趴在吧台上打瞌睡,让卡林·雅克叹了口气。
想想也是…眼下整个外城区到处都是在招工的,据说不少新建的纺织厂都开始愿意招女工,工资减半;几个印刷厂和火柴厂更是被逼到连孩子都要,工资只给四分之一但包一日三餐。
也许是因为竞争激烈的缘故,这些工厂的工时是一个比一个长;十小时已经是常事,两个月下来连十三、十四个小时也不罕见了;现在工人一下班根本不泡酒馆,回到家就恨不得立刻睡死过去。
于是不光酒馆客源突然匮乏,连带着卡林·雅克也损失一大笔额外收入——没有了醉鬼和赌棍,他也就没机会靠给这帮家伙读报纸,顺带推销几个不太好出手的赃物挣酒钱了。
当然,对于光荣的秩序教会教士,旧神派咒法师,真理会外围成员,情报加二手违禁魔法物品贩子,地下黑市头目,审判所“合作人”卡林·雅克先生而言,他并不缺这么一个两个挣钱的来路。
于是心情有些郁闷的卡林·雅克点了份猪肉香肠和黑啤酒——常年给王冠酒馆提供咖啡豆的走私贩子被白厅街的巡警队抓了,加上最近的“伊瑟尔惩戒战争”,让外城区的咖啡价格一下子翻了个三倍。
对于这个新成立的“近卫军”,卡林·雅克和不少在外城区讨生活的人都十分纠结。
一方面,这帮人的存在的确让外城区比之前安全了不少;虽然大大小小的黑帮,尤其是某些地下旧神派组织的帮会团伙依然存在,但已经不敢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了。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导致外城区的不少人的生意比之前难做不少,经常能听到某些小商贩被抓,商铺被查封的消息;而且虽然工资涨了,但物价也随着仍未结束的战争一起开始飞涨。
喝着比平时贵一倍的黑啤酒,睡眼惺忪的卡林·雅克从怀中翻出了那份还散发着油墨味儿的报纸——这也是全职教士的福利之一,每天能领一份教会办的晨报。
靠着遍布秩序世界的教堂和信息网,各种大小消息远比某些小报——对,说的就是《克洛维真相报》——都及时准确。
然而下一秒,视线刚落在报纸上的卡林·雅克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口啤酒“噗!”的喷在了报纸上。
几乎同时,酒馆外的街道上传来了报童们的吆喝声:
“号外!号外!南部军团副司令安森·巴赫率两千士兵翻越晨曦峰,奇袭攻下鹰角城!奇袭攻下鹰角城!”
…………………………
“砰!”
一声脆响,捧着晨报的小女仆安洁莉卡直接推开了卧室的房门,踱着碎步一路小跑冲进来,红彤彤的小脸上满是惊喜:“索菲娅小姐,您有没有看今天的报纸?!上面说……”
“是鹰角城的事情吧?”
一身花边丝绸睡衣的索菲娅坐在梳妆台前,优雅的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不紧不慢的背对着小女仆轻声道。
“啊……”前一秒还满脸兴奋的小女仆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原来您已经知道啦?安洁莉卡那么着急的跑回来想给您惊喜,连《克洛维真相报》的彩票开奖都没有去……”
望着脸上写满了埋怨的小女仆,轻抿了小口咖啡的索菲娅浅浅一笑。
“哼…只不过是碰巧运气好,攻下了一座鹰角城而已;又不是已经击败禁卫军团,攻下伊瑟尔王庭,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倒不如说用这么长时间才攻下来,我都开始对他有些失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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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娅轻哼一声,完全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端着咖啡杯的纤细小手以极高的频率,微微颤抖着。
在她的梳妆台上同时摆放着一份秩序教会的晨报,和一封刚刚从鹰角隘口前线寄来的信笺——两份都已经被打开了。
“有了鹰角城的战功,安森·巴赫大人应该很快就会成为英雄了吧?”
只用一秒钟就恢复精神的小女仆将报纸塞在后腰的蝴蝶结上,嘴角挂起开心的微笑:“听说枢密院已经通过了授衔令,还授权安森·巴赫大人组建风暴师——这样用不了多久,小姐的投资就能看见回报了!”
“回报?”索菲娅放下咖啡杯,若无其事的翻开了桌上的晨报:
“只是攻下鹰角城,恐怕还远远不够……”
虽然路德维希·弗朗茨的确信守了诺言,将攻下鹰角城的战功完全让给了安森和他的风暴师,但并不等于传到后方的报道也会像他一样的坦率。
克洛维秩序教会的晨报编辑,显然很清楚知道自己真正的顶头上司是谁,希望看到什么样的报道;他用实施行动证明了什么叫真正的求生欲,什么叫“真相说两遍,就会变成两码事”。
尽管新闻的标题是安森领军攻下鹰角城——并且还是头版标题,但报道绝大部分篇幅都是“路德维希少将率领主力军发起正面进攻始末”。
其中尤其介绍了少将本人是如何“不畏艰难”的组织攻城阵地,一个炮垒一个炮垒的向前推进,在“物资供应最紧张,士气低落”时,又是如何“与士兵同甘共苦”,“临阵指挥若定”的。
关于安森·巴赫的内容,只提了一句“耗时十余天,翻越晨曦山脉”。
而到了最关键的“奇袭鹰角城”,重点环节也从激战过程,转变为“路德维希少将果断发起佯攻,极大的吸引了敌军的注意力”上;最后补充了“凌晨三时,安森·巴赫副司令全歼数百残存的要塞守军”。
这种已经不能说“偏向性”,简直是在胡说八道的新闻报道,让索菲娅在小小开心之余气愤不已。
明明是自己那个愚蠢的兄长无能透顶,强攻近一个月还没碰到鹰角城的边,全靠自己资助的安森·巴赫翻盘救场——怎么一到报纸上功劳就全变成他的了?!
要全都是这种报道,自己资助安森·巴赫还有什么意义?!
看到索菲娅时而翘起嘴角,时而皱起眉头,会心一笑的安洁莉卡悄悄离开卧室,端着一份新鲜出炉的草莓派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不要生气啦,小姐;毕竟那是教会的报纸,会帮着路德维希少爷说话也是在所难免的。”小女仆边说边拿起小叉子,切下一小块递到索菲娅的嘴旁:
“来试试看,这个是安洁莉卡刚刚学会的,啊——”
“谁生气了?”索菲娅埋怨的瞥了眼自己的小女仆,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我只是担心会让自己的投资打水漂而已,光是组建那三个步兵团的费用可就是一大笔开支——有些太甜了,下次少放些糖。”
“遵命!”
小女仆甜甜一笑。
放下了那份让人讨厌的报纸,索菲娅的目光落在了安森寄来的信上——相较于大而化之的新闻报道,这种纪实性的“日记”更清晰,更全面的从安森·巴赫的视角,介绍了整个“鹰角城争夺战”的所有经过。
翻越晨曦山脉,抵达图恩,金石城谈判,鹰角隘口阻击战,围攻鹰角城…尽管某人的字迹实在是丑到不堪入目,但内容却详实到令索菲娅甚至有亲眼所见的触感。
日记中除了每日的记录,还有大量安森·巴赫的种种猜测和判断——翻越雪山后的决断,为什么一定要和图恩大公谈判,阻截援军对攻陷鹰角城的帮助,对路德维希战略的猜测……
那种仿佛自己正坐在行军营帐内,倾听安森·巴赫对着地图深思,和自己讨论接下来的战斗该如何进行的错觉,甚至让索菲娅感到了一丝丝的兴奋。
她感觉好像正在率领孤军,与伊瑟尔精灵作战的不是安森·巴赫,而是她自己!
勇敢睿智的索菲娅·弗朗茨穿着鲜亮的黑红色将官服——不是风暴团那巨丑无比的灰军装——高举独角兽王旗,在晨曦冰峰的暴风雪中纵马扬蹄,为大军开辟道路。
雪山,骏马,困顿中艰难行进并且不危险阻的军队,镇定自若的统帅…一幅油画的雏形已经浮现在了索菲娅的脑海里。
至于附在信封内另一个名叫“莱昂·弗朗索瓦”的家伙写的日记,已经从索菲娅的桌上消失了。
全篇都是各种对安森·巴赫这个混蛋的吹捧,还有让人看了浑身寒毛乍起的阿谀奉承,简直肉麻到了极点,各种未卜先知和用兵如神,把他形容的好像俗套骑士小说里的主角似的。
索菲娅只看了两眼,就把这堆绝对是安森花大价钱买的软文,写出来自吹自擂的东西扔进了废纸篓。
不过这东西倒是给了她一些灵感……
“现在有多少报纸报道过鹰角城之战了?”
“目前只有秩序教会的晨报,马上还有王室的忠诚报。”小女仆如实答道:
“您还看其它其它报纸的报道吗?”
“不,不是看而是……”索菲娅顿了一下,目光扫了眼桌上的报纸:
“用不了多久,鹰角城大胜的消息就会传遍克洛维城,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把现在这份不实的报道压下去,让真相尽快公之于众!”
“否则的话所有人依然会以为攻下鹰角城是路德维希的功劳,没有人知道安森·巴赫是个什么家伙;王都内所有的有钱人还是只会把大把的金币砸在我敬爱的兄长身上,安森和风暴师还是只能当他的附庸!”
“必须扭转这一局面,尽快让这个混蛋在克洛维城有点儿名声,才能吸引更多的人给我的风暴师投资!”
“唉?”小女仆忽然眨了眨眼睛:
“您的风暴师?”
“当然是我的。”索菲娅面无表情的看着安洁莉卡:
“风暴团是我组建的,三个步兵团的启动资金也是我提供的,连他付给军官每个月的工资也是我买的单…所以我说风暴师是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浑身一颤的小女仆连连摇头,表示您说的都对。
不过宽大为怀的索菲娅并不在乎自己女仆的这点小小“语误”,已经开始规划下一步的计划。
扭转舆论最好的办法就是收买报纸,不过像王室的忠诚报和教会的晨报这些都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轻易不会开口,更不是自己能随意撼动的。
所以与其打他们的主意,不如将目标放在那些中下层的小报——嗯,比如《克洛维真相报》,像这种底层报纸才是真正能影响大众舆论的好报纸。
把安森的日记寄给他们,再附赠一笔可观的赞助费,应该就能看到几篇公正客观,不偏不倚的报道了吧?
正当索菲娅越想越对自己的计划满意,嘴角不断上扬的时候,卧室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咚咚咚。”
机灵的小女仆立刻上前开门,和门外的小女仆商量了几句,然后有些错愕的回首看向索菲娅:
“小姐,府邸的人说……”
“是安森·巴赫寄来的?”
眼前一亮的索菲娅再次打断道。
“唔……”安洁莉卡猛地转过头来,气呼呼的望着索菲娅。
看着赌气似的小女仆,哑然失笑的索菲娅站起身,上前拉住了她的双手:
“好啦,一起去看看那个混蛋究竟寄了什么‘惊喜’回来吧!”
第三十七章 宣传计划
“这些东西……”
跟随小女仆一起走下楼梯,还没有进入客厅,索菲娅就已经先一步看到了那些已经被府邸仆人们搬进房间整齐摆放的“惊喜”。
油画、器皿、配饰、宝石、火枪,军刀……大大小小差不多几百件奢侈品,随便用完全不合适的木箱盛放,里面再包裹一层亚麻布就胡乱堆放在一起,就像海盗们刚刚抢来的战利品似的。
呃,虽然它们的确是战利品。
索菲娅随意在一个木盒子瞄了一眼,发现一堆金银配饰,珠宝项链乱糟糟的被塞在一只透明的镂空玻璃酒杯内;那富有伊瑟尔风格的宽口和正好一掌握住的造型,对负责搬运这些的人而言,大概也就是正好用来盛放这些零碎的配饰了。
在这只“奢侈”的杯子旁还有些伊瑟尔高级军官,尤其是贵族的随身物品:镶嵌着水晶镜面的纯银怀表,满是花纹造型优美的轻便手枪,精致的贵族佩刀,纯金的水管笔,镶金的玻璃酒具……
索菲娅微微蹙眉…这些东西与其说是战利品,更像是安森带着她的风暴师打劫了十几个伊瑟尔精灵贵族和骑士的卧室,抢了堆房间里的日用品和随身用品回来。
实际也的确和她猜测的相无几。
鹰角城是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和繁华贸易集散地,但这里的主要大宗商品都是克洛维的棉纱纺织品,七城同盟的咖啡豆和葡萄酒,伊瑟尔的木材和大理石……原本就和奢侈品贸易没什么关系。
即便有贸易,那也已经是战争爆发前的事情了,真正的有钱商户根本不可能还留在这种马上要打起来的地方,早就跑了个干净;除了军需物资,他根本弄不到多少值钱的东西。
因此之所以要把那些援军都扒个精光,除了有将对方缴械的考虑在里面外,主要是也的确没什么好抢的。
和那些像艺术品多过像武器的火枪和军刀,以及金光闪闪的配饰相比,索菲娅反倒更青睐那些貌似不太起眼的油画。
画作本身其实也只能算中等偏上,但在风格上很有伊瑟尔与帝国相结合的特色,应该是最近十几年精灵和帝国间频繁交流缔造的成果。
克洛维王国在诸王国中历史最短,并且严重匮乏拥有数百年传承的古老家族;虽然强大,但面对其它古老王国时总有些莫名的自卑;上流社会对各种充满历史感的制度,礼仪,器具和艺术风格极其崇拜。
所以像这些油画,在帝国与伊瑟尔或许也就是贵族宅邸的普通装饰或藏品,但到了克洛维轻轻松就能卖出十倍二十倍的高价。
在这方面“略微懂一点点”的小书记官趁路德维希进城前,带着后勤委员会的人搜光了要塞所有的油画,从中精心挑选了这三四十幅。
安森在信里说得相当直接,希望索菲娅能帮忙把这些战利品找到王都的拍卖行或者收藏馆出售,用来补贴军费——马上风暴师要扩编,还有几场恶仗,光靠索菲娅一个人的资助和路德维希的补贴绝对遭不住。
但索菲娅立刻意识到,这些战利品除了折现,应该还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除了卡特琳娜夫人的沙龙,最近还有其它能参加的聚会吗?”
索菲娅若有所思的向小女仆询问道。
“聚会?”
小女仆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撅起嘴开始冥思苦想——克洛维城内敢拒绝弗朗茨小姐造访的聚会几乎等于没有,但完全符合她身份的可就太少了。
“不一定非得是那种特别隆重的宴会。”立刻意识到她误会的索菲娅补充道:
“小型的舞会,半私人性质的聚餐,或者某些小团体的沙龙什么的都可以——实在都不行的话,就帮我想想哪些家族最近可以邀请来上门做客的?”
“唔……”小女仆嘴噘得更厉害了:
“说起来博格纳家族最近有一场舞会,但那是为了博格纳家长子举办的相亲仪式,小姐如果主动登门的话,容易闹出不太好的传闻。”
“圣艾萨克学院最近有一次研讨会性质的聚餐,但参与者多是那些博士和学者,而且教会学院一向对女性不怎么友好。”
“还有几个新组建的以某些政治议题为核心的俱乐部,有许多豪门的女性成员参加;但您是弗朗茨家的人,路德·弗朗茨大人的身份注定您必须尽量回避这些……”
看着小女仆一个一个掰着手指否定,索菲娅无奈的叹了口气。
想想也是,像那种随时能参加而且到场者众多的晚宴,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碰到?
她原本想的是利用这批战利品,在宴会上赠送或者义卖给某些贵族,就能“顺便”宣扬一下在鹰角城之战立下赫赫战功的风暴师和安森·巴赫;只要有了名声再加上自己的担保,就不怕没人愿意参股投资。
实在不行的话,恐怕就只能照他的要求找一家合适的拍卖行了;大不了事后留下一部分捐赠给外城区的福利院,再安排几家报纸稍微宣扬一……
嗯?!
突然惊醒的索菲娅浑身一震,把还在冥思苦想的小女仆吓得不轻:“小、小姐你……”
“安洁莉卡,我们之前是不是曾经资助过外城区的福利院?”
“不是曾经,而是一直都在资助。”看着索菲娅那双宛若宝石的眸子里散发出的,名为“兴奋”的刺眼光芒,小女仆连连后退两步:
“除了枢密院那可怜的一点点拨款外,那些福利院本就是倚靠教会的资助和捐款维持运转的,弗朗茨家族几乎每月都有例行的捐款,每个季度总主教大人还会举办大型的募捐晚会呢!”
“而且您忘记了吗,几个月前工厂暴动的时候,您还组织过一个‘黑面包基金会’,用来补贴那些亏损严重的福利院呢!”
安洁莉卡眨了眨好奇的眼睛,难道索菲娅小姐是打算把这些战利品用来做慈善拍卖,然后把钱捐出去?
唔…真是那样的话安森·巴赫大人的确是要出名了,可没有了这笔卖战利品的钱,他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惨吧?
安洁莉卡突然忍不住担心起来,她其实还挺喜欢这位军官来着——有妹妹而且那么温柔的兄长,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嗯,她坚信这一点。
“黑面包基金会,都快忘记了啊……”索菲娅努力回忆道:
“能联系一个弗朗茨家资助最多,运营最好的福利院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承办一场小型晚宴——当然,一切费用由弗朗茨家承担。”
“您真的要把钱都捐掉吗?!”
小女仆惊呼一声。
“不是募捐,而是……”
索菲娅顿了一下,有些困惑的看着眼神中透着几分忧虑的安洁莉卡——她什么时候和那个混蛋的关系这么好,还关心他起来了?
“而是什么?”
“而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既能帮助风暴师筹钱,也能打响他们名声的方法。”略微斟酌了下,索菲娅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继续说明道:
“那就是直接动员那些‘乐善好施’的贵族们,向风暴师捐款!”
“唉?!”
长期以来,索菲娅对克洛维王国的军队理解都停留在“训练有素”,“忠诚可靠”,以及“偶尔会因为不满待遇引发骚乱”的层次上;直至看了安森的日记后,她才对军队中底层士兵和军官的真实面貌有了一点点的了解。
而就是这“一点点”,也足以超乎她的想象。
首先就是待遇方面…没错,拥有了专业后勤团队的克洛维军团往往能拥有充足的后勤,至少能供应士兵们每日的基本热量,并且能领到薪水——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为了连工厂最底层的搬运工和庄园雇农都不如的工资,外加几块干面包加咸肉,普通士兵每天要至少负重行军十六到三十公里,负责修挖阵地,建造军营和所有苦力活,还要随时承担生命危险。
这还是和平时期,战争时期稳定的后勤供应基本属于奢望:长期得不到充足给养,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穿着破靴子和漏风的军装,缺乏基本药物和清洁饮水引发疾病,在严酷地区长期高强度行军和作战,没有稳定的驻扎地保证作息,武器得不到保养且弹药匮乏……全是很正常的现象。
像军官故意克扣压榨士兵,后勤贪污腐败,上级指挥官罔顾现实让军队送死…这些“极个别”的“个例”,安森也只是提了句“听说有这种情况”。
“想想看,既然他们愿意给外城区的流浪汉和孤儿们捐款,为什么就不能捐给克洛维而战的士兵们——反正都是把钱给穷人,二者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们已经领过薪水了?”安洁莉卡歪了歪小脑袋。
“这就是问题所在!”
索菲娅的嘴角微微上扬:“自从克洛维改革军制,建立常备军体系后,这种观点就开始大行其道起来——军人就和佣人还有裁缝一样,是我们花钱雇来的,有什么必要对他们像对过去的骑士们那样无比尊重?”
“这样想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亲爱的安洁莉卡!是的,我们花了钱了,每年支付给陆军和海军的军费开支都是天文数字;但仅仅这样,就值得他们用生命保护我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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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看最近的那次暴动,当时兄长的雷鸣堡征召军驻扎在南方,那些士兵们本不需要服从兄长的命令北上王都;但如果没有他们,那场可怕的暴动根本不会在短短两三天内结束!”
“并且就算我们在军费开支上大量投入,大部分还是花在了武器和军官身上,普通士兵只能拿到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和他们的付出完全不匹配。”
索菲娅越说语速越快,思路也越清晰:“所以我们应当扭转这一风气,让克洛维城的贵族们注意到这些人!”
而自己的风暴师,就是最好的代表
她已经有了大致思路:将秩序教会晨报的内容完全翻过来,大力介绍这支南部军团的一支偏师,她的士兵们是如何不畏艰难的翻越晨曦冰峰,在鹰角隘口艰苦作战,多次奇袭伊瑟尔援军,最终大获全胜的故事!
在募捐拍卖那些战利品的时候,还要加上合适的注解——比如只要募捐三十金币拍下一幅画,就能为一个连队的新兵换下他们已经破洞的靴子;花五百金币,就能让他们晚餐的汤碗里多一枚鸡蛋……
嗯,募捐所得的二十分之一要赠给福利院,让那些贫苦出身的孩子们也能明白这项光荣事业的意义所在。
要是再能有几个小男孩儿当众宣布自己未来愿意参军,那就再好不过了,绝对能吸引不少人的眼球;这件事应该想办法安排安排……
另外还得让安森那混蛋把风暴师的花名册寄过来:外城区出身的乞丐汉克,拿起步枪加入了保卫克洛维的风暴师,在晨曦冰峰下率先冲入鹰角城,击毙数名无耻的伊瑟尔精灵…这样有名有姓的故事肯定很有吸引力。
越想越兴奋的索菲娅,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完美的计划”中了。
“好吧,安洁莉卡这就去问一下。”
叹了口气的小女仆无奈的答应道:“那报社那边呢,还要再收买——给他们一些比较公正客观的文章参考吗?”
“当然要!”索菲娅理所当然道:
“哪怕无法和教会的晨报,王室的忠诚报抗衡,舆论这种东西永远是能占一点就是一点的;人一旦认定了某些事情,轻易是不会被扭转想法的。”
“那什么时候寄给他们?”
“肯定是越快越好!至于文章……”
索菲娅一下子愣住了。
对啊,文章怎么办?
即便要让那些报社“公正”的报道,总要给人家可以报道的内容吧?
教会晨报的报道?不行…材料太少了。
安森·巴赫的日记?内容倒是足够了,但是太琐碎,没什么吸引力。
这些都不行的话,那就只有……
她突然想起了某样东西,然后露出了无比纠结的表情。
“安、安洁莉卡……”
背对着小女仆的索菲娅颤巍巍的抬起右臂,拼命克制着内心的不情愿,指向楼梯上自己的房间:
“你去我的房间找一下,在某个…废纸篓里…能找到一个叫莱昂·弗朗索瓦的家伙写的…笔记。”
第三十八章 《鹰角城战记》
在彻底下定决心后,一贯“行动主义”的索菲娅展现出了极高的效率——新闻行业比拼的除了消息源,就是时间;哪家报纸能在最快的速度将一件事报出来,哪家就能吸引最多的眼球,赢下最多的销量。
第二天上午,《克洛维真相报》,《老实人报》,《西门晚报》,《白湖消息》…克洛维大大小小的二三流大众报社的社长案头,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每一页之间都塞了张用作“书签”的钞票。
不知道是谁送的,上面也没写明任何要求;笔记本中的内容是眼下最惹人眼球的新闻之一,鹰角城大胜的故事——而且是教会晨报没有的内容。
于是这些报社的社长们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如果说《晨报》和《王国忠诚报》这些有“官方背景”,价格稍显昂贵,主要服务上层社会的刊物,只是让克洛维城“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的话;当以《克洛维真相报》为首的那些质地粗糙,价格低廉的大众报纸发售后,鹰角城大胜的消息才算真正轰动了整个王都!
并且和之前的报道内容截然不同!
因为时间紧急,拿到日记本的报社根本没有对内容进行任何删减,只做了排版,就“原汁原味”的将莱昂·弗朗索瓦的日记整篇幅的搬到了报纸上。
甚至连标题都一字不改,直接用了笔记的名字——《四月二十四日至五月二日,鹰角城战记》。
作者:莱昂·弗朗索瓦。
文章以第一人称的主观视角,绘声绘色的介绍了这短短数日,率领仅两千余名士兵的安森·巴赫是如何与卡尔副官,法比安少校等军官默契配合,全歼鹰角城援军,虚晃一枪吓倒守军,最终攻陷鹰角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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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篇通读下来文笔不算细腻,甚至有些粗糙,老道的编辑们一眼就能看出这绝对是个新手的作品,而且还夹杂了大量不必要的个人想法,以及肉麻过头的吹捧,根本不是一片合格的报道该有的东西。
硬要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真实,从时间到地理位置,以及从未出现过前后矛盾,没有一丝纰漏的环境描写都能看出来,这篇文章绝对是真的——而且还富有传奇色彩。
如果这篇文章的确属实,那么秩序教会《晨报》的报道将被直接推翻,鹰角城之战最大的功臣不是路德维希少将,而是率领极少军队,在敌后奋战的安森·巴赫!
“总之作为报道的话完全不合格,但如果是当成传奇小说来看的话勉强算是二流作品,而且是那种逻辑自洽,细节很丰富,比较出彩的二流作品——就是结局太夸张了。”
《克洛维真相报》的编辑们如是说道。
“能卖出去二十万份吗?”社长只关心这个。
“当小说肯定不行,但当成报道来卖…说不定可以。”
“那就刊印!”
结果也如他们期望的那样,《鹰角城战记》大获成功!
不仅仅是因为发行量,整篇文章和《王国忠诚报》那种严肃刻板的新闻不同,更像是被娓娓道来讲出来的故事,让克洛维中下层民众,甚至是不少中产阶层喜闻乐见。
尤其是报道中大量关于行军路程,战斗布置,经过乃至每一个士兵和军官们精神样貌的细节,极具说服力,让所有人都相信这绝对是真的。
而且这份报道出现的时机太好了——经历了克洛维城暴动,日常生活被战争锁困扰的克洛维人,的确需要一些好消息来提振民众的情绪。
他们需要的也不仅仅是一个远方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和他们毫无关联的胜利喜讯;他们需要更多的内容,一个让他们能够宣泄情绪的通道。
《鹰角城战记》就是这样一个合格的“出气筒”——文笔差点没关系,只要能暴打伊瑟尔精灵,让他们看得足够有代入感,打得够狠够精彩,赢得够爽,这些人就肯买账!
很快,第一批报纸立刻销售一空,不仅像《克洛维真相报》一样小有名气的大众报纸卖到脱销,连《白湖消息》这种社区报纸也比平时多卖了几万份;许多读者都一口气买了好几分报纸,单纯想看看其它报纸是不是有更多内容。
等到了第四天,那些收到了笔记却决定谨慎观望下,最终后悔不迭的报社也开始刊登《鹰角城战记》;并且做了更精细的排版和校正,希望能捞回一点点成本。
不过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以胡编乱造,三流传奇小说和花边新闻著称的《克洛维真相报》,在第四天同步推出了“插图版”和“漫画版”《鹰角城战记》——又卖脱销一回。
随着这片报道越卖越火,就连《王国忠诚报》也开始调转风头,对这篇报道大书特书起来。
当然,大方向上这帮人当然不可能自抽耳光,于是转而开始介绍起安森·巴赫的出身起来:王家陆军学院出身,曾在南部要塞服役,年轻有为……
尤其是“翻越晨曦冰峰,奇袭鹰角城”这么充满想象力,无与伦比的战术,有军队背景的《王国忠诚报》当然知道应该归功到谁的名下——“正是完全遵照了陆军制定的战略方针,因地制宜,安森·巴赫上校才能赢得如此辉煌的胜利”。
甚至连为什么是他执行这项任务,也是陆军“慧眼识人”,了解到安森·巴赫曾在南部要塞实习服役期间亲临晨曦山脉,进行过实地考察的缘故。
没错就是这样,绝对不是因为他出身低又有教会背景,所以故意派他去送死,绝对不是。
同样不能自抽耳光,而且还是第一个报道了“鹰角城大捷”的秩序教会《晨报》,则将重点放在了几个月前的“雷鸣堡之战”上。
他们先是充分肯定了安森·巴赫“优秀的军事素养”和“无愧王家军事学院”的毕业生,然后大谈安森和路德维希之前就曾在雷鸣堡并肩作战。
“慧眼识人”的路德维希少将其倚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破格将其提拔为中校团长并赋予重任;在两人亲密无间的配合下,不到三十天就攻下了“固若金汤”的雷鸣堡。
“而鹰角城的大胜,正是两人心有灵犀的又一次完美配合。”秩序教会的《晨报》如此评价道。
于是安森·巴赫火了。
彻底火了。
靠着鹰角城振奋人心的胜利,克洛维城终于知道了南部军团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这个听上去普通到极点的名字,开始时不时的出现在一些聚会和贵族沙龙当中,影响力勉强与路德维希持平。
到此为止,索菲娅“完美计划”的第一步圆满成功;她甚至在自己父亲,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书房桌上看到了一份“精编版”的《鹰角城战记》。
这让索菲娅松了口气…既然父亲已经看过了,而且没有主动开口提起,就证明他已经默许了自己的行为。
尽管如此,这篇报道还是碰上了一些小麻烦——除了仍有人怀疑这篇报道造假,是“某个军官花钱找人写出来吹嘘自己的玩意儿”外,就是对作者名字的质疑。
最开始读者们对“莱昂·弗朗索瓦”这个名字完全无感,以为就是某个普通的底层校军官而已,根本没人在乎,顶多期待一下他什么时候“更新”。
但当这篇新闻彻底轰动整个克洛维城后,一些对秩序世界局势比较了解的贵族们,立刻从这个名字上察觉到某些问题——他们或许不认识莱昂·弗朗索瓦是谁,但他们绝对知道图恩大公国的统治者叫什么。
克洛德·弗朗索瓦!
伊瑟尔精灵王国的盟友,七城同盟最强邦国之一图恩的统治者弗朗索瓦家族,怎么会有人出现在克洛维的军队里面?!
不过这阵骚动还未开始,就被枢密院和王室压了下去——在路德维希·弗朗茨送回来的秘密报告中,已经提到了图恩大公国准备投靠克洛维王国的情报。
虽然这件事很快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但能遮掩还是要尽量遮掩的;王室和枢密院倒是不担心伊瑟尔精灵会怎么想,但如果帝国太早得到消息,决定派兵进入晨曦山脉以南的话,那可就不太妙了。
不过索菲娅并不在乎这些,她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二步计划——慈善募捐晚会。
首先,就是要造势。
克洛维凭战立国,但另一方面很多观念也是根深蒂固;想要举办一场慈善性质的募捐义卖活动,而不是充满铜臭味的投资人瓜分征召兵团战利品,就必须扭转参与者们的想法。
想做到这一点,光有钱是不够的;但索菲娅足够有钱,可以让那些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主动送上门来。
也就是克洛维城的诸家报社们。
新闻大获成功后,这帮大概是全克洛维城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很快就知道了那本笔记究竟是谁的;于是当索菲娅再次“有求于他们”的时候,这些最看重言论自由,仗义执言揭露真相的记者和编辑们,便纷纷拍胸脯果断答应了下来。
当然,真相要揭露,钱也是要给的——而且绝对是一分钱一分货。
到了第二天,《克洛维真相报》和十二家大大小小的报社赫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标题——《惊!风暴师的士兵竟然在过这样的生活?!》
这次的新闻报道的依然是《鹰角城战记》中的内容,但重点被转到了基层士兵和军官们的日常。
艰难的行军路线,缺少药品和基本补给,以及在陌生环境中遇到的种种困难…全部以一个又一个小故事的形式展开,主角从安森·巴赫到最普通的士兵都有。
至于作者…在考虑到用自己真名的话,意图可能会暴露的太明显,索菲娅干脆就用小女仆的名字“安洁莉卡”作为自己的笔名。
并且索菲娅完全不满足于光是报纸,她还专门托人找了一个叫大卫·雅克的现实主义画家,给他差不多中校津贴级别的月薪,专门画鹰角城之战系列的油画。
第一幅油画的内容她都已经想好了,就是雪山,骏马,困顿中艰难行进,并且不危险阻的军队,还有镇定自若的统帅……
嗯,名字就叫《风暴师翻越晨曦冰峰》。
相较于之前《鹰角城战记》的成功,这一轮索菲娅亲自执笔,并且还有众多擅长“创造历史”的编辑们为她提供各种“加成”,新系列的报道除了第一轮比较火热外,之后再没有太多反响。
究其原因当然是克洛维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并且军旅生活这种事情对市民阶层实在没多少代入感,而本就生活困苦的底层民众,更不会对军队中的士兵有多少同情。
不过索菲娅并不因此气馁…扭转想法这种事情是需要时间,原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她也不是真的要做慈善,主要是给自己接下来准备的“义卖募捐”找个理由罢了。
只要气氛炒得足够热,她并不担心届时会没有人愿意到场——何况那些战利品本就价格不菲,慈善也只是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掏钱理由罢了。
之所以要弄得这么麻烦,主要还是索菲娅本质上并不愿意拉拢太多的投资人加入进来;眼下安森·巴赫还只有自己一个人愿意资助他,一旦有太多人加入进来,想让这混蛋对自己保持忠诚就很困难了。
所以绝对哪怕要麻烦一些,也要避免投资者过多,人数绝不能超过五个,而且每个人投资比例不能超过自己的四分之一;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他想办法弄更多的战利品送过来,把这种“义卖募捐”长期化,也能提高他和风暴师的人气…索菲娅如此想道。
圣徒历一百年的春天,整个克洛维城暂时沉浸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之中;所有人都在激烈的讨论着战争,讨论着鹰角城的胜利所带来的意义。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场胜利背后,另一场战争正接踵而至……
第三十九章 鹰角城烽烟
圣徒历一百年,五月十四日,鹰角城。
荒凉的旷野上,几只山间的秃鹫在晴空下盘旋着,发出凄凉的嘶鸣声;灰白色的硝烟弥漫在残破的炮垒周围;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抱着步枪,抽着烟疲惫的簇拥在堡垒中一面血色独角兽旗帜下,未燃尽的旗帜上还能看见点点火星。
炮垒前的坡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武器和旗帜,尸骨像地毯似的铺开:有精灵的,也有人类的,有的还算完整,有的已经面目全非……
一场仓促并且没头没尾的战斗,在几分钟前刚刚落下帷幕。
穿着金红色军装的伊瑟尔精灵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崎岖的旷野和丘陵上向鹰角城外围炮垒发起冲锋;倚靠炮垒与堑壕之间的交叉火力,南部军团守军很轻松就击退敌人的进攻。
毫发无伤的克洛维士兵们,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喜悦的色彩;只是机械的执行着军官们的命令,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还要修葺工事,填埋尸骨…就像过去的几天一样。
鹰角城的塔楼顶端,同样表情凝重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双手扶着城墙,望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视野里清晰可见的连绵起伏的丘陵,不算平坦的开阔地,长长的夹道,还有藏在这一切后面的,遥不可及的地平线……尽是一片无比刺眼的金红色!
路易·贝尔纳,他的速度快到超出了他的预判。
仅用两天,一万先锋军就已抵达鹰角城东部地区,抢占有利地形,使得南部军团无法对他的交通线构成任何威胁。
而这短短两天时间,路德维希甚至还没有将鹰角城外围的防御阵地彻底构建完成;因为摊子铺得太大,整个防线狭长而且极其缺乏纵深,就像一道拦在鹰角城东面的细长线。
接下来的两天,这一万伊瑟尔先锋军就不断对防线展开攻势,南部军团也是边打边修建阵地;所幸敌人兵力不多而且根本没有火炮,所有攻势都被打了回去。
但路德维希根本笑不出来。
完全出乎预料的袭击彻底暴露了他在防御阵地的火力部署;而且南部军团还要加紧修筑攻势,加上通往东部的交通线完全被禁卫军团控制,导致他根本弄不清禁卫军团集结的具体情况。
当看到鹰角城以东,那漫山遍野的金红色的时候,路德维希就意识到敌人的四万大军已经完成了集结,并且已经针对鹰角城防御阵地做好了部署。
这么有板有眼,有张有弛的打法,如果不是因为罗曼亲眼所见,实在是让路德维希很难相信这支禁卫军团的最高统帅是一位几个月前初临战场,连一千人都指挥不好的帝国骑士。
这让路德维希很紧张。
不仅是他,整个南部军团上下都很紧张——听说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四万大军的禁卫军团又是另一回事;作为以征召兵团为主,最擅长的事情是欺软怕硬的南部军团,在看到兵力是自己三四倍的敌人时感到畏惧,那是最起码的职业素养。
接下来的几天,路易·贝尔纳并未像之前遭遇罗曼时那样,还未做好准备就迫不及待的发起进攻;而是继续保持不间断的骚扰,试探和消耗南部军团的火力。
同时他凭借绝对的兵力优势,抢在路德维希的防御工事完善前将阵线彻底铺开,控制了大量与鹰角城防线遥遥相对的高地;并派出大量小股部队,侦查和搜索周围的每一处地形,尤其要消灭南部军团派出的,企图绕后袭击他们补给线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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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日,率领一支五百人散兵团的罗曼中校趁着夜色,从防线最南方的丘陵间试图横穿禁卫军团的阵地,结果和有类似想法的禁卫军团的一支部队迎面撞到了一起。
双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间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全靠枪焰和声音判断敌我位置;由于敌人的火力实在是过于密集,加上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地形,谨慎的罗曼中校只能带着散兵们一边对射一边推进,试图寻找机会中央突破。
但禁卫军团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快,在觉察到战斗爆发后,路易·贝尔纳果断向一处炮兵阵地下令开火。
尽管因为实在午夜,而且高地上的炮兵只能看见大致的位置,所有打出去的炮弹都明显没什么准头,甚至因为分不清敌我造成了不小的误伤,但还是让罗曼打消了继续渗透的想法,借着炮火覆盖带来的烟雾和巨响声撤回了鹰角城。
第二天双方清点伤亡,五百人的散兵团伤亡不过十几人,对面近千的加强步兵团报销了将近十分之一,而且基本上是被自家炮兵送上天的。
但战略上这场遭遇战却是克洛维一方惨败——即便伤亡甚微,但本就兵力匮乏的南部军团再也不敢试图袭扰禁卫军团的阵地了。
到此为止,路德维希彻底抛弃了之前所有对路易·贝尔纳的蔑视,真正开始认真看待这个“前手下败将”起来。
按照他和安森之间的约定,图恩的援军最快也要到十八日也就是四天后才能抵达,在此之前他必须将禁卫军团钉死在鹰角城以东。
这并不是个轻松的工作。
首先鹰角城的东面和南面,原本就是防御力较为薄弱的方向,并且之前安森·巴赫攻下鹰角城时为了防止守军反扑,先一步炸掉了所有南面的炮台,防御力进一步下滑。
而路易·贝尔纳拥有四万战斗力不逊于帝国的禁卫军团,四倍的兵力差距令他很容易在自己布下的防线上强行砸开一个缺口,将鹰角城两面合围。
最重要的是,路德维希其实并不太相信安森真的能说服克洛德·弗朗索瓦,让两万图恩大军站在克洛维这一边。
道理也很简单——如果自己是他,会怎么选择?
当然是等到鹰角城之战结束,或者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那样才能将所有利益最大化。
虽然他非常愿意信任这个“总是有很多计划”的家伙,但作为南部军团司令官,路德维希依然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图恩大军不仅没有支援,甚至与伊瑟尔联手进攻鹰角城。
如果真是那样,哪怕拼着扩大伤亡也不能让这两支军队汇合,否则这场“伊瑟尔惩戒战争”就要变成“鹰角城保卫战”了。
好不容易到手的胜利不仅无法带来荣耀和财富,还会令克洛维陷入两面受敌的境地——虽然公正的说导致这种局面的并非自己,而是克洛维内城区,那些以为对伊瑟尔能轻松取胜的枢密院老爷们。
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嘴角微微抽动下,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稍微舒展了下身体,目光也从远处禁卫军团的方向转到了自己这边——依托鹰角城为核心,十二座临时建造的炮台为支点,用密集的堑壕相连,并附有大量的暗堡,木栅,拒马…层层相叠所组成的防御阵地。
尽管时间紧迫,但这一次路德维希可不像之前围攻鹰角城时那样缺少资源和补给了;要塞城墙上安置了大量重炮和榴弹炮,每一个炮垒都拥有至少三门十二磅步兵炮,更加轻便的六磅野战炮直接配发到团。
背靠克洛维王国,建立了完整补给线的路德维希根本不在乎眼前的这点挥霍;这次不像雷鸣堡之战,只要打赢这一仗重创伊瑟尔精灵,无论砸多少钱,自己都能十倍二十倍的为克洛维挣回来!
“所以让我见识见识吧,路易·贝尔纳。”
眯起双眼的路德维希轻声低喃着,向两侧张开的双手五指紧绷撑在并不光滑的城墙上,嘴角自信的上扬。
“让我见识一下,现在的你和雷鸣堡那时…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自言自语的路德维希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能越过连绵不绝的丘陵,和那一片金红色中的某个身影四目对视。
但和他想象不同的是,禁卫军团阵地中的路易·贝尔纳不仅没有半点兴奋的迹象,甚至非常安静。
一身将官服的禁卫军团统帅坐在遮阳伞下的餐桌前,面无表情的享用着自己的晚餐;周围不停地有忙碌的军官和排着队伍的士兵匆匆经过,脸上或严肃,或焦躁,活着杀气四溢的表情,更是让的他的这份安静显得极其异样。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呀。”
坐在对面的芙莱娅公主皱着眉头望着他,眼神里满是困惑和担心:“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能吃得下东西…在鹰角隘口的时候,明明每天连水都很少喝。”
“为什么要着急?”
表情恬淡的路易头也不抬道,端起热气腾腾的咖啡抿了小口。
“因、因为……”对军事完全不懂的公主殿下立刻哑口,白皙的面颊因为着急的缘故,泛起了一层粉红:
“因为我们刚刚被打败了呀!”
“被打败了?”
“嗯!”
“好像真是这样啊。”路易微微翘起嘴角,微笑着用餐刀插起盘子里的牛肉:
“现在回头想一想,过去十二天几乎每天的战斗都是以惨败收场呢;既没有突破鹰角城的防线,也没有对他们造成多少伤亡;唯一的成绩大概就是摸清了防线的火力部署,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再加上没能及时支援导致鹰角城陷落,还在隘口被骗了整整三天…呵呵,自从我当上这个统帅之后,还真是一直在被打败啊,呵呵……”
“路、路易……”看着一边微笑一边不停自责的路易,芙莱娅的面色一白:
“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
“我知道,芙莱娅殿下。”
路易轻声打断了她,温柔的目光缓缓扬起:“您是在关心我,担心我承受不住必须夺回鹰角城的压力;我知道的,并且真的很感激——在我的记忆中,您是第二个真正关心过我的人。”
芙莱娅双眸微微睁大,心跳加速。
“但我现在真的没事,恰恰相反,现在的我状态是前所未有的好——现在的我,终于能开始稍微理解我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的一些想法了。”
路易静静的望着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作为一名统帅,尤其是一万,两万,四万名士兵的统帅,是不能轻易流露出太多情感的,更不能因为一些突发状况就陷入慌张;我的想法和态度,决定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生命。”
“我也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安森·巴赫能一次又一次缔造奇迹,甚至…”他顿了下,紧绷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将餐刀放下:
“因为他太理智了,完全不会感情用事,每一步都是缜密的计划;所以如果要打赢他,那么我至少也要像他一样,有我自己的计划。”
“所以我用两天封锁了鹰角城东部的交通要道,确保物资后勤稳定;用四天时间集结军队,一步一步完成部署给予鹰角城压力,用十二天时间不间断的发动试探性进攻,让他们疲于应付并且暴露火力,消耗他们的体力和士气,并且完全了解了所有防线上各部守军实力的强弱。”
“现在的南部军团,在我面前没有任何秘密;而禁卫军团于他们却仍是一团迷雾,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部署究竟如何。”
“剩下的…就是一口气打垮他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面颊通红的精灵公主突然坐立不安起来,感觉自己有点儿发烧。
“路易·贝尔纳大人。”一名纯血精灵骑士走到餐桌旁,毕恭毕敬的单膝跪下,将军刀奉上:
“各军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候命。”
“现在是几点了?”
“下午四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就是黄昏。”
“那就不用等了!”
路易猛地握住刀柄,雪亮的刀锋从鞘中涌出:“传令——禁卫军团向鹰角城全线压上……”
“趁着这个黄昏,南部军团防线轮换休息,吃饭的时间……”
“给他们一个惊喜!”
“铛!”
话音落下的瞬间,刀锋在餐桌边缘斩下一个缺口。
漫山遍野的金红色,响起了进攻的号角。
圣徒历一百年五月十四日,决定战争天平的鹰角城之战…正式打响!
第四十章 夕阳下的攻势
响彻大地的军号声从禁卫军团的阵地上炸响,伴随着金红色的浪潮从绵延的丘陵间向鹰角城袭来。
猝不及防的南部军团一时间警钟大作,神色慌张的士兵们直接把没吃完的面包整个儿塞进嘴里,抄起身旁的步枪;阵地上到处都是部队集结通过的军靴声响,还夹杂着军官们焦躁的催促和咒骂。
谁也没想到伊瑟尔会选择这个时间点再发动一轮进攻,而且是全线压上!
要塞塔楼顶端,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借助望远镜,可以很很清晰的俯瞰整个战场;禁卫军团的攻势被分为三部分,每一个差不多都由六个步兵团组成,依次进攻,宛如一个巨大的单边梯形。
三个纵队沿着并不平坦的道路,保持着相似的节奏向南部军团防线推进。
望着那即将越过战场中线的金红色,内心一沉的路德维希紧抿着嘴角,攥着单筒望远镜的双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四点五十分,率先开炮的是路易·贝尔纳。
连绵的丘陵间突然亮起了成片成片的火光,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十二磅实心弹狠狠砸在了防御阵地上,震耳欲聋的爆破音在每一个士兵的耳畔摇荡;炸开近乎十几公尺高的烟尘,彻底封死了防御阵地的视野。
尽管比帝国炮兵稍显逊色,但十二天的时间足以让路易·贝尔纳摸清南部军团的防线布置,为藏在高地上的炮兵阵地提前制定炮位和坐标,居高临下的打击那些最关键的炮垒,为军队提供掩护。
对新组建的禁卫军团而言,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甚至许多克洛维指挥官还不如他们,往往是一旦确认炮位就不会再移动,只能当做威慑武器使用。
但…那不是路德维希·弗朗茨的风格。
望着对面隐约亮起闪光的炮兵阵地,面无表情的南部军团司令向身后等待命令的传令官举起了右手。
“轰——!!!!轰——!!!!轰——!!!!”
随着鹰角城要塞城防炮的怒吼,禁卫军团的炮兵们还来不及为刚刚取得的战果欢呼,就迎来了南部军团的“还礼”——四门四十八磅臼炮和八门二十四磅加农炮同时开火,滚烫的实心弹就在一双惊恐目光的注视下,从一公里外的方向朝他们俯冲而来。
并不算坚固的伊瑟尔炮兵阵地瞬间被烟尘与火光笼罩,并不算坚固的外围工事直接被炸成齑粉,躲在后面的精灵炮兵更是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气浪和火光撕成了碎片,几门轻型火炮更是直接被炸上了天。
就当其余幸存的炮兵将这一切当成巧合的时候,鹰角城方向再次传来了炮声,第二轮炮击袭来,然后是第三轮,第四轮…怒放的火花中滚滚黑烟拔地而起,几乎完全遮蔽了阳光。
轻轻放下望远镜的路德维希望向被黑烟笼罩的高地,眼神中隐隐透露处些许的自得。
或许路易·贝尔纳以为他把炮兵阵地藏得足够隐秘,但在路德维希这个炮兵上校出身的将军眼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秘密。
鹰角城周围崎岖的地形注定了能对要塞构成威胁的炮位就那么多,除非禁卫军团带的都是曲射炮,而且拥有高素质,能纯靠距离感瞄准的炮兵,否则路易·贝尔纳根本不可能把炮兵安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所以路德维希只要定好大致方位,然后等路易·贝尔纳的炮兵主动开火暴露自己,就能把敌人统统送上天。
哪怕路易·贝尔纳足够谨慎,为炮兵阵地准备了铜墙铁壁的防御工事,四门四十八磅臼炮依然能对他构成致命威胁。
果然,就在连续被路德维希敲掉两个炮兵阵地后,意识到鹰角城内拥有大口径重炮的禁卫军团炮兵明显感到了威胁,火力比刚开始减弱不少。
路德维希猜测他们大概在调整炮位,想将一部分火炮调离要塞威胁范围吧?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调整炮位,所有火炮瞄准阵地前沿,准备榴霰弹!”
握着腰间刀柄的右手微微泛白,拼命克制着自己紧张情绪的路德维希下令道:“主火力对准阵地右翼前方,压制他们!”
“是——!!!!”
士兵们齐声答道。
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重新将目光投向战场,借着最开始的炮火掩护,禁卫军团最前列的纵队已经将向两翼展开为横队,被地形切割的七零八落的禁卫军团士兵们昂首挺胸,在炮火声中向防御阵地上的炮垒挺进。
趁着炮垒一轮炮击结束,几名高举战旗的精灵骑士立刻下达了进攻命令;端着步枪的精灵线列步兵们爆发出咆哮声,挺起刺刀成列成列的发起了冲锋。
缩在阵地中的克洛维士兵们立刻开枪还击,尽管阵地上的烟雾仍没有散去,但禁卫军团那一身金红色的军装简直和活靶子一样显眼,五十米内甚至都不需要瞄准。
整齐划一的排枪声中,前排的“金红色”几乎瞬间倒下一片;所有的炮垒都是依托地形建造在高地上的,仰角进攻加上崎岖的地形极大的拖累了他们的进攻速度,更躲不掉迎面倾泻而来的铅弹。
成排的弹幕从他们的头顶扫过,不断地有身躯炸开血雾的伊瑟尔精灵惨叫着倒地,密集的队形又让他们根本躲无可躲,伤亡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但这些眼神里都写着狂热的伊瑟尔精灵们依然对倒下的同伴无动于衷,甚至直接从伤兵的身体上踩过去,只为能更快速的通过。
“这帮伊瑟尔的精灵啊……”
一位守在前沿阵地炮垒内,稍微有些上岁数的步兵团长皱起眉头,带着有些复杂的眼神看向那些已经近在咫尺的敌人。
作为陆军中的老人,他对这种眼神并不算陌生——曾经何时那些经历过教派战争,异教徒战争的克洛维军官们也曾有过这种眼神,狂热而无畏,仿佛死亡只是生命的一个过程,而不是结束。
现在诸教派合并,秩序世界终于再无因宗教而起的战争,居然又从伊瑟尔精灵的身上看到这种眼神,实在很难令人不会心生感慨。
当然,也仅仅是感慨…上岁数的步兵团长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在炮垒内环视一周,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士兵们——上刺刀,准——备——接!敌!”
“克洛维万岁——!!!!”/“为了伊瑟尔的荣光——!!!!”
短兵相接的战斗开始了。
金红色的洪水在被地形分割成无数的溪流,又在南部军团的防线前再次汇聚成了滔天的巨浪,毫不留情的拍打在坚如礁石的炮垒上。
和之前的“试探性袭扰”相比,所有南部军团的士兵都能感到压力骤大。
双方在狭长的堑壕和高耸的炮垒前厮杀着,一名伊瑟尔精灵跳进了堑壕,刚举起武器就被面前的敌人捅穿了肺叶,面容扭曲的他直接抡起枪托,直接砸在那个克洛维士兵脸上,后者惨叫倒地。
兴奋的伊瑟尔精灵痛苦喘息着,没等他找到下个目标,一个上岁数的军官就在倒下的士兵身后出现,右手举着一支对准自己的左轮枪。
“砰!砰!砰!”
脸颊被打烂的伊瑟尔精灵血流如注,尸体扑倒在地。
怒吼与惨叫在战线的每一处炸响,枪声与刺刀碰撞的音符在其间伴奏;顶着步枪齐射和十二磅实心弹轰击的禁卫军团不要命似的扑上来,又一次次留下遍地的尸体被击退,然后再次卷土重来,周而复始。
随着伊瑟尔的第一纵队完全投入战斗,据守阵地的南部军团也不得不开始向第一线投送兵力;大量的预备队冒着伊瑟尔的炮火向前线集结。
硝烟与呛人的烟雾中,双方都在不计代价的将更多的兵力送到前线,在只到胸口高的堑壕前反复拉扯。
尽管这些临时修建的堑壕十分简陋,只能作为小规模战斗中的防御工事,对鹰角城的保护十分有限,丢了也没有任何值得可惜的;但前沿阵地上的南部军团依然在拼命死守,爆发出了他们不曾有过的百分之三百的士气。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禁卫军团真的太多了,而且南部军团也是真的没有退路;一旦堑壕连接的防线太快被击破,以鹰角城和各个炮垒为核心的防御阵地就会被彼此分开,这直接影响到他们撤退时究竟是撤回鹰角城,还是被包围在炮垒当中。
哪怕为自己小命着想,他们也必须硬撑到路德维希下令撤退,或者禁卫军团全线压上,彻底挡不住时才能“从容的”全军溃散。
战线东面,两支纵队还在继续不紧不慢的向防线要塞突进,高昂的士气和沉着冷静——更准确的说是数量,给防线上的南部军团构成了不小的压力。
就在这时,鹰角城的要塞炮再次开火;这次的目标是战场中线,三支纵队之间的间隔点。
路德维希目的非常明确,他要打断路易·贝尔纳的节奏——凭伊瑟尔精灵这么不要命的打发,真让这将近一万的兵力齐头并进的压上来,闹不好防线真的会崩。
齐头并进的伊瑟尔精灵线列兵们惊讶的看着鹰角城响起的炮声,数道黑影划破长空,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轰——!!!!”
凌空爆裂的榴霰弹喷出成千上万的铅弹,在毫无掩护的伊瑟尔精灵们周围炸开,瞬间覆盖一片;被数不清的弹药撕开的躯干夹杂着破膛而出的血肉,在一声声惨叫中绽放出暗红的血色之花。
而要塞的火炮就像是永远不会炸膛一样,不断向他们倾泻出死亡的火焰,凄厉的惨叫声甚至在爆炸中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几分钟前数以百计鲜活的生命,现在就变成了遍地泥泞的碎肉血浆一部分,再也不分彼此。
根本无处躲闪的伊瑟尔精灵们依然在保持匀速向前挺进,哪怕每分每秒都在伤亡,狂热的精灵骑士们依然在命令自己的士兵保持队形,向鹰角城方向进攻。
尽管如此,禁卫军团的攻势还是在鹰角城不计代价的炮击下被打乱了节奏,因为连续的炮击和伤亡,让军官们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集结被打散的部队,保持队形。
但是路德维希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边了。
天色越来越暗,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掏出怀表,“啪!”的一声摁开,透明表盘上显示着现在是五点三十分。
战斗已经进行将近一个小时,路易·贝尔纳近一万的兵力还没有完全投入战斗——最多还有一个半小时,太阳就要落山了。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突如其来的攻势的确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傍晚时分发动总攻,而且还算准了南部军团的轮休和晚餐时间…很厉害,但是还不够。
远远不够!
想用这么一点点时间就击溃自己的防线,根本是痴心妄想;但既然路易·贝尔纳能细心到这种程度,那他就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的真实目的不是击溃自己,而是要趁自己无暇多虑,全力以赴守住大部分阵地的时候…在自己照顾不到的地方,打开一个缺口。
嗯?!
瞳孔骤缩的路德维希,猛然将视线投向南方。
几乎同时,禁卫军团的一处炮兵阵地,突然对鹰角城最南端的右翼阵地开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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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凶猛的炮火向着右翼阵地的炮垒倾泻而下,炸起的烟尘连塔楼顶端的路德维希也能看的一清二楚;但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并不是那些炸点,而是突然从炮垒右侧的一座丘陵背面涌出的金红色。
他们就像是藏在暗处的匕首,在敌人最意料不到的时候,从阴影中猛地刺出!
这才是路易·贝尔纳的计划——他声势浩大的从正面吸引自己的主力,就是要尽办法在防线上打开一个缺口,同时从东南两面包夹鹰角城。
“果然,和他猜的一样……”
路德维希低声喃喃道。
第四十一章 错愕的战局
“这么密集,而且还不间断的炮击…克洛维南部军团,还真是奢侈啊。”
禁卫军团阵地上,眺望着战场中线不断炸开的一片又一片预示着死亡的火花,路易·贝尔纳不禁感慨道。
沉闷轰鸣的炮声不断在鹰角城上空炸响,就连他脚下的砂砾也在随之颤抖,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动;滚滚黑烟遮蔽了整个战场,让临近傍晚的大地提前拉开了夜幕。
缓缓推进的禁卫军团兵线,就在这近乎不间断的炮击中苦苦挣扎;鹰角城与周围炮垒阵地共同组成的交叉火力近乎完美覆盖了整个战场;要塞内的四门大口径臼炮更是一刻不停,无死角的投放榴霰弹,每一次灰色的“烟雾”在空中炸开,就意味着至少十几乃至几十个士兵的伤亡。
尽管造成的实际损失并不大,但这么凶猛的炮火却严重打断了路易·贝尔纳的进攻节奏;原本预计最晚在十分前投入战斗的第三纵队,却被炮火破坏了阵型,到现在才刚刚展开横队。
再这样下去,恐怕很难按照预定的计划,迅速击溃南部军团的第一道防线了。
死死攥着右手的刀柄,路易·贝尔纳在拼命克制内心焦躁的同时,心底不由得升起了更多的疑惑。
据他所知,这支南部军团应该是克洛维新成立的军团,核心主力应该就是自己在雷鸣堡遇见过的雷鸣堡第一征召军;这足以证明与帝国在西线对峙的克洛维兵力已经捉襟见肘,到了不征发大量征召部队,就无法组织一场战争的地步了。
所以…他们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炮弹的?
以步兵为主的克洛维军队,即便是主力常备军也通常遵循着每千人一门火炮的标准,即便是满编的四万人军团也最多五个炮兵连,四十到五十门火炮而已。
但眼前的南部军团…光是他已经看到的火炮数量都绝对不止四十门了!
这还不是唯一让他感到困惑的地方——据他掌握的情报,南部军团的兵力应该不小于三万,可到目前为止路易所看到的,最多也就是一万上下而已。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他一开始极其谨慎,不断试探却始终不愿发起总攻的原因之一;面对一个满编军团驻扎的坚固要塞,同样只有一支军团的路易就算再怎么渴望决战,也不敢拿四万名伊瑟尔精灵的生命冒险。
考虑到鹰角城周边复杂的地形,路易一直认为这恐怕是路德维希或者安森设下的圈套,诱导自己围攻要塞,待到彻底放松警惕时,藏在南北两侧的伏兵再趁机背袭。
但从侦察兵送回来的情报看,恐怕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鹰角城以北根本没有大规模军团存在的痕迹,只有克洛维人的补给线。
而鹰角城以南的隘口仍牢牢掌握在图恩军队的手中…如果真有这么一支军队,难道他们还能视而不见?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因此诚然这个时间点发动进攻很仓促,临近傍晚,自己只有短短不到三小时的窗口,天色一黑就必须结束进攻——但路易决定赌一把。
如果南部军团真的藏有伏兵,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他们没理由不会出动,而如果没有……
鹰角城,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望着被炮火和硝烟覆盖的鹰角城防御阵地,路易将手中的军刀缓缓举起;得到命令的掌旗官立刻在阵地上竖起一面无比显眼的红色旗帜。
伴随着激昂的军号声,藏在禁卫军团左翼某座山坡后的一支纵队立刻开始整队;刹那间,山丘顶端出现了数以千计披着金红色的身影!
“全体都有——前进!”
伴随着军官们狂热的喊叫声,四千伊瑟尔精灵纵队转横队,如同席卷而下的狂潮,覆盖了大半个山顶,向着山丘下南部军团最右翼的炮垒发起了进攻。
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直至敌人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炮垒内的守军这才惊恐的发现敌人不知何时已经绕到自己的右翼,端着步枪向被正面敌军死死纠缠着的他们袭来。
哪怕禁卫军团无法像克洛维步兵那样,将横队展开的那么单薄,那么松散,正面能拉开别人一倍半的正面宽度,但面对碾压级的兵力劣势,南部军团的正面还是不够宽。
而正面强行拉宽带来的劣势,就是侧翼极其的薄弱!
发现这一点的炮垒守军立刻做出反应,在无法调动十二磅加农炮的情况下,将所有的轻型野战炮调转方向,对侧翼袭来的敌军进行快速射击,尽最大可能阻遏他们的速度,为后备兵和要塞火炮争取时间。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正面太宽导致南部军团其实抽不出多少后备兵,而且一旦路德维希将要塞火炮调转右翼,不要说中间会造成多长时间的炮火间隔,前沿要承担的压力立刻要增加一倍!
路易·贝尔纳的攻势太谨慎了,明明发了疯的想要和安森·巴赫决战,明明拥有绝对的优势兵力…但他就要一步步稳扎稳打,宁可多浪费一点时间也不愿意冒险。
这已经不仅和路德维希的记忆不符,而且和罗曼之前的报告中也有比较明显的差距;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帝国骑士就彻底变了个人。
到底是谁让他变成这样的?
路德维希百思不得其解。
尖啸的实心弹不断落在从山坡上席卷而下的伊瑟尔军正面,爆炸的火光和同伴的惨叫打断了阵型,但丝毫没有阻遏他们前进的脚步,在呛人的硝烟和火光中快速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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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炮结束,距离炮垒还有近百米的时候,伊瑟尔精灵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徐进射击,或者和敌人进入对射阶段;一枪未放,四千名精灵线列兵就咆哮着发起了冲锋。
尽管出乎意料,但炮垒守军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
“掷弹兵连!”
堑壕前的罗曼面色冷峻的低吼道,四个作为预备队的连队立刻起身,右手步枪“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进入了备战状态。
守在南部军团最右翼阵地的部队,正是罗曼的步兵团;这种关乎到防线是否能撑住的重要位置,路德维希当然只有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才能放心。
“侧翼展开,两列横队——全体上刺刀,准备接敌!”
眼看着敌人近乎疯狂的冲锋势头,罗曼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慌乱,冷静地像随时准备赴死。
“预备——射击!”
整齐的齐射声震耳欲聋,冲锋的伊瑟尔军为之一顿,最前面的士兵成排的倒下,本就无序的队形更是散乱开来。
尽管敌人已经尽在眼前,老练的掷弹兵依旧保持着沉稳的节奏,不紧不慢的按照命令射击,装弹;这支路德维希手中绝对的亲信和精锐全员列装了利奥波德步枪,水准之高甚至能稳定保持一分钟五发的射速。
枪声不断响起,金红色的浪潮不断迫近…八十公尺,五十公尺,三十公尺,二十……
“掷弹兵连——”罗曼面色一寒,脸孔扭曲的向身后发出怒吼:
“手——榴——弹!”
“轰——!!!!”
当第一颗手榴弹还未落下的刹那,伊瑟尔精灵们已经冲上了阵地,不顾一切的扑向堑壕内掷弹兵们。
接战的瞬间,既是决战的开始!
狂热的伊瑟尔精灵们顶着手榴弹迸裂的死亡之火,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叫喊着冲过了栅栏和堑壕组成的防线,咆哮声甚至盖过了枪炮的轰鸣声。
单纯为了拖延时间而构建的堑壕和胸墙,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下根本不值一提,而鹰角城周围的地形也令南部军团无法将外围壕沟挖得太深…在付出了前排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后,四千伊瑟尔精灵的先头部队从侧翼涌入了掷弹兵团的防御阵地,和那单薄的两排线列狠狠撞在了一起。
但和他们想象不同的是,这单薄到极点的防线并未在他们的冲锋面前瞬间粉碎;恰恰相反,区区不到五百人掷弹兵硬生生挡住了第一轮攻势,和涌入堑壕的精灵线列兵绞杀在了一起。
伊瑟尔精灵拥有兵力优势,并且居高临下,但据守炮垒的掷弹兵们则只需要依托阵地内的轻型火炮,据守一小段堑壕和胸墙就能挡住数倍于他们的敌人。
于是双方就在这窄窄的,最多容纳一两个步兵团的崎岖山地间,在炮弹炸开的火光下,在根本分不清敌我的硝烟中战斗;炮弹打光了就充当射击的掩体,子弹打光了就抄起刺刀,刀身折断了就抡起枪托,连步枪都没了就用脚,用拳头和牙齿……
“噗!”
雪亮的刀刃贯穿了精灵骑士的口腔,长大了嘴的尸体双眼瞪圆,扩散的瞳孔中仿佛孩砸惊愕的看着面前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罗曼中校。
喷涌的血浆飞溅在罗曼的脸上,本就凶恶的面庞此刻扭曲的仿佛择人而噬的鬣狗。
他根本看也不看从身后袭来的两名精灵列兵,横起刀锋笔直的扑向一个举着举起呼喊的军官;对方惊恐的眼珠分明已经看到了他的身影,但根本来不及躲闪那已经和自己胸膛亲密接触的刀尖。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肌肉被撕开的音符,嚎叫的精灵掌旗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对方手中的军刀由下而上破膛;一道红光从瞳孔中闪过,他惊愕的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噗通!”
被捅穿脖颈的精灵掌旗官随落下的刀刃被钉在了地上,单膝跪地的罗曼后背弓起,紧握左轮的右手毫无征兆的举起,让正要冲上来的两名精灵列兵为之一怔。
“砰!砰!”
枪声响起,地上多出了两具尸体。
轻轻舔舐着嘴角敌人的鲜血,罗曼的身体突然开始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紧蹙的眉头像是在拼命克制着某种非人的冲动。
混战之中,尽管士气高昂的掷弹兵们依然在死守阵地,但这些并没有血脉之力的普通人即便再怎么奋力抵抗,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依然不可避免的被击穿了阵线,不得不开始收缩兵力……
就在这时,鹰角城的炮火覆盖终于转向了阵地的右翼。
“轰——!!!!”
伴随着熟悉的炸裂声和划过天际的抛物线,灰色的“死亡之雨”落在了从侧翼袭来的伊瑟尔精灵们头上,宛若暴风骤雨般撕扯着一具又一具血肉之躯。
突如其来的炮击打断了原本凶猛如潮的攻势,还未看到敌人的伊瑟尔精灵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从天而降的铅弹砸穿了颅腔,撕开胸脯,扯断脖颈和四肢……
碎裂的血肉震慑着后排的士兵,也同时阻遏他们继续进攻的道路,暂时打断了后续部队的攻势,稍微让炮垒内的守军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这短暂的片刻不仅让炮垒内的掷弹兵们能趁机击溃冲入阵地的伊瑟尔精灵,鹰角城内的路德维希也抓住这个空隙,派出了作为后备兵的散兵团,立刻向右翼阵地快速增援。
是,右翼阵地可以陷落,面对四万伊瑟尔精灵,南部军团的兵力根本守不住这么宽的防线,被撕开一个口子只是时间问题,路德维希也早已做好在要塞南面构筑新防线的准备,稳扎稳打的拖住禁卫军团的攻势。
但绝不能是现在!
“传令警卫营,全体就位。”路德维希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卫兵:
“只有一个散兵团还不够,恐怕路易·贝尔纳现在也在调集部队增援右翼——让警卫营营长举着我的旗帜增援,炮火支援我会尽可能的给,务必给我守住右翼!”
“可、可是司令……”
“可是什么,你没听见命令吗?!”
被路德维希怒吼惊吓到的卫兵长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怔在原地,只是举起右手指向右翼。
嗯?
脸色难看的路德维希回过头,困惑的看向卫兵所指着的方向;下一秒,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伊瑟尔精灵…路易·贝尔纳…他、他怎么……”
“他怎么在撤退?!”
第四十二章 天大的“好消息”
“为什么不继续进攻?!”
怒目圆睁的路易·贝尔纳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领,指着身侧的战场咆哮道:“我在问你,他为什么不继续进攻?!”
“南部军团已经撑不住了,只要一鼓作气压上去就能打垮他们——别说五百个散兵,他就是在后面藏了一个满编步兵师也救不了鹰角城,我们马上就要赢了他到底明不明白?!”
“我、他…您……”
传令兵被统帅愤怒到狰狞的脸孔吓到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这、这主要是因为敌人的炮火过于猛烈,而且炮垒的确十分坚固,久攻不克,再继续作战也只是增加伤亡,根本不可能轻易攻陷……”
“他有五个步兵团,四千名勇敢的士兵,四千!就是四千头…四千匹骏马,也能用一个小时为我踏平了那个该死的炮垒!”
“不光是敌军阵地坚固,而且您选择的进攻时间也对我军非常不利,面对夕阳根本看不清敌军阵型,导致整个进攻我军在视野上都处于极度不利的地位……”
“你说什么?!”
“这、这是阿尔达伯特大人的原话,我只是复述了一遍啊!”
眼看着那柄华丽的军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传令兵被吓得魂飞魄散:“为了伊瑟尔的荣光,他还会坚持作战,但不能再继续眼睁睁看着更多士兵的生命白白死去了——这也是阿尔达伯特大人的原话!”
“白白死去…他现在撤退才是真的让那些士兵统统白死了!”
恨得咬牙切齿的路易将传令兵丢在了地上,充满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被炮火和硝烟笼罩的鹰角城右翼阵地。
就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自己就能彻底攻下那个炮垒,两面合围鹰角城!
而现在一个前线指挥官的自作主张,轻而易举的让自己的计划变成了泡影——不拔掉路德维希插在右翼阵地上的这颗钉子,就算他能将军队向南面集中,开战时也必然会因为它将军队截成东南两段,无法协同作战。
要不要再发动一轮进攻?
眼下克洛维人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了南面,东部的正面战场压力骤减,如果自己趁机率领一个步兵师亲自发起总攻的话……
远远眺望着战局,路易·贝尔纳犹豫了。
现在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如果继续投入部队的话,战斗必然会进行到夜晚,那样对进攻方的禁卫军团就太不利了。
如果没有亲眼见到南部军团凶猛无比的火力,路易大概还会尝试一下,但现在…作为一名骑士,他没有让自己的士兵去交换敌人炮弹的爱好,尤其是对面的火力覆盖程度,显然是为了鹰角城打算不计成本了。
“路易……”
守在他身后的精灵公主表情微怔,有些怯怯的,想要上前安慰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总那么温文尔雅的男人,发这么大的火——就连上次那封信也没有令他失态到这种程度。
“算了,还是让进攻的部队停下来吧。”路易叹息一声,不甘的眼神变得疲惫起来:
“传令,让士兵们撤退的时候,尽量对已经占领的阵地上一切能找到的物资和工事统统焚毁,不能焚毁的也要尽量破坏;等到全军撤退,再让炮兵阵地进行一轮火力覆盖。”
“然后…告诉阿尔达伯特大人,让他撤退之后在右翼阵地的对面建立一座炮垒,务必对鹰角城保持威胁——如果还是不行,那就让他把军队交给下属,自己回来!”
也只能是这样了。
作为伊瑟尔精灵王倚重的核心力量,整个禁卫军团上下几乎都拥有贵族血统,像阿尔达伯特这种高阶将领更是所谓的“古老纯血”,属于最顶级的一类,仅次于伊瑟尔王室。
对于这种大贵族,路易·贝尔纳一个被精灵王亲信的“异族”根本无权对他做出惩罚,更不可能以违抗军令的名义就地正法;除了暂时剥夺他的指挥权,路易什么都做不了。
这也是伊瑟尔军队让他感到头疼的另一个地方——哪怕自己和帝国教官们组成的军官团能够制定完美的计划,能不能真正执行下去依然是个问题。
“遵、遵命!”
终于得到命令的传令兵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甚至来不及向路易行礼,一扭头便狂奔而去。
二十分钟后,得到命令的前线部队停止了进攻,开始陆续分批撤出战场;小部分地区的战斗仍在继续,某些部队甚至已经打开缺口,凿穿了阵地或是攻破了炮垒…但在右翼的伊瑟尔军突然撤退之后,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这一战伊瑟尔也并不是真的一无所获——除了逼迫路德维希不计成本,拼着消耗火炮寿命浪费炮弹外,还在鹰角城右翼防线建立了新的炮垒和阵地。
除此之外,还顺便证实了传说中“十万大军”的南部军团,九万都是吹出来的“幽灵部队”,真实兵力只有一万人出头,算是聊以**。
另一方面,竭尽全力守住阵地的南部军团也暴露出明显的疲态,并未在精灵们撤退时发起反击,只有鹰角城内“象征性的”开了几炮…和仅仅打两个两三个小时的伊瑟尔精灵相比,他们是真的没停歇战斗了一整天,而且还没吃晚饭。
待到夜晚,也许是担心自己被夺走兵权的缘故,负责右翼的阿尔达伯特并未回到军营,而是留在阵地上和部队一起构筑炮垒,并表示他将和麾下战士们“死守阵地,绝不让卑鄙的克洛维人有任何可趁之机”!
不过这番表态毫无意义,因为全军上下所有人都清楚,鹰角城的克洛维人已经没有更多的兵力袭扰禁卫军团了。
阿尔达伯特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还派传令兵带回去了一个“振奋军心的好消息”。
“什么,图恩军队正在北上?”
路易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传令兵,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真的看见了?!”
“千真万确!”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传令兵连连点头,眼神中满是兴奋,还有一点点终于不会被迁怒杀死的庆幸:
“不只是看见了,阿尔达伯特大人还和对面的侦查骑兵碰上了头——对方是图恩大公身边的亲信,埃纳雷斯·阿尔卡德大人!”
“他告诉阿尔达伯特大人,图恩大公国得到了伊瑟尔派来的求援使者,希望七城同盟能够在这场战争中给予援助。”
“但是想要集结七城同盟的军队非常不易,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图恩大公认为继续耽误下去只能白白延误战机,于是率领一万八千图恩军队北上,支援鹰角城!”
一万八千?!
路易·贝尔纳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惊喜。
他看重的不是那将近两万名士兵,而是图恩大公的态度——整个图恩的总兵力也就两万人上下,派出一万八千名士兵,就意味着克洛德·弗朗索瓦已经赌上了他的全部!
这对路易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只要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愿意彻底站在伊瑟尔这一边,他就能不再依靠从伊瑟尔内陆到鹰角城这条崎岖漫长的补给线,转而从距离更短更近的图恩获得充足的后勤。
甚至还能从图恩出发,横穿七城同盟和帝国的军队取得联络——眼下克洛维人的进攻实在迅速,恐怕帝国还未知晓鹰角城已经陷落的事情,正好将自己搜集到的情报送过去,看能不能起到一些帮助。
“那位埃纳雷斯大人,现在还在吗?”
路易表情凝重的问道。
“在,不过他说自己必须尽快赶回去,将鹰角城外的情报转告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
传令兵如是说道,但看到路易面露失望之色,便立刻补充道:“但他答应稍微等候一段时间,将您的话带给大公!”
路易·贝尔纳眉头紧蹙,认真思考着。
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身从书桌上抽出信纸,提笔草草写了一封信:
“致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
非常感谢您与图恩能够坚守承诺,在朋友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您的行为无愧于一名品德高尚,正直且为人所敬仰的秩序之环骑士,无愧于弗朗索瓦家族屹立数百年不倒的古老血脉。
非常遗憾的是,目前鹰角城已经沦陷,一万名克洛维士兵占据了这座坚不可摧的要塞;但四万伊瑟尔禁卫军团已经从东面将其彻底包围,两日内就将攻破其外围防线,封锁其南面防御薄弱的要害。
一旦图恩两万大军抵达,兵力将达到克洛维的六倍,形成绝对碾压的局面;如果是那样,克洛维人必定会撤掉外围防线,死守要塞,战斗将变成无比惨烈的攻城战,同时还要面对来自克洛维后方源源不断的增援。
为防止最坏的情况出现,恳请您配合我简单粗陋的想法,将克洛维人封锁在晨曦山脉以北;具体的计划是这样的……”
……………………
“他希望我们能‘配合’他,尽量晚几天,等禁卫军团彻底包围鹰角城之后再抵达战场。”
图恩军营内,刚刚“侦察”归来的埃纳雷斯一边开口,一边将路易·贝尔纳的信递给坐在上座的莱昂·弗朗索瓦:“届时伊瑟尔军会在鹰角城南面布阵,一万禁卫军团士兵和周围的地形会挡住鹰角城的视野,令城内的守军看不见增援的图恩军队。”
“这样鹰角城就要同时迎战两线六万大军的包夹,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防线就已经被彻底粉碎,剩下的残兵败将就算有再多的火炮,也守不住鹰角城。”
“只需一天,伊瑟尔就能攻下鹰角城。”
年轻骑士接过信,表情有些紧张。
这一次图恩大公并没有跟来,作为弗朗索瓦家族继承人的他就成为了这支图恩大军的统帅。
当然,只是名义上的…没有埃纳雷斯的同意,小莱昂能指挥的也只有他自己几十人的卫队而已。
安森也知道克洛德想干什么,无非还是想再攥着一张底牌罢了;如果最终克洛维战败,伊瑟尔和七城同盟追责,只要自己没有亲自出现在战场上,就还能用“我不知道,我没参与,是他们逼我的”的借口保住图恩和弗朗索瓦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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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克洛维还在胜利,并且不威胁弗朗索瓦家族在图恩的地位,就能源源不断的得到来自图恩的物资和军队支援。
这一点克洛德没有明说,安森也不会点破,双方对彼此的诚信都是心照不宣的。
“您怎么看?”莱昂·弗朗索瓦扭头看向安森。
副司令大人低着头,沉思不语,凝重的表情让小莱昂更紧张了。
安森在犹豫。
倒不是眼下的局势有多艰难,而是路易·贝尔纳他……
他这个人可真是太好猜了。
根本没费什么脑子,所有的行为都和自己预判的完全一致;甚至在听说埃纳雷斯和伊瑟尔精灵侦察兵碰上时,他还小小的担心一下,生怕他是不是会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结果路易居然真的信了,不光信了,还兴致勃勃的打算和图恩联手,把接下来的计划透露个干净——虽然也没什么好透露的。
这么单纯到极点的对手,让安森内心甚至生出了一丝丝一闪而过的不好意思,同时非常担心这里面会不会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这一切都是那个老实人的陷阱?
嗯…不大可能吧?
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坐在安森旁边的卡尔有点儿看不下去了,趁他愣神的功夫,在他手上弹了下烟灰。
“嗯?!”
被烫着的安森猛地抬起头,一脸惊醒的表情看向众人:“怎么了?”
“我们想知道您的看法,安森表兄。”莱昂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看着他。
“我的看法?”
安森表情一怔,埋怨的看了眼身旁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用脚踩灭了烟头的卡尔,拍拍手站起身。
“我的看法很简单——既然路易·贝尔纳这么有诚意,那我们就满足他的愿望好了。”
“用一天时间,结束这场鹰角城之战!”
第四十三章 克洛维王旗
五月十六日,在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惨败”后,路易·贝尔纳卷土重来,迅速组织起了对鹰角城的又一轮进攻。
这一次他充分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守城的南部军团炮兵远比禁卫军团要优秀,分散布阵的唯一下场就是被敌人一个一个敲掉;不如干脆将所有重型火炮集中起来,和要塞对射遏制其火力。
此外就是扒掉了之前畏战不前的阿尔达伯特的兵权,交由禁卫军团“真正的统帅”芙莱娅公主殿下直辖——当然殿下本人不可能亲临战阵,因此委派了一名路易很信任的帝国教官临时负责前线指挥。
这种乍一看没什么问题的处理方式,让一众精灵贵族们无言以对,尤其是在芙莱娅殿下全力支持路易决定的时候,“血统等级”低于王族的他们根本无从反抗,只能暂时怀恨在心,等待路易失势后再反攻倒算。
哪怕再怎么单纯,路易也能从这帮精灵的眼睛里看出来他们在想什么,不过他不在乎——反正这个禁卫军团统帅的头衔也是精灵王强塞给他的,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五点三十分,一万六千名伊瑟尔精灵依然按照之前制订的作战计划,分成四个梯次逐列向鹰角城阵地发动进攻。
被集结集结起来的六十门火炮不计成本的轰击着鹰角城的城墙,坚固的城墙在灼热的炮弹下阵阵摇晃,要塞内的重型火炮不得不将目标对准了禁卫军团的炮兵阵地,将原本能消耗精灵兵力优势的炮弹用在了毫无意义的对射上。
呛人的烟雾当中,双方的炮兵不停地在火炮和弹药箱之间快速往返,耳畔不断炸响的轰鸣让他们什么也听不见了,迸裂的尘土和火光同时封闭了他们的视野。
哪怕是最优秀的炮长在这种情况下也根本无从判断战局,只能从依然猛烈的火力中认定对方依然拥有充足的弹药和火炮,疯狂的催促着炮手和弹药手继续还击,不顾炮口已经滚烫到微微泛红,二十四磅和四十八磅的实心弹从一分钟一轮打到半分钟一轮。
而失去了重炮掩护的南部军团,只能依托阵地上的十二磅与六磅野战步兵炮,竭尽所能的遏制伊瑟尔精灵的进攻步伐。
六点三十分,也就是炮击开始一小时后,依托着已经遭受了数轮伊瑟尔军火炮洗礼,彻底面目全非的阵地,克洛维士兵们开始抵抗禁卫军团浪潮式的猛攻。
第一轮攻势,伊瑟尔军便战果惊人。
尽管南部军团的士兵们奋力抵抗,连续击退了两轮进攻;但伊瑟尔精灵还是察觉到防线的火力远比之前要薄弱不少,于是便立刻加快步伐,三线纵队宛若一体般涌上了鹰角城阵地。
阵地最右端,也是整个防线最靠前的位置上,坚守炮垒的罗曼和掷弹兵团几乎从开战之初就同时遭受正侧两面夹击;当漫山遍野的金红色涌入阵地的瞬间,高塔上的路德维希甚至以为炮垒已经失守了。
六点五十五分,当正面阵地丢了一座炮垒之后,路德维希没有任何犹豫的下达了收缩阵线的命令,南部军团开始有序的后撤,将最外围一片狼藉的阵地让给了伊瑟尔精灵。
七点二十分,右翼阵地被攻破,在销毁了火炮和仅剩的炮弹后,率领着掷弹兵团的罗曼中校,在自己被包夹之前从容不迫的撤出了阵地。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取得初步胜利的伊瑟尔精灵继续高歌猛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队形已经在无序的冲锋中被地形撕扯的四分五裂,甚至没有注意到南部军团撤退前已经提前组织好了新防线。
于是禁卫军团立刻为自己的得意忘形付出了代价。
“噗通!”
一个年轻的半精灵上气不接下气的跟在同伴后面,翻越堑壕时脚下一不留神,直接栽进了堑壕里——脸先着的地。
差点儿晕过去的他甚至连嘴里的沙子都来不及吐掉,手忙脚乱的要从堑壕里爬出来;他只是个“血裔”的半精灵,只有六十四分之一的精灵贵族血脉,要是让长官发现自己掉队了的话……
“轰——!!!!”
下一秒,整张脸埋进泥土里的他耳畔响起了惊雷般的轰鸣。
伴随着漫天崩落的砂石,蓬头垢面的半精灵从堑壕里露出脑袋,在被光线刺伤双眼的瞬间,瞳孔瞬间放大。
在那双写满了恐惧的眼睛里,此时此刻整个战场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金色的火海;数不清的火花接二连三的在崎岖的山地上肆意绽放;爆炸的气浪犹如飓风般肆虐着整个战场,将碰触到的一切统统撕成碎片。
冲锋的禁卫军团更是刚刚穿越前沿阵地,就立刻遭到了灭顶之灾;火光炸裂的刹那,浑然未决的他们瞬间就被吞噬殆尽;被火焰刺伤双眼的半精灵根本看不清同伴们的身影,只能听到此起彼伏,几乎能盖过炮声和爆炸的惨叫和哀嚎。
碎裂的躯干和残肢在爆炸中气浪卷至半空,和迸裂的砂石一并像雨点似的洒落,炸得到处都是。
被喷了满脸血浆和碎肉的半精灵完全呆在了原地,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地雷,路德维希·弗朗茨在第一和第二道防线之间铺满了地雷。
这位南部军团的司令官打从最开始,就没指望最前沿薄薄的一道防线能挡住伊瑟尔精灵多长时间,所以特地将地雷阵放在了防线的第二层。
因为准备匆忙,加上鹰角城周围的地面也着实没有多少泥土,就算要填埋地雷也无法埋得足够深,很多甚至直接就直接暴露在地表,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但就是这样潦草的防御工事,冒失进攻的伊瑟尔精灵几乎完整的吃了下来——前排进攻序列几乎全军覆没,部队更是上到军官下到士兵,整编整编的被炸的渣都不剩。
路德维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便用来拖延时间的地雷,收获居然比精心准备的炮兵阵地还要大;光是这一轮进攻付出的伤亡,几乎就是禁卫军团之前十几天全部的总和。
不仅如此,因为胡乱填埋的地雷深浅不一,所以并不是一轮内被同时引爆,而是浅层的爆炸之后,连带着将下面的也炸出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形成了一道近似弧形的“火焰墙”,将战场一分为二的隔开了。
面对着挡在面前的熊熊火海,费了大力气重新将散乱部队重新集结起来后,伊瑟尔精灵立刻停止了进攻,转而开始巩固已经占领的阵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冒着敌人的炮火进攻是一回事,主动冲进雷区,而且还是正在不间断爆炸的雷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狂热的信仰能让伊瑟尔精灵们英勇无畏,但还不至于让他们主动寻死。
另一方面,突然爆炸的雷区不仅给禁卫军团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也让撤退中的南部军团付出了些许代价;一部分被伊瑟尔精灵追兵咬住的部队来不及撤出,同样身陷火海。
但和伊瑟尔精灵军的伤亡相比,这点代价根本不值一提。
大火分割了战场,除了双方炮兵阵地的对射外,一切的进攻都不得不暂时停止;在确认了前线伤亡情况之下,路易·贝尔纳立刻开始动员剩下的两万余军,提前执行原定计划,不紧不慢的向南面展开阵线。
十一点二十五分,大火持续三个小时后,禁卫军团已经同时包围鹰角城南北两面;在彻底控制了阵地后,路易·贝尔纳再次将剩下的军队分成三部分,两支纵队总计一万兵力增援前线,三千部队留守东面军营,保护补给线和炮兵阵地以防万一。
五千军队在鹰角城南面夹道布阵——也就是之前安森“围攻”鹰角城的位置——准备接应即将抵达的图恩大军;剩余的三个步兵团总计不到两千名士兵留守指挥部,必要时作为最后的后备兵。
虽然眼下的战局怎么看也用不着投入后备兵了,但出于谨慎或者说习惯,路易还是将这支部队留在了身边,以防不测。
此时此刻,尽管鹰角城战局仍然焦灼,但指挥部内的气氛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紧张,每个军官的脸上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
毕竟只要控制了鹰角城最薄弱的南面,胜利就已经不再有任何悬念了;剩下的仅仅是何时能胜利,以及还要付出多少损失的问题。
就连一开始紧张不已的芙莱娅公主殿下,此刻正意气风发的站在金色秩序之环大旗下,插起小蛮腰,享受着周围军官们的吹捧,虽然这场战斗的胜负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芙莱娅就是很开心!
只要攻下鹰角城,再把克洛维人打回去,路易·贝尔纳就是伊瑟尔的救星和大英雄了;哪怕那些古板的老头子们再怎么不情愿,也不能阻止父亲给他加官进爵。
啊…要不要在鹰角城就向他求婚呢?虽然身为公主向异族求婚实在是有些…但谁让他是路易呢,谁让他是拯救了伊瑟尔的英雄呢?身为王室,偶尔为国家做出一点点“牺牲”也是逼不得已的嘛。
对了,他好像还是艾德兰公国的继承人来着,将来肯定是要继承爵位,成为艾德兰公爵的;这样的话不是就不能留在伊瑟尔了吗,还是说自己要和他一起去艾德兰?听说那是座滨海的暗红色城堡,一定很漂亮吧?可那样就不能和父亲在一起了……
就在公主殿下为了美好的未来感到苦恼的时候,路易·贝尔纳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冷眼观望着被火墙分割的战场,气定神闲的脸孔显得波澜不惊。
直至某个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将最新的消息送到他的耳畔,才令禁卫军团的统帅微微蹙眉。
“你确定?”
传令兵紧抿着嘴角,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表情凝重的用力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的路易深吸口气,略有些错愕的目光回首望向南面那辽阔的地平线。
图恩大军…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自己明明已经将信和计划交给了那位埃纳雷斯大人,难道他并没有转交给图恩大公,或者说是图恩大公并不打算配合自己,而是有别的想法?
想到这里,路易·贝尔纳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管怎样,既然图恩的军队这么快就赶到,那么自己之前制定的计划就不能再继续进行下去了;决不能让克洛维人退回要塞,把这场战斗变成长期的拉锯战。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十三点四十分,随着火焰渐渐熄灭,完成集结的禁卫军团再次爆发出激昂的欢呼声,踩着还未燃尽的焦土,向着严阵以待的南部军团发起又一轮进攻。
几乎同时,觉察到什么的路易微微眯起双眼——晨曦山脉以南,在那一览无遗的宽阔地平线上,像是跃动般出现了无数的身影。
零点看书
骑兵的身影。
穿着亮银色的胸甲,带着高筒毡帽,手握两米骑枪,腰跨镀银马刀与卡宾枪,骑乘着高头骏马的胸甲骑兵。
他们保持着整齐的队形,剽悍的坐骑踏着滚滚铁蹄声,披在右肩的红色斗篷迎风飘扬,如同奔腾的熔流般,势不可挡的向着鹰角城方向而来。
路易望着这一幕,眼神微微有些恍惚。
哪怕在伊瑟尔精灵已经生活了数月光景,哪怕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军团统帅…当看到眼前这一幕的瞬间,还是勾起了路易无限的回忆。
下一秒,那双恍惚的眼睛突然睁大。
在骑兵队列的最前方,一名掌旗官打扮的骑士高举着红色荆棘花的旗帜…路易知道,那是弗朗索瓦家族的纹章,历史能追溯到数百年前这个古老的家族统御晨曦山脉以南的全部领土,被瀚土人奉为国王的时代。
但是……
但是在那面红色荆棘花的旗帜旁边,为什么还会有一面黑底的,画着血色独角兽的…克洛维王旗?!
第四十四章 背刺!
铁骑轰鸣!
金红色的日轮照耀下,并不宽敞的夹道上五百名骑兵保持着冲锋锥形阵,无数铁蹄犹如战鼓般敲击着尘土飞扬的大地,向禁卫军团后背狂奔而来。
没有预兆,没有警示,更没有准备…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身后响起的时候,驻守鹰角城南面的五千伊瑟尔精灵甚至爆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他们还以为援军来了。
当然,某种程度上他们并没有猜错,来的的确是援军,只不过不是他们的“援军”。
直至狂奔的图恩骑士们在抵进五百米后突然开始加速,向禁卫军团冲锋的时候,这才觉察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禁卫军团士兵们,纷纷露出了恐慌的神色。
因为是被临时派过来接管阵地,五千伊瑟尔精灵驻防的夹道还没有来得及修筑工事——堑壕、胸墙、栅栏、拒马、壕沟……什么都没有,整个阵地根本无险可守。
在没有防御工事的情况下,步兵遭遇骑兵会发生什么——只要看一眼身后那杀气凛然,宛若雷霆般袭来的骑兵,哪怕是个傻子也能明白。
更何况就算有,这些也不可能被安置在阵地的后面!
望着身后席卷而来的图恩骑兵,夹道中央的伊瑟尔精灵一片恐慌。
这种恐慌就像瘟疫和疾病一样,从一个精灵“传染”到另一个精灵;哪怕军官和骑士们再怎么声嘶力竭的叫嚷,试图维持秩序,他们那同样惨白无血的脸色也让一切言语都变成了无用功。
八百米…骑兵从加速到冲锋也不过一分多钟而已,但这短短一百多秒此刻对禁卫军团简直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指挥部内,焦急万分的路易·贝尔纳派出了身边所有的传令兵,又下令让炮兵阵地向南面战场发射信号弹警示…满是汗的手掌死死攥刀柄,紧闭双眼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片恐慌之中,伊瑟尔精灵们终于仓促的组织起了差不多两个步兵团的兵力,在夹道中央展开单薄的三排线列横阵,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军官们的催促和殴打中装填好了弹药。
“三百——射击!”
“砰——!!!!”
乳白色的浓重硝烟瞬间笼罩了精灵们的视线,三排线列齐射的枪声不间断的响起;密集的弹雨中响起了图恩骑兵们的惨叫和战马的嘶鸣,让军官们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但他们没能高兴太久…下一秒,整齐的骑枪撕破了硝烟,重重撞在了伊瑟尔军最前排的队列之中。
“砰——!!!!”
雷鸣般的巨响再一次令所有人为之一震,但不再是步枪开火,而是骑枪折断的音符——两百年前曾经征服鹰角城的旋律,两百年后再次奏响在晨曦冰峰下的崇山峻岭间。
一如过往!
刹那间,三道线列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彻底粉碎,惊慌失措的夹道阵地陷入不可遏制的混乱之中;长枪折断的图恩骑兵们露出嗜血的微笑,如入无人之境般在阵地上肆意冲杀,镀银的,镶嵌着珍珠和宝石的军刀不断抡起象征着死亡的银芒,残肢与血浆在刀光中漫天飞舞。
五千名训练有素的伊瑟尔精灵士兵,就在猝不及防间被几百名骑兵一轮背冲打崩了士气,整个阵地就像发生了雪崩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瓦解。
尽管训练有素的精灵士兵和军官都在拼命组织新的防线,试图拦截冲锋的图恩骑兵和溃败的同伴们…但在狂飙猛进的战马和惊吓过度而陷入群体混乱的溃兵面前,小规模的负隅顽抗根本毫无意义。
溃兵们不顾一切的扭头狂奔,他们没有勇气将武器对准敌人,却能毫不犹豫的对阻止他们的同伴开火。
当最后一队试图督战压阵的后备兵,发现自己面对的不光是几百名敌人,还有数千溃逃的同伴后,也纷纷扔掉武器,毫不犹豫的加入到了溃逃的队伍当中。
指挥部的路易·贝尔纳举着望远镜,咬牙切齿的死死盯着一片混乱的南面夹道战场——击溃了最后一支还在试图抵抗的部队后,势如破竹的图恩骑兵还在继续狂飙猛进,朝向东逃散的“溃兵主力”继续追击。
几百名骑兵像一个巨大的“箭头”般散开,紧紧追着逃兵的尾巴却又不完全咬住,用手枪和卡宾枪从背后射击…就像在打猎一样,驱赶射杀着只知道逃跑的猎物。
与此同时,进攻鹰角城南面阵地的八千伊瑟尔精灵终于收到命令,并且看见了身后的情况,但他们现在也很难——前沿部队已经开始与南部军团交战,这时候突然转向,那就是要让部队后背完全暴露在炮垒和要塞的火力威慑下。
禁卫军团从组织到训练,完全照抄帝国的军制,战术动作也就和帝国军一样的僵硬死板;像让几千名士兵在交战阶段突然转向,顶着后背的炮火摆开阵列迎战…这可真是太为难他们了。
可要是不动,他们就得眼睁睁看着五千名同伴被杀得一干二净,等着一万八千图恩大军从自己背后杀上来了!
高贵的纯血贵族精灵军官们犹豫不决,既不敢立刻下令让部队撤退或者停止进攻,可有阿尔达伯特的前车之鉴,也不敢无视路易·贝尔纳的命令。
于是在一番纠结后,八千伊瑟尔精灵军继续进攻,但其中三千后备兵停止进攻驻守阵地,“视情况”再决定是掉头防守还是继续进攻。
至于夹道上的数千溃兵是否要救援…嗯…这个必须要想清楚,制定好完整的计划才行。
但埃纳雷斯和安森可不会等他们想清楚再行动…激昂的军号声在晨曦冰峰下奏响,一万八千图恩士兵以进攻纵队向夹道快速推进,从鹰角城南面发起进攻。
埃纳雷斯果断投入全部兵力,连后备兵也没留下,推向一片混乱的战场。
“这可真是…太令人震惊了。”
望着兵败如山倒的伊瑟尔精灵,激动而又错愕的莱昂·弗朗索瓦双眼出神,浑身颤抖的长出一口气。
他对图恩骑兵的实力很自信,但即便再怎么有自信,也不敢想象仅凭一轮冲锋,就能摧枯拉朽般击溃近十倍的伊瑟尔精灵啊!
“年初时我曾经亲眼见过一次,那时禁卫军团被调往东部镇压一群‘旧传统者’的暴动,三千名线列步兵迎战装备精良的一千骠骑兵,仅付出了不到一百名精灵的伤亡就大获全胜;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自言自语的小莱昂猛地回头,困惑的看向安森:“难道说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禁卫军团的实力就下滑的那么严重?”
“恰恰相反。”
安森望着远处要塞下满是硝烟的战场:“我虽然没有见过年初时的禁卫军团什么模样,但眼前的他们无论从任何方面评价,训练和素养都不比帝国的正规军逊色。”
“那为什么……”
“因为他们毫无准备,而且犯了很多军队都会犯的错误——以为只有眼前的才是敌人。”安森叹了口气:
“路易·贝尔纳,他能看见的只有一支装备精良但兵力远少于他的军队,一座坚固但充满了破绽的要塞,一片很难让他的四万大军彻底展开的战场…因此他所有的准备,都仅仅是为了要塞中的敌人准备的。”
“在他的眼里,这片战场大概就是一张棋盘,周围还有一片‘看不见的’墙,只要攻下要塞就算是胜利,这就是他思考问题的极限;他…或者说他们看不见战场之外的战场,全部的计划都是围绕着‘鹰角城守军’这一个变数准备的。”
“因此,只要出现超出他们预料的变化,出现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敌人,原本战无不胜的军队,就能被摧枯拉朽一般毁灭——因为没有准备,所以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南部军团副司令官,安森·无所不知·巴赫如此总结道。
小莱昂连连点头,手中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笔在记事本上疯狂记录着:“而这一切您都想到的对吧,安森表兄?”
轻轻抿起嘴角,安森满不在乎的一笑:
“那当然,我的计划是完美的——不论发生多少变化,永远都有两手准备,这才是一个合格军官应有的素质。”
旁边的卡尔·贝恩紧抿着最不说话,默默的将头扭向一旁。
也不知道是哪个“无所不知”的家伙,就在十分钟前还在催着自己让部队和图恩军保持距离,随时准备跑路;直到看见骑兵们冲垮了精灵防线才洋洋得意的冒出来,说什么“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
十四点二十分,结束了夹道之战的图恩骑兵们,在遭到了驻守鹰角城防线右翼炮垒的伊瑟尔精灵军抵抗后立刻停止了追击,纷纷掉转方向,继续冲杀那些还在战场上四散逃窜的溃兵。
与此同时,已经占领了夹道阵地的图恩大军继续挺进,四千人的先头部队直接向正在进攻鹰角城南城墙的伊瑟尔精灵发起背冲,和被留下原地驻守的三千部队展开激战。
剩余的部队在埃纳雷斯亲自指挥下一分为二,近一万人的大军成纵队继续向要塞南城墙挺进,剩下的部队调转方向,围攻几小时前才被伊瑟尔军攻破的右翼阵地炮垒。
就算路易·贝尔纳再怎么对即将到来的胜利深信不疑,他也清楚这个炮垒控制的位置有多重要,不仅派驻近两千的兵力,还特地拨了三门步兵炮协防以防万一。
负责守卫这里的正是之前擅自撤退结果被扒了兵权,眼下正急需戴罪立功,高贵的“纯血”精灵贵族阿尔达伯特。
“骄傲的伊瑟尔精灵们——为了陛下,为了秩序之环,准备迎战!迎战!”
望着漫山遍野的溃兵和紧随其后的至少五千图恩大军,面色惨白的阿尔达伯特声嘶力竭的嚎叫着,用声音掩盖已经濒临崩溃的心情。
稀疏的炮弹落在图恩士兵们的阵列中,在经受了两轮伤亡微乎其微的炮击,距离炮垒还有近两百米距离时,急不可耐的埃纳雷斯直接下达了冲锋命令。
顶着伊瑟尔精灵们那为了活命而战斗力爆发,一分钟射击四次的高强度射击,嘶声呐喊的图恩士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狂奔着冲过了两军之间的空隙,穿过了在伊瑟尔精灵自己的炮火中早已被摧毁的栅栏和胸墙,一枪未发就和阵地内单薄的线列撞在了一起。
尽管这些伊瑟尔精灵战斗的很勇敢,但一个几乎被彻底摧毁的炮垒并不足以弥补两倍的兵力差距,战斗从开始的那一刻就不存在悬念可言;尤其是在一方还拥有高机动的骑兵,另一方几乎刚开战三分之二的阵地就被彻底占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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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五千图恩军彻底投入战场后,坚守炮垒的伊瑟尔精灵们就已经基本失去战斗能力,纯粹依靠对被俘后下场的恐惧在负隅顽抗。
既然图恩人现在投靠了克洛维,为了向盟友表忠心,绝不可能对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对此心知肚明的阿尔达伯特尽管恐惧,但依然坚持作战,宁可战死也没有半点投降的想法。
十四点四十五分,外围防线崩塌,伊瑟尔精灵军撤入炮垒,以一门六磅步兵炮为核心组成空心方阵。
十四点五十五分,炮垒被攻破,伊瑟尔精灵军打光了最后的弹药,双方进入白刃战阶段。
十五点十分,一队从东线战场赶来支援的伊瑟尔精灵军遭到图恩胸甲骑兵的截击;六百名伊瑟尔精灵被迫原地防守,战斗持续了二十分钟,以图恩骑兵遭到炮火袭击后撤退宣告结束。
十五点二十五分,伊瑟尔精灵军阵亡过半,图恩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躲在角落里,被铅弹打断一条腿的阿尔达伯特拖着不断流血的身体爬到墙角,点燃了弹药箱……
“轰——!!!!”
随着短暂的爆炸声和冲天而起的黑烟,右翼阵地炮垒正式宣告陷落。
鹰角城之战,进入到第二阶段。
第四十五章 打个赌
就在埃纳雷斯攻下炮垒的同时,由莱昂·弗朗索瓦指挥的图恩大军主力已经展开阵型,与进攻鹰角南城墙的禁卫军团交战。
当然,说是指挥,实际上所有命令都是由埃纳雷斯亲自下达并且安排好的,各部的指挥官和骑士们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向前推进,保持住进攻势头即可。
小莱昂唯一的工作就是站在那面用金色流苏装饰,巨大无比的红色荆棘花旗帜下,让一万八千名图恩士兵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在他面前,一万图恩军正分作五路,争先恐后的扑向鹰角城外被伊瑟尔精灵们控制的阵地;被滞留在阵地负责“原地固守,静待战机”的三千伊瑟尔精灵们完全不负厚望——还没等图恩大军冲上来,他们就在从身后袭来的数炮击下全线崩溃了。
顶着炸点进攻的图恩线列步兵们几乎一枪未放就接管了阵地,紧跟着溃败步兵身后向前进攻。
也许是因为夹道之战前车之鉴的缘故,察觉到后备兵溃败,自己即将腹背受敌的伊瑟尔精灵们这一轮反应十分迅速;各部队的指挥官第一时间率领自己的部队和旗帜收拢溃兵,重整队列,尝试阻击身后图恩人的进攻。
但问题在于,这将近八千伊瑟尔精灵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方向的进攻…在重新稳定了防线之后,路易·贝尔纳立刻动员掷弹兵团和临近的几个步兵团,趁着伊瑟尔精灵因为图恩大军背刺,阵线大乱的机会发动了反冲锋。
尽管这一轮进攻并未能夺回丢失的阵地,但依然消灭了几支仓促间毫无防备的精灵连队;几分钟前还被打得连连后退的两千多克洛维军,此刻却反过来,给本就像没头苍蝇似的伊瑟尔精灵一记狠狠的闷棍。
而图恩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机会,迅速歼灭了阵地上还未溃败的小股敌人,保持着和精灵们无二的紧密队列,以徐进射击的姿态快速推进。
如果从高空俯瞰的话,展开的图恩大军就像不断推进的铁砧;而依托鹰角城炮击掩护的罗曼中校就像疯狂抡舞的铁锤,歇斯底里的将几千伊瑟尔精灵砸在满是钉刺的砧板上。
被夹在中间,冲不过去也逃不出去的伊瑟尔精灵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几分钟前他们就该明白的可怕局面。
他们被包围了!
进攻鹰角城南城墙的伊瑟尔足有八千,装备精良,甚至拥有不少随军携带和从南部军团阵地缴获的轻型火炮…这样的兵力和火力,不要说地形复杂的鹰角城,就是在平原上遭到多面围攻,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但他们没有无视图恩援军,猛攻鹰角城;也没有再夹道遇袭的第一时间救援,或者向右翼炮垒转移,而是在眼前的胜利和路易·贝尔纳救援的命令间犹豫不决,制定了一个看起来特别完美的“后备兵原地固守,主力继续进攻”的计划。
而就是这个“完美的计划”,成了八千伊瑟尔精灵的最后一道绞索。
而随着越来越多图恩军队投入战斗,原本的“铁砧”也变成了数十个疯狂的“铁锤”……阵线展开的图恩士兵们以连为单位,开始在伊瑟尔精灵军中疯狂穿插;许多刚组织的起来防线还未展开,就在两面夹攻下像黄油般被撕开。
面对着“图恩—克洛维”山呼海啸般的攻势,被秩序之环信仰加持下的伊瑟尔精灵面无血色,踩着同伴们的尸骨,在炮弹爆炸和震耳欲聋的排枪声中硬顶着阵线;但不断被击溃的阵线无情的一次又一次敲砸着还在抵抗的士兵们内心,令士气不可阻挡的滑向低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整个伊瑟尔精灵军正在不断丢失阵地,但指挥系统始终保存完好,并没有像南线夹道的五千守军那样,仅仅是一轮背冲就全线溃散…哪怕不断被包夹,穿插,依然没有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在这个过程中,东线战场的伊瑟尔精灵试图支援,但右翼炮垒已经被埃纳雷斯攻下,任何试图向南线战场移动的伊瑟尔军都要将最薄弱的侧翼完全暴露在炮垒火力下。
而原本始终和要塞对射的禁卫军团炮兵阵地,也在战斗进行了八小时后,火力越来越稀疏…尽管兵力多达四倍,但禁卫军团的火炮不论质量还是弹药储备,都远远不能和南部军团相提并论。
作为一个“后发大国”,伊瑟尔并没有完整的军工业,自制的步枪和火炮质量都远远不如克洛维与帝国;不仅是榴霰弹和炸弹,连高质量的发射药和大小一致的实心弹都不能完全自给自足,必须从帝国进口。
而克洛维却完全是另一种情况…以克洛维城作为核心的“中央行省”,足以满足克洛维军队的一切需要;限制他们的仅仅是原材料,燃料,运力和订单。
实事求是的说即便到了圣徒历一百年,克洛维人依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即将被暗杀的圣艾萨克会对自己的造物如此忌惮,以至于创造的第一天想到的不是发扬光大,而是摧毁和隐藏它。
即便造出了铁路,拥有了蒸汽催动的巨大机械;拥有了靠焚烧鲸油和煤炭以维持光明,温度和能量,仅靠它就能对抗庞大帝国的城市;亲眼见证了蒸汽核心的伟大…克洛维人还是不理解。
这些伟大的造物被国王与贵族牢牢攥在手中,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些被教会封印,只有在“被认为合适时”才会赐予的在他们眼中基本与魔法无异的知识。
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人,已经从克洛维城的巨大变化中察觉到了这种不同,开始理解这不仅仅是魔法或者简单的技术进步,而是某种天翻地覆的变革。
路德维希·弗朗茨就是其中之一,或者说他坚信自己就是站在浪潮之巅的那个人;用自己一场又一场胜利,唤醒克洛维真正的荣光,将帝国和她所代表的一切——制度、文化,传统……
统统碾在脚下!
“传令炮兵阵地,让臼炮和南城墙上的要塞炮调整炮位,直接对南线敌军阵地的中军位置进行火力覆盖。”塔楼顶端的路德维希斩钉截铁道:
“所有火炮装填榴弹,准备一分钟速射!”
“是!”
十分钟后,一片硝烟的南城墙上出现整整一排的炮口…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被炮焰烧得滚烫的榴弹宛若瓢泼大雨般,从伊瑟尔精灵们的头顶落下。
尽管南城墙的火炮力量远不如东侧,并且几门最关键的二十四磅加农炮并不能第一时间调转方向,主要火力只是些临时安置在城墙上的六磅和十二磅步兵炮,并没有多强的威慑力。
但靠着炮兵们娴熟的技巧和默契配合,还是打出了一分钟三轮,甚至四轮的好成绩;短短一分钟,烈火和硝烟就已经将炮弹炸点完全覆盖。
再加上禁卫军团开始因为炮弹供应等等问题逐渐熄火,鹰角城的火炮也就再也不担心暴露目标,肆无忌惮的向敌军开始进行地毯式覆盖。
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原本还只是节节后退的伊瑟尔精灵顿时阵脚大乱,原本在后线督战的军官和骑士们遭受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在爆炸中成片成片的倒下;轰鸣不止的炮声在空中激荡,宛若钟鸣般收割着地上的生命。
随着南线中军在炮火中逐渐崩溃,其指挥系统也随之彻底瘫痪…被炸得分崩离析的部队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主官,而在卫队掩护下冒死杀出一条血路的贵族和骑士们,能指挥的也只剩下身边的几百名护卫而已。
剩下的部队尽管还在靠着惯性而且退无可退,仍在继续咬牙坚持,但也已经濒临极限;除非东线部队能立刻攻下右翼炮垒,否则不论士气还是战局都已经无可挽回。
但一切的糟糕局势就像是连锁反应,快的让所有人都还未弄清局势就已经尘埃落定——因为夹道军被击溃,所以南线军必须回防;因为并未能第一时间回防,导致右翼炮垒被攻占,因为炮垒被攻占,东部军就无法支援南线军;因为没有支援,所以南线军就只能走向毁灭;而一旦南线军被毁灭……
被两线包夹的,就要变成禁卫军团的东面军了。
十六点整,鹰角城南城墙停止炮击,一万图恩军立刻趁势压上,八千伊瑟尔精灵彻底丧失战斗意志,残存的部队开始成批成批的选择投降,剩下的则向东面溃散,在逃亡过程中被当成是支援东线的军队再次遭到炮击,伤亡过半。
仅用一个小时,一万图恩军就结束了鹰角城南线的战斗,付出的伤亡甚至不到三百人,并且全程没有被击溃或歼灭任何一个连队。
这对图恩这绝对是超水准的发挥,彻底打破了伊瑟尔精灵不可战胜的神话——对七城同盟而言。
伴随着城墙上下的热切欢呼声,骑着骏马的莱昂·弗朗索瓦昂首挺胸,高举红色荆棘花旗帜,走进了两百年前同样带给过弗朗索瓦家族胜利的要塞。
和外面已经被炮弹、炸药、工事和尸骨变成一片狼藉的战场相比,要塞内仍旧是一片秩序井然,除了匆忙经过的辎重车和士兵们的身影,浓烈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之外,小莱昂几乎看不出眼前的鹰角城和之前有什么分别。
士气高昂,后勤充足,完全不像是被为围攻了十几天的模样,这就是克洛维军队的实力吗…小莱昂在心底暗暗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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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在城墙上迎接了他,这位之前只是匆匆一瞥的军团司令官给小莱昂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步枪般笔挺的身影,坚毅的面庞,看不出是悲是喜的眼神……
尽管他现在更崇拜自己的“表兄”,但也不得不承认只论形象的话,路德维希·弗朗茨真的是比安森·巴赫强太多了。
“欢迎您的到来,莱昂·弗朗索瓦阁下。”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主动伸出了右手:
“我必须要代表南部军团全体官兵,以及克洛维王国向您表示最真挚的感谢——没有图恩的及时增援,这一场战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得那么顺利。”
“不不不…您真的是太客气了,路德维希·弗朗茨阁下。”小莱昂用力握了握路德维希的手,嘴角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
“而且感谢的也太早了一些,这场战斗还没结束呢。”
路德维希有些错愕的看了他一眼;背着双手的莱昂·弗朗索瓦同样望着他,眼神充斥着和他某个表亲酷似的,淡然又自信的微笑。
原本以为只是被图恩大公扔过来充当人质的继承人,没想到……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和您客气了。”路德维希迅速恢复冷静,略一思考便开口道:
“南线战斗已经结束,请您率领图恩的军队从南线展开,配合右翼炮垒从侧面进攻东面的伊瑟尔精灵,同时向炮兵阵地进攻,截断禁卫军团的退路。”
“只要您开始进攻,东侧防线的南部军团就会立刻响应,同时发起反击——运气好的话,只要一天……”
“只要一天时间,就能结束这场鹰角城之战!”
莱昂突然接过了路德维希的话,亮闪闪的眼神下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这是安森·巴赫告诉我的。”
路德维希一愣。
“说起这个,我怎么没在进攻的军队里看到风暴师的影子?”路德维希问道:
“安森·巴赫…他没有和您一起过来吗?”
………………
“我说,您这是准备要干嘛?”
缩着脖子的卡尔·贝恩躲在弹坑里面,有点儿拿不准注意的害怕道:“不是说要和路德维希汇来着?”
“汇合?”安森嗤笑一声,将装填好弹药的博尔尼步枪递给一旁的莉莎:
“我们风暴师就两千人,和主力部队汇合之后还能干什么,充其量就是当个后备兵了——那有什么意思!”
“所以你要……”
“禁卫军团南线的八千精灵完蛋了,正面的一万两千也被死死缠在防御阵地上;我刚刚从右翼炮垒过来的时候,埃纳雷斯告诉我炮垒阵地上应该还有一个五千规模的步兵师,所以……”
安森猛地蹲下身,朝一脸惊恐的卡尔“啪!”打了声响指,指向远处山坡上飘扬的金色秩序之环旗帜:
“要不要打个赌,猜猜看路易·贝尔纳手里面…还剩下多少部队?”
第四十六章 他们的目标是……
鹰角城外,禁卫军团指挥部。
当南线攻势彻底崩溃,右翼炮垒再一次竖起克洛维王旗时,整个指挥部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所有的军官都是一副惨白的脸色,绝望的他们彼此间面面相觑,希望得到一点点不同,结果看见的不过是长着另一张脸的自己。
路易·贝尔纳拄着军刀,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甚至连自己何时被芙莱娅那娇小的身体扶住肩膀也浑然不觉。
输了,自己输了。
五千夹道守军被图恩的骑兵和散兵全歼,进攻南面城墙的八千军队遭到前后围攻,中军遭到了鹰角城火炮的全面覆盖,指挥系统彻底崩溃…如果没有援军,距离被歼灭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自己能派出援军吗?
东线军已经被南部军团死死缠住,只能勉强抽调出不到两千人的后备兵力,还要遭受图恩骑兵和散兵的骚扰;即便能驱赶他们,在救援之前也必须先攻下被图恩人重新夺回的右翼炮垒…否则就是送死。
而两千名士兵,是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夺回炮垒的。
剩下的部队,就只有被自己派往驻守东线阵地的五千后备兵,以及负责指挥部安全的两千后备兵——或者说一千五百,因为派出了太多的传令兵,加上自己试图夺回炮垒的冒险行动,在遭受图恩骑兵骚扰的时候又损失了一部分。
即便他现在派出传令兵,让南线的伊瑟尔精灵军强行突围,被端掉指挥部的他们也根本无法准确收到自己的命令。
所谓的“突围”,最终几乎必然会演变成全线溃败。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精心训练的军队,在图恩骑兵一轮冲锋下就全线溃败;看着他们被图恩与克洛维人前后包抄,穿插,一个连队一个连队的被歼灭,成片成片如同被车轮碾过的稻穗般倒下……
精神恍惚的路易急促呼吸着,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现在的局势已经明显的不能更明显了…南线的八千伊瑟尔精灵,连带夹道的五千名士兵已经注定被歼灭。
而一旦彻底占领阵地,一万八千名图恩士兵就会调转矛头,击溃正在东线阵地与克洛维人缠斗的一万两千伊瑟尔精灵。
与此同时,他们的先头部队、散兵还有骑兵,将会配合鹰角城的火炮,对驻守东部的禁卫军团阵地展开进攻。
要么彻底堵住退路,要么就逼迫禁卫军团向东溃逃。
而无论哪一种,几小时前还在围攻鹰角城的禁卫军团,现在已经变成了被围攻的对象…而且这一次,已经不会再有另一个“禁卫军团”来救自己了。
这场鹰角城之战是自己败了,而且是彻底的惨败。
自己究竟输在什么地方?
是对攻下鹰角城太自信,是对图恩公国不会背叛伊瑟尔精灵太过信任?是因为这些高贵的精灵贵族们不愿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还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太为难他们了?
也许…是因为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既没有兄长的能力,也没有足以征服所有人的魅力吧?
路易·贝尔纳长长叹了口气。
“传令东线作战的部队,立刻停止进攻,准备撤军。”路易面色平静道:“让炮兵阵地在十分钟后再打一轮,掩护前线撤退;再命令驻守阵地的五千后备军准备做好接应的准备,阻击图恩和克洛维人的追兵。”
“大人,再冲一次吧!”一个帝国骑士打扮的军官焦急的吼道,眼神中满是不甘:
“我们还有五千后备兵,还有炮弹!我愿意领军重新夺回右翼的炮垒,为南线部队打开通道,再让我们冲一次试试看吧!”
“没用的,鹰角城到现在还没有停止炮击,证明他们的炮弹和火炮储备极其充裕——那五千名士兵是最后的后备兵了,我不能让他们去填炮灰,更不能让他们变成活靶子。”
路易摇摇头,否决了军官的提议:“而且一旦被克洛维人抓住机会,派一个步兵团趁机攻占阵地,截住我们的后路,禁卫军团…就要真的被彻底包围在这里了。”
“那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帝国骑士依旧不同意,并且有着充足的理由:“以现在禁卫军团的状况,肯定会被克洛维人死死咬住尾巴,就这么一路追击至伊瑟尔境内平原——那就不是丢掉鹰角城那么简单,而是要有大片区域沦陷啊!”
“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尽快重整禁卫军团,在伤亡进一步扩大前尽快止损,保留更多的兵力。”路易看着咬牙切齿的帝国骑士,平静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说实话,我想要留下来和克洛维人决一死战的心情并不比您少,或者说应该在您之上;但败了就是败了,否认事实是没有意义的。”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尽快收拢所有战力尚存的部队,尽快撤出战斗的话,除了让更多的士兵付出生命根本毫无意义,另外……”
路易·贝尔纳顿了下,然后深吸口气:“等到这一战结束,我会向陛下辞退禁卫军团统帅的职务。”
“但在那之前,我仍是您的统帅,所以骑士…执行您的统帅向您下达的命令!”
帝国骑士面色一怔,他身旁的芙莱娅更是面色苍白的捂住了面颊。
路易不再多言。
密集的枪炮声仍在战场上空不断奏响,经过重复拉锯战,第一时间意识到禁卫军团开始停止进攻的南部军团立刻展开了反攻,但很快就被坚守阵地的伊瑟尔精灵打了回去。
但这小小的胜利并不能扭转战局…随着克洛维人将十二磅加农炮运往右翼炮垒,图恩军开始向东线移动,仍停留在阵地上的伊瑟尔精灵们随时会落得和南线同伴们一模一样的下场。
就在这时……
“大人!”
帝国骑士突然开口,面色惊慌的指着南线战场:“有一支小股克洛维军正在试图突破战场,向东线穿插!”
果然…路易呼出口气,缓缓道:“让炮兵阵地的五千守军做好准备——那里是我们唯一的退路,无论如何也要守住!”
“不,他们的确是在向东穿插,但…不是我军炮兵阵地的方向!”
“嗯?!”
…………………
禁卫军团,东线战场。
硝烟密布的战场上,裹挟着滚滚烟尘的血色独角兽旗帜毫无征兆的穿过了正在交战中的东线阵地,由南往东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弧线,突然杀进了禁卫军团内部。
惊出一身冷汗的伊瑟尔精灵军东线指挥官没等路易·贝尔纳下令,立刻调集后备兵和一部分尚未交战的前线部队,在阵地后拉开防线,阻击这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敌人。
“全军就位——以三列横队展开阵型,阻击敌军!”
精灵骑士举起佩刀,大声对身后喊道:
“被秩序之环庇护的,骄傲的伊瑟尔精灵们,赌上你们的性命和荣誉为禁卫军团,决不能让敌人从我们的防线通过!”
“为了伊瑟尔的荣光——!!!!”
伴随着整齐的口号,近千名精灵线列步兵迅速列好阵型,近乎狂热的目光死死盯着正朝他们扑来的克洛维人,动作娴熟的开始装填弹药。
因为是在战场后线,也就是在两军阵地中央的平地面向高地布阵,所以最先看到的是迎风飘扬的克洛维旗帜。
“全军就位,预备——分列射击!”
“砰——!!!!”
白色硝烟几乎同时在山坡上下炸开,两边线列中最前排的几个身影在枪焰中应声倒地。
但整齐的齐射并没能组织敌人的冲锋…翻越山坡的克洛维人端着步枪飞速狂奔着冲下山坡,整齐却松散的队形声势惊人。
明明是冲击式的纵队,正面却几乎和伊瑟尔精灵的三列横队等宽!
精灵骑士屏住呼吸,身后的线列步兵还在继续射击,一排一排的整齐火力密集不间断的投射,希望用这种方式摁住对面克洛维人的进攻势头。
在他的理解中面对线列的齐射阻击,一支军队无非有两种方式应对:要么顶着飞速增加的伤亡数字,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要么转入徐进射击,一边对射一边放缓推进速度。
这帮克洛维人急于穿越战场,袭击东线军的侧翼;所以多半会选择第一种,刺刀见红硬碰硬的正面撞开自己的防线吧?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砰——!砰!砰!”
稀疏的枪声在克洛维人的队列中响起,致命的铅弹随喷涌的硝烟冲出枪膛,尖啸着袭入伊瑟尔精灵的线列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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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同时,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尽管并未立刻影响到部队的士气,但明显让原本整齐的火力出现了些许混乱。
直至身后的传令兵倒下,精灵骑士才注意到那些松散队列中突兀的身影——就在前排仍然保持冲锋势头的同时,这些克洛维人往往会在己方齐射的间隙突然蹲下,然后毫无征兆的开枪射击。
而且几乎枪一响,就注定会有某个士兵惨叫着倒下;在这些士兵的骚扰下明明冲锋的克洛维军火力不如自己,但遭受的伤亡居然还是自己这边更多!
还没等他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高举着独角兽旗的克洛维士兵们已经正面撞了上来,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怒吼着扣下了扳机。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怒吼的克洛维人和精灵们踩着惨叫倒下的袍泽,如拍打礁石的浪花般撞在一起。
双方在开阔的平地上展开战斗,始终保持纵队攻势的克洛维人疯狂突击着伊瑟尔精灵单薄的线列,一点一点将他们推出脚下的阵地;山呼海啸般的攻势,一度让拼死维持阵线的精灵们误以为自己面前的其实是一队骑兵。
“坚守阵地,不准后撤!”
伴随着双方士兵的喊杀和惨叫声,精灵骑士拼死挡住了刺向喉咙的军刀,一脚踹翻了迎面扑上来的克洛维人,朝着他的眉心抬手就是一枪:
“我们是禁卫军团,是伊瑟尔王的骄傲,我们…绝不后退!”
“绝不后退——!!!!”
振奋军心的呐喊声随之响起,骄傲的精灵骑士不屑的冷哼声,对着扑上来的敌人举起了左轮。
“砰!”
惨叫和枪声同时响起,倒下的却不是克洛维人看,而是骄傲的伊瑟尔精灵。
惊恐的精灵骑士猛地转头望向右侧,瞳孔顿时骤缩。
之前在山坡上朝他打冷枪的那些克洛维士兵,不知不觉间已经移动到了他防线的右侧,或是蹲下,或是趴伏在地面,不间断的朝线列侧翼开火。
在博尔尼和利奥波德步枪的加持下,克洛维散兵们不仅无需起身装弹,射速也快得惊人,交战中的伊瑟尔精灵伤亡飞快增加,眨眼间侧翼就有五六十名士兵伤亡。
但这甚至还不是最关键的…几乎就在右侧的散兵开火同时,精灵骑士已经听到了左侧传来的惊呼,随之而来的还有整齐的齐射声。
克洛维人的另一支部队,也已经移动到了他的左侧。
他们被包围了!
热血上头的精灵骑士瞬间冷静下来——他们的脚下是平地,周围却都是起伏不平的坡地;一旦被包围,他和他的部队别说挡住敌人,就是逃都逃不掉!
精灵骑士:“……撤退!”
没有一丝的犹豫,在左翼彻底被合围之前伊瑟尔精灵们果断选择了后撤,有的连队甚至直接从撤退变成了溃逃,惊慌失措的跑向东线战场。
但出乎精灵骑士预料的是,这些克洛维人并未追击,只是威慑性的对他们开了几枪,就重整队伍,继续向东面急行军了。
可如果不是为了袭击东线部队,那这帮克洛维人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炮兵阵地?
精灵骑士望着那面快速推进的克洛维旗帜,一脸迷茫。
不,等等。
他、他们该不会是……
“停下,停止前进!”
突然明白过来的精灵骑士紧张的大喊道:
“全军向后转追上那支克洛维人的军队,一定要拦下他们!他们……”
“他们的目标是公主殿下!!!”
第四十七章 在天黑前胜利
十四点二十五分,彻底击溃南线伊瑟尔精灵的图恩大军调转方向,开始对东线正在与南部军团交战的伊瑟尔精灵展开攻势。
伊瑟尔精灵打得很勇敢,也非常训练有素——在得到撤退命令后,整个东线军一万余名士兵立刻从进攻转入驻守,随后在南部军团和图恩大军的步步紧逼下且战且退,阻遏着近三倍敌军的攻势。
明明局势已经严重不利,依然没有丝毫的慌乱,非常有序的执行着“转进”命令。
相对于禁卫军团的有条不紊,反而是南部军团和图恩军队出现了不少骚乱——事发突然,两支军队除了彼此的主帅,到开战前也没有发生过多少交集。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协调一致,相互之间没有因为认错敌友造成误伤——或者说已经出现了——就已经是秩序之环庇佑了。
反攻一开始,南部军团就推测错了图恩军的行动速度,提前发动了攻势;看到克洛维人已经投入战斗的图恩军队立刻匆匆忙忙加速前进,结果先锋部队一头撞进了正在进攻的南部军团侧翼……
察觉到出事的罗曼和埃纳雷斯第一时间喊停了进攻,带兵稳定队伍同时弹压闹事的士兵,总算没有在击败伊瑟尔精灵之前,先在彼此内部分出胜负。
与此同时,后线“看戏”的精灵贵族和骑士们果断趁着阵线一片大乱,鹰角城方向不敢开炮的空隙,主动后撤让出阵地,从容不迫的向东线大本营快速转进。
但禁卫军团并没能高兴太久…还没等东线的伊瑟尔精灵全部撤出战场,他们就突然收到了一个新消息——有一支克洛维军队突破了防线,正在向指挥部的方向进攻!
几乎是同一时间,重新整顿完毕的南部军团与图恩大军,总计超过三万五千的大军,同时从东线和南线两面,对正在撤退的禁卫军团展开合围攻势。
“前进——!”
伴随着呛人的硝烟,在彻底冲垮了伊瑟尔精灵仓促展开的第一道防线后,横穿东线的风暴师近乎是马不停蹄的扑向第二波敌人。
与其说是战斗,反倒是更接近突围。
意识到这支部队到底要干什么的伊瑟尔精灵们——不论是正在撤退的东线军,还是驻防炮垒的后备军,派兵拦截同时都在向指挥部方向增援。
但问题在于,为了能同时指挥东线和南线的军队,路易·贝尔纳“恰巧”将他的指挥部,设在了靠近右翼炮垒的一处营地——也就是之前阿尔达伯特的进攻炮垒失利,撤退驻防的高地背面。
换句话说,这位置的大部分区域都在右翼炮垒的辐射范围内,而又不太凑巧的距离正在撤退的东线军和炮兵阵地,都有不小的一段距离。
更要命的是,右翼炮垒现在还被克洛维人夺回去了;任何试图救援的部队,都要冒着被炮火覆盖的风险。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谁来谁死。
“敌火来袭,就地隐蔽啊——!”
轰鸣的炮声在空气中震荡,没等炮弹落地,弓着腰狂奔的卡尔一把抱住还想冲上去的莉莎,直扑到一块岩石后面。
金色的火球在大地上升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烟尘直接覆盖了半个坡地…躲在岩石后的卡尔还是被崩落的砂石糊了一脸。
“特么的,差点儿以为死定了……”一脸惊魂未定的卡尔破口大骂,恶狠狠的瞪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自己旁边的安森:
“喂!我说你……”
“法比安在什么地方?!”没等他说完,安森就毫不客气的抢断道:
“他怎么还没跟上来?!”
“废话,他当然跟不上来!”卡尔冲他翻了个白眼:
“您跑的太快了,他带着第二步兵团正忙着收拾后面咬上来的精灵呢——现在不光我们,全鹰角城都知道您要干什么了!”
“派个传令兵过去,让他尽快结束战斗,别多纠缠!”安森沉声道,手里忙着给左轮装弹:
“马上就是一帮被关起来打得鬣狗了,自然有别人收拾他们——再说了,是士兵值钱还是统帅值钱?!”
“不好意思,我觉得命最值钱!”
没等他说完,被抱在怀里的莉莎娇躯猛地弹起,“噗通!”一声将卡尔踹翻在地,将从安森手中夺走左轮对准岩石后的左上角。
“砰!砰!砰!”
枪声响起,两个隐约可见的身影哀嚎倒地——几乎是同时,硝烟笼罩的山坡上出现了影影绰绰,正在缓缓向山坡下推进的线列。
听到枪声的安森先是怔了下,随即视线一凝。
能有炮火掩护还出现在自己正面的,只有禁卫军团指挥部的卫兵,那就是说目标近在眼前了…嘴角上扬的安森站起身,向身后举起了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
“风暴师——前进!”
……………………
“攻过去了?!”
要塞城墙上,阿尔卡德伯爵死死扒着墙垛,难以置信的看着远处正面撕开了伊瑟尔精灵防线,向高地迅速推进的奥斯特利亚王旗:
“现在还不到四点十五…这家伙只用十分钟就撕开了禁卫军团的防线,一路冲到禁卫军团的指挥部?!”
“这、这到底是是运气太好,还是那两万伊瑟尔精灵都瞎了?!”
“都不是。”
一旁的莱昂·弗朗索瓦走上前来,轻轻摇头道:“和运气无关,也并非禁卫军团的伊瑟尔精灵们视若无睹——刚刚南线的战斗您也参加了,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那是因为什么?”
微微皱眉的阿尔卡德伯爵看向未来的图恩大公。
莱昂·弗朗索瓦缓缓回首,熠熠闪烁的双眸望向炮声连天的战场,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因为他是安森·巴赫。”
嗯?阿尔卡德伯爵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就这样?”
“就这样。”小莱昂用力点点头:
“在别人眼中自寻死路,背水一战,火中取栗的反常行为,实际上却可能是所有情况下的最优解…安森·巴赫,他就是这种超乎意料,总是能带来惊喜的人。”
说着他还扭过头,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路德维希:“对于这一点,您一定比我理解的要更为深刻吧?”
路德维希冷哼一声。
“我对太过鲁莽和非常规的战术没兴趣——既然要击败敌人,用堂堂正正的方式从正面击败,才最能打击敌人的士气。”
面无表情的南部军团司令官从卫兵手中接过单筒望远镜:“但我绝对信任前线指挥官的临场判断——当然,前提是不能违反我的命令。”
“另外现在最重要的是正面战场,风暴师的突击牵扯了禁卫军团相当一部分的兵力,我们必须抓紧这个机会,趁他们混乱,让主力军一举压上,尽快击溃他们的反抗。”
“现在是四点十五分,距离天黑还剩下不到三个小时,留给我们和路易·贝尔纳的时间都不多了——必须在那之前结束战斗,决不能放走他们!”路德维希沉声道。
莱昂的表情这才严肃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路德维希:
“有什么我能做的?”
路德维希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举起单筒望远镜对准东线战场的右翼——在风暴师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下,伊瑟尔精灵的左翼已经是一片糜烂,所有的部队都在各自为战,像添油战术一样疯狂的对还在前进的安森·巴赫围追堵截。
这种漏得和筛子没什么区别的防线,在精通散兵战术的安森·巴赫面前注定是形同虚设;队列狭长的风暴师后线摆脱追击的同时,前线已经在和拱卫指挥部的步兵团交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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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弗朗索瓦大人,请您对埃纳雷斯大人下令,命他从右翼炮垒的部队和炮兵支援风暴师;不需要消灭敌人,暂时牵制为风暴师争取时间就可以。”
因为对方是盟友,而且某种意义上还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援军,所以路德维希说话格外的客气:“当然这是一个建议,我并不是在命令您,只是……”
“您无需如此!”
微笑的莱昂握住了腰间的佩刀,整个人精神的像是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从安森·巴赫出现在金石城的那一刻,克洛维与图恩就是再也不分彼此的盟友,在我们彼此两百年的友谊和牢不可破的联盟面前,这些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图恩的军队就是克洛维的军队,反之亦是如此!”
说完,他就带着阿尔卡德伯爵离开了城墙,扔下紧蹙眉头的路德维希仍在原地。
虽然有一个愿意接受别人请求的盟友非常不错,但是……两百年的友谊是怎么回事?
没记错的话,为了鹰角城周边的领土,克洛维已经和伊瑟尔精灵还有图恩的几个盟国,打了两三代人,将近一百年的仗了。
友谊不清楚,血海深仇倒是说不定。
而且…什么叫图恩的军队就是克洛维的军队?
这位图恩的继承人阁下,是不是对“联盟”有什么误解的地方?
…………………
“砰!”
冰冷的铅弹贯入额头,上一秒还在举着刀狂呼酣战的精灵骑士浑身一震,被血雾染成红色的视野绝望的望着对面正拽开枪栓退弹的少女,两眼一黑瘫倒在地。
几乎同时,风暴师也终于撕开了最后一道防线;被正面击溃的伊瑟尔精灵们一路溃败,逃往他们身后的指挥部阵地。
这是一个被安置在山坡背面的炮垒,禁卫军团和南部军团的火炮都够不到这里;从山坡下一路冲上来的风暴师居高临下的观望着整个阵地,甚至能看到那面金色秩序之环旗帜,和旗帜下密密麻麻,聚集在胸墙后的精灵士兵们。
“他们怎么还没撤?!”
卡尔·贝恩错愕的望着对面的阵地,眼睛里都写着不可思议:“不可能吧——从右翼炮垒一路攻过来,怎么也得有十分多分钟了;这帮尖耳朵就是帮兔子,这会儿也该跑路了!”
“你就不能稍微多往好的想一想?”安森埋怨的瞥了他一眼:
“就不能是因为我们打得够快,加上他们心存侥幸最后没跑掉吗;何况要是他们都跑了,那我们这仗还能捞着什么?”
“那得是个多心大的统帅,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冲上来就是不肯走的——而且你不觉得眼前的场景特别眼熟,很像某个混蛋玩过的围点打援的陷阱吗?”
“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是吗?那我提醒您一下——大雾天,雷鸣堡,有印象吗?”
“对啊,你也说了,是大雾天的雷鸣堡,今天的状况和当时完全不同!”
“哪不同了,哪儿?!”
“这个…你看,这次我们才是进攻方啊。”
一副笑脸的安森抬手摁住了想骂人的卡尔,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就算是陷阱…都到这一步了,敌人统帅近在咫尺,你觉得我们还能就这么撤回去吗?”
“两千多指着战功再挣一笔的士兵——连活着的,死了的都算上——端不掉禁卫军团的指挥部,你让我拿什么帮他们,帮我们自己找路德维希开口分战利品?”
“别忘了…等鹰角城的战斗结束,路德维希就要向东进攻伊瑟尔;他是军团司令,不愁没有物资和兵源…我们对他,已经没多少利用价值了。”
卡尔紧抿着嘴角,脸色有些复杂。
安森不再看他,起身看向从后面跟上来的法比安:“传令——第二,第三步兵团保持纵队,从两翼进攻指挥部阵地。”
“是!”
一句没问的法比安重重点头,从卡尔手中接过了军旗,对着身后士兵们高高举起:
“第二、第三步兵团——冲锋队列集合,前进!”
伴随着命令声和连绵不绝的军号,近千名士兵开始行动,保持着较为松散的纵队向死守指挥部的伊瑟尔精灵发起进攻。
就在此时,一阵同样嘹亮的军号声,伴随着成百上前的呐喊在坡地上响起。
略有些错愕的安森猛地回头,望向呐喊声传来的方向——近千名伊瑟尔精灵突然从指挥部阵地前右翼杀出,狠狠的捅进攻阵地的风暴师右翼!
而冲在那些伊瑟尔精灵们最前面的,还是一个从长相到穿着都明显不同,勾起了安森回忆的纤细身影:
“安森·巴赫——!!!!”
第四十八章 路易的宿命
“安森·巴赫——!!!!”
虽然知道是他,但当亲眼看到路易·贝尔纳的瞬间,安森还是不免惊讶了一小下下。
这家伙…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就像卡尔·贝恩说的那样,从风暴师撕开防线杀到这里足足十几分钟,得多心大的统帅才硬是不肯撤——自己和他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呃,硬要说也不能算没有……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一声尖啸从他面颊横掠而过——躲闪不及刹那,被铅弹在脸颊上撕开道血痕。
惊魂未定的安森猛地睁大眼睛,举枪的路易·贝尔纳已经冲到自己五十步外,右手的左轮还在微微冒烟;尖叫一声的莉莎已经端着上了刺刀的博尔尼,宛若离弦之箭般扑了上去。
“铛!”
步枪刺刀的尖刃从雪色的刀身划过,刺耳的长鸣在划开的火花中绽放。
少女惊愕的死死盯着被硬生生卡在脖颈前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右手几乎同时拔出后腰左轮,对准帝国骑士的眉心。
但路易比她更快。
“砰!砰!砰!”
三发铅弹,全部失之毫厘的擦着路易头顶和两鬓飞过;帝国骑士猛地踏前一步,左手将漆黑的枪口对准身后。
枪声响过,端着刺刀从他背后冲上来的散兵应声后仰翻倒。
同一时刻,他右手的军刀已经挑开了莉莎的步枪,直刺的银芒突然向前横扫。
还没站稳的莉莎猛地蹲下,娇小的身躯猛地向后跃起,小手同时拽开枪栓,退弹上弹,锁死枪机,然后在落地的最后一瞬,扣下扳机。
“铛!”
刀光闪过,少女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这个瘦瘦的家伙,一刀把子弹弹飞了?!
但她也来不及惊讶了,几乎在落地的同时,雪色的刀锋同时迫近;直刺、横劈、挥斩…上一击未结束,下一轮攻击旋即而至,密集的如同三列横队的齐射…不,比那还快!
大概是因为从未和比自己更快更灵敏敌人战斗过,只能拼命招架躲闪的莉莎显得非常狼狈,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因为惊讶睁得更大了,几乎要到占据三分之一张脸的程度。
但她不知道,对面的路易·贝尔纳比她更惊讶。
这个小女孩儿到底是谁…自己明明都已经全力催动血脉之力了,她居然还能跟上,而且完全不落下风!
身为“海骑士”天赋者,而且还是血脉最纯正的天赋者,路易对自己的血脉之力拥有绝对的自信;尽管不像其它血脉之力有那么直观的变化,但却是最全面的提升——速度、力量、反应…都已经是普通人类达到极限也无法企及的程度。
一旦自己倾尽全力,除非是正好血脉之力克制自己的天赋者,否则这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能与自己正面交锋的敌人了——靠战术的不算!
所以她究竟是谁?
拼命克制着惊讶的路易又一记直刺,少女在刀尖碰到发丝的前一秒就没了踪影。
蹲下闪避的莉莎竖起步枪,用刺刀卡槽和枪口间的缝隙卡住刀锋,对着面前的路易就是一记猫扑。
只是她两只小小手中伸出的不是肉垫,而是左轮枪。
“铛——!铛!砰!砰!砰!砰!”
六发铅弹中两发相继被路易硬生生弹开,剩下四发全部打空。
火花迸裂的下一瞬,帝国骑士的身影已经从少女大大的眼睛里消失了。
唉?!
乱糟糟的头发突然炸起,小脸惨白的莉莎在空中转体一百八十度,双手两支左轮对准身后。
但路易比她更快——几乎是落地的同时,竖起的博尔尼步枪就已经出现在帝国骑士手中,冰冷的刺刀停了她肉肉的鼻头上。
“铛!”
清脆的利刃撞击声响起,在混乱不堪的战场回荡。
面无表情的路易·贝尔纳微微颔首,湛蓝色的清澈眼眸与少女凶狠狠的祖母绿眼睛四目对视,左手单举着博尔尼的步枪,右手雪色的长刀横起,拦住了背后袭来的利刃。
骑士如大理石雕塑般屹立在战场之间,被流弹击飞的三角帽下,灿金色的短马尾微微飘动。
“安森!”
“莉莎,去帮卡尔!”
安森连忙喊住了莉莎的行动:“去跟着那家伙把指挥部攻下来,别让他死了!”
女孩儿的眼神挣了扎一下,安森看得出她其实不想离开的,但还是重重点头执行了命令。
望着少女的背影,路易松开了右手的博尔尼步枪,清澈的双瞳转向身后。
“她是谁?”
瞳孔中倒映着杀死自己兄长的仇人,路易·贝尔纳却发现自己的内心非常平静,就连一开始假装出来的愤怒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莉莎·巴赫。”安森淡淡开口道:
“我妹妹。”
“妹妹…可你们俩长得完全不像啊。”
“这个我也好奇过一阵子,可能是因为她随了我母亲父辈的那边的血统吧?”安森一本正经道。
“母亲父辈……”路易怔了下:
“你是说你外公?”
“对对对…这就是隔代亲啊。”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刀剑相向的二人却像是多年未见的挚友般闲聊。
“铛!”
相视一笑的刹那,雪白的刀锋已经在安森手中长刀刀锋上拽出一串火花,刀尖直取面门。
情急之下的他只能后撤,但路易的刀锋太快了,狂风暴雨的斩击追得他连连后退。
太阳穴一阵抽搐,刚交手的安森就被迫开启了异能——路易挥刀的速度已经不是肉眼能看清的了。
“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咬牙拼命招架着路易的刀锋,连连后退的安森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禁卫军团已经败了,哪怕你不愿意承认也没用!”
“特地留在这里伏击我有什么意义,后面还有图恩加克洛维三万大军呢!”
“干掉你,就是最大的意义!”
面无表情的路易·贝尔纳,这一刻的眼神中终于露出杀机;透着阵阵寒意的刀芒随身影一齐压上,从容不迫的宛如滔天巨浪。
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刀锋令安森躲闪不及,拼着肩膀撕开一道血痕,才总算没被斩断手腕,忍痛刺向帝国骑士的胸膛。
“鈶鎯!”
又是一声清脆的碰撞,刀锋交缠的火花宛若活物般在两道锋刃间游走。
纯拼预判的安森根本跟不上的路易的速度,无论怎么闪避,雪色长刀始终紧跟着他的身影,手中军刀不断将斩出致命一击的刀锋滑向另一侧。
刀锋偏斜的瞬间,来不及回防或者说从未考虑过这一点的路易,第一次被抓住了空档;安森右手一翻,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支左轮。
巨大的口径和比普通左轮长一倍的枪管——后撤的安森突然向前踏步,右手“匕首”瞄准路易面门。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很致命的错误。
“咔嗒。”
四目相视的二人,都被彼此的刀锋紧贴着颈侧,纹丝不动。
安森稍稍垂落目光——路易左手的手枪已经顶住了自己的右腕,而“匕首”的枪口还没来得及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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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我有一个提议。”
缓缓收回视线,抽动了下喉咙的安森微笑着看向对方:“既然我们都是骑士,要不还是保持传统,用剑术一分高下?”
神色平静的路易目光闪烁,微微颔首:“当然可以。”
“我,路易·贝尔纳,帝国骑士,艾德兰公国继承人,伊瑟尔禁卫军团统帅,以家族和秩序之环的名义,接受您的挑战!”
安森望着他,嘴角露出了钦佩的微笑。
两人同时举起手中的配枪,在彼此的视线中缓缓抬起。
“三!”
安森手腕一翻,反握着“匕首”的枪管。
路易持刀而立,大大方方的将手枪摊放在掌心:“二!”
“一!”
“砰——!!!!”
两道枪声,同时响起!
撕裂空气的尖啸撞在了一起,嘴角微动的路易没有给安森开第二枪的空隙,向前踏步的同时,刀锋已如雷霆般劈落。
感叹人心不古,连单纯像路易这样的老实人也学坏了的安森后退一步,勉强招架了这一刀;但这仅仅是开始,疯狂的斩击再次连绵不绝的袭来。
两人缠斗的同时,风暴师已经击溃了侧翼袭击的伊瑟尔精灵,开始大范围向指挥部的阵地包抄。
不到两千的伊瑟尔精灵们面对居高临下的风暴师,拼死坚守着那单薄到极点的阵地——没有炮击掩护,没有壕沟,没有栅栏…只有一道薄薄的胸墙。
如果是在平原或者是石砖砌成的墙体,或许还能起到一定的防御作用,但只是作为指挥部而建立的临时阵地显然不会有这种水平;在最后一轮防守反击被击溃后,伊瑟尔精灵守军被风暴师攻入了阵地。
随着残存的伊瑟尔精灵被击溃,被包围,一个连队一个连队的失去战斗力,最终放弃抵抗…欢呼雀跃的风暴师士兵们在卡尔和法比安的率领下彻底控制了整个指挥部,开始清点战利品与俘虏们。
然后,他们就发现情况和自己想象的有点儿不太一样。
指挥部主营帐内,一脸错愕的卡尔·贝恩看着被捆成粽子的几名伊瑟尔精灵贵族,在验明身份后几乎全是“半血”的普通骑士,连一个“纯血”都没有——身份还没有之前被俘虏的玛缇亚斯高呢。
“怎么就这几个?!”
“不清楚,但他们应该没有撒谎。”法比安摇摇头,虽然时间紧张,但前近卫军少校对自己的审讯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
“我特地问了几个,他们都不知道营帐内早就空了——最近的一个家伙,大概是十分钟前被从营帐内派出去,负责指挥卫兵的。”
十分钟前?
从风暴师抵达坡地然后一路攻上来,好像也差不多是十分钟前的事。
面色怔了下的卡尔回过头,发现法比安也在盯着自己,面面相觑的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
“铛!”
巧妙的荡开安森直刺而来的刀锋,面无表情的路易长刀在地面岩石上擦出一串火花,直取他握刀的右手。
勉强躲开了断臂的致命一击,故技重施的安森再次将右手伸向背后;但这次路易没给他机会,刚握住的左轮就被毒蛇吐信似的刀尖挑飞。
血花飞舞的那一秒,并未后退的安森猛地一跺脚,幽蓝色的匕首从靴筒内弹出;满手是血的安森反手握刀,趁路易刺出的刹那,用匕首的刀背卡住了护手。
面色骤惊的路易本能想要抽回,但刺骨的刀风已经迎面袭来。
“噗!”
这一次轮到安森惊讶了——刀锋刺入了路易左肩,但握刀的右手腕却被他死死攥住;无论他如何用力,像是被铁钳扣住的手腕都令军刀纹丝不动。
“原来如此。”死死盯着路易的眼睛,安森突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真正的陷阱是这个?”
“到现在才有所觉察,你退路了啊,安森·巴赫。”
淡然一笑,路易的左手却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右手军刀还在和安森左手的匕首角力:“这可不像你。”
“堂堂的军团统帅,居然拿自己当诱饵?”
“因为这是最好的办法——只要还能看到军旗树立在这里,禁卫军团的士气就能多坚持一段时间;而等到尽可能多的部队撤到后线,芙莱娅…就能接收下来的工作。”
路易笑得很开心,没有丝毫即将变成别人俘虏和战功的恐惧:“禁卫军团也能摆脱一个打败仗的异族统帅,在王室公主的指挥下重新振作——这种一举多得的好战术,还是你教我的呢。”
“面对现实,然后在所有的不利局面中,选择你认为最正确的那一个。”
“我怎么感觉自己突然变成坏蛋了?”
强忍着右手的疼痛,紧握着匕首的安森有点郁闷道——这种自己站在第三层,对方站在第四层的状态让他相当难受。
嗯,比想打却打不出来的喷嚏还难受。
“与其在那里多想,不如认真思考下要怎么打败一个再无顾忌的天赋者吧。”路易·贝尔纳: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打断我们彼此的宿命!”
第四十九章 单片眼镜
话音落下的刹那,雪亮的刀芒拽着震颤心神的尖啸袭来;连残影都看不清的刀锋在未攻击的前一瞬,就根据安森的反应连续变幻了三个方向。
速度,反应,爆发力…任何看到路易·贝尔纳这一刀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人类能完成的动作。
这就是血脉之力,这就是天赋者——在黑暗时代乃至更久远的时代,那些“传奇”和“英雄”们就是依靠这样恐怖到令人敬畏的力量,去对抗同样恐怖的施法者,统治或者说奴役普通人的。
说真的,在面对天赋者和施法者的时候,对普通人真的有区别吗?
安森非常怀疑这一点,在出现动动手指就能杀人的十字弓和火枪之前,一个普通人想要反抗奴役他的魔法师家族或者天赋者领主,从愤怒到绝望的内心路程哪个要更痛一些?
他不知道,但他很庆幸自己也是个天赋者,而且还是圣徒历一百年的天赋者;哪怕血脉之力的力量上有差距,他也用不着像黑暗时代的普通人那样悲惨到只能坐以待毙。
向后闪避的瞬间,安森右手扣动了扳机。
“铛!”
铅弹与刀锋的碰撞再次炸开刺耳的巨响,火花的闪烁的同时,右臂传来的巨大力道让路易的脸上流出一丝惊讶,视线瞬间锁定了那还在冒烟的枪口…连带着手中的刀锋也有了片刻停顿。
但也只是片刻而已…下一秒,刀锋转瞬即至,比之前更狂暴的斩击向安森袭来。
根本来不及闪躲的安森只能硬着头皮顶上,手中不断招架的军刀发出阵阵哀鸣,为“匕首”争取开火的空隙。
“铛!”
又是一枪。
再次弹飞铅弹的路易右手银芒抡舞,近乎疯狂的斩击逼得安森一路后退,可越是后退就越是被步步紧逼的凶险万分。
在“海骑士”血脉之力加持下,此时此刻的路易·贝尔纳不仅仅是身体素质,就连条件反应也达到了绝对的碾压级别。
任凭安森招架闪躲,始终逃不出刀芒抡舞的钢铁牢笼,走错半步就是命丧当场;哪怕“异能”带来的视野能让安森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咒法师的绝对距离感,也仅仅是能让安森强行躲过最致命的攻击而已。
割裂空气的刀锋再次落下,从靠近安森鼻尖的位置划过;滞留空中的残影还未散去,刀尖已经笔直刺向后退半步的咽喉。
紧咬牙关的安森右手长刀同样刺向路易脖颈,藏在腰间的左手扬起“匕首”枪口。
“铛!”
刀锋长鸣的瞬间,铅弹在火光中一分为三;碎片擦过二人的面颊,在安森鬓角擦破一小块皮肉,带走了路易几缕金色的发丝。
硝烟未散的坡地战场,对周围一切浑然不觉的二人如凶兽般相互厮杀着。
在他们的脚下,代表伊瑟尔的金色秩序之环旗正有序的退出战场,狂呼酣战的图恩—克洛维联军同样像闻见血腥味的凶兽一样,疯狂的追在后面撕咬。
不敢恋战的禁卫军团依然在保持着撤退的节奏,不断留下部队殿后,但依然难以摆脱联军的追击…最后几乎到了撤出一个连队,就要留下一个连队的地步。
为了阻遏联军的攻势,弹药见底的禁卫军团炮兵阵地组织了最后一轮炮击;漫天密布的弹雨倾泻而下,迫使联军先头部队放缓了推进速度,但很快后线部队就趁着炮击间隙,如海啸般一浪一浪跟进。
血红色的夕阳下,你死我活的惨烈追击战如火如荼的上演着,用以千计的尸骸为持续数十日的鹰角城之战画上圆满的结尾。
“我说,差不多了吧。”
割裂空气的刀风从面颊擦过,已经满脸是血的安森招架的同时忍不住喊道:
“看看!看看下面,禁卫军团已经撤出战场了,我们俩还有什么必要再继续打的你死我活?!”
“因为我还活着!”
刀锋再次碰撞,双瞳中跃动着火光的路易·贝尔纳如狮子般低吼道:
“因为我还没输!”
“你这是强词夺理!”
躲不开的安森将军刀横在头顶,猛劈而下的刀锋让手臂连带着半个身体都疼到麻木,右手已经开始握不住武器了。
“那你就当我是在强词夺理吧!”
路易紧抿着嘴角,强作镇定的他瞳孔中已经布满了血丝——“海骑士”血脉之力的维持条件是必须时刻保持冷静,一旦情绪失控或者露出疲态,就意味着不可避免的败北。
“击败我,或者被我击败——这就是天赋者的宿命,这就是骑士的宿命!”
猛然向前踏步,手中长刀如同晴空劈落的雷霆。
“噗!”
力竭不支的安森右手的军刀被一击弹飞,刀锋划过的瞬间,血雾在他胸前炸开。
但他却并未因为疼痛而有丝毫慌乱,仍旧冷静的瞳孔聚焦在撕破血雾,朝自己脖颈袭来的刀尖,左手的“匕首”再次发出咆哮。
“铛!”
冷静的路易没有片刻犹豫,在安森开火的瞬间便收刀横劈,随着迸裂的火花将铅弹再次击碎。
抓住这个空隙的安森快速后撤,和路易拉开距离,左手漆黑的枪口直指面门。
“漂亮的一击。”
面对指着自己额头的左轮枪,路易并未立刻攻上来;轻轻活动了下手腕,然后抬起长刀,反手将刀尖向下低垂。
“不到三步的距离,这么短的时间,却能立刻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时机和瞄准都完美的恰到好处,迫使我不得不回防…安森·巴赫,您果然是一位优秀的对手。”
额头没有一滴汗珠的路易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你…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吧……”
大口大口喘息着,冷汗淋淋的安森面色略有些苍白,举着左轮的左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种“审判官专用”的左轮枪尽管威力和射程都超乎想象,但后坐力也不是一般的大,连续腰射加上掌心的伤口,哪怕对他也是不小的负担。
“不,我是真心实意的在称赞您。”
摇摇头,路易望着安森右手的左轮:“您的枪法的确很厉害,但子弹也已经打光了吧?”
“哦?”安森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要试试看吗?”
面不改色的路易注视着安森的眼睛,举刀的右手微微做了个“请”的姿势。
安森哼笑一声,完全不以为意。
该死,他怎么不上当?
这么冷静而且毫无破绽,快把自己逼上绝路的家伙,真的是路易·贝尔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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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在心底吐槽的同时,路易手中的刀锋已经再次袭来。
毫无征兆的进攻让安森本能的闪避,打光子弹的左轮收到身后,空荡荡的右手从袖口拔出了藏在里面的刺刀。
“铛!”
两柄利刃在距离安森脖颈仅有几厘米的位置碰撞,绚烂的火花映照在深褐色的瞳孔中。
“铛!铛!铛!铛……”
短小细长的刺刀在安森手中上下翻飞,靠着灵活性勉强跟上了路易的速度;不断亮起的火花如同一面看不见的盾牌,死死挡在他面前。
“精彩!这样优秀的预判能力,已经足以和赫瑞德陛下的御前武官媲美了!”
路易依旧毫不吝啬的赞美着,宛若钢铁牢笼般轮舞的刀锋却没有丝毫的迟疑;减少了大范围的挥砍,开始用更短距离的直刺和斜劈克制刺刀的灵活优势。
太短也太细的刺刀,并不能挡下所有的进攻;几次呼吸的时间,安森从肩膀到手臂已经多出了数道伤口,军装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暗红。
被逼得节节后退的安森面颊抽搐了下…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是个老实人,他都快觉得路易是在故意阴阳人,拐弯抹角的讽刺自己了。
“鈶鎯!”
招架的瞬间,突然不再后退的纤细刺刀在雪色的刀刃上擦出一串火花,斜刺向路易右手的腕部。
路易不紧不慢的收刀,狭长的刀身随灵活的身影转动,轻巧的躲过了安森近乎全力的一击。
但就在擦身而过时,突然觉察到什么的路易瞳孔骤缩了下。
那一瞬间,他发现安森的脸上…戴着一个小小的单片眼镜。
眼镜本身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在此之前他一直注视着安森的一举一动和表情变化,根本没有看到这个东西!
再回头,安森脸上的单片眼镜已经消失了踪影,就像从未出现过。
是幻觉吗,还是自己看错了?
不,不可能的…开启了“海骑士”的自己洞察能力,根本不存在“看花眼”或者“错觉”的可能!
那究竟是……
错愕的短短数秒,闪避到路易身后的安森已经再次袭来。
依旧紧握着左轮的左手藏在了身后,右手反握的刺刀随上前踏步的同时猛地刺出。
“铛!”
就在即将被刺刀贯穿后颈的刹那,快到不可思议的路易已经转过身,雪色长刀随转动的身影拦在了身前。
同时因为他是双手握刀,纤细的刺刀被完全压制,刀背已经压在了安森的脖颈上。
胜负仿佛在此刻已经敲定…刀锋落下的那一刻,就是安森身首异处的时刻。
疼到脸孔扭曲,冷汗如雨的安森突然抬起头,十分勉强的冲路易一笑。
嗯…嗯?!
路易先是一怔,随即猛地睁大了眼睛。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安森藏在背后的左手握住的不再是左轮枪,而是一枚…手榴弹?!
安森自然张开手掌,已经被拔掉引信的手榴弹落在地上,自由的在地上滚动到路易背后。
上当了——这是爆炸前,路易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轰——!!!!”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在坡地战场响起,滚滚浓烟瞬间将二人的身影吞没。
几乎就在爆炸的同时,紧握长刀的路易第一时间扑向地面闪避,但却没等来想象中的火光,撕裂一切的滚滚热浪…只有灰色的浓烟。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这不是手榴弹,是烟雾弹!
屏住呼吸的路易本能的不断后撤,试图冲出烟雾弹的范围。
下一刻,枪声响起。
在侧面!
寒毛乍起的路易瞬间做出判断,藏在身后的刀锋拽出半月状的刀芒。
“铛!”
火光迸溅,袭来的铅弹瞬间四分五裂。
但…裂开的不仅仅是铅弹。
面色一惊的路易愣住数秒,直至面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他才发现手中长刀已经只剩半截,崩断的刀身在左侧面颊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在连续弹开数发大口径铅弹之后,即便是禁卫军团统帅的佩刀,也终于不可避免的折断成了两截。
烟雾渐渐开始散去,安森出现在路易五步之外的正对面,左手握着被鲜血浸透的“匕首”,枪口正对着他的眉心。
在他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多出一个单片眼镜。
匿名眼镜,一个来自博格纳子爵的馈赠,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对周围人施加范围性的心理暗示,令周围的人会下意识的忽视它或者佩戴者,但对四阶以上的施法者和洞察内天赋者无效。
被路易逼到绝路的安森,还是不得不用了这件黑魔法类型的附魔物品——总比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咒法师的能力强一点,就算被告发,至少还能争取事后悔过的机会。
靠着这个博格纳子爵的“小礼物”,安森躲过了两次致命伤,还顺便争取到一次反杀的机会…虽然差点又被反杀了。
当然,既然不得不用,准备的后手就不会仅仅是一枚“手榴弹”而已。
烟雾散去,整整两个连队的线列兵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央,装填好弹药的步枪密密麻麻,如同刺猬般伸出。
包围圈外,被莱昂·弗朗索瓦派来解围的埃纳雷斯背着双手,一脸复杂的看着那两道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直接向士兵下令干脆把这两个给图恩带来无数麻烦,日后很可能还会带来更多麻烦的家伙都打成马蜂窝。
但是他更清楚如果自己敢下令,下一秒周围的克洛维士兵就会立刻将自己撕成碎片;而图恩无论克洛维、伊瑟尔还是帝国,都是绝对得罪不起的。
莱昂·弗朗索瓦…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少爷和未来的图恩大公,他也不会因此感谢自己,反而会因为自己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两个朋友,而对阿尔卡德家族恨之入骨。
轻轻叹息一声,抬起头的埃纳雷斯咳嗽两声,对着路易沉声道:
“尊敬的路易·贝尔纳大人,吾主莱昂·弗朗索瓦命我前来邀请您,到克洛维鹰角城一晤……”
第五十章 不完美的胜利
夜幕降临,星河灿烂。
晨曦冰峰的寒风吹散了鹰角城战场的硝烟,但空气里依然弥漫着令人反感的血腥味;晨曦山脉没有乌鸦和鬣狗,但当秃鹫的鸣叫偶尔从城外传来时,依旧令闻者色变。
此时此刻,黑暗大地上唯一闪烁着灯火的鹰角城,正完全笼罩着在欢声笑语的气氛中;克洛维人,图恩人…满面疲惫的士兵们兴高采烈的为胜利欢呼着。
尽管双方的习俗天差地别,但还是在葡萄酒和荤段子中迅速打成一片,其乐融融的让人难以相信两个国家其实不久前还是死敌来着。
从要塞内的城堡大厅到每一个能闻到酒精和熏腌肉香味的角落,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带来的喜悦之中,让自己忘记奋战的疲惫,忘记身上的伤痛,忘记失去袍泽的悲戚。
但作为这场胜利最大的获益者,路德维希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站在城堡一处露台外,南部军团司令官一言不发的望着被黑夜笼罩的晨曦山脉,耳畔不断传来士兵们庆祝的喧闹。
是的,他胜利了——不仅夺下了鹰角城,击败了“威名赫赫”的伊瑟尔禁卫军团,奠定了这场伊瑟尔惩戒战争胜利的基调。
实事求是的说,只要这座要塞没有丢,那么无论接下来的战斗打成什么样,伊瑟尔都没有翻盘的机会了;他们唯一能更改的,只有最后和平约定上割地和赔款的数字大小而已。
亦或者…其实连这个数字也和他们无关,只在于克洛维城内的卡洛斯二世陛下和枢密院的议员们希望是多少;而为了弥补与帝国开战带来的损失,怕不是敲骨榨髓才能让他们满意。
为了扩大这场胜利带来的财富,得知消息的枢密院必定会倾尽全力的资助自己;只要能胜利,自己要什么他们都会满足——反正投资的钱和人,都能从伊瑟尔的口袋里掏出来。
路德维希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他自己就在西线打了几个月的仗,事实一次又一次的验证了他曾经的猜测。
帝国庞大的体量,是克洛维远远无法企及的;面对这种敌人,必须彻底发挥克洛维的动员优势,只在边境保留少量兵力,集中一支能对其单支部队形成绝对碾压的兵力,逐一将其歼灭。
三千到五千人的师,或者两万到四万人规模的军团…这些曾经“庞大”的编制,现在看起来已经越来越显得不够用了;应当在其之上继续扩建,将三四个军团聚众为一,打一仗就能决定胜负命运的大会战。
组建这种规模的“大军团”,它需要更强大的统筹能力,更优秀的动员和投放能力,这些才是克洛维真正的优势——能一口气让更多的军队同时行动,并且出现在同一个战场上。
而并不具备这种能力的帝国,也必将被迫聚集起同样规模的军队迎战;但那注定只能是一支号令不明,各自为战,甚至连后勤都做不到统一规划的乌合之众。
遗憾的是,虽然已经拥有了这种力量,但克洛维的军官们依旧抱着过去时代的老旧思想;除了战术上稍微有些许的优势外,本质上和帝国的骑士们毫无区别。
甚至于他们还不如帝国骑士——那些坚守着旧时代荣耀的骑士为了胜利,都是不吝牺牲自我的;把打仗当工作和捞钱手段的克洛维军官,和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在西线的路德维希只是个率领征召军的准将,一个被陆军排挤的普通高阶军官;但在南线;他却是一句话就能决定一切的司令官,除了枢密院没有谁能对他指手画脚。
所以他渴望胜利,用一场决定性的胜利让西线的蠢货们彻底明白,让枢密院和卡洛斯二世陛下彻底明白,为什么他们一直在吃败仗!
因为时代变了!
一场战争不应该再是持续数年,乃至十数年断断续续打打停停;而是倾尽全力的一锤定音,用几个月乃至一年的时间,在敌人还在试图反抗前彻底将其打垮,换来十到二十年的绝对和平。
所以他需要胜利,用胜利带来的荣耀和铁一般的证据,实现自己的想法。
但自己真的胜利了吗?
看上去好像是的——自己攻克了鹰角城,让伊瑟尔与七城同盟的图恩断盟,击垮了禁卫军团这支主力军。
按照目前最流行的几个对胜利的判断方式:守住阵地,伤亡比远小于敌人,获得战略优势,缴获战利品,俘虏敌军重要将领……自己的确是赢了。
但是,自己没有能歼灭禁卫军团。
黑夜之下,轻声默念的路德维希眉头紧蹙,仿佛能看到那处决定胜负的坡地。
四万禁卫军团,歼灭加上被俘虏的士兵和骑士将领足足超过两万,更多因为在混战中根本无法统计,但路德维希自己认为最后的数字应该是逼近三万的。
禁卫军团在最后关头撤退的很果断,但距离被围歼也只差最后一步而已;所有的物资和伤兵全部被抛弃;根据侦察兵的观察,最终撤出战场的禁卫军团,兵力也就在一万上下。
如果是普通的伊瑟尔军队,路德维希根本不会在意;但这支禁卫军团却是按照帝国模式打造的现代军队;这就意味着它不是一战溃败就会一哄而散的部队,它能依靠组织度顽强的保留住建制,并在战后通过补充兵源和武器,自我恢复。
或许战斗力会出现下滑,或许会因为贸易被封锁而缺少武器,但是……
他们并没有真正被打垮。
他们仍能卷土重来。
自己倾尽全力,与安森联手,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的…只是一场让克洛维城欢呼雀跃的胜利而已,并没有做到一场战斗决定胜负的程度。
夜色下的寒风中,面色阴郁的路德维希缓缓回首,若有所思的望着欢呼的鹰角城中另一个安静的角落。
在这座要塞内,除了罗曼之外真正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了。
费尽周折,甚至主动拿性命冒险,最终只得到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结果…安森·巴赫,他现在应该比自己更失望吧?
“啪!”
一拳打在冰冷的墙壁上,拼命抑制着情绪的路德维希闭上了双眼。
……………………
“其实吧…问题不大。”
躺在病床上的安森抱着已经熟睡了的莉莎,对卡尔·贝恩淡淡道。
女孩儿在他受伤的第一时间就扑了上来,连进了病房也不肯离开,想要为安森做饭照顾他;不过最后还是敌不过睡意,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再三确认她已经睡熟之后,安森才长出一口气,不停在心底默念“得救了,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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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彻底歼灭禁卫军团当然最好,但没成功也无所谓——辎重全丢,统帅被俘,逃离战场的禁卫军团就是一帮丧家之犬,短时间已经成不了气候了。”
“伊瑟尔不是帝国,也不是克洛维,没了贸易路线和七城同盟,他们自身的那点军工产业支撑不了军团级的消耗;就算打光编制的部队能重建,也绝对没有这一次的规模了。”
“所以这一次的鹰角城之战,总体上还是很成功的嘛!”
“成功,您是觉得他们和我们没关系了吧?”
看穿了他想法的卡尔哼笑两声,托着下巴端详着他怀里的女孩儿——睡着了的莉莎,可爱的就像天使一样:
“鹰角城之战赢了,要塞守住了;接下来全都是路德维希的事情,输赢他都不会再找您了,这场战争是路德维希的战争,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他不会再多分一丁点的战功给别人。”
“他想赢,但只想光明正大的赢,还拉不下脸抢走别人的功劳;所以他能把鹰角城之战的功劳让给您,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我们只能去瀚土,去七城同盟。”安森笑着耸耸肩:
“打赢鹰角城之战,活捉路易·贝尔纳,对我们唯一的好处就是确保路德维希能说服南部军团的军官团,给风暴师一条单独的补给线,能够让我们尽快补充兵源和物资…当然,也别太指望这个。”
“不指望路德维希,指望谁啊?”卡尔愣了下:
“您那位图恩的亲戚?”
“克洛德·弗朗索瓦?更指望不上。”
安森摆摆手:“他还想着要我帮他弄武器,靠克洛维统一七城同盟呢——除了我们自己,谁也指望不上。”
这也是一笔长期生意——既然弗朗索瓦家族想统一七城同盟,就必定会大肆扩军;只要运营得好,不光能维持和弗朗索瓦家族以及卢恩家族的友谊,他自己还能从代购里挣一笔。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首先当然是要把风暴师真正建立起来,能补充就尽量多补充,至少要再扩建两个步兵团,建立完整的后勤组织,军官团和参谋团。”安森边想边说道:
“用半个月的时间修整,然后观望一下七城同盟的局势——伊瑟尔战败的消息,图恩应该瞒不下去了;有图恩在前,七城同盟很快就会四分五裂…然后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万一他们特别团结,或者干脆一分为二,几个投靠克洛维,剩下的中立或者投靠帝国怎么办?”
卡尔不无担心道,就以风暴师这个规模和战斗力,也就能应付一下战斗力低下的小国了。
“干嘛总想得那么悲观,我都不太想和你聊天了。”安森抱怨道:
“就算要统一,以七城同盟那个反应速度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再说了,这和他们选立场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我们想不想打。”
“什么意思?”
“意思是像图恩这样的‘盟友’,再有一个弱一点的就差不多了——严格意义上,剩下的统统都是我们的敌人。”
“比如说?”
“比如说他们愿意投靠的话,就必须拿出诚意来才行。”安森将莉莎放在怀里,从桌子上拿过一个苹果递给卡尔:
“至少掏出五分之一的年收入,交出人质和二分之一的军队——到时候可以让图恩大公主动做个表态,等事情结束后扣掉他们买武器的部分,剩下的如数奉还。”
“那万一他们交不起或者不想交呢?”
卡尔瞥了眼苹果:“我不吃这个。”
“我是让你帮我削皮,顺便切成块——没看见我是病人吗?”安森翻了个白眼:
“不交钱就不接受,然后就用这个借口打他们;我们是来拉盟友的,不是做慈善的。”
“那中立呢?”卡尔无奈的接过苹果。
“中立就是通敌伊瑟尔,那我们就更能名正言顺的攻打了——争取在投降之前,就把他们打下来!”安森心不在焉道:
“苹果块切小点,我是病人!”
“我看你挺健康的……”卡尔嘴角扯了扯:
“还有投靠帝国的怎么办?”
“同理,一口气打下来——当然,这种尽量放在最后。”安森沉默了两秒,然后开口道:
“得先看看帝国的态度,万一他们打算参与这场战争,那就要考虑另一个备选方案了。”
“我怎么感觉你这个计划不是在给克洛维找盟友,而是疯狂树敌啊?”
“恰恰相反,找盟友的前提是要先有一个敌人。”
安森很神秘的笑了笑:“在我们的‘盟友’图恩大公眼里,七城同盟和整个瀚土就是他未来的领地,他愿意为了统一七城同盟付出些代价,但绝不可能允许克洛维染指这片土地。”
“我们对七城同盟打得越狠,剥削的越狠,就越证明我们没有留在这里的兴趣;要是我们交好其它邦国,图恩大公才会对我们真正警惕起来。”
“所以你才说,再找一个弱一点的就差不多了?”卡尔恍然大悟。
“没错——算是一个保险吧,万一图恩想要背叛克洛维,总不能让他们轻松到连一点代价都不用承担。”安森看了眼已经被切好的苹果:
“任何完美的计划,都至少要有一个备选方案才算得上完美。”
卡尔翻了个白眼,把碗里的苹果块塞到安森怀里,转身要离开。
“对了。”走到门前的副官突然间想起什么,停在原地,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你那副单片眼镜…进病房的时候不小心掉了,我就帮你捡起来放在了床头柜里,自己别忘了。”
“好的,多谢。”
安森淡然一笑,朝走出门的卡尔点点头。
至于那单片眼镜究竟是什么…心领神会的两人都没有多说。
第五十一章 分赃
胜利的庆祝持续了整整一夜,肆意狂欢的尽情享受了他们付出了巨大代价的胜利,曾经互为敌人的克洛维人与图恩人纵酒言欢,大快朵颐。
士兵们互称兄弟,军官们畅谈两国未来,彼此深信晨曦山脉南北必将缔结牢不可破的联盟,世俗的一切都无法衡量两国的友谊;秩序之环见证,只有晨曦冰峰坍塌,世界末日也无法令其终结。
虽然还没有缔结盟约,但许多条款已经在觥筹交错中敲定;喝得酩酊大醉的图恩贵族和克洛维军官们,拍着胸脯向对方保证,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等到第二天下午,双方正式开始谈判的时候,这“牢不可破的同盟”还没等开始,就险些提前去世了。
双方第一个矛盾,就是对战利品的处置分配。
为了打赢这一战,图恩出兵一万八千,在不动员预备役的情况下已经倾尽了全力,想让他们用爱发电那是不现实的。
鹰角城之战,联军赢得的战利品有三块:鹰角城本身,禁卫军团溃败丢弃的大批军需物资,禁卫军团的俘虏——尤其是路易·贝尔纳和一众“纯血”与“半血”高阶精灵贵族。
作为进攻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桥头堡,以及打开通往晨曦山脉以南的通道,克洛维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将鹰角城让出去的,这点图恩心知肚明,也没有试图争取的打算。
但剩下的军需物资和俘虏就不一样了——前者是图恩扩军急需的重要物资,后者能换到巨额赎金和人情,是这个时代各国开战后弥补军费开支的重要回血手段。
尤其是路易·贝尔纳,他是帝国的艾德兰公国继承人,“海骑士”血脉之力这一代血脉最纯正的天赋者,还是皇帝的御前武官…他的赎金,绝对是天价数字。
至于战利品——别的不谈,光是散落在战场上的上万支步枪,和炮兵阵地的近百门火炮,就能让图恩军队的战斗力立刻提升三四倍!
为了不引起克洛维人的反感,维持双方同盟关系,埃纳雷斯准备了一份相当“有诚意”的分配草案:
首先图恩承认克洛维人对鹰角城的所有权,其次,所有禁卫军团高级俘虏四分之三归克洛维,但路易·贝尔纳必须交由图恩处置。
战利品物资,双方各拿一半,但图恩有权以成本价格从克洛维手中购买其余的战利品;同时南部军团要签署一份协议,规定未来一年的军需补给品必须从图恩购买。
埃纳雷斯满心期待等着对方签字同意,或者稍微和自己讨论一下具体细节;没曾想拿到草案的罗曼只是冷笑一声,直接在上面随便改改就还给了他。
在罗曼的版本里,鹰角城仍属克洛维——这点不予讨论——禁卫军团高级俘虏的问题,从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都可以谈,但路易·贝尔纳必须由克洛维处置。
至于战利品——虽然追随路德维希的罗曼没有“捡垃圾”的习惯,但二分之一完全不能接受,至少也得是三分之二。
看完这个“修改版草案”的埃纳雷斯脑门红得像是被撬开天灵盖,往里面灌了满满一桶开水——整个人直接炸了。
在他身后的一众图恩贵族,纷纷像坐着钉子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拍桌子踹椅子,面红耳赤的咆哮着要和克洛维“一刀两断”。
他们甚至都忘了,图恩和克洛维到现在还没签订盟约呢。
群情激奋之下,埃纳雷斯“非常遗憾”的向罗曼表示,这个条款完全不能接受,必须修改;鹰角城之战图恩承受了不小的代价,必须得到补偿。
“至少也应该相当于克洛维从这一战获利的二分之一,不能更少了。”埃纳雷斯语气无比的诚恳:
“既然克洛维有与图恩结盟的意愿,那就请展现出一个强国应有的气量与担当——既然图恩放弃了鹰角城的所有权,至少应该在别的地方得到其它的利益。”
“当然。”罗曼中校微微颔首,抬手拦住了身后一众准备扑上去和图恩贵族打一架的军官,让他们乖乖坐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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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签订盟约要等枢密院答复,但南部军团不会忘记,是诸位在最关键时刻伸出的援手——我们愿意在伊瑟尔精灵俘虏和战利品上做出更大让步,在军团后勤补给上签订对图恩更有利的贸易协约,偿还图恩受到的损失。”
听到罗曼“让步”的克洛维军官们纷纷色变,面面相觑的他们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敢怒不敢言;而对面的图恩贵族们则欢呼雀跃,纷纷称赞克洛维“不愧是有担当的强国”。
一片欢呼雀跃中,只有埃纳雷斯沉默不语,冷冷的和罗曼四目对视。
他注意到了,罗曼说的是“伊瑟尔精灵俘虏”。
换句话说,克洛维…或者说罗曼身后的路德维希·弗朗茨,绝对不会将路易·贝尔纳交给图恩。
这其中或许有这位司令官自己的考量,但更多的恐怕是克洛维并不担心图恩会背叛他们——先后背叛两个接壤的强国,有没有足够的盟友,等待图恩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残酷的现实让埃纳雷斯既气愤又悲哀…明明眼下要塞内图恩的兵力足足是南部军团的两倍,但在对方面前仍没有太多底气去据理力争,只能是不疼不痒的抗议。
面色冷峻的罗曼迎向埃纳雷斯的视线,姿态从容。
他当然知道图恩为何那么想得到路易·贝尔纳。
既然图恩能在伊瑟尔精灵战败后背叛伊瑟尔,当然也能在克洛维实力受损之后再背叛克洛维;届时图恩大公当然需要一个足够合适的“见面礼”,让帝国心甘情愿派出军队力挺弗朗索瓦家族。
路易·贝尔纳就是那份见面礼,和图恩人决定背叛克洛维时的护身符。
虽然很清楚如果没有图恩的援军,鹰角城之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得那么顺利,但罗曼中校发自内心的厌恶“骑墙派”这种叛徒行径,对图恩人一万个不信任。
因此虽然路德维希对此事并不算坚持,但罗曼还是下定决心扣下路易·贝尔纳,不给图恩人任何多一点的甜头。
至于军团投资人和承包征召兵团的军官们会不会因此利益受损,那个不在罗曼考虑范围内,他只替路德维希做打算——哪怕不看利益,路易也是一个能让路德维希提高声望的道具。
在经历了整整一天一夜的争吵后,早就错过追击禁卫军团残部的联军,终于敲定了战利品分配方案:
第一,图恩承认鹰角城归属克洛维王国。
第二,所有伊瑟尔精灵俘虏四分之三归图恩大公国,四分之一归南部军团,双方都有对彼此俘虏的质问权,必须约定好时间和对另一方公布赎金金额,不能私自放人。
第三,所有战利品,包括并不限于步枪、铅弹火药、火炮、牲畜……双方均分,但南部军团所得的二分之一必须折价向图恩出售。
第四,路德维希·弗朗茨必须以南部军团司令的身份,与图恩签订一份单方面保护协定和贸易协定,承诺不会令伊瑟尔入侵图恩大公国,并在未来一年内按季度购买不少于一万五千人的补给品。
整个方案总体上对图恩大公国相当有利,甚至于如果没有攻下鹰角城的话,南部军团这一战的收获也就才刚刚弥补之前的损失,勉强算是不赚不赔的局面。
这让南部军团的军官们极其不满——他们的征召步兵团可都是花钱承包的,有的甚至还借了高利贷,不赚不赔对路德维希而言无所谓,对他们那就是血亏了。
对此路德维希只能向军官们做出承诺,接下来对伊瑟尔的作战时,会从自己所得的战利品额度中分出一部分,弥补他们眼下遭受的损失。
而在这份战利品中,安森的风暴师分到了三千支前装步枪,六门六磅步兵炮,四门十二磅步兵炮和四门轻型榴弹炮…算是小有收获。
加上他还俘获了最重要的俘虏路易·贝尔纳,但为了安抚利益受损的军官们,路德维希没办法将其他伊瑟尔精灵贵族的赎金再让给安森;于是私下答应等后勤补给一到,就分出三百匹战马给风暴师作为补偿。
当然,路德维希的“慷慨”不是没理由的——南部军团接下来要进攻伊瑟尔,是从西往东打,伊瑟尔西部多丘陵和山林,只有东部和北部才有大范围的平原区域。
也就是说在进攻伊瑟尔王庭之前,路德维希有没有骑兵意义不大,还不如让给即将要进攻七城同盟的风暴师更能起到作用。
这对安森来说算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毕竟风暴师的确需要一支能够在战场上快速迂回包抄,战后追击敌军扩大战果的机动力量。
但是等战马一到,他就更难和其他军官们解释为什么自己不肯骑马了——主要是现学好像真的来不及。
至于双方争议最大的部分,也就是路易·贝尔纳的归属问题,并没有出现在方案上;两边很默契的都假装忘记了这件事,全心全意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维系彼此的联盟上。
……那是不可能的。
………………
“昏迷了?!”
莱昂·弗朗索瓦惊愕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昏迷了呢?!”
“不瞒您说,这一点我们也很意外。”
安森的病房外,法比安少校表情沉重的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悲伤:“大概是因为伤势太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太过疲惫的缘故吧?”
“您最近一直跟在副司令身边,对他的健康状况应该比我这个做下属的更了解啊;不是吗,莱昂·弗朗索瓦阁下?”
法比安微微一顿,望向对方。
莱昂怔了下,微微蹙眉陷入深思:“确、确实,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精神,但也有可能是过度透支的缘故,再在受伤后集中爆发……”
“就是这样啊。”法比安再次叹息道,表情比刚才更黯淡了些:
“为了打赢这场鹰角城之战,彻底歼灭禁卫军团,副司令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几乎每天都在过度消耗精力;结果,结果刚刚获胜他就……”
说到这里的法比安突然戛然而止,“啪!”的一声右手按住了面颊;头颅垂在胸口的他,肩膀微微颤抖。
看着这位平日不苟言笑,甚至有些过于冷漠的军人伤心成这副模样,一时间莱昂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
“可、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沉默片刻,莱昂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路德维希少将想要将路易交给国内,眼下克洛维正与帝国交战,一旦让他落入克洛维王室的魔…手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越说越激动的莱昂攥紧了拳,痛苦的纠结让他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现在唯一能迫使路德维希收回成命的,就只有安森·巴赫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他在这个时候突然……”
“呜!”
就在这时,房间内突然响起了微弱的哭泣。
“这是……”莱昂错愕的抬起头。
法比安缓缓拿开脸上的手:“是莉莎小姐。”
“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看护副司令,始终没有离开过床榻,到现在甚至连一杯清水都没喝过。”
莱昂先是恍然,随即面色又黯淡了一些;他望着法比安身后的房门,犹豫了片刻,最终叹息着离开了。
法比安面无表情的目送他离开,直至莱昂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十分钟后,前近卫军少校转身推开了安森病房的房门;只见安森坐在床上,用纱布帮小手指被水果刀划破的莉莎包扎。
眼睛通红通红的女孩儿撅着小嘴,像是犯错后在害怕一样躲闪着安森的目光。
原本放在床头柜上满满一碗的苹果,现在只剩下满满一碗的苹果核。
谨慎的在那小小的手指上用纱布系了一个蝴蝶结,安森故作严肃的看向莉莎:
“知道错了吗?”
快哭出来的莉莎用力点头。
“下次还偷吃零食,撑得连晚饭都吃不下吗?”
女孩儿用力摇头:“莉莎是听话的好女孩儿。”
安森满意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目光转向站在房门前的法比安:
“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法比安笑了笑:
“就是帮您赶走了一位有些麻烦的客人。”
第五十二章 送别
在多次尝试都无果后,拼命想要将路易·贝尔纳弄到手里的埃纳雷斯终于放弃了。
更准确的说,其实是绝望了。
随莱昂·弗朗索瓦而来的一万八千图恩大军中,除了他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将一个来自帝国的重要公国继承人攥在手里,对眼下的图恩意味着什么,又能在将来带来多大的转圜空间,多么丰厚巨大的利益。
他们都看不到!
从贵族到骑士,一个个在看见克洛维人愿意在战利品和俘虏赎金上做出巨大让步,就欢呼雀跃,开心的不得了。
他们根本就不明白,为什么克洛维人宁可放弃这些眼前的利益,也要把路易·贝尔纳攥在手里。
甚至就连阿尔卡德伯爵,自己的兄长也开始劝自己,既然克洛维人愿意做出让步,那么事情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到最后也只有莱昂·弗朗索瓦还愿意和他并肩作战——虽然目的和想法完全不同,莱昂完全没意识到路易·贝尔纳的价值,他就是单纯想让自己的好朋友能安全的回到家乡。
于是在路德维希以弗朗茨家族的名誉担保,绝对不会令路易·贝尔纳遭受任何伤害之后,单纯的莱昂小少爷也没有了抗拒下去的想法。
埃纳雷斯彻底绝望了。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兄长阿尔卡德伯爵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就算真的能扣下路易,远在西线的帝国除了一点点物资援助和不知道何时能赶来的援军外,又能多大程度上保护就在克洛维家门口的图恩?
一旦做出选择就再无余地,这大概就是小国的悲哀吧…埃纳雷斯感慨道。
至于名义上路易·贝尔纳这个俘虏的所有者,安森打从一开始就对他的去留问题没什么兴趣;倒不是因为自己根本插不上手——这也是真的——而是无关紧要。
趁着养伤的这几天有时间,他把后方补给线送来的《王国忠诚报》全部看了一遍;虽然上面内容重复度过高,某些言论已经有发展成“梗”的趋势,但还是有一点点参考价值的。
比如前天是“克洛维再次取得决定性胜利”,昨天是“打破了帝国不可战胜的神话”,今天的还没看,但大概率是“失败只是暂时的,克洛维已取得战略上的绝对优势”。
这些看似自说自话的内容道出了某个事实——圣徒历九十九年,帝国趁克洛维冬季准备不足而发动的突袭,已经逐渐有转型为长期战争的清香。
九十九年冬天的突袭让克洛维猝不及防,对帝国同样要付出巨大的成本和代价;没能在迅速攻克取得战果后结束胜利,还要把战争拖下去,证明这一次帝国是真的输不起。
试探和冒险全部失败后,想要长期维持战争打消耗战的帝国,战略层面注定是保守的,因为他们没本钱激进了。
因此帝国是否会在伊瑟尔战败,七城同盟之一倒戈的前提下进军晨曦山脉以南,只在于他们是否有过这方面的战略规划,以及可以动员的预备军。
想要用一个公国继承人逼迫帝国改变战略规划,未免也太一厢情愿了。
圣徒历一百年五月二十日,后勤物资和补员陆续抵达鹰角城。
这也是鹰角城开战后,南部军团接受的第一次,很可能也是最大的一次后勤补员;路德维希私下和安森透露过他得到的消息,眼下西线战事紧张,克洛维城则在经历去年冬季后最大的用工荒…短期内,人力使用已经到达一个上线。
因为南部军团仅用不到三十天就攻下了鹰角城,极大的刺激了陆军、王室和枢密院的情绪,克洛维由上至下对伊瑟尔的战争热情空前高涨,才很勉强的凑出了这一次增援。
一万五千名后备军——主要成分是地方征召兵,一部分复员老兵,以及从某些东部要塞抽调的后备兵力,直接让兵力仅一万出头的南部军团战力翻倍!
看到胜利希望的陆军和枢密院,终于不再将这个征召兵组成的军团当成某种扔出去的弃子,开始慷慨大方起来。
除了士兵,更重要的还有大批中下级军官——包括毕业生和部分平民军官,事务官——参谋,行政,财务等,专业技术员——高级炮长,绘图员,军医官等。
这批补员一到,原本残缺不堪,顶着军团头衔实则只有勉强两个步兵师规模的南部军团,终于拥有了“军团”的体量。
“所以我们分到多少了?”
睡醒的之后刚刚用过早餐,安森就迫不及待的朝走进门的卡尔·贝恩问道,注意力完全在对方手中的花名册上。
自从他受伤之后,风暴师的行政工作都是他和小书记官负责的。
盯着黑圆圈的卡尔打了个哈欠:
“呃…怎么形容呢…比没有强;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兴奋的安森渐渐失去笑容。
刚从病床上坐起来的身体开始一点点躺回去,面无表情的抓着被子边缘,缓缓提到脖子以上。
“军官一百二十人,差不多能凑够新组建的三个步兵团和几个师直属连队;有几个刚毕业的军校生愿意在您这里混个文职,算是能把后勤的架子撑起来了。”
卡尔翻了翻那个没几页的花名册,又补充道:
“哦,还给您找了两个医生和四个助手,以后风暴师也算是有军医了;炮兵连的话有一个老炮长愿意加入,但上了年纪而且军衔太低了,所以要拿两份薪水,没问题吧?”
“为什么就只有这些?”安森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
“这也太少了!”
“没办法啊,谁让风暴师是个刚组建的征召兵团呢,谁让我们的副司令大人不姓弗朗茨呢——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才,谁愿意跟您这种前途无亮的长官混日子?”
“您啊,您就配带我们这帮渣滓,炮灰,背黑锅的,丢了铁饭碗的,刚毕业就失业的,去和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卡尔半嘲讽半自嘲的笑道。
安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
哪怕拥有弗朗茨家族的支持,风暴师依然是个“没编制”的征召兵团;在这种注定没什么前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解散的部队供职,要么是为了利益,要么是为了混个好看些的履历,日后晋升时容易些。
既然如此,那是追谁总主教亲儿子路德维希进军伊瑟尔,打一场威名赫赫的伊瑟尔惩戒战;还是跟着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安森·巴赫,去七城同盟“开辟第二战场”?
对军事学院刚毕业的毕业生,究竟哪个更有前途…他们已经用脚投票了。
“总之你尽快把花名册过一遍,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赶紧趁他们反悔之前签下来,整编完成后就尽快南下,抢在南部军团之前开拔。”卡尔将名单递给安森:
“补给线的事情有我和艾伦·道恩处理,你安心养伤就行了。”
“多谢。”
安森点点头,接过名单草草翻了个几眼,右手伸向床头桌的钢笔。
“对了,还有件事。”
卡尔突然开口道:“您那位莱昂小表弟让我来‘探望’一下病情,要是伤势好些的话,能不能和他一起去送送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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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安森刚抬头,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路易·贝尔纳。”卡尔开口道:
“枢密院的人已经到了,他今天就要启程,前往克洛维城。”
………………
鹰角城要塞,北城门下。
早早在此等候的莱昂·弗朗索瓦看到安森走来的身影,眼神先是一喜,旋即又突然不太高兴的将头扭了过去。
“您居然骗了我。”
安森的表情有些尴尬。
“路易说您和他早在雷鸣堡的时候就认识了,并且也是那次败在了您的手中——他还将您称为他一生的宿敌,但是并不恨您。”
小莱昂又是崇拜,又是幽怨,又是嫉妒道:“明明是这么好的敌人和朋友,为什么您一开始要说不认识呢?”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太能拿捏准你是不是在趁机试探,挖我和南部军团的底细了——要再当时就让你们知道,我这个“南部军团副司令”之前就是个小小的步兵团长,更之前连团长都不是,还能那么顺利就让你们图恩乖乖结盟?
安森紧抿着嘴角,目光躲闪,一言不发。
莱昂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紧皱眉头思索数秒,眼神中突然冒出精光:“啊!难、难道说……”
“难道说您是不希望通过贬低好友的方式,以此来提高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因此才宁可撒谎也不愿多提及的吗?!”
安森·巴赫:“……差不多就是这样。”
“果然,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小莱昂激动道:
“不过其实您也无需如此——只要是亲眼看见您创造奇迹的人,都不会对您的实力有任何怀疑;当然我也明白,这个世界上势利眼和只在乎血统的家伙有不少,但我们弗朗索瓦家族绝不是这样,我们弗朗索瓦家族……”
就在两人还在交谈时,一队克洛维步兵正押着路易·贝尔纳朝城门方向走来;周围的士兵和军官们看到他们,非常自觉的退到了两边。
安森望着已经看见自己的路易——这位在鹰角城地牢内待了好几天的禁卫军团统帅,除了身上的衣服稍微有些脏了外,起色依旧没有任何的萎靡。
他不像他的兄长那样杀气腾腾,也不像路德维希那样走路永远都像笔直的步枪;他就那么从容的站在那里,沉静的眼神和清秀面孔下的微笑,就自带某种令人自愿对他低头的气质。
停下脚步的路易朝莱昂招招手;年轻骑士偷偷瞥了眼身侧的安森,确认他表情没有异样后便主动上前。
两人聊了一阵,面色微变的莱昂迟疑了一阵,最终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城门,只留下安森和路易还留在原地。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来送我。”路易笑得很淡然:
“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很彷徨——我知道我们算是敌人,但不知道还算不算朋友。”
“这话应该我说。”
安森的嘴角抽搐了下:“而且不要误会,坚持要来送你的人是莱昂,我只是陪他一下。”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克洛维的军队会一鼓作气的进攻伊瑟尔的王庭吗?”
“这么重要的情报,你觉得我会告诉伊瑟尔禁卫军团的统帅和艾德兰公国的继承人吗?”
“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伊瑟尔精灵王国了,你觉得赫瑞德陛下会听从一个败军之将的建议吗?”
“那我也必须小心点,毕竟克洛维和帝国还没分出胜负呢。”
“既然如此那就像雷鸣堡时那样,公平交换吧。”
路易依然不以为意,对着安森轻笑道:“我可以告诉您一个有关帝国的重要军事情报,您再视情况决定是否要告诉我,怎么样?”
“在去年突袭战失败后,帝国就改变了战略方向,将重点从一点突破转为全面压制;而为了彻底压倒克洛维,就必须斩断克洛维的生命线。”
生命线…安森挑了挑眉毛:
“你说的是殖民地?”
“在我出发之前,曾经收到过家里——也就是从艾德兰公国寄来的一封信。”路易微微颔首:
“帝国的北海舰队已经在艾德兰港口落锚,上面满载能武装至少两万人的武器,准备送往新世界的长湖镇;哦,那里距离冰龙峡湾挺近的。”
话音落下,路易不在多言,默默注视着他。
目光闪烁的安森陷入了迟疑,差不多半分钟。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正在经历的这场战争并不简单。”安森开口道:
“并不仅仅是伊瑟尔与克洛维的矛盾,里面还有别的东西。”
“这我当然知道,说是克洛维和伊瑟尔,其实还是帝国和……”
“不是帝国!”安森抢断道:
“和帝国没有关系——就像之前的雷鸣堡之战那样,它也并不简简单单的,只是帝国和克洛维的战争而已!”
路易面色一变,震惊的眼神中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安森主动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比严肃的看着陷入沉思的路易:
“回去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第五十三章 塔莉娅的回信
在送走路易并且给他提了一个醒之后,安森没有在城门久留,很快便匆匆返回了城堡。
他现在非常怀疑路易·贝尔纳是不是连自己也不清楚,他所提供的情报到底有多关键!
帝国是一个大国,对骁龙城的赫瑞德陛下而言,殖民地的存在是锦上添花——是,他也需要那里的铁矿,黄金,白银,皮草,木材……需要大量的新鲜血液维系帝国的海上霸权。
但从根本上而言,帝国依然是个大陆国家,帝国体系下的自由城市,农奴和小领主,才是他最重要的韭菜们。
而克洛维虽然也是一个大陆国家,海岸线不宽广,海军也仅仅是刚刚足以维系贸易航线,想扩张那是做梦;但作为一个比帝国小太多的国家,克洛维的依靠就是殖民地!
为了维持克洛维城周围工厂的运转,为了建造有朝一日连接所有国土的铁路,为了源源不断生产成批量的武器、弹药、轻工制品…克洛维需要源源不断,数以吨级的原材料;一些克洛维自身能够生产,缺口的部分则需要靠贸易和殖民地补齐。
而位于冰龙峡湾的殖民地,一直都是克洛维最重要的原材料供应地,甚至能依靠它压低去其它王国购买原材料的价格。
一旦帝国真的将战略目标盯上殖民地,她甚至不需要真的打一场征服战争,只要让某些最重要的原材料——比如燃料和钢铁——供应出现问题,克洛维就会迅速暴露出自己的短板,进而实力严重受损。
并且这种损伤是具有连锁性的——原材料供应不足,工厂产量就会降低或者成本上升,工厂主就要考虑裁员或提高售价,裁员就会有失业潮,售价上升会进一步增加下游产业或者最终购买者付出的成本……
当原本看似坚固的链条一环一环的碎掉,最好的结果,就是圣徒历一百年三月一日暴动再来一次。
至于最坏的…安森现在已经不敢去想象了,他现在只想尽快把这件事告诉路德维希,写封信寄给路德·弗朗茨,让这个情报出现在卡洛斯二世的书桌上。
不过两万人的装备?安森真的很怀疑帝国眼下是不是还能动员两万军队前往殖民地;毕竟跨海作战的成本比陆地作战,可是要高十倍还不止。
和这条信息相比,自己透给路易的警告就很不值一提了——真理会和十三评议会究竟要做什么,暂时还无从知晓,但以“旧神派”热衷搞大新闻的性格,恐怕很快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至于帝国境内有旧神派这件事,对堂堂艾德兰公爵应该也不是什么秘密;倒不如说他长子意外死在雷鸣堡这件事,多少能给他一点点警醒,更注意保护好自己第二个继承人吧?
自己的告诫也只能让他多一点警惕,防止某些在克罗格·贝尔纳身上失手的施法者,又开始打路易的主意——老实人是这个世界的稀有资源,虽然这个老实人似乎越来越精明了……
回到城堡,刚爬上楼梯的安森一回头,就看见长廊对面的卡尔·贝恩已经站在自己房门外,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你家里来人了。”
“什么?”
安森怔了下,注意力还没有完全从路易提供的“大新闻”里回过神。
“刚刚有个叫埃里希的商人,自称是代表卢恩家族拜访我们的副司令大人。”卡尔眯起了眼睛:
“他出现的时候,我正好就在路德维希旁边,你是不知道当时我们司令官大人的表情——哦,还有些那些刚刚加入风暴师的军官们,一个个的下巴全都…好的,我这就走。”
看到安森向后伸出的大拇指,卡尔脸上立刻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拍了拍他肩膀,扭头离开了走廊。
翻了个白眼的安森推开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副司令办公室;那位自称代表“伦德庄园的卢恩家族”的埃里希先生正坐在自己书桌对面,看到他进来便立刻起身行礼。
埃里希先生看上去并不年轻,大约四十多岁,深色正装外还披了一件这个季节已经有些闷热的黑色厚外套,咬着一只玉米芯烟斗。
进门的一瞬间,安森悄悄的掰了下手指开启“异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位卢恩家族的代表;再三确认对方没有施法者的反应后,才稍微放松了些许警惕。
他怕的不是卢恩家族的代表是个施法者,而是怕对方是个活死人——在亲眼看到伦德庄园那一屋子的活死人之后,安森很是怀疑卢恩家族还有没有真正活着的仆人了。
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眼前的埃里希先生看上去就是个有些经营头脑,被大贵族相中做代理人的富商或者小贵族,和克洛维城内的寻常企业主没什么两样。
或者说…他掩饰的足够好。
在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埃里希先生没有直接说明来意,而是递给了安森一封信;有些忐忑的安森在对方注视下展开信纸,里面是塔莉娅——自己的“未婚妻”寄来的回信:
“我亲爱的安森:
您绝对无法想象,在收到您来信的那一天,塔莉娅究竟有多么的欢欣——这是人家自圣徒历四十七年后,第一次收到还活着的未婚夫所寄来的书信……”
“您对卢恩家族利益如此上心,实在令塔莉娅欢欣鼓舞;但请不要因此影响到您的前程和生命安全;和您的生命相比,区区几十万例如的军火生意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既然您已开口,塔莉娅当然不会拒绝——我已经派奥古斯特军工厂的总负责前往鹰角城,收到信时想必您已经见到他本人,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向他提出,无需再与塔莉娅讨论。”
“至于您所提到的十三评议会,那的确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旧神派组织,隶属于它的成员,血脉几乎都可以追溯到黑暗时代某些强大的亵渎法师。”
“此处有两点需要您稍作留意;其一,请千万不要以人家的前任,您的导师梅斯·霍纳德作为亵渎法师实力的衡量标准,因为他的进化程度还远远没有触及这个阶段的巅峰。”
“其二,严格意义上说亵渎法师或者这个词的词源‘图托儿’专指人类施法者,精灵们拥有另一套完全不同的体系,所有的标准只能作为参考,不能带入。”
“这其中涉及到一个非常古老的知识,或者说被伊瑟尔精灵们故意隐瞒的知识——作为不同于人类的种族,精灵并不是通过仪式,而是类似人类‘血脉之力觉醒’的方式,获得真神青睐的。”
“即便没有使徒血脉,或者父辈甚至都并非施法者,只要拥有精灵血脉,一名精灵就有可能天然觉醒某种施法者的天赋;体内的精灵血脉比例越高,越纯正,觉醒的概率就越大——按照卢恩家族的记载,最高甚至能达到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其中缘由并非只言片语可以解释,您只需要知晓这种‘觉醒’获得的力量与我们身为真神信徒有所不同,虽然一开始就能获得很强的力量,但几乎不具备进一步进化的可能性。”
“精灵历史上出现的亵渎法师比例远高于人类,但塔莉娅几乎没有听说过有从精灵进化而来的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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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十三评议会…在圣徒历四十七年,伊瑟尔精灵皈依秩序之环之前,它是伊瑟尔精灵境内的施法者团体,并承担一部分宗教组织的功能;拥有精灵中最纯正血脉的伊瑟尔精灵王室一直都是他们的领导者。”
“但在伊瑟尔精灵王投靠教会之后,这一组织就遭到了残忍而无情的压迫,会想要反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塔莉娅的建议是,若有利益,可以尝试着与他们交涉,但千万不要过度深入——与人类不同,精灵作为一个种族在信仰方面非常极端,他们的施法者甚至并不承认三旧神的存在,狂妄到以为魔法的力量无所不能。”
“如果一个精灵施法者觉醒力量,通常都会出现某些非常明显的征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自己无法抑制力量扭曲,同时溢散的力量会让周围很大范围内的天赋者和施法者觉察。”
“通常这种‘短暂的进化’程度越扭曲,越混乱,实力就越强大,刚刚觉醒力量的精灵施法者,心智也会一定程度上受力量影响,极其容易情绪化,会不顾一切的满足自身被压抑的某些欲望。”
“待到这种欲望得到彻底满足,施法者的力量就减退,他们会重新恢复正常;经验丰富的精灵施法者,非常善于调动自身的情绪,施法时令自己始终保持在疯狂和理智的边缘。”
“因此在与他们接触时千万小心,因为您所遇到的精灵施法者,极有可能都是已经无数次陷入疯狂后又被迫清醒的疯子;他们或许强大,或许本性善良,但与某些成瘾者一样不值得信任。”
“最后祝愿您早日归来,伦德庄园的大门永远为您打开;最近听闻克洛维城里有一个风暴师的募捐活动,塔莉娅也会去参加,为您祝福加油的。”
“深爱着您的未婚妻,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看到信最后的安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股寒意从脚底沿着脊椎骨,直冲头顶。
塔莉娅的情报非常及时,算是让安森对伊瑟尔精灵王国内部的情况大致有了一些了解,顺便弄明白了所谓的“纯血”和“半血”,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一切的制度,都是为现实服务的;为了既得利益最大化,或者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和统治,都会自然而然的演化出千奇百怪,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传统”或“法律”。
帝国的统治阶级和根本是“骑士”,因此从军事到文化都是围绕着“七大骑士”,“血脉之力”发展起来的。
哪怕一个平民——虽然概率很低——有千分之一来自某位天赋者的血脉,并觉醒了自身的血脉之力,他就能成为一名骑士,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贵族。
而对伊瑟尔精灵王国来说,因为施法者觉醒的概率和精灵血统纯度有关,他们的“传统”自然也就比帝国极端很多;哪怕已经抛弃了过去的信仰,开始追随秩序之环,强大的惯性也依然让他们维系这早已不合时宜的制度。
要是这样,那接下来伊瑟尔精灵王国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旧神派的破坏,而是曾经手握实权,如今没落的“纯血”精灵施法者们掀起的叛乱。
若有所思的安森放下信纸,抬头看向一直在静静等候的卢恩家族代表:“埃里希阁下,请问……”
“您不用这么客气,副司令阁下。”埃里希有些僵硬的朝安森行了个礼,脸上露出了些许讨好的微笑:
“塔莉娅小姐说过了,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我的主人,只要能帮到您的地方,在下一定全力以赴——卢恩家族是我的救命恩人,能够为您和塔莉娅小姐效劳是我的荣幸!”
“救命恩人?”
“是的。”双手攥着礼帽的埃里希用力点了点头:
“三月一号那天的暴动,毁掉了我父亲和我,整整两代人的心血!是卢恩家族,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出了一大笔钱收购了我们家的工厂,还为我们拿下了陆军的订单,才让我和我的妻子,还有两岁大的儿子没有在一片废墟的工厂里活活饿死!”
“塔莉娅小姐告诉我,您的军队现在立刻就需要两万支步枪是吗?我已经全部为您准备好了,放心,价格什么的绝对从优,哪怕暂时没有现金,贷款或者欠条也都……”
“不不不…埃里希先生。”安森抬手打断道:
“您好像误会了,不是我需要这些武器。”
“那……”
“情况稍微有点复杂,我就这么问您吧——如果现在您的奥古斯特军工厂全面开工,一个月有多少产量?”
“产量?大、大概是三千到五千支步枪?更多时候还是要看订单数量,还有原材料价格什么的。”
“非常好,埃里希先生。”安森笑了一声:
“那么我建议您立刻写一封信,让您的工厂赶紧多招募一些工人,添购一些机器了——或者,干脆拜托卢恩家族再买下几座工厂给您。”
“因为我马上就要有一个十万支步枪,两百门火炮的大订单交到您的手上!”
第五十四章 我们的事业
五月二十四日,在完成了部队整编和集体换装后,实力大大增强的风暴师正式开拔,向晨曦山脉以南进军。
之所以定在这一天,除了要抢在南部军团主力军东进两天前——防止某些新人后悔——之外,还有就是要配合好图恩军队返回的日子。
原本预定六月一日返程的一万八千图恩军队,突然提前了整整一周告知路德维希,他们必须立刻离开鹰角城,请将约定要交付的战利品准备好。
原因也很简单,七城同盟乱了。
彻底乱了!
因为拥有晨曦山脉作为屏障,以七城同盟为首的瀚土诸国在得到庇护与难得的和平同时,消息也相对闭塞。
例如帝国大举入侵克洛维这种惊动整个秩序世界的消息,差不多到圣徒历一百年一月底,才传遍了整个瀚土,并且大多数贵族领主对战争的起因、规模、局势变化…统统一无所知。
而在克洛维对伊瑟尔战争这件事上,因为消息闭塞,整个七城同盟对这件事的认知出现了“时间错位”。
首先是在四月底,七城同盟中通过各种情报网,得知了克洛维对伊瑟尔正式宣战的情报;并且完全不以为意——毕竟任何一个国家从宣战到正式开战都要过很久,战争影响到七城同盟,怎么想也得是几个月后的事情。
他们不知道的是再过两三天,鹰角城就要被攻陷了。
紧接着的就是五月六日的白塔城叛乱,以及之后的“图恩宣言”;作为瀚土的东大门,图恩公开“背叛”伊瑟尔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七城同盟,引起无数目光。
瀚土诸国为此震惊不已,有的害怕图恩是否会趁势入侵弱小邻国,有的对图恩表示同情,想与之联手;有的则意识到这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这片富饶的领地投来了觊觎的目光……
然后他们就听说鹰角城沦陷了。
之前因为图恩大公国的“背叛”而纷纷展开行动的瀚土诸国,在经历了亲友背叛,兄弟阋墙,串联结盟,权钱交易……
无数明争暗斗和缜密筹划之后,新上台的势力和决心联手的同盟们还没等开始行动,就再次因为新的“大新闻”而陷入到第二轮动荡之中。
这一回的局势就比之前明朗多了,瀚土诸国纷纷按照彼此的地理位置,实力强弱,以及和图恩大公国的亲属关系,大致分成了三大阵营:
誓死抵抗克洛维入侵的,严守中立的,以及下定决心做骑墙派和带路党的。
瀚土贵族们的想法很简单——首先伊瑟尔精灵肯定会派遣精锐军团,夺回对他们同样至关重要的鹰角城;然后帝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克洛维势力扩张,一定会插手干涉;而克洛维的主要敌人是伊瑟尔和帝国,七城同盟肯定不是他们的主要进攻目标。
只要等到三方势力交战,再按照彼此的利益站队不就行了嘛。
五月二十日,伊瑟尔禁卫军团被全歼的消息传遍整个瀚土。
如果说之前瀚土贵族们的感受是“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的话,那这次差不多就是天塌地陷。
局势发展的太快,导致大多数势力还没真正展开行动,事情就有了新变化——白天缔结的同盟,刚到下午就分崩离析;中午还在把酒言欢的挚友,太阳还没落山就变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到此为止,铁板一块,共同进退的七城同盟因为失去了伊瑟尔的庇护,已经在实质上崩溃瓦解。
瀚土诸国并未如他们一开始所料想的那样,依靠外敌威胁保持团结;随着图恩大公国跳反,剩下的七城同盟虽然嘴上还在指责或同情,行动倒是很诚实的将七城同盟抛在了脑后。
面对这种情况,克洛德·弗朗索瓦当然不会再让自己最重要的军队滞留鹰角城;哪怕不是为了趁机攻略瀚土,他也需要军队为他震慑某些向自己投来的觊觎目光。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克洛维尽快做出承诺和姿态,保障图恩在瀚土的利益不受侵犯,同时尽快将约定的武器装备运到金石城,帮他组建新军。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克洛维真心打算卖队友,否则就必须对图恩这个野心勃勃的同盟予以支持。
于是刚刚完成整编,携带大批辎重的风暴师正式开拔;为了彰显克洛维的支持,也为了弥补安森和他的风暴师,在对禁卫军团歼灭战中几乎没得到太多利益的补偿,路德维希再次慷慨了一把。
原本编制内的轻骑兵连被“升级”为骑兵营,核心战力前“风暴团”改编为掷弹兵团,并且在保留其原本的炮兵连编制基础上,又给风暴师补充了一个炮兵连。
这样一来安森的风暴师,就差不多是每五百名士兵就能均摊到一门火炮的级别,远程火力足足是同级别正规军步兵师的两倍——当然,和路德维希比那还是远远不如的。
同时新补充进来的部队,也不再是之前雷鸣堡之战时的“流浪汉新兵”,而是真的给他实打实的补员了两千多人,核心主力是东部要塞分过来的后备军。
风暴师,终于有人了。
既然这次路德维希那么慷慨,安森当然不会放过薅羊毛的好机会——火炮不要战利品,要新出厂的而且规格全部统一,六磅步兵炮,十二磅野战炮和榴弹炮。
战马不要杂毛的,必须是东部战区的骠骑兵专配,全员装备手榴弹、左轮、马刀和卡宾枪。
顺便就连风暴师的步枪和刺刀,也全部重新换装成了统一规格:主力是新出厂的莱顿,掷弹兵和散兵装备利奥波德,警卫连是清一色的博尔尼。
看着自己麾下已经彻底成型的风暴师,安森终于有了“一点点”的膨胀。
五月二十四日,在卡尔·贝恩的建议下,安森·巴赫在出发前对全军进行了一次动员演讲——话说好像每次演讲都是被卡尔窜唆的。
要塞南城门,从这里面向城外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开阔地,风暴师的开拔仪式就被安排在了这里。
城门之下,换上了副司令军服的安森在警卫连的簇拥下,走到了临时搭建的礼台上,被金色流苏装饰的奥斯特利亚王旗在他身后旗杆上迎风飘扬。
面对着台下五千余名士兵组成的,鸦雀无声的方阵,安森“唰!”的举起了一支崭新的步枪:
“这件武器,是一位今天从克洛维王都来到鹰角城的埃里希先生,送给我的礼物。”
“它的枪托和枪身来自北方殖民地森林,枪管和刺刀来自东部幽邃矿坑。”
“但这些被冰雪覆盖的参天古木,被大地深埋在地下的矿石,是如何变成我手中的这件杰作的?”
“是奥古斯特军工厂——是他们用自己聪明的智慧,勤劳的血汗,用最先进的技术,将圆木和铁矿石变成了我手中的杰作。”
“那么让他们有机会创造这一奇迹的人,又是谁?”
“是我们!是手握这件杰作的我们,勇敢无畏的克洛维士兵们开疆拓土,用军靴征服了北方殖民地森林和东部幽邃矿坑,才令这一奇迹成为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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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诞生了圣艾萨克的克洛维人,拥有创造奇迹的天赋;而让这一切奇迹成为可能,那便是我们的事业!”
“是我们,用自己的双脚和决心,征服了不可逾越的晨曦冰峰!”
“是我们,用我们的真诚与热情,与古老而骄傲的图恩人民缔结了友谊!”
“是我们,让伊瑟尔精灵们肝胆俱裂,仅用一天一夜,就攻陷了他们号称‘永不陷落’的鹰角城要塞!”
“是我们,以劣势兵力给予禁卫军团迎头痛击,活捉了他们的统帅,毁灭了伊瑟尔精灵挑战克洛维王国威严的勃勃野心!”
“我们是冲下高原的山洪,是席卷大地的风暴,是晴空劈落的闪电!我们对朋友以友谊与和平,对敌人予以征服和毁灭;用步枪捍卫旗帜的威严,用军靴开拓远方的领土!”
“我们曾经是学生,是农民,是工人,是商贩,是店员…但现在的我们拿着步枪,穿着灰色军装,成为了风暴师的一份子,那么战斗和征服就是我们的新事业!”
“我们或许并不富裕,或许穷困,或许曾经走投无路;但无论哪一种,当加入风暴师的这一天开始,这个组织就不会让为她而战的人白白付出。”
“为克洛维而战,为风暴师赢取胜利,她将赠予你应得的一切,让你的姓氏对你引以为豪!”
“现在,鹰角城已经成为我们胜利的纪念碑,瀚土之地的大门已经在我们面前打开,骄傲的图恩人正在呼唤他们的盟友加入他们,从腐朽不堪的七城同盟统治者手中,解放这富饶的国度!”
“让卑劣的七城同盟统治者们颤栗吧,让伊瑟尔精灵的走狗们惶惶不安吧,让他们尖叫吧,恐惧吧!”
“让他们去歇斯底里的祈祷吧,因为克洛维人要来了,风暴师要来了!”
“我们——要来了!”
“我们要砸开他们的城堡,夺走他们积攒的财富,掳掠他们的走狗,用军靴踏遍他们的领土,让他们惶惶不安的掏出最后一块金币,最后一缕绸缎,在克洛维的法庭上乞活!”
“让他们为追随伊瑟尔精灵,挑衅克洛维王国的威严付出代价!”
“这就是我们的事业,风暴师的事业!也是每一个矢志成为一名士兵的,克洛维人的事业!”
“我们热爱和平,我们热爱生活;但我们不会乞求,不会跪在地上,摆出谦卑的姿态,盼望着他人的怜悯和施舍。”
“我们会紧握手中的枪,去夺取应属于我们的东西!”
在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安森最后的几句话完全被沸腾的人群用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淹没,狂热的气氛冲到了顶点。
礼台下面,始终紧绷着神经的卡尔·贝恩在安森背完最后一句之后彻底松了口气——从有印象的那次开始,好像这家伙每次演讲出现意外的概率好像都挺高的,能顺利结束真是万幸。
“不错的演讲。”城墙上的路德维希望着下面震耳欲聋的呼声,此起彼伏,仿佛永远没有停止。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家伙除了知道怎么打仗,还有这么好的口才。”
“他大概为这场演讲准备了很久吧?”
站在司令身后的罗曼冷冷的打量着台上的安森:“卫兵告诉我,副司令昨晚一直和他的书记官待在一起,灯火彻夜未息。”
“是吗?”
路德维希不在意的笑了笑,目光无意中瞥到身旁的莱昂·弗朗索瓦;这位图恩大公国的继承人正激动地挥拳呐喊,脸上甚至流出了兴奋的泪水,令人困惑不已。
这是安森给风暴师做的战前动员演讲,你一个图恩人也跟着激动个什么劲啊?
“有禁卫军团的消息了吗?”
“我们的散兵在距离鹰角城一天路程外的某处山道,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罗曼的回答直截了当,没有半点废话:“一个散兵排和敌人的巡逻队发生了交火,扔下了十几具尸体逃亡;追击的士兵在山路上发现了大批被丢弃的辎重,推测应该是敌人为了急行军抛下的。”
“预计最多再有两天,禁卫军团残部就能撤出山区,进入伊瑟尔精灵王国的腹地。”
“五月二十六日……”
路德维希低声喃喃,紧接着突然抬头道:“南部军团明天可以开拔吗?”
“明天?可您明天不是还要和枢密院的使者……”
“反正他们也不着急,稍微等一阵子也是可以的。”路德维希不在意的摆摆手,目光灼灼的看向罗曼:
“但是伊瑟尔的禁卫军团,我可不想让他们久等;更直白的说,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和他们再来一次‘聚会’了。”
“上次约定好要将他们在鹰角城全歼,最后却因为一些原因不得已而食言——作为东道主的我们,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弥补一下之前的失礼吗?”
第五十五章 利益一致
照理说莱昂·弗朗索瓦率大军凯旋而归,彻底解决了白塔城叛乱后的最大威胁——伊瑟尔精灵王国出兵干涉的可能性,图恩上下应该欢呼鼓舞才是。
但当克洛维—图恩联军抵达金石城时,迎接他们的只有几名大公亲卫队的骑士;没有入城仪式,没有鲜花,没有夹道欢呼的人群,没有盛大的欢迎宴会。
什么都没有。
整个金石城安静的就像没看见两万多人出现在他们城外,一切如常;几名骑士也没有按照迎接凯旋军队的传统,高举彩色绸缎制成的燕尾旗。
为首的大公骑士先是毕恭毕敬的向莱昂和安森鞠了一躬,然后向他们转告大公的命令——所有的军队全部在金石城外驻扎,金石城会提供一切所需的补给。
副司令本人及亲信可以随莱昂·弗朗索瓦少爷入城,宫殿内准备了简单的晚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金石城大门下,原本一脸困惑的小莱昂瞬间涨红了脸;他在来的路上和安森还讨论了不少联盟的细节,还信誓旦旦的向风暴师一众军官们不止一次保证:“克洛维朋友们,将会得到金石城的最高礼遇。”
眼前自己父亲予以的回应,无异于直接狠狠抽了他两记耳光。
就在小莱昂克制不住想要拔刀的时候,在他身侧的安森第一时间把他拦了下来,面色平淡的向为首的大公骑士微微颔首,让跟在后面的埃纳雷斯长舒一口气。
………………
金石城,宫殿大厅。
辉煌耀眼的水晶吊灯下,穿着庆典礼服的侍者们伴随着悠扬的小提琴乐声,飞舞穿梭着为餐桌前的宾客们奉上美酒佳肴。
虽然说是“简单的晚宴”,但实际上还是很丰盛的:炸得酥脆鲜香的熏鱼,滋味浓郁的海鲜浓汤,栗子烤鸡,富有传统特色的红烧小牛肉,欧芹火腿,碳烤肉肠……外加作为蔬菜沙拉和水果拼盘,以及餐后甜点的奶油泡芙和樱桃蛋糕,以及三种不同口味的佐餐酒。
和上次安森第一次“做客”金石城的宴会相比,这一次的菜色中肉类比例明显上升,完全不符合图恩人更喜爱新鲜蔬果和生鲜的餐饮习俗,但在场的克洛维人都吃得很开心——显然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是特地准备过的。
这让原本羞恼的小莱昂情绪缓和了不少,但还是很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没有给自己准备“凯旋仪式”——坐在安森下手位的他喝着闷酒,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宴会进行到三分之二,喝得酩酊大醉的图恩贵族和风暴师的军官们在侍者和女仆的搀扶下,被送到了宫殿的客房内休息;餐桌上的餐盘也被随同撤下,换上了简单的糕点和咖啡。
望着最后一个胡言乱语,大喊“我还能喝!”的图恩贵族被两名骑士架出大厅,克洛德·弗朗索瓦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对面的安森身上:
“我还以为你会冲我发牢骚呢。”
“您是指什么?”
安森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笑着朝图恩大公问道。
“……没什么。”克洛德·弗朗索瓦的视线从还在生闷气的小莱昂身上一扫而过,朝身后捧着烟盒的仆人招了招手:
“抽烟斗吗?我最近弄到了一些不错的上等货色,从帝国来的。”
“多谢,但是不用了。”
“不习惯还是…没试过?”
“不习惯,但不排斥它的味道——我只是天生对热衷容易上瘾的有抗拒心理。”
克洛德·弗朗索瓦微微颔首,欣然会意的侍者望向安森身旁的卡尔·贝恩。
“呃,那个其实我也…我是说我其实是抽卷…呃,多谢。”
原本也想拒绝的卡尔话还没说完,侍者已经为他点燃了烟斗呈到面前,无可奈何的他只得接受。
咬着烟斗的大公掐灭了火柴,用力吸了口,灰白色的烟雾从他的鼻腔中涌出。
“鹰角城之战,你们打得很漂亮——实话实说,我原本以为这场战斗至少会持续三十天左右,甚至做好了长期的准备,没想到才一天就结束了。”
“现在半个瀚土被你们克洛维人吓死,半个瀚土已经慌慌张张的想要投诚,七城同盟彻底分崩离析——原本我还打算先举行七城同盟会议,试试看还能不能拉拢几个盟友;现在?哼哼……”
拿下烟斗的克洛德·弗朗索瓦摇摇头,轻笑了几声。
“这样不好吗?”安森抿了口咖啡道。
“不好?不,是太好了!”大公目光灼灼道:
“鹰角城之战前,还有不少混蛋已经联合起来,趁着军队北上占领了图恩边境的几个庄园和堡垒,还打算继续入侵,瓜分图恩!”
小莱昂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的眼神中满是惊愕。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伊瑟尔精灵绝不会放弃鹰角城,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夺回;而克洛维只要退出鹰角城,就再也无法干涉七城同盟事务。”抽着烟斗的大公缓缓道:
“当时我手中只剩下两千的亲卫队,还有刚刚征召起来,训练和武器都严重不足的一万新兵;对这些混蛋也只能虚以为蛇,默许他们侵占边境的领土。”
“如果伊瑟尔精灵赢得了鹰角城之战,不…甚至用不着打赢,只要这场战役再持续一个月以上,整个图恩就会四分五裂,被当成蛋糕被那些混蛋们彻底蚕食。”
“到时候弗朗索瓦家族要是还能保有金石城和五分之一的领土,那都要感谢他们的慷慨和仁慈!”
克洛德·弗朗索瓦不无嘲讽的冷哼声。
“但克洛维和图恩打赢了鹰角城之战,甚至差一点就全歼了伊瑟尔的禁卫军团。”安森微笑道。
“没错,而且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都要狠——仅凭一战,就让伊瑟尔元气大伤,只能自保。”大公缓缓道,目光直视安森: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没有为你们准备凯旋仪式,甚至不准你们在城内驻扎的理由了吧?”
安森吹了吹杯子里升腾的水汽,放了黄糖和牛奶的在甜腻咖啡在滑过舌尖,流入咽喉。
小莱昂将目光投向安森,眼神中带着几分希冀。
“因为如果大公真的大张旗鼓,为您举办凯旋仪式的话,图恩与克洛维联军南下的消息就会在一夜之间,出现在七城同盟所有统治者的案前。”
没等安森开口,一旁的埃纳雷斯就已经抢先道:
“一旦知道这支刚刚击败了伊瑟尔的大军已经回到金石城,那些试图入侵瓜分图恩的领主们立刻就会吐出刚刚占据的领土,并用各种借口表示一切都是误会,交出人质和一笔赔偿,向克洛维臣服。”
“但那样的结果并不符合图恩,同时也不符合克洛维王国的利益——如果这件事就这么解决掉,图恩和克洛维将丧失对他们发起进攻的借口,甚至为了避免遭到瀚土诸国的围攻,还必须表现的非常宽容大度。”
埃纳雷斯注意了一眼安森的反应,再三确认对方没有反驳的意图后,继续补充道:
“但眼下则完全不同,只要他们还未停止对图恩的入侵,我们就有充足的理由反攻乃至彻底征服他们的领土,迈出弗朗索瓦家族统一瀚土大业的第一步。”
“只要控制得当,不过分贪婪,就不会引起瀚土诸国的集体反弹。”
听完埃纳雷斯的解释,小莱昂思考了一阵,然后重新将目光转向了安森。
“埃纳雷斯所说完全正确,我没什么需要补充的。”安森微微点头,然后举起咖啡杯向克洛德·弗朗索瓦示意:
“图恩的崛起完全符合克洛维的利益,在这场战争上,风暴师将代表南部军团最高司令和克洛维的意志,全心全意支持弗朗索瓦家族的正义事业!”
目光灼灼的大公立刻拿下烟斗,一同举起了手中的咖啡杯:“不,是为了克洛维与图恩的友谊,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
“干杯——!”
长桌两侧的克洛维军官和图恩贵族纷纷起身,举杯庆贺;激动的小莱昂更是不顾杯子里的咖啡还在冒热气,直接一饮而尽。
“你希望得到什么报酬?”
刚一落座,克洛德·弗朗索瓦便直截了当道。
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克洛维人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南下而来是为了做慈善的——不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他们只会比伊瑟尔精灵更残忍。
“这个等宴会结束后,我的副官和书记官会拿出一份具体的方案和您协商。”安森没有直接回答:
“在那之前,风暴师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基地,用于接受来自鹰角城方向的各种补给——尤其是武器和补员的新兵。”
“你是让我在图恩境内划一块地租借给你?”克洛德·弗朗索瓦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
“要哪里?”
“白塔城怎么样?”安森轻笑道:
“那里的伊瑟尔精灵刚刚被您迁走,正好暂时空下来了,不如就暂时借给我们?”
“可以!”
克洛德·弗朗索瓦眼前一亮:“那租金怎么算?”
“这个好办,我们可以事先商量好一个数字;比如说按租借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定价,然后按总价,为您在奥古斯特军工厂购买的军火折扣。”安森故作随意道:
“如果您认为不合适,那就直接从军费中扣掉租金的部分也可以。”
嗯,反正无论如何你也别想用一块地当抵押,让我给你买的军火掏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图恩大公抽着烟斗,迟疑了一阵,然后轻轻吐出一缕烟圈:“没问题,我觉得百分之十就很合适。”
平淡的语气,仿佛他真没动过用白塔城抵押军火的想法一样。
“我也觉得十分之一非常合适。”安森赞同的点点头。
四目相对的二人,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周围众人纷纷陪笑。
只要有了一处基地——哪怕是借的——风暴师就都能在不完全依赖鹰角城的前提下,建立较为稳定的补给线,更方便自己做“代购”生意。
按照索菲娅寄来的信,伊瑟尔精灵和图恩的画作和工艺品在克洛维城很有销路;她正准备筹备一场“慈善拍卖”,顺利的话打算将拍卖常态化——需要大量的战利品,而且不论好坏,越多越好。
有了战利品拍卖,再加上奥古斯特军工厂的军火生意,哪怕刨除掉成本和必须分到风暴师账上的数目,自己也能挣到…嗯…要不要考虑一下在克洛维城外郊区买个庄园,三十岁之前就退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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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物资如果全部储存在鹰角城,哪怕有路德维希的保证,也难保南部军团的后勤和军官们不会把注意打到自己头上——以克洛维军官的素质,这绝对不是什么小概率事件。
他们能把雷鸣堡这种连同南北交通线的军事要塞仓库搬空,弄一堆普通人看完绝对能发疯的假账,和“只有聪明人才能看得见”的物资,逼得占领了要塞的帝国人山穷水尽,让自己不到三十天就把它攻了下来……
但要是拥有独立的后勤基地,不仅可以在接下来对七城同盟的战斗中延伸补给线的长度,物资从白塔城北上,只需要在鹰角城停留一天时间,大大缩减了可能被动手脚的概率。
按照卡尔·贝恩的说法,那些热衷捞钱的后勤军官,通常是不会把主意打在只能停留很短时间的辎重车上的。
因为如果事先没有铺好路,很容易暴露然后闹出纠纷;除非被收买,否则他们不爱干这种风险很高的“活儿”…当然,只是通常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明天就正式开拔如何?”克洛德·弗朗索瓦趁机提议道:
“我会派刚刚征召起来的一万名新兵去白塔城做好准备,迷惑那些混蛋,让他们以为我们不堪一击;主力军就趁势随后发起进攻,一口气打垮他们!”
“没问题,出发的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今晚我的副官卡尔就能将同盟的草案给您过目!”安森微笑着起身,放下咖啡杯,端起了旁边的葡萄酒:
“为了弗朗索瓦家族的大业!”
图恩大公几乎同时推开了靠背椅,表情肃穆的举杯高呼:
“为了克洛维的荣光!”
第五十六章 万里阳光
图恩大公国,白塔城。
时隔一个月,安森和风暴师再次回到了这座城堡——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上次来时他们是冷眼旁观的客人,这次则是她的主人。
整座城堡傍湖而起,南面是作为护城河,清澈见底的镜湖;东西两翼被起伏的丘陵簇拥,森林密布;北面是开阔的原野,大大小小的村庄、庄园、果林、风车…宛若繁星般装点着大地。
纯白的白塔城,宛若一柄巨大的骑士剑伫立在其中央,与晨曦冰峰遥遥相望。
作为图恩大公国最靠近南方的领土,白塔城尽管面积远远小于金石城,人口——或者说伊瑟尔精灵——也并不算稠密,更不像金石城周边那样繁华,城内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庄严肃穆的大教堂,贵族和富商们建造的,富丽堂皇的宅邸……
但白塔城每年缴纳给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的封臣税,却达到了总额的二分之一。
统治这里的布兰德家族和生活在这里的伊瑟尔精灵们,不计代价,省吃俭用的在过去百年间不断开发脚下的肥沃土地,努力繁衍生息,试图将这里变成伊瑟尔王国在晨曦山脉以南的飞地。
现在,他们百年的积累通通都变成了风暴师的战利品;城堡塔楼的顶端飘扬着克洛维的王旗;数万精灵被迫再次背井离乡,抛下他们的新家园返回伊瑟尔王国。
尽管曾经发生过一场动乱,但除了城外的乡村遭到图恩士兵的洗劫和抢掠之外,整个城堡本身还是保存十分完善的——城墙上的炮塔依然完好,街道除了几处遭到纵火焚烧和被强行破开的大门,各种设施依然能够正常使用,让风暴师不用费什么力气整修就能从容进驻。
当然,财物就不用想了——城堡内的金库和所有重要仓库都被克洛德·弗朗索瓦搬空,连窗帘吊灯这些家具都被拆下来,基本只留给安森一座“毛坯房”。
城外庄园也遭到了图恩士兵非常彻底的洗劫,猪圈鸡窝干净的能住人,粮仓内只有饿死的老鼠,田野与村镇间除了乌鸦和野狗,连一个活物都没剩下。
按照小书记官的预估,如果要将整个白塔城伯爵领重新运营起来,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租赁佃农,恢复社区,开垦田地…初步投资就要至少二十万金币以上。
现在的安森想要拿出这么一笔钱,那就只有借高利贷了——小书记官十分委婉的表示自己和本地的教会不熟,但如果安森真的坚持,他只能确保尽可能借到足额的贷款,利息就不能保证了。
由此可见,图恩大公是真的很担心克洛维和伊瑟尔精灵玩相同的把戏…在图恩大公国内划一块地,然后鸠占鹊巢。
而且相较于种族不同的伊瑟尔精灵,克洛维人想要硬吃下这块飞地简直不要太容易;只要肯砸钱重建,强制迁徙一批人口入驻,再从瀚土本地招募一些流民充当佃农和底层人口……
只要十几年甚至几年时间,富饶的白塔城就能拥有数万人口,稳定的农业和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做到伊瑟尔精灵耗费百年才能达到的水准。
届时只要再等上几十年光景,让白塔城完成一代人的过度,克洛维王国就能以“白塔城自古以来就是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强势宣称对图恩的所有权发动入侵——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不过克洛德·弗朗索瓦很显然是多虑了,安森现在连手里的一部分资产都急着想折现,怎么可能投资这种注定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不动产?
他要是敢留在图恩不走,用不着弗朗索瓦家族动手,投资打水漂的索菲娅·弗朗茨和被许下空头支票的塔莉娅·卢恩,都会亲手把他生死活剥。
当然,理解是一回事,接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亲自陪同安森前来的小莱昂在看到白塔城一片狼藉的景象之后,当即羞愧的表示,立刻让父亲将城堡内原有的物品和用具统统还回来,并且加派人手,重建白塔城,绝不会让安森受任何委屈!
对此宽容大度的副司令官阁下,在自己副官的白眼中十分客气的推辞了一番,但他越是推辞,小莱昂就越坚持,双方最后还争吵了起来。
羞恼的莱昂甚至很委屈的质问安森,是不是不把自己当成朋友和家人,是不是觉得双方只有冷冰冰的利益关系?
废话,没钱谁愿意跑这么远来打仗?留在克洛维城,当个按时打卡有津贴拿的上班族不好吗?
于是安森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甚至在小莱昂的追问下,拿出了自己“碰巧”带在身上的白塔城重建计划。
在这一计划中,整个白塔城伯爵领被彻底规划为纯粹的军事基地——以城堡为核心,有核心军营,有用于物资和武器囤放的大型仓库,有专门供重型辎重车使用的道路,有新兵训练场所……
整个计划预计耗资五万金币,并且完全可以分期投建,预计三个月后就能完全正常使用。
“大获全胜”的莱昂拿起这份计划图纸,立刻兴奋的表示自己立刻返回金石城,由弗朗索瓦家族出资修建,争取两个月就能运营,半年内彻底完工。
感动的安森立刻握住了小莱昂的双手,郑重的向他承诺在风暴师的军事会议上,永远有莱昂·弗朗索瓦的一席之地。
傍晚,二人在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镜湖前依依不舍的告别;安森亲自将莱昂扶上马鞍,向着那孤零零的背影挥手,直至对方的身影化作一道虚影,从地平线上消失了踪迹……
“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过分了。”
望着莱昂·弗朗索瓦远去的背影,卡尔·贝恩忍不住开口道。
“有吗?”安森抬头,从上衣口袋掏出烟盒递过去:
“我觉得才好啊,全是他自愿的,我不答应他还要翻脸呢!”
“是他自愿的吗?”强忍着不翻白眼的卡尔太阳穴抽了抽,不客气的直接拿过了烟盒,咬出一支叼在嘴边:
“我记得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我是上校军官,兼军团副司令,口袋里有香烟和我抽不抽有关联吗?”安森掏出火柴盒:
“而且怎么不是自愿的,我也只是提个建议而已,难道我还能强迫弗朗索瓦家族掏钱不成?”
“图恩大公能答应?”
“他肯定答应。”
安森轻笑一声:“搬空白塔城是为了防止克洛维鸠占鹊巢,所以只要看到那份图纸,他就知道我们真的没有在这里长住的意思,自然不会介意破财消灾。”
“更何况这个军事基地对图恩又不是完全没用处;有了它,弗朗索瓦家族就能趁机掌握一部分克洛维陆军的基本战术和军事技巧,而且不用多花一个铜板,这还不行?”
卡尔·贝恩咬着烟嘴,默默的用力抽了口。
“你…其实单纯就是不想让图恩大公白白拿到军火贸易那十分之一的折扣,对吧?”
“没错。”
安森十分干脆的承认了:“被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要是不挖点什么回来,实在是有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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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在金石城宴会上双方达成的协议,弗朗索瓦家族无偿将白塔城租借给风暴师一年,条件是所有奥古斯特军工厂——实际上是卢恩家族——对弗朗索瓦家族出售的军火,必须有百分之十的优惠。
这笔钱肯定不能卢恩家族掏,那就只能从安森自己的利润里面扣了;等于是克洛德·弗朗索瓦抵押了一座空城,就吃掉了安森三分之一的军火代购收入。
这怎么能忍?!
考虑到双方后面的合作,这个便宜恐怕还必须被占——毕竟对方是至少十万支步枪的大客户,而且现在图恩与克洛维已经缔结同盟;真把克洛德·弗朗索瓦逼急了,重新找一家军火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丢了订单,损失的可就不只是三分之一的收入;届时把自己当成救命恩人的那位埃里希先生,看自己的眼神大概就要和杀父仇人差不多了。
“被占便宜?”叼着烟的卡尔很诧异的看着安森:
“您卖给图恩的那两万支步枪,那一支枪的价格到二手市场上淘换四五支都够了!而且每支枪起码还得多送三十发弹药,包装好了免费送过来!”
“咳咳咳!咳咳…你说出来干什么?!”安森狠狠瞪了他一眼:
“还有那是克洛维国内的价格,这…这国际贸易能一样吗?而且这些全部都是刚出厂的新枪,多挣一点点中介费、运费和保管的费用,难道很过分吗?”
“您那是一点点…好,当我没说。”
卡尔举手表示投降,扭过头不屑的轻哼一声。
安森无奈的叹口气:“抽完这支记得到会议室,下午有一场军事会议,记得别迟到了——记得不准抽烟啊。”
“我能不去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参谋官,参加军事会议是你的本职工作。”
安森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朝白塔城走去:“五点半,不准迟到啊。”
“参谋官,我那不是因为…你说什么?!”
卡尔·贝恩先是怔了下,旋即猛地转身,发现安森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封羊皮纸卷轴,朝他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笑容。
下一秒,副司令官大人猛地将卷轴打开,对着错愕的副官大声念道:
“奉吾王钧旨——
授陆军军官,南部军团参谋官卡尔·贝恩少校军衔,兼临时参谋长职务;此委任自命令签发起,即可生效——克洛维王国枢密院!”
铿锵有力的吐字声,在白塔城下回荡。
卡尔惊了。
彻底惊了。
双眼圆睁,瞳孔中却没了焦距,呆呆地像木偶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收敛笑容的安森猛地立正,左手背后,右手“砰!”的一声锤在左胸,拳眼朝内:
“陆军上校安森·巴赫,向卡尔·贝恩少校——敬礼!”
浑身一震的卡尔,本能反应的朝安森回礼,这才清醒过来。
“怎么样?”安森不由得翘起嘴角:
“感觉如何?”
回过神的卡尔紧抿着嘴角,眼睛死死地的盯着安森手中的受衔令,然后小心翼翼的抬起目光:
“……假的吧?”
“怎么可能!”
“不是…那…你…哪来的?”
“啊?”
“我是说谁批的!”
“这…枢密院啊,你刚才没听清吗?”
“废话,我也知道是枢密院,除了枢密院谁有权给别人授衔?!”卡尔突然激动起来:
“我问的是这是谁要来的,总主教的亲儿子?!”
“对啊。”安森理所当然的点头道:
“除了他还能是谁?”
“你疯了吧你!”卡尔急躁的追问道:“又答应他什么了?!”
“没答应什么啊——这是我来之前就和他约好的,抓住路易·贝尔纳,就让你转正成为我的参谋官。”
“……就这?”
“当然不只是这个——还有风暴师的武器换装,独立的补给线…你觉得我为什么非得活捉路易·贝尔纳,还差点被他一刀砍死?”
“……你喜欢他?”
“因为他真的有那么值钱啊!”安森翻了个白眼:
“反正你现在是风暴师的参谋长了,也是我手里唯一的参谋,所以地图勘测,军需监察,人事管理,情报搜集…这些现在全都暂时由你一个负责,想要人手的话自己想办法,反正五点半记得来开会——不准迟到!”
没等卡尔回应,安森直接将受衔令塞在了他怀里,快步离去。
叼着香烟的卡尔·贝恩捧着手中精致的羊皮纸卷轴,呆呆的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一动不动的继续像雕塑似的站在那儿。
“啪!”
滴落的水滴落在了烟头上,被熄灭的烟灰洒在羊皮纸上。
卡尔·贝恩没有察觉。
“啪!啪啪啪……”
水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直至受衔令彻底被水打湿,肩膀不断耸动的卡尔才回过神,叼着早已熄灭的烟头,站在白塔城的城门下。
背后的天色已然黯淡,面前却是刺眼的万里阳光。
第五十七章 南下的道路
第二天清晨,睡觉睡到自然醒的安森坐在窗边喝着咖啡,桌上摆着一份特色瀚土肉丸——打好的生鸡蛋混杂面包屑,包裹切成肉馅的牛肉丸和调味料,最后用黄油炸至金黄。
虽然真的很美味,但安森还是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菜谱以新鲜蔬果和海产品为主的瀚土人,早上偏偏喜欢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话说回来,克洛维城的早餐反而以简单的咖啡和干面包为主,配料往往也只有煮鸡蛋,清淡的杂蔬沙拉或者土豆泥…清淡到简直不像是重口味的克洛维人。
不过安森对美食并没什么研究,在这方面他的观点和莉莎基本一致——只要能入口且足够好吃就行了,文化符号和历史背景之类全是虚的,再大的名头也不及厨师多放一把黑胡椒。
用木签插入刚出锅的滚烫肉丸,金黄色的热油混杂着香气扑鼻的肉汁,从破口处不断滴落在圆盘上。
轻嗅着金黄酥脆的外皮与肉汁包裹,一同散发出来的黄油与牛肉馅的香味,生怕将它滑落的安森小心翼翼的抬起木签,轻轻向前探头,一点一点的张开嘴将它衔住。
就在这时……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某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外面撞开了房门——兴奋的莱昂·弗朗索瓦,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安森面前。
“亲爱的安森表兄,我回来啦!”
被吓一跳的安森浑身一震,颌关节随即猛地收紧,上下牙冠对着满是热油和滚烫肉汁的肉丸,直接就那么用力咬了下去……
十分钟后,满脸愧疚的小莱昂一边不停地抱歉,一边向捂着嘴,表情痛苦的安森汇报了他刚刚得到的好消息。
不出所料,克洛德·弗朗索瓦果然同意了。
按照小莱昂的说法,在他把计划书交给父亲之后连十分钟都不到,就直接答应了整套方案;既整个项目完全由图恩出资,预计投入五万金币,外加动员一万名新兵为风暴师建设基地,预计三个月内完全能投入使用,半年内彻底建成。
此外不知道是不是突然间良心发现——这个应该没可能——克洛德·弗朗索瓦还希望在此前的约定外,再签一份新的军事协约。
这份协约规定了安森·巴赫有权以“雇佣兵”的方式,“募集”不超过五千人的图恩新兵;弗朗索瓦家族愿意支付全部的费用,包括训练,武装,以及一年内五分之四的开支,剩余的五分之一也由弗朗索瓦家族垫付,等到一年后再交付。
非但如此,这五千名士兵甚至不是募兵的上限,而是定额;也就是说如果战争中因为伤亡等原因出现损耗,安森还可以继续从白塔城招募补员,填满所有的空缺。
而安森·巴赫,或者说风暴师需要承担的义务,则是对这五千名士兵进行简单的“克洛维式”训练并组织成合格的军队,并在一年后将他们“完整的交付给弗朗索瓦家族”…仅此而已。
嗯,直白的说就是克洛德·弗朗索瓦让五千名士兵食宿自备,为他打一年的白工,而且完全不用担心工伤事故,缺多少弗朗索瓦家族都替他补上。
唯一的条件,就是一年后要把五千名打过仗的“克洛维式军队”,完完整整的交给弗朗索瓦家族。
安森·巴赫不用掏一个铜板,就能让自己麾下的部队扩编一个步兵师,从师长变成军长!
当然,这种事情还是有风险的——哪怕风暴师只是个征召兵团,也是完全隶属克洛维陆军的军队,服从枢密院和王室的命令,所有军官都是有花名册和档案的。
私自募兵这种事情一旦被曝出来,就是安森履历上的巨大污点,被扒掉军衔和全部职务,发配或者直接被踢出军队序列,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不知道是图恩大公对克洛维军队已经足够了解,还是有人和他提到过这方面的考虑——这五千名士兵名义上只是作为“盟军”,在对七城同盟战争期间“暂时加入”风暴师而已。
在军事协议上签字的安森,只是暂时作为图恩—克洛维联军的统帅…这样解释勉强能说得通,而且也不是没有先例。
“然后您猜猜看,这五千名图恩士兵的直属统帅是谁?”
莱昂·弗朗索瓦一脸兴奋的对安森笑道。
答案不言而喻。
有了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的全力支持,得到充足资金和人力的“白塔城项目”正式落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建设中。
仓库拔地而起,原本就存在的道路被重修和拓宽——布兰德家族和伊瑟尔精灵在白塔城经营百年,各种基础建设本身就已经十分完善,风暴是要做的仅仅将这些彻底利用起来,重修其中破损和老旧的部分…否则五万金币绝对打不住。
整个项目中耗费最大的部分,就是在原本道路基础上,再打通白塔城至鹰角城一线的道路;只要顺利建成,补给线的运转速度至少能缩短一天——因为不用绕道先去一趟金石城了。
可以说如果没有安森的保证,克洛德·弗朗索瓦绝对不敢修这条路;白塔城是图恩最靠南方的领土,一旦拥有和鹰角城直连的道路,就意味着克洛维大军可以长驱直入,直接进攻图恩腹地,两天之内就能将金石城变成一座孤城。
在安森的计划中,白塔城与其说是军事要塞,更接近于大型物流中心和补给站,承担转运,储存,为前沿军队提供稳定后勤等职能,和一个可以随时供部队休整补员的大后方。
目前自己对七城同盟所有的情报和信息,全部都来自小书记官整理的简单资料,一份圣徒历八十八年的地图,以及克洛德·弗朗索瓦告诉自己的这些。
更直白的说,就是自己对七城同盟的真正局势,完全不了解。
在这种情况下,冒然出兵是找死行为——之前为了攻下鹰角城冒险,主要因为那是陆军的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且越晚拿下对自己乃至南部军团就越不利。
现在最大的麻烦已经解决,整个克洛维的目光焦点都落在正在东进的路德维希·弗朗茨身上,对自己和风暴师基本处于无视状态。
换句话说,只要图恩还在并且没有反水进攻鹰角城,风暴师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既然没有了任务压力,那当然是准备的越充分越好——搜集情报,建立后勤组织,策划接下来的战略部署…这都需要时间。
刚好奥古斯特军工厂对图恩的第一笔军火贸易已经完成,根据安森和克洛德·弗朗索瓦第一阶段的协议,图恩大公国用五万金币买下了第一批的两万支步枪,并且是全额付款。
哪怕让图恩大公拿到了百分之十的折扣,安森还是靠代购净赚一万金币,是他这个陆军上校差不多十五年的津贴加工资。
而且这些还是没成本没风险的纯利润,军火生意果然是世界上最暴利的行业。
这还只是前装步枪,之后还有射速更快的后装步枪要不要呢;买完了步枪是不是要配火炮?野战六磅炮和十二磅步兵炮,二十四磅的加农炮和榴弹炮,四十八磅臼炮要不要?买了火炮总不能不配弹药车和辎重车吧?买了车还有战马…呃,这个好像属于帝国的拳头产品……
但现在图恩已经和克洛维结盟,加上七城同盟动荡,就算想从帝国进口战马也不可能了——还是要走克洛维的贸易线。
克洛德·弗朗索瓦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如果所有武器装备全靠进口,即便是以图恩的富庶,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战争这头吞金兽彻底蚕食殆尽。
弗朗索瓦家族会对卢恩家族欠下多少年也还不清的债务,届时克洛维必将以此为跳板,对图恩乃至七城同盟渗透。
于是在对白塔城的建设规划中,甚至包括了修理武器的工坊和火药厂,并对奥古斯特军工厂的代表埃里希提出了引进生产线的请求。
对此不敢直接拒绝大客户的埃里希,转而写信向安森表达了他的顾虑——克洛维王国能够接受武器出口,但对生产线管控就很严格了。
不仅如此,作为“掌控一切真理”的秩序教会,同样对“技术扩散”这种行为极其敏感,因为这也是教会对整个秩序世界的操控方式之一。
圣徒历四十七年,在合并求真宗——又称象牙宗——之后,依靠圣艾萨克的遗产,求真宗的象牙塔式研究所和教会学院,秩序教会彻底垄断了所有前沿研究和技术。
而这其中最著名,对克洛维乃至整个秩序世界影响最大的,就是蒸汽核心制造技术。
因此通常某个教区如果想得到一种技术,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向教会提出申请和报备,否则很容易被扣上“叛教”和“渎神”之类的帽子——哪怕再小,再不值一提也必须申请,因为这是秩序教会的底线。
不过安森并不引以为意,写信安慰埃里希先生,并告诉他如果价格何时的话就不妨答应;当然,也不能让图恩那么轻易的得到。
理由也很简单——既然克洛德·弗朗索瓦敢开这个口,就证明他肯定向图恩当地的教会请示过了,并且已经得到了应准。
克洛维国内更不用担心,卢恩家族肯定能搞定准许证明。
况且一条前装步枪的生产线说复杂也不算复杂,如果克洛德·弗朗索瓦真心想弄到手,真不像看上去那么困难,从谁那里买都一样。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区区一条生产线,对即将准备统一瀚土的图恩真的是杯水车薪,也就能缓解一下他那些半手工作坊的压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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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往好的方向去想,生产线还会增加图恩对优质原材料的需求;毕竟枪管和枪机要是材料不过关,步枪就是根大型爆竹——还能再挣他一笔材料钱。
另一方面,对于突然加入的五千图恩军队和他们的指挥官莱昂·弗朗索瓦,风暴师上下表示情绪稳定,完全没有任何异议。
这除了因为风暴师兵力的确不多,攻略七城同盟一个步兵师的确是太单薄了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些士兵并不在战利品分配名单当中。
既然这帮士兵和自己没有利益瓜葛,到了战场上还能多一个吸引子弹的炮灰,何乐而不为?
而就在安森和风暴师有条不紊的接收莱昂率领的五千新兵,建设自己的后勤基地时,得到了禁卫军团战利品,外加奥古斯特军工厂两万支步枪补充,实力大大增强的克洛德·弗朗索瓦,也在有条不紊的执行他的计划。
为了防止围攻图恩的瀚土诸国觉察到白塔城的动向,由埃纳雷斯率领的六千亲卫队和一万名新兵开赴边境,和正在入侵图恩的军队沿丘陵与河流对峙,示敌以弱。
与此同时,富有正义感和爱国主义精神的图恩大公,再次向所有七城同盟的统治者寄出信笺和邀请函,提议在金石城召开会议,商讨应该如何应对克洛维与帝国、伊瑟尔精灵之间的战争。
克洛德·弗朗索瓦在信中首先痛斥了那些背信弃义,入侵图恩的无耻小人,发誓一定会讨回公道。
然后他话锋一转,又表示如今的七城同盟必须放下仇恨,团结一致,重新建立同盟,才能在大国纷争中保持自身的独立。
“只要七城同盟能够再度团结,瀚土重归和平与繁荣,图恩可以暂时放下仇恨,与诸位一道,共同捍卫晨曦山脉以南的瀚土大地,让她团结而且统一起来,成为令所有瀚土人骄傲而自豪的国度……”
高尚的图恩大公如此总结道。
不出所料,这封信就是一张废纸,被所有人无视——没有一个统治者站出来响应号召,七城同盟已经彻底名存实亡,
克洛德·弗朗索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告诉我亲爱的安森·巴赫外甥,让他立刻南下发动进攻——这一战的所有战利品,图恩分文不取;我只要以牙还牙,而且要加倍奉还!”
第五十八章 前哨战
五月三十日,图恩南境。
日轮西沉,被血红夕阳笼罩的瀚土大地,已经沦为一片焦土。
金色的麦田在熊熊烈火中燃烧,漆黑的浓烟遮天蔽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穿着五颜六色制服,手握步枪的身影带着残忍嗜血的笑容,三五成群的冲进被黑烟笼罩的村镇。
被点燃的农舍间的道路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端着步枪的身影就踩着冰冷的尸骨和还未干涸的血迹冲进村子,嬉笑着砸开了每一扇紧闭的房门,敲开了每一个上锁的箱子,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了每一个包括鬣狗在内的活物。
时不时有几个身影从浓烟中冒出来,拿着土枪和农具想要反抗;几个稀疏的枪声划破天空,伴随着戛然而止的怒吼和惨叫,影影绰绰的身影倒在了刺刀和还在冒烟的枪口下。
村镇外,更多的老幼妇孺像牲口一样被麻绳串成一串,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士兵们纵火焚烧他们的房子和田地,看着他们抢走了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和缴税用的铜板,看着自己的父亲、女儿、丈夫、妹妹……看着他们反抗,挣扎,惨叫,挣扎,哭泣,挣扎……
用呆滞的眼神,看着他们变成尸体。
紧接着,一名骑着骏马,披着绛紫色单肩斗篷的骑士举着一面赤红色的公牛旗帜,气宇轩昂的出现在表情木然的村民们面前。
伴随着士兵们肆意宣泄欲望的狞笑,倒在刺刀和枪口下的村民的哀嚎;翻身下马的骑士神色庄严走在被血水和尸骨铺满的道路上,将那面公牛旗插在村镇中心的广场的正中央,然后神色庄严道:
“我以尊贵的拉迦尔家族的名义宣布,从现在开始,这片土地正式归属帕亚公国!”
类似的情景,正在图恩边境的每一座村镇和农庄之间同步上演。
自从帕亚公国正式对图恩大公国正式宣战,发动入侵以来,局势堪称无比的顺利。
在最精锐的一万八千兵力北上参与对抗伊瑟尔精灵后,整个图恩就立刻陷入到前所未有的空虚状态;仓促组织起来的新兵连步枪都做不到人手一支,面对帕亚公国的五千精锐之师,往往是一触即溃。
只用一周,帕亚就啃掉了图恩所有的边境领地,焚烧劫掠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农庄,数以千计的图恩人被擒获为奴;等待他们的将是帕亚贵族的庄园和暗无天日的矿坑。
面对领土沦陷,往日间无比强势,号称“跺跺脚就有六万大军”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这一次却出奇的沉默。
他不仅没有立刻展开报复,反而为了防止帕亚公国的军队继续向内入侵,将召集的一万新兵沿着图恩边境,零零散散的布置了一条无比漫长的防线。
一万人的兵力不多不少,但平铺在整个战线上就只能起到一点点警戒作用了;并且这些新兵连步枪都做不到人手一支,骑兵和火炮更是不存在,根本无法对入侵者构成任何威胁。
即便如此,帕亚公国的拉迦尔公爵仍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同为七城同盟之一,但图恩大公国是同盟北大门的“看门人”,不仅历史悠久且实力雄厚;而帕亚公国更像个凑数的,倾尽全力也只能拉出五千人的军队。
出于谨慎考虑,或者说为自己壮胆,拉迦尔公爵又找上了自己周围的两个小伯国和一个自由城市,许诺战后均分图恩的领地,同时又咬牙割肉的拿出了一大笔“开拔费”。
拉拢利诱之下,帕亚公国的兵力从五千膨胀到一万,至少在账面上拥有和图恩主力一战的实力了。
于是秉持着对盟友的绝对信任,拉迦尔公爵将五千援军也在图恩边境一字排开,和图恩的一万新兵正面对峙。
而他自己的五千帕尔公国精锐则在内线活动,继续对图恩领地内的农庄劫掠扫荡,搜捕人口和补给,让士兵们保持着高昂的士气。
如此公平公正的分工合作,令盟友们感动不已;他们口径一致的表示,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帕亚公国的士兵独自承担如此沉重的使命,一定要帮他们分担一部分。
于是布置在边境上的五千盟军纷纷擅离职守,参与到扫荡和劫掠活动中来,甚至因为争抢战利品爆发过多次火并;只不过帕亚公国实力更强,所以吃亏的还是盟军。
在连续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他们开始调转矛头,直接强行越过图恩的防线进行劫掠;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边境的图恩守军简直不堪一击,在被击溃几次后,甚至不敢对劫掠的军队进行任何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们大摇大摆的离境。
这样的结果极大刺激了剩下的帕尔公国的士兵和他们的友军,防线上的军纪和组织度开始呈现跳水式崩落,所有的军队都开始投入到这种“集体富裕”的大型团建活动中去了。
短短几天,整个防线就变得形同虚设;关键位置的堑壕空无一人,重要的据点和军营里全是被抓来的农奴和牲畜,炮垒内堆满了军官们的财物以至于无处落脚——碍事的弹药箱和火炮,更是一早就被搬出去了。
对此上到最高指挥官下到普通士兵,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异议;反正对面的图恩人就是帮软柿子,根本不可能攻过来,有什么可担心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真的攻过来,以图恩人那三人一支步枪的火力水平,打几轮排枪他们就作鸟兽散了,根本用不着火炮——炮弹多贵啊!
面对自己最信任的将领和盟友们予以的“军事建议”,拉迦尔公爵再无可奈何也只能接受现实;毕竟战争的第一要务和前提,就是让自己的军队满意。
军队要是觉得不开心,他们就会让别人更不开心。
另一方面,图恩也是肾虚的让拉迦尔公爵惊讶;在收到克洛德·弗朗索瓦寄出的邀请信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图恩已经服软,而是严重怀疑——这别是个陷阱吧?!
堂堂弗朗索瓦家族,什么时候对别人低过头?而且还是自己?!
从四月初到五月底,短短几十天的克洛维对伊瑟尔战争,让整个瀚土风云变幻,几乎每天一个局势,快到让拉迦尔公爵目不暇接,完全反应不过来。
如果在一年…不,在一个月前有人告诉自己,克洛德·弗朗索瓦在你入侵图恩之后非但不会怪罪,还会慷慨大方的原谅你,甚至答应既往不咎,拉迦尔公爵是打死都不信的。
而现在,克洛德·弗朗索瓦的邀请函就摆在自己面前,上面还有他本人的印章和签名。
拉迦尔公爵犹豫再三,最终的选择是不去。
除了想象不出来图恩大公和自己握手言和的画面,他更担心自己一到就会被抓起来,被迫放弃已经吃到嘴里的地盘和人口。
等等,嗯,再等等。
伊瑟尔精灵的禁卫军团有四万大军,克洛维的先锋部队加上图恩也差不多将近四万,八万大军围绕着鹰角城展开惨烈的攻防战…怎么推演,这场战役没有一两个月也打不完。
既然如此,帕亚公国也没必要那么快就选边站,不妨就和图恩大公国维持住眼下的对峙局面好了。
如果伊瑟尔精灵取得胜利,那么当然万事大吉,帕亚公国趁势围攻白塔城,进逼金石城,逼迫“瀚土的叛徒”弗朗索瓦家族割地赔款;
如果赢的是克洛维…呃…那不妨就假意投降,傍克洛维人的大腿;反正大家都是叛徒加走狗了,他弗朗索瓦家族难道还能比自己高一头?
拉迦尔公爵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他现在甚至有些期待赢得鹰角城之战的是克洛维王国——伊瑟尔精灵和七城同盟实在是太近了,根本就是在眼皮子底下,无时无刻不要提防他们的殖民和渗透。
而克洛维就不一样了,他们统治的核心区域更靠近北方,七城同盟离他们太远,直接控制的成本太高;不如扶持一两个盟友,然后定期搜刮和割韭菜更划算。
对七城同盟来说给谁交钱都是交钱,克洛维再差劲也是人类王国,情感上就比和伊瑟尔精灵天然的更加亲近,也更容易接受。
在这种想法下,五月二十八日,拉迦尔公爵停止了对图恩的进一步攻势,向自己的将领下令维持现状;军队继续劫掠图恩边境的村镇,但不再先前推进。
这让帕亚公国的将领和骑士们非常不满,毕竟继续推进的话下一站就是白塔城,那里可比边境富庶多了。
但与之相对的是帕亚公国的盟友们松了口气——哪怕知道眼下的图恩很脆弱,他们也真不想和这个庞然大物正面硬碰硬。
至于边境的士兵们对此表示情绪稳定…荣誉和公国对他们都是狗屁,趁着有机会抢多抢一点是一点,补贴家里留着买地、盖房和结婚才是正经事。
对于这些不知荣耀为何物的贱民,阿雷佐骑士并不怎么在意;在他眼里士兵基本上就是花钱买来的鬣狗,原本就不该抱有任何期望。
策马立在村子中心广场的公牛旗帜下,阿雷佐骑士饶有兴致的士兵们肆意的烧杀劫掠,就像欣赏自己的猎犬追捕猎物的猎人。
就在这时……
嗯?
像是幻听一样的阿雷佐骑士,忽然抬头看向身后;绛紫的晚霞下,凉爽舒适的微风拂过大地,在还未被士兵们糟蹋的麦田里卷起柔和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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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眼前宜人的风景,骑士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并不是自己幻听了——因为不只是他,几乎所有还在搜刮劫掠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惊愕的将目光投向那波涛滚滚的麦浪。
随着脚下传来的震动,被夕阳涂成金红色的地平线上,突然越出了一个又一个黑影。
一个一个,一个一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倒吸口冷气的骑士眯起了眼睛…因为天色黯淡的缘故,加上对方正好处在背光的方向,他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而那个轮廓怎么看怎么像是……
“骑兵,是骑兵!”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士兵突然间面色苍白,指着黑影袭来的方向歇斯底里的尖叫:“骑兵,图恩人的骑兵杀过来了,足足够好几百个!”
“不对,不是图恩人!”另一个视力更好的士兵尖叫道:
“是克洛维人——看他们手里的旗子,是克洛维的独角兽!”
“克洛维人杀过来了,我们死定了!”
“他们都是骑兵,我们逃不掉的!”
恐慌的气氛犹如病毒般,在士兵们之间飞速蔓延开来。
刚刚还耀武扬威,肆意烧杀抢掠的士兵们一个个六神无主,哆哆嗦嗦的站在原地,甚至还有人趴在村民的尸体上哭出了声。
“安静,都给我安静!”
阿雷佐骑士愤怒的打断了还在自乱阵脚的士兵们,“鈶鎯!”一声从马鞍上拔出了明晃晃的军刀:
“士兵们,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我们现在即将要面对一个十分严峻的两难局面!”
“克洛维人来了…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甚至无法确认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我们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们脚下站着的是瀚土人的土地,我们和图恩人一样,都是高贵的瀚土子民!”
高声呐喊的阿雷佐骑士,将军刀指向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克洛维骑兵:
“对图恩人和帕亚人而言,我们之间的战争是兄弟间的内讧,而克洛维人则是卑鄙可耻的入侵者!”
“对于怯懦无能的人民,他们面对侵略者时只知道趴在地上哭泣,或者像野兽一样乱哄哄的逃跑;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伟大的帕亚人,伟大的瀚土子民!”
“我们…有我们完全不同的应对方式!”
惶恐不安的士兵们纷纷转头,面面相觑的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意气风发,一副准备慷慨就义架势的阿雷佐骑士。
十分钟后,诧异的风暴师骑兵营长一枪未放,就从举白旗的帕亚士兵们手中接管了只剩废墟的村子。
顺便附赠被捆成粽子,打晕过去的阿雷佐骑士。
第五十九章 友好条约
熊熊烈火,将傍晚黯淡的天幕再度染红;呛人的硝烟夹杂着士兵们惨嚎,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枪声,弥漫在混乱不堪的图恩南境战场上。
五千名风暴师在一万图恩新兵掩护下分头前进,仅用不到三个小时,就顺利穿过了帕亚公国联军形同虚设的防线。
当联军士兵们觉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时,风暴师已经在他们背后完成了穿插集结,发起全面攻势。
一时间,猝不及防的联军不要说立刻迎战,就连把散落在整个内线烧杀劫掠开小差的士兵们迅速集结起来,都是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们只能在开阔的瀚土平原上,在农庄,在田地间一个连一个连的各自为战,“迎接”狂呼酣战的五千风暴师士兵。
尽管账面上的兵力足足是风暴师的一倍,就算战斗力差点儿貌似也不是不能打,就算打不过逃总是逃得掉的。
但问题就在于整个联军的指挥部实际上并不统一,彼此之间也不是没有矛盾——有的希望撤回公国,有的希望就地坚守,有的舍不得这段时间抢来的财物,有的干脆就是想给队友添堵……
结果就是逃也逃不掉,打更打不过。
往往是风暴师这边刚刚打完一轮齐射,对面的步兵连还没展开横队就躺倒三分之一,然后全线雪崩。
而肩负指挥官的骑士有的毅然决然的反抗,在齐射中被乱枪打死;有的逃得比士兵还快——面色苍白的传令兵往往一回头,就发现自己的骑士已经在两百米开外了。
双方的胜负往往在开战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突袭战仅持续了三十分钟,就迅速变成了追击战;面对着全线溃败的敌军,哪怕安森再怎么谨慎,也不得不将整个风暴师化整为零,拆成一个一个步兵营去漫山遍野的抓俘虏。
唯一的骑兵营更是第一时间就被放了出去,四处追击刚开战就把自己跑丢了的联军指挥部。
仗打得这么毫无悬念,着实让一众克洛维军官大跌眼镜;虽然图恩和伊瑟尔的军队也不能算得上能打——枪法烂到不能看,肉搏战往往因为战术呆板僵硬显得极其愚蠢…但起码的战斗意志还是有的,而且问题基本出在军官和训练上。
但眼前的联军就真的…出了穿着帝国风的军装,他们和拿着锄头粪叉的农奴,面黄肌瘦的流浪汉真的没区别。
待到夜色降临,血腥的图恩南境战斗毫无悬念的落下了帷幕;兵力总计一万的联军全军覆没,剩余的残兵败将也在追击中隐遁逃进了山林,作鸟兽散了。
荒凉的旷野上响起了乌鸦的嘶鸣,侥幸苟活的俘虏们被聚集在一起,等待他们的将会是图恩贵族的农庄和暗无天日的矿坑……
当然,这其中也有几个幸运儿——毫发无伤活过了整场战斗的阿雷佐骑士,醒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带着安森·巴赫的信笺,前往帕亚公国的首都。
将全军覆没的消息,告诉仍踌躇满志,梦想取代弗朗索瓦家族的拉迦尔公爵。
……………………
图恩大公国,白塔城。
一位老人在卫兵陪同下,哆哆嗦嗦的走进了城堡——他个子不矮,但佝偻的后背却令他显得比身后的年轻人短半截;花白的胡须和头发显得有些凌乱,满是血丝的眼珠嵌在一张疲惫又充满忧虑的脸上,连爬楼梯都踉踉跄跄的,需要身后的人搀扶。
看上去就和所有六七十岁,身体有些毛病的老人没什么不同。
但若是认识他的人则不免感到惊讶——堂堂七城同盟之一的拉迦尔公爵,他可比刚刚过完五十四岁生日的图恩大公还要小两岁呢!
走到白塔城大厅门前,身后的卫兵上前敲开房门,将老人“请”进了房间。
宽敞的白塔城大厅,还是老人多年前来时熟悉的模样,变化的只有些许细节——奢华的装饰和地毯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正对大门的瀚土地图。
坐在大厅内的也不再是曾经高傲而风度翩翩的布兰德伯爵和他的家人们,而是一位看上去很有礼貌的军人,以及一位……
小男孩儿?
“啊,您一定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拉迦尔公爵了吧?”
看到老人的身影,坐在长桌正座左边位置的军官立刻起身,一脸温和的上前对老人笑道:
“麻烦您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眼珠浑浊的老人僵硬的和军官握了握手,目光扫了眼长桌正座上空荡荡的椅子:
“您是……”
“南部军团风暴师第一掷弹兵团团长,陆军少校法比安。”
握着老人手的法比安先是行了一礼,旋即带着些许歉意道:
“真是万分抱歉,因为时间紧急,眼下副司令安森·巴赫大人正在前线指挥军队,实——在是抽不开身!”
“因此特地指派卑职,负责与帕亚公国的一切谈判任务;哦,还有副司令本人的亲信书记官,艾伦·道恩阁下作为见证人。”法比安指了指身后的少年:
“这样的安排,您是否有什么异议呢,公爵阁下?”
“啊…没、没什么!我…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的拉迦尔公爵,内心直接凉了半截。
“您愿意体谅我们的难处,真是太好了!”
前近卫军官再度一笑,热情的对老人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要再继续耽搁了,现在就开始吧!”
“呃…好、好……”
两人分别在地图两侧,长桌正座的左右下手位坐下;后背佝偻着的老人吃力的拉开椅子,很是费了翻功夫才终于落座。
“那么…首先是帕亚和图恩的领土争端问题。”
几乎就在老人落座的一瞬间,法比安便立刻微笑道:
“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经和图恩大公做了十分充分的沟通工作,并且…成功取得了大公对您的谅解!”
嗯?!
老人先是惶恐,紧接着面色一喜:
“真的吗?!”
“千真万确!”一脸微笑的法比安用力点头道:
“这是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亲口告诉我们的,他愿意做出一份书面承诺——只要帕亚公国退还已经夺取的领地和人口,大公…就愿意对您,对拉迦尔家族既往不咎!”
“非但如此,他还提出如果您愿意和他一样,成为克洛维王国的盟友,他也愿意与您公平分享所有得到的同盟互惠——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们的!”
“我愿意,当然愿意了!”
拉迦尔公爵激动道,此刻的他何止是如释重负,简直是大喜过望!
五千精锐和盟友全军覆没,原本都彻底绝望的他,以为能在图恩和克洛维手里保住一小块领地就已经是万幸的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克罗格·弗朗索瓦,居然愿意放自己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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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因为图恩在鹰角城之战元气大伤,没有足够的实力一口吃下自己的领地?
还是说克洛维对图恩压榨太过,所以他急需一个能够被拉拢的盟友,以此对抗克洛维的侵蚀?
种种美好的幻想浮现在拉迦尔公爵的脑海中,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岁。
“那真是太好了!”法比安的声音再度将老人拉回现实:
“要是听说帕亚公国的拉迦尔公爵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安森·巴赫副司令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啊!”
前近卫军官一边微笑,一边看向身旁的小书记官:“既然如此,就赶快把那份文件交给拉迦尔公爵签字吧。”
“文件?”老人怔了下。
“就是一份战时协约。”
法比安十指交叉,表情温和道:“算是正式宣布帕亚公国脱离七城同盟,加入克洛维王国的证明——当然,这还只是临时文件,正式的对等盟约要等之后才有。”
一本正经的艾伦·道恩,微微颔首,从文件包中将一封羊皮纸卷轴和墨水笔递给拉迦尔公爵。
表情有些莫名的老人接过卷轴,抬手打开,特地加粗加大的标题最先映入他的视线。
《风暴师—拉迦尔家族平等友好互惠战时协定》:
“第一,为表示双方坚定不移的盟友关系,帕亚公国要向风暴师转交至少五十名贵族作为人质;”
“第二,帕亚公国必须对风暴师开放全境,交出所有要塞,据点,桥梁,道路枢纽,重要工业产地,接受驻军并承担所有在战争期间造成的费用,以示友好;”
“第三,帕亚公国在战争期间,必须向风暴师转交五分之一的年收入,以及五十名人质的全部开销,账单和费用由风暴师提供;”
“第四,补偿克洛维军队出动的军费和对图恩造成的伤害,拉迦尔家族需缴纳十万金币或等价物品,作为赔款;”
“第五,帕亚公国必须交出二分之一的军队,作为战时联军加入风暴师的战斗序列;若缺少兵员,应以提供后勤物资和现金作为补偿;”
“第六,战争结束之前,风暴师有权向帕亚公国要求不少于三十万金币的无息贷款,并在战争结束前,可以用各种补偿和转移支付的方式偿还;”
“第七……”还没完看的老人就突然眼前一黑,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哪是什么平等友好互惠…这分明是敲骨榨髓,要把拉迦尔家族和帕亚公国榨干到一滴都不剩!
数百年积累的财富,底蕴还有声望,在自己落笔的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一旦签了这个鬼东西,不要说崛起了,恐怕不等战争结束就有数不清的农奴和贵族要站起来,推翻他拉迦尔家族在帕亚公国的统治!
自己和自己的家族,都会因为这份“协约”而被所有瀚土贵族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并被后人耻笑,铭记。
不行!绝对、绝对不能签这个东西!
瞪大双眼的老人呼吸突然开始急促起来,握着墨水笔的右手剧烈的颤抖。
联合…对!自己去联合图恩,向他投降,称臣纳贡甚至答应作弗朗索瓦家族的封臣都可以,一定要让图恩站出来,第一个反对克洛维的暴政!
然、然后…然后再推举图恩大公成为七城同盟的首领,集结七城同盟的全部力量,组成十五万人的联军,将克洛维人彻底逐出……
“说来惭愧。”
就在老人还在挣扎的时候,法比安突然开口道:“因为事发突然,所以这份协定其实和我们给图恩的协定是同一份,只是几个小地方有些许不同罢了。”
老人随即一愣,怔怔的看着法比安。
“是的,您没听错,这和图恩大公与我们的协定是同一份;他就是在签字的二天,举兵北上参加鹰角城之战的。”法比安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因此适用图恩的很多条款,也许对帕亚公国并不合适——因此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请您大胆的提出来,我方会酌情修改的。”
“啊!就比如说这条——三十万金币的无偿贷款,话说因为图恩大公一口气就向我们许诺了五十万的额度;所以我们就觉得帕亚公国拿出三十万,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但…如果实在是对您有难度的话……”法比安紧抿着嘴角,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安森·巴赫副司令,还有风暴师的诸位同僚,以及图恩大公本人…应该也会体谅您的——您以为呢,拉迦尔公爵阁下?”
冷汗,从老人的鬓角滑落。
“……没有问题。”
嘴角哆嗦的老人,低声喃喃道:“我、我们拉迦尔家族…愿意为克洛维与…七城同盟之间的友谊…贡献一份力量!”
“真的?”
法比安忽然起身,关切的看着表情不太自然的老人:“您是我们重要的盟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会尽量满足的!”
“没有,真的没有!”
老人浑身都在不自觉的颤抖。
“连一条不满意的地方都没有?别太为难自己啊,拉迦尔公爵。”
“因为如果您现在满口答应,事后又无法履行承诺的话……”法比安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
“那可不是现在这样聊聊天,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用力抽动了下喉咙的老人…后背佝偻的更厉害了。
“拉迦尔公爵。”
“嗯…嗯?!”
“签字吧。”
法比安淡淡道。
第六十章 瀚土攻略
五月三十一日,也就是安森歼灭帕亚公国联军的第二天,“恰巧”还是拉迦尔公爵抵达白塔城的同一天;五千风暴师沿着南下的道路,直接杀进帕亚公国腹地,兵围都城血角堡。
面对来者不善的风暴师大军,精锐沦丧殆尽,同时又没有公爵本人坐镇的血角堡惶惶不安,乱作一团。
惊慌之余,血角堡还是先是征发了数千民兵守城,同时派出了一名使者与安森·巴赫谈判,希望能缓和一下局势,“和平的解决双方的矛盾”。
面对被血角堡强推出来谈判,明明面无血色,却还是努力装出一副不卑不亢模样的阿雷佐骑士,安森并没有为难他——他连谈都不谈。
“回去告诉城堡里的人,风暴师会在下午六点半举行入城仪式;所以要么是你们主动开门,要么我就让我的炮兵连,‘帮’你们打开!”
面对这么杀气腾腾的宣言,感觉自己被羞辱的阿雷佐立刻就想拔刀——然后就又被打晕再捆成粽子,扔在马背上放了回去。
下午两点三十分,风暴师在血角堡正面展开围攻阵地,在正对城门的位置架设了炮兵阵地。
下午六点整,炮兵阵地准时开火。
十二门火炮,仅一轮速射四十八发炮弹,就让血角堡临时拉起来的守军瞬间雪崩;其中一小部分被“误伤”炸死,绝大部分根本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被轰鸣的炮声和崩塌的城墙彻底吓傻,全军溃散。
六点零五分,血角堡缓缓打开了城门;城头上的红色公牛旗帜被撤下,换上了十分醒目的白旗。
六点三十分,风暴师准时准点的举行了入城仪式,轻而易举的占领了帕亚公国的都城。
此时此刻,正在白塔城接受风暴师“热情款待”,准备在《平等友好互惠战时协定》上签字的拉迦尔公爵还不知道,这份协定他签或者不签,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
拉迦尔家族,已经从实质上沦为了克洛维王国的附庸势力。
紧接着第三天的六月一日,当前线溃败和血角堡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整个帕亚公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原本效忠拉迦尔家族的贵族领主纷纷叛变,有的宣布要和克洛维“血战到底”,有的向风暴师表示“愿意有条件的效忠”,有的要将拉迦尔家族“取而代之”。
对于这帮利益诉求五花八门,甚至自相矛盾的家伙,安森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镇压。
彻底的,不谈判的血腥镇压。
于是刚刚打完了两场战役,还没来得及休整的风暴师,又马不停蹄的立刻投入到平叛战斗中;在血角堡城下和蜂拥而至的八千叛军,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
有一说一,尽管这支叛军的战斗力依然不怎样,火炮一门也没有,有的士兵甚至还在用火绳枪;但至少士气不低,在被风暴师的炮兵用榴霰弹炸崩了中军后,又挨了两轮齐射才全线溃散……
比拉迦尔公爵跑得漫山遍野,自己抓都抓不过来的五千“精锐”强多了。
干脆利落的全歼了叛军们东拼西凑的八千大军后,整个帕亚公国彻底向风暴师低头臣服…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而帕亚公国的盟友,两个小伯国和一个自由城市,收到溃败消息后,三地的首领很果断的带着赔礼主动来到风暴师的军营,向安森·巴赫投降,并附赠各自城堡和城市的钥匙。
他们也没法不果断——联军被全歼,对帕亚公国而言是一蹶不振,对他们则是一口气丧失了大批重要青壮劳动力,等于连脊椎骨都被打断了!
在这种情况下,风暴师宣布占领他们的领地某种意义上还是好事;至少,可以震慑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替他们承担维持秩序的成本…为此付出些代价,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为了最快速度的控制占领区,安森稍微放松了对几个小领主的勒索——仆从军可以不用出,人质数量可以减少,但赔款一定要付清。
哪怕真没钱,找教会借贷,用奢侈品和油画抵也得交齐,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在这种毫不掩饰的搜刮下,风暴师和安森本人的小金库开始迅速膨胀,连带着军官们也跟着挣得盆满钵满。
原本以为自己被发配了的,新加入的军官们不仅不再唉声叹气,就连看向安森的眼神也愈发忠诚了起来。
而在顺利捞到南下第一桶金,并取得对七城同盟战争的开门红后,势如破竹的的局势也让安森终于能放下警惕,正式对全军公布了自己的“完美计划”。
……………………
“直说吧,我认为这个计划过于异想天开了。”
指着身后的七城同盟地图,风暴师临时参谋长,陆军少校卡尔·贝恩干脆了当的说道。
被沉默笼罩的会议室内,弥漫起了一股尴尬的气氛。
坐在长桌两侧的风暴师军官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将目光投向长桌另一端,主座上的安森·巴赫。
一言不发的副司令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面带微笑的看着卡尔,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而参谋长就像是感觉不到周围尴尬的气氛一样,继续自顾自的开口道:
“整个瀚土号称团结在牢不可破的七城同盟之下,但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同盟就是个幌子,是瀚土或者说七城同盟装出来的样子;目的是为了确保瀚土形式上的独立地位,内部则完全是个四分五裂的大杂烩。”
“真正在瀚土能够产生影响力的,实际上只有四个国家。”卡尔·贝恩一边在桌上摊开小书记官的笔记,一边将指挥棒伸向背后的地图:
“首当其冲的就是图恩大公国,人口两百万,年收入三百万金币,总兵力在两万至六万间波动,是瀚土东部的区域性强国。”
“现在因为我们拿下了南面的帕亚公国和几个小伯国,让图恩的实力略微增长;能源源不断提供至少一个标准军团规模的援军,承担不超过五十万金币的战争开销。”
卡尔在瀚土地图的东部花了一个圈:“基本可以视作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瀚土,已经成为了我们稳定的大后方。”
“除非南部军团全线溃败,伊瑟尔精灵反攻至鹰角城,否则我们风暴师都不用担心腹背受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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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会议室内立刻洋溢起欢快的气氛;很显然,南部军团是不可能战败的。
禁卫军团都被全歼了,接下来就是一路杀到伊瑟尔王庭——这要怎么输?
“然后,就是我们即将要面对的敌人——实力和图恩不相上下的三个国家。”
卡尔话锋一转,指挥棒“啪!”的一声在地图中央敲下去:“首当其冲的,就是占据瀚土腹地,由四个公国联合而成,人口近四百万,总兵力五万上下的密斯特大公国。”
“在密斯特大公国正南方,是控制着瀚土这个近乎三角形半岛最南端,拥有最优质天然良港的卡林迪亚共和国;人口一百五十万,军队不到一万,但控制着几乎整个瀚土的海岸线,年收入逼近一千万金币。”
“他们还有另外一个称号,叫做‘瀚土的钱袋’——然后,整个瀚土教区最核心的大教堂,也‘碰巧’就在卡林迪亚共和国的首都。”
“最后,是控制着瀚土西部,和图恩遥遥相望的艾登公国——人口一百五十万,总兵力一万至四万上下,控制着瀚土与帝国相连的要塞和唯一交通要道,同样也有着‘瀚土守门人’称号。”
“图恩,密斯特,卡林迪亚,艾登…这四个国家占据了整个瀚土一半的领土和人口,三分之二的财富;剩下的小国譬如帕亚公国这些……”
“和他们相比,就是不值一提的臭鱼烂虾。”
卡尔·贝恩抬起头,看向安森·巴赫:
“按照副司令制定的计划草案,我概括为‘柿子先捡软的捏’——首先以卡林迪亚共和国试图保持中立,暗中支持伊瑟尔精灵为理由入侵;抢在伊瑟尔精灵惨败鹰角城的消息传遍瀚土之前,占据七城同盟的钱袋。”
“这么做的好处,是可以第一时间打破平衡,还能和瀚土的总主教取得联系,达成共识;同时占领这个瀚土最富有的国家,也能避免它被别人占领——避免其它瀚土诸国和我们敌对的时候,还能从大教堂或者卡林迪亚手中得到资助和贷款。”
“因此就算无法顺利攻下卡林迪亚,也必须打一仗让他们认清现实,乖乖加入到我们这边,然后尽可能的削弱他们。”
“紧接着第二步,关门打狗。”卡尔指了指地图西北位置的艾登公国:
“和艾登公国取得联络,拉拢他们主动对面积最大,理论上实力也最强的密斯特大公国宣战;尽量向他们许诺足够优惠的条件,约定战后双方瓜分密斯特的领土和人口。”
“最终,和克洛维暗中联手的艾登公国,将众叛亲离;甚至不需要我们主动动手,为了争夺瀚土霸权的图恩就会率先对艾登开战。”
“到这一步,风暴师甚至不需要真正投入战斗,因为我们站哪边,哪边就赢定了;届时完全可以根据我们的利益诉求,枢密院乃至王室的命令,对瀚土最后的两大势力保持中立或者下注。”
“风暴师,将成为这场七城同盟混战的最大赢家。”
卡尔顿了一下,眼神中尽是凝重之色:“而这一点,就是为什么我说这份计划‘异想天开’的地方!”
“一句话概括,就是它完全没有考虑到帝国,甚至是来自本国干涉的可能——纯粹的异想天开,把战略布局当成自以为是的推演游戏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议室内响起了无数人抽动喉咙的声响;一双双惊疑不定的眼睛,不停地在安森和卡尔之间来回闪烁。
但副司令却像是没有觉察到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注意力全都在抱着步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莉莎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莉莎的个头好像比最初两人相遇时高了不少,已经快要和装上刺刀的步枪平齐,脸蛋好像也没有最开始那么圆了……
难道说…她终于到了长身体的时候了吗?
可莉莎是奥古斯特的血脉,严格意义上说已经不完全是人类了——应该和卢恩家族的塔莉娅小姐那样,永远青春美好才对啊!
一想到莉莎也会长大,心不在焉的安森内心深处居然还有了一丝丝的失落……
而参谋长依然无视某位副司令官大人,继续自顾自道:“眼下我们控制的区域局限瀚土东部,并因为鹰角城之战的结果并未完全传遍瀚土,瀚土诸国和帝国才会对我们保持无视。”
“但我请诸位扪心自问一下,如果卡林迪亚共和国被风暴师攻下,克洛维势力高调进入瀚土腹地,帝国…还能继续就这么无视下去吗?”
“就算他们真的没有对七城同盟的战略计划,但和盟友伊瑟尔精灵间的联系被完全切断,薄弱的东南方向突然冒出一个克洛维王国的盟友……”卡尔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嘲讽:
“帝国就是再蠢,也知道克洛维是打算开辟第二战场了——这他们也能忍?”
军官们一言不发。
“然后还有国内,也就是枢密院和奥斯特利亚王室;目前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对伊瑟尔精灵的战斗上,没工夫搭理我们。”
“可如果七城同盟方向捷报频传,甚至真的像计划的那么简单,征服了整个瀚土的话,你们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认为觉得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是我们的副司令大人高升准将,而是陆军会派一个新准将过来,再掉调一支正规军进入瀚土;然后把我们这帮碍事的家伙,统统一脚踹开。”
说到这里卡尔吐了口气,对着安森和一众军官们严肃道:
“因此,为了确保这场战争不会遭到帝国干涉,争取风暴师的利益果实不被陆军的高官篡取;为了避免不会出现上层冒然插手,最后却让我们背黑锅的情况……”
“作为参谋长,我认为有必要在这份草案之上,制定更加谨慎可行的战略规划!”
第六十一章 各自的赌博
不出预料,会议在十分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全程所有的军官一句话不敢说,甚至连最后的举手表决都跳过了;卡尔·贝恩前脚宣布散会,他们后脚就纷纷离场,急不可耐的朝军营餐厅跑过去。
目送军官们离开,面无表情的参谋官反锁房门,直接坐到安森旁边,右手握拳“砰!”的砸了下桌子。
被吓到的安森和莉莎同时惊醒,动作一致的先是警惕的观察周围,然后谨慎的回头,看向房间内除了二人之外唯一的活物——卡尔·贝恩,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
“……开饭了?”
“你干什么呢你?”卡尔抱着肩膀质问道。
“干什么?”
安森眨了眨纯洁的眼睛,脸上写满了无辜:“我什么也没干啊——对了,莉莎可以作证!”
两人同时扭头望去,半醒未醒的女孩儿打着哈欠,小脑袋像钟摆似的上下晃荡了两下,张开的嘴巴发出“嗯~嗯~”的声音,唇角还溢出了些许晶莹。
然后“噗通!”一声,脑袋栽在桌子上——又睡死过去了。
十几秒后,会议室内响起了莉莎“噗~噗~噗~”的呼噜声。
“所以我才问你——到底在干嘛呢。”头又扭回来的卡尔压低了嗓门,朝安森瞪着眼睛:
“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我说什么,你不是把能说的都说了吗?”
同样哑着嗓子的安森仍是一脸无辜:“而且你说的都对呀!”
“我说的都对……”卡尔差点儿背过气去,他拼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一脸崩溃的看着安森:
“我的副司令大人,我这是在拆你的台呢!你明不明白?!”
安森皱着眉头:“不明白。”
“那我是干什么的,你明不明白?!”
“风暴师的参谋长。”安森想了想:“兼我的副官。”
“对啊,我是你的副官,兼任参谋长而已;而我现在当着全体军官的面,把你的计划批得一无是处!”
“有吗?”
“当然有啊!”卡尔眼睛一瞪:
“而我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他们知道我不再只是你的副官,还是风暴师的参谋长。”
“哦~原来是这样。”安森恍然大悟:
“那我损失什么了?”
“你损失了……”卡尔怔了下,突然语塞。
对啊,这家伙有什么可损失的?
安森认真思考了十秒钟:“一份…不怎么完美的计划书?”
卡尔·贝恩:“……”
“我的参谋长大人,我没在和你开玩笑。”安森逐渐收敛了尴尬的笑容,目光灼灼的盯着卡尔的眼睛:
“我让你当上风暴师的参谋长…这不施舍,也不是收买,而是我真的认为你有这个水平,去管五千人的死活。”
“你要是真觉得只有这么干,才能让他们明白你不是我的传话筒,在这帮渣滓面前树立威信——做就是了,不用问我怎么想,因为我真不在乎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卡尔默默的看着他,抿起了嘴。
“我在乎的,只有一件事……”缓缓举起右手的安森,将食指顶住太阳穴:
“活下去,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然后打赢这场瀚土战争。”
卡尔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轻轻蹙眉:
“……那是两件事。”
“别抠字眼,这个不重要。”安森有点儿不耐烦的冲他摆摆手:
“总之你现在是风暴师的参谋长,那就干参谋长该干的事情——别在意别人怎么想,更别在意我怎么想;我们这是个征召兵团,打完这一仗就要解散,你讨好谁呢?”
“解散?”卡尔目光一凝,意味深长的盯着安森的表情:
“你费这么大心思,不惜违抗总主教的亲儿子也要拉出来一支只服从你的部队,就为了打赢之后把它解散掉?”
“没办法,本钱太少啊。”
安森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我不是路德维希·弗朗茨,没那么多钱承包一整个步兵师。”
“你是怎么打算的?”
“这要看我们能在瀚土挣多少了——挣得够多,那就尽量承包一个步兵团去西线战场;我现在是上校,哪怕进了正规军也得失掷弹兵团团长或者步兵师的副师长,还有上升空间。”
“那要是赔得很惨呢?”
“东部要塞,或者去北方殖民地,总之越偏越远越好。”安森摊摊手:
“西线战场有战功但没油水,我这种不受陆军待见的弗朗茨派系成员,大概只能轮得上脏活累活;要是手里再没有足够的存款,怕是连半年撑不过去。”
“既然如此,还不如跑远一点,去殖民地碰碰运气呢。”
“……您这是不是过于现实了?”卡尔忍不住道。
“畅谈梦想之前,手里总要有存款和不动产才行。”安森笑了笑:
“否则容易饿死。”
卡尔轻哼一声,表示不屑。
和弗朗茨家的长女有关系,又被堂堂卢恩家族小姐称为“未婚夫”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这分明应该是自己的台词!
“那您的这份计划……”
“该怎么改就怎么改,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安森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卡尔斩钉截铁道:
“拿一份你认为足够谨慎,能确保风暴师不会被抢战功外加背黑锅的计划出来——你是参谋长,这是你的本职工作…莉莎!”
“嗯?!”
女孩儿猛的惊醒,瞪着充满期待的大眼睛看向安森。
“去吃饭了。”嘴角上扬的安森冲着她指向身后:
“听说今晚有樱桃蛋糕和鲜橙果汁。”
“好噢!”
欢呼的女孩儿抱着博尔尼,兴高采烈的跟在安森身后离开了会议室。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留下卡尔·贝恩一个人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计划书,还有背后的瀚土地图,肩负领导风暴师参谋部的策划工作。
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位新官上任的参谋长阁下以及他刚刚成立不久的参谋部,即便是算上所有的技术人员和一切闲杂人等在内,他能领导的所有活人……
嗯,只有他自己。
…………………………
与此同时,金石城内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和他的一众封臣们,也在制定图恩自己的战略计划。
尽管图恩已经彻底倒向克洛维,但这并不等于就彻底变成了风暴师或者南部军团的仆从军了;既要确保双方的联盟一切顺利,也要最好最坏局面下的打算。
眼下貌似是伊瑟尔精灵节节败退,怎么看都是离死不远了;但谁能确保攻入伊瑟尔腹地的南部军团不会突遭意外,精灵王逆风翻盘,重新攻占鹰角城?
甚至不用攻下鹰角城,哪怕是双方因为彼此伤亡惨重,最终达成某些妥协,将图恩重新划入到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势力范围,那对弗朗索瓦家族也将是灭顶之灾。
出于避免被出卖的考虑,克洛德·弗朗索瓦认为有必要增加对克洛维的“支持”,同时在鹰角隘口一线重兵布防。
名义上是为了对南部军团的后勤补给线提供保障,实际是为了监视鹰角城,确保在最危险的关头图恩能第一时间接管要塞,迫使克洛维必须正面应对伊瑟尔的反攻。
临危受命的阿尔卡德伯爵——也是图恩大公最信任的将领,埃纳雷斯的兄长,麾下兵力直接从原本的五千扩张到一万五千,大批从禁卫军团手中缴获的步枪和火炮也被直接拨给了他。
而在晨曦山脉以南方面,克洛德·弗朗索瓦的战略布局却堪称保守到了极致。
在风暴师彻底征服帕亚公国后,周边的小伯爵和一些自由城市纷纷投靠图恩,表示愿意向弗朗索瓦家族效忠——条件是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必须为他们从克洛维那里,争取更加优惠的投诚待遇。
帕亚公国和拉迦尔家族的惨状,已经让风暴师那份号称平等互惠的“无偿自愿卖肾卖血协定”名声在外了。
对此克洛德·弗朗索瓦当然不会拒绝,主动承担了中间人的使命,拍胸脯向那些伯爵和自由城市的市长们保证,绝对为他们在克洛维面前据理力争。
三天后,这些伯爵和市长们纷纷受到了安森·巴赫的回信,表示同意图恩大公的要求——不会在他们领地内派驻军队,同时赔款也准许分期偿还,实在缺少现金的话也允许用奢侈品抵押。
这么“优惠”的条件,让朝三暮四的猴子们纷纷喜出望外,着急忙忙的通通答应了下来,第一时间将百分之三十的“头款”送到了白塔城,以免安森突然反悔。
而安森和克洛德也很高兴——风暴师得到了赔款,弗朗索瓦家族得到了领地,双方各取所需,不费一兵一卒还能被韭菜们感谢,完美又和谐。
但在这一轮扩张之后,图恩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满足于控制瀚土的西部领土,完全没有任何要向西扩张继续征服,和卡林迪亚,密斯特争夺瀚土霸权的迹象;其保守的态度,甚至连向弗朗索瓦家族投诚的领主们也难以置信。
当然,这只是假象。
从进攻帕亚公国开始,整个图恩大公国就已经开始了近乎疯狂的扩军计划——除去原本的两万精锐,调集到风暴师的五千和驻防鹰角隘口的一万五千士兵外,克洛德·弗朗索瓦在国内又进行了第四轮征兵,将图恩的军队扩张到了六万!
对图恩而言,这是一个军事和财政的临界点;哪怕只是维持这个数字,弗朗索瓦家族的财政都将从盈余转入亏损状态。
一旦有任何损失或者继续扩张,都会逼得他不得不去借贷或者劫掠敌人,才能勉强填补亏空。
克洛德·弗朗索瓦,亲手斩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现在的他只有扩张和征服整个瀚土,才不至于让图恩大公国被超过自身实力的军团撑爆。
但正因如此,他反而不打算立刻发起攻势,因为安森·巴赫会比他更急于打开局面——让贪婪的克洛维人去当排头兵,替自己“开疆拓土”,把密斯特和艾登公国这些硬骨头统统啃下来。
六万图恩大军,将为七城同盟敲响最后的丧钟,以无可匹敌的军势碾碎最后的反抗力量。
届时西至艾登,南抵卡林迪亚,整个瀚土半岛,晨曦山脉以南的全部土地,都将成为弗朗索瓦家族的囊中之物!
因此再三确认克洛维对瀚土的领地没有诉求后,克洛德·弗朗索瓦才会对安森那么慷慨,赔款和账单一个铜板也不往下还价;同时不断用各种或明或暗的手段,催促“亲爱的外甥”尽快开战。
对此安森当然心知肚明,自己和弗朗索瓦家族这貌合神离的联盟,说到底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事实上他也急于尽快开战,否则麾下的风暴师官兵分不到战利品,好不容易树立的威信和忠诚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因此才会有那份看起来很完美,实际上问题严重的战略计划——作为一个靠业务盈利才能活下去的征召兵团指挥官,画饼的意义并不比胜利小多少,有时反而还更重要一些。
现在图恩各附庸国的赔款都陆续开始到账,不出意外,其中大部分都是各种奢侈品和工艺品,甚至还有用农产品抵押的…真正的现金寥寥无几。
尽管如此安森还是照单全收,在卡尔·贝恩和小书记官的安排下全部装车,贴上弗朗茨家族的封条,打包运往克洛维城。
以及,一封附赠的信笺:
“至尊敬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
五月已过,六月份的瀚土已经是一片鸟语花香,田野间麦浪滚滚的景象;不知道此时的克洛维城的天气如何,天气和冬季时相比有所好转吗?
您的风暴师已经结束了瀚土东部的全部战事,顺便搜集到一些和本地风土人情有关的纪念品,希望能让您和您的朋友满意。
接下来我们即将再次出发,前往被浪花和沙滩环绕的卡林迪亚共和国,听说那里是一个异常繁荣的地方,希望能发现更多能引起您兴趣的东西…敬请期待吧。
哔嘀阁
您忠心耿耿的朋友,安森·巴赫。”
第六十二章 慈善晚会
克洛维城,外城区,仁爱福利院。
傍晚时分,受邀的博格纳子爵乘车前来这家王室和教会合资的福利院,参加弗朗茨家族举办的慈善晚会。
金红色的四轮马车刚一停在黑铁大门外,守在外面的科尼太太便立刻朝一袭正装的博格纳子爵迎了上去。
“晚上好,博格纳子爵。”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热情好客的科尼太太还是亲切的仿佛双方早已熟识了一样:
“您能百忙之中抽空来做做客,真是令本院深感荣幸;听说上午枢密院有一个紧急会议,还以为您肯定来不了呢!”
“弗朗茨家族举办的晚宴,就算是国王召见也没人敢推脱吧?”一本正经的博格纳子爵难得开了个玩笑,从仆人手中接过烟斗:
“已经开始了吗?”
“还有十五分钟,您抵达的时间特别完美。”科尼太太略带谄媚的回应道,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子爵身后走下马车的少女,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一位十分娇小的少女,年龄至多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浅粉色的蛋糕裙;有着浅褐色的披散卷发和宝石绿的眸子,白皙的肌肤晶莹闪闪,小巧精致的五官仿佛洋娃娃般,可爱的让人看到就不肯再挪开视线。
“这位是……”
“我的…一位远亲侄孙女。”
瞬间,博格纳子爵突然露出了几分慌张的神色,下意识将女孩儿挡在自己身后:“碰巧到克洛维城探亲,就带她出来转转。”
“啊~真是为可爱的小姑娘呢。”科尼太太热情的点头道,很是讨好的对子爵笑道:
“现在就这么可爱,将来恐怕连弗朗茨家的千金都要被比下去了吧?”
“呵呵…您真是位幽默又善良的女士。”咬着烟斗的博格纳子爵已经恢复了情绪,右手压着帽檐向对方示意:
“能为我们带路去宴会厅吗,小莉亚已经迫不及待了。”
“哦!当然,当然!”
科尼太太连连笑道,热情的朝小女孩儿招呼着:“去宴会厅的捷径在这边,可爱的莉亚小姐请随我来,千万不要走丢了哟。”
二人在科尼太太的引领下穿过大门,踩着早已被福利院的孩子们打扫干净的旧石板路,绕开正门等候的人群,直接进入了大厅。
灯火通明的福利院大厅早已不是往日朴素的模样,墙壁挂上了充满秩序之环风格的帷幕,四面墙下摆放着各式各样纯银的教会礼器和徽章,空气中飘散着淡雅的熏香,充斥着典雅而幽静的气氛。
宴会即将开始,宽敞的大厅内早已是座无虚席;到处都能看到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宾客们,端着昂贵的葡萄酒和香槟在福利院内四下观赏。
尽管规模上只是一个临时召开的小型慈善晚会,但因为是弗朗茨家族举办,规模已经堪比许多豪门晚宴还要大一些;宾客们不仅是人数,层次也是一目了然的不低。
迈步进入大厅,博格纳子爵就已经看见了不少往日熟悉的脸孔;不少宾客甚至和他一样,上午还在内城区奥斯特利亚宫,未至傍晚就出现在了这座靠近外城区的福利院。
在稍微和几个熟识的朋友打过招呼,寒暄一番后,表情始终有些紧张,不自然的博格纳伯爵很快就躲开了人群,牵着少女的小手来到一处比较安静的窗前。
在克洛维风格的宴会中,像这种僻静的位置一般都被视作“私人交涉场所”;只要有人站在那里,周围的宾客通常都不会主动靠近。
即便如此,咬着烟斗的博格纳子爵还是谨慎的环视一周,再三确认周围无人监听后才略微松口气,小心翼翼的回首看向身后可爱的少女:
“您…确认真要这么做吗?”
“当然。”少女动作优雅的喝着果汁,不过哪怕是普通规格的高脚杯对她而言也太大了,以至于要两只手才能抱得住:
“只是参加一个晚会而已,又不是去教堂礼拜,您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知道,我知道。”
老子爵往日的高傲全然不见,看向女孩儿的眼神中甚至有着一丝敬畏:“您知道这可是弗朗茨家族的宴会,说不准就会有……”
“审判官。”
女孩儿轻声打断道,灵动的翠绿眸子缓缓转动,扫向某位坐在大厅角落里一身正装,端着杯香槟假装在看怀表的年轻人:
“科尔·多利安,求真修会的代理负责人…他就坐在那儿呢。”
嗯?!
博格纳子爵浑身一震,猛地回首看向女孩儿用高脚杯的杯子底所指的方向。
被“发现”的年轻审判官表情有些惊愕,但下一秒便收起怀表,端着酒杯朝子爵微笑示意,从容不迫的转身离去。
“怎么了?”
女审判官塞拉看着科尔脸上的古怪表情,面无表情的开口问道。
“我…暴露了。”年轻审判官抽了抽嘴角,表情分外纠结: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博格纳子爵看我的表情和看见鬼了一样。”
“一个稍微和附魔物品地下交易有关的贵族,在发现宴上有审判官时,难道还能有第二种表情?”
塞拉用“你在明知故问”的表情瞥了他一眼:“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
“我只在意我这个代理负责人能不能顺利转正……”科尔小声嘟囔一句:
“还有,你完全没抓住问题的重点!”
“哦?”塞拉认真的抬头:“重点是…你希望博格纳子爵可以向你道歉?”
“我——?!”
科尔差点儿背过气去:“我是说今天的博格纳子爵有点古怪…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不大正常!”
“嗯,不太正常……”微微颔首的塞拉思考了一秒钟:
“你指的是他居然一眼看穿你的精心伪装,还是他没有假装无法注意到你的存在?”
科尔·多利安:“……你其实是来故意拆我台的,对吧?”
“我只是觉得某人的神经过度敏感了。”塞拉的嘴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弧度:
“有劳伦斯队长的举荐信,你的转正只是时间问题——尽快办成几个大案赢得认可这种事对你而言,根本没有那种必要。”
“对别人没必要,但对我自己…很有必要。”
科尔·多利安低声喃喃,瞳孔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否则我凭什么继承他的位置,挥舞他遗留的斧枪?”
话音落下,他默默转身走向门外。
驻足原地的女审判官表情如故,双眸低垂,视线一刻也未从科尔的背影离开。
望着年轻审判官从人群中消失的背影,可爱的少女缓缓捧起空空如也高脚杯,小小的舌尖探出,很是享受了的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
“放心吧,我的子爵大人。”少女将杯子递给惴惴不安的博格纳:
“只要您不做多余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发现异常的;还是说,您其实打算……”
“绝对没有!”
慌神的博格纳子爵差点把杯子摔在地上。
“我知道。”少女甜甜一笑:
“父亲大人曾经提到过很多次,博格纳子爵始终是伦德庄园最忠诚的朋友呢。”
“您谬赞了。”
咬着烟斗的博格纳将杯子放在桌上,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只是在下还是很好奇,究竟是因为什么,让您突然决定参加今晚这场小小的慈善晚会呢…塔莉娅·卢恩小姐?”
博格纳子爵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嗓音。
“啊,那是因为……”
正当这时,大厅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宾客们纷纷回首,带着或是讨好,或是欣赏,或是好奇的神色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话语戛然而止的少女,也随即将目光投向正走入大门的倩丽身影。
她穿着帝国风的白色长裙,柔顺的长发被高高挽起;简朴而庄重的造型在一众衣着华丽的宾客衬托下凸显得愈发纯洁,典雅的气质让人甚至无法直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感到自己心生亵渎,羞惭不已。
索菲娅·弗朗茨。
望着这位众星捧月般的“女主人”,可爱的塔莉娅微微眯起了眼睛。
与此同时,嘴角挂着淡淡微笑,姿态从容的索菲娅并没有觉察到某位少女的注视…她现在正拼命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不至于在这么多宾客面前显露出来。
就在一小时前,她刚刚收到安森·巴赫最新寄来的信——比“纪念品”快一步。
瀚土战争的发展,简直是超乎想象的顺利。
在鹰角城下全歼由帝国骑士路易·贝尔纳率领的禁卫军团后,马不停蹄南下的风暴师又势如破竹的击溃了七城同盟之一,帕亚公国发起的反扑。
仅用两天,就攻灭了一个国家!
战局的顺利程度已经超出了索菲娅的预计,她本以为刚刚结束鹰角城战事,又急于扩编整编的风暴师会耗费大量的时间修整,需要作为投资人的自己想办法这段时间的军费。
但听某个混蛋洋洋得意的口气,完全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想法;恰恰相反,他还要直接进军卡林迪亚共和国,一口气攻下瀚土最繁荣的海岸线!
这可真是…到底该夸他信心十足,还是得意忘形好呢?
相较之下,“敬爱的”路德维希兄长似乎就不太幸运了。
鹰角隘口追击战,“非常遗憾的”只歼灭了禁卫军团残余当做诱饵扔出来的小部队,真正的主力在南部军团展开封锁线之前,就已经跳出了路德维希布置的包围网,成功撤退到了伊瑟尔精灵王国的腹地。
不仅如此…为了追击敌人而匆忙开拔的南部军团,整个后勤筹备十分混乱,以至于第三天火炮部队就出现了炮弹匮乏的窘境,一度全军上下能用的只有五门六磅步兵炮。
火力不足导致无法对关键道路施行有效封锁,也是最终令禁卫军团残部顺利撤退的原因之一。
路德维希面对的情况非常尴尬,南部军团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能在鹰角隘口以东就地扎营,重新建立补给线。
预计要拖到六月中旬,南部军团才能对伊瑟尔精灵王国腹地展开攻势。
而且他要面对的还不仅仅是这一个问题…克洛维东部要塞已经传来消息,发现伊瑟尔精灵边境似乎有大规模调动军队的迹象,至少已经有半个军团规模的兵力正在向腹地撤退。
换句话说,要是路德维希兄长再不抓紧,刚刚被他打败的禁卫军团,大概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真是…太不幸运了。
想到这里的索菲娅心跳开始加速,越来越控制不住左右上扬的嘴角,甚至连她自己也发现。
“……噗哈哈!”
轻松愉悦的笑声,忽然同时在所有宾客们的耳畔响起。
然后,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就在那一瞬间,觉察到自己失态的索菲娅停下脚步,立刻回首望向表情尴尬的小女仆安洁莉卡,还有愣住的宾客们。
在那短短的千分之一秒,念头飞转的弗朗茨长女迅速迅速掩饰了自己的表情,继而对周围人微笑道:
“真是不好意思,一想到努力了这么久的愿望终于能实现,实在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稍微有些失态,让大家见笑了呢。”
听到索菲娅的解释,周围的宾客们纷纷露出了长辈般的理解笑容。
高贵的弗朗茨长女居然也会像普通的小女生一样有紧张的情绪,再加上落落大方,毫不掩盖的表现,也令不少同龄人倍感亲切,心生倾慕。
只有安洁莉卡,敏锐的注意到自己主人眼底闪过的一丝诧异。
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到刚才为止都掩饰的很好,为什么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脑海中百思不得其解的索菲娅,微笑嫣然的看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科尼太太: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
“当、当然!”科尼太太激动的有些结巴,强忍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面向众多在场的宾客们:
“诸位——请允许我向大家宣布,仁爱福利院慈善晚会,正式开始!”
伴随着热情的掌声,波澜不惊的索菲娅走到台前,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向在场众人。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是某种直觉般,她突然感到有双眼睛从自己进门开始,就一直某个角落中监视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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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宛若祖母绿宝石的,翠绿色的眼睛!
第六十三章 捐款
下一秒,那种被人注视的不安忽然消失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是错觉吗?
礼台上,索菲娅强忍心底升起的一丝寒意,环视着到场的贵族,富商,教会神职,还有诸位身价不菲的夫人小姐们,云淡风轻的微笑道:
“首先,要感谢诸位今晚的大驾光临,今晚的慈善晚会能够顺利举办,全部都要拜诸位高尚的品德与修养所赐;善良与怜悯之心,是秩序世界稳定的基石。”
“在过去近五十年间,克洛维城上流阶层设立了无数的慈善基金,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福利院,孤儿院和老人院;并且每年这一数字都在不断增加,有更多的有识之士加入到这个高尚的行为之中。”
“赡养失去劳动能力又无所依之人,为出身贫寒的贫民大众提供足以果腹的食物,能够遮风挡雨的住所;让失去父母的孩子不至于因饥饿、疾病和贫困而失去用双手创造财富的机遇。”
“这一高尚的行为,在克洛维城上层已极为普遍,并成为富人与贵族阶层在道德层面的共识;评价一位绅士的标准除了血脉和财富,又多了一个全新的标准——社会责任感。”
“并不只是在看到乞丐时突然萌发的同情心,不只是道德追求的自我满足;而是一名贵族在享受财富和地位带来的优渥条件同时,主动为社会的稳定,繁荣和健康发展,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
“这前所未有的道德观念,足以为整个秩序世界树立全新的典范……”
索菲亚话音未落,整个大厅就已经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在场的宾客们纷纷流露出激动的神色,有的眼眶内甚至湿润起来,被自己的无私与高尚所打动。
台下的小女仆安洁莉卡用力鼓着掌,同时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付给那位卡林·雅克教士的五十块金币润笔费,花的是真的很值。
“但是,作为一个全新的道德观念,‘社会责任感’并不应该被局限于眼前所见的一切,否则它将与古老的‘骑士精神’毫无分别,不过是老生常谈的话题罢了。”
轻轻抬手的索菲娅压下了全场的掌声,继续微笑开口道:
“我认为,社会责任感应扩大到更大的范围,不应该局限于一种行为,一座城市或者一片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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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荣的贸易,便利的交通,干净的饮水,取暖的燃料,清新的空气,明媚的阳光……这些被我们习以为常,甚至认为理所当然的事物,都应当让我们拿起自己的社会责任感,去守护!”
“而在这一切当中,最为重要和神圣的,无异于安全与和平;正是数以万计的士兵和他们对王室无比忠诚的统帅们,才能让我们远离战火。”
“不是战火不存在,而是有一群人为我们竖起了城墙!”
说到这里的索菲娅微微一顿,按照事先的计划拿出了《鹰角城战记》,声情并茂的对观众们娓娓道来:
“这本笔记在克洛维城的每一份报纸上都曾刊登过,但令我感动的却不是鹰角城的胜利,而是赢得胜利的那些士兵们本身。”
“…他们要忍耐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寒,在暴风雪中行军九个小时;在一天的疲惫之后,所能果腹的食物也只有简单的干面包和腌肉;面包坚硬到可以当作武器,腌肉往往连炖汤都不够;而他们甚至缺乏燃料,以至于在雪山上也只能饮用冰水……”
“行军的路上补给总是缺乏,磨破了靴子的士兵,只能赤脚行军;衣服漏风的准尉,将毛毯披在背上…就连副司令本人,在攻下鹰角城以前,也始终穿着他唯一一身像样的军装……”
当一片寂静的大厅内响起微弱的抽泣,索菲娅缓缓合上笔记,目光闪烁的看向众人:
“我和诸位说起这些,并非是在责备陆军和枢密院的失职,他们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到了最好,不能要求更多了;但另一方面,那些为了王国的荣耀、繁盛与和平而浴血奋战的士兵们,也的确在忍受着十分恶劣的环境。”
“是的,我们并不能做太多,但至少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可以,并且应当去做的;资助您喜爱的征召兵团,将他们浴血奋战得来的战利品,变成他们真正急需的金钱,衣物和食物。”
“哪怕不能和他们一样去战斗,也至少应该让他们摆脱恶劣的条件和后顾之忧……”
伴随着一轮又一轮热烈的掌声,特地被提前换上一身漂亮正装,被科尼太太精心打扮过一番的福利院孤儿们拉开了索菲娅身后的帷幕,将一件件珍贵的“战利品”呈现在宾客们面前。
军刀、火枪、怀表、墨水笔、日记本、胸针、帽徽、盔甲……所有的义卖品全部都被单独摆放,并且没有经过任何的善后处理,“原汁原味”的保持了它们在战场时的状态。
或者说应该是被辎重车运来时,稍微有些落灰的状态——不过对于脑洞大开的克洛维贵族们来说,光是灰尘,包裹纸的味道外加某些磕磕碰碰的痕迹,就已经足以让他们想象到战场的画面了。
“这是一名伊瑟尔精灵军官的家传佩刀,上面不仅有精美的镀银装饰和作为配重球的红宝石,刀身上还有伊瑟尔精灵特有的纹路,是非常有价值的藏品。”
“啊,您手中的这支手枪正出自鹰角城之战当晚,一位勇敢的线列步兵在被命中后,强忍伤势,用刺刀从敌人手中将它夺走;请注意握柄的位置,上面还有非常细微的刀痕和血迹……”
“哦,这位阁下真是慧眼如炬呢;没错,这幅油画正是挂在鹰角城司令室内的藏品,据说名为《天险》;请注意它的色彩和画师的笔触,同时兼具了帝国与伊瑟尔两种艺术风格,真的是十分难得;”
“什么,这位小姐打算资助风暴师,还要资助指挥官本人?呃…不是说不可以,但…我的意思是,还有很多生活贫困的士兵更需要您的帮助,不如看看这枚帽徽怎么样?获取它的正是一位和您年纪相仿的勇敢上尉,他曾经……”
微笑的索菲娅一改往日的高傲,从容不迫的为每一个上前咨询的宾客们介绍着他们心仪的战利品;动人的笑容与温柔的话语,令咨询者如沐春风,不知不觉间就在募捐名单上写下了一个个动人心弦的数字。
对于经常要代替自己敬爱的兄长,为父亲“跑腿”的索菲娅,这种场面她不仅不陌生,甚至是她的强项之一。
贵族和富商或许畏惧弗朗茨家族的权势,却不会仅仅因为畏惧就接受弗朗茨家族的订单和注资。
除了义卖品之外,礼台上还有一些造型精美的红色募款箱,旁边放着字体精美的小小铭牌——“外城区社区道路基金”,“廉租房基金”,“孤儿秋冬季衣物募捐款”,“敬老爱心募捐款”……
各种类型,数额不一的募捐活动,充分满足了在场有着不同经历,出身,阶层的宾客们对献爱心活动的喜好和口味,以及他们对自己“社会责任感”的追求。
对于高贵的绅士们,这是他们在心仪女士们面前展现自我的绝好良机,而充满爱心和怜悯的贵妇小姐们,则能借此机会好好的抒发一下眼眶中囤积的泪水。
也有些更加单纯的家伙,把高尚纯洁的慈善义卖活动当成了低价收购艺术品和奢侈品的天赐良机……
当然,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所有人都在这场慈善晚会中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包括热情好客的可妮太太——除了索菲娅事先答应的义卖分成,她和她负责经营的仁爱福利院得到了八千金币的捐款,赚得盘满钵满。
“晚上好,博格纳子爵阁下。”
看到步伐稳健的老绅士面带微笑朝自己走来,索菲娅提起裙角,像晚辈对长辈那般屈膝行礼:“看到您喜欢的藏品吗?”
“我已经过了会因为战争而热血沸腾的年纪了,再多的收藏,也只能让家里的走廊多一两件偶尔遇见的陈设而已。”
博格纳子爵微笑着开口,在靠近索菲娅之前便熄灭了自己的烟斗:“但我对安森·巴赫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而且还欠他一个承诺和人情——所以请为我挑件足够昂贵的礼物吧。”
“说到昂贵,那就一定是画作了。”
索菲娅的目光从博格纳子爵身后的少女脸上一扫而过,优雅的微笑道:“今晚这里有许多从鹰角城收获的画作,不知道哪一幅有幸挂在博格纳宅邸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少女的长相莫名的眼熟,而且还勾起了自己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那一幅。”
就在这时,拽着博格纳子爵衣摆的女孩儿突然开口,抬手指向索菲娅的身后:
“那副画需要多少钱?”
那副?
索菲娅突然一怔,和表情有些尴尬的博格纳子爵对视一眼,二人的目光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望去。
画像上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削,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穿着克洛维制式风格的红黑色军装和带白色翎羽的三角帽,身披大氅,带着虔诚的表情高昂头颅,露出颈间的秩序之环项链。
他右手挥舞着军刀指向前方,左手向身后摆出呼唤的姿势,骑在一匹前蹄扬起的栗色骏马上,在漫天飞雪的冰峰上纵马奔驰,后面是无数高举旗帜,紧紧跟随的士兵们的身影。
嗯,就是那副《风暴师翻越晨曦冰峰》。
这幅画原本是计划等到下次再有风暴师的胜利消息传来时,用在报纸头版封面的;但索菲娅觉得有这么一副充满象征意义的油画,能更方便参加义卖的客人们主动掏钱,就提前搬了过来。
因为被提前取了出来,所以整幅画其实并没有完成,还缺少大量的细节;尤其是画面中心主人公的脸孔,怎么看怎么像某个讨人厌的混蛋……
“这幅不行!”
想都没想的索菲娅脱口而出。
塔莉娅眨了眨翠绿色的大眼睛:“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因为这、这个……”瞬间清醒过来的索菲娅突然语塞,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啊,为什么不行?
只是一幅油画而已,只要对方肯出钱,为什么不能卖?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抗拒?
“因为它还没有完成呢。”
就在索菲娅愣在原地的瞬间,博格纳子爵立刻接过了话,对女孩儿微笑道:“亲爱的莉亚,你看这幅画上还有很多的空白之处;很显然,这还是一副未完成的作品——要不要先看看别的?”
“啊…是啊,除了这幅画之外还有不少其它的好作品呢。”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索菲娅对替自己解围的老绅士投以感激的目光,温柔的对少女微笑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这幅画,等它完成之后再送给你好不好,可爱的莉亚小姐?”
开口的同时,索菲娅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衣服的袖口。
躲在博格纳子爵裤腿后的少女犹豫了好一会儿,几秒钟后才用力点了点精致的小脑袋,将注意力转移到捐款箱上去了。
看到这一幕的博格纳子爵和索菲娅不约而同的暗自松口气,并都很小心的没有被对方发现。
待到深夜,这场临时举办的慈善晚会终于圆满的顺利结束;尽兴而归的宾客们在福利院孤儿们的簇拥和欢送下,乘坐马车离开了外城区。
心情愉悦的索菲娅在和科尼太太告别后,还未走近马车,就看到安洁莉卡小脸煞白的朝自己一蹦一蹦的跑来,怀里紧紧抱着捐款的名单。
“出事了?”索菲娅立刻警觉的问道。
紧抿着嘴的小女仆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几步外的科尼太太,飞快的点点头;索菲娅默默绷紧心弦,从她手中接过名单:
“坏事?”
小女仆先是点头,紧接着又飞快的摇头,最后用一种复杂的,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索菲娅。
“究竟是什么啊?”无奈的索菲娅瞥了她一眼,随手翻开了名单:
“风暴师投资名单…拉夫托家族三千金币,霍恩家族一千,博格纳家族五千…这不还是还好吗,总共加起来也只有…嗯?!”
索菲娅的瞳孔突然骤缩一下,惊讶的表情即便在黑夜中也显露无疑。
“卢恩家族三、三万金币?!”
少女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卢恩?!”
第六十四章 我还没开枪……
午夜路灯下缓缓行驶的金红色四轮马车内,手捧油画的博格纳子爵烟斗,仿佛正认真欣赏伊瑟尔精灵画师的笔触,实际全部的注意力完全在坐自己对面的少女身上。
“您觉得如何?”
小小身躯完全陷在软塌里面的塔莉娅,忽然对老绅士开口道。
“是幅佳作。”博格纳子爵毫不吝啬的赞美道,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喜爱:
“作者一定和某位帝国宫廷流派的画师有过接触,我见过不少具有伊瑟尔精灵特色的油画,他们的色彩十分狂野,对颜料的使用极其随意,每一幅画都充满了鲜明的个人风格。”
“像这幅《山巅骑士》,背后的城堡与冰峰就很有伊瑟尔精灵式风格,但中央的长枪骑士却截然不同,笔锋细腻,甚至连盔甲的破损与甲片纹路都画出来了,是很标准的宫廷派人物画特色;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却如此完美的合二为一,这真是……”
“我说的不是它。”
少女轻声打断了老绅士的赞美,嘴角挂着因为有些失礼而感到抱歉的小表情:
“是另一幅。”
“另一幅?”博格纳子爵微微一怔。
塔莉娅只得提醒道:“没有完成的那个。”
老绅士恍然大悟,同时机敏的察觉到少女所指的…可能都并非油画。
而是画中的人。
“那副画…的确很有价值,也非常具有升值潜力,说实话我本人也非常喜欢。”博格纳子爵收起手中的作品,小心翼翼的如实答道:
“但要说挂在伦德庄园的走廊里,恐怕现在的它还不够资格吧?”
塔莉娅微微颔首:“现在的话…当然没有,但等到真正完成之后,弗朗茨家的索菲娅小姐还愿意卖掉它吗?”
“您的意思是……”老绅士微微蹙眉。
“如果只是一副普通的油画,上面标注着明确的价格的话,倒是无所谓…弗朗茨家族的诚意,还是值得信赖的。”少女的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神色:
“但我担心,那位索菲娅小姐已经将它当成…嗯…私人藏品了。”
嗯?!
博格纳子爵浑身一震,差点儿让嘴角的烟斗掉在了地上:
“私人藏品…这…这个应该、应该不可能吧?!”
“即便索菲娅小姐真的有这种层面的想法,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应该也绝不可能同意;长女闺房的画像…他应该早有规划了才是。”
“谁知道呢?”塔莉娅幽幽道:
“也许某一天,这幅画的价格真的能膨胀到一个天价的地步。”
沉默的博格纳子爵咬着烟斗,用力抽了几口掩饰自己的惊讶。
他对于安森·巴赫的了解还停留在第一次见面后的状态,对他的欣赏也仅局限于办事效率,以及在各方势力间的斡旋能力而已。
毕竟能被真理会看重,被秩序教会拉拢,被卢恩家族选中为“黑法师”继承人的家伙,总不会是什么“一般人”。
自己…似乎还是小瞧他了。
“所以您才会留下三万金币的定金吗?”博格纳子爵忍不住问道:
“想要提前把…那副画买下来?”
微笑的塔莉娅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车窗外: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善意的提醒吧?”
“提醒?”
老绅士微微蹙眉。
“看上喜欢的东西,就花钱把它买下来;哪怕要花超出他两倍乃至几倍的价格,只要能满足到手一瞬间的喜悦,那就是值得的,那样就能永远拥有它。”塔莉娅笑道: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年抱有这种愚蠢想法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博格纳子爵道。
“应该说…有任何对的地方吗?”
塔莉娅反问道:“如果画的价值真的能用金钱衡量,又为什么要拍卖和争夺呢——定个价格,再签订一份契约不久好了吗,还有什么争夺的必要?”
“必须要争夺的潜台词就是,它无法用金钱收买,那只能滋长贪婪;油画是这样,人心也是这样。”望向窗外的少女幽幽开口道:
“以为花费金钱就能收获等价的忠诚,她早晚会被这种天真的想法反噬;不断的付出更多,最终倾尽所有,连自己的灵魂也抵押给那副画的。”
“我只是想提前让她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博格纳子爵用力抽了口烟斗,沉默了几秒:
“如果金钱无法收买忠诚,那什么可以?”
“没有哦。”少女笑容愈盛:
“说到底,一个独立的意识想要完全操控和掌控另一个,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追寻自由与重生,不甘束缚的命运掌控者艾顿信徒们,永远会千方百计的打破缠绕在身上的枷锁。”
“即便道路的尽头是毁灭,也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
晨曦山脉以南,帕亚公国周边,风暴师军营。
当克洛维城沉浸在对伊瑟尔战争节节胜利的喜悦,和竭尽所能应对帝国全线入侵的痛苦中时,尚不知晓风暴师“股份”已经被卢恩家族收购一半,索菲娅问责信已经在路上,“大难将至”的安森·巴赫,此时正积极筹备入侵卡林迪亚共和国的准备。
在经过最缜密的筹划和判断,认真权衡过利弊,对未来一年战争局势做出过详细推演后,风暴师全军上下所有官兵一致认为…果然还是副司令大人高瞻远瞩,如炬慧眼一下就看到了关键中的关键。
至于某位喜欢泼冷水的少校参谋长大人的反复警告,则被所有人彻底无视了。
嗯,也算是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归根结底,风暴师除了最核心的班底风暴团之外,剩下的部队三分之一来自雷鸣堡征召军,二分之一是鹰角城之战后补员的地方部队,组织成分鱼龙混杂,军官出身更是上到克洛维城军官世家,下到卡尔这种平民尉官,陆军内各方派系更是多到数不清。
假如安森是个有绝对实权的长官,或者风暴师是一支常备军的话,或许他还能强行整合内部意见,打压各出身不同的小派系,再拉拢些亲信,学院里同系的学长和晚辈,构筑自己的领导班底。
问题就在于他办不到。
风暴师是个征召兵团,真正的大金主和投资人是索菲娅·弗朗茨——当然现在还多了塔莉娅·卢恩——安森·巴赫自己也顶多就是个“执行人”之类的高级职员。
整个部队上到军官团,下到基层军官和士兵,唯一能达成的共识就只有“大胜仗,然后发财”这一件事而已;和他们谈理想,简直是自找没趣。
另一方面,从翻越晨曦冰峰之后大大小小所有的战斗,全部都顺风顺水的打赢了;未尝一败的风暴师不可避免的膨胀了起来,对七城同盟的军队战斗力完全不放在眼里。
这种一轮火炮速射,两三轮排枪齐射然后刺刀冲锋后就能全线溃散的敌人,就算有十万大军…最多是战后抓俘虏的时候困难些而已。
于是卡尔·贝恩的担忧和警告被无视了。
最终,心力憔悴的参谋长只能重新推翻重来,在安森·巴赫那“充满想象力”的战略计划上修修补补,让它看起来至少没那么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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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计划和筹备完成,他就发现自己可能又做了一次无用功——因为卡林迪亚共和国,已经决定向风暴师投降了。
“是的,在经过认真考虑之后,我们卡林迪亚共和国决定向克洛维王国宣布投降。”
军营会议室内,卡林迪亚共和国使者毕恭毕敬坐在席位末端,向长桌主座的安森·巴赫微笑行礼道。
“关于这一点,贵方能否详细解释一下原因?”
没等安森开口,风暴师名义上的三把手,掷弹兵团团长法比安率先开口道:
“毕竟之前我军还尚未和贵方接触,也并没有任何要对贵方宣战,提出附庸或者同盟的外交请求——为什么决定要‘投降’呢?”
“当然可以。”
卡林迪亚使者——穿着身有金丝花纹的黑色正装,脸上带着几分商人气息的年轻人开口道:
“最直白的说,我们卡林迪亚是被贵军的实力吓到了。”
“吓到了?”
“没错,确实是吓到了。”卡林迪亚侍者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说实话,最开始卡林迪亚国内也曾有过不小的矛盾,在究竟是坚守对伊瑟尔精灵的盟约还是加入图恩大公国间犹豫不决…直至鹰角城之战的消息传来。”
“不到一个月就攻下鹰角城,半个月歼灭伊瑟尔禁卫军团,两天平定帕亚公国…不得不承认,贵军的实力实在是太恐怖了,已经超出了卡林迪亚的想象。”
侍者顿了下,表情真诚的看向安森:“因此,为了不造成无谓的死伤和破坏,卡林迪亚共和国一致决定,向克洛维王国投降。”
一番话下来,包括法比安在内,在座的军官们全都愣了。
倒不是他们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事实上风暴师的大多数人都对“只要军团一到,卡林迪亚望风而降”这件事深信不疑的。
但现在…这种“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一边倒还一边夸我枪法准”是个什么情况?
“我有两个问题。”
安森冲使者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第一,这是贵方所有人的想法吗?”
卡林迪亚和图恩不一样,这种自由城市联合组建的共和国,明面上掌权的执政官往往只是个空架子和传话筒,实际统治者很可能是十几乃至几十个实力雄厚的家族。
封建王公或许能靠强权压制下层声音,几十个互相看不顺眼乃至彼此敌对的家族达成共识,一致决定向外来势力屈膝投降…想想都觉得太扯淡了。
“当然不是,但这是卡林迪亚议会的最终决定。”使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云淡风轻的将话题扯开:
“这一点还请不用担心,既然是已经通过的决定,我们是不会反悔的;您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盯着使者的安森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微笑,缓缓收起了食指:
“既然贵方下定决心向我军投降,那么应该也就已经做好接受我军条件的准备了吧?”
“当然!”
使者微微颔首,从容不迫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封用印泥封好,还盖着卡林迪亚议会印章的卷轴,双手奉上:
“这上面是我方提供的条件和请求,有任何不满之处还请立刻提出——我已经得到了议会的全部授权,可以现场就做出更改。”
安森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下一秒便迅速恢复正常。
卡林迪亚提供的条件很慷慨,或者说基本和之前帕亚公国签订的条约大同小异——五分之一的年收入,开放边境、交通枢纽和军事要塞,接受驻军并且提供人质并缴纳其所有开销费用,提供仆从军和一切所需给养。
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小书记官艾伦·道恩制作的那份《平等互惠协约》,大概已经传遍整个瀚土了。
和提供的条件相比,卡林迪亚的要求就显得非常无关紧要了——首先为了确保收入正常,风暴师不能限制卡林迪亚的常规贸易,尤其是海洋贸易,不能强行征收任何一艘大型帆船,但是可以花钱购买。
卡林迪亚的军队可以为风暴师效力,但军官必须是卡林迪亚人;此外如果卡林迪亚遭遇入侵或者劫掠,风暴师或者说克洛维王国有义务提供保护。
最后,既然谈判双方是克洛维王国和卡林迪亚共和国,那么风暴师就不能与卡林迪亚的某个家族私下交涉或者谈判,一切协议都必须通过卡林迪亚议会。
全部都是非常合理的要求,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姿态低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沉默了数秒,安森将卷轴缓缓放在桌上,表情郑重的看向使者:
“两天,两天后我会给您一个答复。”
“没问题。”使者微微一笑,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向安森行了一礼:
“那么卡林迪亚就静候佳音了。”
第六十五章 诚意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
军营地图室内,卡尔用力拍着桌子,指着地图对众人大声说道:
“光是我们已经掌握的情报,眼下卡林迪亚光他们自己集结的兵力就已经将近两万——这还不算那些臭鱼烂虾的盟友,总兵力至少在三万上下!”
“根据之前的沙盘推演,就算他们不和我们死磕,也至少能让我们在边境拖延两个多月,怎么就这么果断就投降了?这里面肯定有诈!”
“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在座的应该都很清楚。”
法比安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近前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参谋长: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方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另外您也不能否认,那位卡林迪亚使者的提议的确很诱人——会议结束后我和不少军官讨论过,他们都希望副司令能接受对方的提议。”
“毒蘑菇也很诱人,吃了就死了。”
翻了个白眼的卡尔接过咖啡杯小抿一口,稍微冷静下来后,将目光投向地图桌另一端的莱昂·弗朗索瓦:
“我记得图恩和卡林迪亚的关系一直很好,弗朗索瓦家族和几个主要经营葡萄酒、咖啡贸易的家族关系密切;您的父亲克洛德·弗朗索瓦,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情报?”
面对众人投来的充满希冀的目光,沉默片刻的小莱昂只能尴尬的摇摇头——虽然他真的很想说有的:
“白塔城叛乱之后,弗朗索瓦家族和外界就开始逐渐断绝联系了,开始意识到战争临近的瀚土诸国纷纷封锁了边境,对商队和旅人的管控都很严格。”
“不、不过说不定父亲有其它专门的消息渠道,或者私下往来之类的。”察觉到众人纷纷开始露出失望的神色,慌张的小莱昂赶紧补充道:
“我这就写信问他,也许能找到些对卡林迪亚谈判有价值的线索!”
“嗯…那就拜托了。”
点点头的卡尔·贝恩没有再多说,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失望令对方愧疚——虽然小莱昂看上去已经显得很愧疚了。
哪怕完全不抱希望,但既然有总得试一试…说不定有呢。
“我、我不太清楚如果卡林迪亚投降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地图桌角落里的小书记官缓缓举起右手,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但如果真的能不流血的解决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避免因为围攻城市,让战火波及到位于卡林迪亚港的瀚土大教堂了。”
卡尔·贝恩愣了下,他的确没想到这一层:“这很重要?”
“非常重要,即便称为风暴师后勤部门的生命线也毫不为过。”小书记官板着小脸,连连点头道:
“通常克洛维王国的征召兵团外出作战,都是后勤挂靠在某个正规军或实力强劲的承包人补给线下的——比如之前我们的后勤问题,就是全部委托给了南部军团的后勤部门。”
“但在风暴师南下,尤其是在白塔城建立基地后,双方的联系已经非常薄弱,大量工作都要靠我们自己刚组建的后勤部门来维持。”
“但以现在风暴师薄弱的行政处理能力,光是存储和调运,再加上统筹工作就已经是极限,再多就是超负荷运转,根本无法处理像从附庸国征收赔偿金这种有着大额现金流的业务。”
“因此非常需要一个实力雄厚的银行,为风暴师处理这些工作——各附庸国的赔偿金转账,成规模的战利品抵押和现金置换,临时贷款,现金和贵重物品托管……”
小书记官表情十分严肃:“想要找一个能替处理所有这些问题,实力雄厚又绝对严守中立,不会出卖客户的大银行,就只有瀚土大教堂了!”
“而通常教堂所在地如果爆发动乱或者战争,为了表示教会严守中立,不干涉世俗事务,都会封闭教堂——自然,银行业务也会同步暂停。”
“就必须是瀚土大教堂吗?”法比安放下咖啡杯,斟酌着问道:
“通常来说不是只要在同一教区内,选哪个教堂都可以不是吗?”
“额度不高的情况下,是这样没错。”小书记官认真解释道:
“但除了每个教区核心的大教堂,其余教堂每日经手的现金都是有上限的;以眼下风暴师征收赔偿金,插手军火贸易的数额判断,除非要求对方直接拿出那么多黄金,存在白塔城金库内,否则没有几个教堂能够承担这么庞大的现金流业务。”
表情有些忧虑的小书记官扭过头,看向始终沉默的安森:“当然,这只是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一点不太成熟的建议而已——绝对没有任何嫌弃工作太多,想要推辞的意思!绝对没有!”
“我知道。”
看着一脸紧张,又害怕又内疚的小书记官,表情柔和的安森轻笑着冲他摆摆手:“你已经尽力了,也怪我,把这么重的担子全都扔给你一个人。”
“不不不不…我、我很乐意有这么多的工作可以做的!真的不骗您,我真的完全没有……”
“好啦好啦。”
抬手打断小书记官的辩解,安森将目光转向余下众人,地图桌前的视线纷纷向他投来——除了已经睡着的莉莎。
怀抱博尔尼的莉莎双手搂住小腿,蜷缩着坐在椅子上,小脑袋塞在单薄的胸口,天使般的脸孔露出了淡淡的幸福微笑,肩膀微微起伏,发出“噗~噗~”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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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最近莉莎的睡眠时间真的越来越长了,从在克洛维城时一天一夜都能忍住,到后来在战场上的堑壕里,听着炮声也能呼呼大睡,有时甚至一边吃东西一边也会不知不觉的睡过去。
对此风暴师上下表示情绪稳定,一切正常;相较于少女那恐怖的单兵战斗力,反倒是贪吃和喜欢睡觉这一点,让他们更觉得副司令的妹妹像个正常的“人类”,而不是某种怪物。
嗯,小孩子嘛,长身体的时候嗜睡是很正常的。
“我有一个问题。”
安森双手十指交叉,用大拇指托着下巴看向卡尔:“假如…我是说假如,卡林迪亚投降这件事真有什么阴谋在里面,那他们现在最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卡尔皱着眉头,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卷烟叼在嘴里,但在看到莉莎和小书记官后又默默把火柴盒放回了口袋。
“应该是…害怕被我们戳穿?”小莱昂推测道:
“如果我们猜到了他们阴谋,那他们所有的准备就都没用了。”
法比安摇摇头:“恐怕不是——他们现在只是派人来和我们交涉,成功了也只是达成一个意向而已;哪怕最后双方反悔,他们也并没有任何损失。”
“我认为,卡林迪亚共和国害怕的,恰恰是我们完全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坚持一座城一座城的占领整个卡林迪亚。”法比安沉声道:
“和图恩不同,卡林迪亚是个共和国,他们的统治根基是不稳定并且分裂的——同样是面对敌人的围攻,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可以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要金石城还在,必要时丢给敌人一些无关紧要的领地也无所谓。”
“图恩的土地,没有一寸是多余的!”小莱昂低声抗议道。
“但是卡林迪亚不行。”法比安抬手指了指地图:
“因为统治者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因此任何一个家族的损失都会引起卡林迪亚的内部分裂;更不要说如果我们真的一个城一个城攻过去,那等于要把四分之三的卡林迪亚贵族连根拔起了!”
“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位卡林迪亚使者,恐怕和共和国内的地方豪强有关;他们害怕这样会令卡林迪亚打破平衡;因此宁可对我们屈膝臣服,也不想让自己失势。”
“难道就只是地方豪强吗?”卡尔·贝恩反问道,目光瞥了眼小口小口喝咖啡的书记官:
“艾伦刚刚说了,一旦战争爆发,教会就会关闭当地教堂的一切业务——我对银行不怎么熟悉,但相较于风暴师,这恐怕对卡林迪亚的打击要更大一些吧?”
“确实!”
法比安的眼神中露出些许惊愕,猛地回首看向小书记官:“有这方面的情报吗?!”
“详细的暂时没有。”突然被问到的小书记官表情略有些紧张:
“但卡林迪亚各种贸易的主要往来银行,的确是教会无误——包括和弗朗索瓦家族共同经营的海鲜、葡萄酒以及咖啡贸易,全部都是七城同盟最盈利的贸易项目了。”
“这就能说得通了!”
法比安和卡尔四目对视:“一旦战争爆发,对卡林迪亚造成的影响恐怕是致命的!”
“所以他们比我们更害怕战争带来的影响,因为卡林迪亚是个商业共和国,贸易是他们的命脉。”卡尔点点头:
“一旦成为附庸国,我们就有了必须保护他们不受侵略的义务——卡林迪亚等于是打算花钱买和平。”
“这可算不上阴谋。”小莱昂忍不住道:
“顶多是太过懦弱,连捍卫尊严的勇气都没有!”
“没错,而且上述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无端猜测罢了。”法比安笑着耸耸肩:
“谁知道呢?也许卡林迪亚的执政官其实设计了一个天大的阴谋,或者…他们是诚心诚意想要投靠克洛维王国的,是我们把他们想的太坏了。”
“既然不确定,那就主动去问问吧。”
安森在地图桌前环视一圈,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扫过:
“看看卡林迪亚究竟有多少诚意!”
……………………
“您说什么?”
卡林迪亚使者一愣,满脸错愕的看着桌对面的安森:“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
安森亲切的开口道,抬手示意一旁的小书记官为对方倒一杯咖啡:“而是我们在认真考虑过后,觉得这份协约对卡林迪亚实在是太苛刻,太不尊重了!”
“不,没有不尊重,这都是我们自愿的!”卡林迪亚使者连连摆手道:
“我们非常愿意向克洛维投降,真的!”
“我知道,但问题就在这里。”
安森煞有其事的指了指桌上的那份协议书:“卡林迪亚向克洛维投降——但投降的意思应该是一方被另一方击败…或者说俘虏了之类的,对吧?”
“呃…对。”使者下意识的轻轻点头,旋即又突然醒悟赶紧反悔: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您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安森“啪!”的一声摁住他的肩膀:
“卡林迪亚共和国不应该投降——因为你们没有被我们击败,更确切的说,我们的军队甚至都还没有进入你们的领土范围,谈何投降呢?”
使者看了眼摁在肩膀上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抽动下喉咙:“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卡林迪亚值得一份更好的协议。”安森无比真诚道:“更重要的是,风暴师无权代替克洛维枢密院达成任何协定,这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
“所以您应该即刻启程前往克洛维城,向枢密院递交外交申请;另外告诉一点我听到的风声,枢密院认为作为盟友,卡林迪亚共和国对克洛维的价值远比图恩大公国更高——这事我只和您一个人讲,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啊!”
使者默默点头,然后疑惑的看着突然热情起来的副司令:
“那您呢?”
“既然不是投降,而是同盟;那么作为接受同盟的一方,我们当然也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才可以。”安森微微一笑:
“所以我决定率领风暴师和五千图恩军总计一万人的军团,前往卡林迪亚的首府卡林迪亚港,和尊贵的卡林迪亚议会正面交涉谈判,确认各自的要求和条件。”
“当然,既然是同盟了,那么有些工作也可以顺便就完成了嘛——比如接收沿途的军事要塞,交通枢纽,军队易帜之类的,都只是些必须要完成的琐事,相信贵方应该不会不愿意的对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我们前往卡林迪亚港的途中,出现某些试图干扰,比如说试图违背贵方投降——我是说联盟意愿的叛徒,我们也能顺便帮贵方清理门户——我是说…耐心的开导他们。”
“您觉得我这份提议如何?”
第六十六章 卡林迪亚的“阴谋”
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但卡林迪亚使者最终还是答应了安森的“请求”,乘坐风暴师为他特别安排的马车和两名卫兵,踏上了前往克洛维城的道路。
至于枢密院或者奥斯特利亚宫的卡洛斯二世愿不愿意受理,让克洛维在瀚土最南端有一个很适合用来割韭菜的“盟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几乎是同一天,风暴师兼图恩军总计一万大军正式开拔,沿着丘陵与平原间开阔道路一路南下,向卡林迪亚共和国挺进。
之所以要立刻出发,也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卡林迪亚的使者这么着急赶过来,并且没有带军队而只有少数随从,那么很显然“向克洛维投降”这件事在卡林迪亚国内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安森当然不会和他们客气;既然对方都已经跪在地上举双手投降了,那就得趁卡林迪亚人还没有反悔之前,让他们永远不能反悔。
结果也不出所料——面对气势汹汹的克洛维大军,卡林迪亚的边境要塞守军连反抗都没反抗一下,甚至不需要安森将那份协议拿出来,就很果断的“大开城门,喜迎王师”。
他们不仅第一时间交出了整个要塞,士兵花名册连带要塞仓库内的全部补给,还主动愿意担任向导,为“盟友”开路…客气的让风暴师军官们多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在这么热情的背后,还是让安森众人发现了些猫腻。
作为边境要塞,整个堡垒守军不超过一千人,储备的物资也仅仅称得上勉强充足,军备松懈到炮弹储备不到两百发,士兵们每人均摊到的子弹不到一百枚…收拾下强盗和走私贩差不多,根本不足以应付大规模外敌入侵。
说难听些,就算风暴师打算强攻这座要塞,低伤亡一周内轻松拿下也不是什么问题;防备松懈到这个地步,他们就那么肯定风暴师一定会接受投降的条件吗?
对此要塞指挥官也完全说不清,他告诉众人五月底时卡林迪亚的确加强过一次边境防线,从后方送来了不少物资和增援;但不知道为何,卡林迪亚议会又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并且将增援统统撤回了卡林迪亚港。
几乎就在增援撤退后的没几天,也就是六月初的时,这位要塞指挥官收到了“向克洛维军队投降”的命令。
作为风暴师上下最警惕的人,卡尔·贝恩几乎咬死了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为了防止卡林迪亚人中途反水,他在认真翻过地图并且和测图员交流过后,将整个军队一分为五;简单的说就是将五千图恩军分成四个部分,以风暴师为核心呈两翼展开。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确保风暴师能保持行军规划,继续沿大道向卡林迪亚港挺进,沿途不断接收的要塞和交通枢纽,给卡林迪亚贵族压力,让他们每天都能收到风暴师正在靠近的消息。
另一方面,散出去的图恩军则负责接收和控制所有途径地区的农庄、城镇和乡村,收缴当地的税务,仓库和所有武器,驻军并在当地挂上奥斯特利亚王旗,令“克洛维已占领并控制该区域”成为既定的事实。
这样就算卡林迪亚有什么阴谋,风暴师也能有这些“被占领区”作为缓冲,并且不担心补给线和后路被敌人堵截,在必要时可以容不迫的撤退。
当然,这么做肯定会拖延风暴师的行军速度,比较耽误时间;不过考虑到现在急到跳脚的是卡林迪亚人,因此“故意迟到”某种程度上也不算是坏事。
对此五千图恩军的最高指挥官,图恩大公国继承人莱昂·弗朗索瓦表示了极其强烈的不满。
特地只将他的部队分出去却让风暴师保持建制,这不是明摆着不相信图恩军的战斗力吗?
“这怎么可能?!”
语气夸张的安森一脸震惊道:“如果不是图恩军队及时出现,鹰角城之战全线溃败的就是我们克洛维人了——我怎么可能会不相信图恩军队的战斗力?!”
“那为什么只派图恩军去负责接收投降的领地?”
小莱昂抱着肩膀,不高兴的脸上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既然卡林迪亚是要向克洛维投降,难道派遣风暴师的部队,举着克洛维王旗去接收不是更合适?”
“当然不合适了!”安森果断否认道。
“嗯?!”
小莱昂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亲爱的莱昂表弟,你认真的好好想想——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安森循循善诱的问道,然后不等他回答就给出了答案:
“是尽快让卡林迪亚的投降成为既定事实,让那些城镇开始为我们提供稳定的后勤补给;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是身为瀚土本地人的图恩更合适,还是外来人的克洛维人更合适?”
莱昂轻轻皱眉,沉默了几秒:
“……图恩人?”
“一定是图恩人更合适。”安森立刻表示出极大的肯定: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但这个不能当众说。”
“更重要的理由?”莱昂目光一凝:
“为什么?”
“因为这涉及到图恩在瀚土,乃至与克洛维王国交涉时的地位。”
安森幽幽道:“对克洛维而言,增强图恩的实力是有必要的,但限制图恩的力量也是有必要的;因为克洛维本身就是一个靠军事力量不断扩张而成长起来的强国,她当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盟友成长的和自己一样强大…这些你肯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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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安森的目光,紧抿嘴角的莱昂微微颔首。
他单纯,他天真,但他并不是个傻瓜——克洛维扶持图恩是为了增加一个盟友,而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点放在图恩身上也是一样的。
“因此,在对卡林迪亚的实际控制和占领方面,究竟是图恩还是克洛维的军队,就变得十分关键了。”安森的眼神尽是凝重:
“如果是风暴师的士兵,那么战后克洛维王国肯定会尝试在瀚土最南端,树立一个勉强能牵制图恩的附庸国;但要是控制这些地区的是图恩人……”
“等到战争结束,图恩就能尝试着将卡林迪亚变成自己附庸的傀儡;最终…实际将它彻底吞并!”
莱昂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安森表兄,你……”
“我是克洛维人,对卡洛斯二世陛下忠心耿耿,我…不可能公开发表这种明显违背克洛维利益的言论。”
安森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的和小莱昂四目对视:“但我坚信,瀚土…将在弗朗索瓦家族的手中…完成统一的大业!”
“安森表兄!”
激动的小莱昂猛地握住了安森双手,眼眶微微泛红:“我…抱歉!我、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你会……”
“什么也不要说了!”安森用力抽出右手,“啪!”的一声摁在了小莱昂的手背上:
“我们是一家人,为家人考虑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莱昂用力点头,拼命让自己不哭出声:“明白,明白!”
于是五千图恩军开开心心的执行了命令,前往接收卡林迪亚的边境城镇和交通枢纽。
为了确保不出意外,还从安森这里要走了他的小书记官负责统筹工作外加“监视自己”,以示对安森的忠诚。
不过谨慎的参谋长大人还是不太放心…在和安森私下商量,又在军事会议上详细说明后,风暴师骑兵营——也是唯一的骑兵单位——作为前哨部队率先出发,沿途不断搜集情报,将得到的消息第一时间送回风暴师指挥部。
到此基本上可以算作是万无一失,无论卡林迪亚究竟在打什么算盘,风暴师都能有足够的余地去从容不迫的应对;哪怕他们真在前面挖了个大坑,卡尔·贝恩也有信心给对方表演一个“空中二段跳”。
但有时候,过度谨慎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风暴师稳稳当当的继续前进,顺利接收了三座要塞,距离卡林迪亚港只剩下两天路程之后,随着不断搜集而来的情报,原本许多不能理解的情况也逐渐开始能理解了。
“因为卡林迪亚正遭到来自艾登公国的入侵!”
风暴师军营,副司令营帐内,拿着骑兵营长刚刚送来的情报,浑身被雨水淋透了的法比安一脸紧张的看向安森和卡尔两人:
“五月底,也差不多就是我们刚刚进驻白塔城的那个瞬间,晨曦山脉西麓实力最强,和图恩并列为‘瀚土守门人’的艾登公国,突然对卡林迪亚公国发动了进攻!”
“总兵力约为三万,兵分两路同时从西面和北面向卡林迪亚进攻;当然,卡林迪亚方面的反抗很顽强,几乎是投入了全国所有的力量抵御;双方在边境对峙了差不多十几天,战斗仍没有任何结果,直至……”
法比安语气一顿,神色严肃:“直至帕亚公国陷落,风暴师即将南下的消息传至卡林迪亚港!”
“很显然,相较于被同为瀚土人的艾登公国彻底吞并,卡林迪亚更乐意当克洛维人的傀儡;因此他们第一时间抽空了东线的兵力调往西面,同时派出使者与我们和谈。”
“原来如此。”卡尔恍然大悟,略微思索了下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所以卡林迪亚的如意算盘,是让我们替他们击败艾登公国的入侵么?”
眉头紧蹙的法比安微微颔首,表示了赞同。
“那我的建议是继续放慢,或者保持眼下的行军速度,让卡林迪亚人继续等下去,同时看看艾登公国的态度。”卡尔回首看向安森道:
“现在还不到和艾登公国爆发正面冲突的时候——他们控制着晨曦山脉西麓,和帝国接壤,一旦实力大打折扣,帝国人拿下边境要塞进入瀚土就轻而易举了。”
“这恐怕不行。”法比安突然抬手打断了参谋长:
“骑兵营长刚刚送来的消息——艾登公国的西路军总计一万三千人,已经从正面突破了卡林迪亚的边境要塞,长驱直入攻入腹地,正在围攻一个叫绿茵谷的小镇。”
“从那里到卡林迪亚港,只有一天的路程!”
“什么?!”
卡尔和安森几乎同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目前卡林迪亚港征召了将近八千人的军队,在绿茵谷与艾登交战——他们也担心万一卡林迪亚港被围攻,瀚土大教堂很有可能会宣布封闭,所以正不计代价的拼死抵抗。”法比安摇摇头:
“但以征召部队的战斗力和士气,很难判断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卡尔·贝恩表情一黯…从法比安的语气也能听出来,恐怕这支八千人的军队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怎么办?
死寂的帐篷里弥漫着压抑到极点的气氛。
继续前进?
艾登公国的军队都已经杀到距离卡林迪亚港只有一天路程的位置了,现在急行军赶过去,只有五千人的风暴师面对一万人的艾登大军,谁胜谁负真的不好说。
那么原路返回,然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艾登公国吞并卡林迪亚?
先不说就这么干脆直接的撤退会对风暴师的士气造成多少打击,又会因此蒙受多少经济上的损失;这种未战先撤的行为,对克洛维在瀚土的影响力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
瀚土诸国不会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会知道一件事——卡林迪亚人向克洛维人投降,然后克洛维人在知道进攻卡林迪亚的是艾登人后,懦弱的选择了撤退!
“怎么办?!”
卡尔和法比安同时回头,看向安森。
沉默的副司令低着头,纠结的眼神死死盯着桌上的地图。
十分钟后,就在卡尔彻底忍无可忍的时候,安森猛地起身,目光决绝的看向他们:
“出发!”
“去哪儿?!”卡尔一脸惊疑的问道。
“卡林迪亚,绿茵谷——风暴师全军集合,抛下所有多余的辎重,进行军全速前进!”安森沉声道:
“一定要在卡林迪亚投降之前,占领卡林迪亚港!”
第六十七章 胜利“近在眼前”
晨曦山脉以南,卡林迪亚共和国,绿茵谷。
震天动地的轰鸣,此起彼伏的呐喊,燃烧的房屋和破碎的城墙、坍塌的塔楼和堆满尸体与旗帜的街道,弥漫大地的滚滚硝烟,直冲天际的黑色烟柱……
这一切,共同构成了此刻的绿茵谷战场。
在经历了边境要塞的惨败后,一路溃逃,建制瓦解的四千卡林迪亚军队,终于在绿茵谷被零零散散的重新集结了起来,并且就地重新建立起防线。
而得知了前线噩耗的卡林迪亚贵族们在惊慌失措之余,一边东拼西凑了四千军队,马不停蹄的赶赴绿茵谷增援;一边派人赶往白塔城的风暴师基地,拿着之前安森给帕亚公国的条约要求投降。
虽然这份要求过分到了极点,一旦真答应下来免不了会让卡林迪亚大出血;可一旦被艾登公国吞并,那可就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原本就实力强劲的艾登悍然撕破盟约,不顾一切的发动全面入侵,想要什么那真是连傻子都明白。
一边是打算割韭菜的克洛维人,一边是打算连韭菜根也泡掉,直接把田地铲平再种自家韭菜的艾登人——但凡还想活命的卡林迪亚贵族,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而另一方面,在攻克卡林迪亚边境要塞后,一万三千人的艾登军团死死咬着溃兵的尾巴,直接冲进了卡林迪亚的腹地,沿途的要塞和交通枢纽不是跟着溃兵一起逃跑,就是在遭到迎面痛击后光速投降。
直至绿茵谷,长驱直入的艾登军团终于遭到了一点像样的反抗,但也只是“像样”而已。
卡林迪亚的溃兵六月七日撤退到绿茵谷,六月八日艾登军团的先锋就已经抵达城外;狂飙猛进的艾登人甚至还没建立稳固的攻城阵地,就急不可耐的向城镇发起了进攻。
猝不及防的卡林迪亚人根本来不及整顿城防,不要说炮兵阵地和纵深堑壕,甚至连像样的壕沟也没有挖出来,就立刻遭到了追击的艾登军正面猛攻。
六月九日,艾登军抵达绿茵谷第二天,外围城墙宣告失陷;同样准备匆忙的两支军队,就在狭窄的街道,教堂、仓库、总督宅院…在坍塌的围墙和燃烧的建筑物间,展开了比平原作战更惨烈的城镇争夺战。
“砰!砰——!砰——!”
硝烟弥漫的街道中,早已杀红了眼的艾登士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嚎叫着向那些用碎石瓦砾、辎重箱、马车和破烂堆砌的街垒发起一轮高过一轮的冲锋。
而数量有限,更重要的是训练水准也极其低下的卡林迪亚人则只能蜷缩在破碎不堪的掩体后面,在几个老兵沙哑的嚷嚷声中打出一轮轮凌乱的排枪。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让溃兵和新兵们冲出去,和“瀚土守门人”艾登军团正面刺刀对刺刀的白刃战…那样做的下场已经在边境要塞上演过一回了。
在这个步枪准头尚且模棱两可的时代,最能展现新兵和训练有素,经历过战争的老兵之间天壤之别的阶段,不是五十米外的自由射击或者排枪齐射,而是三步之内的刺刀冲锋。
面对街垒后泼水般袭来的铅弹,高举着铁拳旗帜的艾登士兵们就像冲向海岸线的浪花般,在惨叫声中一排排的倒下,短短几分钟,就在街道上留下了成片的尸体。
哪怕卡林迪亚的士兵水平再怎么低劣,但只要能把铅弹捅进枪管,扣下扳机对准敌人打出去,拥挤狭窄的街道甚至能帮他们“纠正弹道”——哪怕是颗流弹,只要能随便打中某样东西,也能造成致命的威胁。
在抛下了十几具尸体后,遭不住这么大伤亡的艾登骑士挥舞着战旗下令后退,潮水般的军队开始向街道左右散开。
与此同时,躲在街垒后早已疲惫不堪的卡林迪亚人还来不及欢呼,一个眼尖的老兵小心翼翼的扒着街垒边缘探出头去,满是血污和泥泞的脸上唯一干净的眼珠瞬间骤缩。
“火炮来袭!所有人——趴下!”
“轰——!!!!”
惊呼声响起的刹那,街道的另一端已经亮起了火光;六磅重的铅弹从炮焰中喷涌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向他们袭来。
霎时间,简陋的街垒被炮弹炸得粉碎,崩裂的瓦砾和烟尘夹杂着碎肉和血浆,如同间歇泉般向天空喷洒,再稀稀落落的砸落在地。
待到轰鸣声终止,趴在地上的老兵抬起惊慌的眼睛——街垒只剩下下些许残垣,几个想逃跑的士兵,在掩体被炸碎的瞬间就连带着被撕成了碎肉…残存的士兵不到三分之二,而且人人带伤,有的还被压在瓦砾下面,不住地低声哀嚎。
与此同时,他们对面的街道上再次响起了艾登大军的冲锋呐喊声。
端着步枪的老兵拄着步枪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将刺刀卡在枪口下的卡槽上,波澜不惊的填弹,举枪,瞄准。
“为了卡林迪亚——!”
不间断的枪声中,残存的卡林迪亚人一个接一个被对面艾登军团的齐射打成筛子,浑身是血的倒在废墟里。
残存的士兵们在打完最后一轮排枪后,就怒吼着冲向了数倍,乃至十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直至倒在冷枪流弹,或者明晃晃的刺刀下,依然死战不退。
类似的情景,无数次的在硝烟弥漫的绿茵谷中不断上演。
号称“瀚土钱袋”的卡林迪亚拥有优秀的水手,但从未拥有过优秀的士兵;更准确的说这个国家从诞生的那天开始,这个商人和土地贵族联合组成的国家,就从未考虑过要让她拥有一支真正的军队。
就连他们唯一的军队和民兵,也只是为了保护商路和仓库不受劫掠损失,清理强盗和走私贩而组织起来的“护卫”罢了。
但正式这群“不是军队”的军队,却在经历了惨烈的大溃败后,在小小的绿茵谷内爆发出空前高昂的士气;明明城防已经被攻破,却硬生生顶住了艾登公国的进攻。
因为他们没得选…再没有可退的地方了。
因为他们身后,就是卡林迪亚港。
哪怕他们自知根本不是艾登军团的对手,卡林迪亚港内惶惶不可终日的贵族们,已经将整个卡林迪亚打包卖给了克洛维人,哪怕挡住了艾登人的兵锋,他们还是要付出一大笔赔款,答应无数个不平等条件……
哪怕没有军官率领,武器匮乏,胜利无望…这些溃兵和新兵们仍然义无反顾,将长驱直入的艾登军团,死死拖在了小小的绿茵谷。
六月十二日,艾登军团抵达绿茵谷的第四天,城镇防线仍未被突破,三分之二的城区仍在卡林迪亚人控制之下。
……………………
迎着充满硝烟味的暖风,站在塔楼顶端的艾登公爵维克托·艾曼努尔举着一支有镀金花纹的单筒望远镜,意气风发的望向战场前沿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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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瀚土西大门的主人,维克托公爵今年也只有三十出头,比同为“瀚土守门人”的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年轻不少,精力和体能都处于绝对的巅峰状态,并且还保留着年轻时的冒险精神。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在半数军队仍在边境鏖战的情况下亲率一路孤军,笔直的杀到卡林迪亚港外,打算毕全功于一场战役。
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都不难发现,眼下看似气势汹汹的艾登军团,实际上已经是危机四伏;因为没有在突破防线后立刻支援另一半的军队,而是选择了继续进攻,导致两支军队已经出现了实质上的分离。
一旦两支军队中任何一个遭受重创,不得不后撤,另一支军队不仅无法提供支援和掩护,还要同时冒着侧翼或者后方完全暴露在敌军攻势下的风险,连带着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但意气风发的艾登公爵还是拒绝了麾下所有将领和骑士们的建议,选择了最危险的战术——因为真的没时间了!
就在自己还在卡林迪亚边境磨蹭的时候,克洛维人已经打赢了鹰角城之战,近乎全歼了伊瑟尔精灵的禁卫军团,联盟图恩,彻底控制了瀚土东部的土地。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恐怖的话,那只用两天时间攻克帕亚公国,逼拉迦尔公爵签订城下之盟,就真的是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了。
这可不是什么臭鱼烂虾一样的小伯国或者自由城市,而是七城同盟之一,动辄也能拉起五千人军队的公国!
至于他们下一步的目标,维克托·艾曼努尔一清二楚。
卡林迪亚是个共和国,这就意味着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的主人,而是被几十个权势不一的家族分而治之,自然有的主人得到的利益更多,对她更加忠诚;有的则只能分到一些残羹冷炙,怀恨在心。
在收买了其中几个家族后,维克托也已经对卡林迪亚的如意算盘一清二楚;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这帮没种的卡林迪亚贵族真会把自己打包卖给克洛维人!
震天的喊杀声中,卡林迪亚拼命维持的阵线在一轮又一轮的冲锋下,已经只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仿佛只要再狠狠地给上几脚就会瞬间垮塌。
明明已经脆弱到了极点,可无论前线的艾登军团发动多少轮攻势,打出再可观的伤亡交换比,这座破房子总能在坍塌的最后一刻勉强撑住不倒。
望着被硝烟和尸体划出的战线,年轻的艾登公爵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轻松的翘起了嘴角。
明明这场战争胜负已分,自己拿下了三分之一的城防和外围城墙,就算打赢也无法把艾登军团赶出去了,这帮连步枪子弹都缺的卡林迪亚溃兵明知道兵力和火力都不如自己,却还在拼死战斗。
换成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都会在绿茵谷留下少量兵力牵制,再借助卡林迪亚港高大的城墙和外围的开阔地形,在城下以逸待劳的和自己这支孤军打一场硬碰硬的遭遇战。
但他们没有,这证明什么?
证明卡林迪亚是真的慌了,不仅慌了,恐怕眼下的卡林迪亚港根本就是个空城!
只要攻克眼前这座小小的城镇,至少包括卡林迪亚港在内的三分之二个卡林迪亚,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胜利,已经近在眼前…微笑的艾登公爵,对身后的传令兵举起了右手。
心领神会的传令兵立刻转身,对着塔楼下的炮兵阵地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
“开火!”
“轰——!!!!”
六门步兵炮同时齐射,将街垒连带着两侧的房屋连带躲在里面士兵一起炸成碎片;失去掩体的卡林迪亚人一边和一拥而上的艾登军团交火,一边撤入街道两侧的房屋。
但很可惜,他们的抵抗已经是注定徒劳了——尽管靠着高昂的士气守住了阵线,但伤亡造成双方兵力,尤其是老兵的缺口却是一目了然的。
当从边境溃败下来的老兵不断阵亡,新兵比例飞速上升之后,城内的卡林迪亚军开始不断暴露出反应迟缓,进退犹豫,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的窘状,完全变成了艾登军团枪口下的活靶子。
就像眼前这群匆忙撤退的新兵们…现场但凡有一个老兵,都会警告他们无论何时都要在掩体外存留部分兵力以方便侦查和交替掩护。
但他们没有,于是艾登军团就能从容不迫的在他们面前分兵,派一只小部队从后街完成包围穿插,将几十名士兵和近百名绿茵谷镇民堵在房屋内,用火炮加乱枪变成一地的残肢碎骨……
胜利,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望着在炮火中轰然倾塌的房屋,仿佛能听到卡林迪亚人临终惨叫的艾登公爵放下了望远镜,放松的表情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就在这时……
“你说什么?!”
艾登公爵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凑上来的传令兵:
“克洛维人?!”
“是的,我们的传令兵在城外发现了举着红色独角兽旗帜的军队——确认是克洛维的旗帜无误!”传令兵紧张的大声答道:
“卡林迪亚港…已经向克洛维人投降了!”
第六十八章 攻克绿茵谷
与此同时,在卡林迪亚港东面的某处道路上。
“我说,这么干真的没问题吗?”
骑在不断微微耸动的马背上,卡尔·贝恩一边望着身后轻装前进的风暴师部队,一边对安森担忧道:“我怎么有点儿慌啊。”
“慌什么,到现在为止这不都很顺利吗?”
挺直着腰杆的安森波澜不惊的冷哼一声,貌似云淡风轻的操纵着胯下的坐骑;实则双手双脚都在剧烈的不停颤抖,鬓角和后脑勺流出来的冷汗,已经让贴身的衬衫彻底湿透…如果不是上半身已经彻底麻木僵硬,怕是战马一个颠簸就能把他甩下去。
尽管已经偷偷私下练过,而且安森的坐骑还是路德维希亲自挑选的纯血骏马,不仅温顺听话而且很通人性。
据说它这个品种最大的特长,就是在战事不利或者敌人接近的时候,带着主人从战场上光速转进…因此在克洛维军事贵族中大受欢迎,非常热门非常抢手。
但就是这么“从心”而且老实温顺的坐骑,还是让安森本能的感觉害怕——他发现自己可能不是畏惧“骑马”本身,而是对身下有个活物这件事不太适应。
冷汗如雨的安森淡然一笑:“放心,我的计划十分完美,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卡尔充满怀疑的看了他和他身下的坐骑一眼,然后深吸口气:
“我的副司令大人,我就想知道一件事——您怎么就那么确定,卡林迪亚人能在我们赶到之前守住绿茵谷呢?”
“很简单,我非常确定,卡林迪亚人一定不能在我们赶到之前守住绿茵谷。”安森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表情木然:
“不然我还派法比安去卡林迪亚港干什么?”
“他们要是守不住绿茵谷,你派法比安和骑兵营去卡林迪亚港还有什么用?!”
卡尔一脸震惊:“就算按现在的速度,我们还得两天才能赶到绿茵谷,要是卡林迪亚人把阵地丢了…你是打算在卡林迪亚港外面和他们打一仗?!”
“那怎么可能,你忘了小书记官是怎么说的吗——决不能让战火蔓延到卡林迪亚港,否则我们就亏大了!”安森轻哼声:
“我觉得你完全没有掌握我计划的精髓。”
“那我可真是抱歉了!”
卡尔差点儿背过气去:“那能不能和您的参谋长好好讲讲,您‘计划的精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的副司令大人!”
“当然没问题,我忠心耿耿的副…参谋长。”安森的嘴角翘起欣慰的笑:
“你看,不知道就要开口问,不要怕丢人;真正的勇士,那都是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敢于……”
“说人话!”
“人话就是,这件事和卡林迪亚人没关系。”安森歪头瞥向卡尔,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能决定多快,什么时候攻下绿荫谷的是艾登公爵;就以卡林迪亚人臭鱼烂虾一样的战斗力,他只要想一天就能拿下那座城镇。”
“同样的道理,他如果舍不得损耗兵力,或者有什么顾虑,自然会放缓攻克绿荫谷的时间——所以我干嘛要考虑卡林迪亚人?”
卡尔顿时一愣。
“所以你让法比安带着骑兵营赶往卡林迪亚港,告诉他们风暴师即将抵达绿荫谷这件事…不是为了稳住卡林迪亚人?”参谋长瞬间反应过来:
“你是想借他们的口,将消息送给艾登公爵——因为他才是那个能决定何时攻克绿荫谷的人?”
“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安微微颔首,身体随坐骑的耸动猛地一哆嗦,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与其指望卡林迪亚人能突然间士气爆棚,战力暴涨这么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不如把希望寄托在真正的敌人身上。”
“现在艾登大军距离卡林迪亚港只差一步之遥,在这种时候,如果突然听说卡林迪亚港已经向克洛维投降,风暴师即将赶到绿荫谷战场…他会怎么做?”
“是继续前进,在和侧翼军队完全脱离的情况下与克洛维爆发正面冲突;还是就此退兵,让整个瀚土知道‘艾登人也不过如此,在克洛维面前也只能灰溜溜的逃跑’呢?”
话音落下,卡尔终于明白了:
“所以你其实是在赌,赌艾登公爵会怂?”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呃…虽然的确是这么回事。”安森的表情略有些尴尬:
“另外卡林迪亚是个共和国,或者说不论她是共和国还是被那位封建王公统治,终究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彼此平等的小团体,面对危机时团结一致比较困难,大难临头各自飞倒是更常见。”
卡尔挑挑眉毛:“所以卡林迪亚港内,有忠于艾登公爵的内鬼?”
“说实话,我特别希望真的有——不然派法比安去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安森摇摇头,眼神中闪过一抹无奈。
其实这种情况下,身为军团副司令的自己要是能带领骑兵和警卫连,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卡林迪亚港才更震撼,更有说服力,将“克洛维南部军团副司令莅临卡林迪亚港,数万大军迫近绿荫谷”的消息传到艾登公爵的耳朵里。
但考虑到眼下自己的骑术技巧过于丢人,一个不小心最后当中露洋相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因此只能非常遗憾的将这份重任,交给“自己最信任的掷弹兵团团长”法比安。
毕竟是前近卫军的军官,骑术属于基础技能,和安森这种乡下贵族,读散兵科的“非王都军官团”出身的军校毕业生有天壤之别。
“可如果那位艾登公爵得到消息后,最后还是决定哪怕要和克洛维开战,也一定要攻克绿茵谷,进军卡拉迪亚港呢??”卡尔追问道:
“毕竟就只剩一步之遥,换成谁都经不住这种诱惑的。”
“所以你还是没有抓住重点啊,我的参谋长大人。”
在卡尔·贝恩的白眼中,安森再次唉声叹气道:“问题的关键不是绿茵谷,那只是个特别不好守的,无关紧要的小镇而已。”
“关键是卡林迪亚港——我们只要保证他攻克绿茵谷之后,那一万三千人的艾登军团不会立刻进攻卡拉迪亚港就够了!”
他缓缓挺起腰身,仿佛闪烁着异样光芒的双眼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而我有充足的信心,无论那位艾登公爵现在有没有攻下绿茵谷,他都不会再前进半步!”
……………………
与此同时,绿茵谷战场。
随着呛人的硝烟逐渐散去,尽管燃烧的城市内仍能听见稀疏的爆炸、排枪和火炮的轰鸣,但艾登军团持续了一整天的进攻其实早已抵达尾声。
待到艾登军团如潮水般退去,蜷缩在坍塌房屋内和垃圾堆般街垒后面的卡林迪亚士兵,和这座城镇幸存的难民们开始小心翼翼的走出掩体,收治伤员,清扫战场,表情麻木的将死去的同胞摆放在一起,将他们手中的武器和尚算完好的衣物和财物清扫一空。
持续数日的战争,不仅将这座曾经繁华的城镇变成了一片废墟,更让幸存者们宛若身处炼狱。
尽管阵地还没有丢,连接后方的道路也依然通畅,但因为卡林迪亚对战争的准备极其不充分,能够立刻提供给前线的补给少之又少——更不用说因为战争而造成的难民们了。
清洁的饮水,没有腐烂的食物,治疗疾病和伤痛的药品,反抗敌人用的武器…除了最后一项因为阵亡人数飞快增加,已经没那么缺了,其余的都处于严重匮乏状态。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抱着步枪,随意瘫倒在废墟间有气无力的喘息;饥饿的难民们搜寻着一切能找到的,看起来貌似能吃的东西,却在瓦砾堆中发现了亲人的尸体,踉跄着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在这炼狱般战场中挣扎求生的每一个人,都在心底一边恐惧,一边咒骂着残暴无情的艾登军团。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眼中貌似所向披靡的艾登军团,实际情况其实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
绿茵谷城外,艾登军营。
“关于突然间要我停止攻势的原因……”
背对着长桌的艾登公爵,眯成条缝的双眼随头颅一并转动,瞥向身后桌子两侧战战兢兢的骑士们:
“有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没人说话?很好。”
冰冷的视线从每一个低着头,瑟瑟发抖的骑士脸上扫过,冷笑的艾登公爵将头扭回去:
“卡米洛伯爵,您是我军总后勤的负责人,不觉得这时候应该解释一下吗?”
话音落下,一个坐在长桌最末端又瘦又高的中年人浑身哆嗦了下。
“公、公爵…我…我忠实的履行了您交给我的全部任务,竭尽所能的为这一万三千人提供充足的食物和弹药补给;但是……”竹竿儿似的卡米洛伯爵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但我们的行军速度真的太快了,就算我准备再多的辎重车也无济于事啊!而且我也万万没想到,这些卡林迪亚人居然会抵抗的那么激烈,十天分量的弹药居然这么快就见底了!实在是……”
“您是把物资都变现抵押了…对吧?”艾登公爵冷冷打断道。
一瞬间,瘦削的卡米洛伯爵话语戛然而止,惨白的脸色如遭雷击。
“因为要急行军,所以后勤管理难免混乱。”背对着骑士们的艾登公爵语气平淡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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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只要报一个‘损耗’或者‘被迫丢弃’,就能轻轻松松,将数以万计的物资变成刻着圣徒的,金灿灿的教会金币,揣在自己的兜里了呢。”
噗通!
话音未落,冷汗如雨的卡米洛伯爵就像没骨头似的,瘫倒在地。
“公爵,我……”
“什么也别说了,卡米洛伯爵。”艾登公爵背对着他道:
“拿着那些钱,就当做是我对你这么多年服务的感谢,回你的领地养老去吧。”
话音落下,两名全副武装的步兵走进帐篷,将今年刚刚三十岁的卡米洛伯爵连拖带拽,扔了出去。
气氛紧张的帐篷内,再次归入死寂。
看着在帐篷外瘫成一滩烂泥,不住哀嚎的米卡洛伯爵,神色复杂的艾登公爵紧咬着牙关,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怒意。
事情为什么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明明自己抓住了走向胜利的战机,明明距离卡拉迪亚港只差一步之遥,明明同为瀚土人,自己的曼努埃尔家族祖上原本就出身卡林迪亚,甚至担任过几任执政官;可为什么……
为什么就在自己即将赢得全盘胜利的时候,卡林迪亚人一仗不打就向克洛维人投降了?!
为什么?!
凭什么?!
更可怕的是为了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卡林迪亚港,这一万三千人的艾登军团完全是轻装前进,根本没有携带太多的辎重,以至于才围攻绿茵谷几天时间,就快把弹药统统打光了!
艾登公爵当然知道,就算没有那个愚蠢的卡米洛伯爵中饱私囊,弹药消耗一空也是必然的;但这种时候他必须找个替罪羊出来干掉,否则处境不利的军队就要把责任怪罪到他头上了。
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弹尽粮绝也不用怕,只要让一万三千人的艾登军团出现在无兵可守的卡林迪亚港外,胆小如鼠的卡林迪亚人自然会乖乖投降。
但现在…克洛维人来了。
还带来了一支刚刚击败过伊瑟尔精灵和帕亚公国的军团。
还特么一枪未放就拿下了卡林迪亚港!
年轻的公爵紧抿着嘴角,额头的青筋一根一根暴露。
帐篷内,死寂的只能听到剧烈的心跳。
直至维克托·艾曼努尔拔出佩刀,表情狰狞的转过身,用最凶恶的口吻向他的骑士们低吼道:
“明天!”
“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那些渣滓似的卡林迪亚人究竟有多顽强的生命力……”
“明天!明天傍晚之前,我要看到艾登的铁拳旗帜挂在这座城镇最高的建筑物顶端!”
“明天,我攻克绿茵谷!”
第六十九章 计划出现了偏差……
圣徒历一百年六月十三日,清晨,卡林迪亚。
伴随着轰鸣的炮声和士兵冲锋的呐喊,绿茵谷之战再次打响。
和之前的每一次攻势一样,艾登军团先让火炮阵地对准卡林迪亚守军据守的楼房和街垒,在打完一轮齐射后,潮水般密集的步兵纵队立刻压上,朝着已经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废墟和烟尘嚎叫着发起猛攻。
而蜷缩在掩体下,根本不敢冒头的卡林迪亚士兵只能一边打冷枪,一边在彼此的呼喊和惨叫声中集结起来,准备撤向更后方的防线——被火炮覆盖过一轮的掩体,基本上也不剩下什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错觉,卡林迪亚士兵们总觉得今天艾登人的火炮比之前稀疏不少;潮水般的敌人甚至不等街垒都被炸成碎片,就急不可耐的扑了上来。
但即便如此,双方的实力差距仍是压倒性的;本就兵力匮乏的卡林迪亚军在坚守了五天阵地后,原本溃败下来的老兵仅还剩一千人出头,临时征召的新兵也只剩下两千多人…以至于连绿茵谷本地的镇民也被征召起来,才勉强能够凑齐足够多的后备部队,迎战艾登人疯狂的攻势。
这样组织起来的军队,或许能够为了保卫家园而爆发出高昂的士气,但依然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队的对手。
甚至连勉强召集起来的镇民也算上,卡林迪亚守军也不到五千——还没有艾登军团的半数。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拼命死守一切能够找到的坚固建筑物,当成可以坚守的据点——总督宅邸,仓库,教堂……尽管秩序教会向来不干涉世俗事务,但还是愿意为因战争受困的镇民和受伤士兵提供医院和临时避难所的。
而另一方的艾登人,也会尽可能将战场从靠近教堂的街道挪开,“假装”没有看到那些躲进其中避难或者疗伤的人。
除了因为教会地位超然,别说小小的艾登公爵,就算是帝国皇帝也不敢轻易招惹外,也因为大家其实都希望有这么一个“停火区”的存在——可想而知最先打破这种默契的人,会遭到怎样惨烈的报复。
保持着默契的双方完全屏蔽了靠近城镇中心东侧的教堂,拼死抵抗的卡林迪亚人只需要坚守城镇西侧的街道,算是稍微缓解了兵力匮乏的短板。
短短一个小时,街道上就堆满了艾登人的尸体。
面对艾登人不计代价的进攻,同样伤亡惨重的卡林迪亚人不得不放弃了街道,转入镇中心的总督宅邸据守,企图靠围墙和砖砌的楼房,拼命守住前沿阵地的最后一处据点。
成百上千的艾登士兵们挥舞着满是弹孔和烧焦痕迹的铁拳旗帜,在排枪齐射中不断发起密集到极点的进攻;尽管他们奋勇作战已经到了悍不畏死的地步,但对失去火炮支援的艾登人,那两人高的围墙就是不可逾越的屏障。
看着战场上再次出现僵持的局面,面色阴沉的艾登公爵再次皱紧了眉头。
下一秒,他的目光随着单筒望远镜转向硝烟弥补的战场之外,聚焦在不远处一个小小山坡上。
在那小小山坡上,站着一个不易被察觉的,穿着黑红色军装的骑兵的身影。
克洛维人的轻骑兵。
艾登公爵的瞳孔猛地骤缩了下。
…………………………
“……总而言之,目前绿茵谷的战况大致就是这样。”
绿茵谷南端某处,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内,安森伸手拍着桌上的地图,对在座的军官们大声道。
这是一场稍微有点儿特别的临时军事会议,之所以说“稍微有点儿特别”,是因为安森极少到战前再向别人公布自己的计划——他一般都喜欢提前说或者根本提都不提,享受别人惊讶的表情和目光。
一个完美的计划如果不能让别人眼球暴凸或者下巴落地,那就是不完美的;因此如果到战前再公布,为了确保效果就必须把每个步骤都解释清楚,很容易让参与者有着“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了不起嘛”的想法。
那样的计划就不能称之为“完美计划”了,非常不完美!
但考虑到这一次是急行军作战,并且双方兵力规模属于敌强我弱,并且不像之前鹰角隘口那样,有快速穿插分割包围的余地。
小小的绿茵谷也是标准的“有纵深没宽度”,属于只能正面硬碰硬,谁兵多火力猛就能强推的战场类型,对于缺少后备兵的一方——也就是风暴师——属于绝对劣势。
在这种情况下,根据战场情况制定相应的战术,因地制宜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优势,就显得特别重要了。
“整个绿茵谷呈南北走向,是一个较为狭长的地形;现在的局势是一万三千人的艾登军团拿下了北城墙和一座大约三十米高的塔楼,可以居高临下的俯瞰整个战场及周边地带,我军只要出现,就会立刻暴露在敌人视野范围内。”
安森挥舞着军刀,将刀尖指向地图上城镇北面的“城门”上:“目前敌军投入战场的兵力约为六千人,也就是仍有七千后备军待命,并且拥有一个可以完整覆盖城市四分之三区域的火炮阵地——好消息是,他们的炮弹储备似乎即将告罄。”
“而我方友军也就是卡林迪亚人,目前仍牢牢控制着战场中心的总督宅邸;艾登人在两天前曾经对这里进行过一轮火炮覆盖,试图直接炸毁它。”
“不过因为他们只有五门六磅和两门十二磅步兵炮,炮击效果非常不理想,加上炮弹不多了,所以之后几天再没干类似的蠢事,老老实实的去包抄强攻了。”
安森耸耸肩膀,用军刀在总督宅邸的周围画了个圈:
“据侦察兵送回来的情报,在这个坚固无比的据点工事周围有非常密集且狭窄的街道,以及各种被炸残的掩体街垒。”
“这种地形,用作线列兵推进窗口当然不够格,还有可能被比我们更熟悉地形的敌人包围歼灭;但是……”
卡尔·贝恩突然眼前一亮:“但很适合散兵穿插,或者躲在掩体里打狙击!”
“我仔细问过了侦察兵,周围的地形已经完全被艾登人炸得谁都不认识了——拿步兵炮对建筑群狂轰滥炸,这就是不会用炮兵的二流军队才会干的事情。”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和我们优秀的司令官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简直是天壤之别!”
众军官听闻赶紧起身鼓掌,连声称是;只有参谋长翻了个白眼,仿佛眼前这个对总主教亲儿子赞不绝口的家伙,和当初说他“没了火炮就不会打仗”的不是同一个人。
“因此战斗一开始,师直属警卫连,风暴团和第二,第三步兵团的散兵连暂时组成一个加强散兵团,由我亲自指挥,围绕总督宅邸这个据点对敌人进行穿插。”
安森边说边冲众人抬手,表示吹捧附和可以结束了:“当然,这是巷战,具体怎么打还是要由各单位连长,排长自行决定。”
“一旦缺口打开,风暴团和各步兵团的掷弹兵连立刻推进,在据点两翼展开线列;如果有缺口,再由各团抽调线列兵连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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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线展开后,掷弹兵团和各步兵团就按照预定线路,沿街道向北城墙方向推进;各散兵连则朝从侧翼迂回包抄,切断敌人的增援路线,在周围布置能够包围的火力点,拖延敌人增援的速度,给线列争取歼敌的时间。”
“因为敌人占据着战场绝对制高点,在没有火炮威胁的情况下,我军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在艾登人的眼皮子底下,遭到反包抄和围攻,甚至动用火炮都是有可能的。”安森重新将军刀指向北城门的位置上:
“为了防止敌人真敢炮火覆盖,后线包抄的散兵必须尽可能穿插到敌人增援线列内;掷弹兵团在打完三轮齐射后,不要犹豫,立刻投入白刃战,让他们不要有开炮的时间!”
“为了夺回阵地,敌人的反扑一定很疯狂;但无论有多疯狂,都得把战线给我稳住;这里距离卡林迪亚港只有一天路程,必须给向我们投降的卡林迪亚人鼓足信心。”安森沉声道:
“奥斯特利亚王旗一旦升起,就决不能落下!”
众人轰然称是。
“艾登军团有七千后备军,而我方…据侦察兵报告,卡林迪亚守军已经不足五千,弹药勉强还算充足;但……”安森叹了口气:
“还是不要指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多少支援了,想把艾登人赶出去,只能靠我们自己。
就以卡林迪亚人现在展现出的战斗力,指望他们能协同作战和自己打出完美配合,不如指望他们不会添乱。
“当然,以上全部都是基于已经得到的讯息而布置的战术,等我们赶到战场,局势很可能要比这恶劣得多。”安森嘴角微微上扬:
“因此,必须要有一个备选的第二方案,这个计划才算是足够完美。”
卡尔·贝恩再次翻了个白眼。
“我们作一个最坏的假设——从这里抵达绿茵谷需要两个小时,假设在这两个小时内战线崩溃,总督宅邸被艾登军团攻陷,残存的卡林迪亚士兵退缩到最南端唯一能作为据点的仓库,四分之三的城镇都已经沦陷!”
安森的表情十分严肃:
“如果情况是这样,那就意味着港进入战场,风暴师就必须立刻用快攻打开局面,甚至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从艾登军团手中救下仓库内卡林迪亚守军。”
“在此之后的战斗将进入十分残酷的巷战,为了夺回一个个被敌人控制的街道和重要据点,必要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战斗也将变成拉锯战。”
“巷战这种东西,散兵当然有些优势,但敌人拥有碾压级的兵力可以弥补他们没有散兵的缺陷;粗略估算,三天之内恐怕要出现五百到一千人的伤亡。”
话音落下,军官们的表情都有些沉重。
“当然,敌人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以他们目前的打法,最后的伤亡数字至少也会是我们的两三倍。”安森略作轻松道:
“等到辎重队运送的火炮抵达,或者夺回总督宅邸,那就是我们反攻的时候了——之后该怎么做,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淡淡一笑的安森耍了个轻巧的刀花,在众人惊呼声中华丽的收刀入鞘——这动作是他从路易·贝尔纳身上学来的,私底下偷偷练习了很久。
凑巧的是几乎就在会议结束同时,派往绿茵谷轮班的侦察兵也赶了回来,气喘吁吁的冲进了帐篷。
不等对方开口,旁边焦急的卡尔就抢先问道:“情况怎么样?!”
浑身是汗的侦察兵有些慌张的看了参谋长一眼,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正前方的安森,表情欲言又止。
于是安森立刻明白了:“局势是不是不太好?”
紧抿着嘴的侦察兵赶紧点头。
好吧,看起来这场绿茵谷之战不会太顺利了…暗自叹了口气,安森云淡风轻的看向军官们:“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动用备选方案,准备……”
“驻守总督宅邸的卡林迪亚守军不小心引爆了火药桶,把自己和敌人都炸上了天。”
侦察兵突然开口道:“后线守仓库的卡林迪亚人想上前救援,结果和攻上来的艾登人碰了一个正面,然后就全军覆没了。”
“然后艾登人已经占领了绿茵谷,现在…大概在清理阵地上残存的守军。”
安森云淡风轻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在座的军官们谁都不敢说话,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望着僵住的副司令大人。
这样的气氛足足持续了一分钟,直到微笑的安森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平静的拿起桌上的绿茵谷地图,“呲啦”一声撕开,然后越撕越快,越撕越快,越撕越快……
“呼——”
彻底被撕成碎渣的地图,洒落在了每个人的头顶上。
“很好,看来我们完美的作战计划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带着令人沐春风的微笑,眼露凶芒的安森咬牙切齿道:
“绿茵谷争夺战计划作废,下一个作战目标——如何夺回绿茵谷。”
“对此,我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要和大家分享下……”
第七十章 卡林迪亚港的消息
“终于来了……”
绿茵谷南城门上,擦拭着佩刀的艾登公爵站在艾曼努尔家族的铁拳旗下,冷眼眺望着地平线上出现的克洛维王旗。
在他身后,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刚刚落下帷幕。
燃烧的仓库和街道升起一道道又粗又长的黑色烟柱,夹杂着仍未散去的火药味,稀稀落落的枪声和反抗者的惨叫。
表情麻木的俘虏们被刺刀和艾登士兵们的怒喝驱赶着聚集在一起,双手抱头跪倒在面目全非,满是脚印、泥泞和烧焦痕迹的卡林迪亚紫帆旗前。
另一边,胜利的艾登士兵们得意洋洋的清扫着战场,从尸体、俘虏和废墟瓦砾间搜寻一切有可能值钱的战利品;同时还在骑士和领主们的催促声中,焚烧和填埋着尸体。
燃烧的城市,表情颓然的俘虏,哭泣而绝望的难民,洋洋自得的士兵,飘扬的铁拳旗…无不彰显着顽强抵抗的绿茵谷,已经彻底屈服于她的征服者。
为了抢在克洛维援军抵达前拿下绿茵谷,艾登军团几乎是不计代价的强攻;不仅打光了最后的炮弹储备,在实力差距如此明显的情况下,敌我伤亡的比例还近乎达到了一比一的程度——损失都快超过五分之一了!
如果不是这帮卡林迪亚人过度愚蠢,或者是老兵阵亡的太多,守军多是没脑子的平民和新兵,自己把自己的弹药库弄炸了…艾登军团能不能这么快就把绿茵谷拿下来,还都是个未知数。
但这付出了沉重代价后终于迎来的胜利,却无法令年轻的公爵感到哪怕一丝的喜悦,甚至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恶心。
因为这“胜利”来的太不是个时候了。
卡林迪亚港被克洛维人一枪未放的拿下,援军也已经抵达绿茵谷城外;也就是说除非自己打算和对面的风暴师正面硬碰硬,否则就不可能再向前推进半步。
那么不能前进就只能后退,而且只能原路返回——可依然要原路返回,那还拿下绿茵谷干什么?
可如果守不住绿茵谷,撤退的艾登军团就不免要遭到克洛维或者卡林迪亚的追击;于是这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反正都是要撤退,自己为什么还要攻下绿茵谷?
自己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最后什么也没得到,还牺牲了数以千计,训练有素的士兵?!
遗憾的是无论他愿不愿意接受,都必须吞下这一苦果…貌似气势汹汹的艾登军团,实则是已经在绿茵谷之战打光了绝大多数的弹药储备,付出了巨大伤亡,整个军团疲惫到了极点;并且因为长驱直入的冒进和他的另一支军团完全分离,得不到任何支援。
就连他拼命拿下的绿茵谷,也是这么一个尴尬的情况;丢弃了太可惜,还有撤退时被追击的风险;死守的话根本得不到任何利益,何况守不守得住还是个问题。
他望着南面那一望无际的地平线,肉眼可见数以千计的脚步声在大地上缓缓流淌;穿着单调简陋的灰色大衣,举着克洛维王旗的风暴师士兵们,就在极为靠近绿茵谷的位置掘壕扎营,构筑阵地…完全是一副打算攻城的模样。
此时此刻,城墙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艾登骑士们,现在一个个都如临大敌,仿佛下一秒克洛维人就会开炮攻城。
明明紧张到无法呼吸,却还要拼命掩盖,装出轻松自得的模样,显得十分滑稽。
“放心吧。”
艾登公爵神情冷淡的看着自己“英勇善战”的骑士们:
“无论如何,克洛维人今天都不会攻城了。”
话音落下,骑士们表情一愣,不知道公爵这是从哪儿来的信心。
“怎么…不相信?”艾登公爵挑了挑眉毛,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
“我们攻破卡林迪亚的要塞和克洛维收到投降书,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而且应该是他们更晚——能在我们破城后第一时间赶到,你们以为他们的准备能有多充分?”
“而且在军队赶到前,克洛维人的侦察兵就已经出现在了绿茵谷城外,旁观了我们拿下城镇的全部经过;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赶过来,而是在对情况有充分了解之后,才出现在我们眼前的。”
“除非那位南部军团的副司令是个想法迥异于常人的疯子,否则就应该明白他只要围城就够了;用不着,也不可能在我们歼灭守军之后,立刻攻下绿茵谷。”
骑士们恍然大悟,城墙上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
毕竟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相当惨烈的大战,虽然不能说害怕,但要立刻和曾经全歼伊瑟尔禁卫军团的克洛维人开战,而且还是在弹药即将告罄的情况下…不紧张才怪。
当然,也不能确定对方一定不是个疯子…艾登公爵在心底喃喃自语。
在他眼中如果自己的做法算是疯狂的话,那对方根本就是疯了——冒着巨大风险进入陌生国家腹地,没等站稳脚跟就毫无顾忌的和另一个国家开战…真不知道该说他狂妄还是自信。
当然,对方的确有这份狂妄的资本。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举着铁拳旗帜的传令兵忍不住开口问道:
“要在这里和克洛维开战吗?”
静静的城墙上,云淡风轻的艾登骑士们纷纷竖起了耳朵。
“开战?也许吧…但我不觉得那位克洛维的副司令,会为了已经卖身于他的卡林迪亚去打一场毫无利益可言的战斗,毕竟他已经拿到最丰厚的那份战利品了。”
短暂的思考了一阵后,年轻的艾登公爵摇摇头:“不过也不能排除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们,毕竟艾登和图恩的关系可不怎么样,那位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很可能会挑唆克洛维人与我们之间的矛盾,趁机渔翁得利。”
“但最有可能的结果,应该还是和谈吧……”
……………………
“所以这就是您的完美计划?”
站在刚刚挖开的堑壕上,卡尔·贝恩望着远处黑烟滚滚的绿茵谷,冲安森翻着白眼道:“先围城,然后等对方待不下去了再和谈…就这?”
“别看我啊,我有什么办法?”抱怨的安森发着牢骚:
“要是卡林迪亚人没丢掉总督宅邸——不,要是他们没蠢到冲出去想夺回阵地,而是死守仓库的话,现在说不定还有办法从艾登人手里把绿茵谷夺回来。”
“可现在呢?守军一个不剩的被全歼,再强攻夺回绿茵谷…我是多没脑子打这一场没头没尾的攻城战?”
对于副司令大人的反问,已经对安森那套“我总是有理”彻底麻木的参谋长选择了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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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说到对方哑口无言的安森,也得意的重新将注意力转到了不远处的绿茵谷城墙上。
说实话作为要塞,绿茵谷这个地形从南向北还是比较好打的,原本狭窄的街道在艾登人狂轰滥炸之下宽敞了不少,城镇中心的总督宅邸也被炸成严重损坏,属于一旦突破就能长驱直入的地形。
唯一难啃的,就只有北面哨塔而已——居高临下,还有炮兵阵地掩护,街道和地形因为艾登人推的太快所以保存完好,很容易陷入消耗兵力的拉锯战…但要是打到这个地步,自己也基本赢定了。
所以如果真要强攻,安森也是有信心强攻下来的。
当初准备不足的艾登军团,长驱直入从北向南,能用六天就推平绿茵谷;我安森·巴赫准备充分计划周密,稳扎稳打由南向北,三天之内夺回城镇不是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打?
卡林迪亚港已经到手了,整个卡林迪亚共和国最富饶的城市和三分之二的土地被自己揣进了兜;剩下的三分之一要是那位公爵大人喜欢,就算送给他艾登人又能怎样?
好吧,卡林迪亚人可能不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反正都投降了;最能打的军队不是被自己缴械,就是被艾登人全歼或者即将被全歼,所以……
卡林迪亚共和国的归属,和卡林迪亚人还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艾登人退出战斗,同时尽量避免和艾登的艾曼努尔家族爆发正面冲突;毕竟对方是“瀚土守门人”,这种实力强劲又不太有油水的势力,还是尽量晚一些再打比较好。
于是在迅速判断了敌我态势后,安森的计划迅速从散兵突破,线列推进,炮兵掩护,两翼转进包抄,巷战锁敌,变成了…呃……
假装气势如虹大军攻城,实则蹲在城下一动不动,等对面主动上门谈判或者撤退——总之敌不动我不动,敌人要跑我欢送。
这就是安森的“完美计划”。
当然,也不能搞得太假;如果对方迟迟不肯和自己谈判的话,该攻城安森还是会攻城的,只不过节奏肯定会慢很多——比如像英明神武的司令官路德维希少将那样,火炮不足绝不攻城。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打扮的年轻士兵挎着马刀,急匆匆的跑到两人身后,将一个卷轴交给卡尔后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又着急忙忙的狂奔而去。
“法比安送来的?”头也不回的安森猜测着问道。
“嗯。”
参谋长点了下头,熟练的拆开信封然后迅速扫过几眼:“情况很顺利,那帮卡林迪亚贵族完全没有进行任何反抗,他和骑兵营基本上是被‘恭迎’进城的。”
“在和卡林迪亚议会‘商量’之后,他现在已经拿到了卡林迪亚港军械库和粮食仓库的钥匙——虽然卡林迪亚人的战备工作做得很差,基本上没什么值钱的。”
“至于最关键的双方协定和赔款问题,这个他不敢做主所以暂时压下来了——据他说那帮议会里的卡林迪亚贵族非常痛快,在确认只要卡林迪亚五分之一的年收入之后,当场就答应下来了!”
哦,看来这帮卡林迪亚人是真的不差钱啊!
闻到韭菜香味的安森表情微动,却依然装得好像很不在乎一样,云淡风轻的望着绿茵谷方向:“就这?”
“还有件事。”卡尔突然停顿了下,表情略有些犹豫:
“事很大,但对我们可能没什么影响——卡林迪亚的远洋舰队…叛逃了。”
“叛逃了?”
安森愣了下:“什么叫叛逃了?”
“就是…呃…这我还能怎么解释?”卡尔一脸纠结。
“废话,我没让你解释。”安森翻了个白眼:
“我问的是他们跑哪儿去了!”
“这我怎么知道,法比安只写了卡林迪亚舰队在我们到前一天晚上,突然从卡林迪亚港叛逃,然后失踪了!”卡尔嘴角抽了抽:
“而且舰队叛逃就叛逃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安森表情一怔。
嗯,好像确实没什么关系。
风暴师的目的是控制瀚土撺取财富,又不是留下来经营;舰队叛逃这种事的确很可惜,也肯定会和卡林迪亚这片韭菜地——这个共和国造成很沉重的打击,但并不影响风暴师割韭菜啊。
大概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来接收卡林迪亚的时候,多少会抱怨一下吧?
毕竟作为一个以贸易为主的贵族共和国,庞大的远洋舰队是维系卡林迪亚繁荣的重要手段,失去了舰队,她的价值也随之大打折扣,更不用说那些商船本身也是极其昂贵的财富,随便一艘的价格都不亚于组建和供养一两个线列步兵团。
当然这件事的确有些蹊跷,而且出事的时间好巧不巧就在法比安抵达卡林迪亚港的前一晚,说没问题那是不可能的;但就现在这么一时半会,安森的确想不到这会对自己或者克洛维造成什么影响。
难道说舰队内藏着大批财物,或者有什么重要人物和势力在船上,不想随卡林迪亚议会一起投降,所以选择了叛逃?
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安森也只能这么胡思乱想道。
直至对面绿茵谷的城墙上突然响起了悠扬的军号声,随着缓缓打开的城门,一名举着铁拳旗帜的骑兵,向风暴师围攻阵地而来。
第七十一章 绿茵谷之战
《风暴师—艾曼努尔家族平等友好互惠战时协定》:
“第一,艾登公国需向风暴师交出三十到四十名人质,并承诺不会再对卡林迪亚,及克洛维与克洛维所有友好邻邦构成任何威胁;”
“第二,艾登公国必须立刻停止与卡林迪亚及克洛维一切敌对行为,在十日内撤出卡林迪亚领地,并赔偿所有造成的损失;”
“第三,艾登公国须向风暴师交出十万至三十万金币的现金或等价物,作为战争赔偿;”
“第四,艾登公爵需无偿向风暴师转交俘虏和遗体遗物;”
“第五,艾登公国须保证绝对中立,不干涉克洛维王国在瀚土合理合法的利益伸张;”
“第六,……”
艾登特使冷笑声,没登看完就将协定抛回给了桌对面的安森,“遗憾”的表示这份协定完全不能接受。
副司令面不改色的接过协定,先是安抚了怀里差点儿扑上去把特使撕成碎片的莉莎,然后非常礼貌的开口道:
“可以改吗?”
“改不了了!”
额头青筋暴露的特使瞥了眼对方怀中的少女,还有身后已经盯上自己的七八个卫兵,强忍住拔刀的冲动:
“这根本不是什么友好协定,而是宣战书——抱歉!艾登不是卡林迪亚,决不能接受这种毫无底线的肆意侮辱!”
“哦,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安森挑了挑眉毛,温柔的揉着莉莎乱糟糟的头发——她最近特别喜欢这样,揉一会儿就会打起呼噜:
“但请您相信,我绝对没有任何想要侮辱艾登人的想法。”
艾登特使微微颔首一笑,毕恭毕敬的站起身向安森行了一礼:
“告辞!”
话音落下,这位已经快要到失控边缘的特使不等安森客套,转身就离开了风暴师营地——走得太匆忙,以至于连协定副本都忘记带上一份。
于是第一天谈判在开场十分钟后,就以双方彻底撕破脸告终。
怒不可遏的艾登特使回到绿茵谷,凭着记忆把协定复制了一份,并当众添油加醋的将自己在谈判会议上遭到的羞辱,安森·巴赫的嚣张态度原模原样重复了一遍。
而另一边的安森也在艾登特使“蛮横离场”后,立刻召开风暴师的军事会议,向军官们宣布谈判已经彻底破裂,所有人必须“放弃幻想,给狂妄的艾登人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就在当天夜晚,在城外展开攻城阵地的风暴师连夜开挖堑壕,并不断向前沿阵地集结兵力,摆出准备攻城的架势。
绿茵谷内的艾登军团也是丝毫不甘示弱,不仅在南城墙上集结重兵,同时毫不遮掩的在风暴师侦察兵视野范围内,光明正大的修筑炮垒等防御工事…似乎是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全部准备。
双方都在不停地摩拳擦掌,等待着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血腥惨烈的攻城战,一触即发。
圣徒历一百年六月十五日,清晨,五点三十分。
浓郁的晨雾笼罩着整个绿茵谷,尚未被晨曦笼罩的大地一片死寂,安静的令人无法想象这里是战场。
正当所有人都在等待第一声枪响时,伴随着突然响起闸门声,绿茵谷的城门被缓缓打开。
白茫茫的浓雾中,出现了一个举着铁拳旗帜的骑士身影。
站在堑壕边缘,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安森瞳孔骤缩,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动了下。
那位“骑士”缓缓离开城门,离开了绿茵谷并不算坚固的城墙和堡垒,向着风暴师的攻城阵地而来。
望着那孤零零的身影,堑壕内纷纷的士兵们纷纷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抱紧了怀中的步枪。
就在这时……
“嗯?”
一名端着利奥波德步枪,蜷缩在堑壕里的散兵突然怔了下,眼角余光察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身侧经过。
“副司令?!”
走在堑壕上的安森愣了一下,随即冲身后的士兵笑了笑,却没有停下脚步;孤身一人继续向前,朝浓雾中迎面而来的艾登骑士走去。
望着从眼前阵地中孤身走出的安森,举着旗帜的艾登骑士明显一顿,表情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
浓雾弥漫的战场上,双方都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对方靠近;静悄悄的绿茵谷战场上,安静的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就在快走到三十步时,维克托·艾曼努尔终于勒住缰绳,将右手的军旗插在脚边的地上,翻身下马。
二人的脚步,不约而同的停在了差不多十步之外的距离。
年轻的艾登公爵微微昂首,一言不发的盯着安森。
他紧抿着嘴角,左手垂在大腿一侧的左轮枪袋旁,右手自然放松下垂,却正在停在能立刻握住腰间刀柄的位置。
而在他对面的安森·巴赫却神情淡然,完全不像风暴师表现出来的那样咄咄逼人;全身好像彻底放松了一样站在那儿,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从大衣扣子间的缝隙插进去,按在胸口。
两人迎着彼此的目光,在浓雾弥漫的战场中央对视许久。
十分钟…或许更久之后,随着晨雾渐渐散去,二人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下一秒,就在双方严阵以待的士兵瞩目下,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和艾登公爵同时上前,用尽全身的力量…相拥在了一起!
战场上先是沉默,紧接着爆发出了响彻云霄的欢呼!
“…热情的艾登人打开了城门,兴高采烈的风暴师士兵们冲出了攻城阵地,像他们的统帅一样冲向战场肆意欢呼,和肤色服饰完全不同的敌人热情拥抱,把军帽扔向天空,向天空鸣枪,尽情宣泄着他们此时此刻的喜悦之情……”
以上内容,全部见于安森寄给索菲娅·弗朗茨的信笺。
实际情况则要简单的多——双方在见面的一瞬间,基本就完全清楚了彼此的底细;艾登军团士气低靡,弹尽粮绝;风暴师行军仓促,根本没有做好任何攻城的准备。
更重要的是,双方都没有为了一座绿茵谷和对方打个你死我活的打算。
既然弄清了彼此都只是装装样子的纸老虎,那当然要见好就收,否则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在安森与艾登公爵握手言和之后,新的谈判便立刻开始。
相较于上次那充满挑衅的协定,这一次风暴师拿出的条件就明显客气多了——不仅不需要艾登支付任何的赔偿,甚至不需要艾登交出人质和俘虏。
唯一的要求只有艾登军团必须尽快撤出绿茵谷,将城市交由风暴师控制;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富裕的城镇,还被艾登军团炸成了废墟,油水什么真的是一滴也没有了。
但无论如何,作为通往瀚土西部的重要交通枢纽,以及距离卡林迪亚港只有一天路程的据点,安森是决不可能容忍艾登人占领着这里的。
对此艾登公爵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只是自己的艾登军团同样在近期的战斗中损失惨重,急需尽快修整和补给,不可能立刻就从绿茵谷撤离。
于是维克托·艾曼努尔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以被炸成废墟的总督宅邸和城镇中心为分界线,双方各控制二分之一的绿茵谷。
也就是说风暴师控制南城墙和仓库,艾登军团控制北城墙和哨塔。
这个分配方案对安森稍微有点吃亏,毕竟相较于艾登军团控制的范围,仓库和南城墙周围都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并且风暴师还要负担城内的难民和残存的卡林迪亚溃兵。
不过安森还是答应了——反正卡林迪亚港已经到手,没必要为了这一点点的蝇头小利和对方争执。
作为条件,艾登军团必须在三天之内从绿茵谷撤离,一周之内彻底停止对卡林迪亚的侵略行为。
对此艾登公爵没有任何异议。
于是轰轰烈烈,仿佛将要决定半个瀚土命运的绿茵谷之战,就这么没头没尾的暂时落下了帷幕。
“说实话,在看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还有些惊讶来着。”
谈判的会议室内,单脚翘在桌子上的艾登公爵身体微微前倾,眯起眼睛看着安森道:“你要知道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一点点……”
“我就要把你毙了。”
“但你没有。”安森淡然的笑了笑,做了一个祷告的姿势:
“秩序之环保佑。”
“是啊,秩序之环保佑。”艾登公爵也很自然的笑了出来:
“否则你和你的风暴师就不是从绿茵谷的城门走进来,而是打进来了!”
不等安森继续和他客套,年轻的公爵咳嗽着清了清嗓子,目光灼灼的开口问道:
“你们接下来的目标是谁?”
“抱歉?”安森怔了下,瞪大眼睛看着他。
“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看着安森的表情,艾登公爵冷笑声:
“战争进行到这个地步,瀚土的局势已经足够明朗了;你们克洛维人和图恩人占尽了先手,我们其他人根本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原本还想抢在你前面拿下卡林迪亚,等谈判时多少还能有些本钱,没想到还是晚了你一步!”
说着,艾登公爵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自嘲。
“呃,您好像误会了些什么。”
云淡风轻的安森端起桌上的热咖啡,一本正经的和对方解释道:“克洛维王国对瀚土没有任何的领土诉求,我们所要做的仅仅是伸张克洛维在此的利益,并不想和瀚土诸国爆发任何冲突,更不用说……”
“密斯特大公国,对吧?”目光灼灼的艾登公爵抢断道。
闻言的安森脸色一惊,沉默着抿了口咖啡…算是默认了的对方的推测。
猜中了的艾登公爵笑容愈盛:“果然…和图恩联手控制东部,占领了南方的卡林迪亚港湾,又击退了控制着瀚土西部的我们——接下来值得你们克洛维人动手的,也就只有占据瀚土中部,领土广袤的密斯特大公国了。”
“击败了她,剩下的臭鱼烂虾用不着你们亲自动手,也会主动求着向你们投降…就像卡林迪亚那帮懦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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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又想从这里得到什么?”安森微不可查的抬头问道。
“我想得到什么?很简单的。”
艾登公爵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贪婪:
“密斯特公国,一分为二。”
安森没有说话,默默的盯着他。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艾登公爵哼笑几声:
“在你眼里,我大概就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为了利益可以和敌人合作的无耻之徒吧?”
“但你不觉得我这种人是很好的合作者吗?只要能得到我想得到的,尊严或者传统之类的东西我并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我对你们克洛维人应该很有价值才是——不然的话,难道你们真希望看到弗朗索瓦家族在瀚土一家独大,无人可以制衡?”
“别和我开这种玩笑。”艾登公爵脸上的笑容渐冷:
“你们克洛维人大老远跑过来可不是当好人的,你们是来捞钱,来找听话的走狗的;如果弗朗索瓦家族重建瀚土王国,你觉得他们还能对你们死心塌地?”
“那如果我们扶持您,您就能对克洛维誓死效忠了?”安森反问道。
“当然不会!”艾登公爵很光棍的摊摊手,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
“但至少你们能多一个选择,不是吗?”
死寂。
在艾登公爵的灼灼目光中,安森的表情陷入了迟疑之中。
年轻的公爵不再多言,抱着肩膀静静等他。
“三分之一。”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后,安森面无表情的对艾登公爵开口道:
“如果真的开战,我只能向您许诺战后支持艾登公国占领密斯特三分之一的领地,仅此而已。”
“至于其它…那是您和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
“没问题!”艾登公爵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他端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朗姆酒,对着安森笑道:“祝克洛维永远强大!”
安森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举起了自己的热咖啡:
“愿瀚土早日迎来和平!”
第七十二章 门后的枪声
送走了得到满意答复的艾登公爵,稍微松口气的安森转身回到房间,“正巧”撞见一直躲在会议室外面的卡尔·贝恩,有点紧张的盯着他。
“成了?”
“成了。”安森拿过一瓶朗姆酒咬开瓶塞:
“艾登公国退出卡林迪亚,同时答应等到我们和图恩对密斯特大公国开战的时候出兵;条件是密斯特的领地,艾登要拿走三分之一…对我有点信心行不行?”
“我的副司令大人,我对您特别有信心。”
卡尔拿过酒杯用力一推,木质的马克杯在长桌上滑向安森:“我就想知道,您打算怎么和您那位亲戚解释这个?”
“解释?”安森稳稳的接住杯子,给自己的参谋长斟了满满一杯朗姆酒:
“没啥好解释的——我就这么干了,图恩要么接受,要么不接受,就这么简单。”
“哈?”瞪大眼睛的卡尔接过他递来的朗姆酒:
“可…图恩可是我们最重要的援助,这么一句话不解释是不是也太……”
“很快就不是啦。”安森拿着酒瓶,叹着气在卡尔身旁坐下:
“我们,可能在瀚土待不了多久了。”
待不了多久…卡尔表情一愣,然后迅速猜到了某种概率很大的可能:
“你是说总主教的亲…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安森无奈的点点头。
原本在鹰角隘口失利不得不放慢进攻脚步,注定会在接下来战斗中受挫的南部军团,结果在攻入伊瑟尔精灵王国腹地之后空前的顺利,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从边境撤入腹地的伊瑟尔边境守军,还有各地精灵领主们的私兵…就像假装看不见南部军团的存在一样,主动将他们放进防线,在王家领地上一路攻城略地,烧杀抢掠,直逼伊瑟尔王庭。
原本安森以为这场伊瑟尔惩戒战争至少持续一年的时间,现在看来…嗯,如果一切真的像路德维希战报上说的那么顺利,那最多也就是半年。
当然,这里面有问题,恐怕要牵扯到“十三评议会”和伊瑟尔王室,地方守旧派和教会狂热派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整件事对克洛维的唯一影响就是,伊瑟尔精灵王可能很快就会投降了。
一旦对伊瑟尔精灵的战争结束,风暴师也就没办法继续赖在瀚土不走了;而如果克洛维真的从瀚土看到了某种潜力,那就更不会然让一个征召兵团驻扎在这里。
“所以你打算快点结束瀚土战争?”卡尔皱着眉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捞一笔大的,然后撤?”
“嗯…不过也只是个备选方案,并不一定会用。”把玩着酒瓶,安森似笑非笑的看着卡尔:
“毕竟都只是口头约定,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就按我的观察,那位艾登公爵也不像是会乖乖遵守绅士协定的。”
“嗯。”卡尔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毕竟你俩谁也算不上绅士。”
安森翻了个白眼,拿着酒瓶和卡尔碰了下杯,两人一饮而尽。
……………………
谈判顺利结束后,五千人的风暴师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入驻绿茵谷,并按照约定,从艾登军团手中接管了南城墙、仓库和直至城镇中心为止的半个城区。
不过这份一枪未放就得到的战利品,并没有让风暴师的官兵们感到任何兴奋——到手的城区,全都早被艾登军团洗劫一空了,而且还让火炮统统炸成了危房…连能住人的地方都没有几个。
一阵草草收拾后,风暴师也仅仅清空了唯一的仓库据点和周围的街道,但这些区域也不够安置五千人的军队…最后也只能在仓库周边安置最精锐的掷弹兵团,剩下的部队则依然像城外攻城阵地上一样,在一片废墟瓦砾的城区内分批驻扎。
直至深夜,终于让所有部队都在城内安顿下来的安森,满脸疲惫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平时这些琐事都是小书记官和卡尔负责的,可现在艾伦·道恩不在,整个风暴师参谋部基本上只有忠心耿耿的参谋长一个人…再把工作全扔给他,的确多少有点不太厚道。
推门进入房间,屋内已经被警卫连的士兵提前收拾过所以显得很空旷,只有一张书桌,一张床和一些杂物而已,封闭的室内还能闻到淡淡的霉味和血腥味。
打着哈欠的安森走到书桌旁,拿起上面的文件和新送来的报纸草草翻了几眼,准备上床睡觉,等明天再处理。
就在这时……
嗯?!
灼烧般的刺痛感,毫无征兆的从心脏的位置袭来。
精神恍惚的安森瞬间清醒,煤油灯下他的影子微微一颤。
有人…不对,是有施法者。
而且就在自己屋内!
身影微颤的瞬间,右手依然拿着未放下的文件,插在衣兜内的左手“啪!”的一声掰响了食指的关节。
微微的刺痛感从太阳穴传来,房间内每个角落的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一张脸,一张半透明的惊讶脸庞,正躲在房间角落里。
死死盯着自己!
“砰!砰!砰!”
扔掉文件的瞬间,“匕首”左轮已经出现在安森右手,对准身后连开三枪;同时身体近乎于本能的,向房门的方向翻滚闪避。
对方是施法者,安森并不指望着三发铅弹就能结束战斗;但“匕首”最大的特点除了威力和后坐力外,就是动静足够大。
既然对方打算暗杀自己,那最先要做的当然是拉警报!
枪焰亮起的刹那,近乎半透明的黑影以一个极其的诡异的姿态向安森扑来;发出撕裂空气尖啸的铅弹,全部从那黑影的身侧无伤擦过,在后面的墙壁上炸开一个又一个弹坑。
好快!
察觉到闪避不及的安森猛地一抖左手,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狭长刺刀从袖口滑落至掌心,反握着挡在身前。
“铛!”
伴随着刀锋上炸开的金红色火光,巨大的冲击力让安森左臂一震;但似乎对面半透明的“黑影”比他还惊讶:
“你真的能看见我?!”
回答他的是安森热情一笑,以及从枪口发出怒吼的“匕首”。
“砰!砰!砰!”
又是三枪落空。
惊愕的“黑影”在瞬息间连续三次变换动作,像体操运动员一样闪避着袭来的铅弹,从容不迫的仿佛在安森开枪瞬间就已经知道弹道的轨迹一样。
等等,在开枪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了…刹那间,好像明白了什么的安森,出现了片刻的分神。
但就是这一刹那,抓住了空隙的“黑影”猛地扑来!
“铛!铛!铛!铛……”
狂风暴雨的斩击不断袭来,根本看不清对方动作的安森显得极其狼狈,纯粹靠着异能的洞察力和咒法师的距离感不断招架闪避。
而就在不断闪避的同时,安森终于看清了对面“黑影”的大致轮廓——他并不是真的透明,而是身体外表的颜色和光泽能够不断变幻,完美贴合周围光影和物体的颜色,以至于看上去就和“隐身”了一样。
哦,那要是这样的话…脑海中倒映出身后的房门,安森想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
“铛!”
利刃碰撞的火光在空中炸裂,紧攥着刀柄的安森却在“黑影”的视野中化作烟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望着被弹飞到空中的刺刀,一击落空的“黑影”愣在原地,右手的利刃猛地挥向背后。
“铛!”
反握枪管的安森用枪柄挡住了“透明”的利刃,炸开的气浪冲起了烟雾和安森的刘海,露出了他那计划得逞的标志性微笑。
被招架的“黑影”一震,瞬间醒悟的他下意识的抬了下头。
那柄刺刀?!
“恭喜,猜对了!”
趁着这个机会的安森猛地近身和“黑影”拉近距离,猛地松开枪柄然后一把擒住他握刀的手臂,让对方没有后撤的余地。
尖啸的刺刀从空中坠落,“黑影”急切的试图躲开,但被安森死死抓住一只手,根本无法闪避。
就在刀尖即将刺中“黑影”的瞬间,坠落的刺刀突然在空中改变了角度,稳稳的落入到他手中。
“噗!”
幽蓝的刀锋精准刺入安森的胸膛。
浑身一震的安森瞪大了眼睛,死死瞪着胸口的刺刀,然后……
“砰!”
滑落到左手的“匕首”左轮,扣响了扳机。
被铅弹命中心脏的“黑影”浑身一震,惊愕的抬起头,看到安森嘴角露出的微笑。
“骗你的,猜错了。”
刺刀是诱饵,真正的钩是装弹完毕的左轮枪!
“噗!”
鲜血不受控制的同时从口中和胸口喷涌而出;死死捂着伤口的“黑影”踉跄着跌倒在地,跪在安森面前。
他拼命捂住伤口躺倒在地,想要让鲜血停止溢出,带着乞求的表情看向安森。
回答他的是“匕首”漆黑的枪口。
“砰!砰!砰!砰!砰!”
五发子弹,两发头部,一发咽喉,一发心脏,一发肺叶。
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随着枪响微微抽搐着,眼神逐渐涣散,随着咳出的最后一缕血沫,彻底没了动静。
站在血泊中的安森冷漠的看着地板上的尸体,再三确认对方已经彻底死透了之后,才收起了左轮枪,右手握着插在胸口的刺刀刀柄,微微用力拔出…然后从大衣下掏出了被刺刀刺穿的笔记本。
“哎,这好像都是第二次了吧?”
看着日记本上那两个特别明显的,被利刃刺穿的痕迹,安森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声。
轻笑了一阵,重新将刺刀收进袖子的安森,表情凝重的将注意力转到了地上的尸体上。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看清这个刺客的样貌。
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皮肤白皙,面色清秀,五官也非常精致立体;有一头非常漂亮的,仿佛正在燃烧的红发。
他个子不高,年纪也不大,身材非常匀称,看得出没有什么多余的赘肉,穿着比较贴身也非常简单干练的外套,乍一眼看上去和普通的瀚土人没什么区别,然后…呃……
应该是个男的。
安森的表情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失望。
嗯?
突然察觉到什么的安森蹲下身,轻轻拂开尸体那火红色的长发;一只有些尖尖的,粉色小耳朵出现在他面前。
伊瑟尔精灵?!
他是个精灵施法者?!
错愕的安森整个人愣在原地…为什么一个伊瑟尔精灵施法者会想要刺杀自己?
卢恩家族的塔莉娅小姐说过,伊瑟尔精灵的旧神派就是“十三评议会”,这个组织眼下应该在想着怎么推翻王室和国内的教会势力,怎么还能有闲工夫跑来刺杀自己?
我安森·巴赫只是南部军团无权无势的副司令,就算要刺杀,也应该刺杀路德维希·弗朗茨啊!
不对,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他究竟是一路潜行跟随自己到这里,亦或者是被艾登公爵指示的?
如果是前者,那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觉察到;如果是后者,那位艾登公爵就这么堂而皇之在刺杀自己,真不怕被克洛维报复?
还是说他早就和十三评议会勾搭上了,想要借用伊瑟尔精灵的力量统一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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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有点儿魔幻,但既然图恩都能和克洛维联手,艾登公爵投靠精灵旧神派…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可理喻的事情。
问题是,刺杀自己的人能得到什么?
风暴师会陷入短暂的混乱和无序状态,克洛维在瀚土的势力扩张停止——这么一想的话,好像除了十三评议会之外,整个瀚土都能得到不小的利益。
艾登公爵可以继续进攻卡林迪亚港,密斯特大公国将免于南面的威胁,就连图恩…也失去了一个会对她势力扩张造成影响的盟友。
胡思乱想的安森从地上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朝书桌走去,打算在卫兵进来之前先稍微休息一下,理一理思路。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听闻的安森下意识的回首望去,而从门后走进来的“卫兵”却已经举起了一只左轮枪。
“砰!”
枪焰亮起的刹那,来不及反应的安森浑身一震,惊愕的瞪着袭击自己的身影。
“噗通!”
瞪大了双眼的安森·巴赫,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第七十三章 什么情况?!
滚烫的铅弹从后背命中安森的胸腔,在胸口炸开一个巨大的血洞;暗红色的血浆掺杂着碎肉和骨渣,随跪倒的身影倾洒在地板上。
趴在自己的血泊中,迅速冰冷的身体随不断溢出鲜血微微抽搐着,侧趴在血浆中的脸上双瞳已经完全扩散,左手完全放松,右手被压在身下,保持着最后一刻回首时惊愕的姿势。
南部军团副司令,风暴师师长,陆军上校安森·巴赫……
又死了。
光线黯淡的房间内,一个高瘦的身影推门走进房间,谨慎的关上了房门,借书桌上煤油灯的微弱光芒打量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和满地的血污。
迟疑了片刻后,高瘦的身影先是蹲在之前精灵施法者的身体上,飞快的在尸体上摸索了一阵,小心翼翼的取走了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纯金戒指。
“哈哈。”
就在将要起身的瞬间,望着精灵施法者尸体的高瘦身影突然笑出了声:
“真没想到…那么厉害的路斯恩,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略带磁性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
嘲笑同伴的时候,高瘦的身影还不忘了盯着地上另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警惕的他始终和尸体保持着距离,尽量让现场看起来像对方和刺客同归于尽一样。
死寂的房间内,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再三确认安森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生命反应后,微微颔首的他转身背对着尸体,有条不紊的用手帕擦掉了自己留下的痕迹,不再做任何过多停留,准备直接跑路。
嗯?!
拉开门的瞬间,高瘦身影突然一顿,某种无法言喻的恶感从胸口袭来。
怔在原地的他先是保持不动,紧接着猛地扭头望向身后!
然后……
什么也没有!
微弱的煤油灯光下,空荡荡的房间内除了一张书桌,一张床和路斯恩的尸体外,什么也没有。
高瘦身影长舒口气,脸上露出了些许自嘲的笑容,摇头迈步离开。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而就在他惊醒的刹那,背后响起了枪声。
“砰!”
枪焰亮起的同时,高瘦黑影猛地俯身,向一侧闪避;滚烫的铅弹在他左肩撕开一道裂痕,喷出的血雾洒在了门上。
一枪未中的安森面无表情的扶了扶脸上的单片眼镜,继续对准高瘦身影扣动着扳机。
“砰!砰!砰!砰!砰!”
高瘦身影在空旷的房间内不断翻滚,滑步,侧身闪避,靠着惊人的灵活不断躲开追击而来的铅弹,身后不断传来门板和墙壁被轰碎的声响。
与此同时,他的注意力始终在安森右手的“匕首”左轮上,不断闪躲的同时也让自己始终保持在距离房门之内的范围之中。
很快,当最后一发铅弹从怒吼的枪口射出后,安森手中的左轮发出了轻轻的“咔嗒”的声响。
那是弹仓空转的声音!
瞳孔骤缩的高瘦身影猛地一跃而起,将安森扔在脑后,不顾一切的朝房门扑去。
刺杀计划已经暴露,现在最重要的是跑路!
就在他扭头冲刺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看到安森仍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空出来的左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个…烟斗似的东西。
下一秒,即将夺门而出的高瘦身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像是有什么爆开的声响。
呼——
浓密的烟雾,就在高瘦身影冲出门的最后一刻,封闭了他全部的视野。
几乎就在同时,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他身后袭来。
“铛!”
细长的刺刀和刺客的右拳撞在了一起,发出金属碰撞般的声响,没有在肌肤表面留下任何的伤口。
他是个血法师?!
感受着左手传来的恐怖力道,咬着蒸汽烟斗的安森差点儿握不住手中的刀柄——自己可是刚刚从濒死状态开启血脉之力,身体素质正处于绝对的巅峰状态,一拳下去应该连门板也能打个对穿的。
伊瑟尔精灵的血法师,都这么恐怖的吗?
金属碰撞炸开的火光还未散落,高瘦的身影就已经撕开迷雾,表情狰狞的向安森袭来。
靠着咒法师强大的距离感,安森抢在脑袋被锤爆的最后一秒闪开,右手握着打空子弹的“匕首”枪管,狠狠砸向刺客的右膝盖。
“铛!”
伴随着迸裂的火光,金属碰撞的音符再次响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巨响中还夹杂了清脆的骨裂声。
挥落枪柄的瞬间,安森还在上面拓印了【锐风】。
那一刻,高瘦身影猛地睁大眼睛,看向安森的表情中充满了震惊。
但这并没有让刺客放缓动作,右腿落地的瞬间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同时对安森打出一记无比凶狠的摆拳。
“铛!”
狂暴的力量不可阻挡的袭来,右手紧握的“匕首”左轮直接脱手飞了出去,同时让安森的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后退。
高瘦身影立刻抓住了他这一瞬间的破绽,攥紧的右拳发出撕扯空气的尖啸,刺向安森的面门。
轰——
爆裂般的声响在空气间回荡,戴着单片眼镜的安森就在将被爆头的前一刻,从刺客的视野里…消失了。
嗯?!
错愕的刺客一愣,挥空的右拳停在了原地。
几乎是同一瞬,左轮弹仓转动的“咔嗒”声在他背后响起。
没有任何犹豫,高瘦身影果断向身侧闪避。
但下一秒,他并没有听到任何枪响;浓密的烟雾中,安静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要逃跑?!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站在浓雾中的高瘦身影先是一怔;他没有立刻搜捕逃跑的安森,而是扭头朝房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相较于完成任务,高瘦的刺客更倾向于跑路——路斯恩已经失败,刚才的枪声已经暴露了自己,再等下去风暴师的士兵就要冲上来了,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
浓雾能够封闭视野,但却无法阻挡一个血法师野兽般的直觉…只用了五秒,高瘦刺客就找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一把抓住门把手然后……
他发现自己抓住的并不是门把手。
黏在原本门把手位置上的“圆柱状物体”,是一枚手榴弹。
一枚正在冒烟的手榴弹。
刺客的表情瞬间凝固。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整个房间都摇晃起来,金红色的火舌卷起气浪,如同攻城锤般将刺客直接撞飞出去。
“咚!”
拽着残影的刺客重重砸在身后的墙上,能抗住十二磅加农炮轰击的墙面被撞得崩裂开来,瓦砾飞溅。
因为安森不仅在门上留下了一个点燃引线的手榴弹,还在上面拓印了一个【升腾之火】。
这个咒魔法是【聚焰】的升级版,在操控范围内能凭空升起一团火焰,并且可以精准的控制燃烧的范围、方向和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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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安森留给了刺客一个堪比十二磅加农炮的“惊喜”。
浓烟弥漫的房间内,满身烧焦烧焦痕迹的刺客瘫倒在堆满瓦砾的角落里,右臂已经彻底烧成焦炭并且断裂开来,但胸口依然微微在微微起伏,并未死去。
碳化的肌肤不断脱落,暴露在外的伤口内血肉剧烈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再有十分钟,濒死的他就能再次毫发无伤的从原地站起来。
但在看到烟雾中隐约可见,戴着单片眼镜叼着烟斗的身影向自己走来时,刺客就明白自己没有十分钟了。
“砰!”
吞云吐雾的安森走到挣扎着想要反抗的刺客面前,猛地一脚踹在他胸口;也许是因为受重创太过虚弱的缘故,刺客的胸口传来清脆的骨裂声,暗红色的血浆从嘴里喷涌而出。
陷在瓦砾堆中的刺客浑身一震,正想要说什么,就看到安森右手向下反握着刺刀刀柄,瞪大的眼睛瞳孔瞬间一缩。
“等、等等!等一下、我…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房间内响起。
狭长的刺刀非常顺利的捅了进去,瞪大的眼球像水泡似的炸开,变成一滩碎肉,顺着血浆一起从眼眶中溢出。
紧接着,惨叫声戛然而止——染血的刺刀直接刺穿了刺客的咽喉,顺带着将他的脖子钉在了地上。
气管被撕开,颈椎被砸断的此刻身体剧烈的抽搐着,拼命地长大嘴巴想要呼吸,只剩两个血洞的眼睛死死“瞪”着安森。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张开的嘴里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夹杂着从嘴角溢出的口水和血沫。
过了一会儿,胸口的起伏渐渐停止,被钉在地上血肉模糊,宛如被焦炭包裹的烂肉似的身体逐渐失去力量,最终彻底失去呼吸。
面无表情的安森从嘴角拿下烟斗,默默地看着地上那滩不再动弹的血肉,微微眯起了双眼。
这个精灵施法者,他还没有死!
血法师的强大之处除了身体的强化之外,就是那强悍到极点的生命力;按照某位审判官的说法,杀死黑法师和咒法师的方法很多,但杀死血法师的方法只有一个。
彻底打爆他们的脑袋和心脏——甚至仅仅是挖出来或者砍下来都不够!
所以这个血法师还活着…虽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反应,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但安森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施法者之间的感应。
之所以不杀死他,是因为安森必须留一个活口,弄清楚为什么会有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想要暗杀自己。
现在的安森因为血脉之力的缘故,完全没有十五分钟前的全部记忆;他最后记得的只有自己想要赶紧回到房间睡一觉,到推门走进房间这个时间点而已。
再往后的…完全没有印象。
但墙上的痕迹和刺客之前的“自言自语”给了他一些提示——在激发血脉之力前,自己应该还和另一个叫“路斯恩”的刺客发生过战斗。
从醒来时的状态判断,自己当时已经开启了“异能”并使用了咒魔法;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就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门外还有别的潜伏刺客。
因此当时自己想到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干掉暴露的刺客,假装没有察觉另一个埋伏在暗处的血法师,被对方偷袭一枪“打死”,再伺机将对方生擒。
如果真是这样,那除了最后一步闹得…呃…动静稍微有点儿大了,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外,整体进行的还是很完美的。
除此之外,通常情况下除非是万不得已,自己是绝不会使用血脉之力的;因此当时恐怕还有别的因素,导致自己不能拉警报或者召唤卫兵,必须冒一点风险。
脑海中飞快转动的安森先是将“匿名眼镜”和“蒸汽烟斗”收进怀里,然后在高瘦刺客的“尸体”旁蹲下,在对方身上飞快的摸索起来。
对方身上只有少许的银币和铜币,一柄像水果刀多过像武器的匕首,一支没有填装弹药的手枪,一个手帕…零零散散的琐碎物品,没有魔法书,更没有任何附魔物品或者看起来很像附魔物品的东西。
怎么说呢,干净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是个施法者。
还是说这就是血法师的特色?因为他们可能是最不依赖附魔物品的一类施法者了。
搜了好几遍,也只在他怀里找到了两枚戒指。
镶嵌着红宝石的纯金戒指。
凝视着地上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的“尸体”,再三确认对方暂时不会醒过来之后,安森小心翼翼的将两枚戒指藏进了内侧的衣兜。
拿走“战利品”,站起身的安森又将周围稍微清理了下,抬脚踹烂了已经摇摇欲坠的门板残骸,同时又对着地上两具尸体各开了两枪…尽量掩饰掉房间内被魔法留下的痕迹,尤其是自己留下的那些。
做完这一切,安森微微松口气的走到只剩半个的书桌旁,捡起没有变成碎片的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拿出盒卷烟,轻轻点亮一支叼在嘴边,掏出怀表看着慢慢转动的表盘,悠闲的等待了起来。
五分钟后,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被炸得漆黑的门框外探进了卡尔惊慌失措的脸庞:
“这什么情况?!”
第七十四章 才刚刚开始
“这…什么情况?!”
一脸震惊的卡尔·贝恩站在门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光线昏暗的房间内,墙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炸开的痕迹,天花板上的吊灯摔得粉碎,地板像是被烈火烤过一样泛着焦黑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能呛死人血腥味。
一片狼藉的地板上倒着两具尸体,一具横在门前,倒在已经凝固的血泊中;另一具蜷缩在墙角,血肉模糊,看上去就像是被烧焦后又被搅碎的一滩烂肉。
面无表情的安森坐在屋内,坐在塌了半个的书桌后面,翘着二郎腿默默的抽着卷烟;烟头微弱的火光,在昏暗的房间内一闪一灭。
看着那个浑身是血,抽着事后烟的家伙,卡尔扯了扯嘴角,抬手拦住了跟自己上来的卫兵,独自一人走进好像被十二磅榴弹炮炸过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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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吧?”
“嗯。”微微颔首的安森用右手夹着烟,表情显得异常冷静:
“两个伊瑟尔精灵的刺客躲在这个房间里,好像是打算趁我睡着之后暗杀我;结果被我发现了,然后就……”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参谋长兼副官,噘着嘴耸耸肩膀,朝周围比划了一下,表示“你懂得”。
我懂什么了,那两个蠢贼在身上绑炸弹了?
卡尔很想翻个白眼吐槽,但周围的气氛显然不太合适,尤其是在外面还站着一队卫兵的情况下…于是他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他们要杀的人是你?”
“不知道,这个我也不明白。”安森摇摇头,同样是一脸困惑;然后立刻换了个问题:
“对了,你刚刚上来之前,听到几次枪声?”
“枪声?”
看着安森突然有些凝重的表情,卡尔皱着眉头回忆了阵,然后有些不确定道:
“应该是…七次…不,不对,应该是八次…嗯,如果连那个‘砰!’的一声也算上的话。”
一边说,他还打了个响指比划着:“有问题?”
“有。”安森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卡尔:
“我刚刚数了下,墙上至少有不下十个弹坑,我身上的弹药包里也少了两个弹仓,正好十二发子弹。”
话音落下,卡尔瞥了眼身侧的墙壁,脸色一阵变幻,明显是意识到了安森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
安森微微颔首,脸色无比凝重。
倒抽一口冷气的卡尔,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缓缓开口道:
“要我做什么?”
“封锁消息,尤其是不能让出现施法者的消息曝出去;这里是绿茵谷,距离卡林迪亚港的瀚土大教堂只有一天的路程而已,不好说有没有审判所的人。”安森叼着卷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卡尔:
“万一被教会发现,事情就严重了——所以你赶紧回想一下,刚才有多少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了?”
卡尔有些哆嗦的接过烟,显得有点儿慌:
“最早反应过来的是驻扎在仓库周围的警卫连和风暴团,周围街区的部队因为宵禁的缘故,应该是也听到了动静,但知不知道是枪声就不好说了;再后来就是那个‘砰!’的一下,那动静恐怕整个绿茵谷都听见了。”
“我过来的时候,风暴团和警卫连已经同时在周围戒严,各派了一个连和一个班往这边赶;风暴团的那个步兵连被我拦下来去封锁楼道了,现在外面只有警卫连的一个排。”
“至于其他部队…第三和第四步兵团好像也听到了动静,但应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派了几个传令兵过来,现在人已经被风暴团扣在外面了。”
也就是说除了风暴团和警卫连,其他的部队应该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安森长松了口气,对卡尔的安排相当的满意。
这也确实是常年混军营的老兵才能有的经验了…出现任何意外的第一时间永远是维稳,在确认情况之前决不能让消息曝光;哪怕情况恶劣到极点,也必须保证军队不能有一丝的慌乱。
否则以今晚的情况,不要说军营中有施法者的消息走漏出去,再严重点怕不是“副司令被精灵刺客袭击,身受重伤”,或者“副司令已被刺客击毙,死不瞑目”的消息,恐怕用不几个小时,就会传遍整个绿茵谷。
风暴师会不会因为流言乱作一团,会不会因为混乱而爆发大规模的“营啸”,艾登军团会不会趁机发起突袭,将风暴师赶出绿茵谷甚至全歼…全都是未知数。
因为卡尔·贝恩,现在这些都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里,面无表情的安森情不自禁的抬起头,冲自己的副官感激一笑。
而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的卡尔眉头一挑,被安森“诡异的一笑”吓得浑身一哆嗦,本能的后退半步。
“咳咳。”有点尴尬的参谋长咳嗽两声,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对安森开口道:
“那个…要不还是先把警卫连喊进来,让他们把这里收拾下?”
“好。”安森很谨慎的多问了一句:“确认过他们能保密吗?”
“不清楚,这你要问法比安——警卫连的招募工作是他负责的,我只负责检查花名册。”卡尔耸耸肩:
“但能过近卫军这一关的,总不会是瀚土间谍或者伊瑟尔精灵的刺客吧?”
安森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就在卡尔一脸后怕的表情朝门外走去时,望着他背影的安森突然开口道:
“对了,关于我被人刺杀这件事…暂时不要外传。”
“废话,难道我还要大张旗鼓的给您拉个横幅吗?”翻了个白眼的卡尔对他直接无视,并没有停下脚步。
直至快走到门前时,参谋长的身影才忽然一顿,微微蹙眉的扭过头来望向安森:
“你是说…艾登?”
叼着卷烟的安森微微颔首:
“我想看看那位艾登公爵的反应。”
如果这两个施法者刺客真是他安排的,或者他和伊瑟尔的旧神派有关系的话,那么他肯定不会对刚才的动静无动于衷。
究竟是坚守承诺,还是抓住最后一丝夺取卡林迪亚港的机会?
不过这件事真的很诡异,按照常理推断,位于瀚土东部的图恩大公国和伊瑟尔精灵关系最好,同时领土也接壤,领地内还有一块属于伊瑟尔精灵的“飞地”,应该更有机会和十三评议会或者伊瑟尔的旧神派发生接触才对。
为什么两个精灵施法者会出现在绿茵谷,一个瀚土最南端的小镇?
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两个精灵施法者和十三评议会无关;从他们的准备上看,两名刺客原本负责动手的应该只有前一个,后面那位应该是负责放哨和以防万一的后手;虽然让一个血法师放哨,一个擅长潜行的咒法师动手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实话实说,两人的实力真的很一般,充其量就是三阶之上不到四阶的水准。
自己在白塔城叛乱的时候,就已经向十三评议会的玛缇亚斯家族透露过和卢恩家族的关系;但第一个刺客在动手时的表现,明显是完全没料到到自己居然也是个施法者,才会那么简单的被干掉。
如果十三评议会真打算弄死自己,以卢恩家族在外的凶名,怎么也该派一个五阶或者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过来…呃,虽然那样自己真的就死定了。
因此有很大概率,他们只是一群普通的施法者,甚至有可能是瀚土的“土著旧神派”。
但本地的旧神派,怎么敢出现在距离瀚土大教堂附近的绿茵谷?
难道说就和克洛维城一样,卡林迪亚港不仅是秩序教会教区核心,还是本地旧神派的大本营?
这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卡林迪亚港是个相当繁华的贸易中心,城市内鱼龙混杂是很正常的情况;毕竟连克洛维城那么秩序井然的宗教圣地,还窝藏了一个血魔法使徒呢。
嗯,还是找机会写封信问问塔莉娅小姐吧,也许会有些线索…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安森又对门口的卡尔多补充了一句:
“等会儿警卫连的人进来收拾东西的时候,记得让他们不要把地上的两具尸体随便扔掉或者烧了,用条板箱锁好,再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藏起来。”
“怎么,那么珍惜还舍不得扔?”
“呃…倒不是舍不得。”安森一本正经的看着想开玩笑轻松下的参谋长:
“主要是他们俩还有一个没咽气呢。”
唉?!
瞬间寒毛直立的卡尔,翘起的嘴角僵在了脸上。
………………………
绿茵谷北城墙的塔楼内,一脸阴沉的艾登公爵维克托·艾曼努尔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眯着眼睛听气喘吁吁的传令兵汇报情况。
“弹药库爆炸?”
“对,据他们的人说在清理仓库的时候,不小心点着了一堆被卡林迪亚溃兵胡乱堆放的火药桶,结果连带着引爆了旁边的弹药库。”拼命擦汗的传令兵毕恭毕敬的低着头:
“所幸除了几个负责清理的士兵和军官外,没有太多人受伤。”
“谁?”艾登公爵冷冷问道。
“呃……”传令兵想了想:“大概有一个排,四十多人的样子。”
“我问的是谁!”
面色阴沉的艾登公爵加重了语气,眼神狠戾:“谁受伤了?!”
“啊?!”
被吓一跳的传令兵怔在原地,冷汗如瀑般不断落下:“这、这个…这个我…我……”
看着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清了的传令兵,强压怒意的艾登公爵冷哼一声:
“滚!”
“遵命!”
话音未落,如释重负的传令兵立刻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冲出了房间。
待到传令兵毕恭毕敬的关上房门,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从楼梯间消失,艾登公爵才长出口气,房间内重归沉寂。
直至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
“看起来好像是失败了…那个爆炸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艾登公爵的脸颊抽搐了下,然后猛地站起身,对声音传来的角落低吼道: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我是答应过要配合你们,但可不是这种配合?!”
“那您说的是哪种配合呢,维克托·艾曼努尔公爵阁下?”
坐在墙角里的伊瑟尔精灵反问道,表情带着一丝戏谑:“我们给您提供了足够多的情报,让您可以轻易抓出封臣里的臭虫,甚至给了您千载难逢可以统一瀚土的良机。”
“您该不会真以为这一切…都是免费的吧?”
“当然不会!”艾登公爵冷冷的盯着他:
“但现在您要我怎么和克洛维人解释?如果安森·巴赫还活着,或者更麻烦昏迷不醒了该怎么办?这城里现在可还有五千名克洛维士兵!”
“很简单,什么也不用解释。”伊瑟尔精灵双手一摊,淡然的看着已经快要裂开的艾登公爵:
“这件事和您无关,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真的出了什么事,对您难道不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看着对方那平淡的神情,艾登公爵深吸一口气拼命抑制着怒火,扭曲的表情近乎狰狞:
“我…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这对你们究竟有什么好处?!杀死一个克洛维人的副司令并不能阻止这场战争,只能让被激怒的克洛维下更大的决心,投入更多的力量把这场战争进行下去!”
“还有教会!让两个施法者去刺杀一个被重兵守卫的指挥官,有多大的概率不会被发现,到时候秩序教会肯定会介入!”这对伊瑟尔,对你们十三评议会到底有什么利益可图?!”
“利益?”
面对艾登公爵的愤怒和困惑,伊瑟尔精灵玛缇亚斯显得非常平静,语气温和:“很简单,让所有的势力都不顾一切的投入这场战争,就是属于十三评议会最大的利益。”
“鹰角城之战禁卫军团的全军覆没,卡林迪亚的不战而降,让克洛维人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占到了太多的优势;再这么发展下去,恐怕很快战争就会结束;即便没有;秩序教会为了保障自己在伊瑟尔的利益,居中调停也是必然的事情。”
“这不行,得让所有人明白,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它才刚刚开始。”
第七十五章 信来了
清晨,绿茵谷,南城墙,副司令室(临时)。
感受着洒在身上的明媚阳光,屏住呼吸的安森聚精会神的望着面前餐盘内的樱桃蛋糕。
烤的芳香四溢,软硬适中,甜酥可口的蛋糕,用装满乳白色奶油的裱花袋在上面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充满童趣的图案,再用几枚鲜红欲滴,果肉饱满,散发着新鲜诱人气息的樱桃作为点缀,再用干净的白瓷盘子盛起来……
光是看,都让人那么的有食欲,瞬间找到了从睡梦中苏醒的全部生命意义。
当然,也是真的不便宜。
在远离克洛维城的瀚土,水果、鸡蛋、面粉之类的很容易搞到手,但砂糖和奶油就不太好弄了;尤其是干净不掺有任何杂质的精制白砂糖,在克洛维城算是小贵族也能勉强消费的日用品,到了瀚土基本上就只属于顶级权贵的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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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这个花掉了自己两个月砂糖配给的蛋糕,安森轻轻拿起餐叉,抬头看向餐桌的另一边——气呼呼的莉莎像河豚似的嘟起嘴,瞪着翠绿色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脸上写满了“我不高兴”。
从早上醒来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了。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某个“当哥哥的”被人刺杀,结果第一时间找的居然不是他“乖巧的妹妹”,而是某位总是一身“讨厌烟味儿”的副官——甚至到事情都结束了,安森也没有来找她,而是睡醒后从警卫连士兵的口中得到的情报。
一直以来,“乖巧的”莉莎都始终以安森的“保护者”自居,这也是安森交给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使命;但这一次安森却出尔反尔,根本没想到要莉莎的保护。
这让莉莎很受伤!
嗯,实际上是安森和卡尔二人整晚都忙着清理现场,抹掉所有痕迹和证据,同时想办法对风暴师各个步兵团维稳,同时想办法编出一套听上去挺合理的解释糊弄那些“热心肠”的“吃瓜群众”…忙坏了的两个,都把还在呼呼大睡的莉莎给忘在了脑后。
于是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安森十分果断的将收尾任务扔给卡尔,绞尽脑汁的让后勤准备了这个原本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前线的樱桃蛋糕,向自己“可爱又听话”的好妹妹赔罪。
甜甜的,可口的,漂亮又可爱的小点心,永远是哄孩子和好女孩儿的“开心密码”。
或者…至少对莉莎来说绝对是这样。
迎着女孩儿直直的目光,暗自深吸口气的安森微笑着用叉子在蛋糕上比划着:
“圆圈还是三角?”
莉莎先是轻哼声,紧接着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蛋糕上,犹豫的了足足一分钟才嘟着气鼓鼓的嘴道:“……三角。”
说完,她就主动闭上眼睛,“啊——”的对安森张开了嘴。
于是心领神会的安森立刻餐叉切下那块用奶油画出三角图案的部分,堵住了女孩儿的嘴,并且在叉子被咬烂前及时拔了出来。
腮帮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莉莎赌气似的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安森,并且用最快的速度将蛋糕咽了下去。
“好吃吗?”安森微笑着问道。
“……嗯,一般般。”女孩儿又轻哼声:
“砂糖放太多了,奶油吃起来一点也不清爽,蛋糕好硬,樱桃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甜…唔,没有博格纳太太做的好吃,但…嗯,一般般。”
看着小声抱怨的莉莎,保持微笑的安森,忍不住在心底哀叹一声。
曾经只要得到一个黄桃罐头就开心得不得了的女孩儿,终于也挑剔起来了啊!
然后,也开始长大了。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糊弄啦。
内心失落的安森,硬着头皮迎向依然气呼呼的少女,微笑着问道:“那…可以原谅我了吗?”
直直瞪着他的莉莎撅着满是奶油的小嘴,板着脸凶凶道:“……可以。”
“但安森也要答应莉莎,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一定,一定!”安森满口答应。
“那…莉莎还要和安森住一个房间!”女孩儿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警惕:
“莉莎是安森的警卫连连长,和要保护的人睡一个房间也是应该的,对吧?”
“这个……”
安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看着少女眼神中露出的凶芒,还有唇下沾着奶油的虎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保持微笑:“也是应该的!”
“发誓!”瞪着大眼睛的莉莎,委屈的看向他:
“不许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安森赶紧点头,放下餐叉,右手在身前画着秩序之环:
“莉莎是安森的警卫连连长,莉莎的要求都是应该的,我安森·巴赫,绝对不违反自己做过的承诺…嗯,我发誓!”
“如果我撒谎,那就…呃……”说到这句话的安森突然一愣,某种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总感觉好像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但迎着莉莎那直勾勾的眼神,也容不得他再犹豫:“就让我立刻撞上我最最不想发生,最最倒霉的事情——这个可以吗?”
得到承诺的女孩儿沉默了一阵,最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终于松口气的安森也将餐叉和蛋糕推到她面前,早就快按奈不住的莉莎终于露出了笑容,将沾满奶油的蛋糕塞进嘴里,从头到脚都被幸福的光环笼罩着。
开心的模样,让安森一下子想起了钢铁苍穹号时悠闲而又幸福的回忆——当然,是不包括近卫军和某个小说家的部分。
开心的女孩儿大口大口吃着蛋糕,鼓鼓囊囊的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坐在她对面的安森一边喝着热咖啡,一边随手翻阅着旧报纸,顺便将昨晚欠下的日记补全。
坐在餐桌前的二人,就这么安静的享受着一天中最美好的清晨,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克洛维城,回到了白湖公园区博莱曼大街55号的公寓,那个壁炉永远通旺,沙发里蜷缩着一位抽烟斗老太太的客厅…直至卡尔·贝恩推门进来。
同样忙碌了一晚上的参谋长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昨整个人还没有从“刺杀”和“旧神派”的大新闻中缓过来;没等坐下,就把一沓信封和文件砸在了安森面前。
“这是什么?”开口询问的同时,眼尖的安森已经注意到了最上面的索菲娅的信,某种不太好的预感几乎是喷涌而来。
“克洛维城和南部军团的最新消息,还有副司令大人您的信。”卡尔没精打采的回到:
“原本上周就该到了,但因为您急行军马不停蹄的往绿茵谷这边赶,所以今天早上才送来。”
扔下文件,打着哈欠的参谋长就扭头走出了房间。
“对了,还有件事。”
快走出门的前一秒,他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安森:“艾登公爵的人来了。”
“来干嘛的?”安森一挑眉道。
“说是确认撤军的具体时间事宜。”卡尔耸耸肩:
“不过大概就是和昨天晚上一样,想知道您这位副司令大人是不是还能喘气儿吧?”
“那就不见。”安森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信封冲卡尔晃了晃:
“告诉他,我现在很忙,没有时间会客——有什么事情,就和参谋长您商量就行了。”
卡尔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再次转身离去。
目送他背影离开的安森拿起了桌上的文件,一个一个的放好…然后将索菲娅·弗朗茨的信放在了最后。
第一封是南部军团的战报,长驱直入的路德维希靠着强大的补给线,和近乎打不完的炮弹,在伊瑟尔精灵“带路党”的引领下正肆意扫荡伊瑟尔精灵王家领地,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基本内容和上一封没什么区别。
所有试图反抗的要塞和城镇,全都在南部军团恐怖到连正规军都比不了的火力下,得到了“终生难忘”的深刻教育,在漫天礼花中载歌载舞的“喜迎”克洛维大军进城。
某种意义上说只要有足够的炮弹和火炮,并且拉开战线正面对垒的话,路德维希和他的南部军团就是无敌的,而且完全无解。
唯一的问题是路德维希至今依然不清楚溃败的禁卫军团究竟逃到哪里了,一万多伊瑟尔精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但这对一路高歌猛进的南部军团完全不算问题,按照路德维希的说法,只需要再攻克一座要塞,南部军团就能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围攻伊瑟尔王庭;届时就算南部军团再突然冒出来,也已经无法影响战局走向。
信心爆棚的路德维希,甚至放出了“三个月攻克伊瑟尔”的豪言壮语。
第二封是陆军的《王国忠诚报》,除了最后两个版面提了提对伊瑟尔和瀚土的战报——陆军上下依然对南部军团无比反感——主要内容依然聚焦在西线战场,再次对帝国取得“决定性胜利”,又打破了“帝国不可战胜的神话”。
嗯,看起来陆军以后还会在西线打破很多次神话。
然后是第三封,第四封……
当终于翻到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安森的手忽然颤抖了下。
忐忑不安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信,剪开印泥,将里面的信纸展开;当视线落在羊皮纸信笺上的那一刻,深棕色的瞳孔瞬间骤缩。
整封信只有用炭黑色墨水写下的短短一行:
“你和卢恩家的塔莉娅是什么关系?!”
浑身一哆嗦的安森,差点儿从椅子上仰倒翻过去。
“怎么了?”
吃着蛋糕的莉莎抬起纯真的目光,好奇的望向突然大惊失色的安森。
“没、没什么!”安森连忙收敛表情,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的嘴角则在疯狂的抽搐,将信纸揉成一团藏在掌心。
怎么会这样?!
她、她们俩是怎么碰上的?!
啊!等等,之前塔莉娅的回信中好像提到过,她准备去参加克洛维城的一个慈善募捐…难道就是在那时候?!
不对啊,她是旧神派,为什么会跑到秩序教会的地盘…呃,我好像也是也旧神派,还在为教会打工来着。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了!
惊恐的安森只感到体内本能的鲜血飞快上涌,不断冲击着自己的天灵盖,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灵肉分离——不劳烦审判所亲自动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送去向秩序之环当面忏悔。
这种状态持续了差不多十几分钟,奔腾的鲜血终于逐渐平稳,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件事有可能造成的后果。
思考着思考着,头脑冷静思路清晰的安森,就逐渐意识到这个结果……
嗯,可能并不算坏事。
首先卢恩家族是旧神派这件事,即便在克洛维上层也绝对不算是人尽皆知,至少索菲娅是不知道的,这样最起码排除了索菲娅怀疑自己是旧神派的嫌疑。
当然,暴露是早晚的事情…这件事迟早会传到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耳朵里,或者他已经知道了;但既然对方没有揭穿,就说明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行为还在他的默许范围内。
其次,虽然不知道塔莉娅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嗯,她一定是故意的——至少,这帮自己解决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那就是莉莎的真实身份。
以弗朗茨家族的财力和索菲娅刨根问底的“侦探迷习惯”,恐怕早就发现了莉莎身份的问题;现在有塔莉娅出面,自己就能推脱到卢恩家族身上了,顺便也能解释为什么之前卢恩家族会特地找上自己,算是一举两得。
最后,既然卢恩家族已经光明正大的登场,宣布成为自己的资助人,一定程度上也能牵制下陆军势力对伊瑟尔战争的控制。
卢恩和弗朗茨家族,一个千年世家一个富可敌国,同时都在这场战争上下了赌注,陆军就是再恶心。也不敢对南部军团和风暴师轻举妄动了吧?
想到这里的安森,甚至还有点小开心,提笔给某位可能正焦躁不安的少女写起了回信:
“亲爱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当你收到这封信时还请顺便收下我的歉意;事发突然,情况复杂,一切都不是只言片语能够解释得清的……”
“…无论如何还请您相信,我一直都对您忠心耿耿,所有的承诺绝无半句虚言……”
第七十六章 审问
写好寄给索菲娅的回信,安森又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确认没有错别字和会出纰漏的地方,并且字里行间感情真挚,充满了真诚之后才郑重的将信放在一边。
然后他重新提起笔,开始写另一封寄给塔莉娅的信:
“亲爱的塔莉娅小姐,非常感谢上次的回信,您提供的信息和情报令在下受益匪浅,某种程度上甚至救了我一命,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在经过一番周旋后,我终于击败了那两名企图刺杀我的伊瑟尔精灵施法者,他们一个是擅长隐身和似乎掌握某种‘噤声’能力的咒法师,一个是拥有强大恢复能力和身体强度的血法师;另外就像您曾经形容的那样,的确和人类的施法者存在些微的不同……”
“…我怀疑他们和十三评议会有关,并从他们身上搜出了类似信物的红宝石黄金戒指;但目前我还不清楚自己和十三评议会究竟哪里存在利益矛盾,同时我很怀疑他们和瀚土本地的旧神派有所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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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亲爱的塔莉娅小姐,是否能够为在下解惑?”
谨慎的写完最后一段,正准备收笔的安森突然一顿,足足迟疑了一分钟,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再次落笔道:
“另…从瀚土到克洛维城的距离实在过于遥远,仅仅是通过信件交流很容易造成消息滞后;对于十三评议会的具体细节,伊瑟尔精灵与人类的旧神派究竟有何不同,我还有更多希望向您请教的地方。”
“不知道卢恩家族,是否有更便捷的远距离传递信息方式?”
写到这里的安森,凝重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决然。
他要让自己和卢恩家族进行更深层次的绑定!
这对安森而言风险巨大的一步。
严格意义上说,直至离开伦德庄园那一刻,他和卢恩家族的关系依然谈不上真正的合作——安森给卢恩家族画了个大饼,而确认他没有任何威胁可言的塔莉娅,也允许他在受自己监视的前提下,带着“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莉莎离开伦德庄园。
哪怕是现在,安森也非常确信她——或者她的“父亲”——对自己的行踪绝对是了若指掌;否则以他对施法者家族的了解,当时的自己根本走不出伦德庄园。
对方送给自己的那枚尊贵无比,甚至能当场令图恩大公也为之折服的卢恩之戒,既是礼物,也是锁链。
也正因为这一点,安森才会一直将它带在身边,用实际行动向卢恩家族表示自己的诚意。
而现在他主动向对方申请“联系方式”,则是更进一步的投诚,并且是心甘情愿的成为“卢恩家族”阵营中的一员。
原因有两点。
其一,目前的安森的确需要更多关于十三评议会和瀚土旧神派的情报,而他手中的消息源着实稀少,即便有也不敢冒然开口;急需旧神世界真正的“老玩家”带带自己这个“新人”。
卢恩家族,几乎所有选项中的最佳选择。
其二,就是莉莎。
她不会永远是个孩子,早晚会长大…即便不会,塔莉娅也不会允许她永远留在自己这个“未婚夫”身边。
而一旦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卢恩家族会怎么对待一个小小的,又知道太多的咒法师?
与其到时候束手无策,不如干脆在有选择的时候主动加入。
………………
绿茵谷风暴师驻地,仓库顶层。
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个大型谷仓的顶层还有一个非常狭窄的,勉强能塞下两三个人的小阁楼;入口非常狭窄而且被特地藏在了走廊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里面。
据守卫这里的卡林迪亚士兵说,本地的那位总督在这里私藏了他几十年贪污下来的税收,全换成一箱一箱的金币和银币藏在这个永远不会有人来的地方。
不过当卡尔和几个警卫连的士兵费尽力气搬走那一麻袋一麻袋早就霉变腐烂的小麦,用力撬开阁楼入口的时候,却没有找到这么一份“大礼”。
或者它曾经有过,但早就在它流传期间被某人盗走,连一块银币也没留下;或者只是本地的镇民们因为好奇不翼而飞的税收都去哪儿了,以讹传讹诞生的故事罢了。
留下的只是一个又小又狭窄,昏暗并且布满尘烟的小阁楼。
不过既然搬都搬了,大为扫兴的参谋长也只能把这个破地方“废物利用”起来,改造成了副司令大人的“特殊收藏室”。
藏品只有两件,一件死的,一件活的。
“呼——”
金红色的火苗点亮了黑暗,让精灵刺客从昏迷中苏醒,瞬间凝固的目光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安森。
他看起来很淡然,右手食指指尖腾起的火苗,在他瘦削的脸上留下巨大的阴影,左手握着“匕首”左轮,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惊醒的精灵浑身一震,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死死钉在板条箱上,双臂双膝都被从关节处截断,被钉子钉满的躯干还被铁链紧紧捆着,动弹不得。
花了十秒钟弄清形势后,脸色一阵变幻的精灵刺客迅速冷静了下来,非常老实的不再挣扎,强忍着刺眼的光线看向安森。
“很好。”
对方的配合让安森稍微有点儿意外,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免得水…废话:
“我问,你答,明白吗?”
“明白。”精灵刺客点点头,声音很微弱,也很沙哑,听起来就像两根手指揉搓发出的摩擦声:
“如、如果我配合……”
“那我就不会为难你。”安森看着他的眼睛,比划了下手里的“匕首”左轮:
“你是个施法者,那就肯定认识这个;表现良好我就给你的心脏和脑袋各来一发——现在第一个问题,姓名。”
精灵刺客的嘴唇蠕动了阵,仿佛是在积蓄力量:“……西格蒙德,西格蒙德·戈沃伊。”
“你是个纯血?”安森随口问道。
西格蒙德摇摇头:“只是半血,纯血…地位很高。”
所以是不会当刺客的…安森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十三评议会的施法者?”
这一次西格蒙德没有开口,而是微微颤抖着点点头,眼神中有几分惊讶,还有几分恐慌。
居然真的是十三评议会?
神色平静的安森心底闪过一丝惊讶,同时依旧非常莫名——他们特地暗杀自己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克洛维或者图恩得到卡林迪亚港,让瀚土战争保持均势?可瀚土战争的局势和一群伊瑟尔精灵有什么关系,他们可是连王庭都快被路德维希攻下来了!
如果和瀚土局势无关,难道是因为自己暴露了和卢恩家族有关的身份,是克洛维和伊瑟尔两方旧神派的内部矛盾?
嗯…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那样自己未免也太无辜了;但如果真的和矛盾有关,那上次白塔城叛乱时的玛缇亚斯大使,又什么要答应自己的合作请求?
脑海中思绪翻腾的安森,继续一脸波澜不惊的开口道:
“和我聊聊执行任务的具体细节。”
西格蒙德点点头:
“……我和路斯恩一起接下的这个任务,当时的时间是临近傍晚,目标是确认您已经死亡;我们收买了一个…卡林迪亚人,从他口中得到了您住所的详细位置,准备好了详细的路径地图和具体步骤;路斯恩负责动手,我负责盯梢和预备;计划是凌晨一点三十分…趁您睡着的时候…执行计划……”
他说的很慢,几乎每说一句都要停顿下,深呼吸一阵才能继续,并且越到后面喘息的频率越高。
这也能侧面验证了普通血法师的恢复能力不是无限的,在受到重创并且严重大出血后,还是会有一段非常虚弱的时期,虽然到这个地步还能活着,生命力就已经是顽强到恐怖了。
安森继续追问道:“所以你们六月十六日,就已经出现在绿茵谷了?”
西格蒙德点点头,喘息还稍有些急促。
“之前是和艾登军团在一起,对么?”
这一次他迟疑了比较长一段时间,将近一分钟后才颔首表示肯定。
“艾登公爵,维克托·艾曼努尔给你们下的命令,对么?”
西格蒙德身体剧烈颤抖了下,但没开口,两只还在流脓的眼睛死死盯着安森。
看来是问到关键问题了…安森冷笑声:
“好吧,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也不会用‘反正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这种话来胁迫你,毕竟…这个世界上一个施法者,想让另一个施法者生不如死的办法,真的有很多很多。”
“特别,是你们这些生命力顽强的血法师们。”
西格蒙德残破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抽搐。
“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哪怕你曾经想杀我并且付诸了行动,但我还是会给你选择。”
冷笑着,安森从口袋里掏出了纯银的,镶嵌着蓝宝石的卢恩之戒,又掏出了之前从对方身上拿走的红宝石黄金戒指,分别挂在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将宝石镜面对准他:
“同样是生不如死,落在卢恩家族手里和落在十三评议会手里…你自己选。”
面色渐寒的安森,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是艾登公爵下的命令,对吧?”
西格蒙德依然保持沉默,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安森…但表情却隐隐有些动摇。
看着他恐慌的表情,安森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追问一句:“你是不想,还是不能说?”
脸色一惊的西格蒙德深吸口气,沙哑的嗓子拖着长音:
“……不…能……”
果然是这样!
安森瞬间恍然大悟…恐怕这两个刺客在接受任务的同时,还被下了某种带有强制性的黑魔法,只要他的脑海中闪过某种念头,就会立刻遭到反噬或者暴露自己的准确位置,让施法者知晓自己还活着。
这是一种并不怎么高明,但非常实用的黑魔法类型,效果类似内心暗示加心灵感应,并且很难彻底解除;一般被用于双方许下承诺或者守护誓言,通常需要承受者百分之百的自愿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至于为什么安森一个咒法师会对这些那么清楚,那当然是因为他有一个非常优秀的黑魔法导师——梅斯·霍纳德。
在他“赠予”安森的大魔法书当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都是和黑魔法有关的,以至于这个珍贵无比的东西到了他手里变成了烫手山芋,除了“被普及”黑魔法常识外,根本毫无用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从连“指使者身份”的信息都不能透露这一点判断,对方恐怕眼下也就在这座绿茵谷城内!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接下来的信息就非常明朗了;刺杀自己是临时出现的任务,也就是说一开始并不在对方的计划当中。
此外从概率上判断,自己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绿茵谷的可能性其实很低;如果目标真的在自己身上,对方埋伏的地点应该是卡林迪亚港才对。
所以眼下的情况总共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对方和艾登公爵是一伙的,不好判断刺杀自己是不是艾登公爵的意图,但即便不是,他现在也绝对是知情者。
第二种,对方一开始就在绿茵谷城内,机缘巧合撞上艾登军团横冲直撞冲进绿茵谷,又特别凑巧的自己也在五天后赶到绿茵谷;于是对方决定干掉自己,打破风暴师和艾登军团之间的和平协定,制造混乱。
至于那个指使人——或者说精灵——现在究竟在哪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还活着,对方计划失败了,并且貌似暂时没有再来一次的本钱了。
然后…他大概率还在绿茵谷城内,大概率就在艾登军团的军营里,嗯。
一个计划的雏形,已经在安森的脑海中勾勒了出来。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西格蒙德·戈沃伊阁下。”心满意足的安森冲对方露出了带着善意的微笑:
“那么,作为答谢你的回报,我会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
“送你去见血魔法的主人,慷慨无比的布鲁托。”
第七十七章 仪式
“砰!”
一闪而过的枪声,惊起了绿茵谷仓库屋顶的两只麻雀,逃命似的飞走了。
解决了两个精灵施法者刺客,安森迅速离开了仓库阁楼,封死入口,换上挂在门后的外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副司令室。
走进房间,卡尔·贝恩正坐在他书桌对面,一边处理文件一边等他回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默默停住了笔,抬头看向在自己面前坐下的安森:
“解决了?”
“算是吧。”安森有点儿含糊的答道:
“他不敢说透,对方还留了后手,我就没再继续追问——虽然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
卡尔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提起笔继续处理文件:
“你那两个…收藏品?”
“已经不想要了。”
安森淡淡道:“找个机会让警卫连的人把它们处理掉吧,尽量干净些,别留下什么痕迹。”
卡尔沉默了几秒,抽动了下喉咙道:
“行,那我等会就让他们把阁楼重新打扫一遍;哦对了,要给你留点儿纪念品吗?”
啥?
安森表情一怔,伸向咖啡盒的右手停在了半空,莫名的看向一直和自己挺有默契的参谋长:
“…我看起来像个变态吗?”
“呃……”卡尔先是瞪大眼睛,皱着眉头迟疑了十秒钟,然后才缓缓道:“那个…我的意思是‘他们俩’身上可能还有某些别的线索,如果有,需不需要我替你留下来?”
“哦~”安森恍然大悟:
“是这样?”
“是这样。”卡尔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然后…我觉得你能这么问就证明你不是像,你就是个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变态。”
安森·巴赫:“…………还有别的事吗?”
“有。”
卡尔轻描淡写的点点头,表情冷静的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顺着安森生硬无比的“转移话题”继续说下去:
“艾登公爵的人又来了——依然是商量他们撤退时间的事情,我告诉他们现在您特别忙,没有太多时间处理这些琐事。”
“艾登特使对此深感遗憾,并表示艾登军团的补给即将耗尽,因此撤军事宜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立刻确定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大致时间。”
“然后?”安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们约定好两天之后,也就是明天下午,艾登军团会正式撤出绿茵谷,在城外驻扎一晚,一周内离开卡林迪亚。”卡尔继续说道:
“在此期间双方必须严守边界,风暴师必须等到艾登军团彻底从绿茵谷撤出,才能派出军队接管剩下的半个城镇…这是那位艾登特使提出的要求,我答应了。”
安森思考了一秒钟:“所以我们要到后天早上才能接收整个绿茵谷?”
“对。”
卡尔停下了手里的笔:“那位艾登特使反反复复和我确定了好几遍这个事,他好像特别担心艾登一撤退,风暴师就会立刻控制整个绿茵谷,断他们的后路。”
“有问题?”安森抿了口热咖啡。
“那倒谈不上,就是显得太刻意了。”卡尔随口道:
“呃,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或者是因为您这位副司令总不露面,让他们有点担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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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森皱了下眉头。
说真的,艾登公爵的反应不能说超出安森的判断,某种意义上甚至太符合他的预期了。
但正是因为太符合,才让安森有点紧张。
一开始他“装死”当然是为了引诱刺客暴露,顺便试探一下艾登人会不会出尔反尔,趁机偷袭风暴师攻取绿茵谷,进军卡林迪亚港。
现在看起来,恐怕艾登人和十三评议会真的是一伙的…这就有点难办了。
尽管安森对风暴师的战斗力相当有信心,而对面据说——据卡林迪亚人说——“貌似很能打”的艾登军团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他们真的出尔反尔,想一战击溃风暴师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就算他们眼下实力再怎么拉胯,这个时代的巷战人数依然是极大的优势,尤其是接战初期,拥有充足炮灰的一方往往能取得碾压级的优势,靠着源源不断的后备兵蚕食优势阵地。
接下来只要对方指挥官的脑子没进水,就会充分利用这种优势去占领和控制一个又一个街道,将因兵力不足只能据守一个个据点的敌人分割包围…然后胜负就没有悬念了。
对方军队内还藏着施法者,在注定混乱的巷战中,不好说十三评议会是不是会趁机插手。
兵力只有对方不到二分之一的风暴师,无疑是有劣势的。
就在这时,对面低头处理文件的卡尔,突然将一封信递到他面前。
微微蹙眉的安森将信打开,粗略扫了两眼后愣了几秒,然后浑身一震:
“啊?!这……”
……………………
圣徒历一百年六月十九日,下午两点三十分,艾登军团正式撤出绿茵谷;为持续不到一个月的卡林迪亚之战,画上了一个不怎么圆满的句号。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和悠扬的军号,气势昂扬的的艾登士兵们排列着整齐划一的纵队,从满是弹坑和瓦砾的街道中分区撤退;并且每支军队撤退前,还要当着对面风暴师的面向天空鸣枪三次,以示军威。
那大张旗鼓的架势仿佛他们不是撤退,而是在举行盛大的入城仪式。
对骄傲的艾登人而言,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输给了风暴师,顶多是在这场“卡拉迪亚争夺战”中晚了克洛维人了一步,没能及时攻下卡林迪亚港,但他们依然是胜利者。
既然是胜利者,当然就要有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几天前就已经打光所有炮弹的几门火炮再次被拉出来,每有一支部队经过城门,就要鸣炮八声…向半个城外的风暴师炫耀武力,试图用这种盛大的仪式感带来的冲击力,让克洛维人不战自溃。
对此留在半个城外“看戏”的风暴师官兵们表示情绪稳定,甚至十分开心。
作为晚于帝国的后发陆军强国,克洛维在各种文化领域,尤其是礼仪、传统、历史、神话…等等方面,几乎是全盘照搬了帝国并且不遗余力的倡导;明明是个没什么骑士传统的国家,贵族阶层却人人以成为骑士为荣,更以成为自己宿敌——帝国皇帝承认的骑士为荣。
而对于帝国的各种典礼仪式,克洛维人从上到下也都十分推崇,甚至到了不分场合和年代生搬硬套的地步,而且越生硬越受尊重。
艾登虽然是个瀚土公国,但因为控制着晨曦山脉西麓,和帝国南境接壤,各种传统和风俗都受到了帝国大量熏陶,尤其军礼方面,更是透着浓浓的,让克洛维人非常羡慕眼红的“骑士范儿”。
也因此,艾登军团用来震慑风暴师的盛大撤军仪式,和一板一眼的种种步骤环节,对土包子一样的风暴师来说,差不多就是剧迷们看到经典剧集的经典桥段一样,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一些出身良好,读过书有文化的军官们,还能对簇拥周围的小伙伴们指着对面滔滔不绝,道出“这个动作出自圣徒历前**年,是**公爵想到的”,“刚才的鸣枪礼,由***皇帝在**战役中最先使用”……引来无数的惊呼声和艳羡的目光。
为了让每一支部队都大张旗鼓的出城,整个仪式差不多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并且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因为南部军团副司令“身体抱恙,无法露面”,原定计划的“交出城池钥匙”的环节也就无法进行了。
虽然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环节,但也让风暴师的吃瓜官兵们感到一点点的小遗憾。
不过“贴心的”艾登公爵立刻补齐了这份遗憾——在全军出城之后,他又在绿茵谷北城墙下,又举行了一场规模比之前毫不逊色的授勋仪式!
伴随着又一阵急促响起的火炮轰鸣声,近万名艾登士兵高举步枪,昂首挺胸,在飘洒的雨点中排列并组成整齐的队列,接受艾登公爵和诸多贵族与骑士们的检阅。
数不清的旗帜在风雨中迎风招展,象征着艾曼努尔家族的铁拳旗帜,被花海般诸多艾登家族的旗帜簇拥在中央,嘹亮的军号与鼓点节节攀高,将现场的气氛烘到了顶点。
骑着高头骏马,眼神复杂的艾登公爵,就在士兵们的高声呐喊中向一个又一个在之前战斗中立下战功的连队,授予镶有流苏的军旗。
这同样不是瀚土而是帝国才有的传统——每一个连队都拥有独属自己的旗帜,并在立下军功后会在上面用金色流苏装饰;流苏越多,就证明这个连队立下过越多的功勋。
整个仪式一直持续到临近傍晚,才在风雨滂沱中逐渐落下尾声。
而“看戏”的风暴师吃瓜官兵们,也在暴雨中不得不躲进驻扎地的房屋和帐篷里;几分钟前还曾经热闹非凡的绿茵谷,一下子就冷清了起来。
………………
绿茵谷北城墙外,艾登军营,夜。
维克托·艾曼努尔站在帐篷门帘后,按着腰间的刀柄,面无表情的望着不远处的绿茵谷。
煤油灯照亮的帐篷内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视线中的一切都被黑夜和雨幕遮挡;可即便如此,年轻的公爵还是能看到绿茵谷那破碎的城墙,看到那高耸屹立的塔楼,看到狭窄复杂的街道,看到那巨大的仓库……
还有仓库顶点飘扬的,克洛维的血色独角兽旗帜。
“下定决心了吗?”
表情阴沉的玛缇亚斯开口问道,坐在煤油灯昏黄灯光侧的他双肘撑着扶手,交叉在一起的十指按在手背上,因为紧张而让手背微微有些泛青。
艾登公爵一顿,冷笑着缓缓回头望向玛缇亚斯:
“我还有的选吗?”
“当然。”玛缇亚斯表情平淡:“我和安森·巴赫阁下接触过,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证据,能证明那起刺杀和你有关;所以您现在仍有选择的余地,去决定要不要立刻和克洛维开……”
“证据?”
艾登公爵的笑声更不屑了:
“这种事情从来不需要什么证据!更何况我们原本就是敌人,唯一没让我们打起来的理由,仅仅是觉得这样不值得罢了。”
“就像您说的那样,谁拿下卡林迪亚港,谁就能拥有瀚土之战的绝对主动权;而现在主动权在克洛维人手里;是否要掐死艾登,只取决于那位副司令的个人想法。”
“而您,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感谢伟大的十三评议会。”
面对艾登公爵的嘲讽,玛缇亚斯大使保持了沉默。
“我不是来讽刺您的,玛缇亚斯阁下。”察觉到对方不太好看的艾登公爵,很快便话锋一转: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今晚您究竟能否派出足够的…巫师,而他们又是否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玛缇亚斯一声不吭,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道:
“首先他们不是巫师而是施法者,是伟大的三旧神的忠实信徒;其次,因为某种…誓约的限制,我不能告诉您他们的准确身份和数量;我不是怀疑您会揭发他们,仅仅是一种保护手段而已,毕竟这里距离卡林迪亚港的大教堂真的很近。”
艾登公爵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至于他们是否会暴露……”玛缇亚斯的语气犹疑了阵:“雨天和黑夜确实能提供一些掩护,另外他们已经接到死命令,一旦曝光就立刻击杀知情者。”
“所以今晚…只有今晚,十三评议会将为您提供不遗余力的帮助。”
“为您,为艾登,为了伟大的伊瑟尔…拿下绿茵谷,拿下卡林迪亚!”
于是艾登公爵不再多问。
三十分钟后,年轻的公爵紧握着腰间的佩刀从自己的帐篷中走出,走向被雨幕笼罩的黑夜。
在那里,数以千计的身影正单膝跪在泥泞的地上,将武器和旗帜藏在怀中,放倒在地面…只将明亮的眼睛望向那个朝他们走来的身影。
被万众瞩目的维克托·艾曼努尔沉默了片刻,随后拔出佩刀,对着所有人呐喊:
“今夜,拿下绿茵谷!”
第七十八章 赢了!
伊桑是个倒霉蛋。
作为一名有三年兵龄的散兵,在风暴师这种东拼西凑组成的征召兵团里,绝对是稀有存在;尤其是在最高指挥官还是散兵出身的情况下,像他这种老兵原本应该很吃香的。
但不知道是因为物极必反,还是因为自己之前偷藏战利品的事情被后勤告发了,结果就一直待在第四步兵团里,担任侦察兵和传令兵。
甚至在这种暴雨如注的夜晚,其他新兵能在“欢送”了艾登军团一下午后躲进帐篷里,喝着滚烫的腌肉汤就着干面包,浑身不沾一滴雨水的睡个好觉,他却得在雨里站岗一直站到天亮。
站在霉烂潮湿的街垒角落里,浑身湿透的伊桑拄着步枪背靠街垒,百无聊赖的看着满是弹坑瓦砾,空无一人的街道。
对一支克洛维军队而言,军纪往往和待遇以及战争形势息息相关;一支补给稳定,历战无数,荣誉满身的克洛维正规军团,对作战频率和对伤亡的承受比例往往有着连帝国也惊叹的程度。
至于征召兵团嘛…嗯,既然都是“征召来的兵团”了,那除了战场上不会一触即溃外,你真不能对他们要求太多。
靠着还算稳定的补给和高额战利品分成,安森的风暴师军纪要比通常的征召兵团强不少;但很多时候也必须睁只眼闭只眼,不可能要求太多。
像今晚这种在暴雨天放哨的任务,通常就算他躲到某个能躲雨的地方缩一晚上,也没谁会说什么。
但不知道今天那个连他自己也总偷懒的团长究竟发什么神经,三番五次的警告自己如果违反任务的下场。
心情郁闷到极点的伊桑喉咙抽动了下,低着头,右手轻轻拍了拍上衣口袋,发现那干瘪的纸盒里还剩下最后一根卷烟。
哦?
这意外的发现让倒霉的伊桑小小兴奋了下。
虽然克洛维军规在夜晚禁止烟火——或者说任何一支军队都是这样——尤其是哨兵,因为很容易变成敌人的靶子,暴露目标。
不过嘛……
颤巍巍的叼着烟嘴,随手将烟盒捏扁扔地上的伊桑开始浑身掏火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潮的缘故,连着十几根火柴都没有划出火星来。
“噗!”
就在倒霉的伊桑再次感到郁闷的时候,一颗诱人的小火苗突然伸到他面前,兴奋的他立刻凑上去。
“谢谢啊,我……”
话音未落,吞云吐雾的伊桑的双眼就在微弱的火光中微微睁大。
那颗诱人的小火苗并不是被点燃的火柴,而是漂浮着的。
漂浮在一个家伙的伸出的食指指尖上方。
倒霉的伊桑叼着卷烟,浑身一哆嗦,缓缓抬起视线。
震惊的视线穿过缭绕的烟雾,视野中原本空无一人,满是弹坑和瓦砾的街道中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几百双眼睛穿过暴雨,一声不吭的盯着他。
站在最前排,刚刚还为他点烟的“好心人”则默默的冲他微笑,托起的小火苗照在他脸上,露出了鬓角侧尖尖的耳朵。
“我艹!”
这是倒霉伊桑生前的最后一句遗言——在他被几十发铅弹撕成碎肉之前。
……………………
类似的情况,几乎同时在所有风暴师外围驻地的岗哨反复上演。
暴雨笼罩的绿茵城内,数以百计的身影从狭窄曲折的街巷中突然现身,借着黑夜和雨幕的掩护迅速完成集结,并以惊人的速度扑向风暴师眼前阵地。
这些分散在整个北城区,能够在黑夜中依然畅行无阻的精锐,才是艾登公爵大张旗鼓举行“出城仪式”的真相!
当风暴师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耀武扬威的士兵,宏达的仪式和轰鸣的炮声中时,就很容易只注意的编制和规模,根本无法察觉到每支部队是不是比之前有所缩水…于是当所有人以为艾登军团已经撤离绿茵谷时,三千名精锐士兵和十三评议会的施法者早已在城内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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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轮突袭,风暴师前沿阵地的的岗哨几乎在第一时间全灭。
对之前占据着北城墙塔楼这个全城制高点的艾登军团而言,风暴师的一举一动,包括并不限于岗哨、布防范围缺口、兵力与火力配置强弱…全部都在艾登公爵的监视之下。
因此极少数老兵即便来得及警觉,也根本来不及跑路,就已经被悄然绕后的伏兵包围或堵死在巷口街角,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
只留下一滩被雨水冲刷殆尽的血迹,和泡在血水里的烟头。
悄无声息的拔掉了外围的岗哨后,零伤亡的三千名艾登士兵夹杂着十三评议会的施法者们,在暴雨的掩护下,直接向风暴师外围阵地展开攻势。
于是伴随着零星稀疏的枪焰,狂奔的脚步,刺耳的军号,刺刀与刺刀的碰撞,以及各种口音的咒骂与哀嚎……
逐渐冰冷的伊桑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他被铅弹撕开的躯体不断溢出鲜血;倾盆而下的雨水混杂着血浆,渗入他早已扩散开来的瞳孔之中。
目光微冷的精灵施法者站在他身旁,带着一丝疯狂的眼珠落在了从他嘴角滑落的烟头上;面无表情的他缓缓蹲下,将尚未燃烬的卷烟叼在嘴角。
右手食指的小火苗,就随着他吐出的烟雾飞速升空,在漫天的雨幕中炸开一朵炫目的焰火。
一闪而过的橘红色火花,就像是一个信号,像是引爆炸弹的最后一根小火柴,撕开大坝的最后一朵浪花……
当它熄灭的瞬间,整个绿茵谷都开始微微震动——数以千计的艾登军团就如同从破裂大坝中倾泻而出的洪水般,近乎疯狂的从北城墙正门和两处破口涌入城内,势不可挡的冲向风暴师的前沿阵地。
很显然,“急于撤退”的艾登军团,是不会在临走前还记得帮卡林迪亚把城墙修好的。
“神佑艾登——!!!!”
响彻云霄的呐喊,随着数千名狂呼酣战艾登军团的冲锋炸响,在暴雨中奔腾不息。
绿茵谷之战,迎来了圆满落幕前的第一枪。
…………………
“总督宅邸已经攻陷!只遭到少量抵抗,两侧阵地的克洛维人在不断后撤,鲁旺伯爵正带兵清剿据点内的残余敌军!”
“左翼军遭到克洛维人顽强抵抗,先头部队伤亡惨重,二线后备兵正在与阵地内敌人纠缠;边路援军试图组织刺刀冲锋,被街垒守军用手榴弹击退;目前正与敌人交火,请求更多支援!”
“迪克男爵已经突破克洛维人封锁,率领两队步兵连直扑仓库据点!男爵请求调更多后备兵支援西侧街道,表示只需再拨一个步兵团,他就能封锁仓库据点外围的街道!”
“炮兵阵地已经全面铺开,射击诸元已经瞄准完毕,随时可以执行任务,对仓库据点展开一分钟无差别轰炸!”
“侦察兵已控制北城墙塔与城镇周围所有制高点,未发现敌军炮兵阵地和任何方向增援,正持续对仓库据点和南城墙位置保持监视!”
“风暴师西侧阵地已经被我军击溃,正在从街垒和防御阵地中节节撤退;我军伤亡轻微,沃邓男爵正率领他的步兵团不断进逼,对试图反抗的敌军进行重点打击!”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和枪炮声,一个又一个消息不断从前沿战场送到北城墙外的艾登军营。
倾盆暴雨下,尽管年轻的艾登公爵拼命想要保持冷静,镇定自若,但冷汗还是不断随着雨水从鬓角、后颈和紧攥的双手掌心渗出。
这是一场豪赌。
尽管安森·巴赫生死未卜,尽管他对整个风暴师的部署了若指掌,尽管风暴师的兵力只有自己这边不到二分之一……但他们是克洛维人。
他们是在和帝国正面硬碰硬也能不落下风,一战全歼伊瑟尔禁卫军团,只用两天灭掉七城同盟之一的克洛维人!
这种级别的猎物,无论它现在看上去有多虚弱,都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警惕!
更何况貌似兵力占优的艾登军团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各个连队每个士兵的平均弹药不到二十发,很多人连备用刺刀都没有了,只能继续用钝刀或者损坏的武器战斗。
如果不能靠着兵力打出优势,接下来注定是要节节败退;以双方的人数对比全线溃败当然不至于,可一旦战败,注定要为“悍然撕毁协议”的行为付出代价。
不过现在看起来貌似还挺顺利。
靠着战前对风暴师的侦察和埋伏在城内的是三千步兵和精灵施法者,自己成功打了安森·巴赫一个措手不及,并且稳稳的控制了原先最重要的据点之一总督宅邸——占领了这里就等于占领了战场中线,之后就能毫无顾忌的投放兵力,不断的压缩风暴师的生存空间……
直至将他们堵在一个又一个据点里,然后关门打狗。
可即便如此,艾登公爵的脸色依旧严肃,没完全没有一丝胜利在握的喜悦。
因为实在是太顺利了!
风暴师花了两天时间建立的前沿阵地,仅仅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崩溃了三分之二,而且还丢掉了一连串的重要街垒和防守节点,以至于艾登军团能肆无忌惮的全线进攻。
那些原本看起来异常坚固,甚至在艾登公爵心中已经做好付出两三倍伤亡的阵地,在艾登军团的全线攻势下崩溃的就像大坝决堤一样迅猛。
从前线收到的情报来看,除了西线的风暴师守军进行了还算像模像样的抵抗外,剩下的守军恐怕并未进行任何有组织的抵抗,甚至一枪未放就开始惊慌失措的撤退了。
这合理吗?
这很不合理!
按照玛缇亚斯提供的情报,这支克洛维军队虽然是征召兵团,但出资方和组建者却是卢恩和弗朗茨两大家族——前者是克洛维最古老的血脉,后者的家族领袖是克洛维的总主教!
因此就算他们比普通的克洛维军队稍有逊色,战斗力也应该和帝国的军队持平,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能在鹰角城一战歼灭禁卫军团。
而现在对面的克洛维军队却完全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那面独角兽旗帜,艾登公爵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卡林迪亚人的军队!
太过顺利的战局让他心生警惕,甚至接连不断的拒绝了自己所有将领的增兵请求,死死地将五千人的后备军攥在手里,始终不肯再将更多的部队投入前线。
哪怕他很清楚自己只要再投入一千人,以眼下的局势将得到多么诱人的战果。
“您在担心什么?”
看着年轻的公爵又一次将请求增援的传令兵赶回去,始终保持沉默的玛缇亚斯也有点坐不住了——这一战他同样投入了巨大的成本和风险,一旦暴露下场简直是万劫不复:
“胜利的果实已经近在眼前了,为什么不去把它摘下来?”
“因为它可能是个毒苹果!”
艾登公爵冷冷道,被雨水淋透的长发下是一副极其复杂的神情:“克洛维的军队没那么脆弱,这肯定是个陷阱!”
“也许是因为安森·巴赫死了呢?”玛缇亚斯问道:
“他的确是和卢恩家族有些关系,但据我所知他应该只是个不怎么样的天赋者——你们人类当中的天赋者,也曾出现过同样是施法者的记录。”
“可如果他没死呢?!”艾登公爵反问道: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诈死让我们主动进攻撕破协议,再用诱敌深入的手段将我们引到仓库据点周围击溃,那怎么办?!”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湿透了的传令兵突然闯进帐篷,急不可耐的朝二人喊道:
“报告!迪克男爵和沃邓男爵已经彻底突破防线,目前正在围攻仓库据点,请求援军支援!”
“什么?!”
“这么快?!”
目瞪口呆的二人异口同声的喊道,面面相觑。
“看来伟大的原初之环,已经亲自将胜利送到您手中了。”玛缇亚斯望着艾登公爵,嘴角忍不住上扬:
“所以…您还在等什么?”
感受着身侧两双灼灼目光,拼命克制着内心冲动的艾登公爵面色变幻。
十分钟后,嘹亮的军号声伴随着数千士兵的怒吼炸响;下定决心的艾登公爵除了卫队,将所有后备军统统投入了战场。
冷眼眺望着远去的军团,雨中的艾登公爵紧攥刀柄,脸色狰狞到极点:
“赢——了!”
第七十九章 出击
“敌火来袭——!”
伴随着密集的枪声,仓库据点内同步响起了卡尔·贝恩声嘶力竭的咆哮。
并不算宽敞的据点内此刻已经是乱成一团,到处都能看见不同番号士兵匆忙的身影;口令声、脚步声,再夹杂一点骂骂咧咧的叫喊,和外面不停歇的枪声外加喊杀声…刺激着每一个瞪着双眼泛红的士兵。
十五分钟前,约有不到两千名艾登人突破了中央防线,直接对作为风暴师大本营的仓库据点展开围攻。
起初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建制完整并保持着良好组织度的第三和第四步兵团,依然能顶住敌人一轮一轮的刺刀冲锋,稳扎稳打的后撤。
但对拥有绝对兵力优势的艾登军团而言,一旦突破防线可就不仅仅是突破而已了——两翼的敌人在发现自己这边打开局面后,立刻将进攻方向朝中线转移。
当两倍甚至四倍的敌人不顾一切压上来的时候,两个步兵团终于遭不住了…抛下阵地,迅速撤退到仓库据点周围寻求掩护。
突破了防线的艾登军团像被扒开泄洪口的洪水一样,不顾一切的涌入进来。
“北面广场已经失守,第三步兵团正在组织撤退,希望得到散兵火力支援!”
“西侧街道两处街垒已经被攻克,第四步兵团请求撤退,否则将会被敌人两面包围,随时会被切断和据点联络!”
“后线南城墙方向发现小股敌军在试图包抄,人数约为两个步兵连队,请立刻派兵清剿;否则一旦南城门陷落,我军将彻底失去撤退路线!”
……伴随着夹杂在暴雨中那雷鸣般的齐射声,趴在街垒后的卡尔·贝恩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一连串的坏消息差点儿砸蒙了。
“该死的,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郁闷道极点的卡尔·贝恩一边指挥反击作战,一边在心底咆哮道。
按照某位副司令大人“完美计划”的推演,对面的艾登公爵应该是个相当谨慎的家伙,除非有相当大的把握,否则是不会轻易冒险的。
所以就算取得了一点点优势,他今晚最大的目标应该也就是击溃风暴师正面防线;最多最多依靠兵力优势,封锁风暴师各个据点之间的联系,展开包围网,再慢慢的一个个推掉。
这是一种最大限度利用兵力优势,稳扎稳打的战术;也比较符合之前绿茵谷之战时,艾登军团对阵卡林迪亚的表现。
但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是这样。
“砰——!!!!砰——!!!!砰——!!!!”
漆黑无比的雨夜中,巍然屹立的仓库据点宛若狂风暴雨中唯一的孤岛;数不清的滔天巨浪卷起暗红色的血浆和金红色的枪焰,不间断的试图将它撕碎,吞没。
惊雷般的枪声不停地炸响,强行突破防线的艾登军团近乎是不顾一切的朝仓库发起攻势;一支不到三百人的队伍硬是顶着枪林弹雨,在两翼火力点的包夹下,向仓库北大门发起刺刀冲锋。
两分钟后,这支冲锋队遭到全歼;暴雨掩盖了他们的惨叫和哀嚎声,被铅弹砸断的骨头,撕碎的肢体和血肉洒满了整个街道…但还是让仓库内的守军感到一阵余悸。
很显然,现实情况和安森的预想出现了“一点点”偏差。
随着艾登公爵彻底放出了最后的后备军,已经突破防线的艾登先头部队根本不打算继续等后续援军了,直接向风暴师防线内侧穿插,企图靠刺刀冲锋一路莽过去。
而后线赶来的援军根本看不到先头部队的影子,连主攻方向都不清楚,只能大概从周围的痕迹和枪炮声判断主战场位置。
再加上绿茵谷本就是个小镇,根本容不下两万多人互相厮杀;前路被堵的后排军队就能绕路,于是正面再度拉宽,整个军队摊开了像洪水一样不管不顾的冲过去。
随着敌人越来越多,防守越来越力不从心的风暴师各个据点开始被潮水般的攻势分割,增援部队甚至来不及赶到战场,半道上就要展开线列和敌军交火。
乱成一片的战场上,两支军队已经彻底绞在了一起,以连为单位陷入到各自为战的境地之中;充分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望着眼前只能靠枪焰判断敌人火力点的漆黑夜色和雨幕,忍不住想骂人的卡尔·贝恩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战场视野!
之前的绿茵谷攻城战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战斗都发生在白天,那时的艾登军团控制着北城墙塔楼这个全城唯一的制高点,能够完全掌握战场局势和走向,并迅速向前线部队下达命令。
当时战场的主动权可以说完全在艾登军团手中,卡林迪亚人就是在被牵着鼻子打,当然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是又快又恨还是慢慢折磨全凭心情。
现在呢?
现在这个能见度就算面对面站着,五米之外能不能看见人都不好说吧?更别提在塔楼上面了——这有个鬼的视野!
只能从传令兵口中得到前线消息,勉强靠声响和枪焰判断实际的战场位置…现在的艾登公爵怕不是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铁定要赢了吧?!
那要真是这样,他这么不顾一切的把军队全投进来也就可以理解了。
特么才怪!
“让第四步兵团尽快撤退,尽量拖住敌人的进攻速度,能拖一会是一会,重新在仓库西大门建立防线!”
“北广场丢了?告诉第三步兵团没有支援,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撤退,仓库这边顶多能保证他们在撤到三百米之内的时候提供火力掩护!”
“第二步兵团人呢?让他们把散兵连派出去,咬住那群窜过来的老鼠;他们爱干嘛干嘛,只要别让耗子们占领南城门就行!”
“侦察连派出去,盯住南城门方向的所有的动静,一旦有任何情况立刻汇报!”
枪炮轰鸣声中,少校参谋长不断的下达着命令,“镇定自若”的同时指挥着三个方向的战斗;沉着冷静的表情和果断的反应,让在场的风暴师官兵们感到无比的安心。
虽然他自己慌到不行。
作为一个“前上尉平民军官”——现在是少校了——尽管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替不少军官背了无数的黑锅,大大小小也打过不少仗,有胜有负,也算得上经验丰富,见多识广了。
但问题在于,卡尔并没有实际指挥过一个团,甚至数千人的作战经验。
替长官组织军队,制定战术和事后背锅是一回事,亲自坐在这个位置上临阵决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让一贯小心谨慎的他感到了空前的压力,浑身上下的冷汗从开战到现在就从未停过…明明是在室内,但整个人已经快要彻底湿透了。
还好…虽然风暴师的“溃退”速度比最开始计划还要更快,艾登军团更是不顾一切的全线压上,像脱了缰的疯狗似的扑上来;但正因为攻击面太宽太散,加上雨夜视野封锁,某种程度上甚至还缓解了风暴师面对的压力。
双方对己方阵地五十米外的情况都属于睁眼瞎,除非派侦察兵或者部队去“点亮视野”,否则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况,甚至就算“点亮”了也需要等一会儿才知道。
因此第一时间收缩了防线的风暴师,指挥效率要稍微比对面的艾登军团强一些…当然强得有限,但也极大的缓解了卡尔·贝恩的压力。
毕竟在战场上即便是最坏的情报,也比没有情报要强一万倍——那意味着部队组织度已经濒临崩溃,指挥系统瘫痪,各作战单位已经无法得到任何有效情报或者命令,只能各自为战……
接下来究竟是全线溃散、军队叛乱还是史诗大捷,都和他这个参谋长没关系了。
至于为什么自己一个小小的参谋长,却要干副师长的工作…想到这里的卡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一阵有些沉闷的轰鸣声毫无征兆在所有人头顶响起。
嗯?
仓库内的众人纷纷一愣,抬头望向不断有碎屑和灰尘崩落下来的天花板,表情有些好奇。
刚刚那个动静…好像不是排枪齐射的声音吧?
更响,更闷,而且…怎么也不可能从自己头顶上传来才对……
“不好,是火炮!”
愣住了三秒钟的卡尔·贝恩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惊恐的朝周围人歇斯底里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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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火—来—袭!躲炮啊——!!!!”
话音未落,暴雨中便传来一阵突破空气的尖啸——漆黑的十二磅加农炮弹撕开层层雨幕,精准无比的落在仓库据点的防御阵地上,爆炸的火光在那一瞬间甚至照亮了半个绿茵谷。
混杂着残肢断臂的尘土瓦砾翻滚而起,又很快被暴雨淹没了痕迹。
随着这一轮无差别轰炸戛然而止,漆黑的雨幕中再次传来了艾登军团狂呼酣战的咆哮,不顾一切的朝刚刚炮弹的炸点扑来。
………………
于此同时,绿茵谷东线战场。
伴随着连暴雨也挥之不去的呛人硝烟,艾登军团不要命的迎着风暴师士兵们的齐射发起冲锋,进攻那道看起来残破不堪,一冲就垮的街垒。
但就是这道“一冲就垮”的街垒,在过去的三十分钟内死死顶住了艾登军团至少十轮进攻,并且让对面的街道上铺满了尸体,流进石板路缝隙间的血污甚至连雨水也无法全部冲洗干净。
说实话,尽管是夜间巷战,艾登军团的表现也绝对不算差,突进穿插,徐进射击甚至刺刀冲锋全都有模有样,单兵战斗力和风暴师比绝对不差,部分老兵甚至是堪比克洛维常备军的精锐。
唯一限制他们的,只有僵硬死板的战术和手中的步枪。
常年和平繁荣的瀚土七城同盟,军事战术自不必多说,武器装备更是一个比一个烂;绝大多数只能装备从帝国或者克洛维购买的淘汰货,普通士兵的武器中更是掺杂着打猎用的猎枪,或者是射击距离很短的老式霰弹——也就是喇叭枪,以及乱七八糟的自制火器。
虽然安森也同意武器不是战场上的决定因素——当然路德维希少将那种要另算——但一个拿着最新款博尔尼的散兵,要是对射都射不过只有二手前装步的瀚土线列兵,那他真的可以滚蛋了。
恶劣的能见度加上极高的射击速率,让占据着兵力优势的艾登军团迟迟未能攻克东侧街道的防线。
于是在耗费了大量时间也没能顺利攻克,并且自己人这边已经撕开中央防线之后,围攻的艾登军团果断抛弃了眼前的硬骨头,调头去进攻更重要的仓库据点。
至于身后留下了一个敌人据点怎么办…那就扔给后面的援军好了,反正我们这边的伤亡也不小,就算立刻撤退待命也绝对说得过去。
领兵的艾登军官如此想道。
“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雨幕中突然响起了博尔尼清脆的铅弹出膛声,灼热的铅弹拽着雨水连同头盔一起贯穿了他的脑袋,从爆裂开来的右眼珠中冲出,死死嵌在了墙上。
瞎了一只的眼睛的艾登军官“噗通!”一声倒在雨水中,拼命的想要按住脸上的伤口,可怎么也无法阻止一股股血浆从伤口喷涌而出。
很快,鲜血四溢的他逐渐停止了抽搐;濒死之时还拼命朝军队撤退的方向伸手求救,却没有一个人回头;兴冲冲的艾登军团很快就在雨幕中消失了踪影,将他和所有死去的同伴一并丢在了原地。
“唉?”
打完收枪的莉莎从街垒后探出小脑袋,翠绿色的眸子瞪得又大又圆,朝街道望去:“好像…好像真的没人咯?”
话音刚落,女孩儿的脸上就立刻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蹦着转过身看向正给自己另一支步枪装弹的安森:“安森猜对了,那些家伙全都扔下我们跑掉,去找卡尔了!”
安森轻笑一声,捏了捏女孩儿红扑扑的脸蛋,深吸口气,站起身面向身后的士兵们:
“全军就位!”
“目标——艾登军团指挥部!”
“风暴团——出击!”
第八十章 一切战术都是为了……
凌晨两点十分,绿茵谷,城镇中心附近。
满是瓦砾碎石的荒凉街道中央,嘴里叼着香烟精灵施法者吞云吐雾,漫无目的的在暴雨中漫步;劣质卷烟带来的呛人苦味刺激着他的神经,让第一次尝试的伊瑟尔精灵在连续咳嗽后,精神无比的清醒。
抬头望向远处被炮火覆盖,还混杂着枪声和喊杀声的战场,听着周围街道狂奔而过的脚步声,精灵施法者再次放慢了步伐,步伐愈发的悠闲。
今晚属于他的战斗,在那道橘红色焰火升起的瞬间就结束了。
虽然绿茵谷只有一座小教堂,而且根据过去几天得到的情报,这里大概率也不会有审判所的人出没…但无论如何,对施法者而言冒着曝光风险战斗总归是不划算的。
而没有达到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面对普通人或许真的很强,但在军队混战中也就是一颗“高级点儿”的人头罢了。
这一点对于曾经称霸一时,又在近百年迫于秩序世界压力而不得不抛弃传统信仰,向教会投诚的伊瑟尔精灵而言,对此的感触远比许多人类旧神派要更为深刻。
从直径十毫米的铅弹到六十四磅实心弹,总有一颗能让众生平等。
再强大的咒魔法亦或者成就了生命奇迹的血法师,也遭不住一个线列连队的不间断齐射,或者一分钟炮火覆盖。
也正因如此,曾经真正统治着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十三评议会,才会在圣徒历四十七年后的今天沦为一个“小小的旧神派”,成为只能在街头巷尾阴暗角落活动的……
“嗯?”
吞云吐雾的施法者突然停下脚步,略有些诧异的将头扭向身侧的街道;隔着暴雨隐约能听到成群结队的脚步声,以及非常有节奏的呼吸声。
仅仅这些当然没什么奇怪的,但如果这些声音是在朝和战场相反的方向狂奔呢?
很快,又一个脚步声响起,不同的是声音更轻微,并且是直冲着他来的。
叼着劣质卷烟的精灵施法者抬起头,随后就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在笔直的狂奔,还有她手中劈开雨幕的步枪刺刀。
“砰!”
金红色的枪焰随扣响的扳机在枪口涌动,撕裂空气的铅弹发出震颤灵魂的尖啸,和少女一同朝精灵施法者扑来。
枪声响起的刹那,错愕的精灵施法者拼尽全力向一侧闪避,滚烫的铅弹只打碎了他的左肩,扬起的右手指尖再次燃起微弱的小火苗。
下一秒,火苗突然变成标枪,扑向袭来的少女。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雨中迸裂,却没有看到少女在烈焰中炸成碎肉的画面;刺眼的火光中,除了雨水和空荡荡的街道,一无所有。
叼着卷烟的精灵施法者双瞳瞪大,抬起的右手逐渐炸开化作烟雾。
他准备展开亡灵迷雾,和那个诡异的少女先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
“噗!”
精灵施法者忽然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剧烈咳嗽起来,即将化作烟雾的右手也恢复了原状。
“咳!咳咳咳……”
粘稠的血浆不受控制的从他口中咳出,将嘴角的卷烟染成了红色。
精灵施法者突然明白了什么,双眼猛地一凝,颤抖着,缓缓低头向下望去。
染血的刺刀从他胸口心脏位置贯穿而出,锋利的刀尖顶端,好像还沾着一点点不断滴血的碎肉。
震惊的精灵施法者一边咳嗽,一边扭头看向身后:
“你…居然也是一个施法……”
“噗!”
利刃撕扯血肉的声音再次响起,浑身无力的精灵施法者“噗通!”跪倒在了雨中,脖颈的位置正好和莉莎横劈的刺刀保持平行。
“咔嚓!”
刀光闪过的刹那,来不及惨叫的无头尸体倒在了地上;双眼猩红的莉莎反手拔出腰后的左轮,对准了那张腾空而起的球状物体。
“砰!”
铅弹命中精灵施法者狰狞面颊的眉心,头颅应声爆裂,在雨中炸开血雾。
未燃尽的卷烟被血浆浸透成红色,掉落在血泊中。
站在尸体旁的莉莎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烟头好奇的打量着;她曾经看到过卡尔还有博格纳太太不止一次咬着这个东西,一边咬还会一边吐烟雾,露出特别享受的表情。
难道它很好吃?
莉莎的小脑瓜中冒出这个念头。
但也仅仅是念头而已…下一秒,一脸厌恶的莉莎就将染血的烟头扔在地上,背着博尔尼步枪跟着大部队的动静,继续向被雨幕笼罩的街道奔跑。
……………
密集的排枪和喊杀声渐渐隐去,全副武装的风暴团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穿梭,向着北城墙的方向挺近。
七百多名士兵保持着紧密的纵队阵型,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小跑;因为周围低下的能见度和暴雨,所有人都全神贯注,死死跟着前排人的脚步防止自己和大部队脱节。
七百多名士兵,就如同七百多只蚂蚁,在暴雨中向着黑夜狂奔。
打从一开始,安森就没有想过要在绿茵谷和艾登人打一场所谓的硬碰硬的“阵地战”。
理由很简单,狭窄的地形和较长的战场纵深,对兵力是自己一倍还多的艾登军团优势实在是太大了;即便自己能封锁所有的街道和广场,只要对方能不计代价的投入兵力,阵线被击穿只是早晚的事情。
毕竟自己手里只有五千人,抛出掉后备兵后真正能投放到每一个据点和防线的兵力,必然是远少于艾登军团,注定了不可能每一个处都做到严防死守。
夜袭注定带来混乱,城镇内的巷战又会极大的抹平战斗双方的战斗素养差距,这样的战斗对风暴师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因此安森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直白——换家。
放开防线,军队节节后退收缩兵力,让疯狗似的艾登军团去围攻仓库据点;然后自己率领风暴团和警卫连趁着这个机会,绕开正面战场不和艾登人硬碰硬,直接去偷袭位于北城墙外的指挥部,生擒维克托·艾曼努尔!
绿茵谷很小,小到根本容不下将近两万人的军队在城内相互厮杀;绿茵谷也很大,大到即便城内有两万人混战,却依然有很多的道路可以绕开敌人正面,直接进攻敌人内线的大后方。
只要抓住艾登公爵,被自己留在仓库卡尔·贝恩再带着风暴师剩下的部队撑过今天一晚,艾登人不投降也得投降了——完美。
如此化繁为简的绝妙计划,以至于安森都不得为自己赞叹一声。
当然,虽然看起来似乎很容易,在实际操作上要执行这个计划,还是有不少问题要解决,并且需要一点小小的运气的。
不过今晚的自己似乎格外的幸运,一场暴雨让今晚双方都丧失了全部的战场视野,根本无法对战局做出准确判断,甚至连自身半径五十米外发生了什么也是睁眼瞎。
这不仅为风暴团提供了良好的隐蔽和掩护,似乎还让对面的艾登军团对战局做出了误判,以为仓库据点即将被攻陷,近万大军一鼓作气全部压上。
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整个北城区已经几乎成为空城;所有的街道据点和路口根本没有多少军队在周围警戒,以至于将近七百人的风暴团能在这里畅行无阻。
不过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因为绿茵谷对风暴师属于客场作战,狭窄曲折的街道加上极低的能见度视野,同样会对风暴团造成影响。
并且眼下的北城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艾登军团的部队,再加上仍然在街头巷尾游荡的精灵施法者,这些人随时会令安森的“换家”战术暴露,导致作战失败。
但这对拥有“异能”的安森而言,这最大的问题反而不是问题。
自己当初能靠着异能带着两千多人挺过暴风雪,横穿晨曦冰峰——虽然最后还是走反了——那今晚自己率领七百人偷袭艾登军团指挥部,不是问题。
前提是对面没有同样擅长洞察类的精灵施法者才行。
不过战斗进行到这一步,就算对面有侦查类的施法者也没用了,除非他还有别的办法,能在十五分钟内,将陷在仓库据点上万人的艾登军团瞬间拉回来,否则那位艾登公爵就不用了再考虑翻盘的事情了。
正当安森满脑子胡思乱想,一路狂奔的时候,兴冲冲的莉莎从右侧的街道折返了回来,还板着小脸的朝安森敬了个军礼。
“警卫连连长莉莎·巴赫,归队!”
“欢迎归队,莉莎·巴赫连长!”安森一本正经的回了军礼,同时脑海中已经囊括了周围四条街道的“异能”,又迅速锁定了另一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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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前方六十米处的街垒后方,有一个敌人在那里驻守,正背对着街垒躲在角落中躲雨…有信心吗?!”
“交给莉莎吧!”
大声回应道的女孩儿再次端起背后的博尔尼,娇小的身影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雨夜中。
………………
于此同时,北城墙外的艾登公爵维克托·艾曼努尔,正焦急的等待着战果。
战斗进行到这一步,胜负已经和他没有多少关系了——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进行完毕,所有的筹码都已经推上了赌桌,是赢是输就看谁的底牌更大了。
前线的部队仍在不断派来传令兵,将第一手战报送到年轻的公爵面前;当然,几乎全部都是好消息,不是又攻克了一个街道,就是又迫使克洛维人再次收缩防线,或者新一轮的攻势又对敌人造成了多少伤亡……
问题是,这些战报中没有一条是他想听到的。
没有一条是“我军已撕开敌军阵地,攻入仓库据点”。
没有一条是“已发现安森·巴赫,正与其率领的风暴师主力交火”。
没有一条是“已攻克南城墙并控制城门,切断风暴师退路”。
拄刀而立的艾登公爵平静的站在地图前,坚毅的脸色,让所有传令兵都无法知晓他在听到战报后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云淡风轻的姿态,仿佛是已经胜券在握的征服者。
只有紧攥着刀柄微微颤抖的双手,依稀显示出他此刻焦虑的心情。
开战前的艰难抉择和下令出击后节节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统统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紧张,和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恐惧。
弥漫着潮湿水汽的帐篷内,昏黄的煤油灯忽闪忽灭,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东侧防线。”
沉默并压抑了许久的艾登公爵,突然开口打断了“献捷报”的传令兵们:“有没有东侧防线的战报,到现在还没有攻克吗?”
帐篷内的传令兵纷纷一怔,面面相觑的看向彼此,谁也没有开口。
看着那一张张愣住的表情,艾登公爵冷漠的表情瞬间狰狞了起来。
“既然不知道,那还不快去!”
暴起的公爵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领,将对方像个破玩偶似的扔在地上:“非要等到我下令,你们才知道该干什么吗?!”
“遵、遵命!”
传令兵手惊慌失措从地上爬起身,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帐篷,朝着雨夜中狂奔。
“怎么了?”
一旁的玛缇亚斯忍不住问道:“东侧防线出事了?”
“不知道!”
烦躁的艾登公爵没好气的低吼道,但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凝重的目光望向对方
“但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那里可能会出事——或者已经出事了。”
“为什么?”
虽然出身高贵的纯血家族,但玛缇亚斯的本职工作是宫廷礼官和外交,对战争的理解还停留在十几人混战的“扩大版”这个概念上。
“因为它还没有被攻克——否则我的军官们早该把捷报送回来了!”艾登公爵冷冷的解释道: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它没被攻克?明明中路和西侧的防线都后撤了,偏偏只有这个方向要硬抗两面夹击,也不肯撤退?”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个是他们错过了撤退的最佳时间,不得不留在原地坚守;但这就太奇怪了,因为东侧防线应该是最后一个和我们交战的防线,他们不可能没有充足的时间撤退。”
“另一个可能…就是坚守这里的军队,是安森·巴赫留下的陷阱!”
“砰——!!!!”
话音落下的刹那,艾登公爵的帐篷外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排枪声。
横穿战场的安森·巴赫和风暴团,已经杀到了北城墙下。
第八十一章 两个赌注
“开火!开火!开火!”
北城墙阵地,艾登骑士声嘶力竭的嚎叫着,右手像癫痫了一样挥舞着军刀,指挥墙垛和街垒后的士兵们不间断的打出一轮轮齐射,试图挡住风暴团的正面冲锋。
并不算宽敞的城门阵地上,金红色的枪焰不断发出雷鸣般的怒吼;从硝烟中涌出的整排整排的铅弹充满了压迫感,一遍一遍“清扫”着满是弹坑瓦砾,废墟似的街道。
面对坚固的街垒,扔下了十几具尸体的风暴团立刻停止了正面强攻,转而开始在周围街道寻找掩体。
而成功“击退”克洛维人进攻的艾登骑士也并没有开心太久…仅仅几分钟后,对面的风暴团就开始还击了。
密集的枪焰和浓烈的硝烟,即便在被雨夜笼罩下的街道中也清晰可见;伴随着清脆的枪栓和扳机声,惨叫声在两边此起彼伏的响起;被直径十毫米铅弹击穿颅骨、躯干和手臂的士兵无助的哀嚎声,很快就被雨声和枪声所淹没。
但面色苍白的艾登骑士很快就察觉到,自己这边的惨叫声明显更多!
不仅仅是艾登军团倾巢而出,在仅有大半个团兵力防线面前,风暴团具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更因为整个步兵团全部列装了利奥波德步枪,少数精锐散兵和警卫连更是装备着进口博尔尼…射速最低也有一分钟四发,是普通前装步的两倍。
在对射阶段单兵火力是对面的两倍,就意味着绝对的火力压制!
于是艾登骑士就惊恐的看到在对面风暴团近乎疯狂的火力面前,身边的士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减员,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该死的,炮兵还没有就位吗?!”惊恐的艾登骑士嚎叫着:
“对面该死的克洛维人都快冲到我们脸上了!炮火支援,炮火支援在哪儿?!”
“别嚎了,省省力气吧!”旁边满脸尘土的掌旗官开口打断道,将铁拳战旗插在脚边的泥土里,操起地上尸体手中的步枪瞄准射击:
“早就没什么炮火支援了——之前进攻仓库据点的那轮齐射就是最后的储备,弹药箱里已经连铅渣滓都不剩了。”
“可我们还有足够的发射药!”
艾登骑士有些歇斯底里的反驳道:“把火炮拉过来,装满砂子和铅弹,一样可以当成霰弹炮!”
“对,前提是你能说服公爵。”掌旗官不看好的摇摇头:
“那几门可都是从帝国高价进口的优质火炮,公爵怎么可能舍得往里面填砂子?更何况……”
低头躲过一枚擦头皮的铅弹,鬓角流血的掌旗官突然压低嗓音道:“更何况你觉得对面这群克洛维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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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是说……”瞪大眼睛的艾登骑士,倒吸一口冷气:
“可是…不会吧?我们可是有一万多人,而且还抢占了先手…对面的克洛维人就算再怎么能打,也不可能这么一会儿就……”
“鹰角城的伊瑟尔精灵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们也就撑了不到一天,被克洛维人杀了个精光!”掌旗官面色阴沉,眼神中夹杂着几分恐惧:
“总之不管前线怎么样,我们这边可撑不了太久了,照这么打下去最多就再撑住十几分钟,绝对等不及援军了;所以还是多想想待会儿该怎么逃……”
“砰!”
话音戛然而止的瞬间,冰冷的铅弹贯穿了他的眉心,满脸是血的掌旗官身体微微颤抖着,逐渐失去力量的双手让步枪掉在了地上,紧接着身体也栽在了满是雨水的泥泞中。
猩红的血水在他头颅下方蔓延,在雨水的浸泡中肆意流淌。
脸色惨白的艾登骑士浑身一震,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必须想办法怎么在风暴团撕开防线前撤退,而且还不用在事后被公爵问责。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貌似不需要考虑这些了。
当他本能向对面望去的瞬间,敏锐的视觉突然捕捉到从夜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弧线的,正在“吱吱”冒烟的黑色柱状物……
霎时间,浑身一激的艾登骑士果断朝地面扑倒,死死趴在泥泞中的同时抱住掌旗官的尸体挡在身上,往日浑厚的嗓音却发出了连女性也无法媲美的尖叫:
“隐蔽!手——榴——弹——!”
“轰——!!!!”
话音落下的刹那,夜空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爆炸迸裂的金红色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晚,夹杂着单片和砂砾的热浪在北城墙阵地内肆意横扫,蹂躏着爆破范围内一切生灵。
尽管有街垒掩护,并且士兵们也基本上第一时间躲进了掩体里;但还是有些倒霉蛋在一轮爆炸中被破片撕碎,或是被气浪震晕,在剧烈耳鸣造成的恍惚和失衡中陷入昏迷。
但侥幸撑过这一轮爆炸的艾登骑士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因为伴随着爆炸过后阵地上还泛起了滚滚浓烟,封锁了整个北城墙阵地的视野。
他们在手榴弹里还掺了烟雾弹?!
刺耳的军号和冲锋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如黑暗中的狂潮,向他们奔腾而来!
“该死!”
不甘的艾登骑士紧咬牙关,紧握着军刀和腰间配枪从地上爬起来,打算和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就算要死,也不能便宜了你们这帮克洛维渣滓!
下一秒,抬起头的艾登骑士就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撕开烟雾,举着一支枪管大到夸张的左轮,飞跃着跨过街垒朝自己扑来。
而就在他愣神的刹那,那大到夸张的左轮已经朝他发出了咆哮。
“砰!砰!砰!砰!砰!砰!”
落地的刹那,面色凶恶的安森直接将被“匕首”打爆脑袋的艾登骑士踹倒在地,顺手对着扑上来的两名艾登士兵补了三枪。
在他身后数以百计的风暴团士兵们也已经撕开敌人防线,借着爆炸和烟雾的掩护,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阵地,和被炸蒙了的艾登士兵们厮杀。
伴随着刺耳的枪声、四下飞溅的流弹和刺刀贯穿躯干的声响,惨烈的白刃战正式上演。
子弹贯穿头颅,刺刀撕裂血肉…毫无秩序的混战中,之前一直顺风顺水的艾登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在白刃战中遭到优势兵力碾压的滋味。
即便他们当中多是精锐的老兵,但在这种混战中再好的技巧,再丰富的经验,也比不上身旁多出两支插上刺刀,随时能开火的步枪。
“二连三连留下,继续清理杂鱼!其他人不要停下来和敌人纠缠,尽快突破防线!”
狂奔的安森竭尽全力的吼道,反手一枪打爆了面前士兵的胸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被枪声和厮杀声覆盖,能送到每个士兵们的耳朵里:
“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决不能放跑了艾登公爵!”
“冲冲冲,都给我冲起来!”
……………………
“公爵,我们必须撤退了!”
军营帐篷内,玛缇亚斯急切的说道,凝重的脸色中夹杂着一丝慌张。
“撤退?”
坐在椅子上的艾登公爵冷笑着,对精灵使者的提议显得无动于衷:
“我一万多人的大军现在还在和克洛维人作战,随时都有可能攻克仓库据点,将对面的风暴师赶尽杀绝…这种时候您让我撤退?无意冒犯,但我真不明白您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安森·巴赫已经杀过来了!”玛缇亚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您留在北城墙的守军只有三百多人——再这么继续等下去,您损失的可就不只是一座绿茵谷和那一万多人的军队了!”
“那又如何?”艾登公爵继续冷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没错,我就在北城墙的只有一支三百多人的卫队,但安森·巴赫他又能带来多少人?四百,五百?想横穿整个绿茵谷跑来偷袭我,他身边又能有多少人?”
“可就算再少也足够他冲破防线,然后杀了你!”
惊慌的玛缇亚斯低吼道,同时一脸费解的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公爵。
就在几分钟前比自己还紧张的他,此时此刻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坦然的表情中还夹杂着些许的讥讽。
仿佛自己真诚的提议,在他听来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所以说您真是不懂得何为战争啊,玛缇亚斯阁下。”
望着焦躁又一脸费解的精灵使者,艾登公爵缓缓收敛了嘲讽的神情,“耐心”的为对方解释道:
“简单来说,现在的我和安森·巴赫,都在进行一场赌博。”
“赌博?”
玛缇亚斯一愣,他更不明白了。
“简单的说就是我和他在赌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仓库据点何时会陷落,第二件,就是他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生擒我。”艾登公爵沉声道:
“只有同时赌赢两件,才能算是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否则的话就只是一场代价沉重的平局罢了——我这么解释,您听懂了吗?”
玛缇亚斯终于听懂了。
“你是说…安森·巴赫不会杀你?”
“他杀死我有什么用?”维克托·艾曼努尔冷冷的反问道:
“只有活着的艾登公爵才能让城内一万多人的艾登军团停止进攻,乖乖束手就擒;否则他费尽周折横穿半个绿茵谷,难道就只是为了自己的战利品中多一个人头吗?”
“更何况这里是绿茵谷,不是鹰角城,就算付出巨大代价干掉我外加一万多名艾登士兵,得到最大利益也只会是卡林迪亚人——显然,那绝不会是安森·巴赫想要的。”
“一个乖乖低头认错,服从安排的艾登公国,才更符合安森·巴赫与克洛维王国的利益。”
说到这里的艾登公爵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遗憾。
安森·巴赫没死,这一点基本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一个手握重兵,性格谨慎的指挥官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结束这场绿茵谷争夺战,而且竟然能带着一个满编的步兵团横穿整个北城区,悄无声息的摸到自己眼皮底下才暴露目标。
安森·巴赫…他一个克洛维人是怎么在这座陌生城市畅行无阻的?
自己的军团内出现了叛徒?本地的卡林迪亚溃兵?亦或者他身边也藏着一位…施法者?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已经压上了全部赌注的自己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艾登军团能尽快攻破仓库据点的防线,这样自己才能稍微扳回一城。
但无论结果如何,这场绿茵谷之战自己都赌输了,剩下的只是输多输少的问题而已。
“当然,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办法。”艾登公爵突然开口道:
“眼下安森·巴赫应该还在和城墙阵地上的守军交火,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位精灵施法者动手,趁着混战的空隙,将这位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干掉……”
目光灼灼的公爵意味深长的盯着玛缇亚斯:“反败为胜,也不失完全没有可能。”
精灵使者浑身一颤:
“您是说……我?”
“当然。”艾登公爵幽幽道:
“这个帐篷内除了您,难道还有第二位施法者吗?”
听到这话的玛缇亚斯面颊微微抽了下。
灯火忽闪忽灭的帐篷内,陷入了无言的死寂。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沉默良久的艾登公爵,突然露出一丝微笑:“还是请您和您的精灵施法者们赶紧撤离吧,虽然绿茵谷只有一个小教堂,大概率不会有审判所的人,但安森·巴赫那边说不定会有所察觉,并以此来要挟我们——请不要误会,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玛缇亚斯只得微微颔首。
虽然公爵的语气并不算客气,但说的的确是实话——以风暴师眼下面临的局面,一旦自己被对方擒获,很可能会成为对方手中的一个重要把柄,要挟艾登公国甚至是十三评议会…那样的话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那您呢,公爵?”
“我?”
微笑的艾登公爵从容起身,整理了下衣领,目光望向枪炮声渐渐稀疏的帐篷外:
“我得去迎接即将要俘虏我的绿茵谷胜利者了。”
“前提是…他的军队还没有被艾登军团杀光的话。”
第八十二章 最后一赌
艾登公爵坐在椅子上,云淡风轻的任由警卫连的士兵对他搜身,拿走了所有武器或者可以当做武器的金属制品,双手被用绳子捆在椅背上。
雨夜下的帐篷内被洗劫一空,只留下一盏忽闪忽灭的煤油灯,和二十名浑身湿透了的警卫连士兵,荷枪实弹的站在帐篷四周,右手食指紧贴着扳机。
漆黑的午夜暴雨如注,沉闷的雨声却让帐篷内显得异常安静,安静的甚至让艾登公爵觉得自己能听到周围克洛维士兵们紧张的呼吸和心跳。
以及某人走进帐篷时的脚步声。
“安森·巴赫阁下,我们又见面了。”
望着被雨水弄得有些狼狈的安森,艾登公爵轻轻一笑,仿佛只是欢迎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
“真意外,我原本还打算派人去仓库那里递请柬呢,没想到您居然主动到我这里来了。”
“是啊,是挺意外的。”面无表情的安森轻哼一声:
“我还以为我们两人下次见面,最快也是下个月的事情,没想到刚分别就又相遇了。”
“没办法,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热情。”
年轻的公爵嘴角上扬,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安森身上飞快的打量:“听说您最近生病了,淋了这么大一场雨不要紧吧?”
“多谢关心。”安森面无表情:
“我还年轻,而且生活作息很健康,一两个小病不会把我怎么样——倒是有时候偶尔感冒咳嗽一下,还能遇上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哦?”
艾登公爵像是很有兴趣似的:“比如说?”
“比如说……”安森微微眯起眼睛:
“现在不就是吗?”
年轻的公爵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目光微冷的安森无动于衷,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被捆在椅子上的家伙哈哈大笑;死气沉沉的帐篷里,回荡着公爵爽朗又诡异的笑声。
十几秒后,爽朗的笑声终于渐渐停止,肩膀微微耸动的公爵微笑着看向安森:“我说…尊敬的副司令阁下,您不会以为抓住我…这场‘绿茵谷之战’就算是赌赢了吧?”
“哦,不是吗?”安森挑挑眉毛。
“呃…行吧,我就假装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好了。”
苦笑的艾登公爵再次耸了耸肩,嘴角的微笑渐渐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
“但如果您真的在这么想,那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全面进攻的命令已经下达,所有的传令兵都已经被我派了出去,再加上现在的黑夜和暴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杀戮的冲动了。”
“就算您现在一枪打死我,把我的脑袋扔到他们面前,最多也只能让这场战斗变得更混乱而已。”
年轻的公爵目光灼灼:“毕竟…那可是一万多人,加上您的士兵们,就是近两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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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能阻止近两万人在黑夜中彼此不顾一切的混战厮杀?”
安森微微蹙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凝重。
“所以让我们祈祷吧,安森·巴赫阁下。”艾登公爵的笑容逐渐冷厉:
“您故意放开防线,包抄袭击后方的战术的确是一招超乎意料的绝杀,的确很让人出乎意料。”
“因此…但愿您的士兵们也能理解您这份良苦用心,在没有您这位统帅的情况下依然能士气高昂的坚守仓库据点,一直到太阳升起吧。”
……………………
绿茵谷南城墙,仓库据点。
在经历一场场了杀声震天的攻防战后,原本胶着的战事也逐渐开始愈发明朗。
尽管已经尽可能的收缩兵力来减小正面宽度,并且街道和所有路口都有现成的街垒和掩体——之前卡林迪亚的溃兵们留下来的——但面对兵力是自己两倍还多的敌人疯狗似的进攻,节节后退的风暴师对防线的控制愈发的捉襟见肘起来。
一方面尽管风暴师大批列装了后装步枪,开火频率远高于对面的艾登军团,但那是之前,莱顿前装步枪依然是扩编后的风暴师绝对的主武器,真实火力并没有和对面拉开质的差距。
另一方面,暴雨和黑夜造成的低下能见度也削弱了散兵们的射击精度;没有像风暴团那样全员列装利奥波德的风暴师主力,对射的主要作用依然是火力掩护和威慑,并不能彻底挡住艾登军团狂呼酣战的刺刀冲锋。
当第一个端着刺刀步枪的艾登士兵冲进阵地的时候,残酷的混战就不可抑制的开始了;厮杀的呐喊声宛若野火一般,迅速在所有防线的前沿被点燃,灼烧,升起焚毁一切烈焰。
仓库据点内,焦头烂额的卡尔·贝恩不停的用各种手段稳定军心,同时继续抽调身边已经为数不多的后备军支援掩护前线部队,在艾登军团的兵锋下慢慢收缩阵地,步步后撤。
但收缩阵地的同时,也等于在不断放弃己方的迂回空间,让敌人可以更大范围的调动兵力,更加从容不迫的调动更多的生力军,组织攻势更加猛烈的新一轮进攻。
不过幸运的是卡尔·贝恩并不需要面对这个问题——低下的能见度加上之前敌人近乎疯狂的进攻,整个艾登军团的组织度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各个连队除了能分清敌我之外,全部都在各自为战。
加上战场本身就非常窄,纵深却很长,导致大量的部队被堵在后排,要等到前排阵亡或者溃败下来,才能继续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但这一点点的“优势”,也在敌人的快速蚕食下变得微不足道;对面的艾登军团不那人当人,卡尔·贝恩却要为安森和他的风暴师负责,竭尽所能的减少士兵的伤亡数字。
毕竟风暴师只是南部军团的一路偏师,想补员简直太困难了;只有五千人的他们如果在绿茵谷这种小战斗中伤亡惨重,之前好不容易征服和控制的区域都会变得不安分起来。
以他最悲观的预计,如果不考虑和艾登军团打一场硬碰硬的血战,恐怕最迟四个小时后,风暴师就要考虑撤退计划了。
…………………
“确实如此。”
皱着眉头的安森道,语气略微有些沉重:“如果您真打算不计代价也要占领绿茵谷,以眼下我军的状况,是没有资本,也并没有和您继续抢的打算。”
沉默的艾登公爵没有开口,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安森·巴赫的反应和他之前的猜测基本一致——眼下克洛维人对东南部战场的注意力,主要还是集中在伊瑟尔精灵王国身上,并没有太多的余力投入到晨曦山脉以南的瀚土。
不出意外的话,眼前的这位安森·巴赫和他身后五千多人的风暴师,应该就是克洛维愿意投入到瀚土的全部兵力;因此他才不会为了卡林迪亚人冒险,打一场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的绿茵谷争夺战!
没错,这场战斗自己是输了,但最终结果无非也就是双方各退一步,继续保持和平状态;除非他愿意为卡林迪亚人而战,否则战局根本不会有大的转变。
这就是维克托·艾曼努尔敢坐在这里,“束手就擒”的勇气——只要安森·巴赫还打算和艾登公国合作,不希望在瀚土得到一个不死不休的对手,他就不敢把自己怎样。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安森突然开口道。
意外?
艾登公爵一怔,有些莫名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副司令阁下:
“什么意外?”
“一个让我最终下定决心,冒险和您打一场绿茵谷的意外。”
安森的表情突然变得轻松了起来:“就像您说的那样,当命令已经下达,就算是你我也都不能阻止将近两万人之间的彼此厮杀。”
“如果你我两个人阻止不了,那么究竟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
嗯?!
似乎是从这句话中猜到了什么,刚刚还云淡风轻的公爵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安森;他突然觉察到自己最开始的计划中还存在着某个纰漏,一个非常致命的纰漏。
“很好,看来您好像已经知道谜底了。”安森微微颔首,眼神中多了些许玩味:
“省得我再废话一遍。”
“不可能!”
错愕的艾登公爵突然大声反驳道:“这么大的暴雨,图恩的军队根本不可能赶得过来!除非克洛德·弗朗索瓦疯了,才会在这种鬼天气出兵!”
“就算再怎么赶,他们最快也得等到傍晚才能抵达绿茵谷——在那之前战斗就应该已经结束了,根本就来不及!”
“没错,是来不及了。”安森很坦诚的承认了:
“但我还是愿意陪您再在今晚的赌局里,再加注一把!”
………………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枪声,宛若雷霆般在暴雨中一次又一次的炸响;黑暗中狂呼酣战的厮杀声宛若奔腾的巨浪,同时从三个方向朝仓库据点发起进攻。
随着时间推移,一道道防线不断在艾登军团的攻势面前败退;过去几个月打惯了顺风顺水战斗的风暴师士兵们,第一次遇到这么凶悍不怕死的瀚土军队,哪怕并不是毫无准备,也在这浪潮席卷般的攻势面前被打得晕头转向。
当最后一个前沿街垒被攻破,四千多风暴师军队崩一路撤一路,最后除了仓库据点之外,就只剩下南城墙还能牢牢控制在手里。
如果连这唯一的后路也被截断,风暴师就真的只能死战到底了。
“完了,完了。”
望着潮水般的艾登军团,内心快要崩溃的卡尔喃喃自语,强作镇定的脸色一惊苍白到看不见一丝的血色,按在掩体上支撑身体不倒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在他身后的众人一个个也紧张得不遑多让…军官大声怒骂,企图用嗓门掩盖自己的恐惧;士兵们则一个个表情麻木,机械的执行着每一个听起来不是废话就是匪夷所思的命令。
“参谋长,接下来该怎么办?!”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一名脑袋扎着绷带还在流血的散兵连长突然开口道,表情急切的按着卡尔的肩膀:
“再这么打下去,仓库据点就真的要守不住了——今晚真的有援军吗,您和副司令不会在骗我们吧?!”
“能守住,一定能守住!”猛然惊醒的卡尔连忙打断道:“都把心放下,坚守岗位,继续坚持去;援军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全都把心放下,这一切都在副司令的计划之中,没什么好害怕的!”
为了稳定军心,他也只能很违心的说出这句话了。
不过眼前的局势却并不像他形容的那样…随着外围防线一个接一个的陷落,原本还算安全的仓库据点已经完全暴露在了艾登军团的火力范围内。
如果不是因为艾登军团已经打光了炮弹,眼下卡尔待的掩体早就挨了一轮又一轮的炮火覆盖了。
而另一边,终于看到一点攻克仓库据点希望的艾登军团则是气势高涨,顶着巨大伤亡的艾登军官们再次重新组织军队,欣喜若狂的朝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咬上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成群结队的艾登士兵们发出兴奋的呐喊,踏着袍泽和敌人的尸骨突破了被血水浸泡的阵地,向着风暴师军队撤退的方向尾随而来。
就在这时……
“图恩人——前进!”
一声嘹亮的呐喊穿透层层雨幕,从背对着仓库据点的南城墙下响起。
混乱的厮杀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风暴师和艾登军团的士兵们几乎同时一愣,瞪着惊恐或是惊喜的目光望向那声呐喊响起的方向。
如瀑雨声中,响起了铁骑的轰鸣!
“骑兵!是骑兵!”
伴随着一个眼尖的散兵惊呼声,数以百计的身影组成宛若尖刀的阵型,以近乎只有残影的速度冲过了城门,向仓库据点下混乱的战场长驱直入。
“为了瀚土,为了克洛维,为了弗朗索瓦!”
为首的一名图恩骑士一边高声呐喊,一边迎着风雨,用力展开了手中的旗帜——镶有金边的图恩红色荆棘花:
“图恩人——前进!”
“杀光艾登狗!”
第八十三章 天晴了,雨停了
当惊慌不已的艾登士兵看到飘扬的荆棘花旗帜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数百名组成锥形阵冲入绿茵谷的图恩胸甲骑兵,犹如黑夜中刺出的尖刀,对着混乱无序的艾登军团狠狠刺了进去。
没有回旋射击,没有火力掩护,上来就是最直接,硬碰硬的骑兵冲锋!
通常而言,城市内的巷战和街道战是最不利于骑兵发挥威力的战斗类型——狭窄曲折的街道会极大的限制冲锋效果,两侧的房屋更是天然的掩体;并且守军只要随便在街道中间布置一些掩体或拒马,展开步兵线列…气势汹汹的骑兵们,就是目标巨大的活靶子。
并且实际上因为太过突然,加上今晚的暴雨,收到安森绿茵谷围攻艾登军团消息,于是就自作主张赶过来的小莱昂根本短时间内根本带不了太多军队。
除了几百名胸甲骑兵组成的“私人卫队”——基本上都是大公亲卫队的成员——就只勉强凑齐了他能立刻集结起来的两千多步兵而已。
因此实际上只要艾登军团不犯蠢,抢在骑兵进城前封锁住城门方向的主要干道,或者干脆送掉一两个步兵连,让他们用刺刀停住骑兵,区区不到三千人的援军,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
但今晚的战斗,偏偏就和“常规”毫无关系!
整个南城区早就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破坏的相当严重,大片大片的房屋都已经被夷为平地;街道上卡林迪亚人和风暴师修建的掩体和街垒,也被嫌碍事的艾登军团摧毁的差不多了。
至于占据着绝对人数优势,并且士气高昂的艾登军团,则在一轮又一轮无序的冲锋和进攻中,将自身的组织度摧毁殆尽;面对突然杀过来的图恩骑兵,根本无法组织起有序的抵抗。
于是交战仅五分钟,率领着图恩骑兵的莱昂·弗朗索瓦就摧枯拉朽的击溃了各自为战的艾登军团,在混乱到极点的步兵阵线中来回的冲杀,肆意蹂躏着乱头苍蝇似的敌人。
另一方面,在看到莱昂居然真的准时出现——其实和约好的时间还是差了三小时——终于长舒口气的卡尔一边按着快要冲出嗓子眼的老心脏,一边向各步兵团下令和紧随其后出现的图恩步兵们一起,向混乱不堪的艾登军团展开反击。
胜负的天平在不断向艾登倾斜之后,又被突然冒出来的莱昂·弗朗索瓦重重摁了回去。
面对建制完整并且依旧保持着高组织度的风暴师,指挥紊乱,各自为战的艾登军团甚至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制措施;后线的军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沿军队溃败,然后自己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防线,又被溃兵裹挟着一起冲垮。
与此同时,仍在长驱直入的图恩骑兵们则不再猛冲猛打,而是稍微放慢速度,驱赶着溃兵继续前进。
鹰角城之战的结果证明,相比较于铅弹和刺刀,溃兵对一支军队的杀伤性要更可怕,更具毁灭性;十个溃兵就能裹挟五十名还在犹豫的士兵,五十人就能裹挟一百个,一百个就能裹挟三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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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剩下的部队就算还想组织反抗,首先就必须拿出将刺刀对准自己人的勇气;而如果指挥官不想引起兵变或者被身边自己人打黑枪的话,通常是不会有这种勇气的,只能随波逐流的一起溃逃下去。
直至被追上,围困,歼灭。
暴风雨中,成片成片被冲散了的艾登士兵立刻被瓦解了士气,争先恐后的钻进狭窄的街道和坍塌的房屋躲避,或是不顾一切的朝北城墙的方向逃命;即便那些骑士和贵族们还在奋力维持身边的部队不被裹挟,崩溃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于是战斗从厮杀变成了单方面的追击,又从追击变成了围捕,从围捕变成了屠杀——上万名艾登军团,被几百名早已精疲力竭的骑兵和四千多风暴师—图恩联军追的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凌晨三点五十五分,艾登军团被从南城区彻底驱逐;莱昂·弗朗索瓦和卡尔·贝恩在镇中心重新组织军队,对北城区展开攻势。
和南城区相比,几乎没经历过太多战火的北城区保存相对完好,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这里并没有太多防御设施;于是风暴师和图恩军团的步兵们展开线列,对街区的主干道展开逐一清剿。
凌晨五点三十分,当最后数千还在节节抵抗的艾登军团撤退至北城墙阵地时,由被俘虏的艾登公爵正式出面,当众宣布战败,并对风暴师投降。
绿茵谷之战,从图恩的荆棘花旗帜飘扬在这座城镇的那一刻,艾登军团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于是天晴了,雨停了。
小小的,不怎么起眼的绿茵谷,在反反复复经历了大半个月的血战后,终于在六月二十日的早晨迎来了和平。
或者说…暂时的和平。
而赢得绿茵谷之战胜利的风暴师在战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艾登的清算。
“由于少数对克洛维抱有仇恨的,崇拜伊瑟尔精灵王国的艾登公国叛徒,悍然撕毁南部军团副司令与艾登公爵共同签订的友好盟约……”
“…同时,他们诱导公爵对局势做出误判,无耻至极的对善良友好,热爱和平的风暴师发动了毫无荣誉的偷袭,致使双方信任破裂,以及严重的生命与财产损失……”
“…庆幸的是,英明睿智的副司令发现了他们的卑鄙阴谋,在第一时间与艾登公爵当面会晤;在经过了数小时的愉快交谈后,充分交换意见的双方终于解除了误会……”
“…艾登公爵对这一切深表遗憾,珍重的向安森·巴赫提出要求,一定要让他弥补风暴师所收到的一切损失,以此来挽回艾登与克洛维之间的友谊。”
“如此高尚并富有骑士精神的举动,让我这个从小听艾登人坏话长大的弗朗索瓦,对艾曼努尔家族的印象大为改观!”
“事实证明,只要能解除彼此之间的误会,并且拥有充分交流的平台,瀚土统一的大业并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正在发生的,并不久远的未来!”
“真正阻挡着统一大业的,并不是瀚土人之间的分裂,而是近百年来伊瑟尔精灵对瀚土的干涉和渗透;只有与克洛维王国携手并肩,彻底粉碎伊瑟尔精灵的无耻阴谋,瀚土才能赢得光明的未来。”
“我,莱昂·弗朗索瓦,一个普普通通的瀚土人,以及安森·巴赫的亲密战友…坚信着这一点!”
这些“珍贵的第一手资料”,被安森连带着自己的日记一起寄给了索菲娅,让这位有点儿慌的弗朗茨长女大小姐稍微安心一下。
虽然自己确实投靠了卢恩家族,但对她还是忠心耿耿的嘛。
至于对艾登的清算——既然现在双方已经分出了胜负,那么之前的协定当然就不可能算数;当然不至于像之前拉迦尔家族那样敲骨榨髓,但大出血是一定的。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履行之前的承诺,也就是艾登军团立刻对克洛维与卡林迪亚停火,并在一周之内撤出卡林迪亚,这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然以艾登公国必须向风暴师交出至少三十名人质,并且至少包括一名艾登公爵本人的直系血亲,作为“弥补双方互信”的善意;当然,这三十名人质的一切开销都必须由艾登公国承担。
同时,艾登公国必须弥补风暴师在这场“灾难”中蒙受的损失,缴纳五万金币的赔偿金——和之前一样,不一定非得是现金,油画雕塑等艺术品或者珠宝之类的奢侈品,或者秩序教会愿意替艾登公国转移支付…安森一概来者不拒。
最后就是原本双方的“口头协定”,现在也必须彻底落实——维克托·艾曼努尔承诺,如果风暴师有任何需要,艾登公国都将提供不少于八千人的盟军(仆从军)与协同作战。
这八千人将以雇佣兵的形式交由安森·巴赫本人,并且安森拥有绝对的指挥权,除了不能让他们进攻艾登之外,理论上可以率领这支军队做任何事情。
当然,这也真的只是理论上。
平心而论,这个条件已经比之前对卡林迪亚,甚至比对图恩大公国的待遇都要好上很多倍了;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安森并不想,也没有能力彻底摧毁艾登公国。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艾登的确并不富饶,不说和卡林迪亚,就算和图恩相比也逊色很多——帝国虽然庞大,但对瀚土并没有太多贸易往来,并且大部分还都由卡林迪亚抽走了,艾登这个内陆国根本没多少油水可榨。
最后,就是这次虽然暴露了艾登和伊瑟尔精灵之间暗中结盟,但某种意义上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毕竟作为瀚土西大门,和帝国接壤的“守门人”艾曼努尔家族和伊瑟尔精灵,还是代表着旧神派的十三评议会结盟,总比和帝国结盟强一万倍。
………………
“所以真的就这么放过那位艾登公爵了?”
卡尔·贝恩手捧杯热咖啡,有些萎靡不振的看着副司令大人,稍微有些发牢骚:“他可是差点儿把你弄死…嗯,也差点儿把我弄死了。”
“没办法,权衡利弊之后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
安森一脸无奈:“指使精灵施法者刺杀我的家伙,在我们冲进营地之前就已经跑掉了,哪怕再多问这家伙也不会给我们多少情报;这种没好处还要得罪盟友的事情,他才不会干呢。”
“剩下的再多再多要也没意义,风暴师这不到五千人,连占领一个卡林迪亚都很吃力了,更不用说控制艾登这个瀚土西大门——除非要把帝国放进来,否则干掉艾登对我们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更何况……”安森突然一顿:“你不觉得我们在绿茵谷继续待下去,后面会出事吗?”
“后面?”卡尔挑了下眉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卡林迪亚港?”
安森微微颔首:“法比安已经在那里待了好几天了,再继续和艾登人磨蹭下去,我担心那帮卡林迪亚贵族可能会有些别的想法。”
既然他们能因为克洛维的实力足够强大而向风暴师投降,那么反过来说,一旦他们发现风暴师的实力并不是无敌的,甚至和艾登公国僵持不下的话,换个“新主人”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说……
“所以你才要立刻赶回去?”卡尔抿了口咖啡:
“趁着绿茵谷大胜,震慑一下那帮特别善于让膝盖接触地面的家伙?”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哦,也顺便让他们知道艾登公国虽然被击败了,但余威尚存;卡林迪亚想要保持独立,就必须继续依靠我们才行。”安森毫不避讳道: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定要让艾登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之一。”
对于这种富饶又没有多少实力的小国,让他们保持忠诚的最好方法当然是就近找一个足够的威胁;这个威胁最好有点儿实力,但又不能强的太过以至于不好拿捏…才能让他们不得不依靠外来者的庇护。
当然,这种忠诚绝对不牢靠,时间长了肯定会出事;但安森也不需要他们“忠诚”多长时间——只要在自己割韭菜的时候,乖乖的不要闹事,就非常完美了。
“最重要的是,你不觉得我们在绿茵谷和艾登人打生打死,还差点儿连命都丢了;这帮卡林迪亚贵族却能大摇大摆的躲在大后方,什么事都没有……特别的让人不舒服吗?”
安森突然目光灼灼的盯着卡尔,意味深长道:“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反正不舒服,而且很不舒服——明明这里是卡林迪亚人的地盘,凭什么让我们替他们卖命?”
“呃…你是说?”卡尔有点儿不太明白安森的意思了。
“我是说我突然有点儿后悔了——之前答应只要卡林迪亚缴纳一年五分之一的税收,也就才八十万金币;不够,远远不够!”
“得一百八十万!”
第八十四章 不知好歹
一百八十万金币,对任何一座城市或者国家都是个天文数字;即便是卡林迪亚港这么富饶的地方,像让她立刻掏出这么一大笔现金也是不现实的。
当然,或许当地的贵族如果肯“为国分忧,慷慨解囊”的话,她大概还是掏的出来的;但无论能不能其实都不重要,因为这都不妨碍安森用这个数字对卡林迪亚的贵族们施压。
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他被这帮狡猾的卡林迪亚给耍了——“我一早就告诉过你肯定有问题来着……”卡尔·贝恩如此道——他们这么果断的投降没别的原因,单纯就是因为艾登公爵的大军马上要杀到他们面前了!
当然,就算没有艾登人这个意外,安森也有充足的把握让卡林迪亚投降;双方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
绿茵谷之战足以证明,卡林迪亚的人民或许很勇敢,但他们的军队就是一帮臭鱼烂虾,勉强比帕亚公国那种滥竽充数的强点有限。
可如果卡林迪亚没投降,克洛维最后大概会和艾登共同瓜分这个瀚土最富裕的国家,或者在卡林迪亚港外打个你死我活…结果可能和现在其实差不多。
硬要说唯一的区别,大概率也就是卡林迪亚港的所有权而已;原本安森对征服更多的占领区没多少欲望,风暴师的兵力也不足以彻底控制一个大型港口城市。
所以只要和艾登公国达成协议,分区占领或者仅仅确保瀚土大教堂对风暴师开放,这就足够了,毕竟双方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并且在统一瀚土之前,还有巨大的合作空间。
但卡林迪亚先一步投降,事情的兴致就彻底变了——投鼠忌器的安森根本不可能放弃到手的肥肉;即便他能放弃,渴望发财的风暴师官兵也不会答应。
所以哪怕明知道不划算,安森也必须围攻绿茵谷,最后甚至还要冒一把风险,把四千多风暴师士兵的性命都统统压上,才侥幸打赢了疯狗似的艾登军团。
从安森这边看,现在的情况是等于卡林迪亚贵族用本来自己就能拿到手的东西,要挟或者雇佣自己,为他们的小命去冒一次被敌人围歼剿灭的风险。
而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原本是可以不用打的!
这能忍?!
当然,这种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说,否则容易让大家误会自己是个心胸狭窄,特别记仇还喜欢打击报复的恶人。
百盟书
所以必须换一个说法。
那么最好的理由当然是因为要加强风暴师的战斗力,从后方添购武器装备,招募新兵组建新兵团,用于保护爱好和平的卡林迪亚人,免受西面的艾登,北面的密斯特大公国的威胁。
既然是要保护卡林迪亚人,那么这笔多出来的钱当然要让卡林迪亚人来出——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安森没有彻底征服艾登公国的把握,但是借艾登公国的威胁,割卡林迪亚韭菜的把握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于是圣徒历一百年六月二十二日,修整了一天后的风暴师携绿茵谷大胜的余威,莅临卡林迪亚港。
提前一天得知从法比安口中得知消息的卡林迪亚议会,在惊喜和惊恐两种情绪交织的复杂情绪下,诚惶诚恐的大开城门,为凯旋而归的风暴师准备了一场盛大隆重的欢迎仪式。
随着教堂钟声响起,荷枪实弹的风暴师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军号和鼓点声的引导下穿过卡林迪亚港城门,接受城内民众热情的欢呼和夹道欢迎。
作为一个港口城市,卡林迪亚港和绝大部分瀚土城市都不尽相同;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大概除了这里,绝大多数瀚土城镇都只能算是乡下。
笔直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拥挤的人群以及像路灯之类的公共设施…除了很多地方稍显陈旧,以及空气中弥漫着海水潮湿的气味而不是蒸汽废气的味道之外,安森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克洛维城。
按照法比安的说法,这也是卡林迪亚议会的贵族们为了欢迎风暴师凯旋,特地清理并且重新装点打扮的结果——街道被洗刷一新,两侧的排污渠和坑坑洼洼的地方栽满了花草绿植,街两侧的窗户和墙壁上挂上了两国的旗帜……
就连到场欢呼的民众们也是一个个神采奕奕,因为往日抠门吝啬的卡林迪亚议会给了每个来参加欢迎仪式的人一件新衣服和一顿饱饭…才让这座城市看上去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为了弥补之前对安森·巴赫的“欺骗”行为,自知理亏的卡林迪亚议会,的确是在不计成本的哄这位军团副司令开心。
不过这些对于参加这场凯旋仪式的风暴师官兵们而言是完全不在意的,一个个英姿飒爽昂首挺胸,竭力模仿着之前艾登军团撤退仪式的“帝国范儿”,向卡林迪亚港的民众们展示克洛维人的赫赫军威。
尤其是莱昂·弗朗索瓦,这位图恩继承人是打心底相信,自己在绿茵谷的奋战是为了保卫这座城市,同时为瀚土统一的大业而战。
同时他也真心相信眼前的民众们是主动自发来欢迎自己这些“英雄们”的,因此也格外的激动;整个欢迎仪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在将近一百五十分钟里,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影和紧握着旗帜的右手始终纹丝不动,整个人宛如油画中浑身泛着光晕,头顶光环的骑士。
至于仪式带来的疲惫感和肌肉的酸痛,统统都在卡林迪亚人的热情中灰飞烟灭了。
但和他们想象中“箪食壶浆,喜迎王师”的场面稍微不太一样的地方是,两侧的民众乃至远处某个看台上的贵族们,一个个都只是强颜欢笑,眼神中更多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
毕竟对这座城市的人而言,被克洛维人占领和被艾登人占领,本质上并没有太多的不同;甚至因为对艾登人更熟悉,不少人内心深处其实反而更希望成为艾登公爵治下的一座自由城市,也强过变成陌生的克洛维人肆意压榨的附庸国。
尤其是当鹰角城的胜利消息传来,加之近在眼前的绿茵谷之战的结果,让卡林迪亚人对克洛维的畏惧又更胜几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场规模宏大的凯旋仪式举行的相当成功——既然注定无法赢得爱戴,那么让盟友(韭菜)恐惧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在风暴师军官和图恩胸甲骑兵的簇拥下,同样在马鞍上后背僵硬——他还是很不习惯骑马——的安森·巴赫,平静而淡然的穿过了“欢迎”的人群,来到了著名的瀚土大教堂,参加这场传统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
之所以是“著名”的,和历史上这座既不算最宏伟,也不算最壮观华丽的建筑物一项丰功伟绩有关——它是历史上第一个正式被秩序教会授予权柄,允许开设“银行”的大教堂。
在圣徒历前四百五十年前后至圣徒历四十七年间的“教派大分裂时代”——也被克洛维人称为“黑暗时代”——及教派战争时代,大到教区、王国,小到某个领主和某个家族,都在为彼此信仰的教派而战。
领主和封臣分别站在对立教派阵营,传承千年的家族因信仰而分裂,忠于某个教派的人民为了信仰而反抗自己的国王…在那个年代,都是很习以为常的现象。
为了扭转因教派分裂导致的教会衰微,曾经刻板守旧的教会也不得不他们曾经极其厌恶的银行业——就像他们后来又吸收了象牙宗的学院制度,以及全部的研究成果和圣艾萨克的遗产那样——将教宗本人和几位总主教的私人银行合并,建立教会的银行体系。
这么做一方面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敛财,另一方面由教会出面,统一所有忠于教会的诸王国货币和税收体系,让商业活动更加繁荣,以此提供稳定的税收。
没过多久,教会就察觉到经营银行不仅有助于打赢教派战争,更能增强教会在各个教区内的存在感——崇高的教义能予以信徒们精神上的关怀,存款和欠条能让教堂变成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特别是当许多领主们发现教会的银行,居然有助于让他们更方便从领民和商人手中收税的时候,他们就更离不开这个高尚又神圣的场所了。
而第一个被授予这种特权的,就是当时已经四分五裂的瀚土,也就是如今的七城同盟所在教区的瀚土大教堂,并且特地选在了贸易最为发达的卡林迪亚港。
同时,这里还开办了教会最早的铸币厂,制造了第一批“教会铸币”,确立了最早的金—银—铜三种货币间的兑换体系。
合并象牙宗后,又利用圣艾萨克留下来的技术完成了改良;精美绝伦的“教会铸币”就随着秩序世界信仰的再次统一,流向了整个大陆;并依靠遍布全世界的大小教堂,成为了各国通用货币。
大概是因不想当面屈膝臣服的原因,走进教堂,只有本地总主教在主祭台前恭候,向安森献上了代表卡林迪亚港臣服标志的城门钥匙。
当然,这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卡林迪亚的城门早就和“锁眼”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了,因此钥匙本身也属于象征物。
而卡林迪亚港的钥匙不仅本身就是一块足有十公斤分量的纯金,上面还有非常精美的雕刻花纹,大概是这座城市建城传说和历史故事;钥匙齿的部位甚至还镶嵌着六种不同颜色的宝石作为装饰,盛放在木质托板内一块柔软的红色天鹅绒上。
即便是安森这种不懂艺术的人,也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绝对非比寻常。
除此之外,作为安森第一次到访做客的见面礼,卡林迪亚议会还准备了一大批精美的,富有历史气息的油画和雕塑——显然,安森在瀚土东部大肆搜刮奢侈品的事情,已经传到卡林迪亚港贵族的耳朵里了。
被卡林迪亚贵族们选中作为代表,迎接安森一行人的瀚土总主教,是一位相当温和,又好说话的圆滚滚的光头长者;在和小书记官商量之后,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为风暴师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条件是风暴师必须确保瀚土大教堂的安全,避免战争影响到这座和平的港口城市;这一点基本在安森预料之中,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顺便感慨一下这位总主教和路德·弗朗茨大人明明是“同僚”,却几乎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结束了最后的城市钥匙交接仪式,好说话的瀚土总主教又热情的表示卡林迪亚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盛大的晚宴,以此向勇敢善良的克洛维人表示最真挚的谢意。
这种邀请安森当然不会拒绝。
“欢迎仪式,金钥匙,油画雕塑,外加一场晚宴……”
待到总主教离开,空荡荡的教堂内安森突然对身后的法比安笑出了声:
“所以说,卡林迪亚人准备就拿这些东西把我们给打发了?”
“准确的说,是就拿这些把您打发了。”一脸平静的法比安云淡风轻道:
“根据我了解到的情报,之前卡林迪亚的确是准备将今年五分之一的税收,也就是八十万金币,作为保护…赔款交给您的。”
安森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但是?”
“但是…因为远洋舰队突然叛变,让卡林迪亚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尤其是那些从事海运贸易为主的家族。”法比安看了眼主祭台旁的几幅油画:
“为了弥补这部分损失,卡林迪亚不得不拨款重建舰队;于是,国库里的现金一下子就见底了——更直白的说,就是他们现在不愿意付这个钱了。”
“而那些油画和雕塑,就是给您的赔偿。”
“是吗?”安森挑挑眉毛: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我觉得…您提出的‘一百八十万’是个非常合适的数字。”法比安突然一笑:
“对付不知道好歹,企图蒙混过关的家伙,残酷的现实永远是最好的教育方式。”
第八十五章 讨价还价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当盛大的凯旋仪式终于落下尾声的时候,一场盛大的晚宴在卡林迪亚港第二大的建筑灯塔宫——第一是瀚土大教堂——召开,令夜晚的喧嚣和白天的热闹完成了无缝衔接。
为了最大限度的讨好安森和他的风暴师,让他忘记“八十万赔偿金”的事情,卡林迪亚议会几乎是在这场宴会上使出了浑身解数,费尽周折也要弄出一个花团锦簇出来。
作为宴会主场的灯塔宫大厅原本只是个石质老式城堡建筑,因为历史悠久加上的确足够大,才被保留并作为卡林迪亚议会的办公场地。
如今也被粉刷一新,在光滑的青石地板上铺上了奢侈的红色地毯,两侧原本略显单调的墙壁也用五颜六色的帷幔装饰,天花板上悬挂着精致的帝国风范的水晶多盏大吊灯。
大厅周围的角落里,也摆满了各种时代的雕塑和油画,就连桌椅餐具不是有年头的古董,就是绝对价格不菲的高档奢侈品……
总之就是很华丽很奢侈,很好,很有精神,一看就是没品味不懂艺术的暴发户们最喜欢的,或者说幻想出来的异国上流宴会大场面。
对卡林迪亚的安排,莱昂颇有微词,他记忆中的灯塔宫晚宴是那种很安静的,在略显昏暗光线下品味着新鲜的海鱼和乡村佳酿,彼此谈天说地的沙龙聚会——眼前的大紫大红在他看来,基本上就是对面在故意糊弄人。
但却非常对风暴师军官们的胃口。
毕竟这群人大多数不是刚毕业的学生,就是像卡尔·贝恩一类的平民基层军官——兼黑锅专业户——没怎么参加过真正的“高端上流宴会”;像之前金石城那次的盛宴,在他们眼里反而不如这次有排面。
五颜六色的灯光下,一张张铺着颜色鲜艳的餐桌上摆满了数不清,更叫不出名字的美酒佳肴;每一样看上去都是十足的诱人,并且非常符合克洛维人的口味——荤菜居多,腌制品居多,并且不论是甜、咸、酸辣,味道都非常重。
身材曼妙的侍女们随着大厅内响起的音符节奏,如同飞舞的蝴蝶般在一张张餐桌周围来回穿梭,动作优雅,温言细语的尽心侍奉着每一位宾客,让头回遇上这种“调调”的风暴师军官们要么整个人僵硬得像木头,要么激动地胡言乱语,再有就是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
而作为整场最尊贵的贵宾,安森不仅被安排在了原本是东道主的主座位置,尽情享受着周围卡林迪亚贵族们的阿谀奉承和吹捧,将他和风暴师形容的宛若神兵天降,无所不能,让旁边的卡尔·贝恩一个劲儿的翻白眼,闷酒一瓶接一瓶的下肚。
真是群就快被敲骨榨髓了,还不忘感谢坏蛋的傻子们啊…看着那群还在滔滔不绝,满脸谄笑的卡林迪亚贵族,喝得面红耳赤的卡尔忍不住想到。
伴随着现场热烈的掌声,一身校官军装还披着单肩披风的安森走向礼台,开始了他今晚的演讲。
……………………
与此同时,在灯塔宫的顶层密室内,一场临时谈判正在和宴会同步进行。
“法比安阁下,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吧?”
打量着手中的协议,和同伴对视了一眼的卡林迪亚代表表情有些难看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不不不,没有什么误会。”皮笑肉不笑的法比安摇摇头,抬手向对方示意自己身侧的小书记官:
“这是由安森·巴赫副司令大人的书记官艾伦·道恩阁下精心计算,详细调查取证后做出的协议,并且绝对不会超出眼下卡林迪亚港能够承受的极限。”
承受的极限…卡林迪亚代表的眉头跳了跳,强忍着不快道:“可是之前您明明答应过我们,会说服安森·巴赫副司令接受眼下卡林迪亚港已经蒙受巨大损失的理由,将赔款压到四十万上下的!”
“这里有当时的记录和您的亲笔签名为证,难道说…您要食言吗?!”
“当然没有!”法比安突然瞪大双眼:
“作为亲身经历者,我非常理解诸位的难处——确实,以眼下卡林迪亚港的条件拿出这么一笔高额赔款实在是捉襟见肘,我也的确以最真挚最诚恳的态度,将这一客观事实转告给了副司令阁下!”
“但是……”
“但是!”法比安义正辞严的打断他:
“但是很可惜,我失败了。”
嗯?
卡林迪亚代表一愣,眼睛瞪得比法比安还大:“什么叫失败了?!”
“意思是我没能说服安森·巴赫副司令。”法比安一摊手:
“我努力过,但非常遗憾的,副司令大人并没有采纳我的建议——就这么简单。”
“这……”卡林迪亚代表一脸惊愕,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破口大骂的欲望。
“更重要的是……”没等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卡林迪亚代表开口质问,法比安突然面色一沉,眯成缝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怒色:
“真正让我没能说服副司令,导致让诸位以为我食言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卡林迪亚,也就是诸位自己!”
“我们?!”
卡林迪亚代表更诧异了。
“正是你们告诉我眼下卡林迪亚的财政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是拿不出赔款的金额,我才会答应诸位去说服副司令阁下减免些许。”法比安像是强压着怒火道:
“但事实上,诸位好像并没有对我坦诚相告啊。”
“这怎么可能?!”
卡林迪亚代表也像是被激怒了:“伟大的卡林迪亚议会从不会做欺骗盟友,背信弃义得出行为——法比安阁下,我要求您立刻收回这种毫无证据的无端指控!”
面对他的反驳,冷笑的法比安并没有说什么,一声不吭的缓缓坐下,用目光示意了下身侧的艾伦·道恩。
“关于法比安少校的言论是否属于‘无端指控’的范畴,还请不要那么快的下定论。”
察觉到对方眼神的小书记官立刻开口道,微笑着从随身携带的黑色文件包里拿出了厚厚一沓的羊皮纸卷轴:
“事实上就在今天下午之前,我刚刚从瀚土大教堂调到了一份关于卡林迪亚议会的款项支出名单,上面明确记录了贵方国库账目近两个月的详细收支情况。”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卡林迪亚代表顿时眼神一凝。
“例如关于舰队叛变而导致损失补偿一事,六月十八日卡林迪亚港的两个造船厂接到新订单,贵方提到的数字是八十艘大型桨帆舰。”举起一张羊皮纸的小书记官抬起目光:
“但造船厂收到的订单和预付款备注上所标注的,却只有八艘。”
“这……”
卡林迪亚代表张着嘴,欲言又止。
“还有。”小书记官继续补充道:“今晚凯旋仪式和宴会的开销,贵方国库账目上的记录总支出是两万八千金币。”
“但我查了下各款项支出方式,以及卡林迪亚港目前的物价评价,即便是以最夸张的标准计算,也只有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而已。”
“另外贵方还提到了绿茵谷的重建费用以及补偿,总金额十万金币;但根据我从风暴师官兵口中了解的情况,城镇损毁的确严重,但更严重的人口死伤。”
“根据和风暴师一起回来的几位卡林迪亚士兵与绿茵谷民众口述,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的补偿或告示;刨除重建城镇的三万金币,请问剩下的七万贵方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还有关于战后重建卡林迪亚军团工作,这也是贵方国库支出的重要部分;但我据我了解目前这笔钱已经拨出,但并没有听闻任何一个著名军火商已经和贵方接洽;如果需要,眼下正好有一位克洛维的军火商代表就在图恩的白塔城,随时可以过来。”
“还有……”
不大的会议室内,面带微笑的小书记官滔滔不绝,行云流水的向对面朗读着那厚厚一沓羊皮纸上的内容。
每念一条,如坐针毡的卡林迪亚代表脸上的冷汗就多一分,手脚逐渐冰凉,大脑彻底空白,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整整二十分钟后,当艾伦·道恩将最后一张羊皮纸放在他面前时,浑身颤栗的卡林迪亚代表已经是面无血色,眼神呆滞,整个人就像是中了邪似的,一抖一抖的颤个不停。
“目前大概就是这些,因为是今天才到,准备的却是比较仓促了,还请多多谅解。”小书记官略带几分歉意道:
“但即便以贵方目前的财政状况,支付八十万赔款也是绝对绰绰有余的,根本不存在财政方面捉襟见肘的情况。”
“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将远洋舰队叛变的损失也同样计算在内了;对卡林迪亚港的确是很沉重的打击,但还没有到真正伤筋动骨的地步。”
“毕竟虽然失去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但同样贵方暂时没有了维持舰队开支和保养的负担;真正的收入下滑至少要到明年才会比较明显;今年如果不出意外,税收甚至还有可能增加呢。”
卡林迪亚代表沉默了。
“这、这些…这些文件,你是从哪个家族手中得到的?”
“家族,这和卡林迪亚的家族有什么关系?”小书记官眨眨眼睛,表情很是困惑:
“国库开支账目,市场物价水准,以及工厂里的订单…这些全部都是公开的信息,只要用心去找,短时间内搜集到一个大概的信息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毕竟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于是卡林迪亚代表更沉默了。
他抽动着喉咙,用略带有一丝恐惧的眼神看着面前个子小小,脸颊还有几分稚嫩的少年:
“艾伦·道恩阁下,你…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不是什么‘何方神圣’,阁下。”少年微微一笑,脸颊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些:
“只是个卑微的,不值一提的,小小的书记官罢了。”
看着已经被打击到体无完肤的卡林迪亚代表,法比安轻轻咳嗽了声,接过话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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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充分考虑到今年的卡林迪亚并没有因为战争和舰队叛变,造成国库大量支出这一前提后,安森·巴赫副司令拒绝了赔款减免的请求。”
“除此之外,为了保障卡林迪亚不会遭受到来自艾登与密斯特两大势力的威胁,提高风暴师对贵国的保护水平,我们决定将赔款从八十万,上升到一百八十万,来满足这一需求……”
………………
“……因此自古至今,和平始终是一样奢侈品,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没有战争,更代表带着繁荣的贸易,稳定的生活,平等的交流,以及每个人都能获得的,安全享受幸福生活的权利。”
“而就像我说的那样,要想赢得这份权利,它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需要所有人共同努力并为之牺牲和奋斗!”
“它需要人们放下仇恨和分歧,不再各自为战,而是紧密团在一个目标,一个声音之下,为我们和我们的后代们,换来那代价高昂的,来之不易并且弥足珍贵的和平!”
宴会大厅内,站在讲台上的安森双手左右舞动,向着在场所有人侃侃而谈,充满感染力的词汇一个接一个从他嘴里蹦出来,口若悬河的大谈特谈。
就在这时,面带微笑的小书记官突然走进宴会大厅,穿过根本挡不住他的拥挤人群,走到讲台前将一张羊皮纸卷轴递到他手里。
当目光落在羊皮纸上的那一刻,安森的嘴角微不可查的翘了下,旋即激动的攥紧手中的一纸协定,猛地举过头顶:
“而现在!请允许我向大家宣布一个郑重的好消息——经过短暂的谈判,我们风暴师已经和卡林迪亚共和国达成了合作意向。”
“高贵的卡林迪亚人将与我们,与图恩人乃至所有致力于瀚土和平的人一道,为这伟大的事业而战!”
“万岁——!!!!”
激动的欢呼声瞬间将大厅变成了喜悦的海洋;伴随着雷动的掌声,不知道自己被敲骨榨髓的卡林迪亚贵族们一个个开心的手舞足蹈,高声呐喊着“友谊”与“和平”的口号。
第八十六章 战争才是第一生产力
圣徒历一百年的六月,对卡林迪亚人而言是一个充满黑暗的月份。
短短不到三十天的时间,他们先后经历了七城同盟崩溃,瀚土秩序瓦解,伊瑟尔精灵大溃败,远洋舰队叛变,克洛维入侵,艾登反叛……
曾经富饶无比的卡林迪亚,眼下航运线路断绝,陆路贸易只剩二分之一;三分之一的领地被曾经的盟友蹂躏的只剩一片焦土,三分之二的领地现在是图恩—克洛维联合占领区。
就连他们的骄傲,伟大的卡林迪亚港,全瀚土首屈一指的城市,如今也成了风暴师的兵营。
为了确保卡林迪亚港的繁荣与稳定——实际是为了彻底控制城市,方便割韭菜——安森·巴赫采取了少校法比安的建议,将风暴师拆成两部分,对卡林迪亚港分区控制和占领。
这实际上就是曾经的“近卫军模式”,核心主力军驻扎灯塔宫,震慑卡林迪亚议会;剩余部队以连为单位,在城内各个主要干道和社区建立兵站,监视全城。
与此同时,风暴师再从城内酒馆和贫民窟内招募三千人的“卡林迪亚团”——只发给他们最简单的武器和最低限度的弹药,让他们打着克洛维的旗帜在街道上巡逻。
这么做的好处是风暴师能用最低的成本和人力,控制一个人口以万为单位的大城市,而且有“卡林迪亚团”夹在中间,风暴师无需和城内市民爆发直接冲突,出了问题也能以调停人的身份和解。
坏处则就和曾经的近卫军一样,这种控制力非常的不稳定了,只能是临时应急的手段,一旦风暴师离开,城市就会立刻失去控制…但的确符合眼下安森的需要。
并且就算这种手段真的很低级,那也是对克洛维人,或者说出身克洛维城的军官而言的;对于军事战术极其落后的瀚土,简单粗暴的“近卫军模式”都已经很高级的玩法了。
军事水准还停留在封建级别的他们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克洛维人能这么轻松的将军队随意拆分组合,还能让军队保持纪律并且服从命令的?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在看到风暴师仅用三天时间就完成了对卡林迪亚港的控制后,卡林迪亚贵族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头认栽了。
当然,立刻要卡林迪亚拿出一百八十万金币并不现实也不可能,但八十万金币还是没问题的。
小书记官的羽毛笔在账本上轻轻一划,卡林迪亚的国库里就只剩下哭泣的老鼠了。
至于剩下的一百万该怎么解决,“不值一提的”艾伦·道恩也给卡林迪亚议会提出了一个听上去很好很优秀的解决办法。
那就是打欠条。
并不是卡林迪亚人给风暴师欠条,而是正好相反,是风暴师记欠条,然后将欠条交给瀚土大教堂的总主教,再由总主教找卡林迪亚议会要账——直至要满一百万金币为止。
当然,事关一百万金币,即便对教会而言也绝不是什么小数目,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为卡林迪亚担保——哪怕双方的关系真的很好——没有抵押物是绝对不行的。
于是非常好说话的瀚土总主教提出了一个特别“慷慨”的建议:灯塔宫和卡林迪亚港的港口。
如果卡林迪亚议会无法按期兑现这一百万的欠条,那么就从卡林迪亚港每年收入的二分之一收入来抵押抽成。
如果港口年收入无法填补窟窿,那么教会将无条件拥有灯塔宫的“暂时所有权”,每一个卡林迪亚议会内拥有官职和席位的家族,就要按身份和职务大小交给大教堂一笔钱,作为“租用灯塔宫”的“租金”。
这是为了保证极其擅长腐败和漂没的卡林迪亚议会,绝对不会赖账不还。
最后这份条约还有个附加条款,那就是如果卡林迪亚议会超过十年还没有付清这一百万,那么瀚土大教堂将直接拥有灯塔宫外加卡林迪亚港一半的所有权,直至卡林迪亚议会赎回为止。
如此一来,风暴师等于从教会拿到了一百万的白条,可以肆无忌惮的用这笔钱“名正言顺”的搜刮卡林迪亚港内的所有物资。
而教会也并没有吃到什么亏——风暴师全部的资金运作全部走瀚土大教堂的账目,等于是左手从风暴师手中拿到钱,右手再借给安森·巴赫,根本不存在亏损,何况还有卡林迪亚的国库来最后兜底。
所以大家都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关于卡林迪亚的赔款,到底是应该按战利品分配,还是按照惯例分配。
如果按战利品的规则,那么风暴师就能完整吃下这笔钱,同时遵循之前的经验进行公平分配;如果是按惯例,敌对国缴纳的赔款风暴师是无权扣押的,必须交由陆军处置。
之前的几次因为金额不算太高,加上并没有多少现金而是物资,侵吞就侵吞了;可现在卡林迪亚真的拿出了八十万的现金,再隐瞒不报,路德维希也保不住他这个小小的陆军上校。
但对这个结果风暴师上下普遍的表示不满——真上报给陆军和枢密院,那一百万的欠条姑且不谈,八十万的赔款按照规定,风暴师最多只能拿到四分之一也就是二十万而已。
当然,二十万也真的是很多了,但对一帮早就被瀚土养刁了胃口的家伙而言,区区二十万让五千人的风暴师均分,让在绿茵谷打生打死的他们非常的不能接受。
毕竟他们来南部军团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之所以肯加入风暴师这个注定没前途的偏师,是因为安森许诺过这里比南部军团主力那边更有钱途。
这件事甚至影响到了军队士气,安森之前的“战利品均分制度”造成的祸患在这一刻终于暴露了出来;原本和这笔钱没多少关系的士兵们也因为和他们自身的利益息息相关,开始出现了对陆军不满的声音。
于是刚刚高兴了没几天的安森,再次碰上了和之前一样进退两难的局面。
……………………
“所以这事怎么办?”
抱着肩膀的安森一脸郁闷的翘起椅子腿,望向卡尔他们。
端着杯朗姆酒的参谋长和喝着加糖咖啡的掷弹兵团团长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什么也说不上来。
房间角落里的小书记官乖巧的低头处理着文件和账目清单,除了笔尖发出的“沙沙”声,安静的像一个精致的雕塑。
三个人盯着彼此,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最后还是法比安打破了这份死寂——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忠心耿耿,而是被咖啡呛到的他同时被两个人的目光盯上,不得不开口。
“我觉得…咳咳咳……”清了清嗓子,法比安小心翼翼的将滚烫的咖啡放在桌子上,然后看向安森:
“我们不能对抗陆军和枢密院,或者起码不能明着对抗;这么做对您,对整个风暴师全体军官的风险都太大了,稍有不慎就很可能让黑名单——降职流放都是轻的,闹不好还会把我们扔到某个鬼地方,命保不住不说,还得替某些大人物的错误背黑锅。”
安森瞥了眼旁边的卡尔:“比如?”
“比如…将您或者我们中的某个人,扔到某个注定失守的阵地或者城市。”法比安想了想:“或者把我们流放到东部前线,亦或者北方冰天雪地的殖民地守矿坑…只要您胸口还没挂上将军徽章,这都不是没可能的。”
“即便是将军,枢密院也能将您圈在某个永远用不着打仗的堡垒或者乡下,让您一点点的发霉,被人遗忘,直至走进坟墓…所以我们决不能和陆军或者枢密院正面对抗。”
“我的团长大人,这里没人要和枢密院对着干。”卡尔翻了个白眼:
“问题是如果我们如实上报的话,那帮被八十万金币晃瞎了眼睛的蠢货们肯定会闹事——他们才不管会不会被发配流放到殖民地去,他们就觉得那些黄金已经进他们的口袋了!”
“不,我倒不觉得是因为他们愚蠢。”法比安对此表示异议:
“我觉得单纯就是因为他们最近太闲了——打赢了绿茵谷之战,风暴师暂时没有了作战目标,才会让他们产生这么多的胡思乱想。”
“那你的意思是……”
“要么尽快找别的事情,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要么就尽快重新整顿军队,准备下一次军事行动。”法比安沉声道:
“用不了多久,艾登公国战败的消息肯定会落入密斯特大公国的耳朵里;如果他们因为恐惧而像卡林迪亚一样投降——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那么我们就会又丧失一次搜刮战利品的好机会!”
对于法比安的提议卡尔不是不能理解,军队就是这个样子,只有在有事情做的时候才能保持纪律和组织度,一旦无所事事就会立刻胡思乱想起来。
但这并不等于他赞同对方的提议:“这不行!别说卡林迪亚,我们连瀚土东部的资源都还没有消化完毕呢;更何况我们现在我们对密斯特大公国基本一无所知,冒然进入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我只是给一个建议,何况也不是一定要进攻密斯特——只要能把那帮蠢货的注意力,从黄金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就行了。”
法比安一边耸耸肩,略有所思的望了安森一眼:“也可以是别的方式。”
“比如?”卡尔一挑眉毛。
“比如……”
前近卫军军官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副司令大人忽然遇刺?”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
“怎么?”看着突然陷入沉默,表情有些复杂的两人,法比安愣了下: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这是个好提议。”安森勉强笑了笑:
“就是短时间内,我暂时不想再遇刺一回了。”
嗯?
法比安的表情更迷茫了。
安森则没有再继续看这两人,将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小书记官:“艾伦,你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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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也没有想,安森·巴赫大人。”少年微笑着抬起头,语气听上去还很自豪:
“我是您谦卑的书记官,唯一的想法就是实现您的想法。”
差点儿忘了,这是个无情的工作机器…安森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下。
“但如果是为了钱的事情,您卑微的书记官的确有一个小小的建议,或许能给您一些灵感。”话锋一转的艾伦·道恩继续微笑道:
“我们不可能正面对抗陆军和枢密院,但另一方面,他们想拿到这笔钱也不是什么那么容易的。”
听到这句话的法比安忽然眼前一亮,像是猜到了什么:
“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八十万教会金币,换成钞票的话大概有一面墙,换成现金就是四十万公斤,也就是四百吨——当然,按照教会金币标准含金比例,大概只有四吨纯金,但也是极其恐怖的数字了。”小书记官说明道:
“这么一大笔前,除非有秩序教会的绝对配合,否则枢密院是绝无可能将它们从卡林迪亚港运到克洛维城的金库的。”
“这其中涉及到众多环节,所以如果您真的需要,我可以尽量拖延其中的每一个步骤,让这笔钱尽可能晚一些完成交接。”小书记官微笑道。
“晚一些?”卡尔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
“那有什么用?”
“恰恰相反,这很有用。”法比安的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只要拖得够晚,那么我们只要确保最后有八十万金币交到枢密院手里就行了——至于那个八十万还是不是这个八十万,并不重要。”
“正式如此。”小书记官微微颔首:
“而与此同时,我们完全可以用这笔钱做很多事情——像这么一大笔巨款即便只能暂时占有,一样有很多种方法获利的。”
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卡尔只能摇摇头,将目光转向安森:“你打算怎么办?”
“你去找莱昂·弗朗索瓦,让他立刻亲自去一趟金石城。”安森想了下然后开口道:
“等到七月初,联合艾登和图恩,进攻密斯特大公国。”
想凑齐八十万金币,就必须有新的敌人和进攻方向才行——果然对自己而言,战争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第八十七章 真的要结束了?
一场战争还没结束,就要马不停蹄的开始下一场战争?
卡尔·贝恩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飞跳,脑袋里仿佛某根血管开始一抽一抽的,让他浑身都开始忍不住在发抖,要拼命克制才能忍住攥着安森领子冲他喷口水的冲动。
虽然他的确很明白安森这么做的苦衷。
对安森·巴赫,更准确的说是对风暴师的这五千多人,的确没有停下来享受胜利的资格。
这是一支以挣钱为目的,以投资人为核心,底层流浪汉和一帮注定没什么前途的军官为主体而组成的军队,没有战争就没有收益,就注定会为了瓜分已经到手的利益而爆发内讧。
想这次的情况其实还算是团结的,更严重的矛盾其实早在鹰角城陷落之前就已经埋下——对安森·巴赫主动给最底层的征召兵们战利品分配权,不少军官对此是很有意见的。
只不过因为他背后站着两个财力雄厚的投资人——索菲娅·弗朗茨和塔莉娅·卢恩——加上攻克鹰角城的战绩,以及进入瀚土之后始终顺风顺水的战争加上丰厚的战利品,才把这些声音勉强压下去。
但也仅仅是压下去而已,一旦战事遇挫,或者安森出现严重误判,或者没办法继续增加大家的收入,矛盾是一定会爆发的。
从这个角度上讲,安森与其说是指挥官,更像是个职业经理,或者说包工头——他上面是大股东和投资人,下面是小股东、管理层和职员。
在他带领大家一起创收的时候当然能紧密团结,可一旦收入下降,各层的矛盾就会立刻爆发出来。
所以只要前面还有道路在延伸,不论有多么的凶险,安森·巴赫都决不能停下。
因为停下脚步的结果就是已经积压了无数的矛盾瞬间爆发,让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卡尔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安森早就设计好的,故意用这八十万金币挑拨风暴师内部对陆军和枢密院的不满情绪,进而能减少内部的矛盾,为下一步攻略密斯特大公国做准备。
嗯,以这家伙对王国的忠心程度和荣誉感…这种事情他应该干得出来。
如果对王国效忠的代价高于收益,就算他明白叛国自立,在卡尔·贝恩看来恐怕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虽然那时候他可能又觉得这家伙疯了。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跟了一个疯子似的长官呢。
带着这种自暴自弃的心情,认命了的参谋长找到了莱昂·弗朗索瓦,向他转告安森的计划——当然,是刨除八十万金币的部分——并表示希望他能先写封信,再亲自去一趟金石城以防万一。
对此兴冲冲的小莱昂完全没意识到任何问题,反而很受感动——为了瀚土统一的大业,自己表兄身为一个克洛维人,竟然如此的兢兢业业,时时刻刻都在为瀚土和弗朗索瓦家族着想,根本不给自己一丁点停下来休息的时间。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什么精神?!
哭得涕泗横流的莱昂当场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说服父亲克洛德弗朗索瓦立刻出兵,配合西面的艾登公爵和南面的风暴师,对密斯特大公国三面合围,将瀚土统一进行到底。
话音刚落他就推门而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卡尔·贝恩朝他背后投来的怜悯目光。
…………………
于此同时金石城内,图恩大公正坐在一张瀚土地图前,听自己的亲信埃纳雷斯汇报近期整顿军队的成果。
在鹰角城之战落下帷幕后,左右摇摆的克洛德·弗朗索瓦终于下定决心,彻底倒向了克洛维王国,派出使者赶赴克洛维城,同时通过安森·巴赫的关系,和卢恩家族的奥古斯特军工厂敲定了一系列的订单。
军工厂代表埃里希先生和过去大公接触过的负责人都不一样,既没有帝国人的扯高气扬,也不像很多克洛维人那样死要钱,唯唯诺诺的模样和小贵族做派给克洛德·弗朗索瓦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不仅发货迅速,价格实惠,服务上也非常到位——每箱步枪(四支)另配八柄刺刀,附带枪套、墙架和肩带以及两箱发射药和铅弹;火炮则附赠套车和一辆装满了发射药外加榴弹、实心弹和霰弹的弹药车。
为了帮助图恩军队尽快熟悉这些武器,埃里希还花高价从克洛维城的保安公司雇佣了一批保安,担任武器教官;这些人都是退役的职业军人,有不少甚至在精锐部队服役过,水平未必如何但对各种武器的操作经验绝对足够丰富。
可以说安森和图恩大公之间相当一部分关于军队的协议,都是由埃里希执行的。
如此体贴完美的服务,自然让克洛德·弗朗索瓦非常满意;他自然也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对方愿意付出这些肯定是因为利润足够,但只要价钱合适,他也并不介意多套一部分“买服务”的钱。
当然,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埃里希的账单和各项收支报表,大概就要破口大骂克洛维人果然都是黑心奸商了。
有了稳定并且充足的武器弹药来源,克洛德·弗朗索瓦终于开始大肆扩编并且训练军队,图恩的军队从四月底的不足两万,一路暴涨至超过六万人——还不算各地区的守备军。
并且和装备水准低下,只是拼命扩张人数的艾登军团不同,六万图恩大军是真的几乎武装到牙齿。
普通的线列兵装备莱顿式前装步,掷弹兵和精锐们则直接配备奥古斯特后装步枪——这些原本预定给克洛维城白厅街的武器,还没到巡警们手里就先在图恩军团完成了大规模列装了。
火炮方面,克洛维的铸炮技术比帝国逊色一些——主要集中在经验积累和铁矿质量上——但好在供货量稳定,尤其是六磅和十二磅野战加农炮,作为克洛维军工厂的“拳头产品”,能做到让图恩军团一千人就有一门火炮的步炮比例。
维持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即便对富裕的图恩大公国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但克洛德·弗朗索瓦并不在意,甚至就这些他还依然觉得远远不够。
按照他的计算要统一并且真正控制整个瀚土,至少要有十万军队才能维持弗朗索瓦家族的统治,让一切反对的声音消匿于无形。
利用安插在安森·巴赫身边的儿子莱昂了解到克洛维对瀚土的基本战略后,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统治者,克洛德·弗朗索瓦敏锐意识到了自己可以躲在后面,让安森和风暴师尽情的蹂躏整个瀚土。
待到他们打得差不多了,瀚土诸国死伤惨重之后,手握重兵的自己就能从容不迫的出兵,收拾掉最后的竞争者,然后名正言顺的入主整个瀚土。
在他看来拥有这个资格的,全瀚土的统治者不超过一个半——艾登算一个,密斯特算半个,剩下全都是不值一提的臭鱼烂虾,让风暴师将他们撕成碎片,或者乖乖向自己投降就行了。
到帕亚公国的拉迦尔家族被干掉为止,可以说事情的进展基本还是符合他预料的;面对克洛维的兵锋,这些瀚土小国的军队只有被摧枯拉朽一个下场,除了乖乖投降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然后,卡林迪亚就投降了。
这帮杂碎居然投降了?!
一枪未放就投降了!
很显然,见到肥肉亲自送上门的安森·巴赫是绝对不会客气的,这位“能干”的外甥果然招呼都没和他打一声,就立刻答应了那帮杂碎,进军卡林迪亚港。
还有莱昂·弗朗索瓦…实话实说,克洛德·弗朗索瓦现在甚至有些后悔让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放在安森身边了;每次他提到安森·巴赫时的表情还有说的话,都不像是在形容一个盟友和远方亲戚,那更像是……
然后就是绿茵谷之战的艾登公国…在收到艾登公爵维克托·艾曼努尔和伊瑟尔精灵有勾结的时候,图恩大公倒情绪非常稳定,因为对这位老对头非常熟悉,所以没有像安森那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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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他吃惊的,反倒是风暴师的战斗力。
因为没有亲自参与鹰角城之战,关于克洛维军队真实水平他都是以莱昂·弗朗索瓦的信笺来判断的——虽然最近这个也越来越不能信了——对风暴师战力的评估,也仅仅是略强于伊瑟尔和图恩而已。
但仅用一夜就击败了兵力占有绝对优势的艾登军团,即便有赌博和冒险的成分在里面,但风暴师的实力恐怕还要超过自己最开始的预想。
然后是现在…看着手里安森·巴赫寄来的信,克洛德·弗朗索瓦突然叹了口气,让还在滔滔不绝的埃纳雷斯不由得停下,小心翼翼的望着他。
“不、我不是…唉……”图恩大公原本想解释什么,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话锋一转:
“他…现在到哪儿了?”
“刚刚离开卡林迪亚边境,目前应该还在帕亚公国境内。”埃纳雷斯如实答道:
“最快的话三天后,莱昂少爷就能抵达金石城。”
“三天…也就是说三天后,我们就必须动员军团,做好入侵密斯特大公国的准备。”克洛德·弗朗索瓦微微蹙眉:
“来得及吗?”
“这…当然是来得及的。”埃纳雷斯抬起头,看向图恩大公的眼神有些复杂:
“但眼下图恩其实并没有做好大规模战争的准备,您真的打算这么…直接就答应安森·巴赫的请求吗?”
他原本想说“痛快”但意识到这个词可能含有贬义,于是立刻换了个说法。
“没有谁在面对战争的时候,能够做到百分之百的准备,更何况我们目前已经准备的足够充分了。”
克洛德·弗朗索瓦摇摇头,旋即又冷笑一声:“而如果你以为这真的是安森·巴赫的请求,那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他写了封信,然后还又特地派我儿子来‘劝说’我…这不是请求,这是十分明确的表态——图恩人,我完成了我承诺的一切,现在该你们了!”
埃纳雷斯恍然大悟。
“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无关紧要的地方当然能占便宜都要占,但该履行协议的时候就必须履行协议,不能让对方把破坏同盟的锅扣在我们头顶上。”克洛德·弗朗索瓦摇摇头: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克洛维人或者说安森·巴赫…他们究竟着急什么?”
这是图恩大公唯一不明白的地方——明明还有那么多小国可以供风暴师去侵略,去扫荡和劫掠,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将矛头对准密斯特大公国?
或者说,他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结束这场瀚土战争?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隐情?
“会不会是因为帝国?”埃纳雷斯试探着开口道:
“克洛维希望尽快结束瀚土的战争,是因为不想遭到来自帝国的干涉——就像他们将瀚土当做对帝国的突破口一样,也许帝国也会试图影响瀚土的局势,进而从南面包围克洛维王国。”
“有这个可能。”图恩大公微微颔首,闪烁的目光中隐藏着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听说艾登公爵在绿茵谷和风暴师的交战中损失惨重,再加上他赌上一切入侵卡林迪亚,最后却是空手而归…的确有可能会为了恢复力量而倒向帝国。”
“如果帝国控制了艾登公国这个西大门,的确有可能会试图干涉;毕竟就算短时间内无法取胜,帝国的实力还是要比克洛维王国强不少。”
这么一想的话,安森·巴赫急于结束这场瀚土战争,尽快奠定局势的想法的理由就有了。
但图恩大公还是有着某种担忧,某种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担忧。
伊瑟尔精灵王国…真的就这么结束了?
下落不明的禁卫军团,究竟又逃到了哪里?十三评议会和精灵贵族们,真打算眼睁睁看着古老的王庭成为克洛维人的战利品?
伊瑟尔王庭的那位精灵王,真的会乖乖的向克洛维王国跪地求饶吗?
亦或者……
第八十八章 密斯特攻略
于此同时,瀚土西部,艾登公国与卡林迪亚交界处。
麦浪飘荡的原野,乌鸦的嘶鸣声一遍遍在空中盘旋;表情或是麻木,或是不甘的俘虏们被押解至战场边缘,在面无表情的艾登公爵的战马前跪成一片。
伴随着一闪而过的枪焰和涌动的硝烟,数以百计的俘虏们被铅弹从后颈凿穿颅骨,沉默而整齐的倒在了暗红色的血泊中。
一场血腥却短暂的叛乱,就在几分钟前刚刚落下帷幕。
作为瀚土西大门的“看门人”,骄傲的艾登人可谓兼具了瀚土与帝国两大地区的特色,既有瀚土的朴实,也很有帝国人的骑士精神;对她的统治者艾曼努尔家族而言,这种“特色”也是一柄双刃剑。
好处是在两种文化交融下的艾登人荣誉感强烈,并且对自己的领主忠心耿耿。
坏处是这种强烈的荣誉感经常让他们极其容易冲动,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往往会为了战功而违抗军令——这一点很致命——同时令他们只肯忠于强者。
只要作为艾登统治者的艾曼努尔家族显露出一点点的软弱,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背叛,直至叛乱被终结为止。
因此对每一位艾登公爵而言,他本人到底是什么性格并不重要,但在面对自己的人民和封臣时,他都必须是一个残忍且毫不留情的暴君;对外要不顾一切的征服劫掠,对内要将一切异类声音赶尽杀绝,才能让艾登人对他死心塌地。
这次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绿茵谷的惨败,加之公爵对卡林迪亚征服不仅没有任何收益,反而令艾登背负了巨大的损失。
于是在军队撤退至艾登公国境内后,一支不到两千人规模的部队毫无征兆的叛乱了。
和维克托·艾曼努尔此前经历的无数次叛乱一样,下定决心造反的叛军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完全是“突发奇想”,甚至没有统一的计划,唯一的目标就只有“杀掉软弱无能的公爵”而已。
所以等他们刚刚掀起反旗,还没等弄清楚情况,就被维克托·艾曼努尔从容不迫的包了饺子,仅不到两个小时就将他们击溃全歼,镇压的干干净净。
望着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欢呼雀跃的士兵们,还有极少数咬牙切齿,对自己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面色冷厉的艾登公爵一声不吭,内心计划着下一轮镇压叛乱的机会和时间。
侵略卡林迪亚的失败对他造成的打击,远不是杀光一小撮心怀不满的士兵就能解决的。
就在这时,身后的传令兵突然走进前来,将一封信递到他手中。
拆开信笺,年轻的公爵眼神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旋即冷漠的对传令兵道:
“去集结军队。”
传令兵表情有些惊讶,在他印象中公爵还没有在战后阻止士兵们欢呼庆祝的记录:“现在?”
“是立刻。”艾登公爵加重了口吻:
“克洛维人准备要拿密斯特开刀了——按照盟约,三天后,我们至少要提供一支八千人的仆从军送到安森·巴赫的手里。”
“您真打算履行那个约定?”
传令兵表情更惊讶了,表情略有几分复杂:“可他们都是艾登的敌人,先让他们去和密斯特人打个头破血流不是更好?”
“没错,他们都是艾登的敌人,但艾登无法同时对抗那么多的敌人!”艾登公爵摇摇头:
“卡林迪亚我们失败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进攻卡林迪亚是个错误——艾登太穷了,人口也不够多,土地也不够肥沃,所以我们必须扩张!必须打开局面,拥有更大的基本盘,我们才能在未来的瀚土站稳脚跟。”
“所以我们必须和敌人联手?”
传令兵的眼神有些不太情愿:“即便他是我们的死敌,曾经威胁过您生命的人?”
“我们必须和他们联手,即便他不是威胁,而是真的一枪打死了我。”艾登公爵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抬手按住了传令兵的后脑勺:
“这场战争的结果,极有可能决定瀚土将近五十年的未来;克洛维人派安森·巴赫在鹰角城放了一把火,安详一百年和平的瀚土,已经再也无法回到碌碌无为的七城同盟时代了。”
“未来的瀚土将再也不能置身事外,对秩序世界的争权夺势冷眼旁观;即便只是想要生存,我们也必须加入他们。”
“而眼下最能争取到利益,看到局势走向的地方,就是安森·巴赫身边。”艾登公爵凝视着传令兵的双眼:
“所以明白为什么我坚持要让你去他身边,成为艾登的人质了吗?”
“明白了。”传令兵用力抽动了下喉咙,眼神逐渐变得狂热:
“为了艾登,为了艾曼努尔,为了您…父亲。”
“不,是为了你自己。”艾登公爵突然感慨的叹了口气:“我出生在瀚土四海承平的时代,未来她究竟会如何,我和你一样的迷茫。”
“所以不要再待在我身边了,去自己学着该如何成为将来的艾登公爵吧,勒诺·艾曼努尔…我的儿子!”
……………………
无论是满心憧憬还是各怀鬼胎,当激动不已的莱昂·弗朗索瓦抵达金石城,心情复杂的艾登继承人踏上前往卡林迪亚港的道路时,围绕着七城同盟最后一个瀚土国家,一个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已经点燃炉火,转动齿轮,尖锐的汽笛声将预兆着铁与血的迷雾笼罩这片大地。
在“八十万金币战利品”事件过去三天后,原本群情激奋的风暴师官兵们终于逐渐冷静了下来,除了极少数脑子缺根弦的死硬分子,大部分人还是接受了现实。
既然副司令不肯出头,剩下的风暴师中低阶军官们自然也没有挑战陆军和枢密院的胆量——特别是当小书记官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做会议记录的时候,就算有胆量的人也不敢了。
裹挟同伴造反和当出头鸟之间的区别,这些渣滓们还是能分得清的。
另外就是待在卡林迪亚港的这段时间,上到卡尔·贝恩,下到风暴师某线列兵连队的小小连长,几乎所有的军官都被一日三惊的卡林迪亚贵族们塞过贿赂。
对于这种部下“赚外快”的行为,自己就不算干净的安森当然不会明确阻止,加上之前几场战斗的战利品分成,腰包和账户都不算穷,还没到饥不择食,找死也要捞钱的地步。
当然,就算最后必须忍痛割肉,也不等于安森真的就那么心甘情愿的把这么一笔巨款交给枢密院;在寄给索菲娅大小姐的信笺里,他已经把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大致介绍了一遍,并拜托对方的协助。
想要从卡林迪亚港收缴这么一大笔赔款,没有秩序教会的帮助是办不到的;而作为总主教的长女兼助手,尊敬的索菲娅大小姐在很多常识问题上,经常蠢萌的像个低龄未发育少女。
可一旦涉及到刻着圣徒的金币,散发着好闻气味的纸钞,她的能力按照小书记官的形容,是“仅次于总主教大人的存在”。
或者换个说法,如果安森不甘心只能从这笔八十万金币的巨款中分到一百分之几的零头,索菲娅·弗朗茨就是他唯一的指望。
当然,想让这位大小姐为她忠诚的下属“义务劳动”是不现实的——所有卡林迪亚馈赠的艺术品和奢侈品,安森派卡尔·贝恩全部打包送往克洛维城。
嗯,反正安森这帮人是没什么艺术细胞的,油画雕塑什么的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发十二磅榴霰弹,在莉莎眼里不如一块黄桃蛋糕(她最近吃腻樱桃蛋糕了),在卡尔·贝恩眼里不如一件吸汗透气的衬衫,在法比安眼里…它值钱就值钱在是一块优秀的敲门砖。
敲定了八十万金币该怎么解决,接下来就是该考虑该怎么攻略密斯特大公国,这个瀚土最后一个强国的时候了。
人口四百万,拥有至少五万人的军队,控制着整个瀚土绝大部分的平原和最肥沃的土地,同时也是全瀚土领土面积最为辽阔的国家。
因此虽然是瀚土首屈一指的大国,密斯特的实力却是个迷——之所以被称为“大公国”,是因为它由四个公国联合而成,因此密斯特大公并不能像图恩大公那样,很好的驾驭和控制自己的封臣,多数时间都处于只能放任不管的“地方自治”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安森一定要先解决卡林迪亚和艾登,将密斯特大公国放在最后的原因。
首先不论实力强弱,首先密斯特的领土面积是图恩的两倍还多,想征服她光靠风暴师这五千多人远远不够,至少要借助弗朗索瓦家族的力量才行。
其次,即便密斯特大公并不强大,但并等于密斯特大公国弱小——这话听上去有些矛盾,但在这个各国被封建王公统治的时代却很常见。
在一个自治度很高的地区,仅仅是击败她名义上的统治者是远远不够的;安森还必须带风暴师一个城堡一个要塞去啃,一天打一万场治安战,耗费数月的时间镇压所有的反抗军,才能征服整个密斯特。
呃,大概吧。
正因如此,在安森最初的计划才将密斯特放在了最后——首先控制瀚土东部,然后对最繁荣的南部展开攻势,最终和最西边的艾登公国达成妥协,关门打狗,集合大半个瀚土的力量鲸吞密斯特。
到目前为止除了“一点点”小小的变数,一切基本都还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这当中尤其是密斯特大公国,更是没给安森带来任何的惊喜;明明是瀚土领土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竟然对周围的变化完全无动于衷。
她既没有派兵干涉或者加入艾登对卡林迪亚的入侵,也没有对图恩试图扩张势力和影响力进行警告,更没有和自己这个“克洛维入侵者”进行任何接触…表现得比局外人还像个局外人。
根据法比安和小书记官搜集到的情报,加上莱昂偶尔从他父亲信中得到的消息,这段时间密斯特大公国唯一在做的事情是…呃……
内讧。
鹰角城陷落,七城同盟崩溃对密斯特贵族而言,成了他们造反夺权,还不用担心密斯特大公能得到盟友援助的千载良机。
于是从四月到六月,因大公本人无力镇压叛乱贵族,导致平衡被彻底打破;没有遭到任何敌人入侵的密斯特人,陷入了贵族间残酷的派系内战之中。
“……因此,眼下对我们这些外来者而言,这也是入侵密斯特最好的时间点!”
军事会议上,一贯提心吊胆,谨小慎微的参谋长卡尔·贝恩,开始一反常态的大肆为战争鼓吹起来:
“贵族内战,导致眼下整个密斯特大公国分裂成四派,大致是大公本人的势力,然后是密斯特实力最强的两位前公爵,铜山堡伯爵和灰森谷伯爵,以及大公的嫡长子兼继承人。”
“继承人?”坐在左侧的一名军官突然喊了出来:
“他都已经是继承人了,干嘛还要造自己父亲的反?”
“因为尊贵的密斯特大公,今年已经是八十七岁的高龄。”
坐在最前排的法比安皮笑肉不笑道:“然后…他在他十七岁那年生下了这位和他一样长寿的继承人。”
会议室内先是沉默,然后断断续续的响起惊呼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可这也不能证明,眼下就是入侵密斯特最好的时间点吧?”又有另一个军事学院毕业的年轻军官开口道:
“通常内战中的国家遭到外敌入侵时,不都会变得空前团结吗?”
“没错,通常是这样的。”安森接过话来,语气轻松的开口道:
“但这次不同,他们不仅不会团结,还会谢谢我们呢!”
说完,他将目光转向身后被打断的卡尔·贝恩,示意他继续。
抽了抽嘴角的参谋长只得解释道:
“密斯特大公国的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已经向我们的副司令大人正式发出了邀请,恳请‘高尚的克洛维人’和他并肩作战。”
“他承诺,只要我们为他击败邪恶的父亲和无耻的臣民,助他登上密斯特大公之位…他就肯答应我们一切条件!”
第八十九章 “灰姑娘”
虽然眉飞色舞的安森把他的“完美计划”说的天花乱坠,但在卡尔·贝恩看来…嗯…也就那么回事。
虽然秩序世界已经从黑暗恐怖的“教派大分裂”来到了圣徒历一百年的现代社会,但某些传承了数千年的规矩,其实和过去依然没什么变化。
除了帝国这个庞然大物和异类中的异类克洛维——对,连克洛维人自己也这么觉得——大多数王国,基本上就是由一个大家族和十几个沾亲带故的小家族,靠着彼此间的血缘关系组成的。
他们各自在自家地盘上建造庄园和碉楼,拉拢土豪富商,奴役并压榨人民,组成一个叫“王国”的小团体;这些貌似动辄人口百万,军队数以千计,实则真正的统治者们与核心阶层成员,从来不会超过一百个。
对付这些王国,基本只要在核心阶层得到一个盟友,有一个特别适当的借口,就不会被整个王国群起而攻之;最底层的民众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因为打从一开始,他们就和这个王国没什么关系,更不曾——也没资格——直接效忠他的国王。
因此像安森拉拢密斯特大公国继承人,从而得到堂而皇之入侵密斯特借口的计划,真的只能算常规操作。
而且通常来说,投资这种只有头衔,前期头款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的家伙,最大的风险其实不在最开始,而是最后。
如何确保甲方不会反悔——通常一定是会的——并且顺利追回大部分的尾款,才是最难的部分。
不过卡尔最不担心的也是这个,以他对安森·巴赫的了解,那位很可能自以为占了大便宜的密斯特继承人,最后能不能活到转正都要打个大问号。
“因此,为了确保接下来对密斯特入侵战争一切顺利,我们必须在近期内结束对卡林迪亚港的一切事务,在维持卡林迪亚港社会运转稳定的同时,还不能影响到风暴师的战斗力。”
卡尔·贝恩总结道。
几个坐后排的军官们彼此看着对方几分钟后,其中一个试探性的举手:“那…让哪个步兵团留下?”
“一个也不留,这次全军出击!”安森接过卡尔的话答道:
“卡林迪亚港的治安就交给最近刚组建的‘卡林迪亚团’——给他们留下一批武器,再把各个步兵团在卡林迪亚港内建造的兵站也交给他们就行了!”
“啊?!”
会议室内众人突然一愣。
安森端起面前的热咖啡,挑了挑眉毛看向自己的军官们:“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面面相觑。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卡林迪亚团是什么?
那是法比安完全按照近卫军模式,征召和训练卡林迪亚港内平民组建的巡逻队,用于解决风暴师人手匮乏,不足以掌控全城的辅助军队。
既然是平民,那就注定了这支军队成分绝对不可能好得了,因为但凡是个好人都肯定有工作,只有帮反正只能混吃等死,或者居心不良的家伙才会加入一群克洛维人组织的巡逻队。
酒鬼、赌徒、流浪汉、乞丐、失业水手、罪犯…既然这帮家伙时照着近卫军模式组建的,那也就意味着近卫军的毛病他们肯定也有,而且更突出!
因此这支“速成”的辅助军队虽然圆满实现了风暴师对他们的一切预期,但也带来了无数的麻烦——拦街抢劫、栽赃陷害、当众杀人、敲诈勒索、强买强卖……
用法比安的话说,与其把这帮人当成卡林迪亚版的近卫军,其实更像是克洛维外城区的黑帮,而且还是最凶残,最恐怖的一类。
让这么一帮货色维持卡林迪亚港的治安…说不定把他们取缔了,其实才是对卡林迪亚港治安最大的帮助吧?
然后安森·巴赫还问自己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军官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齐刷刷的冲副司令点头:
“我们都觉得让卡林迪亚团保留下来,就是对卡林迪亚港治安最大的保障!”
“没错,我们和他们老待在这里才容易制造矛盾,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对对对,就该让卡林迪亚人管理卡林迪亚人,这样最稳定!”
唉,这么整齐…安森稍微有点意外:“你们有什么反对意见就提出来嘛,没关系的。”
“没有,绝对没有!”
所有军官再次齐刷刷的摇头,满脸陪笑,信誓旦旦的模样仿佛全都是副司令大人的死忠,整个风暴师就是他的一言堂。
开什么玩笑,整个卡林迪亚港已经让风暴师搜刮的没多少油水可榨了;再待下去,是准备等着和那帮卡林迪亚团一起镇压市民暴动吗?
虽然卡林迪亚人的军队就是一帮臭鱼烂虾,可他们待的地方就是这座城市的市中心;一旦遭到暴动别说跑不掉,就是跑掉了,那也要承担丢失阵地和重要占领区的罪名。
因此虽然知道待在大后方很安全——这个要打问号——捞钱的风险也远低于上前线,但这帮特别现实的军官们依然没人肯留下来。
同理,也正是因为很清楚自己的军官团都是帮什么样的渣滓,安森才会做出“全军出击,不留一兵一卒”的决定。
“很好,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尽快定一下开拔时间吧。”安森满意的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法比安。
“艾登公国那边已经有消息了。”掷弹兵团长很清楚自己的长官想问的是什么:
“维克托·艾曼努尔表示将遵守承诺,人质将会和总计八千人的仆从军一道,在六月二十八号前抵达卡林迪亚港;同时艾登公爵将亲率一万五千人,将在六月三十日抵达密斯特大公国边境。”
“至于图恩方面…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至今仍没有任何回信,但根据滞留在白塔城的埃里希先生送来的消息,六月二十四,图恩大军就已经开始动员,分批次向两国边境挺进。”
“总兵力预计约为四万,最晚将在七月一日全部集结完毕。”
“最迟七月初,八万大军将兵分三路进攻密斯特大公国,换句话说……”讲到这里的法比安忽然掏出怀表,带着淡淡的冷笑摁开镀银表盖:
“从现在开始,统治密斯特数百年的维瑟尼亚家族,就已经进入毁灭的倒计时了。”
嗯?
军官们表情一愣,卡尔则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微笑的安森则耸耸肩膀,并未纠正前近卫军军官的语误。
……………………
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作为军事机密的“风暴师即将开拔”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卡林迪亚港,成了众所皆知的秘密。
对此暗地里弹冠相庆,欢呼雀跃的卡林迪亚贵族和富商们纷纷出面,痛哭流涕的向仁慈的副司令大人表示了挽留之情。
而安森·巴赫则态度坚决的表示,为了瀚土的和平和统一大业,为了克洛维与卡林迪亚乃至所有瀚土人民永恒的友谊,自己虽然真的很想继续留下来——这是真话——但的确是到了不得不动身的时候了。
“秩序之环在向我发出呼唤,授予我让瀚土大地合众为一的天命,只要道路继续在我的眼前不断延伸,我…安森·巴赫,就决不能停下脚步!”
听懂的卡林迪亚贵族们纷纷投以掌声。
倒是瀚土大教堂的总主教,那位圆滚滚的,和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简直是两种生物的和蔼老人,对安森和风暴师的离去表示了比较真挚的惋惜之情。
除了因为眼下风暴师已经成为瀚土大教堂最重要的大客户,更是出于这段时间以来他本人和小书记官之间的忘年交——艾伦·道恩从克洛维城带来的种种新兴经济理论,让这位已经上岁数的老人仿佛找回了年轻时求学的快乐。
为了表达和尊敬的副司令大人之间的真挚友谊,卡林迪亚贵族在灯塔宫再次召开了盛大的欢送宴会,并再次赠送了大批军用物资和开拔费用,预祝风暴师凯旋而归。
对此安森一边感慨这帮卡林迪亚人真不是一般的有钱,自己明明都搜刮了三四遍居然还有这么多油水可榨,一边笑纳了对方的馈赠。
热闹的宴会持续了整整一晚,期间安森再次大谈特谈卡林迪亚与克洛维之间牢不可破的的同盟和密不可分的利益关系…直至所有人喝到天亮,还在高歌“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于是第二天,喝到吐的风暴师并没有开拔。
对此卡林迪亚贵族表示理解,毕竟强求宿醉的客人离开多少不太合适。
第二天,稍微恢复正常的风暴师依然没有开拔。
对此卡林迪亚贵族情绪稳定,想想也明白,对方好几千人呢,冒然动身总要收拾收拾,准备一下的。
到了第三天,风暴师仍没有任何动静。
卡林迪亚贵族选择了默默忍耐,心想反正就算他们赖着不走也没几天了。
然后是第四天,一切和之前完全没什么两样。
卡林迪亚贵族终于忍不住了,派了个代表前来询问风暴师究竟计划何时开拔。
“走?”
安森眨了眨眼:“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代表一脸震惊:“那前几天……”
“前几天那个是欢送宴会吗?”安森的表情比他还惊讶:
“没有人告诉过我啊!”
“啊这……”
事实证明,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面对安森·巴赫如此毫无忌惮的肆意羞辱,处在极端愤怒情况下的卡林迪亚代表……
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就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了向好心的副司令表示感谢,让双方解开了这么大一个误会。
安森也坦然接受了对方的道谢,并表示争取加强双方的交流,避免这种不必要的失误。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在这么被反复折腾了好几天后,没等这帮卡林迪亚贵族们体验到何为绝望,就又得到了一个让他们更绝望的消息。
那个已经恶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卡林迪亚团”,将会在风暴师离开后代表克洛维接管卡林迪亚港。
晴天霹雳!
如果说上一次安森玩的把戏是身份翻转复刻版的“狼来了”,那么这个消息大概就等于终于逃脱后妈魔爪的灰姑娘,嫁给的王子其实是个究极家暴男。
用绝望都不足以形容心情的卡林迪亚代表,怀着忐忑不安的再次登门拜访安森,询问这个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真诚善良的副司令大手一挥,表示不用担心——然后帮他把消息实锤了。
放心吧,你们什么也用不着多想,这就是真的。
非但如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风暴师开始大张旗鼓的扩编这支辅军,兵力直接从三千人直接暴涨到七千人;当然,这么不顾一切的扩张,军队成分和组织度就完全不用想,那一定是烂透了。
尽管如此,安森和法比安还是一边顶着卡尔·贝恩的白眼,一边无视着卡林迪亚贵族的抗议——前者比后者重要——给这帮垃圾似的“黑帮军团”标准化的正规军武装,每人至少能分到一支火枪和一支刺刀,其余一切自备。
这些武器基本上都来自卡林迪亚的军火库,这些帝国出口的高价二手货色除了火药和铅弹,安森真的是一件都不想要。
除此之外因为不想承担卡林迪亚团的军费,所有士兵的军饷采取“先进的绩效方式”——直白点说就是看他们能抓住多少“罪犯”,打击多少“黑心富商”,搜刮来的“赃款”就是他们的军饷。
想必这些穷苦出身的“正直卡林迪亚人民”,为了和平的日常和快速致富,在管理卡林迪亚港治安方面效率一定是超乎寻常的高。
按照这个模式,安森和法比安这对儿“后妈”为卡林迪亚港“灰姑娘”准备的“王子殿下”,也一定是要多鬼畜就有多鬼畜。
这么折腾一直持续到六月三十日,耐心的安森终于等来了他一直在等的——八千人的艾登仆从军团。
以及他们的统帅,也是艾登公国唯一的继承人,勒诺·艾曼努尔。
第九十章 和平主义者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二日,花费两天时间集结军队的风暴师,突然跨过了卡林迪亚与密斯特大公国之间的边界,让血色独角兽的旗帜第一次在瀚土腹地的天空下飘扬。
对于突然出现的克洛维大军,原本还在各自打的你死我活密斯特领主们顿时惊慌失措;无论这支军团加入哪一方,都将瞬间改变眼下密斯特内战的局势。
因为它的兵力,足足有两万之众!
在得到了艾登公国提供的八千人仆从军之后,原本兵力就已经逼近万人的克洛维-图恩联军瞬间兵力翻倍,再稍微四舍五入一点点,差不多有两万人。
现在的安森·巴赫,终于不再是顶着副司令头衔的步兵师师长,而是真真正正指挥两万大军作战的军团司令官了!
当然,他这个军团水分其实还是很大的——首先是直属部队没有增加,甚至还因为之间一段时间的连续作战减员不少,战力有所下滑。
其次。这个军团艾登人和图恩人才是绝对主力;是否忠诚倒还在其次,能多大程度的执行他这位副司令的命令都还是个未知数。
除了这些软件方面的问题,硬件也很让人头疼;虽然无论艾登公爵还是图恩大公在履行约定上都很爽快,没有任何违约的地方,但装备上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步兵装备都是以帝国的老式前装步为主,而且款式五花八门,型号多得能让后勤人员原地爆炸;这方面分到了伊瑟尔精灵战利品和克洛维武装的图恩稍微好些,但也好点有限。
火炮更不用说了,克洛维军团的标准是至少一千人一门火炮,但图恩大公提供了五千援军只能勉强做到一千五百人一门;艾登军团更惨,八千人连一门火炮都没有。
但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更麻烦的是这两支军队的后勤系统混乱程度,简直堪比打家劫舍的强盗;之前图恩军队完全依靠风暴师的补给线给养,现在又一下子增加了八千人的艾登大军,问题一下子就暴露出来了。
后勤行政单位缺乏规划,补给及时程度完全取决于部队和后勤单位的距离远近;给养缺乏统一,属于薛定谔的食盒;物资很难直接送到士兵手里,往往只能配发到军营然后层层瓜分……
到最后,最适合这帮瀚土军队的补给方式,居然是“就地调达”——说白了就是抢,而且往往是成规模的无序抢劫,偶尔碰到“硬茬”还会被反杀。
根据安森的经验和军事学院的知识,这个时代一支军队的“现代化”程度,基本上是和它的后勤组制度规模成正比的;后勤越是完善,就越能进行高强度的作战,执行更复杂的命令。
当然,大多数时候其实自己人水平太差没关系,只要敌人更垃圾就可以了——艾登和图恩的军队固然只能算半个“现代化”的封建军队,但密斯特人的水准更是还停留在中古时代,武装水平更是和开玩笑一样,堪比克洛维城的街头黑帮。
再加上整个密斯特还在打内战,整个大公国眼下已经一分为四,连原本最强的人数优势也发挥不出来了;属于是已经摇摇欲坠的破房子,狠踹一脚就能塌得那种。
因此当克洛维大军刚一跨过边境,甚至还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整个密斯特就仿佛经历了一场七级地震,无数野心勃勃的贵族领主们更是感到五雷轰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然而还没等他们想好该怎么应对这位克洛维将军——其实只是个上校,但安森几乎不在瀚土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军衔——又一个充满“惊喜”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整个密斯特。
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和艾登公爵维克托·艾曼努尔,同时表态将干涉密斯特内战!
“……至此,为维护瀚土人民的生命安全,为捍卫七城同盟之荣光,为重振晨曦山脉的雄风…我,克洛德·弗朗索瓦(维克托·艾曼努尔),图恩(艾登)之主,瀚土看门人,正式宣布,出兵密斯特!”
待到第二天,三万人艾登军团和四万人图恩军团的铁靴,就随着两位公爵的宣言踏上了密斯特的领土。
再加上南面的风暴师,十万大军同时从三个方向,合围密斯特。
什么叫惊喜,这就叫惊喜!
对付这个疆域辽阔,人口稠密的大国——当然是相对而言的——打从开始安森就没考虑过一个城堡一个城堡的硬啃,而是一上来就要倾尽所有,干脆利落的打一场碾压级的征服战争。
而同时面对三个方向敌人的大举进犯,密斯特大公国的领主们似乎依然没有团结起来,报团取暖的想法;非但如此,甚至还加大了他们互相吞并和侵略的欲望。
似乎对眼下的密斯特领主们而言,最好的御敌策略就是假装敌人不存在,继续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反正自己又挡不住克洛维大军,挡得住也打不过,打得过也撑不了多久,撑得太久又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干脆把脑袋插进沙子里,等对方找上门的时候要什么就给什么吧。
只要对方还让自己继续保有领地,就算换个领主效忠,或者当克洛维人的附庸,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算有朝一日密斯特之主维瑟尼亚卷土重来,那就说自己之前只是假意效忠,再悔过一番不就得了?
某种意义上说,这的确是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
密斯特大公国南境,薄暮镇。
在经历了三天的行军后,故意放缓行军速度的风暴师,终于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清晨抵达了这座密斯特南境最重要的城镇。
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小镇,实际上是半个密斯特大公国交通网的枢纽核心;从这里延伸出去的道路可以直达达密斯特首府,并且衔接着周围近两位数的堡垒要塞,以及城堡附近大大小小的农庄。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军队从这里出发,就可以沿道路而非在泥泞的平原,灌木丛生的密林或崎岖丘陵地带行军。
意味着军队可以将这里当做一个稳固的后勤基地,遍布周围的城堡要塞不仅能为这里提供相当良好的警戒与防御,更能提供稳定且充足的补给——对于最近因为疯狂扩军导致后勤濒临崩溃的风暴师,这里的意义甚至完全不比卡林迪亚港逊色!
而事实上鲁科·维瑟尼亚——密斯特大公国继承人——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将这里当做了他向自己父亲竖起叛旗的大本营;也只有像薄暮镇这种交通便利,同时拥有众多粮仓的商贸中心,才能让他将尽可能多的支持者集中起来。
否则就以瀚土军队那堪称恐怖的后勤水平,怕不是没等平叛的军队打过来,刚集中没两天的叛军就要因为食物耗尽而开始自相残杀了。
为了击败已经八十七岁仍然身强体健的老父亲,同样已经有七十岁高龄的鲁科·维瑟尼亚也是拼着老命聚集了不少支持者,短短一个月就拉出了数千人的军队。
可当气势高昂的风暴师大军出现在城外时,这些穿着五颜六色,装备更是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的密斯特叛军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叫威武之师,什么叫自惭形秽。
尤其当他们看到风暴师的炮兵连,将十五门野战加农炮整齐排列在城外的时候,一众叛军当场连最后一点点试图保持威严的想法也灰飞烟灭,果断打开城门,喜迎克洛维王师进城。
甚至连七十高龄的密斯特大公国继承人也挺着日渐衰朽的身体,主动到城外迎接南部军团副司令,充分展现了密斯特人民热情好客的传统。
伴随着阵阵轰鸣的礼炮声,风暴师就在一众密斯特军队的欢呼声中进入了城镇,堂而皇之的在城墙上悬挂起了克洛维的王旗。
对此鲁科·维瑟尼亚选择了无视,并热情的邀请安森一行人参加他特地准备的晚宴。
“在正式开始前,请允许我向您问一个小问题。”
奢华的厅堂内,坐在扶手椅上,身着华服的鲁科·维瑟尼亚端着一杯温热的葡萄酒,用花白眉毛下已经近乎微不可见的眼睛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安森·巴赫。
这是一位已经七十岁的老人,但佝偻的后背加上橘子皮般褶皱下垂的面颊,即便是说他已经八十岁也同样没有人会怀疑。
他拼命的向后靠着椅子背,收紧下巴,额头和脸颊上还有抹粉的痕迹,似乎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几分威严,但肯定没人告诉过他这些完全没用。
“安森·巴赫副司令阁下,您为什么愿意答应我的请求?”
“为什么?”
安森挑了下眉毛,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我答应了您的请求,并且伸出了援手…这也算问题?”
“曾经不是,但现在是了!”
老人略微提高了嗓音,听起来就像是破风箱“呼哧呼哧”的动静:“如果您手中只有五千或者一万人的军队,我大概会欣喜若狂。”
“但现在您麾下有两万大军,同时还有艾登和图恩将近八万人的军队进入密斯特;没有任何其它的意思,但作为密斯特的继承人,我不得不怀疑您是不是打算……”
“瓜分密斯特?”安森突然打断道。
老人的话语戛然而止,默不作声的抿了抿温热的葡萄酒,目光始终凝视着安森的表情。
然后……
“噗嗤!噗…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厅堂四壁间回荡,一脸错愕的鲁科·维瑟尼亚死死盯着那个突然放下杯子,控制不住笑出声的家伙。
“请问…我刚刚说的话在您看来很可笑吗?”
老人的表情有些难看起来。
“不不不,我明白您的顾虑——在一开始。”安森赶紧收敛笑容,连连摆手道:
“我只是没想到,您在听说了艾登和图恩人的行动后,还会担心这个?”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让艾登和图恩瓜分密斯特,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克洛维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安森瞪大了眼睛:
“我是克洛维人,我注定不可能留在瀚土;既然如此,那么让图恩或者艾登增加领土对我而言能得到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
“非但什么也得不到,我还会因为他们想要扩张领土而蒙受不小的损失——我的军队需要战利品,很显然一旦那些土地被他们占领了,我能得到的战利品不久减少了吗?”
安森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的冲鲁科·维瑟尼亚说道。
“所以……”震惊的老人还是不太敢相信:
“这场三方入侵密斯特的战争……”
“并非我的本意。”安森重重点头,眼神凝重:
“图恩已经成为了克洛维的盟友,艾登余威尚存——他们手握数百万人口,近十万人的军队,我只有区区数千人,甚至还需要他们为我提供一部分兵源。”
“所以您明白了吗,不是我安森·巴赫想要入侵密斯特,我不想,我更希望密斯特能够像卡林迪亚那样,直接用一纸条约缔结和平——我是个军人,但不是什么战争狂,某种程度上,我还是个和平主义者。”
“和平主义者?”
“就是希望用非战争手段解决矛盾的人。”安森用右手按住胸口,带着最真挚的诚意看向还在一脸疑色的密斯特继承人:
“鲁科·维瑟尼亚阁下,您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不相信风暴师或者克洛维王国,这都没问题;但您必须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您…是拯救密斯特唯一的希望!”
“只有当您击败您的父亲和叛徒们,戴上象征密斯特大公的冠冕的时候,才能让艾登和图恩失去入侵这片土地的借口,让瀚土重归和平!”
“而我,可能是眼下唯一一个还愿意支持您,帮助您的人了。”
“因为我是一个真正的和平主义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讨厌战争了。”
第九十一章 我们的时代
鲁科·维瑟尼亚惊了,惊得目瞪口呆。
在真正面对安森·巴赫之前,他也搜集了不少相关的情报——翻越晨曦山脉,攻克鹰角城,奇袭绿茵谷……
当然,还有令图恩倒戈背叛伊瑟尔精灵,迫使卡林迪亚和艾登公国分别签订了城下之盟。
综上所述,在这位已经上了岁数的密斯特继承人眼里,安森·巴赫毫无疑问是个热衷冒险的疯子,靠着疯狗般的凶狠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并且极度贪婪。
与他为敌者自然没有好下场,但就算主动伸出橄榄枝大概率也要被扒皮抽筋——不信?不信就看看现在的卡林迪亚。
他设想过无数种和安森正面对峙的情景,对方会如何威胁逼迫自己签订一个又一个不平等条约,甚至干脆将自己架空,变成任由他拿捏的傀儡;而自己又该如何据理力争,实在不行了再委曲求全,多少能在面子上让自己好过一点。
嗯,其实只要安森答应一定让自己成为密斯特大公,肯定是他要多少自己就一定给多少。
活到七十岁,对这位密斯特继承人而言取代自己的父亲早已不是什么野心,更多地是一种执念。
鲁科·维瑟尼亚真正担心的,其实只有对方是不是打算把他当成一个摆设,一个榨橘子的机器;等把“密斯特大公国”这个汁水饱满的橘子榨到一滴不剩,就随手扔到地上。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安森·巴赫居然说他是一个……
一个…他说什么来着?
啊,和平主义者!
一个战争贩子,把敌人和盟友都敲骨榨髓还意犹未尽,让整个瀚土都陷入铁与血战火中的家伙,说他自己其实是个…和平主义者?
鲁科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问问这位副司令大人是不是对“和平”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但安森·巴赫那真诚的眼神,仿佛在无声的传递着什么。
并且他刚刚那一番话,的确也并非不无道理——扩张图恩和艾登的领土,对这个战争贩子和克洛维王国都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甚至会减少他能从这场战争中的收益。
所以…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这一切是为了阻止艾登和图恩有理由继续扩张领土,而不是为了将自己当成面旗帜,瓜分密斯特?
难道他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个什么“和平主义者”?
鲁科·维瑟尼亚闭上了眼睛,一个仿佛荒谬到极点的幻想和对密斯特大公爵头衔的执念,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猛烈的碰撞。
确实,如果没有克洛维人支持,不仅自己无法成为密斯特大公,甚至就连维瑟尼亚家族还能不能在崛起的艾登和图恩包夹下,继续统治密斯特,都将是未知数……
沉默,漫长的沉默。
良久,寂静的大厅内终于再次响起了老人破风箱似的嗓音:
“尊敬的副司令阁下,您打算何时进军?”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原本拼命维持的“威严姿态”也显露出几分懈怠,显然是因为做出了某个重要决定后,身体也随精神一起自然而然放松了下来。
“现在只有一个大致方案,毕竟在真正进入密斯特之前,我对这里的确知之甚少。”放下酒杯的安森微微一笑:
“但…预计是三天后。”
“为什么要等三天?”鲁科追问道。
“因为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我希望至少能给您父亲也就是现任密斯特大公,一个体面收场的结果;一个可以让铁钟堡——存世千年的密斯特首府免于战火,生灵涂炭的结果。”
“三天之内,艾登和图恩的军队不足以攻克密斯特东西边境的领地,却能帮助密斯特大公认清形势,明白自己退位才是对维瑟尼亚家族和密斯特最有利的选择。”
安森后背挺直,目光直视着正座上的老人:“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是很认真的在和您说这件事情!”
面对安森咄咄逼人的真诚,鲁科犹豫了两秒,抿了抿被葡萄酒染红的嘴唇:
“好,那就三天之后。”
“但您必须确保艾登和图恩的军队在我们攻克铁钟堡之后,必须立刻停火,并且将他们已经占领的城堡,统统交还给维瑟尼亚家族!”
“没有问题。”安森轻轻颔首,嘴角流露出善意的微笑:
“现在艾登和图恩的继承人都在薄暮镇,您可以当面质问他们——而我可以用我的信誉向您担保,他们是绝对不会拒绝您如此正当的要求的。”
……………………
“这不可能,我拒绝。”
艾登公国的继承人,勒诺·艾曼努尔在听完了安森的解释后,面无表情的提出了反对,并且有理有据:
“当初正是因为您答应过,从密斯特划出至少三分之一的领地归属艾登,我们艾曼努尔家族才同意出兵的;恕我无礼,但安森·巴赫副司令您的提议貌似有出尔反尔的嫌疑。”
微笑的安森,眼角流露出一丝丝的尴尬。
翻了个白眼的卡尔·贝恩抱着肩膀,一副“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模样。
前近卫军军官则缓缓回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位艾登继承人;面无表情的小勒诺于是也抬起头,毫不退缩的和法比安四目对视。
“可保持密斯特的独立,对瀚土的和平与统一至关重要啊!”
还没等安森想好该怎么和艾登继承人商量,坐他旁边的小莱昂就已经忍不住喊道,“砰!”的一声拍案而起:
“真的就不能请艾登公爵稍微做出一点牺牲吗?!”
被吓一跳的勒诺瞪大了眼睛,惊愕的抬头看向身侧站起来质问自己的图恩继承人,旋即微微蹙眉:“你…是认真的?”
“当然!”莱昂一本正经的用力点头,眼神还很骄傲:
“我会亲自去说服我的父亲,让他放弃占领密斯特的领土,因为这对瀚土的未来至关重要!”
勒诺更惊讶了,原本冷淡的脸颊上一双眼珠都有快要凸出眼眶的迹象。
“你…我是说…你真的相信这些?”
“为什么不相信?”这次换成莱昂疑惑了:
“只要能消除分歧,划分出明确的势力范围,曾经四分五裂的瀚土就能以真正团结的方式,迎来真正的而非被异族强加的和平,诞生数百年都未曾有过的,合众为一的曙光…这不好吗?”
“这……”
勒诺想说这和艾登有什么关系,反正就算瀚土统一,王冠也不可能属于艾曼努尔家族——臣服图恩还是臣服伊瑟尔精灵,对艾登又有什么区别?
但注意到身旁安森众人的目光,他还是迅速改口道:“这和不占领密斯特的领地有关系吗——既然要统一,难道不应该尽量削弱反对统一的势力,减少独立国家的数量?”
“当然应该,但密斯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因为她是瀚土最大的国家!”
莱昂大声道:“如果我们将她肢解,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三,接下来瀚土赢得的绝对不是和平,而是战争,是血淋淋的战争!”
“无论艾登还是图恩,都不会接受对方手中控制着剩下一半的密斯特;而遭到奴役,国家被分裂的密斯特人也不会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是一定会反抗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艾登坚决不肯交还领土,或者执意要占领三分之一的密斯特……”勒诺冷冷地盯着莱昂:
“图恩…就会对艾登宣战?”
“……那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被勒诺冷眼相对的莱昂眉头紧蹙,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我在绿茵谷和艾登交过手,你们的勇武和骑士精神实在是难能可贵;但如果只有消灭艾登才能实现瀚土统一的大业…我,莱昂·弗朗索瓦……”
“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面对莱昂如此慷慨陈词的宣言,沉默了一会的勒诺开口道:“所以你有绝对的把握说服图恩大公,让他放弃在密斯特的利益?”
“没错!”莱昂十分肯定道,表情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事实上在约定出兵时,我就已经和他达成了约定,如果密斯特大公国能用最短的时间恢复和平,结束内战,图恩就不会对她有任何领土诉求。”
勒诺先是一惊,旋即嘴角上扬,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勒诺冷冷道:“也只有图恩大公才能说得这么轻松——你们已经控制了富饶的东部,如今又靠克洛维人占领了大半个卡林迪亚,当然不会像损失惨重的艾登一样急于增加领土。”
“那如果图恩愿意让出三分一个卡林迪亚呢?”莱昂突然开口道。
“你说什么?!”
勒诺终于无法再保持冷漠,目瞪口呆的瞪着莱昂。
“我说…如果艾登愿意放弃在密斯特的利益,图恩可以让出三分之一的卡林迪亚领土。”莱昂突然十分冷静的沉声道:
“用三分之一的卡林迪亚交换三分之一的密斯特,当然并不是十分的划算,但至少可以弥补艾登一部分的损失。”
“至于卡林迪亚港归谁,亦或者各控制一部分,还是让她继续保持独立…只要艾登肯开口,这些都可以……”
“等等!”
惊愕的勒诺突然抬手拦住了莱昂,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图恩大公的意见?!”
“当然是我自己的想法。”莱昂理所当然的对他道:
“但我有绝对的信心,说服父亲接受这个结果。”
“凭什么?!”
“凭这是统一瀚土最好的方式,也是唯一的机会!”
莱昂突然起身,趁勒诺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和他四目对视:
“如果我们瓜分了整个密斯特大公国,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好不容易达成共识的艾登和图恩,最后还是要兵戈相向——到那一天,就是半个瀚土和另外半个瀚土之间的自相残杀,那绝不是让整个瀚土和平统一最好的方式!”
“勒诺·艾曼努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实力不断增长的弗朗索瓦家族,将会靠实力称霸瀚土,最终称王…对么?!”
“不是吗?!”
被死死按着肩膀的小勒诺拼命挣扎着,紧张得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快贴上来的脸颊。
“当然是这样!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让密斯特存在下去——这样瀚土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就仍能维持友谊,而不是为了利益和王冠彼此厮杀!”
激动的小莱昂死死攥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但那样的做法是无法统一瀚土的,因为届时我们双方都会为了消灭彼此而不择手段,两边的实力又注定了这终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瀚土的分裂!”
“仅靠黑暗时代列国争霸的思维,或者仅仅是相互妥协退让,都不能为瀚带来真正曙光的——旧时代的瀚土王国和可笑的七城同盟,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现在瀚土统一的重任落在了我们的肩上,只有我们彼此团结,相互信任,才能避免前人的错误!”
“如果让艾曼努尔家族称王有助于瀚土的统一,那么我不介意为你奉上王冠;如果只有放弃弗朗索瓦家族称霸的机会才能换来瀚土的和平,那我也将甘之如饴!”
“所以勒诺·艾曼努尔,未来的瀚土是属于你和我两人的时代了——把你的力量借给我,让我们并肩战斗,一起来实现瀚土一统的大业吧!”
那一刻,莱昂·弗朗索瓦的眼神中闪烁着无穷无尽的光芒,以至于被他死死按住的勒诺再次目瞪口呆。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支支吾吾半天,也只喊出了一个……
“嗯。”
得到答复的小莱昂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这就前往图恩军团,当面说服我父亲克洛德·弗朗索瓦!”
说完,他就扔下勒诺和安森众人,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会议室。
第九十二章 哪个重要
在小莱昂孜孜不倦的“劝说”下,勒诺·艾曼努尔“忍无可忍”答应终于副司令,他会去游说自己父艾登公爵——前提是这一次不能再出尔反尔,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出来。
安森当然不会拒绝,白纸黑字的在对方准备的“承诺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顺便在心底感慨一番这位艾登继承人果然只是看上去比小莱昂成熟些,居然还相信“白纸黑字”能威胁到自己。
最后的结果嘛…基本也没有出乎安森的预料。
于是两天后,当密斯特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同时收到艾登和图恩两位公爵书信的时候,这位已经上岁数的老人因为太过惊讶加上激动,险些永远失去了成为密斯特大公的机会。
只见信笺上赫然写到,图恩大公和艾登公爵分别作出最郑重的承诺,只要鲁科·维瑟尼亚能够尽快取代他的父亲,并结束密斯特眼下的内乱,他们就肯归还已经占领的密斯特领土。
为了防止鲁科·维瑟尼亚还是不相信,或者说为了增加这封信的可信度,两位公爵还分别在信笺上标注了各自的家族纹章,以及身边不下两位数的封臣们,也在信笺的末尾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可太让人震惊了!
不仅仅是鲁科·维瑟尼亚,就连小勒诺也是目瞪口呆,在回到薄暮镇后始终都是一副余韵未消的恍惚模样。
他怎么也想不通,那样野心勃勃又贪婪——没有贬义——的父亲,为什么能这么痛快的答应下来。
明明自己只是很应付的随便说了几句,为什么父亲就改注意了呢?
至于小莱昂…对于父亲“如此慷慨的举动”他倒是情绪稳定,并且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安森那套“事业”理论,将统一瀚土看成是自己毕生的使命。
只要是有助于瀚土统一(或者说有助于安森利益)的,即便曾经刀剑相向也是他的朋友,反之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基于这套理论,狗一样的卡林迪亚共和国尽管不曾威胁弗朗索瓦家族,但他们的懦弱和分裂注定会破坏瀚土的统一;而艾登与密斯特虽然一直是图恩的竞争对手,可因为他们的存在有助于维系瀚土的稳定,所以必须团结。
至于其余的臭鱼烂虾,遍布整个瀚土的自由城市,独立或者半独立的伯爵领、男爵领……他们的末日,就是瀚土光明的未来。
在和两大公国的继承人再三确认了信笺真伪后,昏迷并且口吐白沫的鲁科·维瑟尼亚在苏醒之后,整个人瞬间从震惊转为了狂喜,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之中。
有克洛维和两大公国十万大军的鼎力支持,他只想问还有谁能阻止自己成为密斯特大公?
还有谁?!
这位年近七十的密斯特继承人,硬挺着佝偻的身体离开床榻,拄着拐杖爬到薄暮镇钟楼的楼顶,激动地自己的支持者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当天夜晚,整个薄暮镇沸腾了。
不仅仅是出于“赢定了”的喜悦,更是因为克洛维—艾登—图恩三方联军的声明,让他们一下子从叛乱的逆贼,变成了整个密斯特的救世主!
他们的胜利,不仅将拯救他们自己,更将拯救整个密斯特免于战火涂炭,更将会让整个瀚土重新赢得宝贵的和平。
这是何等的荣光,这是何等的伟大!
当天夜晚,薄暮镇再次举办了隆重的晚宴,作为东道主和未来密斯特大公的鲁科·维瑟尼亚以七十岁之身穿戴着全副甲胄和金红色的大氅,在宴会上亲自举杯助兴。
他慷慨的奖赏了一大批“有功之臣”,同时对勒诺和莱昂这两大公国的继承人做出了无数的口头承诺,表示“我们三国的友谊,注定地久天长”。
自然,在这种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时候,也就不容易注意到某些本该出现,却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的家伙的身影。
…………………
“恭喜。”
昏黄的灯光下,端着一瓶朗姆酒的卡尔·贝恩“毕恭毕敬”的将半透明的酒浆斟满玻璃杯,双手奉到安森面前:“几句话就让未来的密斯特大公对您俯首帖耳,了不起。”
“客气了,客气了。”满脸堆笑的安森有点不好意思的接过酒杯:
“这件事主要都是莱昂的功劳,和我其实反倒没什么关系。”
“不不不……”
瞪大了眼睛的卡尔连连摆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做人不能这么谦虚,你这手以退为进玩的真是太漂亮了,我真的是心服口服。”
“这么说吧,以前我还觉得你只是偶尔下限比较低,现在看您真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我以前觉得光是利用自己的亲戚就够可恶了,再看看您…我觉得你现在就算让莱昂背叛他父亲,他大概都觉得你是在牺牲自己,为所有人着想。”
“不至于,不至于。”安森讪笑着摆摆手:
“还没到那种地步…呃…我觉得。”
“你觉得,你觉得我夸你呢?!”
卡尔翻了个白眼,端起杯子把朗姆酒一饮而尽,有点郁闷的看着仿佛对现在的局面很满意的安森:
“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安森懒洋洋的耸耸肩。
“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就是你到底打算拿密斯特怎么办?!”
借着酒劲儿的参谋长一把推开桌子,眉头紧蹙的直接扑到安森面前:“我原本以为你打算拉上艾登和图恩,瓜分密斯特,顺便把这里彻底洗劫一空!”
“但现在你又要保密斯特,甚至还出尔反尔——虽然这个对你来说是小意思了——让艾登和图恩主动放弃在密斯特的利益,要扶持一个七十多岁,随时都会蹬腿儿的老玩意儿!”
“说真的,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你的计划了;我的副司令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安森往后缩了缩,侧着眼神打量着一脸酒气的卡尔:
“你不明白?”
“不明白!”瞪着眼睛的卡尔,又往前靠了靠。
“那我这么说吧。”安森从他手里把酒瓶抢过来:
“艾登、图恩、密斯特…你觉得他们三个,哪个对我最重要?”
“最重要?”
卡尔眯起了眼睛,思考了五秒钟:“图恩——图恩是克洛维的盟友,保住它这一战至少你的战功跑不掉了。”
安森摇摇头。
“那就是…艾登?”卡尔眉头一皱:
“拉拢住艾登,帝国就无法大举进军瀚土,你就能独吞七城同盟!”
安森耸耸肩,再次摇头。
“总不能是密斯特吧?”
卡尔的表情有点儿不耐烦了:“保住它,那个老东西你要什么他就会给你什么,而且还能分割艾登和图恩,让他们任何一个都无法一家独大?”
“说得有道理,但也不是这个。”安森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提起酒瓶将朗姆酒斟进卡尔的杯子:
“图恩、艾登还有密斯特他们三个,包括瀚土会怎么样,克洛维能不能在南方打开局面…对我都不重要。”
“能不能让我们的利益最大化,还不至于被别人‘名正言顺’的打劫,对我很重要!”
“所以瀚土也好,艾登或者密斯特也好…我需要他们团结的时候,就让他们团结;我需要让他们分裂的时候,就尽可能让他们分裂;无关乎局势、血源、亦或者胜负。”
“只因为这对我、对我们…是最有利,最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的选择!”
“这个,最重要!”
第九十三章 莱昂的日记
默不作声的两人又喝了几杯,看着安森随手将空空如也的酒瓶丢在地上,表情复杂的卡尔又从背后摸出了一瓶新的。
“……那图恩和艾登,你又是怎么让他们答应放弃在密斯特的利益的?”
“我再说一次,不是我让他们放弃的,是他们自愿的。”安森苦笑了一声:
“我大概能明白克洛德·弗朗索瓦是怎么想的——进军密斯特貌似能分得一大块蛋糕,但代价就是必须和同样强势的艾登瓜分,并且和这个同样实力强劲的公国爆发正面冲突。”
“对致力于统一瀚土的图恩,这是非常得不偿失的事情;图恩大公的如意算盘,是靠克洛维的支持加上他手里的六万大军,以绝对的优势,兵不血刃统一整个瀚土。”
“所以对克洛德·弗朗索瓦而言,和艾登爆发正面冲突并不划算,反倒是让软弱的密斯特保持独立更划算——进攻密斯特,是为了摧毁七城同盟同时扩张势力和影响力范围;保护密斯特,是为了遏制艾登。”
“所以莱昂的那番话是他和弗朗索瓦家族的真实想法,不是被你忽…说服的?”卡尔咬开瓶塞,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当然了!我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人吗?”
安森很委屈的瞪了他一眼:“而且你也不要因为莱昂单纯,就把人家当傻瓜;图恩是靠背叛伊瑟尔精灵,联盟克洛维才真正崛起的;保存实力进而统一瀚土对他们最有利,否则强行为了统一瀚土而损失惨重,他们就不得不任由克洛维摆布了——就这么简单!”
“那艾登呢?!”
卡尔依然不肯放过他:“那个公爵可是差点儿死在你手里,他凭什么还要乖乖听你的?”
“我怎么知道?!”安森翻了个白眼,一把抢过酒瓶:
“最后一遍,这都是他们自愿的,我也只是猜测——艾登公爵大概也知道,他要是非得分密斯特这块蛋糕,图恩和艾登必有一战;届时我们也就是克洛维人,大概率会站在图恩而不是他那边。”
“与其要一块烫手山芋,不如安安稳稳的拿走三分之一的卡林迪亚;何况以艾登在卡林迪亚港的影响力,拉拢起来可比图恩容易多了。”
“所以图恩拿走三分之二个卡林迪亚,艾登拿走三分之一,再让密斯特保持独立,瀚土就能迎来和平了?”
“至少眼下是和平了。”安森无所谓的耸耸肩:
“至于以后是一分为二或者真的合众为一,那都是瀚土人自己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
“所以你还是骗了莱昂,那个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表弟。”卡尔醉醺醺的盯着安森,一动不动的打了个酒嗝。
“我没骗他…至少但凡是我告诉他的,没有一句话是谎言。”
安森笑了笑:“我偶尔是个坏蛋,可我绝对不是个骗子。”
“对,你不是个骗子。”醉眼惺忪的卡尔也笑了:
“但你特别善于让别人对你死心塌地!”
“呃…我就当你是在赞美我了。”安森苦笑声,也端起了酒杯:
“一杯敬胜利。”
卡尔冷哼一声,也半醒半醉的端起了酒杯:
“一杯敬活着!”
四目相对的二人,酒杯用力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
“咚————!!!!”
伴随着大地上亮起的金红色火光,成片成片的实心弹猛烈冲撞着铁钟堡老旧的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作为整个瀚土疆域最辽阔,人口最稠密的密斯特大公国首府,铁钟堡的坚固程度甚至达到了和鹰角城不相上下的地步——高耸并且气势恢宏的城墙,如林密布的塔楼,以及被层层铁门庇护的巨型碉堡…足以让任何敌人对她望而祛步。
可以说,正是因为牢牢掌控着这座巨型要塞,并不强势的维瑟尼亚家族才能在过去百余年的光景中,始终稳坐密斯特大公的位置,让所有的叛军最终饮恨城下。
但非常可惜的是,就像鹰角城或者任何一座“上年纪”的要塞一样…时代变了。
曾经为了防止士兵攀爬而建造的垂直型城墙,在重型火炮面前早已不像她曾经那般坚不可摧;高耸的塔楼过去是战场观察点和防御平台,现在不仅因为造得太高太细无法承受火炮后坐力,同时还变成了火炮的固定靶,反而变成了城内守军的威胁。
总而言之,这种老式要塞在面对只有轻武器和纯步兵的敌人时,还能勉强抖抖威风;可一旦围攻的军队稍微装备一点重型火力,她的身体可能比很多小型要塞更诚实。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日的朝阳下,兵力总计一万八千人的风暴师在城郊展开围攻阵地,将铁钟堡三面合围;除去正对晨曦山脉的北大门,所有道路都已经在风暴师火力覆盖范围之内。
在经过一次短暂但激烈的战斗后,城外的各处据点、兵站、哨所和塔楼都已经于七月九日傍晚之前,被风暴师尽数攻克并且占领;就连城外护城河的桥上,也已经被插上了克洛维王旗。
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军队就是一帮臭鱼烂虾,同时已经八十七岁高龄的密斯特大公没有再试图和风暴师野战,而是果断将残兵败将撤入城内,准备和铁钟堡共存亡。
但这么做的后果也就等于彻底放弃主动权,彻底转入被动防御状态;换句话说,没有援军更没有退路的铁钟堡,陷落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尽管胜利已经近在眼前,南部军团副司令,风暴师最高指挥官安森·巴赫仍在军事会议上拒绝了法比安少校的强攻建议,并痛批了某些军官的激进作风。”
“…我们是骄傲的克洛维人,我们在瀚土的事业并不是为了征服骄傲的瀚土人,不是用血腥残酷的攻城战,为克洛维制造几万乃至几百万的仇敌……”
“…对于铁钟堡,我们要围而不打,让密斯特大公和城内守军认清形势,做出真正正确的选择……”
“在听完安森·巴赫的慷慨陈词后,原本坚持强攻的密斯特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立刻幡然悔悟,在向副司令道谢后,又表示他坚信铁钟堡内聪明的密斯特人,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瀚土人,我…莱昂·弗朗索瓦,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安森·巴赫表达自己的谢意。”
“一个克洛维人,不远万里来到瀚土对抗伊瑟尔精灵,毫不利己,一心一意为瀚土统一的大业作出极大的贡献,为两国的友谊与同盟奔走,甚至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战斗在第一线。”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事实证明,安森·巴赫副司令作出的选择十分正确——七月十三日,也就是围攻战开始后的第三天,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铁钟堡派出了一支不到两千人的军队,企图突破围攻阵地的防线。”
“战斗爆发的时间点是清晨六点三十分前后,半小时后,被击溃的密斯特敌军立刻选择了投降,并向我军透露了大量情报。”
“对于是否应当继续顽固抵抗,密斯特大公和他最后的支持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这些最后挡在瀚土统一面前的敌人已经离心离德,被分化瓦解只是时间问题了。”
“于此同时,更多的好消息和捷报还在不断传来——在西面,率领三万大军的艾登公爵已经在一处叫鹿角堡的地方,击溃了铜山堡伯爵的叛军主力,开始对铜山堡展开最后攻势。”
“同样在东部战场,图恩大公——也就是我的父亲——克洛德·弗朗索瓦,也已经正面击败并且生擒了灰森谷伯爵,还迫使他的继承人带领残余的叛军,向图恩宣布投降。”
“这意味着叛军们已经山穷水尽,密斯特大公国的内战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阶段!”
“当然,无论图恩还是艾登,内战结束后都会无条件的将占领的领土归还给新的密斯特大公,并与其联手重建瀚土。”
“在如此胜券在握的时候,安森·巴赫却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或者说和军营内很多人一样——已经开始盘算和计划战争结束后的事情,而是一切照常,有条不紊的规划和推进着工作,不断搜集各方面的讯息和情报。”
“当然,真正令我感到惊讶的并非他的谨慎,而是他对眼下局面的态度——按照他的说法,这场战争还远远没到快要结束的时候。”
“可除了密斯特之外,瀚土之内难道还有任何能被他视为敌人的强大存在吗?在伊瑟尔精灵被克洛维完全碾压的现在,我实在想象不到还有谁,或者某个势力能够让安森·巴赫如此紧张。”
“也许这就是我和真正军事家之间的差距吧…他们总能在我们安逸时,看到我们看不见的危险;又能在我们陷入绝境时,察觉我们无法发现的机遇。”
……满怀感慨的放下手中的笔,正当小莱昂松口气,准备放松下酸痛的手腕时,发现勒诺·艾曼努尔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正一脸惊愕的看着桌上的日记。
“……有事?”
歪着脑袋的小莱昂侧目看着他,还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对方。
“没有!”
被惊醒的勒诺浑身一震,表情迅速恢复成原本的冷漠,但复杂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我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莱昂[520]眨眨眼睛:
“好奇什么?”
“你。”
“我?”
“嗯。”支支吾吾的勒诺,有些尴尬的指了指桌上的日记:
“你…真的相信这些?”
莱昂愣住了一秒,然后看向他的表情更困惑了:
“这就我写的。”
“我知道,我是说……”
勒诺皱皱眉头:“你真的相信安森·巴赫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瀚土?”
“嗯。”莱昂点点头:“否则呢?”
勒诺·艾玛努尔:“……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其实有可能是在利用你?”
“利用我?”莱昂的表情更费解了:
“利用我干什么?”
勒诺努力思考了一分钟:“利用你…搜刮瀚土的财富。”
然后莱昂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如果他真的要搜刮全瀚土的财富,为什么要接受卡林迪亚的投降,维护卡林迪亚港的和平,还要结束密斯特的内战呢——让瀚土就这么乱下去,不是更符合他的利益?”
“我只是说有可能。”勒诺微微蹙眉:
“而且他是一个克洛维人,瀚土统一对他有什么好处?”
“对啊,就是因为没有任何利益,才证明安森·巴赫是真的想要让瀚土统一啊!”莱昂激动地站起来,“啪!”的一声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父亲曾经和他为敌,而且严格意义上说,现在的你还是安森·巴赫的人质——当请你相信我,他和你以为的那些人真的不一样!”
“如果不是他,七城同盟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土崩瓦解,瀚土也绝不会这么快就迎来统一的曙光。”
“你……”勒诺的表情更惊愕了:
“你不是相信他…你是崇拜他?”
“没错!”
莱昂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崇拜一个克洛维人?!”
“这和他是什么人没关系,但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反对!”莱昂突然笑出了声:
“我明白…最开始时其实我和你一样,仅仅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克洛维人而已,但很快一个又一个事实就说服了我,他…安森·巴赫…和普通人真的不一样。”
“只要稍微多深入了解,就不难发现他的奇特之处——真的,很难用言语和词汇形容,很多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最终那些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所以亲爱的勒诺,哪怕你真的对他充满了怀疑,也不放试着了解他一下如何?我这本日记可以暂时借给你,应该对消除你心中的误会有些帮助。”
微笑的莱昂拿起桌上的日记,双手捧着递到勒诺面前。
那一刻,年轻的艾登继承人眼前仿佛出现了错觉,微笑的莱昂变成了老家乡下教堂的老教士,手捧的日记本成了秩序之环的《原典》,对自己说:
“看看吧,信不信都行,看看又不会吃亏。”
勒诺毛骨悚然!
第九十四章 兴奋
轻轻拍了拍表情恍惚的勒诺肩膀,心满意足的小莱昂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帐篷,朝外面的堑壕走去。
湛蓝色的天空下,庞大的围攻阵地犹如层层叠叠的锁链,宛若一个巨型铁钳般将铁钟堡牢牢困在中央,三分之一的面积甚至直接暴露在风暴师炮兵阵地的火力覆盖范围。
尽管对于风暴师和联军来说,这一战基本属于没有任何悬念可言的必胜之战,但作为最高统帅的副司令安森·巴赫还是坚持要修建攻城阵地。
而且不仅仅是风暴师要修,艾登和图恩的军队也要修,并且都要遵循风暴师传统——其实是雷鸣堡征召军传统——高标准,严要求。
于是此时此刻站在堑壕上的莱昂放眼望去,整个军营已经变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施工地,到处都能听到口音各异的喊号声,看到挥汗如雨,奋力挥镐和搬运泥土的身影。
作为一名散兵科出身的军官,安森对修葺阵地其实没太多经验,但这不要紧,因为他有一个非常老道(怕死)的参谋长。
尽管准备仓促,士兵大多也没有土木工事的经验,但在卡尔·贝恩的努力下,将近两万人的风暴师联军还是用不到两天时间建成了半人深的堑壕,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交通沟,可以躲避要塞火力覆盖的前沿阵地,遏制骑兵突袭的路障和交叉火力网……
看着阵地上遍地挥汗如雨的身影,莱昂·弗朗索瓦的眼神里除了敬佩,还多出了一丝惊奇。
对承平多年的瀚土人来说,如此大规模,高效率的土木工事已经不仅仅是对战争的理解,而是堪称“神迹”般的壮举了。
通过这段时间在安森身边的“学习”,莱昂总算知道这并不是克洛维人比瀚土人更聪明,而是双方军队的组织度存在代差——即便在相同条件下,拥有更高组织度的克洛维军队就是能完成比瀚土军队更复杂的工作,修建工事仅仅是其中之一而已。
而他也明白了,安森·巴赫执意要大规模修建围攻阵地的原因。
那就是通过这种集体动员的方式,强化联军的组织度和凝聚力,以及用堪称“神迹”的修建工事的速度,极大震慑城内的密斯特大公和他的追随者们,可谓是一举多得。
不愧是安森·巴赫,轻而易举的就办到了自己甚至都没想到过的事情…莱昂在心底暗自赞叹着,对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兄”更加崇拜的五体投地了。
而就在他思维发散的时候,眼角余光却无意中捕捉到某个身影,正扛着锄头从自己面前经过;但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是那个身影还异常的娇小,以至于怀里的锄头还显得更大一些……
“莉莎?”
莱昂的惊呼声让女孩儿停下脚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扭过头来,咬着块腌肉的嘴边还露着两个小虎牙。
“你怎么在这儿…我是说…安森呢?”
打量着女孩儿怀里的锄头、脏兮兮的脸蛋和满是灰尘的军装,莱昂的表情立刻从错愕变成了痛心。
为了团结联军的士兵,安森竟然不惜让自己可爱又柔弱,还没有步枪高的妹妹也参与到修筑工事里!
安森·巴赫,为了瀚土他究竟还做出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牺牲啊!
想到这里的莱昂,内心某种情绪在这一刻更上了层台阶。
“安森在那顶大帐篷里,在看其他人和白胡子爷爷吵架。”
莉莎指着他身后的方向奶声奶气道,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反应——在女孩儿印象里,这个叫莱昂的家伙总有点儿…嗯,笨笨的。
安森说过,弱者是要被照顾的,莉莎要注意一些,不能说莱昂可能听不懂的话…女孩儿在心底暗道。
白胡子爷爷?鲁科·维瑟尼亚——那位密斯特继承人?
愣住了整整三秒钟的莱昂才明白莉莎说的是谁,再看了看眼前小脸脏兮兮的莉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幅连续不断的画面:
灯火昏暗的会议室内,面色阴沉的安森·巴赫叼着烟…等等,他不抽烟斗——烟卷,坐在长桌的尽头。
在他身侧,面红耳赤的军官和瀚土贵族们还在还为了利益争吵,为了区区十几块金币的战利品锱铢必较;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都没有人愿意倾听他关于瀚土未来的设想,对和平与统一的展望。
于是他沉默了,任由鲁科·维瑟尼亚和法比安——不知道为什么,莱昂总觉得这家伙也不像个好人——在面前叫嚷。
他一声不吭的抬起头,视线穿过面前争吵的人群,穿过帐篷的门帘,穿过一道道沟壑和堑壕…默默注视着某个被他寄予了无限希望之人的背影……
“啊!”
莱昂突然浑身一震,整个人犹如被从天而降的晴天霹雳击中,从头顶贯穿至脚心!
然后他回过神来,突然变得锐利的视线猛地扫向面前的女孩儿。
“莉莎!”
“唉?!”
被吓到的女孩儿忍不住后退半步,望着面前好像比之前更傻了的莱昂,小心翼翼的握住怀里锄头的木柄,心想是不是应该给他来一下。
博格纳太太说过,人脑袋变笨的时候就像偶尔不太灵光的机器一样,敲敲就能变好了。
但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的是,莱昂的脑袋似乎还没有到那一步;他蹲下来,兴冲冲的看着莉莎:“我们一起去挖堑壕吧!”
“一起?”
莉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对啊,一起!”莱昂用力点头:
“我想通了——想要让瀚土统一,光是当一个旁观者,一个领军者或者贵族,都是不够的!要从最基础的事情做起,这样才能明白和平究竟有多么来之不易!”
“呃……”
完全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的莉莎愣住了十几秒,看了看怀里的锄头,又看了看好想喝了假酒的莱昂,然后……
“这个锄头,是安森送给莉莎的礼物。”莉莎慢吞吞的开口道:
“莉莎不能把它给你,除非……”
“我知道,我不是想要你的锄头,我的意思是……”
“除非你拿黄桃蛋糕换!”
…………………………
于此同时,会议室内的争吵仍在继续。
在经过了三天的“漫长苦等”之后,踌躇满志的鲁科·维瑟尼亚再次失去了脆弱无比的耐心,以完全不像个七十岁高龄老人的姿态,激动不已的提出了进攻铁钟堡的“建议”。
不出所料,这一“建议”得到了除密斯特人之外所有军官的一致反对。
开玩笑,你密斯特才多少兵力?区区数千而已,一旦发起进攻,还不是要我们克洛维人动员。
就算不用,是不是需要我们提供炮火支援,是不是需要备用弹药,是不是还需要我们派出医疗队救治伤员——这些都是不要钱的吗?
既然只要围攻就能赢,铁钟堡已经是囊中之物,那为什么还要冒险送命再花一大笔不必要的开销,我们的腰包也不是很富裕的!
至于图恩人和艾登人…他们原本就是以仆从军的身份参战的,别说攻城战,就算是必胜的战斗他们都没什么兴趣,更没有半点“为瀚土统一大业献身”的意愿。
但对鲁科·维瑟尼亚这位“未来的密斯特大公”而言,能否尽快加冕对他来说同样很重要——艾登和图恩两位公爵已经分别在东西战场击溃了密斯特叛军,再继续拖下去,他们的军队就要扫荡密斯特全境了!
届时不仅自己肯定没有收编叛军的机会,曾经强大一时的密斯特大公国,更将在十万大军的兵锋下满目疮痍,弱小的甚至需要仰仗两大公国的鼻息。
因此无论被拒绝多少次,发须皆白的鲁科·维瑟尼亚都必须站出来,一次次的向安森·巴赫提出请求,不再给自己父亲思考的时间,立即向铁钟堡发起进攻,终结密斯特内战。
“请允许我再说一次,这不可能。”
皮笑肉不笑的前近卫军军官,再一次“温柔”的打断了七十高龄老人的慷慨陈词,不急不缓的开口道:
“这和我们怎么想无关,关键是我们想要的不仅仅是打赢一场战斗,而是要终结整个瀚土战争;这就意味着仅仅是击败敌人是没用的,需要让他们自己也能认清形势才行——否则铁钟堡之战,将毫无意义。”
“但再这么等下去同样毫无意义,法比安阁下!”
胡子花白的鲁科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低吼道:“我父亲不是您想象中的正人君子,不是高尚的骑士,能坦率的为对手的胜利欢呼!”
“相反,他是个卑劣小人,是个输不起的混蛋,是个伪信的异端!他表面上装得好像个虔诚无比的秩序之环教徒,实际上我不止一次见到过他偷偷在自己书房里研究三旧神的玩意儿!”
“他是个旧神异端?”
法比安的眼角跳了下,视线有意无意的从安森身上扫过,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这可是很严肃的指控,您有证据吗?”
“抓住他,或者攻进铁钟堡,您多少证据我都能给您!”老人的胡子都在不停地发抖:
“维瑟尼亚家族历史上从没有人活到过八十岁,他今年已经八十七了,这就是铁证!”
“抱歉,这顶多只能算您父亲比较长寿。”法比安一本正经道:
“阁下,我们都是秩序之环虔诚的信徒,不能那么迷信,要相信科学。”
“那就送那个老不死升天,让秩序之环告诉他什么叫科学!”
“请允许我再提醒您一次,他是您父亲。”
“他是个魔鬼!为了伟大的秩序之环,我很乐意亲手宰了他!”
“我为您的虔诚感动,但那样真的会严重伤害您在密斯特大公国的合法性。”法比安无比真诚的劝谏道:
“还是让他主动投降,对您未来在密斯特的统治更加有利。”
“但除非你们掐死这个老不死的,否则我也没什么好统治的!”老人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一双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目光猛地甩向安森:
“听着!尊敬的副司令阁下,我非常感激您的援手,真的非常感激!因此现在如果您愿意出兵,我可以告诉您维瑟尼亚家族的秘密墓地在哪儿!”
“阁下,我觉得……”
法比安还想阻拦,但这次老人没再给他机会:“那里埋着过去至少二十位维瑟尼亚家族的家主——按照家族传统,每个棺材里都放着那代家主生前三分之一的财富!”
“为我攻下铁钟堡,它们都是你的!”
会议室瞬间安静了。
上一秒还想要阻止老人的法比安半张着嘴,目光和所有人一样默默转向副司令阁下。
坐在长桌尽头的安森·巴赫低着头,撑在桌上的双手托着下巴,嘴角十分难得的叼着烟卷在那里吞云吐雾,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旁的卡尔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隐约间想起某件事情,微微蹙起的眉头间蕴藏着些许不好的预感。
死寂的气氛持续了一分钟,沉默的安森忽然抬头迎向老人的双眼,从嘴角拿下烟卷:
“好。”
嗯?!
不只是鲁科·维瑟尼亚,房间内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副司令,这会不会……”
“明天凌晨,开始对铁钟堡发起总攻。”安森直接抢断了还想说些什么的法比安:
“傍晚之前,我要看到克洛维的王旗插在外围城墙的塔楼顶!”
“但是…唉?!”
还没等法比安试图再劝安森收回成命,就听到身旁突然传来诡异的尖叫,紧接着伴随着“砰!”的一声,激动的鲁科·维瑟尼亚忽然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佝偻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双眼翻白,嘴角“咕嘟咕嘟”的冒白沫。
然[铅笔]后整个房间又安静了。
“他这是…怎么了?”安森目瞪口呆。
“不知道。”法比安同样惊得不行:
“可能是太高兴了吧?”
“太高兴?”
“对,就是人兴奋的时候容易失去理智,再加上他也不小了,就……”
没等他说完,旁边的卡尔已经猛地站起身,抄起桌上的指挥棒对两人的脑袋各来了一下:
“特么的这是重点吗?!这老东西要是死了,你们用什么理由拿下铁钟堡——还不快去叫军医?!”
震惊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随即乱哄哄的冲出会议室,作鸟兽散。1603362304
第九十五章 围攻铁钟堡
尽管法比安仍竭力反对,或者说代表风暴师绝大多数军官的态度向副司令表达不满,并且不停地暗示所谓的“维瑟尼亚祖坟”八成只是个子虚乌有,被鲁科·维瑟尼亚拿来忽悠人的诱饵。
但这次安森却一反常态,完全不理会部下的意见和想法,近乎一意孤行的要求向铁钟堡发起进攻——而且不是试探,不是逐步蚕食,上来就是全线总攻。
一天之内,攻克铁钟堡!
在这一充满血腥味道的口号下,整个风暴师外加艾登和图恩的仆从军也开始被动员起来,准备第二天的战斗。
于是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一日凌晨六点整,风暴师炮兵阵地上准时响起了惊雷般的轰鸣。
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被炮焰灼烧的实心弹重重砸在了铁钟堡城墙和塔楼上,迸裂的烟尘瞬间笼罩了整个墙体,数不清的瓦砾夹杂着士兵们的惨叫声大片大片的坍塌。
待到烟尘稍稍消散,坚不可摧的城墙上已经露出明显的裂痕和破损,最正面的四座塔楼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作为旧式城堡的代表,铁钟堡的脆弱在新式火炮面前暴露无遗——直上直下的设计,简单的砖石结构,为了增加城堡内使用面积而削弱的夯土厚度,都令城墙根本无法抗住直射轰击。
小口径的野战炮或许还能勉强一战,但换成十二磅加农炮或者专门为攻城而准备的大口径臼炮…在不间断的反复轰击下,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
伴随着呛人的硝烟和迸裂的随时,城墙上的密斯特守军再次展现了他们的果断作风;全线撤出城墙,任由风暴师的炮兵阵地狂轰滥炸,根本不组织任何反击。
这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举——铁钟堡守军并没有多少火炮,极有限的几门不是磅数太小毫无意义,就是太沉重后坐力太猛,根本无法放在城墙上。
至于出城反击?一天前的战斗已经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在已经构筑完整的围攻阵地和绝对兵力劣势面前,主动进攻形同找死。
因此最好的方法,似乎只有寄希望于克洛维人像之前一样只是威慑,仍然无意对铁钟堡发起总攻。
但这次他们猜错了。
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音,数座摇摇欲坠的塔楼在围攻阵地内的欢呼声中轰然倒塌,连带着将已经满是弹痕的城墙砸出数个缺口。
凄厉的军号声同时在郊外上空响起,数以千计的联军士兵迅速在前沿阵地完成集结,组成密集的进攻纵队,依次缓缓向城墙推进。
在某位副司令和参谋长“别有用心”的安排下,装备最简陋,纪律也最差的鲁科·维瑟尼亚的支持者们,被安排在了进攻序列的第一排;而士气最高,数量最多也最容易失控的艾登军团紧随其后。
目的很单纯也很险恶,就是让这些密斯特人当吸引火力的肉盾,掩护联军士兵进攻。
哪怕他们士气崩溃或者反水了也没关系,极其擅长疯狗式刺刀冲锋的艾登人将教会他们,死在敌人手里,也比被一群嗷嗷叫的友军“战争践踏”强一万倍。
风暴师与图恩混编的线列则被放在了第三排,作为压阵主力;接受过相同军事操练的图恩人能更好的适应克洛维式的战术;虽然绿茵谷之战证明了克洛维线列在巷战中优势大减,尤其不适应突袭战和遭遇战,但在快速控制阵地和火力压制上还是可以的。
当然,安森也不会特地告诉图恩人和莱昂·弗朗索瓦,他们之所以不擅长是因为“精锐的风暴师”同样是杂牌部队;僵化死板的战术操典还能打的有模有样,一到复杂多变需要灵活应对的战斗,和真正的常备军差距就很明显了。
而最精锐的掷弹兵团,散兵以及联军骑兵,则作为预备队位居第三梯队,方被敌军突袭,以及肩负最后的总攻任务。
最精锐的部队负责最简单的战斗,拿最大的战功,这种“潜规则”也算是这个时代各国军队中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了——即便是曾对此深恶痛绝的卡尔·贝恩,在作战安排上也无法免俗。
随着一门门火炮因为炮膛过热开始停止射击,被安排在最前排当炮灰的密斯特士兵们就不待爆炸的烟雾和火光散去,急不可耐的发起了进攻。
没有口号,没有对射,千余名密斯特人在迫近城墙三百米位置的瞬间,仿佛集体触电般,从喉咙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上来就是全线推进的刺刀冲锋!
挺着刺刀的密斯特士兵们,顶着守军排枪的一轮轮齐射,在付出了几百具尸体的代价后,踩着炮弹砸出来的缺口直接冲过了城墙,和守军贴身肉搏。
虽然城内守军已经完全沦落到被动防守的状态,但为了应对联军随时有可能发起的总攻,他们还是做了很多布置的;不仅在城墙后建造了街垒和各种防御工事,甚至还在直通内堡的道路中央布置了火炮,做了充分的巷战准备。
但现在这些布置至少一半以上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们根本没想到联军除了直射的加农炮,还准备了臼炮这种曲射炮,将城墙后所有防御工事和坍塌的塔楼一起变成了废墟。
连带着工事里的守军,也一起被统统活埋在了下面!
当乱糟糟的密斯特军队冲进城墙内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武装到牙齿,躲在各种陷阱和复杂工事后的守军,而是惊慌失措,还没从炮击中完全恢复的一盘散沙。
于是伤亡惨重的密斯特人直接撞开了守军慌忙中组织起来的线列,和自己的同胞绞杀成一团。
在一波又一波攻势下,原本就在炮火覆盖下乱成一团的守军,很快被接二连三的打开缺口;尽管伤亡并未增加,但指挥系统已经濒临崩溃,各自为战的士兵已经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力量。
与此同时,密斯特军队的自杀式冲锋不仅对敌人造成了极大的震慑,也完全打乱了联军的进攻节奏。
首先是一小部分艾登士兵被冲锋的密斯特人“裹挟”着发起了进攻,很快剩下的艾登人就在惊愕中发现他们已经和先锋部队完全脱节,并且“友军”还很很顺利的打开了局面。
艾登人立刻就忍不住了,乱糟糟的喊出“为了艾登!”“联军万岁!”“瀚土万岁!”等口号,紧跟在后面,像绿茵谷时那样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
得到了援军的密斯特士兵当场士气爆棚,在身后艾登人的掩护下——或者说裹挟——继续向城内进攻;一盘散沙的守军面对这帮疯狗似的敌人别说组织防御,甚至连逃命都嫌自己跑得太慢。
于是在战斗正式打响不到三十分钟,连压阵的风暴师线列兵还没有投入战斗的时候,城墙下的铁钟堡守军就已经宣告溃败,外围防御彻底崩溃。
数以千计的联军士兵开始紧追着溃兵的脚步,宛如一道道洪流般涌入城堡内部;双方真正开始围绕着一条条街道,一座座建筑物展开最血淋淋的巷战厮杀。
标志着瀚土战争即将走向结束的烽烟,就在铁钟堡的上空拉开了帷幕。
“原本以为密斯特人就算再怎么不行,至少据城坚守还能坚持一下呢。”
前沿阵地的堑壕内,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勒诺·艾曼努尔注视着硝烟弥漫的城墙战场,表情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轻蔑:
“连堂堂大公的城堡,都做不到在围攻军队面前坚持一天以上…懦弱的密斯特人,真是不配拥有这么广袤的领土。”
“不配?这么说似乎太过分了吧。”
一道充满阳光的话语声在耳畔响起,上一秒嘴角话挂着冷笑的勒诺瞬间浑身一震,难看到极点的表情像是被某种恐怖的存在盯上了一样,僵硬的扭动脖子看向身后走进的身影。
只见浑身满是尘土的莱昂扛着一根锄头,带着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光辉的微笑走到勒诺面前,“啪!”的一声拍了下他过度僵硬的肩膀:
“并不是因为密斯特人真的太过懦弱,而是在已经完成现代化的克洛维军队面前,在将他们所有反击可能都彻底封死的安森·巴赫的战略规划面前,再多的勇武也无法抹平双方的差距罢了。”
“同样的情况换成是图恩,艾登甚至是伊瑟尔精灵,结果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现代化?战略?”
尽管现在一看到莱昂就浑身毛骨悚然,但勒诺还是忍不住想要反驳道:“抱歉,但我可没看到什么现代化或者战略,有的只是守军好几倍的军队,还有几门大炮罢了——这也算战略和现代化?”
“正是!”
被反驳的莱昂不仅不生气,反而因为勒诺问道了他最近刚学过的内容而变得兴奋起来:
“这二者之间看似没有联系,实则却是因果关系——正是因为克洛维的军队更先进,优秀,所以他们才能同时动员比敌人更多的部队,更大的火炮和充足的炮弹,有条不紊的投入到战场上;因为这不仅需要强大的动员能力,更需要充沛且完善的后勤来保证这一点。”
“正因如此,克洛维人和帝国人才敢在战场上肆无忌惮的使用火炮,进行长达十几分钟乃至一个多小时的猛烈炮击;而我们瀚土人一场战斗往往打完几轮齐射,就不敢再随意开火了——这就是差距!”
“安森曾经这么告诉过我,钢铁,火药和信仰,就是支撑克洛维人在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关键。”
莱昂激动地说道。
“钢铁,火药和信仰?我看是大炮,黄金和贪欲吧……”勒诺忍不住嘟囔几句:
“那战略呢,你凭什么说密斯特人的惨败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在战略上被压制了?”
“这个,这个不是更明显吗?”莱昂笑道。
勒诺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他说的是自己!
更准确的说,是艾登和图恩。
面对被鹰角城之战点燃了战火的瀚土,安森·巴赫故意将一盘散沙的密斯特放在了最后,为的就是彻底孤立她,再动员全瀚土之力集火击败这个领土辽阔,但并不算强大的国家。
从图恩加盟,卡林迪亚投降,艾登认输的那一刻起,铁钟堡的陷落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而这,就是安森·巴赫的战略。
“那接下来呢。”勒诺看着眼睛里仿佛都闪烁着崇拜光芒的莱昂,忍不住开口问道:
“据我所知安森·巴赫的计划是围而不打,让铁钟堡主动投降;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决定进攻,接下来的局势又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关于这一点,我确实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某些不得已,或者更加高尚的理由吧?”
莱昂摇摇头,带着有些费解的神情猜测道:“局势…胜利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接下来瀚土将重新赢得和平,统一然后和克洛维结盟?”
勒诺没说什么,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无论如何,密斯特和铁钟堡都早已是安森·巴赫的囊中之物,为了一座早晚能拿到手的战利品发动强攻,完全不符合这位副司令的利益,并且和他在绿茵谷时的风格不符。
那时的他甚至已经猜到了父亲会撕毁协议悍然突袭,却还是等到了最后一刻才出手,甚至赌上了被全歼的风险…就是因为那场绿茵谷之战各种意义上,都是非常不划算的一仗。
怎么这次他就会一反常态,宁可付出些代价也要尽快拿下铁钟堡了?
勒诺·艾曼努尔感觉自己嗅到了某种阴谋的气息,他隐隐感觉安森·巴赫可能掌握着某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这份秘密迫使他不得不这么做。
在小莱昂的滔滔不绝中,沉默的莱昂眯起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战场上再次响起了军号声,图恩与风暴师的线列开始向城墙方向挺近,沉寂了几十分钟后的炮兵阵地上重新开始忙碌了起来。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一日七点十五分,在围攻进行一小时十五分钟后,对铁钟堡的总攻即将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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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胜利在望
随着总攻号角吹响,铁钟堡之战的最后一点点悬念也开始渐渐消散。
率先冲破城墙防线的密斯特军队尽管在守军殊死抵抗下,遭到了相当惨重的伤亡,但也算是成功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替后续的联军部队吸引火力和充当肉盾,成功掩护艾登军团突破防线。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的确是死得其所——虽然眼下还在昏迷中的密斯特继承人,鲁科·维瑟尼亚可能不太同意这个观点。
近八千人的艾登军团顺着被密斯特士兵打开的防线缺口,近乎疯狂的涌入铁钟堡,开始追着溃败的守军尾巴撕咬。
随着军队不断涌入,凄厉的哀嚎、铅弹喷涌的硝烟和火焰也开始在城堡内部蔓延;一条条街道,一座座房屋不是被试图阻挠进攻的守军点燃,就是在进攻者的抢掠中变成废墟。
而在抢劫的暴徒中首当其冲的,甚至不是疯狗似的艾登军团,反倒是密斯特人对“打劫自己人”热情更加高涨。
“……他们冲进贵族和富商的房屋,用枪托和刺刀砸开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障碍,将所有试图阻止他们抢掠的反抗者统统击毙,最后却因为杀红了眼,又将目标对准了还在哭泣和乞求饶恕的孩子和女人……”
“…血迹和被肢解的尸体从大门一直蔓延到地窖,已经被守军点燃的房屋也无法阻止他们的疯狂;这些上一秒还在呼喊为密斯特和平而战的密斯特人,此刻却甚至能为了劫掠自己的同胞,而彼此相互大打出手,以至于要让一直被认为很疯狂的艾登人来阻止他们……”
“…为了抢夺银币他们丢掉了口袋里的铜板,为了箱子里的黄金又扔掉了银币,为了死者身上的珠宝而凌辱尸体……真正珍贵的油画、雕塑与书籍却被弃之如敝履,在火海中焚烧……”
“…溃败的守军还在向内堡撤退,不过依然有不少人留下做最后的顽抗;尽管他们很快就又被击溃,歼灭,但却为逃难的民众争取到了宝贵的逃跑时间——尽管很难说这是否是有意义的……”
“…这些曾经在瀚土被认为是司空见惯的一切,此时此刻在我眼中却是那样的令人痛心疾首;曾经也有过平叛经历,将杀戮和搜刮叛徒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我,莱昂·弗朗索瓦…第一次切身感觉到统一与和平是何等迫切之事……”
缓缓停下手中的笔,坐在坍塌城墙上的莱昂·弗朗索瓦叹息着抬起头,将复杂到极点的目光望向仍被硝烟与烈火笼罩的铁钟堡。
明明已经胜利在望,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零星的枪声在他脚下的城墙阵地响起,踏着灰烬与尸骸的风暴师—图恩线列步兵们列阵进入城堡,开始沿着外围防线向内推进,一边歼灭小股敌军,一边快速控制和占领城堡内的重要据点与道路。
而随着这支主力军投入战斗,铁钟堡守军的溃败速度也开始加剧;即便是小股部队击溃了先锋艾登军团的进攻,也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击溃不断推进的联军线列方阵,反而还要付出沉重的伤亡代价。
在他们负隅反抗的同时,疯狗似的艾登军团仍在街道与建筑物间疯狂突击和穿插,许多守军还来不及撤退就遭到包抄围堵和两面夹击;前一刻还在和推进的线列方阵交火,下一秒就要上刺刀,转身和从背后出现的艾登人来一场白刃战。
到正午十一点三十分为止,两万联军已经全部投入战斗,除了密斯特士兵外所有伤亡总计没有超过两百;铁钟堡的守军则已经阵亡过半,残存的军队已经完全无法对抗进攻的浪潮,更无法守住整个城堡,只能退进内堡死守。
到十二点整,铁钟堡全部撤退路线都已经被切断,联军已经控制了整个铁钟堡全部的外围城墙和塔楼,以及城内二分之一的区域;残存无法撤退的守军除了据守内堡与投降外,已无别的出路。
而到目前为止,对铁钟堡的围攻还仅仅刚进行了六个小时整而已。
战局竟然顺利到这种地步,不由得令刚刚从病床上刚刚苏醒的鲁科·维瑟尼亚又惊又喜。
喜的当然是安森·巴赫真的遵守了承诺,并且像他保证的那样,只用一天时间就攻克了铁钟堡!
那是他已经幻想了一辈子的画面,是他已经注视了太久太久的位置。
鲁科至今仍记得,在圣徒历四十年那个冰雪交加的夜晚,年仅十岁的自己被母亲和仆人搀扶着小手,怯怯的走进铁钟堡大厅时的情景。
那一年,自己还是个孩子,父亲则是个稚气未脱,却已经肩负起守护国家重任的二十七岁的青年;
那一年,距离秩序世界和平曙光的“第二次公序会议”还有七年时间;那时的密斯特还是瀚土真正的霸主,与艾登和图恩联手,拉拢卡林迪亚试图打造能团结整个瀚土的七城同盟,应对北方大陆的战争威胁;
那一年,仆人谦卑的跪在自己面前,用略带逗弄的语气指着父亲的椅子,称自己为“小密斯特大公”;
那一年,父亲将自己高高举起,向众人骄傲的宣称自己将超越他,成为“瀚土之主”。
于是自己便这么期待着…期待了整整六十年,世间风云变幻,斗转星移,只有自己始终和属于自己的位置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自己的心情也从满心向往到充满期待,再到野心勃勃和濒临绝望…直至这一切彻底变成了一个执念。
母亲因病离世,仆人叛变被杀…当年大厅内为自己欢呼的众人一个一个离开人世,自己也从稚嫩的少年成为发须灰白,虚弱佝偻的老人。
只有父亲依然精神抖擞,稳稳地坐在那张椅子上。
现在激动的侍从告诉他也许不用等到明天,也许今天晚上就能加冕密斯特大公…鲁科·维瑟尼亚怎么可能不欣喜若狂。
但令他感到惊恐的,也同样是这一点。
铁钟堡的防御力和密斯特大公亲卫队的战斗力究竟如何,他还是很清楚的;现在安森·巴赫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攻克了铁钟堡,这份战斗力实在是不能令他不感到畏惧。
更令他惊恐的是,这么强悍的克洛维军队,自己要拿什么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仅仅是维瑟尼亚祖坟里的陪葬品恐怕是远远不够了,更何况那里面到底有多少财宝本就是个未知数;一旦最后的金额无法让安森·巴赫满意,甚至令他觉得自己骗了他,那该怎么办?
缴纳赔款,割让领土,成为克洛维的附庸,还是说……
鲁科·维瑟尼亚越想越害怕,只感觉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开始飞快跳动,体内的鲜血犹如冲垮堤坝的洪水飞快奔涌,顺着脊椎方向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自己的头部,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什么东西撕开颅顶,从他的身体里爬出来。
“呃!”
下一秒,老人的身体忽然剧烈一阵,两眼翻白,四肢都开始不自觉的颤抖,“噗通!”一声重新躺回了床上,在手忙脚乱的侍从惊呼声中开始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陷入不省人事的状态。
不过这一“小小的插曲”,并没能影响到铁钟堡的围攻战;或者说其实现在无论是谁死了,都不能阻止已经杀红了眼,对胜利和战利品充满渴望的联军士兵们将战斗进行到最后一刻。
十三点十分,在线列步兵们已经彻底占领并控制了铁钟堡全部外围,开始打扫战场后,参谋长卡尔·贝恩正式传达了副司令安森·巴赫的命令,掷弹兵团与散兵开始出动,在炮火和线列掩护下,向铁钟堡内堡发起进攻。
一团团金红色的炮焰再次点亮大地,宛若雷霆般在密斯特守军的倾泻而下,将古老而高贵的城堡变成了被黑烟笼罩的火柱。
隆隆炮声中,风暴师掷弹兵团的士兵们扯高气扬的在“友军”配合下进入了战场,以“副司令”亲信的身份展开了最后的攻势。
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抢战功”,让全程看戏的亲信下场刷经验,某种程度上也属于标志性的信号——向盟友,同时也向敌人发出宣告,战斗已经结束,这将是最后的总攻。
“赢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内,面无表情的卡尔将火柴盒扔在桌上,叼着卷烟向安森汇报道:
“法比安亲自率领的掷弹兵团一营,也就是以前你那个风暴团的掷弹兵营,用手榴弹开道,直接炸开了内堡大门;守军精锐在城门战的时候都已经打光了,剩下的就是帮臭鱼烂虾,根本不堪一击。”
“哦。”
安森托着下巴,低头不语。
“密斯特那边派来人说,鲁科·维瑟尼亚那位老先生又昏迷了,好像是惊喜过度,心脏不太好,希望我们专门给他派个军医——我答应了。”
“哦。”
“唉,话说你知不知道,艾登人和密斯特人给风暴师起了个新名字,叫灰衫军——就因为某人太抠,连一身黑红色的制式军装都舍不得发。”
“哦。”
“还有,军工厂的负责人埃里希说塔莉娅小姐到白塔城来了,然后还挺巧的,弗朗茨家的那位索菲娅小姐也来了,都在白塔城等你呢。”
“哦。”
面无表情的安森僵硬的刚一点头,浑身就像突然触电了似猛地一震,惊恐的眼珠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眼眶:“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了好几句话,你说的是哪个?”抱着胳膊的卡尔翻了个白眼:
“法比安已经攻破内堡了?”
“不是这句!”
“鲁科又喜疯了?”
“也不是这句!”
满脸惊恐的安森浑然一怔,突然明白了什么:“你骗我的?”
“您真聪明,我的灰衫军大统领。”卡尔冷哼声,嘴角上扬:
“那两位大小姐要是真的都来了,您觉得我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你想干什么?”心有余悸的安森捂着胸口,有气无力的看着他。
“这是我该说的话。”
卡尔的表情重新严肃起来,凑到安森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为什么要打铁钟堡?”
“这有什么为什么,你不都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了,你是个盗墓贼?我不怀疑你的道德水平下限,但一堆陪葬品就能收买你?不不不…你的无耻程度可不止这个水平。”
“你太高估我了,我主要是看他一把年纪,太可怜了。”
“你不对劲。”
卡尔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盯着安森:“绝对是出现了什么意外,而且是绝对不能公开的意外,才逼得你不得不这么做…对吧?”
“……”
四目对视的两人,沉默了良久。
抽动了下喉咙,卡尔突然收回了目光,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将目光转向帐篷外,背对着安森:
“……不能告诉我?”
“不是。”安森苦笑着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主要是这件事确实很麻烦,也确实是个意外,我也还没想好这件事该怎么解决,而且…你猜的没错,绝对不能现在公开。”
“…十三评议会?”
“不是。”
“艾登公爵又叛变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卡尔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总不能是帝国出兵了吧?”
安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卡尔浑身一震:“真的?!”
“呃…那倒不是。”安森赶紧摇头打消他的顾虑,但表情并未因为缓和多少:
“但问题的严重性已经不比帝国出兵差多少了…所以我才会下令尽快攻克铁钟堡,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恐怕用不了太久整个瀚土就会重新四分五裂,甚至连我们的某些‘盟友’,也会趁机背刺。”
在卡尔·贝恩的注视下,表情凝重的安森将右手伸进了怀里:“昨天,我收到了一封加急寄来的信。”
“寄信人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第九十七章 密斯特大公
事实证明,鲁科·维瑟尼亚还是“低估”了风暴师和联军的战斗力,或者说对铁钟堡守军死扛到底的决心太过“乐观”了一些。
面对风暴师炮兵连一分钟四连射,持续近十五分钟的炮火覆盖,以及掷弹兵团线列挺进,散兵火力掩护,手榴弹开道这种挥金如土的进攻方式,铁钟堡内堡守军的反抗意志早在隆隆爆炸声中跌至冰点,完全是靠着最后一点点惯性没有立刻投降而已。
而等他们从恐慌中冷静下来,就明白在这种退路被完全封锁,城防完全失守,敌人兵力和火力都数倍于自己的情况下,还想翻盘那真是痴人说梦。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一日,十五点三十分,在掷弹兵团终于用手榴弹砸开内堡大厅正门后,忠诚的密斯特贵族们直接将已经八十七岁的密斯特大公生擒,并宣布投降。
随着克洛维王旗在铁钟堡残存的十几座塔楼顶端陆续升起,两万联军正式宣告占领这座密斯特大公国首府。
这不仅标志着密斯特内战终于结束,也象征着短暂持续了数月的“瀚土战争”正式拉下了帷幕。
随之而来的,便是象征着这个古老国家,乃至整个瀚土“新生”的密斯特大公的加冕仪式。
……………
铁钟堡,宴会大厅。
十八点整。
渐渐黯淡的夕阳在天际卷开烈火般燃烧的晚霞,让硝烟弥漫围攻阵地和余烬未灭的铁钟堡都染上了一层血红色的光芒。
尽管联军中不少军官,甚至是密斯特贵族都对在夕阳这个时间点颇有微词;但在某位已经七十老龄,因为连续昏迷导致走路都不太稳当的老人坚持下,加冕仪式还是“如约”召开了。
宽敞的大厅内,被手榴弹炸开的大门已经拆除,被血浆,各种体液和碎肉骨渣等混合物浸满的地板上,也紧急铺上了鲜艳的红地毯;大厅内弥散着廉价香水、熏香、壁炉和血腥外加尸臭混杂脓液的气味;堆满墙角的步枪、弹药箱也换成了还沾着点点血迹的画像、雕塑,以及根本叫不出名字,临时从城外挖来的树草花卉……
总之在联军以及密斯特贵族们不遗余力的掩饰下,这座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大厅,总算有了点儿“宴会大厅”该有的模样。
当然,和真正的“加冕仪式”相比,还是显得过于寒酸了。
不说到场的“嘉宾们”,几乎人人全副武装,有的衣服上还满是血迹,身上也是一股硝烟、血腥混杂着汗臭的气味儿;就连身份也是令人不忍直视——密斯特本地大贵族一个没有,克洛维方面更是连小贵族都没几个,全场身份最高的,竟然是两大公国的继承人。
换成七城同盟时代,这种级别的嘉宾只配参加那种“与民同乐”的开放式宴会;若是作为大公加冕的见证者,这甚至等同羞辱和两国开战的借口。
但对鲁科·维瑟尼亚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站在门外,望着挤满整个大厅,热闹非凡同时还在望着自己的宾客,望着从自己脚下延伸,笔直通往大公席位的座椅的红毯,望着站在红毯旁,手托纯银宝冠的黑袍教士…鲁科·维瑟尼亚感慨万分。
在万众瞩目之下,这位老人从身后的侍从手中接过拐杖,顺着红毯向大厅内走去。
随着他那一瘸一拐的脚步,大厅内的人群就如同被帆船劈开的波浪,自觉或不自觉的为这位老人让开了道路。
鲜红色的地毯在脚下不断延伸,再加上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刺激,让老人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他走的越来越快,红色地毯延伸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直至那张属于大公的椅子,以及站在阶梯前,手捧宝冠的黑袍教士拦住了他的去路。
“以秩序之环的名义,他谦卑的仆人在此宣告。”
只见教士将纯银宝冠高举过头顶,面无表情的淡淡开口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大厅的窃窃私语都随着他的动作而安静了下来,默默的将目光投向那位剧烈喘息着的老人。
“数小时前,前密斯特大公,埃勒嘉·维瑟尼亚正式宣布退位。”
“遵照瀚土之传统,先代大公之意愿,以及古老的密斯特继承法;将由他的嫡长子,鲁科·维瑟尼亚,继承密斯特大公之位。”
“尊享密斯特之白银宝冠!”
话音落下,激动到呼吸越来越急促的老人连忙转过身背对教士,好让对方给自己戴上冠冕;又因为双腿实在乏力,让他的动作显得十分滑稽,显得好像被宝冠压得差点站不稳一样。
不过鲁科·维瑟尼亚自己并未察觉,在场的嘉宾除了几个风暴师的军官偷偷笑出声,其余人等也都选择了假装无视。
“谁…将成为他的见证者,以正其名?”
随着教士的话音落下,早已等待许久的小莱昂立刻从人群中迈步走出,掀开镶有金边的紫色单肩斗篷,毕恭毕敬的向同样激动不已的“密斯特大公”行了一礼:
“我…克洛德之子,莱昂·弗朗索瓦,代表弗朗索瓦家族与图恩大公国,自愿成为密斯特大公加冕的见证者!”
话音刚落,小莱昂就忍不住猛地回头,带着无比殷切的灼灼目光看向躲在人群中的另一个身影。
感受着那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眼神,浑身一颤的勒诺抽了抽嘴角,半推半就的也走出了人群,带着十分不情愿的表情,也按照小莱昂的动作朝鲁科·维瑟尼亚行了一礼:
“勒诺·艾曼努尔,代表艾曼努尔家族与艾登公国,愿意成为密斯特大公加冕的见证者。”
头戴宝冠的老人激动的连连点头,对两位神态各异的年轻人投以感激的眼神,旋即又将视线转向了人群,等待着最后一人的出现。
然后……
呃,没有然后了。
随着短暂的沉默,大厅内的人群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这时候联军和密斯特的贵族们才发现,某位最该到场表态的人…好像并没有出现?!
“咳咳咳!”
随着一阵突兀的声响,全场所有目光瞬间扫向正在拼命剧烈咳嗽的卡尔·贝恩——涨红了脸的参谋长眼神复杂,表情更是尴尬到了极点。
在诡异的气氛、莱昂的困惑和勒诺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中,他抽动着喉咙走出人群,像是一边在想些什么,一边盘算着该说什么似的,缓步上前。
“那个…就…那什么吧……”迎着老人突然有点儿慌了的眼神,卡尔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安森…不是!是副司令大人他…突然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子…毕竟忙了这么多天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呃…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说…呃…说…嗯……”
他支支吾吾半天,直至躲在后面的小书记官偷偷溜到他身后,在他手心里塞了一张小字条。
“啊!这个…哦,我是说…我!卡尔·贝恩!克洛维陆军少校,南部军团风暴师参谋长!代表南部军团副司令,南部军团…和!克洛维王国,奥斯特利亚王室兼枢密院!”
“愿意成为!密斯特大公加冕的!见证者!鼓掌!”
话音落下,不等目瞪口呆的老人反应过来,紧张尴尬到要死的卡尔就自顾自的用力“啪啪啪!”鼓掌起来。
他一鼓掌,连带着大厅内的风暴师军官们也跟着一起鼓掌,并且很快掌声就开始向周围传染:图恩人,艾登人,密斯特人……
最终所有人都开始鼓起掌来,一边鼓掌还一边莫名其妙的看着彼此,困惑的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寒酸的加冕仪式,也就在这种热闹又莫名的气氛中开始了。
某个本该出现却没出现的家伙,随之被所有人忘到了脑后。
…………………
铁钟堡,地下监牢。
推开牢门的那一刻,安森·巴赫的表情突然愣了下。
“别找了,就是我。”
漆黑的牢房里响起了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拦住了安森准备离去的脚步,令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是你?”
“是我。”
开口的是一个身材匀称,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稍微比安森自己大些的青年。
他穿着件过分奢华,但破破烂烂的丝绸花袍,头发凌乱还沾染着些白垩粉似的颜料,脸上满是脏污和血迹,右眼肿起,身上也到处能看见伤口和淤青。
尽管十分狼狈,但他看起来却很开朗;开朗的甚至有些过分,完全不像是个受人虐待的囚犯。
眼神中的错愕渐渐隐去,安森一边关上牢门,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究竟是谁?”
“你不是都知道了嘛!”年轻人笑出了声,抬起唯一还能睁开的眼睛望着安森:
“不过你肯定想问的不是那个…嗯,我是个施法者。”
“血法师?”安森故作随意的问道。
“对。”
年轻人耸耸肩:“但不是很厉害的那种…否则咱俩就不会在这里见面了。”
“你为什么那么想和我见面?”
“因为我是你的手下败将,想要见见打败自己的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年轻人又笑了,左右嘴角愉悦的上扬:
“倒是安森·巴赫大人您让我小小惊讶了一下子,堂堂南部军团副司令,不去参加新大公的加冕仪式却跑到牢房里见一个囚犯…啧啧啧,我猜鲁科现在一定很失望吧?”
“当然,这么做说不定更好。”
话锋一转,年轻人又突然正色道:“作为他最大的支持者却没有最关键的场合出面,选择了放鸽子…这也是展现实力的一种方式,让他看清楚自己只是个没有实权,空顶着头衔的傀儡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很难理解这么高深的问题;嗯……”年轻人一脸冷嘲热讽的表情,仿佛将此刻正在进行的加冕仪式尽收眼底。
静静看着他的安森,始终没有插嘴。
“好了,不聊那个让人扫兴又失望的家伙了。”年轻人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在安森身上:
“还是聊聊您吧,安森·巴赫阁下。”
“聊我?”
“对,您。”年轻人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是你找我的。”安森不动声色道:
“想要见见自己的手下败将,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如果您是个喜欢耀武扬威的家伙,大概吧。”年轻人抿了抿还在流血的嘴唇,仅剩的一只完好无缺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但看起来您不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您看我的第一个眼神,明显是想确认我是不是您知道的那个人——换成喜欢耀武扬威的家伙,那就不是疑惑,而是先把我打一顿,再问我知不知道那个人在哪儿了。”
“你知道的挺详细啊。”
“对,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或者说…施法者。”
年轻人十分坦然,仿佛是已经彻底认命了的架势:“所以你为什么要来?”
“我说了,见见我的手下败将。”安森依然面不改色道:
“不得不承认,你给了我不少惊喜。”
“你是指我是施法者这件事?呃…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我并不是您以为的那种施法者,我其实是……”
“十三评议会。”安森轻声打断道。
“您知道?”年轻人瞪大了独眼,倒抽一口冷气:
“怪不得,怪不得图恩大公能那么果断的投靠你们克洛维人…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我没有回答你的必要。”
安森眼睛微微一眯:“更何况,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年轻人怔了下。
“既然你是个施法者,那么无论铁钟堡还是外面的围攻阵地都拦不住你——别否认,我亲眼见识过一个血法师能做到什么地步。”安森缓缓蹲下身,和他三目对视:
“所以为什么你一定要留下来和我见一面,而不是在城破时离开?你和你背后的十三评议会,究竟在图谋什么?”
“密斯特大公,埃勒嘉·维瑟尼亚阁下!”
第九十八章 请求,命令
“…伴随着种种原因,近现代以来对三旧神的研究陷入了瓶颈;真正的高阶施法者往往对自己所知晓的秘密避而不谈,而年轻且缺乏经验的新人们则往往渴望一种简单的,一目了然的‘体系’,并将其奉为真理……”
“…事实则是,圣徒历四十七年后所诞生的一切‘体系’和‘理论’,都可以被认为是牵强附会;三大道路从一开始就并非‘并行’的关系,更近似于向前延伸的十字路口,并且即便是这种比喻也是极不恰当的……”
“…遭到最多非议的莫过于血魔法之主的追随者们,他们常被视作旧神信徒中的‘低能儿’和‘改造体’,被冠以‘血肉怪物’或者‘吸血鬼’之类的蔑称,完全无视了血魔法其极强的普适性具有多么庞大的潜力……”
“…非议的主要原因,就在于血魔法完全不适用勉强能解释咒魔法与黑魔法的‘五阶段说’;这种沉溺刻板印象与理论,忽视实际,甚至将问题归咎于实际的弊病,大概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旧神信徒最大的问题……”
——《圣徒历七十二年,三旧神研究》。
得益于一位替血魔法家族“忠心耿耿”效力的导师,安森对血魔法师还算了解;而不是像绝大多数施法者那样,除了自己研究的类别之外基本一无所知。
和要到亵渎法师阶段,才会在生命形式上产生“质”的变化的黑法师和咒法师不同,血法师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会成为一种“崭新的存在”。
他们会拥有超越常人的的生命力,坚韧程度堪比钢铁并且能自我控制的骨头,快速增殖的血肉,对疾病极为强悍的抵抗力,以及…至少一种特殊能力。
更加强悍的生命力,更加控制自如并且坚硬的骨头,强化或者变异的某些器官…这些“异能”将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以及下一次“进化”的基石。
用那个被称为“施法者教科书”的《三旧神研究》所批判的“五阶段论”形容,血魔法施法者的“进阶过程”,就是一次次血肉强化,频繁变异的过程。
以一个咒法师的角度去粗浅概括的话,血法师大概就是不断强化和变异身体,最终用量变引起质变的类型。
但是……
“特地用血魔法的力量保持青春,您也是我见过的血法师里最奇葩的类型了。”安森审视着牢房地上的年轻人,略带几分讥讽道。
尽管类型不同,但施法者之间是可以通过对彼此的“感应”来“知晓”对方的存在,精于此道的施法者——尤其是黑法师们——甚至能以此判断对方的准确位置,是否已经发现自己,以及实力的强弱,有些类似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之间的互相吸引。
但就像天赋者可以通过封闭血脉之力的方法隐藏,施法者也拥有“隐秘”的方法——否则早就被教会审判所斩尽杀绝了。
不过就算“隐秘”的再好,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的藏起来;例如在克洛维大教堂收藏的《大魔法书》中,就介绍了不下二十种“隐秘”和侦测的方法。
而这本《大魔法书》的复印件,就在安森手里,因此他才能判定面前的“前密斯特大公”实力非常弱小,比普通的帝国骑士军官强点有限。
因此他强悍到可以“青春常驻”的生命力,只可能是来自第一次“诞生”时获得的异能。
“这就是您和我们这些喜欢耀武扬威的家伙,最不一样的地方了。”
坦然的耸耸肩,“年轻的”前密斯特大公自嘲着笑道:
“长寿,还有青春永驻…对我们这种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只要让我在六十岁的时候和三十岁时一样充满活力,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包括被审判所杀全家的风险?”安森轻哼一声反问道。
“您真是个克洛维人,对瀚土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啊。”前密斯特大公摇摇头:
“四分五裂的瀚土,在‘教派分裂战争’时期可是教会最稳固的基本盘,这里的旧神派早在圣徒历元年之前就被杀得一干二净了;没有了旧神派,您觉得教会审判所能在这里投入多少力量?”
灯下黑…安森的脑海中冒出这个词汇。
确实如对方所说,相较于四分五裂并且极易被操控的瀚土,北方的帝国和克洛维这些“强国”,才是教会的“重点观察对象”——因为任何一个哪怕稍微受到旧神派的影响,都会对教会造成难以想象的打击。
“十三评议会主动找上门,承诺只要我‘做符合伊瑟尔精灵利益’的事,他们就给我‘永生’的机会。”前大公继续说道:
“那是圣徒历五十五年,七城同盟成立了,但帝国与克洛维威胁却与日俱增,瀚土急需一个强大但不会真正威胁到我们的势力提供保护…所以我答应了。”
“但他们并没有告诉我,这种‘永生’会将我彻底的…改变,并且他们手中也永远有了一个操控我的把柄;一旦做不符合他们心意的选择,他们就会偷偷把这份秘密报告给教会,然后……”
他向前一摊手,坦然的望着安森:“就像您说的,我会被宗教审判所杀全家——传承千年的维瑟尼亚家族,会被连根拔掉。”
“我试过反抗,失败了,于是我干脆选择了放任;对外不再试图统一瀚土,对内尽可能满足十三评议会的一切要求,帮他们从帝国走私武器。”
“他们的胃口很大,七城同盟内跟他们合作的家伙也不少;卡林迪亚、密斯特、图恩…据我所知,瀚土诸国中唯一反感和十三评议会还有帝国合作的,貌似就只有艾登的艾曼努尔家族这根硬骨头了。”
安森挑了挑眉毛,但并未打断他。
“当然,合作时间久了,十三评议会很多马脚也随之暴露出来…比如他们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强大,比如伊瑟尔的精灵王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打压他们,比如这个曾经煊赫一时,统治整个伊瑟尔的旧神派组织,很早之前就已经因为腐败堕落,而变得衰弱不堪……”
“直至,这场莫名其妙打起来的克洛维与伊瑟尔之战。”
“十三评议会的目的一开始是借克洛维人之手,铲除伊瑟尔精灵王和国内支持教会的势力;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计划进行的很成功。”
“但这还不够,因为他们最根本的目的是重新掌权,并且——呃,用他们的话说,是让伊瑟尔再次伟大;他们想借帝国之手击败克洛维,再乘胜追击,借着胜利统一瀚土,建立‘伊瑟尔—瀚土联合王国’。”
“还有,就是你。”
“我?”
安森有些意外。
“他们认为你是令伊瑟尔精灵再度伟大的严重威胁,甚至超过了路德维希·弗朗茨…虽然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前大公表情的惊讶程度并不比他少多少:
“不过这的确是事实…十三评议会,或者说一部分他们的人始终在想办法干掉你,还有你的军队。”
“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不惜向帝国出卖更多伊瑟尔精灵在瀚土的利益,鼓动更多的瀚土贵族和克洛维人为敌——虽然后一个目标大概是没成功,你们动手太快,不少瀚土贵族还来不及行动,大半个瀚土就都已经插上了克洛维的王旗,剩下的也都变成了你们的盟友。”
“但他们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伊瑟尔精灵还有十三评议会,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这场大战是他们唯一崛起的机会…帝国对克洛维边境久攻不下,甚至被拖入了消耗战;如果伊瑟尔能在正面战场击败克洛维,证明自己的价值,就能得到帝国不遗余力的扶持。”
“因为只有帝国力挺,主动出面挡住来自教会的压力,十三评议会才能避免因为打压国内支持教会的势力,被整个秩序世界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你和你的部下,南部军团,瀚土…就是他们崛起需要献上的祭品。”自嘲的前大公正色道:
“而我对当别人的祭品,不感兴趣。”
“所以你故意无视我们,甚至放纵自己的封臣和儿子背叛?”
“那倒也不是…但您愿意当做是的话,的确能让我的心情好受些。”前大公再次耸耸肩:
“告诉了您那么多事情,能不能顺便也答应我这个手下败将一两个承诺呢,安森·巴赫大人?”
望着他那只充满了坦然的眼睛,安森微微蹙眉,犹豫了片刻道:
“好,我可以答应你。”
话音落下,他将右手伸向腰间,拔出“匕首”左轮,将漆黑的枪口对准前密斯特大公的眉心。
前大公缓缓闭上了仅有的眼睛,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记得把我的尸体火化掉,别给伊瑟尔精灵留下任何把柄;麻烦您多多照顾鲁科那孩子,别让维瑟尼亚家族亡在他手里。”
“……好。”
沉默了几秒的安森,无比郑重的扣下了扳机。
…………………
“砰!”
重重关上铁门,面无表情的安森独自站在地牢门外。
时间已经是深夜,整个铁钟堡都已经漆黑一片,皎洁的月色下只有远处的城堡大厅仍是纵情声色,充斥着欢声笑语。
联军的贵族,风暴师的军官,甚至是之前的一些俘虏们…所有人都在尽情享受着这场宴会,庆祝这场瀚土战争终于拉下帷幕。
面无表情的安森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堡,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笺;“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食指指尖燃起的微弱火光,让信上略显潦草的字迹隐约可见:
“南部军团副司令,安森·巴赫亲启:
写下这封信时,我正率领南部军团主力稳步后撤,并陆续收拢残部;目前军团建制仍算完整,无需过分担心。
对鹿角要塞的围攻非常不顺利,崎岖地形非常不利于我军全线展开,并且敌军准备十分充分;尽管火力略显逊色,但大量的防御工事导致我军即便拥有炮火掩护,也很难取得战果。
围攻战第二十天,原本已经与我军达成默契的伊瑟尔精灵贵族,突然从围攻阵地后方发起进攻;没有太多重炮,但兵力多达两万。
在付出微弱代价将其击溃后,军团侦察兵立刻发现伊瑟尔精灵有向鹿角要塞增兵迹象;经过去确认,应该是伊瑟尔精灵边境军精锐,兵力在六千上下。
面对这种局面,考虑到短期内攻克伊瑟尔精灵王庭的战略目标已经无法实现,为了保障后勤线不被切断,军团正在稳步向后方转进。
期间,我军行军队列,征粮队,兵站,行营…多次遭到伊瑟尔精灵小股部队偷袭和围攻;同时为了加快转进速度,不得不抛弃大量重装备和战利品,士气有较为下滑的迹象。
目前军团正在进行军前往断头崖要塞——这里位居伊瑟尔精灵西部,靠近边境,是一处交通枢纽,并且拥有高地炮垒,是一处非常优秀的前线基地。
我的计划是以这座要塞为根基,对整个伊瑟尔精灵王国展开大范围侵略;该计划需要至少三万军队,以及两倍于此的后备军。
因此我以南部军团总司令的身份命令你,尽快结束对瀚土的战争,设法稳定局面,并征调不少于两万军队,限期四十天内,北上进入伊瑟尔精灵王国作战。
我知道这违反了你我之间的私下承诺,但南部军团的使命是赢得对伊瑟尔精灵的惩戒战争;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夺走你的任何战功——但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目前我军建制完整,物资充沛,足以坚守要塞抵抗伊瑟尔精灵的任何进攻;但拖延的时间越久,就会令他们的准备更加充足,也会令帝国有更多的机会调停和干涉这场战争。
所以无论如何,你和你的军队都必须在八月二十日之前,出现在断崖要塞,并将瀚土诸国以我方同盟的身份,加入到这场战争之中。
最后重复一次,这不是请求!
这是命令!”
第九十九章 路德维希式“交谈”
时间倒回到铁钟堡陷落二十天前……
圣徒历一百年六月二十一日,伊瑟尔精灵王国西境,某处荒野;一股由人群组成的“洪流”正缓缓流淌,由东向西挺进。
成千上万的军靴、马蹄、车轮行驶而过,发出络绎不绝的声响;如林的军旗随着清脆的鼓点和军号声,在微风中徐徐飘扬。
密集的队列中,每个士兵的脸上都看不到任何昂扬的斗志,有的只有疲惫、消沉和沮丧;有的则还多了几分警惕,一双眼珠神经兮兮的注视着道路两侧的草丛和树林——仿佛那里传出的不是微风吹拂,而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行走在队列一侧的军官们则更是面沉如水,压抑的眼神中蕴藏着比平时多几倍的愤怒;稍有不顺心就对某些“不听话”的士兵进行“行动教育”…即便被活活打死,周围的士兵也只会冷眼旁观。
这支庞大到超过万人的队伍就在这样一片沉默中稳步前进,气氛压抑的令人难以呼吸。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则要追溯到不久前的鹿角要塞围攻战。
面对伊瑟尔精灵王不计代价的死守,各地精灵贵族的“反水”,再加上复杂的地形…即便拥有碾压级的炮火威力,依然没能让南部军团得到太多优势;即便双方的伤亡比堪称碾压,几次强攻最后依然无功而返。
尤其是精灵贵族突然打破双方的默契,开始组织对南部军团的进攻后,漫长且脆弱的后勤线面临的威胁令他们不得不选择后撤,被迫放弃突袭强攻王庭这一军事冒险行为。
于是在经历了一次虎头蛇尾的阵地战后,南部军团就在混乱中十分仓促的开始了后撤行动——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准备过撤退计划,南部军团只能选择沿着进攻时的道路,向他们眼下在伊瑟尔境内唯一的军事据点前进。
但这么做有两个问题。
首先,南部军团进军时根本没遭到任何反抗,因此选择的道路也是通往伊瑟尔精灵王庭最近,最短的道路,换句话说势必要穿越众多精灵贵族的领地。
之前他们这么做毫无问题,因为当地贵族根本不敢也不反抗,现在这些领主接二连三的起兵;虽然多数战斗力根本不值一提,却也对急行军的部队造成了不少麻烦。
其次,就是追兵。
对一支规模达到数千乃至上万人的军队而言,没能达成战略目标还不是最恐怖的,真正恐怖的是失败后必须要面对的,敌人穷追猛打的反攻。
急于撤退的军队注定要抛弃大量累赘的辎重和重型火炮,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火力威慑和能够坚持战斗时长都会呈现断崖式的下跌;一旦战前再没有完整的撤退计划,保证组织度和建制完整,各作战单位都有明确的指令和任务的话……
所谓的撤退,几乎注定会演变成溃败乃至溃散,被敌人追击,包抄,逐个围歼——那些近乎恐怖的战役伤亡比例,基本都出现在这一阶段。
不过南部军团是幸运的,因为几乎他们刚刚撤出对鹿角要塞的围攻,抛下一堆不要的辎重,要塞的守军就立刻停止了追击。
同时这些精灵王的军队,也没有任何要加入那些精灵贵族军队的迹象;双方装容类似,但无论打出来的旗号却泾渭分明,俨然像是有着同一个敌人,却还在互相提防,各自心怀鬼胎的盟军。
尽管不清楚为什么与精灵王不和的精灵贵族们,会突然变得“忠于王国”起来,但貌似两边的矛盾并未真正化解…这也令撤退的南部军团松了口气,避免了最坏的情况。
但这也仅仅是松口气而已。
鹿角要塞的失利对之前连战连捷的南部军团而言,无异于一次空前的打击——这种打击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更是心态上的。
在胜利已经近在咫尺,距离敌人屈膝求饶只剩半步之遥的时候突然被打断,甚至如果不乖乖撤退,还有被切断补给线和退路,包围歼灭的风险……
用“心态爆炸”这个词,差不多刚好能形容此时此刻南部军团的士气状态。
而在这些人当中,更是有一小部分近乎彻底崩溃,原本爆棚的自信心从平流层直接掉进大洋海沟。
嗯,就比如路德维希·弗朗茨。
行军队列中,这位少将军团司令始终眉头紧锁,冷漠的脸色显得对周围一切状况都无动于衷,以至于连掷弹兵团团长,中校罗曼——他最忠心耿耿的亲信,都对向他汇报情况这件事显得小心翼翼。
以罗曼对路德维希的了解,当他显得越是严肃,冷静并且毫不慌乱的时候,越是证明他的内心已经是一片乱麻,任何复杂情况或者坏消息,都有可能变成点燃火药桶的引信。
他的猜测基本正确,路德维希已经崩了。
而且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在一瞬间垮塌式的彻底崩溃。
战略方针完全错误,之前所有获得的胜利果实与成就,全部都在鹿角要塞下丢得一干二净,对敌人战斗意志判断严重低估,错误预判了伊瑟尔精灵贵族对待克洛维王国的态度……
如果不是在围城阶段,罗曼坚决反对将掷弹兵团投入攻坚战,始终坚守阵地,并在伊瑟尔精灵贵族组织的两万大军背袭时发起反冲锋…南部军团,是绝对没有机会保持建制,像现在这么从容不迫撤退的。
而代价就是他最忠诚,也最精锐的近一千人的掷弹兵团,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中损失超过了三分之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按照克洛维军制,这支军队已经彻底丧失战斗力了!
为了挡住几十倍敌人的进攻,这些从雷鸣堡征召军时就追随自己士兵们不得不冲出堑壕,在阵地外展开近乎散兵线一样单薄又松散的两排线列,冒着枪林弹雨发起白刃冲锋……
用他们的一腔血勇,为路德维希争取了从容不迫调动军队回防的时间,将伊瑟尔精灵贵族两万臭鱼烂虾全歼,打赢了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
但却输了整场鹿角要塞围攻战,而且是完败。
而就是在输掉围攻战的第二天,他收到了来自安森关于瀚土战事的消息——风暴师已经统一瀚土东部,卡林迪亚已经归降,艾登低头和征服密斯特,都只是时间问题。
那一刻,路德维希感受到了深深的落差。
之前的他始终只将安森当做一个不太听话,但很有能力的部下,一个偶尔“很有想法”的年轻军官,一个会让他气愤的朋友,但现在……
只有两千人军队的他,以超乎自己想象的方式,攻下了鹰角城;之后更是带着五千军队纵横整个瀚土,从一个胜利走向一个胜利,并且即将让整个瀚土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而拥有比他多一倍还多,并且更加精锐,火力更加充足的南部军团的自己,却落得如此下场。
如此巨大的差距,实在是很难令路德维希不感到心态失衡。
以眼下的情况,如果要彻底摧毁伊瑟尔精灵的反抗,要么让他们主动寻死,和自己打几场大规模决战,让数以万计的伊瑟尔精灵埋骨荒野;要么就要动员数以万计的军队分头行动,多线进军,粉碎这片土地上所有还能试图反抗的势力。
除此之外,路德维希真的想不出还有第三种扭转局势的方法。
但无论是这两种或者其它出路,以眼下南部军团的兵力都远远无法实现;至于让路德维希向国内求援,忍受陆军的百般推卸和无穷无尽的羞辱…还是饮弹自尽更干脆些。
于是才有了那封信。
尽管这种打破承诺求援的行为,同样疯狂折磨着路德维希被摧残蹂躏后所剩无几的自尊;包括四十天内筹备两万军队,四万后备军有多么不切实际,他也不是不清楚。
但到了现在这一步,除了指望安森·巴赫能像雷鸣堡时那样再创造一次奇迹外,路德维希是真的无计可施了…或者说为了胜利损失自己的所剩无几的脸面,这点担当他还是有的。
甚至安森这个“有一点点”贪婪的家伙,会不会在战后狮子大开口或者提出某些匪夷所思的条件,路德维希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随着太阳渐渐落山,已经行军一天的南部军团不得不停下脚步修整,修建临时宿营地。
这项工作平时极少被重视,但在连战连捷的“神话”被打破的眼下,南部军团似乎又重新拾起了雷鸣堡征召军时代的“习惯”,将修筑工事看的比打仗还重要;以至于身为总司令的路德维希甚至无需过多嘱咐,各个作战单位都能爆发出巨大的主观能动性。
身心俱疲的路德维希骑着马,从一片忙碌的营地中穿过;周围的军官们还在大声呼喊着他们还没有失败,要让“卑鄙的伊瑟尔精灵好看”;但士兵们木然的脸色,强颜欢笑的应和,还有疲惫烦闷的眼神,已经将他们的真实想法暴露的淋漓尽致。
回到帐篷,已经被点燃的火盆旁站着早早等候于此的罗曼中校,背着双手,冷峻的脸色像是欲言又止。
“有事?”
脱掉身上的大衣,总司令眉头紧锁道。
“没有!”罗曼中校浑身一震:
“只是和之前一样,来向您做例行汇报。”
微微眯起眼睛的路德维希看穿了部下的心思,但并没有戳穿:“嗯,情况怎么样了?”
“营地已经搭建完毕,并且找到了一处水源,预计出发时间是明天清晨五点三十分,附近没有任何伊瑟尔精灵军队行动迹象。”罗曼一本正经道:
“按照侦查骑兵的估算,最迟明天傍晚,我军就能抵达断崖要塞。”
路德维希点点头:“还有别的吗?”
“……暂时没有了。”顿了顿的罗曼,视线有些左右飘忽道。
“那就先这样吧。”路德维希将怀里的大衣挂在衣架上:
“现在我需要休息,明天三点十五分之前叫醒我。”
“是!”
话音落下,敬了一礼的罗曼迈步向帐篷外走去;路德维希则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然后…就在快要离开帐篷的瞬间,掷弹兵团团长停下了脚步,紧抿着嘴角,有些忐忑转身望向总司令:
“……有个人,希望见您一面。”
路德维希静静的看着他:“谁?”
“德拉科·维尔特斯。”罗曼的表情略有几分古怪:
“他说他是个…家,是个克洛维人。”
家?
路德维希的表情有些诧异——当然不是因为一个克洛维家为什么会跑来见自己,而是他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对这位甚至能记住自己麾下每个步兵营营长名字的总司令来说,这件事简直不可思议。
“克洛维外城区暴动的时候,这个人曾经作为一伙暴徒的代表进入奥斯特利亚宫,和陛下当面谈判。”罗曼小声提醒道:
“并且关于暴动事件的起因…据传闻说,此人和他背后的势力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另外…安森·巴赫上校,似乎也与这个人有所接触。”
“啊!”路德维希恍然大悟——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有印象,但始终记不住这个人的存在了。
因为是索菲娅告诉他的!
自己那个整天做侦探梦,喜欢给自己找事的“好妹妹”,貌似对这个人相当崇拜;此人曾经插手北港叛乱,涉嫌克洛维旧神派活动,与钢铁苍穹号事件有关,还参与了克洛维外城区暴动,当面威胁过卡洛斯二世陛下……
“所以他找我干什么?”路德维希面露疑惑。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貌似是和伊瑟尔精灵的一些情报有关。”罗曼侧目看了眼门外的方向:
“您要见他吗?”
“他现在就在军营里?”
“嗯,我把他安排在了掷弹兵团的营地,找了几个老兵看管。”
“哦,那正好了。”路德维希冷哼一声:
“告诉你的士兵,此人是个旧神派,暴动分子外加王国叛徒;对付这种人,我们只有一种谈话方式……”
“乱枪打死!”
第一百章 说实话
在罗曼中校的“劝说”下,某位家总算逃过了被“乱枪打死”的命运,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见到了南部军团的司令官。
当然,是在牢房里。
急行军中的南部军团当然不可能有囚车这么奢侈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掷弹兵团的士兵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挖了个半人高的深坑,再在周围用木栅栏围起来,最后封个顶,这座“临时监狱”就算完成了。
不通风,不朝阳,空间狭小,潮湿憋闷,夏暖冬凉,还可以被蚊虫叮咬,被木栅栏上的倒刺和锈铁钉划破皮肉,高概率享受破伤风的快乐……
在被掷弹兵们一顿暴打,扒光衣服捆成粽子的德拉科,正式入住了这座为他量身定做的“单间套房”。
“晚上好啊,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牢房外,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背着双手,俯视着一脸傻笑的家:“住的习惯吗?”
“要是不习惯,我还可以让工兵们给您造一个更好的。”
“不不不…不用!真不用,您太客气了!”
满头冷汗的德拉科飞快的摇头,脸上拼命挤出“别杀我,我很善良”的僵硬微笑,一双充满了求生欲的眼睛看起来清澈又纯净,让这个看起来已经三十多岁的老烟民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天真可爱的少年:
“我现在这样就特、特别好!”
“真的?”路德维希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真的,特别真!”
德拉科飞快点头道,速度之快频率之高,甚至能让人怀疑他其实还是个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
特别是在牢房周围站了十几个掷弹步兵,用上了刺刀的步枪顶着他脑袋和后背胸口的现在。
“是么。”路德维希点点头,微微侧目和身后的罗曼对视了一眼,在确认之后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这个看一眼都嫌恶心的家伙。
不知为何,在看到家之后的第一眼,路德维希就对这家伙充满了厌恶。
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兄长对妹妹崇拜对象的天生憎恨——至少路德维希不会承认,也并不这么认为——而是在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绝对是那种没原则的家伙。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下限,不懂得忠诚与尊严为何物,越是混乱越是如鱼得水……对这种货色予以尊重,就是最可耻的浪费。
像安森·巴赫,尽管偶尔…嗯,是偶尔为了胜利和利益用一些非正规的手段,但至少他从不会做违背原则的事情,并且信守承诺,有荣誉感,对王国充满了忠诚…在路德维希眼中,属于“还可以挽救与通力协作”的类型。
德拉科·维尔特斯…那就是彻底没救了。
“说吧。”路德维希冷冷道:
“费尽周折跑来找我,还特地先搞定了我的掷弹兵团团长;你…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是是是是是!”浑身青紫的家再次飞快点头,带着几分讨好的表情看向总司令:
“其实…总而言之就一句话。”
“一句话?”表情“讶异”的路德维希,不带感情的重复道。
“对,一句话。”
德拉科点头表示肯定,突然正色道:“快跑!”
“什么也别带,也千万千万不要回断崖要塞!弄匹马立刻返回鹰角城,要快,一定要快!”
“再晚就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他的语气十分迫切,表情更是凝重到了极点,令人仿佛能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那丝丝恐惧。
牢房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路德维希望着他那双澄澈的“真诚之眼”,一言不发。
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就这?”
“啊…啊!对,就这!”德拉科赶紧答应,煞有其事道:
“就是这个。”
“没有别的要说了?”
“应该…没有了。”
“好。”
路德维希微微颔首,扭头看向罗曼:
“他说完了,毙了他。”
“唉?!”
德拉科一愣,就看见路德维希转身离开,脑袋周围突然响起十几个人拉枪栓的动静!
在那一瞬间,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上升,顺着脊椎骨直接冲向天灵盖,让他浑身一激灵,像濒死的鱼在案板上一样剧烈扑腾:
“等等!我说的是真的,全是真的没有一句谎话!”
“我不在乎!”
路德维希猛地转过身,无表情的脸庞上散发着阵阵杀意,死死盯着牢房里“剧烈运动”的家:
“你想威胁我?”
“不敢!”瞪大眼睛的德拉科快速摇头:
“绝对不敢!”
路德维希轻蔑的冷哼声:“是实话吗?”
“是实话!”德拉科像脖子抽筋了一样:
“绝对不敢撒谎!”
“不敢?!”
“不会!不会撒谎,只会说实话!”
“那就说实话!”
“说实话…实话……”满脸惊颤的德拉科被路德维希盯着,突然有点儿喘不上气:
“实话就是…就是他们要来了!”
路德维希继续追问:“谁来了?!”
“他们!”德拉科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十三评议会…伊瑟尔精灵的…旧神派!”
话音落下的刹那,路德维希的瞳孔骤然一缩。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一愣,随即要么一脸莫名,要么怔在原地,要么眼神震惊…气氛突然变得混乱了起来。
“所有人,归队!”
短暂失神后,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路德维希立刻向士兵们下达了命令:“给你们十分钟,回到各自宿营地,不准将这个王国叛徒的谎言和任何人讨论,听见了吗?!”
“是——!!!!”
士兵们立刻“如蒙大赦”,迅速整队,小跑着离开了监牢。
望着士兵们远去的背影,面若寒铁的总司令直至他们彻底从自己视线中消失,才缓缓将目光挪向身后的罗曼: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紧紧抿着嘴角的掷弹兵团团长脸色略有几分复杂,在路德维希目光注视的数秒后,才微微颔首,满怀歉意的将头低下。
重重叹了口气的路德维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重新将目光扫向德拉科——哪怕那满脸堆笑的讨好表情让他恶心到想吐:
“你还知道什么?”
“您想听多少?”家的喉咙又抽动了下:
“大概的还是详细的,我说实话时间真的不多了!”
“详细的。”路德维希顿了下,接着又补充一句:
“但概括性强一些,别说废话。”
“明白!”
德拉科满口答应,求生欲满满:
“整个事件,大概要追溯到圣徒历四十七年,那一年第二次公序会议召开,伊瑟尔精灵皈依秩序之环,那一年……”
“说重点!”路德维希直接拔枪,枪口戳着家脑袋。
“重点就是我们真理会和十三评议会谈崩了!”德拉科吓得浑身又一激灵:
“原本约好了只是推翻精灵王和教会在伊瑟尔的势力,但现在他们又想推选一个信旧神的新王,而且还要击败克洛维,统一瀚土,让伊瑟尔精灵再度伟大!”
“你们真理会?”
“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只有几个人的,热心公益的非盈利组织。”德拉科脸上的汗珠像瀑布似的往下掉:
“我们不相信帝国那套‘人类特殊论’,也不觉得人类就非得高别的种族一等,认为伊瑟尔精灵的命也是……”
“你们和圣艾萨克是什么关系?”路德维希冷冷打断道:
“别忘了,我父亲是克洛维总主教——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会?”
“恰巧撞名而已。”
德拉科更慌了:“总而言之…我们达成了一份约定,当克洛维军队击败伊瑟尔精灵王的禁卫军团之后,伊瑟尔精灵贵族会掀起叛乱,反抗精灵王的统治,任由克洛维人攻克王庭,从而结束这场战争。”
“而我们这个小小的,非盈利性公益组织,会帮助十三评议会掩盖他们在叛乱期间,一些很可能会被教会势力抓住把柄的行为,避免秩序教会找到把柄插手调停这场战争,让他们能从容不迫的上台,统治伊瑟尔精灵王国。”
“然后…他们就反悔了。”
德拉科的表情抽了下:“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他们突然决定不再推翻精灵王,转而继续和帝国加深合作,彻底击败克洛维王国;我们这些不值一提的‘公益组织’,也就被随便踹开了。”
“什么意外?”路德维希追问道。
“不是很清楚…他们已经不再相信我了,这种机密根本不可能透露。”
德拉科小心翼翼的答道:“我猜…我猜啊,可能是类似内部权力倾扎之类的原因,让某些更加激进的首领上台了,就一口气推翻了前面所有的决定,打算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手段,重现圣徒历四十七年之前十三评议会的权势,也就是说……”
“我知道十三评议会是个什么东西!”路德维希再次打断道。
家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麻烦了,事情真的麻烦了。
身为总主教之子,路德维希当然很清楚十三评议会插手战争究竟意味着什么。
圣徒历四十七年的“第二次公序会议”,令秩序教会失去了插手世俗事务的权柄——但前提是和信仰无关。
一旦牵扯到异端和异教徒,秩序教会的某些狂信徒和审判所,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这并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在里面,而是作为一个高度紧密的组织团体,有钱又有势的秩序教会当然不可能真心放过世俗权柄——这一点自己父亲路德也曾经强调过,就像他自己同样也在不断试图干涉克洛维王国财政。
一旦从两国纠纷变成宗教事务,那这场战争就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解决了,很可能会变成一场政治事件;尤其是为了应对帝国的侵略,克洛维王国本就急需获得教会在财政方面的支持,一旦教会铁了心要插手,目前的克洛维是不敢明着违抗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十三评议会会愚蠢到这种地步,以为帝国会为了他们对抗教会?
教派分裂战争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各教派无论自愿还是被迫,都已经融入到秩序教会体系之下,掌握着全世界最前沿的知识和研究,拥有唯一能在整个秩序世界流通的货币体系,控制着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帝国那位赫瑞德皇帝要发什么疯,才会为了一帮伊瑟尔精灵旧神派出头?
就算他肯,那帮骑士领主也会答应吗?
路德维希对此十分的费解,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帮伊瑟尔精灵到底要搞什么。
“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一定知无不言!”
被捆成粽子的家乖巧的像一只茶杯猫——而且还是三十多岁爱抽烟的茶杯猫,当然路德维希对这个不感兴趣。
“你为什么要让我快跑?”
“因为他们今晚就要对您展开突袭行动了。”德拉科的眼神突然急切了起来:
“这是很久之前就制定好的计划,差不多和禁卫军团在鹰角城下的惨败是同时进行的——他们把您和…另一位南部军团的指挥官……”
“安森·巴赫?”
“对,就是安森·巴赫上校,当成是阻碍十三评议会掌权的最大障碍,因此组织了一场针对南部军团和您个人的突袭!”
“当然,我知道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指挥官,您麾下的士兵也都是绝对的精锐,正面作战是绝对不会畏惧一群卑鄙可耻的伊瑟尔精灵的;但这次的真的不一样,他们的确是处心积虑的准备了很久,而且还有了一些原本没有的…呃…玩意儿!”
“瀚土正在发生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是眼下他们绝对是集中了十三评议会绝大部分的力量——包括军队和施法者,进行偷袭活动,就在今天!”
说到这儿的德拉科忽然一愣,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夜色:“现在是几点了?!”
站在路德维希身后的罗曼掏出怀表:“二十点五十五分。”
“那也就是快九点了?”脱口而出的家突然倒吸口冷气:
“呃…要是这样的话……”
“就怎样?”
“就…我觉得您也用不着跑了,因为他们已经……”
“轰——!!!!”
话音未落,一抹金红色的亮光点亮了夜色。
第一百零一章 烈火从天而降
皎洁的银色月光下,金红色的火光拔地而起;在夜幕下宛若直冲云霄的火柱,瞬间照亮了整个大地。
不、不是宛若……
而是它就是根火柱——字面上的意思!
一根半径至少不低于四米、高度不小于二十米,持续燃烧不断螺旋攀升的火柱!
它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凭空”出现,同时无比显眼的出现在那儿,并且完全没有像是会很快熄灭的迹象,同时还在剧烈的燃烧。
路德维希和罗曼瞪大了的双眼,充满惊愕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景象”,突然失语。
牢房里的德拉科则在火柱出现的第一时间蜷缩成球,一双眼睛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将军!”率先恢复冷静的罗曼扭过头,面色冷峻的看向路德维希:
“这个位置的话,恐怕军营那边……”
“你现在立回去,集结警卫连和掷弹兵,弹压军团!”路德维希点点头,果断下令:
“各团立刻进入预设阵地,炮兵就位,必要时直接代替我向军团传令;任何试图抗命的,溃逃的……”
“就地格杀!”
浑身一震的罗曼右手捶胸,向总司令行了一礼:“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已经随脚步快速离开。
路德维希猛地回头,枪管穿过牢房戳在德拉科额头,指着身后的火柱低吼道:“这是什么情况?!”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
家拼命摇头,纯洁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的无辜:“他们已经不相信我了,怎么告诉我这些?!”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几点动手?!”路德维希怎么相信他的鬼话。
“不知道!”德拉科被吓得快哭出来了,他能看出来路德维希是真要开枪:
“我猜的!”
“猜的?!”
“猜的!”德拉科赶紧点头:
“我知道一些大概,再打听他们的行动路线,了解下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猜到他们什么时候动手一点都不困难!”
“不难?”路德维希被染成金红色的面颊微微扭曲:
“那你再给我猜猜看,他们弄出这东西是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哭丧着脸的家望着那照亮了大半个森林的火柱,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我猜…可能大概也许是…某种…标志?”
标志?
路德维希猛地回头,看着那完全没有熄灭迹象的火势。
从位置上判断,它正好出现在南部军团营地的正后方,那里恰巧是军团前往断崖要塞的必经之路,也是唯一能让大规模军团通过的道路。
特地放在这个位置虽然能截断南部军团的退路,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根本无法对军团造成任何的伤害,反倒还能再提供一些视野……
等等,视野?
路德维希的瞳孔渐渐放大,嘴巴不可遏制的张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近乎同时,远处的大地上传来了阵阵雷鸣——数不清的炮弹拽着长长的尾焰,成片成片的划过漆黑的夜幕,奔向火柱伫立的方向。
也就是南部军团的营地!
那一瞬间,看到路德维希还在愣神的德拉科·维尔特斯,直接挣脱了早就偷偷解开的绳索,抬脚踹开牢门——对,门锁也早就被弄坏了——冲上去,直接将总司令扑倒了压在自己身体下面。
趴倒在地的同时,撕裂的空气的尖啸声从二人头顶划过,紧接着便是一阵贯穿耳鼓膜的巨响;伴滚滚热浪像纸糊的一样将牢房和周围的树木撕碎,金红色的焰火在二人身后冉冉升起。
数不清的焰火,在夜空下冉冉升起。
……………………
“敌火来袭!所有人——趴下!!!!”
伴随着惊雷似的轰鸣与接二连三的惨叫声,罗曼声嘶力竭的咆哮几乎完全被淹没,只能狼狈的趴在堑壕内,眼睁睁看着整个军团被从天而降的火光吞没。
在他的视线中,瓢泼大雨般的炮弹宛若流星般接连不断的划过天空,在大地上炸开一片片无比刺眼的金红;夹杂着滚滚黑烟的烈火用最快的速度,吞噬了他肉眼可见的一切,让整个南部军团都沉浸在一片火海当中。
罗曼目瞪口呆。
从开战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伊瑟尔精灵有这种规模的火力——哪怕是他们所谓的“禁卫军团”,精锐中的精锐,炮兵阵地上也多是威力不大的步兵炮,重炮不过十几门,正面火力甚至无法压制“变强”以前的南部军团。
但现在…遭到偷袭的南部军团别说炮火反击,而是根本连抬头都已经办不到了——对面的火炮数量哪怕以最保守的数字估算,也不会少于一百门!
这是何等恐怖的数字,伊瑟尔精灵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火炮的,又是用办法躲过军团侦察兵的眼睛,在这个时间点发起偷袭的?!
不间断的爆炸声和滚滚黑烟中,声嘶力竭弹压和集结着部队的罗曼,甚至能从身后掷弹兵的脸上看到难以掩饰的恐惧——他们都是最早追随路德维希的老兵,十几天前还曾经正面对抗几十倍于他们的伊瑟尔精灵军队,此时此刻也像慌了神似的惊恐失措。
连他们都已经是这副模样,就不难想象其他遭遇炮击的士兵会是什么状况。
尽管继承了雷鸣堡征召军“传统”的南部军团,在修建防御工事方面的技术经验甚至超过了正面作战,但毕竟这仅仅只是一个临时营地——挡挡小型火炮或者步兵或许勉强可以,抗住重炮轰击那属于痴心妄想。
一触即溃,是对眼下南部军团阵地“最委婉”的形容。
大段大段的交通壕和散兵壕被实心弹与榴弹无情的撕碎,蹂躏,诸多地表工事更实在轰鸣声中灰飞烟灭;躲在堑壕里的士兵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已经化作残肢和血浆被气浪冲上天空,夹杂着尘土瓦砾纷扬而下。
加之突然出现的“火柱”在军营内造成的慌乱,三分之二的部队都未能在炮火袭击前进入堑壕和掩体,在一片混乱中慌慌张张的被集结起来,然后在开阔地上“迎接”了这场死亡之雨。
即便不睁开眼睛,光是听周围的爆炸和惨叫声,罗曼中校都不难想象南部军团的伤亡数字是何等的触目惊心,而且每分每秒都在急速攀升!
再这么打下去,南部军团恐怕会不战自溃!
当然,罗曼并不担心这一点——除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哪个国家的军队,能在同一片战场上打光足以杀死一万多人的炮弹之外,就是因为他某种程度上并不关心整个军团,乃至他自己的死活。
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路德维希·弗朗茨。
对面的目标是路德维希·弗朗茨的命,那么手段就绝对不仅仅是狂轰滥炸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地面部队,刺客,施法者…他们的出现仅仅是时间问题。
十五分钟后,隆隆炮声终于渐渐稀疏,停止。只有浓烈的黑烟弥漫在燃烧的阵地上,并且完全没有飘散的迹象。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面色冷峻的罗曼推开身上被炸断半截身体的掷弹兵,挣扎着爬出被炸得歪扭七八的堑壕,目光迅速在周围扫视一圈,检查被炮火蹂躏后阵地的状况。
原本严密的防御工事已经是一片狼藉,除了他亲自监督的后段防线,前沿已经完全被炮弹炸崩的尘土填埋了起来;阵地上还能看见几个步兵连的旗帜和散乱的步枪,但除了旗帜和武器,恐怕也没什么剩下的东西了。
至于身后…早在炮击开始时,军营就已经乱成一团,眼下能看到的只有成片成片的废墟和被爆炸点燃的帐篷。
究竟还有多少士兵活着,又有多少人还没有被打散建制,又有多少人能坚持到现在依然没有溃逃,或者说没机会溃逃…全都是未知数。
“团长……”
一个面色比较稚嫩的掷弹兵凑到罗曼身后,惊恐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希冀——在他看来,军团变成这副模样,赶紧去找到司令官掩护撤退好像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军号。”
背对着掷弹兵的罗曼突然开口道。
年轻的掷弹兵怔了下:“唉?”
“吹军号。”罗曼重复了一遍,不带丝毫感情道:
“集结部队,准备迎战——伊瑟尔精灵的炮兵没有帝国的水准,炮声停了,就说明步兵要开始对阵地发起进攻了。”
“加快速度,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呃…是!”
尽管对长官的命令充满了困惑和不解,但掷弹兵还是本能的执行起命令,从地上被炸断半个身子的老兵身上找到了军号,却怎么也没办法从尸体上将它夺下来。
尝试几次无果后,没耐心的年轻掷弹兵直接用刺刀斩断了尸体的手腕,举起挂着一只手的军号。
嘹亮的集结号声,在浓烟滚滚,被火光照耀的阵地上一遍遍的飘荡。
………………
“这么多的炮弹还没把他们全炸死么,该死的克洛维人——那可都是钱啊!”
望着浓烟滚滚的战场上重新升起的克洛维战旗,一个穿着华贵,身披镀金胸甲和雄鹰头盔的伊瑟尔精灵将领忍不住破口大骂,气得将手里的纯金望远镜直接摔在地上,让身旁的仆人慌慌张张一边慌慌张张的捡起,一边还得挨他的踹。
为了凑出这么多的炮弹,几乎是清空了整个王国军火库的库存,甚至连像他这样的贵族也忍痛掏了腰包——没办法,伊瑟尔精灵的那点工业后勤,也就能应付应付小规模的骚动和边境冲突。
一旦到了大规模战争,那点库存最多坚持一两场战役,然后就必须从克洛维或者帝国进口,而价格也肯定是超乎想象的昂贵。
“这些都只是预料之内的事情不是么,阿尔达伯特叔叔。”
甜美轻柔的嗓音在背后响起,精灵将领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被感化的迹象,反倒是骤然色变,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露出恐惧的神态。
他猛地转过身,“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以无比谦卑的姿态匍匐在一位带着三角帽,穿着仿佛帝国骑士的精灵少女身前:
“是、您教训的太对了,如此高瞻远瞩实在是令在下汗颜,芙莱娅公主殿下!”
“真的?”温柔的精灵少女眨眨眼睛,右手扶着腰间镀金的骑士剑柄,很是关切的凑到匍匐的精灵面前:
“可我只是说了些很寻常的事情啊。”
“对您而言,这一切当然是寻常之事,但对我们……”阿尔达伯特用力吞咽了口唾沫,恐惧的眼神从少女腰间的长剑一扫而过:
“那就是真理!是智慧!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是吗?”
“是是是!正是因为您的智慧,我们才免于被克洛维人歼灭,侥幸逃生,还能有机会复……”
“不是的!”
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漠起来:“是路易!”
“是路易他牺牲了他自己,自愿成为引诱克洛维人上钩的诱饵,才让你们这帮毫无价值的渣滓苟活到现在——你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还能呼吸,都是拜他所赐!”
“没有他,你们早就该被克洛维人千刀万剐了!”
“是是是……”
浑身一颤的阿尔达伯特瑟瑟发抖,扑在地上的脑袋拼命塞进胸口。
“所以…亲爱的阿尔达伯特叔叔,还有诸位愚蠢又无能的渣滓们,我的部下。”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缓缓回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胆颤又心惊的脸庞:“千载难逢的,展现你们勇武和忠诚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需要你们带着士兵们,向已经被炮火摧毁大半的克洛维军团发起进攻;蹂躏他们,歼灭他们,杀光他们所有人。”
“如果有谁认为这一点太难实现,我可以降低要求…允许那位诚实的先生,和敌人同归于尽。”
“所以,如果在我和路德维希·弗朗茨做个了断的时候,有任何一个克洛维人干扰到我…我就把你们一块歼灭。”
“听清楚了么?”
温言细语的精灵公主,双眼在这一刻化作血红色。
第一百零二章 女王
震天的喊杀声中,地面上的尘土砂砾也随之颤动。
漆黑的夜幕下,数不清的伊瑟尔精灵士兵们沿着宽阔的道路和泥泞的小径,从草丛里,滩涂边,密林中…从一切角落和一切方向,向被滚滚黑烟笼罩的燃烧阵地扑上来。
“敌军来袭——!”
滔天巨浪般的咆哮声中,回荡着罗曼声嘶力竭的怒吼:
“克洛维人——备战!”
“迎敌!”
阵地上的士兵们一片恐慌。
他们也不可能不恐慌——毫无征兆的挨了十多分钟堪称毁灭性的炮击,紧接着周围就传来敌人发起进攻的声音;这种时候任何但凡还有一点点理智,受到过良好培训或者有训练有素的老兵,都会知道这意味着一件事……
这是一场有准备的伏击。
而且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火光跃动的阴影中,成片成片的伊瑟尔精灵的身影宛若从黑暗中游荡的恶鬼,模糊且又不可分辨;它们低吼着,咆哮着,涌入被浓烟笼罩的战场。
为了抵御有可能出现的伏击和偷袭,南部军团在军营外围阵地上的准备不可谓不周密——从栅栏到壕沟、再到胸墙和伏击点的散兵坑…各种设施应有尽有。
但现在所有那些精心准备的工事,统统都在刚刚的炮击里被统统炸成了废墟;挡在南部军团营地和敌人之间的,仅仅只有几条简易到极点的堑壕。
守卫这几条堑壕的,也仅仅只有仓促间被他勉强集结起来的,数千建制被打散,指挥系统一团乱麻的的线列士兵。
罗曼面沉如水。
他没有理会身后年轻掷弹兵惊慌失措的自言自语,没有打扰堑壕里跪在地上一遍遍向秩序之环祷告的老兵,穿过望远镜的冷峻目光,不断观察着对面向阵地狂奔而来的伊瑟尔精灵。
然后…嘴角咧开了一抹让身后年轻掷弹兵浑身一颤的冷笑。
“传令!”罗曼头也不回道:
“第三、第七步兵团进入左翼阵地,第五、第八步兵团进入右翼阵地,放开中央阵线,把各单位军旗留在阵地上,但不要留一兵一卒!”
“掷弹兵团和警卫连,统统进入中央阵地,散开线列,各连队独立作战,保持压制火力;一旦敌人开始尝试穿插和突破,不要阻拦,但要保持建制不能溃散,有序向两翼撤退躲开敌人正面;”
“炮兵连…如果还有活着的人,让他们将射界对准道路,实心弹、榴弹或者榴霰弹,不要考虑磅数,有多少就打多少,一直打到火炮炸膛为止!”
“至于其余部队…如果又重新完成整编,可以投入战斗的,让他们统统在最后一道防线上候命;如果没有进攻指示,除非敌人贴近至五十米,否则不准还击!”
“是!”
年轻掷弹兵赶紧答道,右手捶胸行礼;然后又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望着罗曼:“这样…我们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才能突围?”
“什么时候突围?这要由我们的敌人决定。”
一闪而过的“微笑”再次浮现在罗曼的脸上:“说起来…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很好奇,好奇他们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唉?
掷弹兵的脸色一怔。
……………………
于此同时,军营外的密林。
眩晕、耳鸣、麻木…种种熟悉的感觉,让路德维希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
当时的自己靠个人实力,成功当上了陆军上校和雄狮要塞的炮兵司令,在视察仓库时,险些被贪污腐败的军需官用粗制滥造的火炮送上天。
那是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十二磅火炮,究竟有何等恐怖的威力。
拼命想要爬起身,却发现胸口被什么重物死死压着;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抬起手,将昏过去的德拉科推到一旁,有些吃力的用双腿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朝燃烧的军营方向走去。
“等…咳咳咳…等一下!”
被推开碰到头的德拉科瞬间苏醒,急忙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赶紧上前拦住想要离开的路德维希:
“您要去干什么?!”
“和你有关系吗?”路德维希无比厌恶的瞥了他一眼:
“滚!看在你说实话的份上,正好我也不用再开枪打死一个克洛维人。”
“有关系,很有关系!”惊魂未定的德拉科咽了口唾沫: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死在这里!”
“为什么?”路德维希冷冷道。
“因为,因为…因……”德拉科一下子语塞了。
对啊,为什么?
看着眼前狼狈却杀气腾腾的路德维希,家在第一时间就清楚的意识到,尽管他有一千个十分恰当并且合理的理由,但任何一个都拦不住这位总司令大人。
更无法在说完之后,让自己从他的枪口下活命。
德拉科没法告诉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他的存在对保持这个世界的混乱,破坏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原有秩序,打破秩序教会对这个世界的枷锁有多么重要。
更没法告诉他,某个他特别信赖的人,其实是……呃……
所以他必须换个思路。
“因为我是安森·巴赫的朋友!”一脸真诚的德拉科脱口而出:
“是挚友!所以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挚友的上司兼朋友,您!路德维希·弗朗茨,死在卑鄙无耻,出尔反尔的伊瑟尔精灵手里!”
“挚友?”
开口的路德维希表情十分微妙。
“没错!”德拉科赶紧点头,毫不违心的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绝没有弄虚作假:
“挚友!”
“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几个月前,我也记不太清了。”
“几个月前……”
路德维希微微颔首,轻轻眯起眼睛:“所以从钢铁苍穹号开始,你们俩就勾搭到一起了…是吧?”
“呃?!”
德拉科一阵恍惚,就听到耳畔传来左轮弹仓转动的动静;一低头,就看见路德维希右手的配枪已经顶住了他的喉咙。
“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你可太能给我惊喜了。”路德维希冷冷道,眼角闪过一丝狰狞:
“所以我敢保证,你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说实话——告诉我,十三评议会要干什么?”
“我说了我不知道!”德拉科一脸的焦急:
“求您了!赶紧跑,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还是不说是吧?”
“我说什么,我真不知道啊!”
“是么?”路德维希冷哼一声,轻蔑的打量着一脸崩溃的家,然后……
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停停停!别这样,别这样行么?!”这一次德拉科真的崩溃到要哭出来了。
很显然,这位总司令大人是吃准了自己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你说不说?”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大拇指扣住击锤。
“说说说!”德拉科举双手投降:
“呃,十三评议会想干什么?他们想要掌权,推翻现在的精灵王,重立新王,想要对克洛维全面开战,想要清洗国内所有支持秩序教会的势力……他们想要多了去了!而办到这一切最需要做的,就是全歼南部军团,拿到您这位总司令的脑袋!”
“只有您的脑袋,才能团结整个伊瑟尔精灵王国,拉上帝国为他们对抗秩序教会,表忠心,证明他们会和克洛维战斗到底,让帝国再无半点后顾之忧,全力支援伊瑟尔精灵王国!”
“所以,路德维希·弗朗茨将军,您绝对不能死!您还活着,南部军团和克洛维就还没有被击败,伊瑟尔精灵王国就不会彻底团结起来;这场伊瑟尔精灵惩戒战争,就还有转机!”
更重要的是您这位总主教的亲儿子只要还活着,克洛维的总主教就不会全力支持教会干涉这场战争,就能避免教会势力扩张,让秩序世界继续动荡下去——当然这个不能说…德拉科在心底暗道。
“你要我抛弃军队,独自逃跑?”路德维希收起枪,看向德拉科的眼神中轻蔑之色依然不减:
“这不可能,何况现在外面到处是敌人,独自逃亡和主动寻死又有什么区别?”
“您说的没错,如果就这么直接逃跑的确如此。”德拉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敌人是十三评议会——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在某些方面甚至要比秩序世界其它地方的旧神派强不少;比如说如果您现在就这么逃跑的话,他们有的是办法捕捉到您的踪迹。”
“那……”
“但是!”德拉科“啪!”的打了声响指:
“我有一个完美的方法,能帮您躲过他们的追捕。”
路德维希的表情微动,右手悄悄扣住了左轮扳机。
“原理很简单,也不怎么复杂;总的来说就是利用这些施法者们的一贯的盲点——您可能不知道,这种家伙就和某些特别顽固的天赋者一样,对自己的‘能力’有着一种迷之自信,所以只要…唉,您干嘛打断我,您怎么又把枪掏出来了?您这是要……”
不给滔滔不绝的德拉科把话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举起左轮的路德维希面无表情的抬手,指了指他身后。
忽然意识到什么的家扯了扯嘴角,缓缓转身,扭头看向身后——微笑的精灵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德拉科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彻底死心了似的望向面前的精灵少女,缓缓向她躬身行礼:
“晚上好,尊敬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公主殿下!”
“以及…未来的伊瑟尔精灵女王陛下!”
精灵少女面带微笑,眼神中却是杀意渐盛。
路德维希的瞳孔骤缩了下,握着枪柄的右手更加用力了。
“这种‘家伙’就像某些特别顽固的天赋者,对自己的‘能力’迷之自信,所以只要…什么?”
天真可爱的精灵少女轻声开口,血色的双瞳带着令人颤栗的力量凝视着家:“继续啊,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唉,路易说过啊…不把话讲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呢。”
“只要…表达出足够的善意,就能和他们成为朋友。”深深躬下腰的德拉科,小心翼翼的向精灵少女:“所以尊敬的女王陛下……”
“天这么晚了,有幸请您就近吃个便饭吗——我请客。”
直至盯着家那张可怜兮兮,满是讨好的脸庞,精灵少女的嘴角绽出一抹如鲜花盛放般的微笑。
然后…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
“[新.xbiquge.biz]铛!”
狭长的军刀撞开迎面刺来的步枪,笔直捅进了伊瑟尔精灵的胸口;血浆喷涌的精灵士兵被应声踹倒,沉重的军靴直接跺在了他的脸上。
“掷弹兵,进攻!”
浑身浴血的罗曼低吼着,已经满是崩口的长刀犹如獠牙般肆意挥斩,破碎的刀刃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精灵士兵撕裂;喷涌的血浆同时从五感涌入他的身体。
对于继承了“狂猎骑士”血脉的天赋者,这种刺激就是促使他继续战斗下去的最好养料。
在长官的鼓舞下,整个阵地上的掷弹兵都在不顾一切的奋力血战,用瓢泼弹雨将被狂热驱使的伊瑟尔精灵变成躺在血泊里逐渐冰冷的碎肉。
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了,多到即便整个掷弹兵团、警卫连和一部分精锐散兵分散铺开到整个防线上,还是挡不住他们的进攻。
幸好,这些敌人大都并不是什么精锐,战斗力和鹰角城之战时的伊瑟尔精灵相比有着极其明显的差距;因此几乎从开战伊始,双方就迅速陷入了对射阶段。
他们躲在堑壕里,一边开火射击一边动员小股部队试图发起突袭,稍有失利便迅速后缩,不敢前进。
而这也是大多数接受了“现代化训练”的新兵通病——只敢远距离开枪,完全没有白刃战的勇气。
因此不少旧式军队——尤其是精锐贵族骑士的旧式军队——只要敢顶住几轮齐射,不顾一切冲锋到二十米内,就能轻而易举的击溃至少两三倍于己的“新军”。
但这也是有上限的,何况是在敌人数倍于己的情况下…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中央阵地已经失守过半,被击穿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也就在这时,浑身浴血的罗曼忽然捡起了地上伊瑟尔精灵的步枪,对着天空扣响了扳机。
第一百零四章 他们来了
就在罗曼向天鸣枪的瞬间,躲在堑壕内的年轻掷弹兵立刻执行命令,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手里紧紧攥着的军号。
随着嘹亮的军号声再次响起,坚守在两翼阵地的南部军团突然开始掉转枪口,向已经被伊瑟尔精灵占领的中央阵地发起猛攻!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太过自信,还是为了保障偷袭顺利实施,伊瑟尔精灵实在是无法迅速集结足够的精锐,只能纠集各种杂牌军充数,以至于臭鱼烂虾过于密集,让整个军队都泛着股腥味儿。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如何往往很难判断,但他们是否足够训练有素,是否能在恶劣环境和较为不利的战斗中依然士气不溃,能在战斗的同时保持建制的完整性…在接受过教育,并且经验丰富的军人眼中,这些都是一目了然的。
因此仅是凭借对伊瑟尔精灵发起冲锋的观察,罗曼就能判断对面敌人的主力,几乎全都是缺乏训练的杂牌和新兵。
这种军队唯一能做的就是靠人数优势,在首轮进攻中压倒性的击溃防线;一旦进攻受挫,被迫转入僵持和防御,组织度就会呈断崖式崩溃,无法有效执行命令的作战单位和一开战就瘫痪的指挥体系,会迅速让他们陷入各自为战乃至自我崩溃的窘境。
事实结果也基本符合罗曼的预料——之所以是基本,是因为战斗刚开始不到一刻钟,南部军团还没有展开反攻,伊瑟尔精灵的建制就已经崩溃了。
数以千计的伊瑟尔精灵,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阵地,在两翼遭到迎头痛击后,就立刻乱哄哄的冲进了中央阵地,和兵力稀少的掷弹兵团与警卫连厮杀;仗着人数——精灵数——的绝对优势,逼迫掷弹兵团不断后撤,一点点的收缩防线。
然后?然后就…嗯…就到此为止了。
没有梯次攻势,没有重点进攻方向,没有对主火力点进行分割包抄,没有一丁点的火力掩护…就像是一堆沙子乌泱泱的涌进来,除了进攻之外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和脱了缰的鬣狗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还要更糟。
在左右阵地展开包抄攻势后,上一秒还“气势如虹”的伊瑟尔精灵军团,进攻势头立刻终止;最先遭到打击的侧翼非但没有尝试还击,而是立刻开始争先恐后的逃亡。
这些少量溃散的队伍转而开始冲击其他部队的阵型——如果他们还真的有阵型存在的话——被裹挟的部队和后续援军在夜幕笼罩,浓烟滚滚的阵地上撞在一起,完全分不清彼此的他们下意识将枪口对准了友军。
“砰——!!!!”
于是进攻的伊瑟尔精灵军彻底陷入到混乱当中。
罗曼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之前死守在左右翼阵地的南部军团,开始一个步兵连一个步兵连的投入战斗,沿着被炸成废墟的阵地走向,向混乱中的伊瑟尔精灵军队发起穿插攻势。
被浓烟笼罩,遍地燃烧的废墟阵地中央,两支军队的士兵们用弹坑和尸体充当掩体互相射击,隐蔽在壕沟和工事废墟下迂回包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和火光里用刺刀和枪托肉搏……
尖啸的铅弹在烟尘与爆炸的焰火的肆意穿梭,阵阵喊杀声冲垮了凄厉的惨叫;一面面旗帜数起又倒下,一道道阵线反复拉锯…罗曼的“包围网”将一场原本巨浪和礁石碰撞的阵地站,变成了混乱到极致的绞杀。
混战中,尽管攻势受挫的伊瑟尔精灵士气呈断崖式下滑,指挥系统更是从瘫痪变成彻底崩溃,严重缺乏训练的新兵更是遭不住南部军团成规模,有节奏的交替进攻……
但他们依然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而遭到重创的南部军团兵力匮乏,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敢全线投入作战。
于是在混战开始的十分钟后,南部军团的炮兵终于开火了。
尽管遭到了出乎预料的打击,但不知道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尽管军团弹药库未能在炮火覆盖中幸免,甚至因为殉爆炸死了上百人,但大多火炮却都逃过一劫。
至于为什么…因为偷懒的辎重兵和炮兵们根本没将炮车从辎重车卸下来,搬运时就被零散的和其它马车一起堆在了营地外围,任由风吹日晒……
结果警卫连的士兵把这帮怕死的炮兵从掩体里揪出来时,除了火炮,还顺便找到了一个基数的炮弹和发射药——被他们私藏起来,准备倒卖出去的。
“轰——!!!!轰——!!!!轰——!!!!”
借助伊瑟尔精灵施法者升起的火柱,同样被“点亮视野”的南部军团炮兵开始向正不断涌入阵地的伊瑟尔精灵展开反击。
发出恐怖尖啸的榴霰弹升入高空,在密集的伊瑟尔精灵进攻序列头顶被轰然引爆,数以千计的滚烫铅弹犹如狂风暴雨倾洒而下,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将所有被碰到的血肉之躯撕成碎末。
面对毫无征兆的炮击,伊瑟尔精灵军团的后续攻势被硬生生打断;看到前排被炸成碎肉的同胞,对令狂热的伊瑟尔精灵冷静下来立竿见影,十分有效。
很快,山呼海啸的攻势被立刻放缓,“势如破竹”的伊瑟尔精灵们不得不重新寻找进攻方向,或者掉头跑路,然后死在后排督战士兵的枪口下。
但他们的攻势放缓,却并不意味着南部军团也会“十分知趣”的停止炮击,某种程度上甚至刚好相反…在确认炮击对阻断攻势有效后,稍微恢复了点儿士气的军团炮兵们打得更卖力了。
作为南部军团内第二受重用的部队,直属炮兵营在路德维希手下一直享受着极高的待遇;除非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他们是不会也不敢抛弃总司令跑路的。
震荡空气的轰鸣声接二连三的回响,训练有素的炮兵们十分训练有素的洗刷已经滚烫泛红的炮膛,修整被后坐力弄偏的炮位,准备引信、炮弹和发射药——十五秒后,金红色的火舌再次从漆黑的炮口喷涌而出。
在这种近乎疯狂的炮击下,南部军团阵地和伊瑟尔精灵进攻的主方向间,形成了一道硝烟与火焰织成的“封锁线”;将敌人后续攻势拦腰斩断。
而当中央阵地上陷入混战的伊瑟尔精灵失去援军,原本就在迅速下滑的士气崩的更快了;一支胶着的战线在不断被重新竖起的血色独角兽战旗下,逐渐开始有越来越明朗的趋势。
“吹号!”
反手用枪托砸爆了伊瑟尔精灵的脑袋,被涌而出的液体和固体糊了一脸的罗曼不顾狼狈,表情狰狞的对身后的年轻掷弹兵吼道。
“是!”
被吓得面色苍白的掷弹兵连忙抄起挂在胸口的军号,鼓足全力吹了起来。
当第三声嘹亮的军号声在战场上回荡,南部军团的反攻终于开始了。
被之前伊瑟尔精灵炮火覆盖击溃,打散,连建制都濒临崩溃的南部军团士兵们犹如被松开缰绳的野犬,以散兵线的形式——因为实在是很难,也没必要重新组成线列了——向中央阵地的伊瑟尔精灵发起了进攻。
当最后数千军队投入战斗后,颓势明显又无援军的伊瑟尔精灵军队,开始一点一点的被逐出阵地;但他们的身后却已经不是来时的道路,而是南部军团炮兵的火力覆盖区。
进攻是死,后撤更是死…越来越绝望的伊瑟尔精灵们展现出了濒死者负隅顽抗的意志,悍不畏死的发起一轮轮反攻,试图在南部军团的进攻线上打开缺口。
但指挥系统崩溃导致他们只能各自为战,很轻松就被重整攻势的南部军团识破,集中优势兵力予以包夹歼灭,将伊瑟尔精灵的绝地反扑变成主动寻死。
当试图突围的军队被逐个击溃,伊瑟尔精灵菌军队的溃败势头也开始变得明显得不能更明显;甚至连他们自己也逐渐陷入绝望,清楚自己被包围全歼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就在这时,罗曼却喊停了攻势——在先头部队投入战斗后,陆续进入战场的部队却开始原地展开线列,就地防御,在遍地弹坑上重新掘壕。
部分散兵开始向外围扩展阵线,布置观察哨;辎重部队和医疗兵进入阵地,一边打扫战场一边救治伤员,组织清理工作。
至于阵地上残存的,还在做最后困兽之斗的伊瑟尔精灵,罗曼却像是突然间对他们失去兴趣了一样,晾在那里;除非他们试图突围,否则南部军团甚至没有任何要主动进攻的迹象。
“因为没必要。”
浑身是血的罗曼坐在一处堑壕边缘,叼着被血水浸泡过的卷烟吞云吐雾;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狰狞的脸色,令不知所措的年轻掷弹兵害怕的不敢说话:
“我说过,今晚战斗会打到什么地步不取决于我们;伊瑟尔精灵…他们想打多久,我们就陪他们打多久;他们溃败的时候,就是我们突围的时候。”
所以…对于阵地上的伊瑟尔精灵不仅不能消灭,甚至要让他们存在下去;只要阵地上依然是缺牙交错,还能看到“希望”的伊瑟尔精灵就不会轻易改变主要进攻方向,更不敢在己方军队交战的时候,对阵地进攻炮火覆盖。
最开始的炮火覆盖的确猛烈,狂轰滥炸直接让至少三个步兵团建制崩溃,失去战斗能力;但也暴露了对方炮兵技术是何等的垃圾,在有引导有视野有预先挑选的最好的炮位情况下,依然无法在视野范围内进行较为精准的打击。
像帝国炮兵,他们甚至能让自己的线列步兵顶着炸点发起刺刀冲锋,根本不给敌人留任何组织防御和反攻的余地,那样的炮火才叫令人胆寒。
而得到了帝国“技术培训”的伊瑟尔精灵嘛…只要有坚固的防御工事,你甚至可以将敌人的炮火覆盖,当成战前烟火表演。
这就叫差距。
如果伏击的是帝国精锐部队,罗曼才不会像之前那样浪费时间;他会真的按照德拉科的吩咐,带上路德维希直接跑路,甚至不需要让总司令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他不仅要让路德维希活着,还要让尽量保存南部军团主力的有生力量,避免路德维希在反攻时只能依赖某些无耻小人和他的渣滓兵——对,说的就是安森·巴赫。
真要是到那一步,天知道这家伙能提出什么“合情合理”的要求和条件;即便只是以防万一,也不能让那种情况发生。
“可如果敌人还有援军呢?”
年轻掷弹兵战战兢兢的开口问道:“或者…他们的炮兵真的不顾自己人死活,对阵地开火怎么办?”
“那我们就把堑壕挖得更深,把防线修得更密;竭尽我们所能,和敌人战斗到底。”罗曼冷冷道:
“这是战争,你永远不知道敌人有多低的下限,不知道他们有多肮脏,多卑鄙;但这些不要紧,因为再卑鄙,再无耻的手段,也不能在一支意志坚定的军队面前轻松获胜。”
“他们敢来,我们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轰——!
话音未落的瞬间,阵地上响起了轰鸣。
浑身一震的罗曼猛地抬头,凶兽般的瞳孔骤然一缩,立刻捕捉到了远处腾起的火光。
那绝对不是炮弹或者手榴弹制造的爆炸,因为它们炸开的火焰绝对不会直冲云霄,犹如一根火柱般伫立在大地上。
冲天的火柱螺旋升空,飞溅的金红色的焰火在阵地上掀起阵阵凄厉的哀嚎,远远地甚至能看到那根“火柱”甚至不是停止,而是在缓缓移动的。
几乎同时,另一端的右翼阵地上也响起了恐怖的惨叫声,大片大片的血浆夹杂着残肢碎肉,在密集的线列中漫天飞舞;喷涌而出的血浆犹如活物般化作触手,抽搐着伸向周围不断哀嚎着逃散的南部军团士兵们。
于是叼着卷烟的罗曼缓缓起身,捡起地上残破不堪,宛若凶兽獠牙的军刀,轻轻拍了拍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年轻掷弹兵肩膀:
“他们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塔莉娅小姐的款待
“铛!”
迸裂的火光,将狭长的骑士剑挡在了距离德拉科喉咙只有几公分的位置。
“他是你朋友?”
精灵公主看着拔刀挡下自己的路德维希,凝重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在她原本的设想中,对方应该趁这个机会逃跑才是。
“不是。”路德维希冷冷道:
“但他是个克洛维人——虽然是最差劲的克洛维人。”
“我是个克洛维军人,保护我的国王和人民…是我的使命。”
站在两人中间的德拉科举着手,满脸尬笑的脸庞僵硬,冷汗如同瀑布似的从头顶落下,全身紧绷,纹丝不动。
懒得理他的路德维希紧握着右手刀柄,注意力完全在对面的精灵公主——“某人”口中未来的精灵女王,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身上。
她手中紧握着骑士长剑——那为了刺穿甲胄而特地锻造的锥形剑身,远比马刀或者军官佩刀更加笨重,既不方便也不灵活,对这个时代多半无甲的军队而言,属于已经“过时”的武器。
但这么笨重过时的武器,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细柔荑紧握着,轻盈的犹如一只羽毛笔,凌厉而致命。
路德维希不确定这究竟是伊瑟尔精灵的“异能”,还是“施法者”的力量。
他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自己腰间的左轮枪只有六发子弹,扣动扳机的瞬间,并没有多少失手的机会。
头颅和心脏,只有同时命中这两个位置,才能击杀一名施法者。
“很好。”
芙莱娅缓缓收敛微笑,被血色充盈的瞳孔愈发冰冷:
“那就把你们一起……”
“等下!”
被夹在中间的德拉科突然开口,突然举起双手,做出了一个全世界公认的标准投降姿势:“我有话要说!”
“路易!路易还活着,他没有死!”
精灵公主表情一怔,瞳孔中的血色有微微淡化的迹象。
路德维希眉头紧蹙,差点儿失手开枪的他不明白这家伙又想搞什么鬼。
“禁卫军团前统帅,路易·贝尔纳…他还活着!”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的家冷汗直冒,声音都不由自主提高了八度:
“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毫发未伤!”
芙莱娅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但下一秒瞳孔又再次被血色溢满:
“撒谎!”
“我没撒谎,真的!”
德拉科尖叫一声,慌慌张张的指向身后的路德维希:“他!他可以作证,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
感受到芙莱娅突然投来的目光,虽然不清楚德拉科这家伙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但路德维希也不认为自己有撒谎伤害一位精灵少女的必要。
“是真的,路易·贝尔纳没有死——我们生擒了他。”
“那现在……?!”精灵少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急切,一丝慌乱。
“现在…他应该在帝国和克洛维王国边境,前往艾德兰公国——他父亲的领地。”
路德维希义正言辞道:“我以弗朗茨家族的名义向你保证,在进入帝国国境之前,路易·贝尔纳爵士没有受到过任何虐待和羞辱,更没有遭受过任何勒索或要挟。”
“我们是战场上的敌人,是对手;但作为一名骑士,我敬佩他的为人,绝不会做出令他或我自己蒙羞之事!”
“真的?”芙莱娅的表情还是很难以置信。
“信不信由你。”路德维希面不改色道,显得十分坦然: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什么机密——连这个混蛋不是都弄到消息了吗?”
芙莱娅表情凝重起来,她死死盯着总司令的眼睛,似乎拼命想找到他撒谎的证据,握剑的小手却在微微颤抖。
路德维希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死寂的气氛持续了一分钟之久,面色愈发冷峻的芙莱娅渐渐恢复冷静,很是郑重的冲总司令微微颔首:
“我相信你——你的精神波动和心跳告诉我,你没有撒谎。”
满头大汗的德拉科终于长松口气,明明是六月份凉爽的林间夜晚,整个人却像快脱水了似的。
他刚想要接过路德维希的话,先安慰安慰精神不太稳定的芙莱娅公主殿下,向二位分析下眼前两边的利害关系,再说两个冷笑话活跃活跃气氛……
但事情并没朝他预料的那样发展。
就在他松口气的刹那,芙莱娅手中长剑在路德维希刀锋上划出一串火星,猛地向他脖颈刺来。
“等等!我……”
亡魂大冒的家刚想要说什么,就感到后腰传来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让他满是青紫的脸颊和地面再来次亲密接触。
“趴下!”
怒吼的路德维希踹倒家的瞬间,拔枪的左手同时扣响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六连射——三枪头颅,三枪心脏,封死了所有可以躲闪格挡的角度。
然后他睁大的瞳孔就看到尖啸的铅弹,在冲出枪口的瞬间以惊人的速度“燃烧”——当真正触碰精灵少女的时候,只剩下连烟雾都不剩的灰烬。
而芙莱娅手中的长剑,却已经化作一道银芒,以撕裂甲胄的气势向路德维希袭来。
剑锋未至,被撕开的厉风就令他产生出“见到死亡”的幻觉。
“铛!”
刀锋与剑刃再一次“亲密接触”,势大力沉的一击令路德维希险些武器脱手,“错愕”这个词汇很好的形容了他此刻的表情。
“你——”路德维希的表情近乎扭曲。
“看在路易还活着的份上……”冷冷开口的芙莱娅,血红的双眸已经看不见瞳孔:
“我赐予尔等刑柱之罚——你们会在我的痛苦中,被焚烧。”
“化作灰烬,偿还路易承受过的屈辱!”
话音落下的同时,路德维希突然感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干燥起来——明明战场在数百米开外,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某个刚刚爆炸的弹坑旁边。
芙莱娅却没有给他任何犹豫的时间,剑锋开始微微泛红的骑士长剑卷起滚滚热浪,继续向路德维希猛斩过来。
“铛!铛!铛!”
火星爆裂,势大力沉的斩击逼迫路德维希连连后撤;作为一名炮长出身的军官,总主教的亲儿子,一对一的战斗原本就不是他擅长的方向,仅仅接受过一些基本训练而已。
同时通过少女的动作,他也能看出眼前这位精灵公主也没有接受过任何实战训练,只是完全在用蛮力随意乱挥而已。
但这丝毫没有削弱精灵少女带来的压迫感,甚至更强了!
两人所过之处,地面的杂草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萎缩,泥土一点一点的板结,龟裂;并且越是枯萎,那种难以言喻的燥热感就越是强烈。
“鈶鎯——!”
刀锋和剑芒碰触的刹那,迸溅的火花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随芙莱娅劈斩的剑芒向路德维希扑咬而来。
来不及躲闪的路德维希只能原地蹲下,双手举刀撑在身前。
先是一声利刃撞击的巨响,紧接着金红色的火焰犹如流动的实体,将路德维希的身影彻底吞噬。
“轰!”
伴随着德拉科的惊呼声,刺眼的焰火在林间绽放;烟尘弥漫之处,尽是焦土。
但芙莱娅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愣住了。
烟尘散去,蹲在地上的路德维希浑身完好无损,只有身上的军装隐隐有些被烧焦的痕迹在他的身上,不知何时浮起了一抹淡淡的金色光芒。
“你……”
芙莱娅的表情略有些诧异。
“圣杯骑士血脉。效果是在受到致命伤之前,能让我‘身披铠甲’——让我抗住一发六磅实心弹不死。”路德维希的脸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
“没什么用处的能力,但我的副官说如果我不坚持练习的话,他就不会允许我靠近战场一公里之内。”
话音落下的刹那,金红色的剑芒已经如雷霆般袭来。
整个骑士剑都已经被金红色的火光所覆盖,所掠之处尽是滚滚热浪!
“铛!”
利刃碰触的刹那,剑锋涌出阵阵烈火,路德维希手中的长刀发出刺耳的哀鸣。
“拉开距离!”
躲在不远处的德拉科突然朝这边喊道:“不要和她贴身,拉开距离——至少要保持二十米以上的距离!”
“施法者能控制的距离是有限的,她无法扭曲施法距离外的现实!”
芙莱娅表情骤然狰狞,愤怒的血瞳猛地回首望向身后:
“叛徒,去死!”
一脸惊慌失措的家果断抱头蹲下,整个身体在瞬息间缩成一团。
“轰!”
轰鸣声响起,他身后一颗足足有一人环抱那么粗的大树从躯干中央爆裂,被腾起的烈焰变成了无比醒目的“火炬”。
路德维希没有浪费他努力争取来的机会,扭头狂奔和精灵少女拉开距离;金红色的烈焰不断在他周围炸裂,对他围追堵截。
逃过一劫的德拉科死死趴在还在燃烧的大树下,胆战心惊的望着对路德维希穷追不舍的精灵少女。
“轰!”
火光突然在他面前炸开,滚烫的热浪夹杂着砂砾尘土迎面向他袭来;察觉到自己被包抄的路德维希立刻调转方向,朝一旁扑倒。
忽然,在他扑倒的方向上,一抹刺眼的金红色由下而上,朝着路德维希脖颈袭来。
“铛!”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不堪重负的军刀在挡下致命一击的同时被一分为二,刀刃断裂的横截面上,还泛着被烈焰扫过留下的余温。
路德维希翻滚落地,抬起头,一脸冷峻的芙莱娅正俯瞰着他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血色的瞳孔中充斥着满满的恶意。
金红色的剑锋,停在了他的脖颈前。
她并不急于立刻杀死这个击败了路易的克洛维人,她要折磨他,羞辱他,让他跪地求饶,恳求自己赐予他被捆在火刑柱上,成为祭品的荣誉。
路德维希剧烈喘息着,死死盯着顶在脖颈前的剑尖,身体上泛起的淡淡金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冰冷的微笑在芙莱娅的嘴角缓缓上扬,白皙细嫩的左臂随张开的手掌缓缓向上托举,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的地面开始燃起火光。
那火焰先是暗红,很快又变成了金红色,并随着精灵公主纤纤柔胰上扬愈发刺眼,化作照亮一切的金白…将二人笼罩其中。
汗如雨下的路德维希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像少女预想的那样,流露出一丝丝恐慌的神色。
而也就在这时……
“嗯?”
若隐若现的风声突然从身后响起,浑身一怔的芙莱娅下意识看向身后。
然后,那双血红色的瞳孔中就倒映出了一个如凶兽般狂奔的身影,还有他手中劈开烈焰的长刀。
“噗!”
那身影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在肢体分离的刹那芙莱娅还没有完全反应归来,直至飞舞的白色倒影出现在瞳孔中,她才知道自己的左臂已经被斩断了。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浑身浴血的罗曼挥舞着满是缺口的军刀已经冲进了火海,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跃而起。
双眼骤缩的路德维希没有半分犹豫,双手直接攥住了伸向自己喉咙的烈焰长剑,忍着皮肉灼烧撕裂的剧痛,硬生生将武器从芙莱娅手中夺走。
“轰!”
哀嚎的芙莱娅,将罗曼手中的军刀炸成粉碎,握刀的右手燃起了火。
但开启了“狂猎骑士血脉”的罗曼也已经冲到了她面前,扬起右肘,直接砸向芙莱娅的太阳穴。
“砰!”
长发飘飘的精灵公主直挺挺的应声倒地——她似乎想要躲闪,但咒法师的“距离感”并不能弥补经验上的缺失,而依靠魔法得到的力量,则被“狂猎骑士”罗曼完全碾压。
“咚!”
路德维希果断出手——抬脚猛地踹向精灵公主的胸膛,然后死死踩住。
抓住这个机会的罗曼一边扑灭右手的火焰,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冷冰冰的金属球,趁着芙莱娅还在惨叫的功夫塞进了她嘴里。
“奥古斯特军工厂出品,新式手榴弹。”罗曼对着地上半昏迷状态的精灵公主道:
“代号,塔莉娅小姐的款待!”
话音落下,他猛地拽开引信,和路德维希两人猛地向两边扑倒。
“轰!”
第一百零六章 太阳
随着爆炸轰鸣声在林间响起,芙莱娅的身影也随之被升腾而起的烈焰吞没。
它就像是忽闪即灭的煤油灯,在绚烂绽放的瞬间后就消失了踪影,只剩下遍地的焦痕、碎裂的破片和被它炸碎的“痕迹”,外加浓烈呛人的黑烟。
滚滚浓烟中,精灵公主被炸得焦黑的肢体支离破碎——精致可爱的面庞和脑袋一起变成了一滩,躯干与烧焦的罩衣、斗篷外加金属胸甲融为一体,彻底碳化的四肢在爆炸中四分五裂,夹杂着尘土和泥沙散落一地。
灰飞烟灭,血肉不存。
望着爆炸中心那小半截一动不动的身影,死死趴在地上的路德维希再一次肯定了自己从奥古斯特军工厂进口步兵装备这件事,的确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尽管比莱顿的手榴弹要贵二分之一,但无论爆炸半径还是威力,都绝对值得上它多出来的价钱。
看来等打通了补给线,要想办法补充一批奥古斯特军工厂生产的步兵装备了…路德维希暗想道。
一旁的森林里,剧烈咳嗽着的罗曼从地上爬起来,扔掉了手里仅剩的刀柄朝这边走来。
此刻的掷弹兵团长看上去十分狼狈——头盔已经不翼而飞,身上的军装也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从头到脚都被散发着腥臭的暗红色粘稠液体覆盖,右手上和暴露的肌肤处还残留着严重烧伤的痕迹……
但他的眼神却依旧犀利,冷峻的脸色透着某种既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从容。
伸手将路德维希从地上扶起来,面无表情的罗曼站得笔直,朝总司令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将军。”
“军团怎么样了?”路德维希回了一个军礼就立刻直奔主题。
“已经击退敌人第一次攻势。”
罗曼立刻沉声答道,两人都没提起刚刚发生的事:“辎重和伤员都已经清点完毕,全军团的损失大概有四分之一。”
“两个步兵团已经彻底失去战斗能力,其余步兵团各减员一个连到半个营不等,轻伤员大概有两千人左右,重伤员…我还没有拿到统计数字,但应该不会太多。”
“因为炮击主要针对了我军驻扎营地和外围阵地,各个步兵团建制受到重创,许多部队已经无法维持原本建制,必须打散重组;尤其中下层军官伤亡严重,需要尽快补充。”
“敌人第一轮攻势结尾没能攻破我军防线,恼羞成怒动用了施法者;我军普通线列步兵试图阻拦,伤亡惨重,最后只能集结手榴弹和榴霰弹,进行点对点包围击毙…警卫连阵亡三分之二。”
路德维希的呼吸稍微有些急促,而罗曼的汇报仍在继续:
“二分之一的后勤储备,三分之二的弹药,在敌人的炮火覆盖中销毁,各类型炮弹只剩一个基数,在刚刚的阻击战中已经全部耗尽。”
“第一轮攻势结束后,我尽可能搜集了战利品和阵地上无人的武器,确保每个步兵身上大概还剩下一天口粮,能坚持一次到两次战斗的弹药。”
“目前敌人暂时对我军外围阵地维持包围,主力军指挥系统呈半瘫痪状态,完全无法对我军行动实施有效封锁,更看不出有任何要组织新一轮进攻的迹象。”
“既然敌人已经无法发动新攻势,那就立刻组织撤退。”路德维希平静道:
“急行军,争取在一天内赶往断崖要塞!”
“辎重兵和轻伤员正在清点整理辎重,先头部队和散兵已经正式开拔。”罗曼面不改色道:
“按行动计划,先头部队将在明日十五点三十分,殿后部队将在十七点整抵达断崖要塞!”
话音未落,树林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嘶鸣声;骑着一匹枣红马的德拉科朝这边赶来,身后还另外牵着另一匹颜色相同的军马。
望着那慌慌张张翻下马鞍的身影,两人十分默契的停止了交谈。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
路德维希颇有些嘲弄的看着这位狼狈不堪的家,嘴角露出一丝轻松的弧度:“怎么,嫌之前的牢房不舒服,想换个四面封顶,有铁栅栏的?”
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的德拉科——他衣服不是被扒了就是被烧焦了——出奇的没有理会总司令的嘲弄,一路小跑过来后就立刻靠在旁边的树干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刚让心跳稍微慢下来,第一句话就是:“那位精灵公主呢?!”
“死了。”路德维希冷冷道。
“死了?!”德拉科先是瞪大眼睛,然后浑身一激灵:
“你…您确定?!”
“我亲手炸死的她。”
罗曼微微蹙眉的看着他:“脑袋没有了,剩下的就那儿,不信你可以亲自去看。”
德拉科表情怔了怔,话音刚落便起身推开了罗曼,朝刚刚爆炸中心走了过去。
下一秒,他的脸色刷的一白,没有半点血色。
“怎么了?”
路德维希的眼神也随之凝重了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脸色苍白的家猛地抬起头,抱着脑袋神经兮兮的四下张望起来:
“不对!”
“什么不对?”开口的罗曼已经上前半步,将路德维希挡在身后,烧伤的右手握着裤腿上备用刺刀刀柄。
“什么都不对!”
满脸歇斯底里表情的德拉科根本没有回答罗曼的问题,整个人像中了邪似的跳起来,抱着脑袋,豆大的冷汗又开始“哗啦啦”的从他额头上冒出来。
漆黑一片的树林里,罗曼和路德维希面面相觑,看着家一个人站在原地发疯。
“撤退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彻底懒得理会这这家伙的路德维希,干脆继续刚才的话题:
“按照最快的速度,殿后部队还要多久才能出发?”
“大概是一小时后。”
罗曼深深看了一眼还在继续歇斯底里的德拉科,沉声答道:“我把剩下三分之一的警卫连和掷弹兵团留在了阵地前沿,担任侦察兵,每五分钟向殿后部队汇报一次情况,确保正在撤离的部队不会遭到敌人追击。”
“尽量确保联络畅通,正在撤退的部队让鼓手和军号手跟在后面一刻不停的敲鼓,不要耽误时间。”路德维希微微颔首:
“有必要的话,殿后部队由我亲自指……”
“她还活着!”
歇斯底里的德拉科突然转过身,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塔莉娅·摩西菲尔德…她还活着!”
“没死?!”
路德维希先是一惊,旋即拽着德拉科的衣领指着地上的焦炭怒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呃……”
家的面颊抽了抽,慌张中有些结巴的开口道:“那个…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和我们人类的不太一样吗?”
“他们不是通过仪式,或者祷告之类的方法——当然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的,我不是个旧神派——他们的方式是情感,极端的情感,会让一个身体里流淌着精灵血脉的生物…觉醒三旧神之一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觉醒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并且往往会和本人的情感有直接关联——简单来说比如一个精灵觉醒力量的关键是愤怒,那么她越是愤怒,她的力量就有可能…呃…越强。”
路德维希愣了下。
“那…你们知道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或者说十三评议会…他们是用什么来划分等级的吗?”德拉科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看着两人:
“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是血脉纯度越高,觉醒施法者天赋时力量就越强,而且越极端;并且经常会有刚刚觉醒,实力就堪比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出现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的…对吧?”
“然后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她的父亲是精灵王,母亲是精灵王的表妹,大概可以认为是整个伊瑟尔王国,血脉‘最纯正’的几个伊瑟尔精灵之一了。”
“因此…虽然我也非常希望相信,相信二位真的把这个万恶的旧神派干掉了但是……”德拉科笑得比哭还难看:
“但是看在秩序之环的份上,我真心提醒二位,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她…没那么简单。”
“那这个…到底是什么?!”
死死盯着地上已经被自己炸成焦炭的尸体,罗曼忍不住开口道。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德拉科拼命摇头,眼神里的恐惧还在不断的放大:
“但如果那位殿下已经觉醒成为亵渎法师级别的咒法师——顺便一说这很有可能——施法距离限制这种事情能对她造成的限制…其实已经微乎其微了。”
沉默的路德维希和罗曼,两人面面相觑。
“部队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撤离?”路德维希猛地看向罗曼。
“一小时!”罗曼的表情无比凝重。
“太慢了,四十五……”路德维希突然改口:
“不,三十分钟!最迟三十分钟,让所有部队全线撤退,急行军!”
“是!”
话音落下的刹那,远处大地上突然传来阵阵雷声。
惊愕的三人几乎同时抬头,望向头顶缓缓升起的刺眼光亮。
天空……
在燃烧。
………………
“你们还真是善于证明自己的无能啊,渣滓们。”
面色平静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站在炮兵阵地前,俯视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伊瑟尔精灵将领们。
“两个月的准备,两万名士兵,一百门火炮,数以千计的炮弹,几十名优秀的施法者…以及确保这些准时出现在这里的数万民夫,然后…就给我这个结果?”
“让路德维希和他的走狗们,能够从容不迫的撤退?”
“很好,非常的好…渣滓们,你们又给了我一个充分的,彻底抛弃你们的理由;你们的无能,已经让我们敌人甚至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就能轻松击败我们的程度。”
精灵少女冷冷道。
“他们还有天赋者,还有炮兵!”瑟瑟发抖的精灵将领强调道:
“我们的进攻被他们的炮火打击阻断了,如果不是因为敌人的火炮没有被摧毁,我们肯定早就已经……”
“所以这是我的错,是么?”芙莱娅突然打断道。
“不、不敢!”
精灵将领浑身一激灵,果断将脑袋戳进了泥土里,剧烈颤抖的身体犹如筛糠般。
“不,这就我的错误。”
精灵公主的表情依然平静,她单膝蹲下身,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抚摸着精灵将领的下巴,将那张教科书般“何为恐惧”的脸缓缓托举,让对方能和自己四目平视:
“我给了你们太多信任了,以至于你们不堪重负…对么?”
“不不不…殿下,我……”
“我在路易还在的时候就看到了,你们其实不想要那么多信任的;你们将他奉为英雄,救世主;不是因为你们相信他,而是你们需要一个救世主,一个…能让你们无需做任何事情,就能享受胜利和荣光的救世主。”
“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
“你们就是这样的渣滓,尘埃…你们所绽放出来的光辉,全部要拜亲爱的路易所赐;没有他,你们都活该在鹰角城被克洛维人杀得一干二净。”
“我、我们……”
“现在知道了他还活着的消息,你一定也很高兴吧——救世主还活着,你们又可以继续无能,继续像你们曾经那样…无知又傲慢,肆意践踏和享受救世主带来的一切。”
“我求求您、我再也不敢、再也……”
“但救世主是需要祭品的…你,他们,都是祭品;我现在好开心啊,路易还活着!我要庆祝,我要让所有人一起分享我的喜悦!”芙莱娅微笑道:
“你能明白吗,那种开心道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沸腾的感觉?”
“我……”
“不妨,感受一下吧?”
“不不不不…我,我真的不……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哀嚎声从精灵将领的喉咙中炸响,浑身上下的肌肤突然泛起了金红色的光芒——焚尽一切的光芒。
大地上,升起了太阳。
第一百零七章 胜利不是结束
“不行,我反对现在立刻出兵,去支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并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回荡着小书记官艾伦·道恩铿锵有力的声音。
这是一场临时发起的紧急会议——十点三十分,整个风暴师乃至联军都还没从密斯特大公加冕仪式的晚宴上醒过来。
三分之一的人在宿醉中呼呼大睡,三分之一的人在试图向一个或者几个床伴证明自己没醉,而且很有精神;剩下的三分之一已经放弃和身体对抗,享受白天也能躺在床上的快乐。
卡尔、法比安、艾伦,全军仅有的三个依然保持着良好作息习惯的人,就被安森“抓来”开会。
没有地图,没有方案,没有方针…只有一封信。
南部军团司令官,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的信。
这件事早晚要摊牌,而且估计是躲不掉了——毕竟安森觉得自己还是很忠诚的——当然就不如趁瀚土战争告一段落的时候,先在上层达成共识,再举行军事会议通报全军,最后再看看某些“可靠盟友”们的态度,来决定最后如何驰援路德维希。
怎么说呢…主要因为安森觉得至少在他们四个里,应该没有那种敢毫不掩饰的抗命,看着路德维希去死的家伙。
然后,就……
“根据目前已经得到的情报,首先南部军团并未遭到严重损失,建制完整,核心主力尚存,并且有较为稳定的补给线和一个非常坚固的前沿基地,根本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抱着文档的小书记官慷慨陈词:“其次,军团在伊瑟尔精灵王国腹地受挫,完全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战略失误所致,太过仓促的进攻导致补给线跟不上前沿,在没有建立稳固后方的前提下,盲目强攻王都,致使失败!”
“至于四十天内调动两万名士兵和四万后备兵这…这倒没什么问题,但这必将动摇我方盟友对克洛维的信心!更重要的是以风暴师的后勤力量,根本无法为六万名士兵提供充足的补给!”
“在瀚土,我们还能一定程度上依靠盟友和抢…某些友善人士的帮助,可一旦立刻北上,风暴师就必须为他们承担一切负担,这一点凭我们是绝对做不到!”
“最重要的是,这注定会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做不好固然会被惩罚,做好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们只是机械的服从了总司令的指示,功劳全都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的,我们付出的全部努力不会有任何的回报,任何!”
像是生怕其他人不明白情况的严重性,小书记官还咬牙切齿的强调了一翻,站在椅子上用右拳“啪!啪!”的在桌子上砸了又砸。
对此,会议室内一片气氛诡异。
“咳咳!那个……”
坐他对面的卡尔咳嗽两声,先是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安森,然后小心翼翼的让目光平视着“气呼呼”的小书记官:
“我记得…你以前是克洛维大教堂的教士是吧?”
“没错!”艾伦点点头,然后用一本正经的口气道:
“但现在的我是安森·巴赫上校忠心耿耿的书记官,当然要以他而非别人的利益优先;现在立刻动身救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完全不符合安森·巴赫大人的利益,所以我当然要反对。”
这充满了正能量的发言,让卡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法比安?”
低着头的安森看向自己的掷弹兵团团长,眼神中带着几分问询。
“我和艾伦·道恩阁下的部分观点有一部分重合,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即便我们真的完成了路德维希少将交付的任务,南部军团的人也不会觉得使我们救了他们,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感激。”
“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觉得我们是来炫耀,来抢战功的——当然我没有任何诽谤的意思,只是客观的举出一种比较常见的现象。”
“因此退一万步说,即便路德维希少将对您心怀感激,但为了不让其他人感到‘不公’,恐怕也不会对您有任何好脸色,甚至给不了您太多利益但……”
前近卫军军官正色道:“但作为一名军人,执行上司命令是天职,和利益无关。”
“所以?”安森冲他眨眨眼睛。
“所以如果您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无论有多么困难,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掷弹兵团都保证完成任务——坚决贯彻您的一切命令。”
法比安十分巧妙的答道。
对此“深受感动”的安森也煞有其事的微微颔首,向自己的掷弹兵团长表示赞许,然后缓缓将目光转向同样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参谋长。
意思是“该你了”。
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卡尔·贝恩双肘撑在桌子上,让自己上半身能支起来——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安森什么意思,但这个混蛋就是想让别人替他说出来。
嗯,更准确的说是自己替他说出来,显得他仿佛很尊重所有人的意见一样。
“我认为……”缓缓开口的卡尔,不留痕迹的瞥了安森一眼:
“必须去。”
“为什么?!”惊愕的小书记官脱口而出。
“对啊,为什么?!”这个是同样“惊愕”的安森·巴赫。
坐在参谋长后面的法比安保持沉默,若有所思的目光默默打量着另外三人中的两个。
强忍着活活掐死某人的冲动,卡尔·贝恩深吸口气,朝安森举起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两个理由——第一,这场战争叫什么?”
安森认真思考了一秒钟:“呃…伊瑟尔惩戒战?”
“伊瑟尔惩戒战,主战场是伊瑟尔精灵王国,不是七城同盟也不是瀚土!”卡尔扫了眼众人:
“我再说的直接点儿,这场战争打从开始就和瀚土没关系,我们敌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伊瑟尔精灵。”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法比安补充道。
“没错!现在已经不是了,那这是拜谁所赐?”卡尔敲了敲桌子:
“现在七城同盟倒下三个半,小国不是变成附庸,就是被大国吞并瓜分,死了快几万人,打光的铅弹炮弹能堆出一座小山——是他们主动上门闹事,挑衅克洛维?”
“呃……”被目光灼灼的参谋长盯着的小书记官浑身一颤,十分乖巧的坐回了椅子上:
“不是。”
“对!是我们主动入侵了他们,才让瀚土这么快被卷入进来。”卡尔拍了拍书记官的小脑袋:“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瀚土究竟怎样,根本不在陆军或者枢密院的计划之内,属于无意中被打开的次要战场。”
“再直白一点,就是瀚土打得怎么样对国内而言,其实无所谓;但如果主力在伊瑟尔精灵王国受挫,那就是要影响到克洛维东部战略的大事!”
“主战场受挫意味什么?可不光是路德维希·弗朗茨一人倒霉,他可能会被调到某个不太重要的西面战线,继续当他的少将;我们呢?不会有人以为新换来的司令官能像路德维希那么好说话吧,不会吧?”
卡尔狠狠地瞪了安森一眼。
“所以,哪怕是为了保住我们已经在瀚土挣到的,让陆军继续对我们在次要战场耀武扬威视而不见,我们也得确保路德维希在正面战场节节胜利,让他们对南部军团的军事行动没法说半个‘不’字!”
“嗯,有道理。”
安森煞有其事的点头,一副已经完全被说服的模样,对三人各异的表情视而不见:“那第二呢?”
“第二…第二就是一旦路德维希失利,同样会威胁到我们。”卡尔拿起桌上的信:
“在瀚土的克洛维人满打满算,就我们这五千人,而因为我们被动员起来的瀚土军队已经超过十万;五千人能够震慑十万人,让他们乖乖服从一个步兵师师长的命令,靠什么?”
“靠我们副司令大人能言善辩,还是他真的战无不胜?”卡尔嘴角冷笑:
“靠的是鹰角城一战全歼禁卫军团主力,还有克洛维王国的国力——可如果南部军团在伊瑟尔精灵王国境内全线溃败,鹰角城再被精灵大军重新夺回,你们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算图恩的弗朗索瓦家族还能看在‘亲戚’的份上,继续站在我们副司令这边;可眼下铁钟堡城内除了五千图恩人,还有八千艾登军团,和四千密斯特军团呢。”
“哦,还有卡林迪亚——眼下卡林迪亚的补给线,占到了风暴师三分之二的后勤,大笔存款还都在卡林迪亚港的瀚土大教堂;如果军团主力被歼灭,我们再被伊瑟尔精灵切断后路,他们还能继续履行承诺?”
“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我反正不信。”卡尔摊了摊手。
“说的没错,不能太信任我们的瀚土盟友。”
安森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他重新看向另外两人:“所以我决定支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你们呢?”
“我赞成!”小书记官抢在第一个点头:
“参谋长说的没错,支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更符合您的利益——我改主意了!”
“我也赞成。”
法比安仍旧一本正经道:“身为军人,服从指挥是天职,这一点毫无疑问。”
“是吗,那很好!”安森开心的笑了:“看来我们大家想的都一样,那也就算是达成共识了?”
“当然,因为我是您的书记官嘛!”
“没错,作为部下,和长官的想法保持一致也是很重要的。”
卡尔·贝恩再次翻了个白眼。
眼下风暴师总算是已经挣得盘满钵满,而且在瀚土站稳了脚跟;但这并不证明克洛维人已经在瀚土站稳了脚跟;恰恰相反,弄不好的话很可能还会是问题的开始。
原因很简单——风暴师是一支外国军队,而瀚土自己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无论安森自愿还是被迫,他都已经用各种方式结束了瀚土的战争;那么风暴师如果还想继续留在这里,要么就得再引发另一场战争,要么就必须重新找一个合适的敌人。
伊瑟尔精灵,就是那个“非常合适”的敌人。
新的瀚土从七城同盟变成“三国同盟”,想要让这三国真正团结起来,除了彼此之间的利益和共识,还需要一份“投名状”——通过对伊瑟尔精灵的战争,让他们彼此和克洛维之间能够“毫无芥蒂”的保持信任。
这样一场瀚土对伊瑟尔精灵的“逆袭”,本就在安森的准备当中,路德维希的求援信仅仅是加快了这个计划。
他现在唯一还搞不清楚的,就是这帮十三评议会究竟做了多少准备,又打算为了他们的“再次伟大”把这场战争的下限拉到何种程度。
现在无论怎么看,伊瑟尔精灵王国内部怕是已经彻底分裂了,各方势力完全是一盘散沙,但又能为了同一件事再团结起来。
直觉告诉安森,伊瑟尔精灵这种“薛定谔的裂开”背后恐怕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背后恐怕有不止一股势力在试图影响和干涉他们——比如说真理会。
“另外,虽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但这件事暂时还是先不要外传。”安森表情凝重的对众人道:
“事发突然,解释不清楚的话很可能会被误解为南部军团主力溃败,到了没有支援就要被歼灭的程度——绝对不能让这种谣言在军队里散播,尤其不能传到盟友们的耳朵里!”
“因此,在商量出一个比较稳妥的方法前,一切消息不能外传,但工作已经可以开始进行了;尽量在公布的时候能实现平稳过渡,实在不行了再考虑把真相公开——但也必须保证我们的盟友,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人,挺清楚了吗?”
“明白!”众人正色道。
话音未落,屋内众人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撞开了。
推开门的莱昂·弗朗索瓦衣衫不整,慌慌张张的脸色上还带着浓浓的醉意,像是刚刚睡醒就被什么吓到了似的。
他快步走进房间,手里还攥着一封信,边走边朝安森大喊:
“不好了安森,我听说南部军团在伊瑟尔境内受挫,已经全线溃败了!”
第一百零八章 砝码
当小莱昂跌跌撞撞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安森的心情崩溃的。
因为在场众人当中只有他知道——当然卡尔可能也已经猜到了——根本不存在什么消息泄露。
信是四天前寄来的,传令兵是风暴师的士兵,他在白塔城从一名自称是路德维希“警卫连排长”的人手中拿到这封信;信是完好的没被动过的,并且传令兵也没有得到除了送信外任何口令。
所以在今早十点三十分以前,整个铁钟堡内知晓信笺内全部内容的,只有安森自己。
那么莱昂的出现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事情正在起变化。
而且绝对不是往好的方向!
“…六月二十一日夜,我军在撤往断崖要塞途中遭遇伊瑟尔精灵埋伏袭击;敌军计划十分周密,直至遇袭前三十分钟,我军侦察兵与哨兵仍未察觉……”
“…敌人动用众多火炮对我军团营地进行无差别火力覆盖,据战后统计有十二磅加农炮…(字迹潦草,还被莱昂不小心让酒渍浸透了)总计不少于一百门火炮…对我军营地进行了不少于十五分钟的炮击……”
“…不少于四个步兵师规模的伊瑟尔精灵参与了这场袭击,包括并不限于伊瑟尔精灵地方领主的军队,以及主力在鹰角城被歼灭,一度消失踪迹的禁卫军团;他们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是伊瑟尔精灵王的女儿,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激战至凌晨三点五十五分,敌人攻势被全面击退,其企图围剿歼灭我军计划彻底破产;负隅顽抗的伊瑟尔精灵,毫无下限的在战斗中使用了邪恶的魔法……”
“…战斗中,可以被明确认定的旧神邪教徒总计不少于三位数,其大致分别为……”
“…在我军转进阶段,卑劣的邪教徒不仅试图对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本人行刺,同时使用了极其可怕的魔法,将我军防线阵地化作一片火海,数以千计的克洛维士兵葬身其中……”
“…此役,我军重型火炮尽数损毁,轻型步兵炮仅存留八门,所有弹药一应损失,各战斗单位后勤补给仅能维持两天……”
“…警卫连全军覆没,掷弹兵团伤亡达四分之三;第三、第五、第七、第八步兵团,轻重伤达五分之一,阵亡四分之一,中下层军官损失三分之二;其余步兵团、骑兵团、散兵团、直属炮兵营分别在第一轮炮击中伤亡五分之一至四分之一不等,军团总伤亡约为……”
“…军团已转进至断崖要塞,并建立稳固防线;但伊瑟尔精灵大军尾随而至,并源源不断向要塞集结,一旦与鹰角城之间的补给线被切断,南部军团至多只能坚持三个月;并且敌人已无耻的转投旧神信仰,背弃秩序之环的荣光,极有可能会使用更加极端的手段……”
当小莱昂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意中做错了什么,开始尝试补救的时候,关于“南部军团主力兵败受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铁钟堡十分之一的耳朵。
然后,它就以某种效率更高的方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刚看见**去找**的时候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仅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让另外十分之九的人也知道了。
晴天霹雳!
毫无疑问,一旦南部军团主力军遭受重创,之前顺风顺水的克洛维王国必定会立刻调整东部战略;要么想办法稳住战局,草草了事;要么就大举增兵,以绝对实力碾压貌似扳回一城的伊瑟尔精灵王国。
那么刚刚拉下战争的帷幕,迎接和平曙光的瀚土,她的未来又将在这场“小小的意外”中迎来怎样的变数?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安森·巴赫出面,等他澄清真相,或者承认事实;等着看风暴师慌慌张张的打点行囊,像被偷了家的土匪似的,刚刚打完一场胜仗,就要狼狈不堪的逃回去,免得被敌人断掉后路。
然后…他们等了整整一天。
在掷弹兵团长法比安和参谋长卡尔的安排下,各团团长乃至连一级的中下层军官集体收到了封口令,对“消息”三缄其口;整个风暴师显得无比安静,安静的简直像什么也没发生,照常在集结,训练,用餐,休整。
至于安森·巴赫本人,则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在把小莱昂一脚踹出门之后,就整整一天都没有露过面。
所有试图登门拜访的客人,都只能见到那位永远带着公式化微笑,一身黑白色正装,头戴礼帽,怀里抱着公文包的小书记官。
难道是因为过震惊,情绪太激动然后…绝望了?
第三次上门被小书记官挡回去的勒诺·艾曼努尔,看着紧闭的房门忍不住猜测道。
………………
“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困惑。”
漆黑一片的会议室内,平躺在桌子上的安森抱着肩膀,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困惑?”脑海中冒出一个声音。
“十三评议会…或者说伊瑟尔精灵,他们哪来的勇气这么大张旗鼓,光天化日…呃…好像是晚上…众目睽睽之下,一丁点儿掩饰都不做就在战斗中使用魔法?”
安森眉头紧蹙:“他们不知道这么做,不就等于让克洛维入侵伊瑟尔的借口实锤了吗?”
在他看来,这位芙莱娅·摩西菲尔德殿下貌似威风凛凛,不可战胜,但实际上其实已经是个死人…呃…死精灵了。
从信中的描述来看,她的确很强,强到自己就是一个加强炮兵团;但统治这个世界的还不是施法者和三旧神的信众,而是秩序教会。
强如卢恩家族的使徒,塔莉娅小姐的父亲,都只敢隐居在克洛维城外的伦德庄园;明明抬抬手就能毁灭这座城市,却依然遵守着某个和教会之间的承诺。
现在这位公主殿下主动自爆,不说教会和秩序世界容不下她,其他还想继续隐藏,延续下去的旧神派也不会放过她;十三评议会,已经让自己变成了一个靶子。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嗯…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十三评议会的目标是推翻教会在伊瑟尔精灵王国内的势力;想要打到教会重建辉煌,某种程度上的‘实力炫耀’或许真的是必须的,否则他们也无法证明他们那一套比教会更高明。”安森沉思了几秒:
“既然如此,那么教会的插手就肯定在十三评议会的预料之中;为了打压旧神派,秩序教会肯定会不遗余力竭尽所能,必要时恐怕也不会吝啬于付出一些代价——那么让十三评议会有信心这么做的底牌,会是什么?”
“帝国?”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词。
“我觉得如果连帝国旧神派都说服不了赫瑞德陛下支持他们,一帮伊瑟尔精灵…恐怕也办不到。”噘着嘴的安森摇摇头:
“但…如果伊瑟尔精灵真的能‘再次伟大’,她的确可以帮皇帝分担不少压力,令克洛维两线作战,最后一点点耗尽力量,不得不投降。”
“所以,其实是帝国利用了伊瑟尔精灵王国?”
脑海里的声音再次提问。
“嗯,不是没可能——既然伊瑟尔精灵王将军队建设完全交给了帝国教官团,让路易·贝尔纳成为军团司令,那说不定连作战计划也是他们制定的。”
安森摸摸鼻子,把右手垫在脑袋下面:“让一个外人直接指挥一个军团,我怎么就没遇上这种好事…咳咳!”
“如果真是这样,也就是说克洛维对伊瑟尔的战争打从开始,就在帝国的计划之内,只不过因为一些意外导致它可能被提前了。”
“那么……”脑海里的声音拖出一个长长的尾巴。
“那么就不是帝国没有为战争做好准备,而是计划没赶上变化——来自帝国的干涉,已经只是时间和程度大小的问题了!”
“他们为了伊瑟尔这张牌投入那么多,现在牌被提前打出来了,还炸出一堆自爆的旧神派,帝国…他们还敢像之前那样干涉这场战争吗?”
“赫瑞德皇帝,他敢承担和教会正面对峙的后果吗?”
安森
他不觉得帝国会为了伊瑟尔精灵得罪教会,可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为了惩戒皇帝,教会肯定会转而支持克洛维王国吗?
难说。
从教会的立场上看,他们恐怕是希望克洛维王国输掉这场战争,并入帝国的;因为这样就能削弱克洛维崛起对整个秩序世界的冲击,维系教会所缔造的稳定。
对教会而言,这是一次很“难得”能插手世俗纷争的机会;但如果他们想要插手,又势必会站在帝国的对立面,支持克洛维王国。
至于克洛维王国,教会也是一个急需却又不太想要的盟友;拉上教会这仗就名正言顺了,而且还能威慑帝国不敢轻举妄动。
可一旦让教会参与进来,最后得到的胜利果实会大打折扣不说——教会肯定希望扩张自己在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影响力——又等于在圣徒历四十七年后,再开教会干预世俗的恶例。
所有势力都希望从这场伊瑟尔精灵之战中获取更多,但在他们得到想要得到的胜利之前,却必须先付出更沉重的代价,面对他们最不想面对的局面。
除非……
有另外一个人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用自己的力量,彻底改变眼下的局面;在三方均势的天平上,放上一小块不怎么起眼的,不够压垮天平却能改变平衡的砝码。
谁会是这块小小的砝码呢?
瀚土的三位公爵,卡林迪亚的叛乱舰队,家背后的真理会,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还是……
“安森?”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安森怔了下,猛地回头,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莉莎?”
女孩儿穿着她那身黑白色的百褶裙,歪到一边的小脑袋上戴着小巧的圆礼帽,白色过膝长袜包裹的小腿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两脚并拢,像可爱的洋娃娃似的蹲在椅子上,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这样的打扮令安森分外开心,他一直觉得这样的莉莎才是她该有的样子,问题在于莉莎自己不这么觉得;穿什么对她是无所谓的,只有那支博尔尼步枪和罐头永远不能丢。
就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什么时候?”
女孩儿扬起小脑袋,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对,我看到你躺在那儿,自己和自己说话,说了好长时间,好吓人,我不敢打断你,怕吓到你。”
安森:“……所以你一直都在,是么?”
“嗯。”莉莎点头。
安森:“……所以我刚刚自言自语,你都听见了是么?”
“嗯!”莉莎用力点头。
安森:“……”
有那么一瞬间,安森的内心是崩溃的。
作为一名天赋者,一名合格的——起码他自己这么认为——的咒法师,居然对自己最熟悉的人从正门走到身后,依旧浑然不觉!
等等,不对。
莉莎不是那么乖巧的孩子,除非睡觉,吃东西和“命令”,什么也无法让她安安静静的待在某个地方几个小时;更不可能在这么安静的时候,怀里还没有抱着她的博尔尼步枪。
这么乖巧的莉莎,不可能是安森记忆里的莉莎。
安森的表情骤然一凝,某种让他突然有点儿慌的猜测正从他的脑海中渐渐浮出水面,并随着眼前女孩儿的微笑,和那双红彤彤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对,在他的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位特别安静,彬彬有礼还十分“乖巧”的小女孩儿的,她叫……
“您终于反应过来啦,安森·巴赫阁下。”
歪着小脑袋的“莉莎”微笑道,轻柔的话语和稚嫩的嗓音在这一刻达成了微妙的和谐,还夹杂着一丝丝怨念:
“还以为要陪您聊更久的天,才能劳您费心看人家一眼呢。”
“亲爱的未~婚~夫~大人。”
安森吓得浑身[.boquge.xyz]一哆嗦!
第一百零九章 赶尽杀绝
“亲爱的塔莉娅小姐,您的到来可真令我受宠若惊。”
缓缓收敛着失态的神情,安森略有几分尴尬跳下桌子找了把椅子坐下,和面前的少女四目对视:“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允许我问一下,莉莎她……”
“她很好,我只是暂时借用下她的身体而已,而且是经过她本人同意的。”塔莉娅…呃不,是“莉莎”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摆弄着乱糟糟的头发:
“别忘了,我们可是至亲——‘血脉相连’对于一个古老的施法者家族而言,它往往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这是在警告我什么吗…安森坐直身体,表情郑重的向她点点头:“谢谢。”
这并不仅仅是为了莉莎,更是为了安森自己——感谢对方愿意答应自己的请求,“如约”现身。
一个多月前还在绿茵谷时,遭到十三评议会刺杀的安森曾向她写过一封信,希望卢恩家族能提供更便捷的远距离传递信息方式,更快的解答自己遇到的问题。
潜台词则是安森愿意,并且希望自己“更进一步”向对方靠拢,心甘情愿的成为“卢恩家族”阵营中的一员。
这对他而言,是必须走的一步险棋。
眼下伊瑟尔惩戒战争愈演愈烈,但安森并没有太多关于伊瑟尔精灵,尤其是十三评议会的情报;这对一名正身处这场战争中的指挥官而言,实在是过于不利的局面。
同时作为一名还未成为“亵渎法师”的施法者,他最近又因为“一些意外”而失去了导师,获得自由的同时也断绝了来自“旧神世界”的联系和庇护,因此急需一个新势力来提供这份保障。
卢恩家族,就是这份保障。
之所以是“险棋”,是因为对方实力太强,而安森也很清楚自己能提供的利益并不多;一旦对方决定抛弃或者出卖自己,他甚至不像在对付黑法师时那样,还能有些许的回旋余地。
甚至连接受与否,也完全取决于对方的意愿。
而现在“莉莎”——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的出现,则是卢恩家族的正式回应,表示愿意接受安森·巴赫的投诚。
“毋需言谢,亲爱的安森。”
温言细语的少女眨了眨清澈的,被红色溢满的双眸;不知为何,每次她说“亲爱的”的时候,安森都会忍不住打个哆嗦:
“你不知道收到你信时,我究竟有多开心…啊…这还是塔莉娅第一次,第一次收到未婚夫寄来的信说,要和人家更加亲密一些呢。”
安森又是一哆嗦…不过忍住了。
“言归正传,关于你提出的那几个问题。”少女的表情略微正色了几分:
“首先是瀚土的旧神派——卢恩家族与瀚土联系并不紧密,这片土地在过去数百年都不甚重要;因为晨曦冰峰的遮挡,她和整个世界的联系过于割裂。”
“在卢恩家族的些许典藏中,确有几本瀚土施法者家族的家谱;但这些家族几乎全部都在渎神者们所谓的‘教派分裂战争’被驱逐和屠杀殆尽;即便还有延续,也应该已经离开了那片土地,搬到了帝国或者克洛维王国境内。”
安森微微颔首,这件事前密斯特大公也曾经提到过,瀚土是秩序教会在教派分裂战争中的基本盘,他们可以对这里的领主让利,甚至是予以非常宽松的信仰和经济政策。
但是!但是他们绝对允许自己的基本盘内,还盘踞着一帮施法者家族;这也很好理解,当时的教派分裂已经是对教会统治力极大的动摇;为了彰显权威,对于异教徒的迫害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所有妄想在瀚土生根发芽的施法者家族,早已经在当地领主,宗教审判所和教会骑士团的围攻下,统统都被斩尽杀绝了。
反倒是在重新统一教权,重树权威后,曾经杀气腾腾的教会突然变得温和了起来,甚至能和卢恩家族这种过去绝对是死敌级别的施法者家族达成协议,默许对方的存在。
“至于十三评议会…他们是一个绝不可以常理揣量的组织。”蜷缩在椅子上的少女继续微笑道:
“因为我们和他们,存在着本质的不同。”
本质的不同…表情茫然的安森咀嚼着对方提出的解释,微微蹙眉道:“您的意思是……”
“起源。”她轻声给出了答案:
“关于信仰,关于魔法,关于各自身份的定义…人类和精灵在这一层面,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对立的。”
“我们……”塔莉娅张开双手,让踩在椅子上的红舞鞋轻轻落下,伸展着娇小的身体:
“我们有着属于我们的故事,我们与三旧神的联系是信仰,是契约,是神与祂的信徒,是救世主与祂的追随者;祂们是标志,是理念,是前进的方向,是古老的奇迹和一种…改变。”
“黑魔法之王穆特,让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之间不再有秘密;”
“血魔法的主人布鲁托,指出了改变自我,适应世界的道路;”
“命运掌控者艾顿,赐予了他的追随者改变世界的机会。”
“我们…也许并不是因为认同了祂的理念,而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但当我们走上这条道路的那一刻,就代表了一种全新的,不同的尝试。”
“那就是我们,施法者,真神的信徒。”塔莉娅轻声道:
“但精灵…他们不是这样。”
“他们的力量并非来自契约,而是血脉;血脉越是纯正的精灵,就能‘觉醒’源自某位旧神更多的力量,觉醒的强大血脉会壮大他们的后裔,缔造更加强大的家族;从一到十三,从十三到一千,从一千到数以百万计……”
“那就是精灵——对我们,三旧神是信仰;对他们,三旧神是历史;他们…精灵…就是神的血脉,后裔和选民。”
少女微微摇头:“对他们,理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身体里究竟流淌着多少‘神之血’;我们眼中的奇迹对他们并非奇迹,我们所认为的改变,对他们皆是理所当然之事。”
“所以亲爱的安森,你可以认为精灵们是最早的真神信徒和施法者,也可以认为精灵当中从未诞生过一个真正的真神信徒和施法者;对他们而言,我们…某种意义上说…是比秩序之环的渎神者们更可恶的存在。”
“那对我们呢?”安森想了想,开口道:
“伊瑟尔精灵中的施法者,也是特殊的存在吗?”
“对一部分人来说,是的。”塔莉娅十分欣赏的望着安森:
“这些施法者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精灵是三旧神血裔,只有当精灵们重新君临世界,才能重建原初之环的辉煌。”
“另一排则觉得是精灵篡夺了三旧神的力量,导致了原初之环的衰弱,秩序之环的崛起;认为只有将精灵斩尽杀绝,才是正确的道路。”
“但归根结底,这些都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声音;对于绝大多数的施法者与真神信徒而言,精灵的存亡与延续,从来都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们…也只是真神信徒中,很小很小的部分,和其余的信徒没有什么不同。”
塔莉娅的微笑中多了一丝感叹:“或许,这才是精灵们如此痛恨我们这些‘施法者’真正原因。”
安森微微颔首,少女的解释让他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伊瑟尔精灵,或者说十三评议会想要暗杀自己。
白塔城之围时,自己不仅说服了图恩大公放弃围剿白塔城的伊瑟尔精灵,甚至主动向对方自爆身份,尝试和十三评议会接触,并且将白塔城的几万伊瑟尔精灵交给了他们。
在安森眼里,自己展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和想要跟对方合作的意愿;之后十三评议会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他还以为是以为路德维希那边进军太快,导致双方没有太多合作空间了。
现在看来,炸弹在那一刻就已经埋下;十三评议会并不把除了精灵之外的旧神派当成“自己人”,更接近于异端分子,而异端是比异教徒更可恶的敌人!
自己当时自曝身份,等于告诉他们克洛维王国最强大的旧神派,卢恩家族也已经介入到这场对伊瑟尔精灵的战争当中;自己展示的“诚意”,在十三评议会眼中可能和“恐吓”差不多。
这也就难怪为什么他们会和艾登公爵,还有前密斯特大公合作,不计后果的想要弄死自己了。
呃…等等!
沉默的安森表情突然一怔——如果十三评议会是因为自己自曝身份,才决定弄死自己;那眼下他们主动跳出来,不计后果也要打赢这场战争,是不是也和自己有关?!
因为自己的出现,让十三评议会做出了误判,以为克洛维旧神派已经准备介入战争;所以他们才要抢先一步站出来,炫耀武力“震慑”克洛维旧神派,令卢恩家族不敢轻举妄动?
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眼下路德维希倒的大霉,岂不也是因为自……
“怎么了?”
察觉到安森神态有些异常的塔莉娅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
迅速恢复了正常,安森很不自然的换了一个话题:“我是说…眼下有一个精灵施法者已经公然在众目睽睽下使用魔法,而她很可能会是我的敌人…您有什么建议吗?”
“嗯……”
塔莉娅食指轻轻按住下唇,沉默了好几秒道: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不要和她为敌,但这对亲爱的安森已经不可能的事情了…对么?”
安森默默颔首。
“既然如此,那么我的建议是…尽可能了解你的敌人,越详细越好。”
塔莉娅,或者说“莉莎”的表情十分严肃,板起来的小脸显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当然,他们绝不会这么称呼自己;他们和我们完全不同,他们的力量觉醒于自己的血脉,和咒语或者契约无关;他们的力量也并非来自进化或者思想层次的升华,而是情绪。”
“情绪,是催动一个精灵施法者的源泉;如果令一位精灵施法者觉醒力量的情绪是快乐,那么他越是快乐,力量也就越强,反之亦然。”塔莉娅解释道:
“所以,如果你对一个精灵施法者足够了解,或者知晓某些可能会影响到他情绪的线索,就有一定的可能限制他的力量,令其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哦,还可以这样?
安森眼前一亮…这也就是说伊瑟尔精灵的施法者实力并不稳定,极有可能因为情绪的大幅度波动而产生的意料之外的变化,很容易就会遭到大幅度的削弱。
当然,搞不好也有可能会被大幅度的增强——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转机。
只要运气够好,自己甚至不用和精灵施法者正面对抗,只需要一席话语,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而自己的运气一直很好。
当然,想做到这一点需要足够的情报,而且对搜集情报的人也有极高的要求,必须是那种能灵敏捕捉到最关节细节,并能做出总结和判断类型。
嗯,安森想到了某个人。
准确的说,是某个家。
以那个人的眼光,想必应该很容易就能…不,恐怕根本不用自己开口,他大概就知道自己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至于怎么找到这家伙,还有他背后的真理会?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因为他们会主动来找自己的——真理会的目标是利用这场战争,削弱教会的势力和影响力,现在他们“亲密盟友”的自爆行为给了教会杀人的借口,真正急的应该是德拉科·维尔特斯自己。
不过…等等。
“塔莉娅小姐?”
“安森?”
“您…好像没有问我她…那位精灵施法者的名字?”、
“啊,那不重要。”
“不重要?”
“没错。”
她微微一顿,用最温柔的口吻,最波澜不惊的语气微微一笑:“因为她,他们,十三评议会,以及他们的追随者们……”
“已经注定要被赶尽杀绝了,就像曾经瀚土的施法者们那样。”
第一百一十章 坏消息
看着微笑嫣然的塔莉娅,面不改色的安森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少女的话中至少透露出两个信息:
卢恩家族已经知晓东部战场的情况,他们除了自己还有别的消息渠道——当然这是废话。
教会已经针对十三评议会的行为展开行动,即将介入这场“伊瑟尔惩戒战争”,并且已经得到了卢恩家族的“默许”。
尽管知道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但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亲爱的安森,你好像并不开心。”塔莉娅发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你在同情你的敌人,还是觉得卢恩家族,你的未婚妻…太过冷酷无情?”
“绝对没有!”
根本想都不想的安森立刻断然否定道:“我只是好奇,秩序教会…也会在这种事情上征询其他旧神派的想法吗?”
“当然不会。”塔莉娅摇摇头,天真可爱的笑脸上流露出一丝嘲弄的气息:
“但这些渎神者们喜欢看狗咬狗,让旧神派之战自相残杀,好能削弱对他们所能造成的威胁,同时还不会让他们的一尘不染白手套染血。”
狗咬狗?
安森挑了挑眉毛,试探着问道:“您指的是…那些仇恨精灵的旧神派?”
“亲爱的安森,您总能给我不少惊喜。”塔莉娅笑道:
“对精灵施法者的仇恨…该怎么说呢,在克洛维有着相当漫长的历史,而且一定程度上也和过去数百年间克洛维与伊瑟尔精灵之间的斗争有所重叠。”
“因此这一理论的最早提出者虽然与克洛维无关,但在克洛维比较古老的施法者家族和一些旧神派群体中…非常的具有影响力。”
懂了,这就是新仇加旧恨。
克洛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新兴强国,什么叫“新兴”强国?就是她真正强大起来的时间,也就是最近一百年左右。
在此之前,她始终都处于被各路强国反复蹂躏,或者自相残杀的状态。
这种历史对普通克洛维人的影响,就是一方面觉得自己也可以和帝国,或者至少帝国各大公国平起平坐;另一方面却又极其崇拜帝国的文化、习俗、传统和制度,以至于到了僵硬刻板的程度。
刻意对帝国礼仪的效仿被视为上流和高贵,而死板坚持克洛维传统的做法则…嗯…因为克洛维人历史太短,也没多少能坚持的“传统”。
而对于克洛维旧神派来说,“弱小”和“势单力孤”的感受,还要更强烈几分。
不谈秩序教会的压迫,伊瑟尔精灵东进,现在意义上的“克洛维地区”就是他们必须征服的地区;以精灵们“血脉就是一切”的理论,人类旧神派在他们治下能获得什么待遇可想而知。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精灵盗取三旧神力量”的学说,在克洛维旧神派中那么有市场了;如果秩序教会真的敢放开缰绳,睁只眼闭只眼,恐怕那些克洛维的施法者们真的会不顾一切,和十三评议会杀个你死我活。
而教会…他们需要考虑的只有等两边差不多都死干净之后,该怎么收场的问题。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么,卢恩家族呢?”
想清楚了的安森回过神,小心翼翼对塔莉娅道:“您父亲…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我父亲对所有的旧神派都没有恶意,包括十三评议会…但也谈不上任何善意。”塔莉娅微笑道:
“成为‘使徒’的施法者,他们的想法会随着漫长时间的流逝,渐渐和我们产生脱节;他们会努力维持一部分与我们类似的思考方式,但能有多少,是连他们自己也无法保证的。”
“所以接受这件事,是我的决定。”
“而我认为接受来自秩序教会的善意,保持中立,对卢恩家族而言是有利的——更重要的是这对您,亲爱的安森,也是有利的。”
她望着安森,柔和的目光变得有些兴奋:“利用好这次机会,亲爱的安森,您不仅能改变眼下的局势,走向胜利;更能摆脱桎梏,成为真正的领军者。”
“一想到自己的未婚夫就快要成为这场战争的英雄和救世主,让陆军和弗朗茨家族都颜面扫地,塔莉娅就会忍不住…激动起来!”
“说起弗朗茨家族,前段时间在一场慈善晚会上,我见到她了。”塔莉娅突然话锋一转,眼神若有所思:
“索菲娅·弗朗茨。”
嗯?!
猛然一惊的安森顿时警觉起来,只是表情依然如常:“哦?”
“她当时在组织义卖,拍卖的大都是安森的战利品。”塔莉娅依然是那天真可爱中带着浓浓温柔的语气:
“塔莉娅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自己能不能帮到你。”
“是吗?”安森不在乎的笑了笑,眼神毫无波澜:
“我一直以为我和她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相互利用?”
“对,我需要一个投资者,她需要一个能帮她摆脱路德维希·弗朗茨影响的人。”
“就没有…别的?”塔莉娅眨眨眼睛。
安森一脸困惑:“比如?”
“……没什么。”
塔莉娅温柔一笑:“安森是塔莉娅的未婚夫,是莉莎的兄长;塔莉娅有充足的信心,不会输给一位总主教的女儿。”
安森也是面带微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没关系,安森不用知道这些,安森只需要知道他是卢恩家族的一份子,这就足够了。”塔莉娅摇了摇她的小脑袋:
“安森要做的,就是成为克洛维的英雄,其余的事情交给塔莉娅就可以了。”
少女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爱意。
让安森毛骨悚然的爱意。
………………………
铁钟堡,副司令(临时)房间外。
再次送走了一脸颓丧,失魂落魄的密斯特大公,小书记官缓缓收回目光,从上衣掏出怀表,指针停在了六点二十九分的位置。
还有一分钟。
艾伦·道恩默念道,一边有条不紊的收拾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杂物,一边在心底开始读秒,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砰!”
就在他从六十默数到一的一瞬间,漆黑的身影猛地撞开了房门。
坐在书桌后的艾伦微笑着看向迈步冲进房间的勒诺·艾曼努尔,彬彬有礼将一杯一分半前倒好的热葡萄酒放在了对方面前。
面色阴郁的小勒诺并未“注意”到对方的客套,眉头紧蹙的瞪着小书记官:
“安森·巴赫他在什么地方?!”
“副司令目前正在休息,并且拒绝和任何人会面。”小书记官带着公式化的微笑道:
“如果您实在是需要面见副司令的话,可以在这里签字留档;只要副司令离开房间,我会立刻向他汇报这件事;您看,现在名单上除您之外,还有掷弹兵团长法比安,参谋长卡尔,密斯特大公以及瀚土继承人莱……”
“砰!”
没等艾伦说完,勒诺就一拳砸在了那张名单上:“我现在就要见他!现在!”
“这是不可能的。”小书记官依旧面不改色道:
“我是安森·巴赫大人的书记官,只要我还没有被辞退,就不可能让您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见到副司令大人——这不符合规定。”
不符合规定…勒诺的面颊微微抽搐,他深吸口气,强忍着怒意看向小书记官:
“听着,我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要告诉安…副司令阁下,非常重要!这件事不仅关系到瀚土,更关系到克洛维王国还有他本人的利益,乃至生死!”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他究竟什么时候出来,或者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懂吗?!”
“明白。”少年微微颔首:
“我非常理解您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事实上…您甚至不是第一个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嗯?!
勒诺面色一惊:“那为什么他还不出面?!”
“不知道。”小书记官摇摇头:“我只是个卑微的,不值一提的书记官而已。”
“但我认为既然副司令大人不肯出面,这其中也许自有他的考量…您以为呢?”
艾伦·道恩抬起头,冲他眨了眨眼睛。
勒诺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尽管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小书记官只是在糊弄自己,但不知为何,还是令勒诺感到一阵心虚。
并不是对自己,而是对自己的父亲,艾登公爵。
作为这个世界上第二了解他的人——第一是艾登公爵自己——勒诺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在艾曼努尔家族的词典里,背信弃义和卑鄙无耻,都是经常出现在历代公爵传记中的褒义词。
艾登公国位于瀚土的最西部,拱卫着面对帝国的第一道防线;一旦帝国真的下定决心发起入侵,对于父亲会作何选择,勒诺…真的不是很有信心。
通常情况下勒诺并不会在意什么,但现在瀚土已经从七城同盟变成了三国同盟,东部和中部都牢牢控制在密斯特和图恩两个大公国的手中。
而这两个国家,一个是安森的亲戚和盟友,一个已经彻底沦为他的附庸和走狗。
硬要说“外人”,真的就只有艾登而已。
现在小书记官告诉自己,安森·巴赫他…很可能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他故意不露面的考量又会是因为什么?
因为“三”个同盟还是太多了?
因为觉得艾登不知道信任?
因为图恩的弗朗索瓦家族想借机吞并整个瀚土,加冕为王?
勒诺的表情愈发的恐慌,呼吸也渐渐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现在甚至觉得眼前这一切很可能是个陷阱,一个引诱自己上当,让安森·巴赫可以名正言顺除掉自己,侵吞那八千名艾登士兵的陷阱!
勒诺的脑海中逐渐浮现出画面:气急败坏的自己将小书记官打翻在地,墨水混杂着血水在地板上流淌。
自己气势汹汹的撞开大门,漆黑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煤油灯,安森·巴赫坐在灯前,望着站在门前的自己,冰冷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他缓缓抬起右手,身后的房门便“砰!”的一声紧闭;自己惊慌失措的回首望去,发现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拿着长短不一的步枪指着自己的身体。
而站在最前面的,就是莱昂·弗朗索瓦。
小莱昂举着枪,涕泗横流的在默念着“信念”、“梦想”之类的词汇,一边默默的拉开枪栓,装填子弹,锁死枪机,将右手的食指放在了扳机上,然后……
“艾曼努尔阁下?”
“啊!”
猛然惊醒的勒诺浑身一震,恍惚间险些摔倒在地;他回过神,发现小书记官还完好无损的坐在面前,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您没事吧?”
“没…我没事!”
勒诺连连摆手,仓促的拿起桌上的笔,在登记名单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排在密斯特大公后面。
做完登记,他便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不安的背影,在小书记官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依旧保持着公式化微笑的艾伦·道恩目送他离去,继续有条不紊的收拾着桌上的杂务;将满满一杯的热葡萄酒倒掉,换上了冰镇的提尔皮茨朗姆酒。
两分钟,还没等酒杯里的冰块完全融化,小书记官身后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望着缓缓走出房间,表情很是复杂的安森,少年将桌上的朗姆酒推到他面前,拿起一沓文件:“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现在有两个消息急需您决定如何处置。”
“让我猜猜看……”安森端起酒杯:
“一个坏消息和…另一个更坏的消息?”
“可以这么说。”抱着文件的小书记官微微颔首:
“原来卡林迪亚的舰队并没有叛变,他们只是为了防止被我军控制而暂时藏了起来;眼下卡林迪亚港的贵族已经掀起叛乱,屠杀我们留在那里用于维持治安的‘卡林迪亚团’——这是骑兵连送回来的情报。”
“然后?”
“他们的靠山…是帝国。”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卡林迪亚之乱
“轰——!!!!轰——!!!!轰——!!!!”
伴随着隆隆炮声,舰炮喷吐的炮焰不断穿透被浓雾笼罩的海平面,将还在睡梦中的港口化作火海。
往日繁华的卡林迪亚港,在滚滚黑烟与烈火中燃烧,在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倾塌,在睡梦被惊醒的时刻惨叫,在一片焦土与废墟瓦砾间哀嚎。
被火光点燃的血色独角兽战旗,随着漫天飞舞的灰烬飘落,从倾塌的望楼塔顶跌落到海面上,缓缓沉没。
悬挂着鸢尾花战旗的战舰,开始向燃烧的港口的迫近。
而就在帝国舰队迫近的同时,一场惨烈的屠杀正在卡林迪亚港内静悄悄的上演着。
被晨雾笼罩的广场和街道之间,枪声和利刃碰撞的音符此起彼伏的奏响着;狂奔的脚步、尖锐刺耳的军号和嗜血的嚎叫声在交织上演,辱骂和惨叫声来回穿透着雾气…将整个城市拖入混乱的深渊。
衣衫褴褛甚至赤身露体的卡林迪亚港贫民和小市民们,穿着华贵,甚至还戴着老式头盔和胸甲的贵族们,他们犹如蚁群般毫无征兆的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出,挥舞着乱七八糟、从农具到装饰品不等的武器,喊着嗜血的口号在大街小巷间流淌,围攻穿着红黑色军装,打着克洛维战旗的兵站和士兵。
在向密斯特进军时,安森就已经拉走了包括联军在内的所有部队,整个卡林迪亚港内根本没留下一兵一卒;被留下负责维持卡林迪亚港治安的部队,是法比安组织起来的“卡林迪亚团”。
作为一名优秀的前近卫军军官,法比安组建的这支治安军基本上就是个“微型近卫军”:欺压良善是它的惯例,威胁恐吓是它唯一会说的语言,横征暴敛是它衡量绩效的指标。
为了尽可能多招募些人手,法比安也必须放低募兵标准——流浪汉、乞丐、失业水手和工人、破产的农民,监狱里的囚犯,街头的地痞黑帮…统统都在募兵范围。
同时出于成本控制,安森甚至不打算给这支部队发薪,所以他们只能“自主创收”,参军的唯一福利是提供“生产工具”——为期四天的军事操练,外加一支有刺刀,有弹药但可能不太好用的步枪。
在编练“卡林迪亚团”的时候,一同负责此事的小书记官还根据法比安的方法,总结出了一套在培训异国治安军的经验:
第一步,找到一群对当地没太多感情,甚至心怀不满的本地人,将他们组织起来。
第二步,给他们枪;
第三步,把他们扔到大街上,让他们去“维护治安”和“征税”。
然后…你就有一群“忠心耿耿”的本地人组成的军队了。
可想而知,这套模式训练出来的治安军和当地人之间会爆发出怎样的仇恨;当帝国舰队出现在港口的那一刻,整个城市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瞬间爆炸!
成千上万的贫民和贵族空前团结起来,宛若狂潮般席卷了一个又一个兵站、哨所、营地和军火库。
驻守卡林迪亚港的治安军人数虽然也多大数千,但却被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宛若滔天巨浪中的礁石和孤岛,任何一个卷起的浪花都能将他们撕成碎片。
满城的喊杀声中,瞪着猩红双眼的民众们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奋不顾身冲击着有着坚固防御的兵站和军火库,在“卡林迪亚团”凌乱的枪声中成片成片的倒下。
尽管人多势众,但卡林迪亚的贫民们手里并没有多少武器——城市原本的治安队在风暴师入城第一天就被缴了械,所有的军火库统统都被风暴师和联军收缴和搜刮的连一枚铅弹都不剩下。
因此面对死守据点的“卡林迪亚团”,他们只能挥舞着简陋的冷兵器去进攻,去冲锋,让尸体铺满街道,让血浆从排污渠中溢出…让血肉之躯,去对抗火药和钢铁。
而被堵在据点内的“卡林迪亚团”面对着四面合围,却也依然在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打算要投降的迹象——倒不是因为忠诚或者士气爆棚,而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积累的仇恨让他们心知肚明,投降的唯一下场就是被千刀万剐。
与其落到“老乡”手里被虐到生不如死,还不如死扛到底,试着杀出一条生路!
围绕着风暴师留下的简易工事,双方展开了最残酷的厮杀;平日里的愤怒和积压在心底的痛苦,让卡林迪亚人舍生忘死的冲击着坚固的墙壁、满是倒刺的栅栏和一人深的堑壕,直挺挺着面对从窄窄的射击口打出的枪林弹雨,争着抢着扑向只能供两三个人进入,却被四五名士兵把手着的通道和大门……
在血水沸腾的火海中,一个又一个的兵站和军火库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在四面无援的绝望中逐渐陷落。
毕竟绝望或许能给这些“准近卫军”们战斗的勇气,但并不能在一分钟内将他们变成真正的近卫军;更何况再绝望的境遇中,也从不匮乏打黑枪的叛徒,将武器和同伴的生命当做苟活的投名状。
而“卡林迪亚团”的毁灭,并未让这场暴动落下帷幕;某种程度上,它更像是一个开始——当共同的敌人被消灭,杀红了眼的平民和贵族、富人之间的矛盾就立刻爆发了。
卡林迪亚人想起了是谁在克洛维和艾登入侵者面前毫无战斗意志,是谁没等敌人露面就准备投降,是谁将他们的军队扔在绿茵谷等死,是谁…令他们任由外来者肆意的剥削和欺压。
而且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有枪!
混迹在人群中的贵族富商们最先遭了秧——他们不敢挑衅卡林迪亚团,但混在暴动群体后面,大声“鼓舞”其他人送死的勇气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于是暴动者们立刻就发现了这些人群中嗓门最大,叫的最欢的家伙,惊奇的发现他们面色红晕,穿着干净又整洁的衣服,浑身上下毫发未伤。
然后趁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前,悄悄的将枪口对准了他们的后脑勺。
“砰!”
一栋栋豪宅被点燃,一座座仓库被冲开,一间间商铺被砸烂…被卡林迪亚贵族和富商们鼓动起来推翻风暴师统治,夺回城市控制权的暴动民众们,将目标对准了他们。
贵族们试图反抗,然后就发现他们的境遇…其实和被他们消灭的卡林迪亚团没什么不同,都是这座城市的绝对少数。
而且更加悲惨的是,在被风暴师搜刮之后的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上的武装;原本耀武扬威的家族护卫,在面对全城叛乱的暴徒时,甚至没有卡林迪亚团殊死反抗的勇气——相比较和成千上万的暴徒战斗到死,他们更希望变成暴徒。
并且随着混乱的进一步蔓延,整场暴动越来越朝着不可控的趋势推进,整个城市的秩序都随着“卡林迪亚团”的覆灭,和快要被屠戮一空的贵族与富商迎来了实质性的崩溃。
到处都在杀戮,到处都在抢掠;浑水摸鱼的黑帮,趁机泄愤的复仇者…往日的老实人,在此刻化身为最凶残的嗜血野兽;孱弱瘦削的小乞丐手握屠刀,为被血水泡红的金子割开某人的喉咙……
于是当帝国的军队轻松扫荡了港口的卡林迪亚团,准备将整个城市收入囊中的时候,发现整个卡林迪亚港已经完全笼罩在暴乱的火海之中。
唯一还能保持秩序的地方,只有作为秩序教会势力代表的瀚土大教堂,以及卡林迪亚的议会——前者拥有超然的政治地位,靠着普通民众对信仰的最后一丝敬畏之心逃过一劫。
后者则因为位于全城地势的最高点,加上残存卡林迪亚贵族们拼死死守,总算顶住了暴徒们海浪般一轮轮的冲击。
蜷缩在城堡里的贵族们绝望着的看着外面黑烟滚滚的城市,心底在不断的滴血。
在他们原本的如意算盘当中,应该是鼓动民众剿灭风暴师留下来的卡林迪亚团,然后靠着他们“崇高的声望和信誉”取代这些强盗,重建卡林迪亚港的繁荣与稳定。
这样一方面他们能夺回城市的统治权,同时又能避免援军——也就是帝国的军队进入城市爆发巷战,避免了很多无意义的牺牲与损失,他们自己和平民都能从中获益。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因为之前一系列的惨败和“委曲求全”,他们在民众当中已经毫无信誉可言,更别提什么声望了——有也只有骂名。
并且这些群氓一样的卡林迪亚人不仅不体恤他们的牺牲和担当,甚至将怒火投向了他们这些真正的“高贵卡林迪亚人”,将城市化为废墟,白白浪费了他们的努力!
现在这些卡林迪亚的贵族和富商们唯一希望的,只有帝国的军队可以尽快进城,镇压城内此起彼伏的暴动和叛乱,替自己维持秩序。
只要能继续保持和平,让他们这些“高贵卡林迪亚人”不用面对生命威胁,那么…反正已经卖过一次克洛维了,再向帝国卖一次也无所谓。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帝国的军队并没有替他们无偿奉献的打算,更不想将有限的军队投入到毫无意义的城市治安战当中,白白浪费士兵的生命。
对于不肯轻易投降的卡林迪亚港和成千上万杀红了眼的暴动者们,他们有一种更加“现代”,效率也更快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于是在某位军官的命令下,停泊在港口的帝国军舰再次打开船身两侧的炮门,将舰炮对准了市区。
火海与雷鸣,笼罩了整个卡林迪亚港。
……………………
“……根据骑兵汇报,帝国动用了整个舰队对卡林迪亚港进行了火力覆盖,之后又组织军队,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围剿暴动者,效率非常高。”
会议室内,拿着情报的掷弹兵团长法比安十分冷静的向安森,还有在座的所有军官汇报道:
“到当天十七点三十五分,侦查骑兵撤退之前,卡林迪亚港的暴动已经基本被平息,帝国的军队已经完全控制了整个城市的所有城区,驻防要塞,仓库补给和其余的一切。”
“当然,代价就是整个城市已经基本沦为废墟。”法比安又补充一句:“除了最外围的城墙,五分之四的城区都已经被彻底摧毁,人口损失无法统计,但应该不会少于两万。”
“为什么?”一名军官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为卡林迪亚港只有不到八万的常住人口。”
法比安瞥了他一眼:“这场暴动持续了一整天,并且整个卡林迪亚港几乎被我们搬空了补给,坐船来的帝国人不太可能把自己的补给分给当地人,再加上暴动,五分之四的城区被焚毁,所以……”
“一周之内,病死加上饿死,以及试图反抗的卡林迪亚人死亡人数…至少两万。”
“前提是帝国的军队和卡林迪亚贵族能够迅速恢复当地秩序,征调卡林迪亚附近的乡村为他们提供比较充足的食物,否则……”
法比安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他人也不需要他再说下去了。
“帝国总共派来多少人?”
安森打断了这个话题。
“大约是九千…但这个数字未必准确。”法比安的表情略有些不太好看:
“我们一开始没料到帝国会在卡林迪亚港登录,那位侦查骑兵也是偶然护送辎重队时突发奇想去看看卡林迪亚港的情况,并不在计划之内——据他回报,只在港口附近看到了两面步兵师的军旗,再参考一下军队的规模,得出的这个数字。”
安森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帝国会在第一时间从卡林迪亚港登陆入侵,确实略微有些出乎预料;他原本还以为帝国会先从艾登公国发起入侵,等到自己左支右拙的时候,再攻克卡林迪亚,彻底切断自己的退路。
现在看来从卡林迪亚入侵,恐怕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两个步兵师,差不多是半个军团了。”安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警觉的看向法比安:
“那他们的指挥官是谁——不会又是路易·贝尔纳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遇刺
铁马丘陵,夜瑰河河北。
这里位于克洛维王国西北角,靠近与帝国的边境,被接连成片的森林环绕,充斥着沼泽与荒地;冰冷的夜瑰河穿过如这片土地名字一般起伏不定的丘陵,形成了天然的河谷。
背负着行囊的路易·贝尔纳在空旷荒原上缓缓而行,身后跟着两名自愿追随和保护他的伊瑟尔精灵随从。
他们并不是禁卫军团的成员,自称瀚土白塔城精灵,而且是连“半血”都不算的半精灵——在伊瑟尔精灵王国的阶级体系中,只比非精灵的异族和人类稍微强一点。
路易是在北上时遇见他们的,当时正好碰到白塔城之围的精灵俘虏被交还给伊瑟尔精灵王国;两个土生土长的“瀚土精灵”不愿意返回故乡,脱离了大部队,恰巧撞见了“押送禁卫军团统帅”的队伍。
一番交谈后,路易接受了两个精灵的“效忠”…或者说答应让他们和自己一起离开,前往艾德兰公国,再从艾德兰的某个港口坐船前往新世界的殖民地。
对圣徒历六十年后在战争与灾荒动荡中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流浪汉们”来说,转职“冒险者”前往新世界,还是个挺常见的选择。
于是押送队伍里,又多了两个伊瑟尔精灵。
按照双方达成的约定,路易·贝尔纳进入克洛维境内后就可以直接归国,条件是不准再回到伊瑟尔精灵王国。
这当然不是陆军和枢密院想要的结果,但在路德维希的坚持,以及确实不太好用他勒索威胁皇帝,反而会惹恼艾德兰大公这一前提下,克洛维只能放弃,让贝尔纳家族缴一笔赎金了事。
不过遵守约定并不等于陆军真的会忍气吞声——抵达边境后,得到命令的边境守军拒绝为提供沿途护送的部队以及任何补给;他们只能徒步横穿整个铁马丘陵,返回帝国。
在他们归程的第十天,在多次迷路后终于从一个好心的克洛维猎人手中得到了地图,还买到了一些补给。
这位猎人在看到路易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身价不菲,贴心的给他开出了一磅腌肉五块银币,地图十金币的天价;饿了四天的三个人,果断接受了这笔非常划算的交易。
于是他们就又迷路了…地图是假的。
不过好在三个人找到了猎人在荒野上打猎时,留下防止自己迷路的标记,顺利找到了前往帝国方向的道路,在第十四天顺利跨过边界,进入了帝国境内——虽然眼前还是无尽的荒野。
遍地沼泽与森林的铁马丘陵,气候险恶并且资源匮乏,让克洛维和帝国都缺乏统治它的兴趣,恶劣的气候和崎岖的地形也很难建立稳固的补给线,为大军提供后勤;因此双方都默契的选择只在外围设立几处哨所,从未有过在此地开战的记录。
曾经路易对此十分的困惑,甚至奇怪为什么帝国从未试图横穿铁马丘陵,配合北海舰队两路围攻北港,甚至直插克洛维中央行省腹地!
这对克洛维肯定会造成极其致命的打击…即便无法攻王都,摧毁几处重要的铁路枢纽,破坏一两处军工厂或者钢铁厂,也远比攻下她几处西南要塞或城镇有意义的多。
毕竟克洛维北方和中部才是克洛维人口最稠密,制造业水准最高,商业最繁华的区域;一旦有遭遇袭击的风险,肯定会令克洛维人手忙脚乱,无暇南顾。
在亲自经历了数日地狱般的旅程之后,他终于知道了曾经的自己有多幼稚,知道了这片荒凉的土地远比她看起来更可怕。
任何试图领军横穿铁马丘陵的指挥官,都要做好部队减员三分之一乃至二分之一,哗变乃至叛乱的可能。
所以…他是怎么做到的?
强忍着双脚的酸痛,背着行囊机械的迈动双腿的路易,脑海中浮现出安森·巴赫那张总那么自信,眼神中充斥着不怀好意的笑脸。
他是怎么让自己的军队敢于攀登晨曦冰峰,甚至横穿晨曦山脉进入瀚土,绕到自己被后来的?
越是回忆,路易越是觉得自己这仗输的不可思议——鹰角城守军莫名其妙的开城,图恩毫无征兆的叛变…他能接受自己和安森实力上的差距,但这次的失败明显和实力没什么关系了。
带着始终无法解除的困惑,一言不发的路易走在三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人和两个精灵——最前面,笔直的前往某个或许存在的帝国边境哨站。
天色将晚,他们在一处森林外落脚扎营;两名伊瑟尔精灵十分默契的一个走进树林里捡拾柴火,另一个则开始铺设帐篷;身心俱疲的路易靠着树干微微喘息,表情恍惚的望着南面的荒野,望着那或许是鹰角城的方向出神。
“您还是很在意吗?”
营地里的伊瑟尔精灵一边拾弄着柴火,一边朝他的背影道:“伊瑟尔和克洛维的战争——听说那位摩西菲尔德精灵王又败了,克洛维人的军队直逼他的王庭。”
路易侧目,眼前的精灵穿着一身瀚土风格的骑士装束,棕色的头发在后脑勺简单的系了个马尾;除了那一对尖耳朵,已经很难将他和别的瀚土人分辨出来了。
望着那双好奇的眼睛,路易还记得他叫莫伦,据说父亲是个骑士;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原本应该有机会离开白塔城,成为瀚土大公亲卫队的一名胸甲骑兵,前途光明。
而现在……
“再怎么在意,它现在也已经和我毫无关系了。”路易清秀的面孔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我堵上了一切,满怀希望的以为自己能赢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然后我输了,是个输得体无完肤的倒霉鬼。”
“但您还是很在意?”莫伦望着路易,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直视人心:
“对么?”
目光闪烁的路易沉默不语。
“我不明白。”莫伦忍不住开口道:
“您是帝国的骑士,是天赋者,是前途无量的御前武官,还是艾德兰公国的继承人…像您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一场克洛维和伊瑟尔精灵的战争?”
“因为我答应过他们。”路易沉声道。
“答应?”
“我答应过…会带给他们胜利。”
年轻骑士的眼神愈发恍惚,痛苦在他的瞳孔中不断蔓延。
漫天的炮火,燃烧的阵地,呛人的硝烟……
冲锋的图恩骑兵,负隅顽抗的克洛维步兵,不断在阵地上播撒死亡的鹰角城炮兵……
溃败的线列,覆没的炮兵阵地,还有……
芙莱娅。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一想到当时满脸泪痕,被自己强令拖走,死死盯着自己的精灵少女,路易心中的痛苦就更加深刻入骨。
第二次…自己第二次让如此在意自己人,因为“路易·贝尔纳的无能”,陷入到绝境之中。
从鹰角城北上的路途中,来自伊瑟尔方向的消息源源不断;克洛维人在自卖自夸这方面及其专业,令路易甚至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就能弄到最新的战报。
禁卫军团全线溃败…南部军团快速向东推进…禁卫军团在伊瑟尔精灵王国腹地销声匿迹,疑似溃散…南部军团围困鹿角要塞,即将攻克伊瑟尔王庭……
即便克洛维人在战报中夸大了不少,但稍有常识的人就不难看出,一旦南部军团继续向东推进,攻克王庭只是时间问题。
届时那个总是围着自己转,天真又单纯的精灵少女,又会落到何等凄凉的下场?
心情沉重的路易缓缓扬起目光,却发现对面似的莫伦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警惕的望着树林。
“怎么了?”
“有问题。”
莫伦头也不回道,紧张的按住了腰间匕首的刀柄:“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乔拉…他还没回来。”
路易的脑海里立刻回想起另外一个板寸头,长着一张娃娃脸和一双浅褐色眼睛,总是很开朗的半精灵。
“你留在营地不要动,我去找找看。”路易站起身,对莫伦道:
“别紧张,这里是帝国的领土——他可能只是迷路了。”
“啊这、这怎么行?!您可是……”
“是个倒霉鬼。”微笑的路易拍了拍莫伦的肩膀,软硬兼施的从他手里拿走了匕首:
“放心,交给我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进了树林;孤零零被留在原地的莫伦望着他的背影,表情复杂到极点。
空荡荡的树林中十分宁静,傍晚逐渐昏暗的光线穿透树梢,漏出冰冷而破碎的光线,令周围显得无比空旷。
路易漫无目的在林中行走,不断地朝周围左顾右盼,寻找着另一个半精灵的行踪;但周围并看不到什么身影,地上甚至没有任何有人走过的痕迹。
嗯?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林地。
并非因为找到了什么线索,而是……
“终于准备动手了?”
站在原地的路易突然开口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半精灵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右手保持着打响指的姿势,稳稳停在年轻骑士后脑勺的位置。
“最开始。”
路易轻声答道,他缓缓松开右手的匕首,任由利刃落地:“我所继承的是最纯正的‘海骑士’血脉,感官远比普通的天赋者更加灵敏。”
“你们掩饰的很好,但精灵施法者最大的缺点,就是你们的力量会随情绪波动而出现变化。”
“再有…呵呵,某个朋友提醒过我,回家的路上要注意安全来着。”
“那你为什么不说?”半精灵…乔拉的表情更难看了。
“因为如果你们的身份暴露,那…克洛维人就会把你们变成入侵伊瑟尔名正言顺的借口,甚至能因此获得教会的支持。”
路易沉声道:“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但我都不能让克洛维得逞。”
“很简单,我们需要您去死。”乔拉冷哼一声:
“您是堂堂帝国骑士,皇帝的御前武官,还是艾德兰公国的继承人…悄无声息的死在边境,帝国绝不能坐视不理!伊瑟尔想要崛起,就必须得到帝国倾尽全力的支持!”
“你们以为只要我死了,帝国就会全力以赴的支援伊瑟尔?”
“这会是一个契机!帝国和克洛维积怨已久,矛盾重重,只要能给皇帝一个足够充分的借口团结整个帝国,克洛维的末日就指日可待了!”
乔拉叫嚣着,原本总是在笑的娃娃脸此刻无比狰狞,苍白的肌肤下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充血;双瞳一点一点的被渗出的血丝侵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失去理智。
“如果真这么想的话,那你们…十三评议会未免也太天真了。”
路易摇摇头,轻声叹息道。
“你说什么?!”
“我说帝国…甚至是我父亲艾德兰大公,都不会因为我的死而倾尽全力进攻克洛维王国的。”
或许是因为置身事外,或许是因为从“某个朋友”身上学到的经验,路易第一次能以一个无比客观的角度,去看待这场几乎波及到整个秩序世界的战争。
“正如你所说,帝国与克洛维王国之间矛盾重重,双方的争执早已不是统治两个国家的家族间的纷争,而是两种体系;帝国想要将克洛维纳入自己的统治范围,克洛维想要崛起,双方是最根本的利益冲突;是不死不休,一方崩溃瓦解才能结束战争的冲突!”
“正因如此,所以……”
“所以!”打断了半精灵话的路易猛地转过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帝国…艾德兰…这场战争中所有还清醒的人,都不会因为一时的激动而做出最关键的决定!”
“因为这不是骑士决斗,不是意气之争!不是为了某个家族的荣耀,为了某块肥沃的领地!是为了自身的存亡,为了今后五十乃至一百年的未来而战!”
“一个人的生死,对这场战争而言根本无足轻重!你们到底明不明白?!”
错愕的乔拉,被突然暴怒的路易吓到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站在原地。
而就在此时,树林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凶兽的咆哮。
“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挚友
巨响轰鸣的瞬间,正在对峙的两人同时下意识侧目,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边…那边好像是……
营地?
表情一滞的乔拉怔了下,甚至暂时忘记了自己刺杀艾德兰继承人的使命,表情凝重的盯着那个从营地方向走来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全套甲胄,宛若油画里走出来的帝国骑士。
他披着暗红色的大氅,亮银色的甲胄宛若镜子般熠熠闪烁;右手提着用纯白马鬃装饰的头盔,披散的灿金色头发下是一张狮子般英俊的脸孔,显得英气逼人。
在看到路易和乔拉的瞬间,年轻的帝国骑士立刻眼前一亮,猛地加快脚步。
“站住!”
尽管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乔拉还是立刻将紧捏响指的右手对准了突然“冒出来”的帝国骑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不对!
莫伦…为什么守在外面的莫伦没有拦住他?!
意料之外的局面令乔拉心底一团乱麻,太过紧张,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身后路易在看到骑士身影瞬间,那大惊失色的表情。
面对精灵施法者的警告,年轻的帝国骑士就像完全没听见一样,依旧大幅度的摆动着手臂,像走正步似的朝这边赶。
“啪!”
响指打响的瞬间,金红色的火光化作流星,宛若一枚六磅实心弹扑向不断接近的骑士。
望着迎面袭来的火球,骑士挺起胸膛同时拼命长大了嘴,像看傻了似的呆愣着。
“轰!”
爆裂的火光将骑士的身影吞噬,站在原地的路易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扑倒在地,同时将脑袋死死埋在松软的泥土里。
乔拉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嗯?
被点燃的树林中并未响起凄厉的惨叫,相反,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被烈火覆盖的帝国骑士从半蹲在地的姿态起身,缓缓挪下挡在面前的交叉双臂,露出了那张狮子般的脸孔,在冲着他笑。
乔拉面色骤变,慌忙中双手再次捏起响指,在身体周围卷起烈火。
然后,他就听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怒吼。
巨龙的怒吼。
“轰——!!!!”
天崩地裂的巨响声中,死死趴在地上捂住耳朵的路易感觉自己像被人在脑袋上狠踹了一脚,又像是有一百门六十八磅卡隆舰炮在自己身边被点燃。
即便是发动了“海骑士”的血脉之力,剧痛和强烈的晕眩感还是令他险些昏迷;鲜血不受控制的从眼角、鼻孔还有耳朵里冒出,脸颊和脖颈上的血管一根根的暴起…仿佛连灵魂都在为之颤抖。
巨响的语音持续了很久…三分钟,也有可能是五分钟;当耳鸣不止的路易拼命睁开充血的眼睛时,周围的树林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片焦土。
残存的树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榴霰弹和炸弹的双重打击,只剩下的烧成焦炭的树墩;燃烧着火星的树叶混杂着灰烬,漫天飞舞。
路易低下头,刚刚乔拉所站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只剩下一双深陷在泥土里,被“灰尘”灌满的靴子。
脚下遍地是被烈火烧焦的痕迹,只有他刚刚趴着的地方,还有他身后的草地依然完好无损。
这时帝国骑士走来,带着无比爽朗的笑容,朝趴在地上的路易伸出了右手。
………………
“给。”
靠坐在树荫下,嘴角挂笑的骑士献殷勤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支卷烟,点燃递给路易:“里面有我特制的草药,对恢复精神有好处。”
精神恍惚的路易没和他客气,用三根手指接住轻轻抿了口,有些虚弱的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父亲告诉我的。”骑士飒爽的大笑着,用满是泥灰的右手揉弄着自己金灿灿的头发:
“他说克洛维的渣滓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肯定会让你从铁马丘陵这边回来;我一开始还不信,结果南部守军说没受到交接俘虏的消息,所以肯定就是这边了——这帮坏种!”
说着,骑士还突然黑起脸来,抱住肩膀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话是这么说,不过铁马丘陵这么大,我也不清楚你究竟会从那个方向过来;一开始我是打算在哨站等你的,可后来实在是等不及了,就从边境军的军营里借了一匹马……”
“借?”
路易一脸诧异的打断了他。
“呃…反正我一定会还给他们的!”骑士继续挠头,接着咳嗽两声,一脸正色的强词夺理道:
“再说了,我可是个骑士!骑士,骑士为了高尚使命做的事能叫偷吗?借…顶多就是他们可能刚知道这件事罢了!”
路易:“……你继续。”
“咳咳咳!再然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找了几天没发现你的踪影,觉得你可能刚刚出发,所以打算等两天的;不过这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愿意卖地图的猎人,是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帝国人,就打算顺着路来接你。”
说到这儿的骑士再次暴怒:“结果没想看起来那么老实的帝国人,卖给我的却是张假地图——而且还要了我十块金币!”
路易十分平静的微微颔首,生平第一次,他发现克洛维人和帝国人其实有不少相似之处:“再之后呢?”
“没了!我先是发现了有人扎营的痕迹,顺着路发现了你们——先遇上了那个守在营地里的伊瑟尔精灵,再之后……”骑士耸耸肩,好奇的冲路易眨眨眼睛:
“话说你不是去为伊瑟尔精灵打仗的吗,他们为什么想要杀你?”
“……这个不重要。”轻抿着烟嘴,路易发现自己的声音依然十分的虚弱:
“重要的是…你还没有把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告诉我,亚瑟·赫瑞德。”
骑士飒爽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话说完的路易,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面庞。
带着幽幽清香的卷烟,就在两人的沉默中缓缓燃烬,变成烟灰掉落在焦土似的地上。
“再来一支?”
话虽然这么说,但殷勤的亚瑟已经点了一支新的递到路易面前。
“你自己怎么不抽?”路易好奇的接过卷烟:
“我记得你以前烟瘾很大的。”
“亲爱的路易,你说这话可真让人心痛——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浑身一震的骑士表情夸张的捂着胸口,同时恶狠狠的瞪着他:“我倒是想呢,能吗?!”
路易怔了下,然后突然间想起什么:“你是说…嗓子?”
“否则还能是什么?!”骑士的表情郁闷道极点:
“这东西对肺和嗓子都不太好,抽多了我的血脉之力就废掉了。”
路易微微颔首,并且深表同情。
赫瑞德家族,骁龙城的主人,帝国的皇帝…拥有着这份古老血脉的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掌握“龙骑士”血脉之力的家族。
关于这一点的理由众所纷纭——有人说是因为赫瑞德家族长年拒绝和大贵族通婚,有人说是因为龙骑士是“七大骑士”中最强大的血脉之力,天生被赋予统治的力量;有的人将此看成是赫瑞德家族皇权的象征,只有牢牢掌握着这份血脉的他们才配统治世界。
但无可否认的是,几乎每一个觉醒了“龙骑士血脉”的骑士,实力基本都远超同龄的天赋者。
亚瑟·赫瑞德,他的实力即便在赫瑞德家族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因为这份强大的血脉之力,以至于他虽然名声不显,但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的绰号有所耳闻。
龙吼。
这份力量究竟有多强,路易是曾经亲眼见识过的;用赫瑞德家族最喜欢的炮兵比较,那就是一发六十八磅卡隆炮的威力——而且是贴脸的一发。
不要说步兵们用血肉之躯组成的线列,就算是普通的城门…如果不是那种被特殊加固,并且材料也比较上乘的类型,有可能都挨不住他一嗓子。
但如此强横到没有道理可讲的血脉之力,却有一个巨大的缺陷,或者说弱点。
那就是他本人的嗓子,还有肺部的健康状况。
只要咳嗽的有些厉害,亚瑟·瑞德的力量就会大打折扣;如果胸口不太舒服,甚至只是吃的太咸太甜太苦太酸太辣,他的血脉之力都有可能完全失灵!
这对一个热爱咖啡和葡萄酒,喜欢各种重口味美食还有烟瘾的年轻人而言,几乎是两难的折磨。
要么得到力量,要么得到生活…只能二选一。
想到这里,路易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一醒,这家伙就各种找借口,着急忙忙的要给自己点烟——还凑得那么近!
闷闷不乐的亚瑟从怀里掏出一块用纸包起来的糖果,揭开包装纸的他,用一种无比神情的目光注视着那颗糖球。
他先是缓缓托举着,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诱人的香甜气息顺着鼻腔流入他的大脑,中间还夹杂着烟草的悠然,整个人十分的陶醉。
紧接着托举着糖果的手缓缓落下,让糖衣凑近到唇边,随着喉头的律动一点一点咧开嘴角,轻启贝齿,一点一点的探出自己的舌头,在糖果上触碰了下。
啪!
一瞬间,紧闭双眼的亚瑟就像浑身触电了般猛地颤抖,露出了极致享受的表情。
是的,它不是一颗普普通通的糖果!这一刻的它…是加了牛奶和蜜的巧克力,是最最新鲜,热气腾腾的咖啡,是一杯圣徒历八年的葡萄酒,是鲜咸麻辣的烤牛肉,是甜到极致的樱桃蛋糕……这一刻,它背负着人类对全世界所有美食的期许!
路易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就算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你来找我的目的。”路易轻声道:
“这场战争我已经输了,就算陛下还对我另有打算,我也已经答应克洛维人,不会再回到伊瑟尔的战场——我是个骑士,我不能违背承诺。”
“说得好,骑士不应该违背自己的承诺。”亚瑟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紧接着话锋一转:
“所以…如果是瀚土呢?”
“瀚土?”
“对,就是七城同盟呃…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七城’那么多了。”亚瑟再次挠头:
“克洛维派了一支偏师,大概不到六千人入侵瀚土,把整个七城同盟搅得一团糟,甚至有把整个瀚土整合,变成克洛维王国附庸的风险。”
“为了防止克洛维人在瀚土打开局面,威胁帝国南境,陛下准备提前发动‘瀚土计划’,从海陆两边进军,解放瀚土,把克洛维人赶出去!”
“而我,亚瑟·赫瑞德,堂堂的皇室成员,你最好朋友!”骑士用力拍了拍胸脯,一脸的骄傲:
“被陛下委任为临时组建的南线军团的一名指挥官,肩负攻坚和先锋重任;目前还缺少一个特别了解军事,更了解瀚土以及怎么和这群克洛维人打仗的副官——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的够意思?!”
看着越说越兴奋的亚瑟,路易哭笑不得:
“你有多少军队?”
“还不清楚,但最起码有一个团,是最起码啊——军团总司令是我姐夫,他答应我啦!”亚瑟得意的叉着腰:
“人是少了点儿,但绝对都是精锐!连长一级都是天赋者,全都是我的好朋友!”
“连长一级?”路易稍微愣了下:
“你找来几个人?”
“四个!”亚瑟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算上你,五个!”
所以这是个两营四连,不到五百人的步兵团…路易在内心哭笑,他好像越来越明白亚瑟为什么能说服自己姐夫,答应他到前线去胡闹了。
既然是家族的未来,那总归有朝一日是要上战场的,就让他在自己看护下先稍微历练下吧。
对…就和雷鸣堡时候的自己一样。
路易的眼神再次变得恍惚,痛苦又一次在他的瞳孔中蔓延。
“来吧!”对面的亚瑟还没有察觉到自己挚友的表情:
“到我的团里来,我让你当我的副团长,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路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前提是你要先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入侵瀚土的克洛维偏师,他们的指挥官…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倒霉只是开始
“圣徒历一百年七月十五日,依然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
“南部军团主力在伊瑟尔腹地受挫,帝国的军队登陆卡林迪亚港…两个坏到不能更坏的消息同时爆发,让原本尘埃落定,逐渐从战争走向和平统一的瀚土未来变得昏暗无光。”
“首当其冲便是卡林迪亚人,这帮背信弃义,欺软怕硬的墙头草原来是打着脚踩两条船的主意,把远洋舰队租给了帝国,导致整整两个满编步兵师的帝国陆军从容登陆卡林迪亚港。”
“这除了令帝国在瀚土最薄弱的南方腹地有了落脚点,更是将瀚土东西截断——如果风暴师没有用最快速度攻克铁钟堡,眼下好不容易被团结起来的联军,就要被一分为二了!”
“不仅如此,卡林迪亚港目前仍是瀚土最繁华,最富有的港口;控制着这里,理论上帝国完全可以源源不断从这里增兵,向北三面出击,将半个瀚土再度拖入战火。”
“而造成这一切的起因,全都是因为卡林迪亚人的懦弱和贪婪!”
“不过现在这群胆小鬼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根据风暴师侦察兵的情报,驻扎在卡林迪亚港的帝国人完全没有替他们重建城市的打算,更没有按照他们的如意算盘那样,立刻北上出击,夺取被图恩与艾登控制的卡林迪亚领土,而是就地驻防,搜刮物资。”
“一想到这帮叛徒在帝国统治下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我在为卡林迪亚人惋惜的同时,也不由得升起一丝幸灾乐祸的情绪。”
“当然,这不好。”
“除了嘲笑卡林迪亚人,作为一名瀚土骑士,以及最了解安森·巴赫的人,我清楚地明白相较于登陆的帝国人,对瀚土更大的威胁其实来自北方,来自伊瑟尔精灵王国。”
“一旦进攻受挫的南部军团主力被伊瑟尔精灵包围,甚至威胁到大后方的鹰角城,将对整个战局产生根本性的影响,甚至会打断整个瀚土的统一进程!”
“我知道,如果我的日记有朝一日被公开,将会有多少人对我口诛笔伐,但事实就是如此——富饶却又贫弱的瀚土,根本无法依靠自身的力量走向崛起。”
“她富裕且贫穷?勇敢又软弱?团结也分裂;既不像帝国疆域辽阔,有千年历史和无数神圣的光环;也不如克洛维这样的后起之秀?拥有圣艾萨克为他们吹响新时代的第一声汽笛。”
“这样的瀚土必须依靠一个外力?一个真正的强国的扶持才能在团结中崛起,打造与她相匹配?足以保卫家园的军队。”
“克洛维就是这样一个强国,并且作为她的骑士…安森·巴赫?充分展现出了一个强国对弱国应有的姿态。”
“即便是面临即将两面受敌?退路被斩断的危险局面,他依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而是在积极的调动军队,组织备战。”
“两天之内?风暴师的指挥部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军事会议?从最高阶的军官到最普通的士兵,所有人都在忙碌;侦查骑兵和散兵累到昏迷,后勤部队执行三班倒制度…军营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始终灯火通明。”
“不少瀚土贵族告诉我?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瀚土历史上从未有过任何一支这样的军队,能如此高强度运转的同时?还能分工协作的完成各种复杂的命令,并且几乎不出差错。”
“而我的卫兵则说?‘灰衫军(指风暴师)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钢铁机器’的传闻,已经快传遍整个铁钟堡了。”
“但他们都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
“据我所知?我的表兄安森其实并不热衷和别人一起商量对策?他的军事会议更多地是用来了解和搜集其他军官和士兵们的想法?以及说服他们同意自己的计划。”
“因此眼下风暴师如此‘疯狂’的举动,证明了他可能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但始终没有找到说服其他人的办法;所以必须用高强度的命令和任务维系军心,避免让士兵们闲下来多想。”
“当然,这种疯狂除了稳定了自己人,也同时能展示实力,让因为坏消息而骚动的瀚土贵族与军队重新鼓起信心,应该也在他的考虑之内。”
“但归根结底,这是一场瀚土人争取统一的战争;除了相信自己的伙伴,更应该由瀚土人主动站出来,为她而战!”
“站在命运交叉路的瀚土,需要一位属于她的骑士挺身而出!而我们…图恩人,将再次肩负起这一使命,用我们的热血为瀚土的未来铺平道路。”
“想要阻止伊瑟尔精灵反败为胜,唯一的方法就是出动一支兵力雄厚的大军进军伊瑟尔,保护补给线同时增援受围困的南部军团;让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能够重整旗鼓,再次出击。”
“因此我已经写信寄给埃纳雷斯,让他将信交给他的兄长,率领三万人镇守鹰角隘口的阿尔卡德伯爵;在信中我详细说明了利害关系,以他的智慧不难清楚这对瀚土和图恩究竟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只要阿尔卡德伯爵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三万全副武装,勇敢的图恩人向伊瑟尔精灵王国挺进,拯救克洛维人于绝境中时,瀚土!将赢来真正的独立……”
这是小莱昂日记写得最激动的一次,不仅字迹潦草飞舞,太过用力的右手还险些让笔尖直接穿透了羊皮纸。
写下最后一句,稍微平复了些心情的他并没有立刻合上,转而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检查起来。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安森经常“借阅”他的日记,而且总是借着借着就忘记还了。
一想到他那么在意自己的日记,小莱昂也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忍不住多检查两遍,防止自己出现拼写错误这种低级失误,或者因为自己一时激动,让字迹难以辨认——所以有时他还会重新抄写。
翻看片刻,对自己字迹依然没什么信心的莱昂准备再重新抄一遍;就在他提笔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风尘仆仆的卫兵大跨步走进房间,不停的用袖子擦汗,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仍旧密如雨下。
小莱昂连忙放下笔,眼前一亮:“怎么样,见到埃纳雷斯了吗?”
“见到了!”
卫兵气喘吁吁的点点头,站在书桌前闷声道:“他正好离开军营外出巡视,所以我刚刚离开铁钟堡不久就遇见了他。”
“埃纳雷斯大人说最迟两天后,图恩的军队就会抵达铁钟堡,很多事情可以届时再详细面谈,不用那么着急;他还说……”
“我知道,但这件事对图恩真的很重要!”莱昂连忙给卫兵到了一杯清水递过去:
“他还说什么?!”
“埃纳雷斯大人他还说……”
卫兵顿了顿,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一饮而尽,低着头偷偷瞥着莱昂道:“他说您这么做纯粹是在胡闹。”
莱昂一愣,手中的水壶差点儿摔在地上。
“他还把信从我这里收走了,并且严令我必须立刻回来,警告您休想不通过您父亲去指挥图恩的军队。”卫兵害怕的抿了抿嘴:
“就算您换个人,或者亲自绕道前往鹰角隘口找阿尔卡德伯爵也没用,因为他已经另派了一个传令兵,转告阿尔卡德伯爵严守阵地,除非鹰角城失守,否则绝不可越过隘口半步,这是…他的原话。”
说完,卫兵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对面那个突然安静下来的身影。
表情沉稳的莱昂没说什么,默默的将水壶放在了桌上;想拿起笔,手却是颤巍巍的动弹不得。
于是他缓缓坐下,头也不抬的对卫兵道:“你…出去吧。”
“是!”
如蒙大赦的卫兵没有犹豫,迅速果断的离开了房间。
就在他即将关上房门的瞬间,视线穿过门缝看到一个酷似水壶的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
“砰!”
房门紧闭的瞬间,走廊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轰鸣。
一场惨烈的攻坚战,开始在小莱昂的房间内打响——自以为是的埃纳雷斯在每一个角落都预设了阵地,英勇无畏的莱昂·未来的大公·弗朗索瓦则四面出击,展开了最最歇斯底里的进攻。
战斗从书桌下的堑壕开始,不给敌人可趁之机的小莱昂抡起十二磅加农炮(椅子)向阵地开火,并附加刺刀(靴子)冲锋,用最完美的步炮协同打开了局面。
战况异常惨烈,被线列排枪齐射的水壶粉身碎骨,挨了两轮卡隆舰炮的床伴一分为二;墙上的油画和装饰品,在散兵乱枪中一个接一个的四分五裂。
地板在骑兵集群冲锋的气势下颤抖,绸缎和呢子织造的华服在刺刀前哀鸣;装满了美酒的玻璃瓶并排倒在血泊中,捂着惨到不能更惨的伤口血涌如柱。
十五分钟后,勒诺·艾曼努尔来到莱昂房间,看见卫兵正浑身瑟瑟发抖的顶在门外,一动都不敢动。
“怎么了?”勒诺看了看卫兵,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房门。
卫兵战战兢兢的摇头,一言不发的让到了一边。
一脸莫名的勒诺皱着眉头,走上前缓缓推门而入,然后……
“这是什……什么情况?”
并不算十分宽敞的房间内,整个屋子像是刚刚挨了一枚十二磅榴霰弹,又或是被一群土匪洗劫过一样遍地狼藉,以至于连能让走进来的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气喘吁吁的小莱昂就坐在这堆狼藉上面,身上的衣服被各种液体和灰尘染得五颜六色,同样瞪大了眼睛,看着目瞪口呆的自己。
“没什么!”
“没什么?”
“对…就是打扫了下房间。”
“打扫房间然后就……”勒诺指了指地板:
“这样了?”
“对。”莱昂点点头:
“房间里有老鼠,我想先把它抓住,然后…不小心碰倒了几样东西。”
“哦……”勒诺恍然大悟:
“那老鼠呢?”
“死了。”
“还被你扔出去了?”
“我…呃…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猜对了吗?”
“……对了。”
莱昂先愣了下,紧接着和面色平静的勒诺对视一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一贯冷漠的勒诺也微微翘了翘嘴角。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狼狈不堪的小莱昂从地上爬起来,还顺手捡了一瓶没有摔坏的葡萄酒外加两个破杯子,倒了一杯递给对方:“你怎么会想起来找我的?”
“因为你是我们三个人当中,最容易见到安森·巴赫的那个。”勒诺接过酒杯,有些嫌弃的瞥了眼杯子上的破口:
“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必须立刻告诉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好让他早做准备。”
“什么消……”
话没说完,突然想起勒诺身份的小莱昂浑身一震:“是帝国吗?!”
“两万大军,已经在向艾登公国进军了。”面色凝重的勒诺微微颔首,深深叹了口气:
“帝国的反应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迅速果断——这支军队出现的毫无征兆,以帝国的实力,如果不是皇帝的意气用事,那就只能是他们早有预谋!”
“艾登公国在边境留了五千人驻守,我父亲得到消息后又立刻分兵一万五千人,从密斯特大公国立刻回国;但这一次的敌人是帝国,说实话…艾曼努尔家族,并不是很有信心。”
“因为据我们所知,着两万人并不是全部,帝国至少准备了两倍于此的后备军,并有传闻他们试图重复风暴师曾经做过的事情,派遣一支小股精锐,横穿晨曦山脉!”
“除此之外,他们还掌握了卡林迪亚人的舰队,如果除了已经占据的卡林迪亚港之外,他们还打算从更靠近西部的海岸进攻,艾登…就要被三面围攻了!”
勒诺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而莱昂看得则比他更远。
西线的两万军团,卡林迪亚港的登陆部队,死而复生的伊瑟尔禁卫军团,横跨晨曦冰峰的精锐,飘荡在海上的舰队……
五路大军…像一张巨大得网,将瀚土团团包围。
而这一切,则还只是刚入场的帝国所走的第一步棋而已。
瀚土战争的第二幕,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三步
关于帝国两万大军陈兵边境,即将入侵瀚土的情报,并未在风暴师的军事会议上引起任何风浪。
原因倒是很简单——安森已经在两天前,帝国登陆卡林迪亚港当天的会议上谈及此事;所以勒诺“天崩地裂的坏消息”,也仅仅是证明了“副司令果然目光深远”而已,风暴师上下对此早就麻木了。
至于该怎么办?这个他们并不担心,或者说担心也没用;风暴师只有五千人,正面硬碰硬用不着那帝国派出两万军团,还不够登陆卡林迪亚港的几千帝国人塞牙缝呢。
既然是征召兵团,那就要有征召兵团的觉悟;在瀚土战场上,他们能肆意蹂躏七城同盟的臭鱼烂虾;正面撞上帝国正规军硬碰硬,除了被吊打不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这就是风暴师,也是所有克洛维征召兵团的普遍观念,胜则一往无前,败则一哄而散;只要安森·巴赫还在按时发薪,带着大家继续“创收”,没露出明显的败相,多余的事情他们并不关心,更不在乎。
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完美执行——或者打个折执行——安森的命令而已。
赢得胜利是安森的工作,该举白旗投降的时候他们不会有哪怕一秒钟的犹豫。
如此沉稳的气氛,令着急忙忙前来汇报的勒诺既安心又紧张。
安心的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完全没什么可担心的;既然安森·巴赫还稳稳的坐在这里,就说明他肯定有办法应对帝国的钳形攻势。
紧张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既然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反过来说那就是他一开始就猜到了艾登公国,自己的父亲有可能会投靠帝国,背叛克洛维。
既然如此,那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克制住冲动选择强行闯进房间,或者偷偷率领艾登军团离开铁钟堡的话,那么……
勒诺·艾曼努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反倒是小莱昂的情报,着实令安森一惊;并不是因为阿尔卡德伯爵按兵不动——这个他倒不奇怪——而是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居然在鹰角隘口布下了三万大军。
并且不是“有”,是“已经完成集结”,“训练有素”,“随时可以开拔”的三万大军。
三万随时可以开拔的军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每个士兵至少随身携带了两到六天的武器弹药和口粮,军营仓库内储存着至少可以供给三十天的后背辎重,并且开拔地距离补给站非常近?可以很快建立起稳定的补给线。
这…怎么说?
夸图恩大公果然是目光如炬?算无遗策?还是他居然对自己的盟友这么没信心,甚至都做好替克洛维守鹰角城的准备了?
无论哪一种?既然图恩大公已经做了如此周密的准备?那么他肯定是愿意出兵的;毕竟集结三万大军什么也不做,光日常开销也是很恐怖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价钱——弗朗索瓦家族又不是做慈善的?赌上一半的军队去救援南部军团外加入侵伊瑟尔,克洛维人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仅仅是弗朗索瓦家族?还有统治艾登的艾曼努尔?统治密斯特的维瑟尼亚——想要击败帝国,光靠风暴师这五千人连填堑壕都不够,必须整个瀚土彻底动员起来,才能有资格和帝国一战。
问题是?这些势力尽管是克洛维的附庸和盟友?但皇帝不差饿兵,想把他们动员起来对抗帝国,光靠“瀚土一统”这张大饼…那上钩的顶多只有小莱昂一个。
在经历了数月战争后,瀚土贵族们越来越明白他们和世界强国的差距,心态上类似于常年经营不善?缺少资本的小企业家;相较于梦想和包装精美的“宏伟蓝图”,他们更在乎比较实际的。
这些人需要后勤部仅?要枪炮弹药,战败了要补员?胜利了要奖赏…这些安森都给不了,他连风暴师的物资都是搜刮自己人弄来的。
安森唯一能给的?就只有空口无凭的许诺?外加刻着秩序之环标志的真金白银——或者至少是象征着真金白银外加许诺的白条。
作为一名一穷二白(指和弗朗茨家的差距)?普普通通(并不是什么千年世家),年轻有为(二十三岁,是副司令)的年轻军官,安森十分理所当然的准备将接下来所有的白条,统统记在总主教的亲儿子账上。
于是在风暴师军官的情绪稳定,勒诺的惶恐不安,以及小莱昂的满腹忧虑中,又一场军事会议在所有人的掌声中结束了。
………………
“所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军官们刚一出门,卡尔·贝恩就忍不住开口了:“听你的意思,你不会是打算看情况不对,就立刻跑路吧?”
突然问这种问题,并不是因为万年背黑锅的参谋长突然变得“忠诚”起来,而是这场战争整个风暴师已经陷得太深了。
如果说最开始他们只是打着到瀚土捞钱的主意,那么随着南部军团主力受挫,原先根本不重要,更没人在乎的风暴师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一股克洛维在南方战场的“关键力量”。
也就是说,他们做的已经不是小打小闹的买卖,而是关乎整个克洛维王国和帝国争霸的大局;在西线边境僵持不下的两国,极有可能在原本被所有人忽视的瀚土打破平衡。
卡尔·贝恩慌了。
倒不是害怕帝国的大军压境,而是突然发现自己,还有自己身边和手底下的那帮渣滓炮灰们,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了。
这个历来以捞钱为目的,以背黑锅为职业,擅长替别人收拾渣滓,用走私挣外快的老兵…战士,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重任在肩”,什么叫“使命担当”。
然后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些曾经让他分外眼红的东西,但轮到他的时候,好像又不得不接受了。
所以他突然间特别担心,担心自己这位副司令大人还是抱着和以前一样的想法——按照他那套“活着就是一切,一切为了捞钱”的理论,现在最符合风暴师利益的做法,就是全军火线撤到鹰角城死守,把瀚土扔给帝国。
毕竟能捞的油水已经捞得差不多了,再多风暴师也吃不下;撤退到鹰角城死守不仅能掩护南部军团,还能躲掉帝国的包围圈。
至于代价…不用想,瀚土肯定会全面倒向帝国,伊瑟尔精灵能得到来自瀚土方向的无限支援,这一仗克洛维输定了。
风暴师,很有可能会因此成为背黑锅的那个。
如果在以前当然无所谓,毕竟不是一次两次,他卡尔·贝恩早就习惯了;好事永远轮不到自己,看别人光鲜自己遭罪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半辈子。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这次真的,真的不一样了!
他们赢了——两千人打下了鹰角城,五千人还连带着拿下了整个瀚土…短短才几个月,风暴师要人有人,要装备有装备,要物资有物资…阔得活像个正规军。
铁钟堡围攻战,他亲手制定的计划足足能调动几十门火炮,近千名骑兵,两万大军同时作战——而就在半年前,卡尔·贝恩还是个靠倒卖枪支换补给,手里只有一个半连队的上尉营长。
这一次,他们可以不用黑锅;
这一次,他们手里有了和强敌一战的本钱;
这一次,他们可以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
“所以,谁说我要跑路了?”
安森一脸玩味的朝惊魂不定的参谋长笑道:“再说了,现在的情况真的很糟吗?”
“嗯?”
卡尔·贝恩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说真的,就算帝国没有入侵,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们‘入侵’的。”安森抱着肩膀双肘撑在桌上,缩着脖子和卡尔四目对视:
“现在他们主动进攻瀚土,其实…算好事,真的。”
“好事?”卡尔怔了下。
安森点点头:“对。”
“你的意思是……”
“帝国不来,我们不就得乖乖服从路德维希的命令了?”安森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帝国不来,我怎么名正言顺的成为南部军团‘真正的’副司令?”
“帝国不来,我们不就永远都是一群随时都会被解散,谁也不在乎的征召兵团?”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
死寂的气氛中,只有安森一个人的声音。
“在鹰角城的时候,我说过我想通了,要成为克洛维与伊瑟尔之战的主导者。”安森无比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卡尔,还有一旁始终不敢出声的法比安和小书记官:
“第一步,是亲手攻克鹰角城。”
“第二步,是甩开路德维希·弗朗茨,独自征服瀚土。”
“现在…我要走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将克洛维与伊瑟尔之战,变成克洛维与帝国之战!”
“路德维希打从一开始就没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仗如果是和伊瑟尔精灵,或者加上一个瀚土,就永远也别想得到王国上层真正的重视。”
“原因很简单,他们不在乎——在那些人眼里只要克洛维认真起来,碾碎一个小小的伊瑟尔精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有正面击败帝国,才是扭转乾坤的胜利,才能轰动整个王国!”
“所以我知道帝国肯定会入侵瀚土,就算他们没这么干,我也会想尽一切方法,引诱他们主动进攻——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
“什么…办法?”
角落里的小书记官忍不住开口道,稚嫩的嗓音在微微颤抖。
“赢得胜利的办法。”安森用无比肯定的语气答道:
“主动进攻帝国,我们没有那个优势——别看我们只用一天就攻克了铁钟堡;帝国的边境要塞,西线正规军啃了半年都没啃处一个突出部;换成风暴师,连填护城河都要被嫌太少。”
“所以想打赢,就必须主动把他们放进来,在我们的主场作战;这样也方便集结优势兵力,调配物资。”
主场作战…卡尔·贝恩想了想:“所以你才一定要占领整个瀚土,哪怕是要放过密斯特大公国?”
“某种程度上,是的。”安森点点头:
“陆军和枢密院肯定没想到,帝国早就有进攻和征服瀚土的计划,更没想到我们只靠自己五千多人,就征服了整个瀚土;当然我们实际上也没有征服整个瀚土,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现在有一个空窗期,在陆军和枢密院反应过来之前,我们会有一个成为力挽狂澜的救世主的机会,同时还能在不受陆军干涉的情况下,领军迎战帝国。”
“只要能赢…甚至根本用不着赢,只要没有一触即溃并且顶住帝国的攻势,就算是我们的胜利!”安森越说越兴奋:
“想想看,帝国精心准备的数万大军,在瀚土被区区五千克洛维征召兵团挡住攻势——哪怕是打平,他们也亏大了!”
卡尔·贝恩认真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那现在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维系我们和瀚土牢不可破的联盟!”
安森正色道:“密斯特大公的死活现在完全在我们手里,所以基本可以无视;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他手里的六万大军是接下来战斗的关键,不过图恩早就被绑在克洛维的战车上了,因此也不用担心。”
“最后,是艾登公爵——我需要一个优秀的侦察兵,可以安插在艾登公爵身边的那种。”安森扭头看向法比安:“有可以推荐的人选吗?”
“能确保艾登公爵不会背叛我们的那种?”前近卫军军官问道。
“不。”安森摇摇头:
“是让艾登公爵相信,我们绝对信任他不会背叛我们的那种。”
“如果是这样,我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法比安想了想然后补充道:“杰森·弗鲁豪夫,陆军中尉,性格不坏但是个愣头青,战斗经验丰富,曾经在东部的要塞服役,是个小贵族出身所以还懂得贵族那一套,派他去应该没问题。”
“哦,那他原来是干什么得?”
“您的骑兵连连长。”
第一百一十六章 艺术家
骑兵连长杰森·弗鲁豪夫中尉…用法比安的话说,是一个标准的克洛维军人。
这句话意味着他是个乡下小贵族——对近卫军来说,整个克洛维只有王都和乡下——接受过初级教会式学院教育,非常年轻就在军队里服役,靠家族关系当上了见习尉官,在某个要塞或者后备军服役。
按照“标准”,他会在二十五岁前成为中尉,三十岁前成为少校,四十五岁前成为中校,五十岁进入参谋、后勤或者文职系统工作,六十岁光荣的退役——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
杰森今年二十岁,是个已经在东部边境服役四年的骑兵中尉,他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非常满意。
唯一不满的可能只有太过微薄的薪水…陆军中尉的津贴一个人生活绰绰有余,但如果还想偶尔外出郊游或者听歌剧,参加比较“上流”的俱乐部和沙龙,购置不动产,结婚……
要么勒紧裤腰带,要么就得想办法挣外快。
作为一个花的比挣得快的年轻军官,杰森选择了第二条路。
加入风暴师的理由也很简单,安森·巴赫承诺的战利品分配比例很高,再加上他在鹰角城那一番“我们的事业”的演讲,着实令杰森和不少同龄人热血沸腾,一下子在侵略的同时,感觉自己变得高尚了许多。
当然,他也没想到入侵瀚土的战争会打得那么轻松;更没想到军团主力受挫,帝国入侵,原本打算捞一票就跑的风暴师,居然变成了唯一能阻止帝国阴谋的克洛维军队。
望着对面眉头紧蹙,死死盯着信笺的艾登公爵,骑兵中尉第一次感觉什么叫际遇无常。
“杰森·弗鲁豪夫阁下。”
就在骑兵中尉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被信笺挡住面颊的艾登公爵突然开口,让他本能的浑身一震:“在!”
“要喝点什么吗?”
艾登公爵一边说一边朝酒柜旁的仆人招手,不过虽然是客套话,口气却透着隐隐的冰冷和愠怒。
“谢谢,但不用了。”正襟危坐的杰森正色道:
“在下正在执行公务,按照克洛维军规,严禁饮酒。”
“那好,我就让人准备一瓶今年的新酿,和您的行礼放在一起。”艾登公爵的神色无比平静:
“返程的马匹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动身。”
说完,艾登公爵像是一句多余的客套也不愿多说,起身像是要离开。
唉?
骑兵中尉一怔,紧接着赶忙起身:“那!艾登公爵?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的答复……”
“休想!”
背对着杰森的艾登公爵突然厉声喝道:“这就是我的答复?听清楚了吗!”
他猛地回头,宛若凶兽般的目光死死瞪着骑兵中尉:
“回去告诉安森·巴赫…你的副司令?我不管他还能拿出多好的条件?又还是有一万个还是两万个不得已的理由,艾登的艾曼努尔家族?都不会向弗朗索瓦家族屈膝臣服,更不可能奉他为瀚土之主!”
………………
“我再说一次?这绝对不行!”
根本不给安森把话说完的时间?先是惊喜,旋即面色又突然一冷的图恩大公断然否决道:“统一瀚土,但却得给艾登公国绝对自治权,还要把艾登从公国上升为大公国?还要把卡林迪亚港划入到艾登领土内?!”
微微颔首的安森很是理所当然道:“只有这样?艾登才会愿意向弗朗索瓦家族臣服。”
“要是这样,我还打什么打?!”克洛德·弗朗索瓦暴怒道:
“当个有名无实的瀚土国王,我还用得着你们克洛维人帮忙?!”
“当然不用。”
安森端起桌上的葡萄酒抿了口,微笑着将酒杯朝对方推了推:“弗朗索瓦家族是瀚土名正言顺的统治者,除了您?谁也没资格成为所有瀚土人的国王…舅舅。”
这个称呼让图恩大公面颊微微抽搐了下,没好气的接过了安森递来的酒杯?温热的美酒稍微让他的怒气平复了些,缓缓开口道:
“你能这么在乎弗朗索瓦家族的利益?着实令我感动,统一瀚土也的确是我一生的追求;但给艾登自治权?还要把卡林迪亚港割给他?这实在是……”
“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就必须把艾登人斩尽杀绝。”安森冷冷打断道:
“现在艾登至少还有将近四万大军——八千人就在我们脚下的铁钟堡,一万五千盘踞在密斯特西境,剩下的分散驻守边境要塞,抵御帝国入侵。”
“不把他最想要的东西给他,这四万人手里的步枪和他们守卫的要塞,仓库和领土,就会立刻和他们自己一起变成帝国的囊中之物。”
“除了我们脚下的铁钟堡,在帝国攻入图恩领土之前,整个瀚图将再没有一座能挡住帝国进攻的要塞。”
安森叹了口气:“当然,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那不委婉的呢?”图恩大公忍不住问道。
“不委婉……”安森突然顿了顿,“噗嗤!”一下笑出声:
“这么说吧…莱昂可能没有告诉您,其实我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铁钟堡打下来了。”
克洛德·弗朗索瓦先是一愣,旋即表情变得难看了起来。
“即便是这样,也没必要把卡林迪亚港割让给艾登吧?”图恩大公依然十分的不情愿:
“让出三分之一的领土,再把绿茵谷割给他还不够,非得把这座瀚土最繁华的城市也给他?”
……………
“就是,我要卡林迪亚港干什么?”艾登公爵冲骑兵中尉冷冷道:
“没错,我曾经是很想要她…但那是曾经,现在的卡林迪亚港先是舰队叛乱,紧接着让你们克洛维人洗劫一空,然后是城市暴动,最后又被帝国人登陆占领。”
“现在的卡林迪亚港除了一片废墟,就是成千上万饥肠辘辘,恨不得把那些贵族富商统统剥皮吃肉的暴徒!而为了得到这些,我还得先和驻扎在港口里的帝国人杀个你死我活!”
“在你那位副司令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纯粹的白痴吗?!”
“呃……”
面对怒不可遏的艾登公爵,杰森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倒不是因为他也认为公爵是个白痴——起码不是纯粹的——而是感觉副司令大人的想法是真特么的疯狂。
如何在四分五裂的瀚土击败帝国的入侵?很简单,让瀚土统一起来,再找一愿意投靠克洛维的国王就行了。
然后呢?没了。
就这么简单!
一片古老的沃土,成千上万的人民,十几个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古老家族,权势显赫的统治者们…居然要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克洛维人的想法而改变,去缔造一个崭新的王国——更重要的是,这看起来貌似还很有可行性。
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事情吗?!
现实的巨大冲击,让很早就不再相信童话的骑兵中尉,忍不住回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故事书…突然间,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触。
“尊、尊敬的艾登公爵,我知道您的顾虑。”强忍着心底的害怕,浑身打了个哆嗦的杰森声音有些颤抖:
“但即便如此,这仍不能改变卡林迪亚港是瀚土最繁荣的城市这一事实——只要拿下她再认真建设,不出十年她就能重新繁荣起来,您仍然得到了您最想得到的东西!”
“代价是成为弗朗索瓦家族的封臣和附庸。”艾登公爵冷冷道:
“知道上一个在别人面前下跪的艾登公爵是什么下场吗——全艾登都站出来造他的反,把他千刀万剐,再把他唯一幸存的小儿子捧上宝座,带着沾满了他父亲血液的宝冠,奉为公爵。”
“那个小儿子是我的曾爷爷,他生前一遍遍的告诉我爷爷,我父亲还有我,艾曼努尔家族的人…永不屈膝!”
“说得好!”骑兵中尉赶忙称赞道:
“而这次您也用不着向弗朗索瓦家族屈膝——图恩大公答应了,只要您肯点头,您就是艾登大公,仪式上只需要向国王抚胸行礼,接受欢呼时还可以和国王并肩而立!”
………………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这个?”
眯着眼睛的图恩大公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的安森:
“我要给他自治权,给他卡林迪亚港,还要答应他不用对我屈膝下跪——那我这个瀚土国王不就成摆设了?”
那您要这么说,您这个国王还真就是个摆设;就这,好多人想当还…安森微微一笑:
“这只是权宜之计。”
“是权宜之计。”图恩大公冷冷一笑:
“还是你们克洛维人拴在我脖子上的缰绳?”
“对软弱无能的统治者,这并没有分别——因为他们既没有决心,更没有魄力去摆脱。”安森对此不置可否:
“但您不同,亲爱的克洛德舅舅,您是一个真正有野心的统治者。”
“亲爱的安森外甥,你也是。”图恩大公依旧冷笑:
“我要是想找一张吹捧的嘴巴,用不着你这个聪明人。”
“没错,所以我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满脸真诚的安森依然正色道:“过去的您有统治瀚土的野心,但缺少名正言顺的借口,缺少一个能用来统治瀚土的头衔,缺少足以击败所有人的实力。”
“现在您只要点点头,就能同时拥有后两个,只是还缺少一个能够让整个瀚土团结起来的口号。”
对抗帝国。
图恩大公一声不吭的把玩着酒杯,沉默良久才低着头开口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百分之百。”安森的脸上露出了信心十足的微笑:
“杰森·弗鲁豪夫是一位优秀的骑兵军官,出身世家,肯定能赢得艾登公爵的信任——我相信他。”
………………
“把他给我拖出去,毙了。”
面色狰狞的艾登公爵突然冷冷开口道:“算是给安森·巴赫的一点儿警告!”
他话音刚落,大厅内立刻响起了齐刷刷拔枪上膛的声音,十几个身影从四面八方扑来。
“等等!”
惊慌失措的骑兵中尉连忙张开双臂,无比紧张的低吼道:“这不是陷阱!请您相信我,这真的不是什么陷阱——我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
“我可没看到什么诚意。”
艾登公爵咬牙切齿道,凶狠的目光宛若一头受伤的野兽:“我看到的只有趁火打劫,敲诈勒索!”
“你们克洛维人伙同弗朗索瓦家族,趁着帝国入侵的机会想要统一瀚土,把艾登变成你们的地盘——很好,非常好,但休想指望能称心如意!”
“让我再重复一遍,我就是被帝国人打死,被自己人千刀万剐,甚至跪在克洛德·弗朗索瓦面前屈膝称臣,也觉不愿意看见克洛维人的旗帜在瀚土的土地上……”
“克洛维的军队绝不会驻扎在瀚土!”被七八支步枪顶着脑袋,摁在地上的骑兵中尉急忙喊道。
“你说什么?!”
……………
“我再重复一遍,克洛维的军队绝不会在瀚土驻扎。”安森无比平静的看着一脸震惊的图恩大公:
“这是我唯一能对您做出的承诺,克洛德·弗朗索瓦舅舅。”
“为什么?!”图恩大公非常不理解:
“我能理解这是因为帝国不会允许——只要克洛维的军队还在,帝国就不会停止进攻瀚土,但你怎么确保卡洛斯二世和他的大臣们……”
“因为克洛维并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可以浪费。”安森端起酒杯轻抿了口:
“想要击败帝国这个强敌,光是正面抵御进攻就已经让克洛维耗尽全力;如果再为了控制瀚土而派驻军队,太少的话根本没意义,太多了就是浪费。”
“所以我可以向您保证,克洛维的军队在这场战争结束后,将止步鹰角城,绝不会再在更南得土地上驻扎一兵一卒。”
“这个承诺,可以让您放心吗?”
……………………
推门走出房间,长长松了口气的安森正好遇见从另一个门后走出来的小书记官:“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小书记官点点头道:
“鲁科·维瑟尼亚死后,密斯特一分为三,由他的孙子们继承,并且向弗朗索瓦家族称臣效忠——条件是鲁科·维瑟尼亚依然是密斯特大公,并且和瀚土国王平起平坐。”
说完,他又忍不住感慨一声:“安森·巴赫大人,您真是一位艺术家。”
“怎么说?”
“没什么。”少年笑了笑:
“伟大的艺术都是不言自明的。”
说完,他便抱着文件转身离去。
望着他背影的安森一脸莫名的耸耸肩,拿起朗姆酒瓶一饮而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克洛维老好人
克洛维城,外城区西门街,王冠酒馆。
天色蒙蒙亮,穿着件黑色工人外套的卡林·雅克面对着墙,双手插兜,从压在头顶的鸭舌帽下用眼角余光四下观望了阵,再三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缩头缩脑的推门走进了酒馆。
多年熟识的酒馆老板看到他进来,一声不吭的指了指身后包厢的侧门;卡林·雅克点点头,走上前敲开了房门。
包厢内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尽管坐在清晨的酒馆包厢里,他依然穿着全套的黑色燕尾礼服,从发型到服饰都是一丝不苟,和空荡荡的包厢一样的干净整洁。
大约是因为天色太早,年轻人略显苍白的脸色有些萎靡,但桌上的咖啡却早已冷掉,平放在灰色陶碗上的香烟也只剩下长长的烟灰。
看到进门身影的瞬间,萎靡的年轻人眼神中立刻爆发出几分光彩;没等他想起身,卡林·雅克就抬手拦住:
“坐。”
年轻人只得踉跄的回到椅子上,看着他小心翼翼关上房门,然后很不客气的开口问道:“东西带了吗?”
“带了!”
连连点头的年轻人,慌慌张张的拿起地上早已准备好的公文包,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和一个包裹:
“按照您的要求,信封内是一个存了一万金币的户头,包裹里是一件叫‘回忆钟摆’的魔法道具,外加圣艾萨克两百字的亲笔手稿,内容是关于他对未来差分机的一些……”
“够了!”卡林·雅克再次打断年轻人,抬手按在信封和包裹上:
“有这些东西,我觉得…应该就能说服博格纳子爵了。”
他的语气很真诚,但很显然这些对年轻人还远远不够:“请问到底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让枢密院接见我?”
话音刚落,表情真诚的卡林·雅克立刻板起了脸,冷冰冰的将东西还给年轻人,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我并没有要催您的意思!”
看他像是要离开,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立刻慌了:
“我知道您是在真心帮助我,真的!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知道这一点——个人倒是无所谓,但卡林迪亚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眼下艾登和图恩还控制着卡林迪亚几乎全部的领土?如果克洛维再不加以干涉?卡林迪亚迟早会被他们吞并;所以如果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还请原谅,因为我真的…真的没有时间了!”
年轻的卡林迪亚使者焦急的喊道?他之前无数次拼命想向周围人表明身份?但不知为何,枢密院的卫兵还是连门都不让他进。
因为他身上并没有任何实据?能证明他得到了卡林迪亚共和国的授权。
原因也很简单,他其实不是被卡林迪亚议会派来?而是让安森·巴赫“半强迫”赶来的。
瀚土战争中期?被风暴师赫赫军威吓怕了的卡林迪亚决定主动投降,但当时的安森为了打个出其不意的时间差,并没有让这位卡林迪亚使者返程,而是让他到克洛维城向枢密院和卡洛斯陛下递交外交申请书?以“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
然后安森就什么也不管了。
既没有给开具任何证明?也没有向陆军递交任何说明用的书信,更没留任何一个联络人地址…什么也没有。
于是当年轻的卡林迪亚使者孤身一人(两个卫兵半道就溜了,还顺便偷走了马车)来到克洛维城时,惶恐的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枢密院在哪儿。
甚至因为是个“行踪可疑的外国人”,被警察抓起来吃了几天牢饭?在监狱里他拼命想证明自己的身份,却被心存怜悯的警察当成疯子放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浑浑噩噩的卡林迪亚使者在克洛维城的大街上兜兜转转;尽管终于用现金和谈吐摆脱了疯子加乞丐的嫌疑,但因为没有身份证明?依然被当成是“想冒充外国使节还不肯做戏做全套的骗子”。
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十几天,即便卡林迪亚使者已经竭尽所能?但依然找不到任何门路;然后在某天的晚上?一位热心肠的黑袍教士主动登门造访……
“唉……”
驻足门前的卡林·雅克背对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知道就算你现在跑到王宫,告诉他们你是卡林迪亚的使者,陛下也是不会接见你的对吧?”
“知道!”
年轻人连连点头。
“你知道现在整个克洛维上层几乎所有人,都把你当成是假冒使者的骗子,对吧?”卡林·雅克又问道。
“我知道。”年轻人的表情略有几分尴尬。
“那你也肯定知道,现在整个克洛维城除了我,不会再有第二个有能力,并且真心愿意帮你的人了,对吧?!”卡林·雅克继续追问道。
不敢再多说什么的年轻人,只能默默的低下头。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问这么多?”
卡林·雅克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充满了压迫感:“难道在你面前,还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没有,所以我全心全意的相信您,柯林斯·迪克阁下!”年轻人苍白的脸色再次变得急切起来:
“说真的,就我自己而言真的无所谓——但是卡林迪亚…我相信您一定能遵守您的承诺,但无论如何,请您务必给我一个能让我放心的时间!”
事情到这一步,近乎绝望的卡林迪亚其实差不多早就放弃了。
他本来就是被安森半强迫弄来的,也知道身上没有任何证明的自己,想孤身一人得到克洛维国王的接见简直是天方夜谭…在被关进监狱又被当成疯子放出来后,更是不对这趟“出使”存有任何希望。
直至他在报纸上看到关于某人的传记——嗯,就是在《克洛维真相报》上刊登的《瀚土战记》。
作者:莱昂·弗朗索瓦。
这个自称是新闻报道的二流传奇,主要内容是小莱昂的日记,附加一部分安森自己的,最后再由报社编辑们修改,增添些“夸张但一听就很合理的情节”;眼下在克洛维城中下阶层的读者中有很高的影响,甚至偶尔还能出现在某些上流俱乐部的沙龙当中。
依然是以小莱昂的日记为主,那可想而知对主动投降又首鼠两端的卡林迪亚人,他是不会有什么好话的,再加上编辑们的增色……
反正当年轻的卡林迪亚使者看到时,按照“新闻”里的描述,目前的卡林迪亚已经到了“往前一步亡国灭种,往后一步被瓜分吞并”的地步——总之就是死定了,彻底死定了。
他并不清楚卡林迪亚贵族们真正的如意算盘;他只知道如果克洛维再不插手干预,卡林迪亚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其余瀚土强国瓜分附庸。
原本只是被强迫的使命,一下子变成了卡林迪亚的救命稻草,而他则成了唯一能力挽狂澜的英雄。
“一个星期,最迟一个星期,博格纳子爵那边就会有结果。”卡林·雅克无奈的叹了口气:
“枢密院的办公时间是按照工作日算的…呃,也就是每周的前五天,剩下的两天除非有国王的手谕,否则谁也无法召集议会;所以博格纳子爵必须等到下星期才能找机会提出申请,让枢密院接见你。”
“做这种事情,子爵也是要承担风险的——毕竟你现在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万一,当然我说的是万一,如果有人指控你是假冒的,而子爵又让一个假冒的使节能够觐见陛下……”
“我明白,明白!”使者连连点头:
“有任何我能提供帮助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
“子爵不需要你提供任何东西,他只是对一个忠诚于自己国家的年轻人心怀怜悯,想要伸以援手——当然,我也是这样。”
卡林·雅克真诚一笑,毫不做作的将桌上的包裹和信封收进了怀里:
“我们都愿意尽力帮助你,还有你身后的国家;毕竟你是安森·巴赫的朋友,那就也是我们的朋友,朋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是,您说的…是。”
年轻人连连陪笑,只是笑得有些尴尬——尤其在想到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的时候。
“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多想,就安心的在这里慢慢等候,尽量不要再公开抛头露面了——你之前的行为让克洛维上层圈子里,留下了非常恶劣的印象。”
卡林·雅克继续说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忘记你,等博格纳子爵提出来,你再以‘卡林迪亚外交使节’的身份登堂入室。”
“这样既没有人记得你之前的事情,也没有谁敢轻易反对博格纳子爵——两全其美。”
“我顺便再给您做个保证,最迟八月初,您就能觐见卡洛斯二世陛下了!”
卡林·雅克拍着胸脯道。
“真的?!”年轻人一脸惊喜。
“我向秩序之环保证——卡林迪亚共和国,将与克洛维王国携手并进,共创辉煌!”
卡林·旧神信徒·咒法师·违禁品外加情报贩子·黑市头目·真理会成员·审判所线人·见习教士·雅克,无比真诚的承诺道。
……………………
“所以你真的答应他了?”
王冠酒馆的厨房里,一脸惊讶的酒馆老板用大拇指朝包厢的侧门指了指:“八月底之前,让他能见到国王?”
“嗯。”
卡林·雅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将那份包裹从怀里掏出来交给了老板,再三确认周围除了他俩就没人之后,才长长的松口气:
“找时间派个信得过的伙计把它寄出去,地址上次给过你了;这次的东西万分重要,千万不能出差错。”
“既然那么重要,那为什么还要我去寄?”
酒馆老板忍不住问道:“你难道就不能亲自跑……啊!”
话音戛然而止。
“想起来了?”卡林·雅克满脸怨念的看着终于回过神的对方:
“我现在是审判所的线人——新官上任的多利安审判官像防贼似的盯着我,连今天到你这儿都是偷跑过来的,怕不是教会那边听见什么风声了。”
卡林·雅克越说越来气,尤其是在想到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家伙时,就忍不住挠头:“你也不能轻易露面,他们现在还没盯上你,可不证明没有怀疑过你。”
“我知道。”
酒馆老板闷声闷气的点点头,将包裹藏在了一块被挖空的干酪中间:“不过真没想到,圣艾萨克的手稿居然会流落到卡林迪亚——我要是没记错,他这辈子也没去过那地方吧?”
“他这辈子连克洛维城都没离开过几次,可《大魔法书》却被散到了全世界。”卡林·雅克嘟囔两句:
“全世界所有关于差分机的文稿全都在教会手里,我们这次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居然能从一个小小的卡林迪亚小贵族手里,弄到足足有两百字的残片。”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按照我的经验,每次‘运气特别好’的时候,总是和运气关系不大。”
卡林·雅克摊摊手:“想想看,我们追这些东西追了多少年了?突然之间,一个带着这东西还走投无路的家伙主动找上门,这得是多好的运气?!”
“所以…这是个陷阱?”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卡林·雅克耸耸肩:
“所以我们要在它变成麻烦之前,赶紧把它送出去。”
酒馆老板点点头,深表赞同:“对,应该把它交给那些最善于和麻烦打交道的同伴。”
“嗯。”
两人默契的看向彼此——尽管都没有开口,但心中已经浮现出了相同的名字。
“所以你真的要帮那个傻子觐见国王?”
“当然!我可是已经收了钱的,你哪次见我拿到钱不办事的?”卡林·雅克有些埋怨的瞪了酒馆老板一眼:
“我会尽我所能说服博格纳子爵,让他在枢密院的会议上提出接见一位卡林迪亚远道而来得使者,谈判两国建交的事宜,让他觐见卡洛斯二世陛下——在八月初的时候。”
“当然,前提是那时候还有这么个国家才行!”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专业的
卡林·雅克的话让酒馆老板一愣,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家伙大口大口喝着黑啤酒,还从柜子上拿了盘蒜蓉香肠:
“什么意思,什么叫‘前提是那时候还有这么个国家’…你是不是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消息也没听说——单纯就是拿钱办事罢了。”卡林·雅克嘿嘿一笑,就着干酪和蒜蓉香肠,大口大口吃着刚刚新鲜出炉的黑面包:
“包厢里那个小倒霉蛋,惊动了克洛维城上层的几个‘大人物’;他们不想看到有这么个从卡林迪亚飞来的苍蝇到处嗡嗡叫,又不想脏了手所以…他们打算找个专业人士来处理他。”
他用油腻的右手指了指胸口:“我就是专业的。”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酒馆老板一愣,把盘子从卡林·雅克手里抢过来:
“怎么,还不止一个?!”
“再重复一次,我什么也不知道。”卡林·雅克再次翻了个白眼:“就连这个工作也不是人家直接找的我,而是找了我一个亲戚当中间人——你也认识,就是我那个喜欢画画的表弟。”
“喜欢画画…大卫,大卫·雅克?”
酒馆老板怔了下,脑海中浮现出某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眼神却很有光彩的小伙子,经常说一些“梦想”,“未来”,“艺术”之类他完全听不懂的词汇。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这个小伙子经常吃不饱饭,偶尔会到自己这里蹭吃蹭喝,时间长了也会给自己干干杂活还账,又老实又勤快。
“他发财了?”
“嗯,他现在给弗朗茨家的大小姐画画,薪水抵得上学院里的讲师了;每个月还定期有沙龙请他做客,客人全都是富家千金和贵族少爷们。”卡林·雅克说这件事还有点儿小骄傲:
“那副《风暴师翻越晨曦冰峰》听说过吧,拍卖会上的底价都是好几千金币——他画的!”
酒馆老板没有在意他的吹嘘,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所以是…索菲娅·弗朗茨她……”
“最后一次,我什么也不知道!”
面色骤冷的卡林·雅克打断道,恶狠狠的咬了口手里的“香肠三明治”,目光灼灼的盯着酒馆老板:
“你!最好也别知道…为了你小命着想。”
酒馆老板瞬间面色苍白,心惊胆战的抽动了下喉咙,紧抿着嘴巴不敢再多说半句。
气氛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安静的整个后厨只剩下两人吃喝的动静。
“……所以你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闭嘴了十分钟,看着卡林·雅克吃饱喝足的酒馆老板忍不住追问道:“就算是…别人给的活儿,你骗他骗得那么狠?到时候他不是还回来找你?”
“那当然?所以我会躲一阵子——克洛维的审判所头子,科尔·多利安最近好像打算要搞事情?我得想办法和以前的几个老客户做下切割?省得被连累。”
卡林·雅克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也知道?干我这行的容易被人误解,以为我们干的是十恶不赦的违禁买卖?信旧神的邪教徒。”
“但实际上我们其实只是中间商?低买高卖,再挣一点点跑腿的辛苦费而已,除了不交税和正经商人没什么两样——我还经常偷偷往教堂的捐款箱里塞钱呢!”
“没错,就和我总得往酒桶里灌水一样。”酒馆老板深表赞同:
“他们都说我是奸商?可要是不这么做那帮穷鬼怎么买得起?!他们还真以为我喜欢这么干吗?偷偷摸摸还累的半死不活——明明是为他们着想,还要被他们指指点点!”
“是啊,干什么都不容易。”
卡林·雅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然后看了眼自己的酒杯:“这个你没灌水吧?”
酒馆老板犹豫了下:“你喝出来了?”
“没。”卡林·雅克摇摇头:“说实话,还挺好喝的。”
酒馆老板:“……对?那是我的独家配方。”
卡林·雅克恍然大悟,开心的一饮而尽。
“我打算到白湖公园那边住一阵子?你最好也出去躲躲,把酒馆关了或者转手卖掉。”
放下手里的酒杯?卡林·雅克一边抹嘴一边道:“那个小倒霉蛋到时候找不到我,他肯定会来找你——不是信不过?而是你这边不能轻易暴露。”
“关了?!”酒馆老板一脸诧异的惊怒道:
“那我接下来要怎么活?”
“简单啊?到内城区重新开家店。”卡林·雅克理所当然道:
“也别搞酒馆了?这种店挣不了大钱的;开个咖啡馆,蛋糕点或者临近商业街的餐厅,光人多的地方还不够,得是人多还舍得花钱的地方才行。”
“找两个手艺过得去的帝国人当主厨,准备几样特别不合克洛维人口味的高档菜,实在不行,饭菜只需要勉强能入口,但咖啡、酒、烟草一定要好的;装潢要有异域风情,服务员要懂帝国礼仪——去马戏团和小剧院找,那儿有的是擅长假扮外国人的姑娘小伙!”
“一切顺利的话,只要能有两三个老客户,你以后的收入就能是现在的两三倍!”
“可我不想搞咖啡馆和什么商业街的高档餐厅!”酒馆老板摇摇头,一脸惊疑:
“我就想开个热热闹闹酒馆,每天几十上百的客人,从天亮喝到天亮!”
“但这样很累啊。”卡林·雅克皱着眉头:“你的作息差不多和工厂工人是一个级别的了。”
“无所谓,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总是有那么多客人,你就没觉得准备或者打扫起来很麻烦——还有那帮喜欢闹事打架的赌棍,酒鬼,总是赖账不走的住客?”
“没关系,我喜欢他们。”
“真的?”
“真的!我喜欢热闹,生活就是要吵闹一点,累一点才有意思;那些客人,其实我都把他们当朋友来着。”
“可那样你能挣得更多啊。”
“生活不只是挣钱,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比如?”
“比如只要我这个酒馆还没关,这附近工厂的工人们,就永远有一个可以在下班后聚一聚的休闲去处;这让我觉得我开这个酒馆…是有意义的。”
“那我要是给你五千金币呢?”
“这个和钱没有…嗯,你说什么?”
“我说我给你五千金币,去内城区开家新店。”
“……”
安静的后厨内,酒馆老板默默起身,面无表情的拿起一只烟斗点着抽起来,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道: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开一家蛋糕店。”
卡林·雅克仔细思考了一下:“可是蛋糕店一般都不怎么热闹啊。”
“没关系,我想通了。”酒馆老板抽着烟斗,眼神中充满了幸福:“辛苦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清闲一些了。”
“也更挣钱。”卡林·雅克点点头:
“但就没开酒馆这么有意义了对吧?”
“不,恰恰相反!”
酒馆老板立刻纠正道:“蛋糕店是播散快乐,让每一个上门的客人都能收获开心和喜悦的地方,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
“再说了,蛋糕店的主顾都是谁?孩子,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让孩子们开开心心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没有了。”卡林·雅克从怀里掏出装着支票的信封:
“可如果你去经营蛋糕店,这附近的工人不久……”
“为了孩子们,牺牲是必须的。”酒馆老板正色道:
“所有的代价和痛苦都让大人们来承担吧,孩子们有权利享受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特别的有说服力。”
卡林·雅克点点头,将信封递给酒馆老板:“顺便包厢里的那个小倒霉蛋也拜托你了,他会在你这儿住一周,一周后你就把他赶出去,然后尽快把这地方处理掉。”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酒馆老板拍拍胸脯,不动声色间已经将信封塞进了怀中:“那到时候他如果要找你,我该怎么和他说?”
“呃……”
正要转身离开的卡林·雅克停下脚步,背对着酒馆老板陷入了沉思。
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一分钟,扭头看向身后,瞳孔中仿佛有一万个情景飞快的闪过:
“你就这么告诉他……”
……………………
“所以,我不是都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
克洛维枢密院…外的一处班房内,情绪无比激动的年轻人对面前的两个白厅警察喊道:“我不是冒充的骗子,我就是货真价实的卡林迪亚使者,真的!”
面对着精神明显不稳定的年轻人,两个警察迅速交换了下眼神,十分默契的同时点点头,紧接着坐左边的警察先开口道:
“那个…咳咳,先生,您先别激动。”
“我怎么可能不激动!”年轻人为之气结:
“今天可是我觐见卡洛斯二世陛下的大日子,换成是你,你会不会激动?!”
“我也激动,但现在您再激动,枢密院的卫兵也不会放您进去。”警察赔笑两声:
“他们还会喊人把我们叫过去,而且还是吃午饭的时候,我们俩的菜才刚——跑题了,呃…您……您是卡林迪亚使者?”
“是!”
“有证据吗?”
“……丢了。”
“哦……那您有哪位认识的议员吗?”
“博格纳子爵,他答应会帮我的!”
“对,这个我们已经核实过了,他现在人不在枢密院——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
年轻人有些丧气,但还是很顽固:“可我真的是卡林迪亚使者,今天要觐见卡洛斯二世陛下的!”
“没错,我们相信您,真的!”
警察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又和身旁的同事偷偷对视了一眼。
据某位“很有经验”的老警察曾经提醒过他们,这个“病人”异常的顽固,千万不要和他争执,否则就算把他关进监狱里也没用——而且还会浪费他们的预算。
“您看这样如何?”警察试探着开口道: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一小时后枢密院就要开会了;如果博格纳子爵的确曾经提出过这件事,那么枢密院肯定会派人来找您;我们白厅街可以派专车送您前往,这样有我们在,您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年轻人眼前一亮,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我同意!”
“那就这么办了!”两个警察长松口气,终于有时间吃午饭了。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系着短马尾的年轻人突然走进来,没等房间内的三人开口,就靠在刚才的警察耳畔快速说了些什么,表情紧张。
“你说什么?!”警察表情瞬间一变。
“真的,这是刚刚送来的消息,枢密院那边也是现在才拿到——而且已经登报了!”短马尾紧张的有些结结巴巴:
“我去问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给枢密院送报纸的,他直接告诉我的,几个大报社那边全都疯了,都在临时加印呢!”
“怎么了?”
年轻的卡林迪亚使者一脸茫然的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三个警察,忍不住开口问道:“和我的事情…有关系吗?”
那一瞬间,三双尴尬的眼睛同时转向了他。
“咳咳…先生,我记得您说您是…卡林迪亚得使者?”
“是啊。”
“卡林迪亚…也是瀚土的一部分领土,对吧?”
“对,没错。”年轻人眨眨眼睛:
“怎么了?”
“没什么。”三个警察同时摇头,脸上的笑容更加尴尬了:
“我们就是想说…您今天可能…呃…白跑了一趟。”
“嗯?”
年轻人皱起眉头,表情更加迷惑了:“什么叫白跑了一趟?”
“就是……”
没等警察说完,外面就已经响起了报童们稚嫩的叫卖声:
“号外!号外!帝国入侵瀚土,已攻陷卡林迪亚!”
“号外!号外!图恩大公克洛德·弗朗索瓦宣布统一瀚土,加冕国王,向帝国宣战!”
“号外!号外!南部军团副司令安森·巴赫宣布支持瀚土统一,承诺将和瀚土并肩战斗到底,击败帝国入侵者!”
“号外!号外!……”
第一百一十九章 瀚土之主
瀚土,密斯特大公国,铁钟堡。
双目紧闭的图恩大公穿着一身白色的亚麻外套,跪在大厅主座台阶前,手持一支蜡烛,静静等候着太阳升起。
这是一场看上去十分简陋,甚至可以称之为“寒酸”的仪式;寒酸到没有专门装潢打扮的奢华大厅,没有让所有人食指大动的饕鬄盛宴,甚至连前来观礼的贵族和外宾也寥寥无几。
但就在这么寒酸的仪式上,到场的每一个人神情或是肃穆,或是沉重…气氛肃穆到了极点。
“克洛德·弗朗索瓦,维托里奥·弗朗索瓦之子,以秩序之环于此间众人的共同注视下,我代表他们向您质问……”
一片死寂的大厅内,手捧宝冠的黑袍教士面无表情的站在台阶上,神色庄严道:
“你是否愿背负先祖的荣光,成为晨曦山脉以南,所有瀚土人民的守护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万众瞩目之下,手捧蜡烛的克洛德·弗朗索瓦缓缓昂首,睁开了平静到无一丝波澜的眼睛:
“我愿意。”
神色平静的安森站在人群最前排,抱着肩膀活像来参加远方亲戚喜事的晚辈,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关系。
表情复杂的卡尔,若有所思的法比安则紧跟着站在他身后,仿佛是被他嫌麻烦拉来凑数的朋友。
只能站在最角落位置的小书记官,所有的注意力都不在仪式主角身上,自始至终都一脸崇拜的望着安森的背影。
同样对仪式不感兴趣的小莉莎陪坐在他身旁,全神贯注的享受着小书记官为她准备的杏仁蛋糕。
“你是否愿守护你的臣民,遵守你的承诺?”
“我愿意。”
话音落下的刹那,年过七十的密斯特大公还有他的孙子们纷纷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
艾登公爵…或者说艾登大公微微蹙眉,被阴影覆盖的脸颊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你是否愿意为她而战,向所有羞辱她的尊严,玷污她的荣耀,侵占她的领土之敌拔剑,无论敌人是强大或者弱小,近亲或是仇恨?”
“我愿意。”
激动的小莱昂紧咬下唇,望向父亲的背影的同时死死攥着身旁“挚友”勒诺的手腕;右手快要麻木了的勒诺一动不动,表情和父亲同样的复杂。
“那么以秩序之环的名义,祂谦卑的仆人在此向世间宣告……”
黑袍教士环视众人,双手缓缓将宝冠托举过头顶:“克洛德·弗朗索瓦,维托里奥·弗朗索瓦之子,在全体瀚土人的共同拥戴之下,加冕为瀚土之王!”
“蒙吾主之洪恩,继古‘弗朗索瓦王’之血脉,创弗朗索瓦世系,称…克洛德一世!”
“晨曦山脉以南至薄暮海?尽皆是你的领土?你的国家…瀚土王国!”
教士每说一句,现场的气氛就激动一分。
“以秩序之环之名?承万千瀚土子民意愿?我…加冕你为瀚土国王。”
黑袍教士缓缓将宝冠戴在了克洛德·弗朗索瓦头顶,然后缓缓退后?猛地张开双臂:“天佑瀚土,吾王万岁!”
嘹亮的嗓音宛若洪钟?在大厅内回响。
下一秒?大厅内除了风暴师众人以及两位大公外,所有在场的瀚土贵族们整齐的单膝跪地,从胸腔中爆发出激动的呐喊:
“天佑瀚土,吾王万岁——!!”
“天佑瀚土?吾王万岁——!!!!”
“天佑瀚土?吾王万岁——!!!!”……
而伴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头顶王冠的克洛德一世缓缓起身,略显年迈的脸孔上,一双锐利无比的目光扫向大厅内的所有人。
他看到了激动不已的儿子,看到了胆战心惊却依然向自己抚胸行礼的密斯特大公?看到了冷着脸,挺着高傲头颅的艾登大公…最后让视线停在了南部军团副司令的身上。
一声不吭的安森微微颔首?嘴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微笑。
克洛德一世欣然会意,将目光看向众人?倾听着众人宣誓效忠的呼喊…直至他举起举手示意,那持续了将近两分钟的声浪才终于渐渐停止。
“诸位?我…克洛德·弗朗索瓦感谢你们的拥戴?是你们的团结?力量,勇气还有决心,让分裂千年的瀚土再度重归一统,让这片土地再一次能够携手并肩,为了我们共同未来而奋斗。”
克洛德一世环视全场,他沉声道:“但我更清楚,‘国王’并非只是一个头衔,一个称号,一份荣誉和权力…它是责任,是旗帜,是象征,象征着整个瀚土的团结与完整。”
“但现在的瀚土,她…并不完整;现在的我们,也同样没有赢得属于这个崭新王国的荣誉。”
“我,你们的国王,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再继续持续下去!”
“为了团结,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用敌人乃至自己的血铺平了道路,用忘记仇恨与和解,缔造了联系彼此的纽带…我,绝不允许牺牲者的鲜血与泪水白白浪费。”
“所以我向你们保证,瀚土,众将也必须一统!”
“今天,在这光辉而荣耀的时刻,在这万众一心的时刻,我,克洛德·弗朗索瓦,你们的国王,向你们下达我的第一个命令……”
“瀚土王国…正式对帝国宣战!”
“直至最后一个入侵者被逐出瀚土,直至最后一个瀚土人流尽鲜血。”
“我们崭新的王国,将在战火的灰烬中诞生!”
………………………
“这什么意思?”
军营帐篷内,亚瑟·赫瑞德翻看着手里快被揉烂了的报纸,茫然的看向正若有所思路易·贝尔纳:
“瀚土对帝国宣战…可我们的敌人不是克洛维人和图恩人吗?七城同盟去哪儿了,怎么又变成瀚土王国了?”
“还有,克洛德·弗朗索瓦又是谁?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儿耳熟…还有他们为什么说我们是入侵者,入侵者不是克洛维人吗?唉,路易你和我讲讲嘛,这报纸究竟想说什么啊……”
“意思很明确!”
表情沉闷的路易很粗暴的打断了他的挚友兼他现在的团长——如果他们现在这四个连,不到五百人组成的战斗单位也配叫“步兵团”的话:
“我们的敌人…或者说整个瀚土,现在因为某个人的缘故,组成了一个十分团结的,对抗帝国的同盟。”
“某个人……”机灵的亚瑟立刻眨眨眼睛:
“你认识?”
路易犹豫了下,然后默默的点点头。
“那你一定很了解他吧!”亚瑟立刻兴奋了起来:
“我是说比如他接下来会怎么对付我们…这些入侵者?”
“……你指的是他的战术吧?”
路易自嘲的笑了笑,坐在冰冷的行军床铺上叹了口气:“大概是的…如果屡战屡败,也能被解释为经验丰富的话。”
“不过事先声明,我已经不是伊瑟尔禁卫军团的统帅,只是你的副团长而已;对最近几个月瀚土的战事和你一样一无所知,所以肯定不可能说的很详细…挺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
亚瑟兴奋的连连点头,盘腿坐在床板上,目光灼灼,完全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我和他交手次数并不多,严格意义上说,其实只有两次。”路易叹了口气:
“据我的了解,安森·巴赫…他是那种看起来非常大胆,实则小心谨慎到了极点的家伙,偶尔这种谨慎会因为过于理智,以至于会变成旁人眼中的疯子。”
“硬要解释的话,就是他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眼里特别不实际,太困难并且不容易实现的‘最佳’选项,然后会尽一切可能去事先它。”
“就像现在这样?”亚瑟眼前一亮:
“把七城同盟,变成瀚土王国?”
“或许吧。”
路易若有所思道:“他知道仅凭自己的几千人不可能抵挡帝国的进攻,又担心分裂的七城同盟会有一部分倒向帝国,所以竭尽所能让他们团结起来成为一个国家,这样至少在名义上,瀚土已经是克洛维王国的盟友,帝国的敌人了。”
“我们的敌人不再是几千人的克洛维步兵师和一盘散沙的七城同盟,而是一个新崛起的王国,还有她的盟友们。”
“哦,原来如此……”
亚瑟恍然大悟,在深感敬佩之余,又忍不住心生疑惑: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打败这个叫安森·巴赫的家伙?”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强忍着给自己挚友脸上来一拳的冲动,路易指着帐篷外的皑皑雪山说道:“我们,第二步兵团,我们的任务是驻守炮兵阵地,同时监视和巡逻附近的道路,保障补给线通畅。”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除非有意外,否则我们这个步兵团根本就不会参加战斗,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会进入瀚土,明白了吗?!”
错愕的亚瑟·赫瑞德一怔,原本兴奋的表情突然失落了下来。
“路易,你变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和你哥哥一起出发突袭雷鸣堡的时候,你有多兴奋;如果是那时的你,是绝不会和我说‘这不是我们的任务’这种话的。”
路易顿时陷入了沉默,躺在冰冷的床伴上背对着亚瑟;听着他赌气似的脚步声,怒气冲冲的冲出了帐篷。
他明白对方的心情…对,就像即将突袭雷鸣堡时的自己。
相信帝国铁骑战无不胜,相信敌人会乖乖投降,相信自己能力挽狂澜,成为结束战争拯救所有人的英雄。
但…战场上没有这样的英雄。
亚瑟·赫瑞德,他就像曾经的自己,还远远没有做好面对战争的准备;现在就让他面对硝烟弥漫的战场,灌满了泥浆和血浆的堑壕,堆满尸体的高地……
他会变成疯子的。
再次叹口气,躺在床上扭过身的路易捡起了地上被揉烂的报纸,开始认真的打量起来。
说实话,即便到现在他依然无法相信,安森·巴赫居然能将一盘散沙的七城同盟联合起来,变成统一的王国。
要知道这可不比通过联姻之类或者单纯的吞并…图恩大公国很强,但即便加上风暴师的几千人,依然不足以碾压七城同盟其余的国家。
并且虽然名义上被认为是一个整体,但瀚土的分裂已经持续了数百年,彼此之间的认同感早已所剩无几,同盟中的每一个国家都有很强的独立性,绝不会因为弗朗索瓦家族拥有过去的王室血脉,就轻易臣服的。
所以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统一的瀚土究竟会对接下来的战局造成怎样的影响。
就算安森真的能在名义上将瀚土变成统一的王国,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瀚土统治者们就真的会因此而团结,甚至有可能完全相反。
原本的尔虞我诈不再浮于表面,而成为私下间的暗流;各个领主的军队也不会因为克洛德·弗朗索瓦变成国王而对他忠心耿耿,仍旧是一盘散沙。
更重要的是,瀚土的战争潜力一直都非常有限,即便能动员起庞大的军队,他们脆弱的后勤力量能勉强支撑起十万人左右的消耗就是极限了,单纯增加人数根本毫无意义,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唯一的作用,大概真的只有能借助“瀚土统一”的旗号,名正言顺的向帝国开战了。
但这合理吗?
安森·巴赫和他的盟友,临阵背叛了伊瑟尔精灵得图恩大公,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借口与帝国为敌吗?
按照已知的情报,如果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选择应当是全面收缩,在密斯特大公国边境组织防线,同时尽快救援南部军团主力,保护好鹰角城这个最重要的大后方。
然后,一边利用帝国占领瀚土各地所消耗的时间,构筑稳固的防线;一边向国内申请更多的物资和支援,利用补给线更短的优势,和帝国进行消耗战。
如此一来,假如帝国还想打穿瀚土,从南面支援伊瑟尔精灵并且进攻克洛维,就必须投入比克洛维多得多的资源和兵力,必然会对西线正面战场造成影响。
否则,就必须撤军[新.xxbiquge.xyz],以避免太过沉重的损失,克洛维甚至能不战而胜。
所以……
“安森·巴赫,你究竟想做什么?”
路易·贝尔纳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二十章 最高参谋部
“我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全歼帝国的军团。”
抬手敲了敲身后的地图版,安森对众人道。
“全歼?!”
小莱昂猛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站起身惊愕的开口道。
不只是他一个,在座的——除了风暴师——所有人,都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惊呆了。
这家伙…安森·巴赫…他…这……
疯了吧?
是,你们克洛维人之前的战斗的确节节胜利,从鹰角城到铁钟堡,如果不算近期受挫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开战至今几乎可以说是未尝败绩,即便是伊瑟尔精灵花重金打造的禁卫军团,也险些遭到全歼。
但…那也只是伊瑟尔精灵,还有瀚土的军队而已。
尽管在座的瀚土贵族们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感,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整个秩序世界,他们军队的战斗力绝对是倒数…少数精锐还能说各有优劣,绝大部分则完全可以称之为臭鱼烂虾,只配和劫匪强盗斗智斗勇。
而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是帝国。
并且还不是两三千人,残编步兵师组成的小股渗透部队…是有备而来,海陆并进,数以万计能够拉开战线组织大规模会战的正规军团!
相较之下,反倒兵力捉襟见肘,没有瀚土军队甚至组织不起一场大会战风暴师,才更像是杂牌炮灰的那个。
关于这一点,其实已经有不少瀚土贵族表示过怀疑了。
“对,全歼。”安森很是理所当然的又重复了一遍,摆摆手示意小莱昂坐下——他挡到后排的人了:
“否则呢?”
否则…众人面面相觑。
“对,我知道这个计划听起来是有点儿不自量力;我们的敌人是帝国,是那个名义上整个秩序世界的皇帝;而我们…哈哈。”安森笑着耸耸肩,两手一摊:
“几千人的克洛维偏师而已,外加三大公国的军队,总兵力不过十万人上下,精锐最多不超过三万人;甚至就连这点兵力还要用于维持对各地的控制,加上补给限制,一场战斗能投入的兵力不能超过两万……”
“靠什么和帝国分庭抗礼,甚至夸下海口,把他们统统全歼?”
嘴角上扬的安森笑容逐渐冰冷,眼神中多出了些许讽刺:
“对,我也可以给诸位一个听上去特别可行的,非常‘稳妥’的计划——全线收缩?在图恩和密斯特边境构筑防线?尽可能延长帝国的补给线,和他们打阵地战。”
“这样?在葬送掉好不容易统一起来的大半个瀚土?将它们拱手让给帝国人之后,我们就能躲在‘安全’的防线后面?慢慢耗;呵呵,然后一直耗到帝国觉得再这么下去?是一件特别不划算的事情。”
“崭新的瀚土王国?就真的能‘在战火的灰烬中诞生了’——字面上的意思。”
没有人说话。
密斯特大公和他的追随者们神情惶恐,仿佛即将被抛弃的流浪狗;
艾登大公闷不做声,陷入沉思;
图恩贵族和骑士们目光躲闪,复杂的表情像是被戳穿了小心思。
“冷嘲热讽就到此为止吧。”
低沉有力的嗓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死寂。
前图恩大公?现在的瀚土之主?克洛德一世沉声道,锐利如锋的目光扫向安森:“如果,如果我们同意和帝国硬碰硬,全歼来犯之敌,你……”
“…打算怎么做?”
小莱昂立刻激动了起来?眼神不停地在安森和父亲之间转换,紧抿着嘴不敢出声。
“计划我会告诉大家?但在那之前我希望大家给我一个保证。”安森深吸口气,脸上露出了狡黠而自信的笑容:
“在我说完之前?谁也不准开口——嗯,更不准说什么‘我疯了’?或者‘你疯了’还是‘全都疯了’、‘这是自寻死路’…行么?”
卡尔·贝恩翻了个白眼?把头扭了过去。
“可以。”
面沉如水克洛德·弗朗索瓦目光扫向身后众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我以瀚土国王的身份担保,在座所有人都会保持沉默…到你说完为止。”
在场众人面色各异,尤其是艾登和密斯特大公,在被克洛德一世的目光扫到时都露出了十分不自然的表情…但并没有谁提出异议。
“谢谢。”安森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这个计划很复杂,也很简单——用一句话总结,既然最终目的是消灭帝国的侵略军,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主动出击!因此……”
“你说什么?!”
惊呆了的埃纳雷斯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主动出击,你难道是要……”
话音戛然而止。
感受着身侧克洛德一世沉默的凝视,埃纳雷斯如坠冰窟,颤栗的身体仿佛被冻僵了,一点点坐回了位子上。
“因此……”微笑的安森举起右手,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我们首先要知道,帝国入侵瀚土的目的是什么?”
“征服瀚土?拿下一个南面出海口?劫掠财富?还是单纯看地图南面有一块土地没有被标上帝国的颜色,不顺眼所以想把这里拿下来?”
众人的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没错,都不是;其实帝国的目的很简单,他们只想从瀚土打通一个稳定的通道,能够支援陷入苦战的伊瑟尔精灵王国…就这么简单。”安森拍了拍身后的瀚土地图: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并不介意把七城同盟变成六城、五城或者四城同盟;因为七城同盟只有团结一致时才能对帝国构成威胁,单独任何一个拿出来…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并不是所有瀚土国家都愿意为了保持独立而对抗帝国,这方面卡林迪亚已经给我们树立一个非常好的榜样。”
艾登大公冷哼一声。
“但现在原本四分五裂的瀚土已经建立了统一的国家,正式对侵占卡林迪亚港的帝国宣战。”
“所以他们要么放弃在瀚土和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利益,要么就必须乖乖撤军…现在的帝国,只有这两条路可选。”
“但…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安森反问道:
“在做的诸位都很清楚,动员数万军团进入敌人的领地作战,究竟是一件多么困难的工作;前期要做多少准备,要制定多少种不同的应对计划,后勤补给需要多少,又要为这几万人的军队设计多少条行军路线?”
“别的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场入侵绝对不是赫瑞德皇帝陛下的突发奇想,而是早有准备。”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敌人的战略部署依然是遵照之前的计划进行的;那份计划中瀚土必定依然是四分五裂的七城同盟,而不是团结统一的王国。”
安森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一圈: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必须承认,帝国的军队很强,强到可以海陆并进,同时让数万军队通力合作,在仅有两三天误差的情况下,同时进攻卡林迪亚港和艾登的边境要塞,甚至还有余力让偏师从其它位置登陆,翻越晨曦山脉直插瀚土腹地……”
“一旦让他们在瀚土站稳脚跟,完成集结…老实说正面硬碰硬,我们并没有多少胜算。”
勒诺·艾曼努尔微微颔首,表情深以为然。
“所以,我们决不能让他们达成目标——敌人总共分成四路进攻,算上正在反攻的伊瑟尔精灵王国,那就是五路;我们必须在这五路大军集结之前,将他们逐个击破。”
“帝国远道而来,我们却是本土作战;机动、补给、侦查和情报传递这几个方面,我们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完全有能力抢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集结优势兵力,或者是在他们主力进攻之前完成转进,避其锋芒。”
“换而言之,只要我们保持团结,那么就能完全掌握这场战争的主动权;怎么打,什么时候打,在哪里打……”安森“啪!”的打了个响指:
“我们说的算!”
小莱昂眼前一亮。
克洛德一世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因此对我们而言,无需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不用在意一场战斗的胜负…只要能在战略上孤立敌人的几路军队,切断他们彼此间的联络,瓦解他们的后勤补给线,不断在一个个小的战场上集结优势兵力,将他们逐个包围歼灭。”
安森的表情无比的肃穆:“胜利,就是我们的。”
沉默。
所有人都在沉默,所有人都在深思。
目光冰冷的艾登大公死死地盯着安森背后的地图,年事已高的密斯特大公表情充满疑惑,仿佛如坠梦中。
小莱昂抱着怀里的日记本,激动的他还未从“全歼帝国入侵者”的美梦中醒来;旁边被他死死抓着手腕的勒诺倒是很清醒,或者说逐渐变得冰凉的左手让他没法不清醒。
其余的瀚土贵族同样神态各异:有的仍处在震惊中不可自拔,有的对“这个狂妄的克洛维人”不屑一顾,也有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认为他别有用心。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他的计划。
即便是再怎么狂妄的瀚土贵族,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承认,都必须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眼前这个克洛维人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打爆了大半个瀚土。
在鹰角城,伊瑟尔精灵的禁卫军团被全歼;在白塔城,守军不战而降;
在拉迦尔,上万大军甚至没坚持一个下午;在绿茵谷,生擒了偷袭他的艾登公爵;
最后是铁钟堡…历经千年的古城,只坚持了一个白天。
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风暴师近乎恐怖的胜率,分歧巨大的他们才能“抛弃成见”,才能“团结一致”。
办不到的家伙,都已经变成这家伙的垫脚石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艾登大公率先打破了沉默,冷冷质问道。
“速度…或者说效率,这是关乎我们能否胜过帝国的关键。”深吸口气的安森站起身,眼神凝重:
“只有将我们在战略上的优势发挥到极限,才能挫败帝国的计划,甚至更进一步…全歼他们。”
“因此,我提议建立一个‘最高参谋部’,提高我们调动军队和资源的效率。”
“这个部门,它应负责统一协调和保障所有军队的后勤,同时对所有军队展开统一的训练,确保所有军队能协调配合;它应使用统一的口令,统一的指挥系统,去管理和控制所有属于瀚土的军队。”
“它应负责收集、整理并且提供情报,并确保这些讯息会传递到正确的人手中;它应提供稳定的通讯联络保障,令所有的部队都能确切知晓自己,以及其它部队所处的位置。”
“它应负责制定作战计划,为所有由它管辖的军队布置任务,将最高统帅的命令变成详细的战略方针,确保所有的军队不是在各自为战,而是在朝着一个相同目标前进。”
“总而言之,它应使得帝国人所面对的,不是四分五裂的同盟军队,而是合众为一,团结一致的瀚土军团。”
“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我们能否击败帝国的重中之重!”
“而只有凭借自己的力量击败帝国的入侵,击溃来犯之敌,新生的瀚土王国才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包括克洛维,否则一个如果得不到支援连领土都保不住的国家,在‘盟友’面前又谈何尊严,谈何独立?”
想要打赢这一战,乃至主导整场战争,仅仅是摆脱路德维希的束缚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把手中的力量彻底整合起来,把整个瀚土的军队团结在一面旗帜,一个口号下面。
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铺垫。
击败伊瑟尔精灵王国毫无意义,因为在所有克洛维人眼中,胜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征服瀚土毫无意义,因为许多克洛维人甚至连“瀚土”这个名词都没听说过,只有一部分人知道他们喝得咖啡和葡萄酒,是“七城同盟”得特产;
只有击败帝国,甚至全歼一个帝国的军团,才能震惊整个克洛维,让能让自己彻底摆脱弗朗茨家族的桎梏和陆军的偏见,让“安森·巴赫”和“风暴师”这两个名字变得重要起来。
这才是安森要做的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聪明人的好处,你们不懂
当圣徒历一百年越过中点开始走向尾声,瀚土战争下半场的大幕也随之缓缓拉开。
八月初,随着克洛德一世在铁钟堡正式加冕,接受全体瀚土臣民的效忠,并宣布与克洛维王国结盟和对帝国开战以来,时隔数百年,四分五裂的瀚土再一次因战火而团结在一面旗帜下。
而正当成千上万的瀚土领主和平民们对新王俯首帖耳,宣誓效忠的时候,他们还尚未意识到这个崭新的“瀚土王国”,究竟会带来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的“克洛德一世陛下”又即将拥有何等恐怖,远超过去任何一个黑暗时代统治者的实力。
依靠对密斯特战争的动员,前图恩大公国,现在的图恩王领,总计动员了整整六万五千军团,而在整合了卡林迪亚之后的艾登大公国,也动员了三万八千军团。
再加上从内战中恢复的密斯特大公国,大公本人亲信部队加上投降的俘虏部队,约为两万五千军团…总计十二万八千军团,号称“三十万大军”。
当然,这三十万是真正意义上的“纸面数字”——刨除十七万两千人的“阴兵”,剩下的十二万八千当中,辎重部队占了四分之一,控制堡垒、要塞、据点和维持治安的部队占了二分之一。
因此实际能够随时随地投入机动作战的部队,只有四万两千人…加上五千多人的风暴师,还不到五万,一个满编军团而已。
即便如此,还是险些逼疯了刚刚成立“瀚土最高参谋部”本部。
旗帜、口令,装备别说统一,连整理都整理不清;一个连队内用武器都很可能有十几种,从突火枪到克洛维出口的莱顿步枪,种类堪比武器历史展览。
编制更是一团乱麻,几乎每一个“步兵连”的规模都大到惊人,接近一个步兵团,士兵年龄上到七十岁老人,下到不满十周岁的孩子,甚至有男有女…号称正规军,更像是流浪的渔猎部落,或者临时被召集起来凑数,强抓来的“壮丁”。
这种现象在克洛维军队中其实也不罕见,即便是正规军中也充斥着流浪汉,罪犯,破产农夫和失业工人出身的士兵,这些“社会渣滓”是陆军眼里填堑壕的不二人选。
但即便是做同样的事?瀚土的效率也是极其低下——征募士兵的活动往往会变成清乡扫荡?被劫掠的村民则变成了“新兵”。
至于这样征募来的士兵能有多少战斗力,基本上是众所皆知的秘密;而且这种成分的军队?在“三十万大军”还占有相当高的比例。
甚至这些还不是最令人绝望的…多年的和平?让瀚土的基础设施非常落后,更不存在所谓的后勤物流体系?甚至连最起码的自给自足能力都差到了极点。
如果是在克洛维王国内某地组建一支军队,那么陆军会直接向最靠近军营地区的军工厂统一下订单;被征召的新兵会被军官集结起来?徒步沿道路向军营前进。
这支部队将在出发地得到七日行军的后勤物资?并在道路沿途的军用仓库得到补给;他们的武器从军工厂出发,经铁路委员会调配送到最近的车站,再从附近征调辎重马车运送到军营…最后至少提前新兵一天送抵军营,确保这支军队能立刻拥有战斗力。
而以上所有的一切?在瀚土统统都不存在。
落后的基础设施?让任何一支军队抵达目的地的时间都变成了谜,仓库存储基本没有,所有补给必须直接从城镇和乡间征收;武器弹药更是连自给自足都困难,必须从克洛维高价进口。
因此从建立的第一个小时,得到所有瀚土领主全票通过?号称统御全军的“瀚土最高参谋部”就充满了混乱和扯皮。
有的部队装备精良,却发现名单上没有自己的番号;有的部队刚刚被派出执行命令?出发当天就补给断绝,险些溃散;有的部队连一门火炮都没有?却领到了价值不菲的十二磅爆破弹……
但即便有一万个问题,和过去四分五裂的七城同盟军团相比?新鲜出炉的“三十万瀚土大军”依然是巨大的进步?尤其对整个瀚土的掌控力?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战争是对一个国家潜力的考验,军队则是实力的终极体现,谁能组建起这支军队,谁就能将整个国家攥在手里。
因此尽管瀚土因为常年和平,对战争并不敏感,但当安森开口说要建立“最高参谋部”的时候,大家就猜到他到底想干什么了。
但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当克洛德一世和艾登、密斯特两位大公共同“推举”安森·巴赫成为“总参谋长”时,他…拒绝了。
非但拒绝,安森还竭力推荐莱昂·弗朗索瓦担任总参谋长,艾登大公之子勒诺·艾曼努尔担任副参谋长,包括密斯特大公的三个儿子,也都在最高参谋部内担任要职。
至于风暴师这边,安森本人拒绝了在总参谋部内担任要职,只提出让自己的书记官艾伦·道恩担任后勤总管,同时让奥古斯特军工厂的代表,卢恩家族的打工人埃里希先生出任副手,负责整个瀚土军团的后勤供应。
这份提案倒是很平静的全体通过了,没有任何意外;毕竟瀚土已经对帝国宣战,除了克洛维王国,也没有谁能稳定提供支撑国家级战争的军火了。
如此慷慨的退让,令瀚土领主们既惊又喜——喜的是自己不用听一个克洛维人指挥,惊的是某些关于“克洛维人想跑”的谣言,似乎又找到了证据。
另一方面,得到安森大力举荐的小莱昂则陷入了无与伦比的惊喜和惶恐当中;在他看来这个职位除了安森,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选,即便有也不应该是自己。
但这一决定却很受瀚土领主们的欢迎…由“王太子”担任瀚土军团的最高统帅,在他们看来是一种对外界的强烈信号——这标志着崭新的“瀚土王国”并不是简单的军事同盟,而是通过血脉传承建立稳固统治集团的国家。
因此尽管小莱昂本人一再诚惶诚恐的推脱,表示“我真不是谦虚,还是另请高明吧”,但还是被一众瀚土贵族们簇拥着,坐上了“总参谋长”的位置。
而安森·巴赫也在众人交口称赞和掌声中,接受了“军事顾问”的职务——没有头衔,只负责为最高参谋部“给予军事建议”。
……………
“毕竟啊,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地图室内,一脸随和微笑的安森对前来碰头的卡尔·贝恩无比真诚的开口道。
尽管“最高参谋部”还处于新成立的草创阶段,各个部门从职能到权力都还在混乱和扯皮中模糊不清,但靠着克洛德一世刚刚加冕,大半瀚土贵族和军队都聚集在铁钟堡附近的机会,已经开始展现出它的威力。
按照总参谋长莱昂·弗朗索瓦的命令——或者说安森和克洛德一世达成的协议——驻扎在阿尔卡德伯爵立刻开拔北上,经过鹰角城向伊瑟尔精灵王国挺进,驰援南部军团主力。
为了确保阿尔卡德伯爵能够了解情况的严重性,小莱昂特地委任埃纳雷斯担任传令官…嗯,顺便为之前他把自己传令兵赶回来的事情小小报复一下。
而风暴师这边则立刻向西挺进,目标是帝国即将登陆的下一批援军,配合围攻卡林迪亚港的军队围点打援。
因为实在不清楚帝国舰队究竟会在哪个港口登陆,风暴师必须立即开拔,不能有丝毫耽误,让他们有机会站稳脚跟,配合卡林迪亚港和围攻艾登要塞的敌军作战…因此这也是两人出发前最后的碰头会了。
“让我一个堂堂克洛维王国的陆军上校,南部军团的副司令,去担任瀚土王国的总参谋长;这好吗?这不好。”安森微笑道:
“像这种责任重大的职务,还是应该让一个高尚的瀚土骑士担任更合适——就比如莱昂,我一直都觉得他非常有这方面的潜力,应该在这种重要的时刻负起责任来。”
“你是怕太出风头,被帝国人当成靶子吧。”
卡尔·贝恩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戳穿了安森的阴暗想法。
一旦成为最高参谋部的总参谋长,就意味着和瀚土王国的兴废存亡彻底绑定;得到的不仅仅是无上的权力,更是沉重到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责任。
很显然,安森并不打算为瀚土承担任何责任,他只想得到遥控指挥整个瀚土军团的权力,更不想变成敌人的靶子…所以他才竭力推举小莱昂成为总参谋长。
这个人选在卡尔看来,至少有三个好处:
第一,没有人敢质疑,因为小莱昂是瀚土王国的王太子,由他担任总参谋长,某种程度上等于克洛德一世权威的延伸,反对他等于反对国王。
第二,草创的“最高参谋部”也只有依靠他和勒诺等人背后家族的势力,才能树立起足够的权威——毕竟再好的制度也是要让人去执行的,否则也就是个只能互相扯皮,徒有虚名的空壳而已。
最后,也是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小莱昂某种程度上,已经快到对安森言听计从的地步了;由他担任总参谋长,安森就能在不用负任何责任的前提下,还能对整个瀚土的军队如臂指使。
再加上小书记官和卢恩家族的代表,军火商埃里希联手执掌后勤部门,死死掐着“瀚土三十万大军”的命脉。
平时这个后勤部门当然可以保持公正姿态,公平的为所有军队提供和调配物资,可如果真到了关键时刻…无论别的部队是否能得到补给,风暴师的后勤肯定是充足的。
依靠这样的安排,“总参谋长”对安森·巴赫而言已经是一个有没有,区别都不大的荣誉头衔而已;把它扔给小莱昂,他甚至连最起码的责任都不用承担了。
“我觉得你的内心真是太阴暗了,我真没想那么多。”安森眨眨眼,脸上写满了单纯和无辜:
“只要能让瀚土团结一致,谁当不是都一样嘛…我真是这么想的,真的。”
“对,谁当都一样。”卡尔翻了个白眼:“和你比,我觉得自己还是太纯洁了。”
“唉…没有没有。”
安森连连摆手,满脸赔笑:“你太谦虚了。”
“你当我夸你呢!”卡尔无奈的叹了口气:
“而且话说回来,瀚土军团那副鬼样子你今天也看见了——你真有把握靠他们打赢帝国?”
“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从不指望任何人。”
安森很无所谓的耸耸肩:“他们如果能有一战之力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毕竟有‘三十万大军’,光拿来吓唬吓唬帝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应该是足够了。”
“真要击败帝国,还是得靠我们自己想办法…当然,这一次情况比较特殊,能不能一切顺利,某种程度上也需要对面指挥官配合得好才行。”
“配合?”卡尔皱了下眉头:
“指望他足够蠢?”
“不。”安森竖起右手食指摇了摇:
“我们得指望他足够聪明才行。”
“……我没听明白。”
“道理很简单,如果对面是个路易…我是说,如果对面是个蠢货的话,他就会一半一眼,有条不紊的执行帝国原本的作战计划。”安森解释道:
“蠢货的好处在于,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但麻烦就麻烦在入侵瀚土得帝国将是一群准备极其充分,很不好对付的硬骨头…想全歼他们,我们要付出代价可就太大了。”
“像鹰角城那次的战斗,如果路易·贝尔纳没有错判形式,把图恩军团当成友军,我们几乎不可能歼灭他们,两败俱伤都是最好的结果。”
“嗯。”卡尔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如果不是路易…我是说,是个聪明人呢?”
“那他就会明白,按照原定计划帝国除了征服瀚土,不会有第二条路完成战略目标;因此必须做出调整,或者说微操。”
“这种微操必定会打乱原本的部署,从后勤到先前机动都会冒出大量的问题,会出现短暂的混乱期,然后……”
安森的嘴角开始四十五度角向左上方扬起:“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军议
“该死的,这打的是个什么仗?!”
沙哑的咆哮声在死寂的指挥部内回荡。
巨大的地图桌前,上一秒还在忙碌和讨论着的参谋和骑士们立刻噤若寒蝉,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的窥望着坐在扶手椅上的老人。
已经上年纪的他最近刚刚过完自己八十一岁的生日,尽管依然觉得自己精神抖擞,和五十岁时没什么两样;但原本灿金色如狮鬃般茂密的秀发,已经稀疏的连完全遮住脑袋都困难;单薄的几缕,根本挡不住干瘪褶皱还下垂的脸庞。
此时此刻,愤怒到极致的他正坐在扶手椅上,面红耳赤的冲着可怜的传令兵歇斯底里的咆哮;矮小的个头外加常年暴饮暴食,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华丽军装包裹着的酒桶,上蹿下跳,分外的滑稽可笑。
但…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因为卡斯帕·赫瑞德,并不是一个能让人笑出来的名字。
对现如今许多年轻人而言,圣徒历四十七年是一个充满象征性的年份——仿佛从那一年分裂的教会再度统一,整个秩序世界也随之迎来了漫长而繁荣的和平。
而那只是一个幻象,一个美好的憧憬;残酷的事实则是战火从未因此而熄灭,仅仅是分散了而已;失去了教会这个最大的敌人,原本还能团结一致的各国立刻四分五裂,为了彼此的利益不断挑起战端。
卡斯帕·赫瑞德,就是见证者之一。
出生于圣徒历十九年的他,参加了“对抗秩序教会霸权”的正义之战,见证了圣艾萨克的陨落;也在如今年轻人口中的“和平时代”,参与了数不胜数的对内镇压和对外战争。
尽管因为不是天赋者而始终不受重用,但因为出身皇室加上资历极高,依然在帝国的军队中享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基本与帝国元帅看齐。
但地位和受重用毕竟是不一样的,因此当现如今的皇帝——论辈分,大概是卡斯帕的侄孙子——钦点他担任“瀚土远征军统帅”,并全权委任时,一辈子给别人当副手的他当场老泪纵横,险些在自己八十一岁生日当天原地飞升。
然后…他就发现这场战争和自己想象中的情况“略有一点点”出入。
“瀚土已经打生打死几个月,我们的作战计划和后勤部署,居然还都是按照三月份的情况制定的!两万多人蹲在艾登公国大门口一动不动,等着对面投降!六千多人居然连情况都没搞清,就敢直接登陆卡林迪亚港,跳进敌人的包围圈里!”
老人猛地起身,“砰!”的一声用配枪在桌子上砸出一个坑,把传令兵吓得浑身一颤:
“说!制定这种找死计划的参谋官?为什么没有被枪毙?!”
“我……”传令兵咽了咽唾沫?身体不住的颤抖。
“你说什么?!”
“我也不……”
“大点声,我听不见!声音这么小?也配当传令兵?!”
“我也……”
“滚!”
歇斯底里的怒吼声中?吓得一身冷汗的传令兵如蒙大赦,打颤的双腿像是被安上了大功率蒸汽核心?发狂似的冲出了指挥部的大门。
“只是个传令兵罢了。”
一个穿着胸甲骑兵装束的中年男子走到老人身后,缓缓蹲下身?捡拾起被对方扔在地上的计划书:
“计划和实际不符…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卡斯帕大人您何必动怒?”
“因为这帮蠢货永远学不会,而我们迟早要被他们害死!”老人冷哼一声:“伯纳德,你怎么看?”
“很明显,我们迟到了。”副司令伯纳德·莫尔威斯微微颔首?向眼前的老将致敬:
“克洛维人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简直超乎想象,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几乎将全部的瀚土从四分五裂变成一个整体,以至于我们的参谋和军官们还未意识到局势已经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哦?”
老人惊讶的瞥他一眼,表情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野兽:“你是说……”
“有可能?伊瑟尔精灵王国只是个幌子。”伯纳德将双手背在身后,挺拔的身姿犹如骑士长剑:
“从一开始?克洛维真正的目标就是瀚土——虽然相隔晨曦山脉,但瀚土的土地肥沃?拥有稠密的人口和丰富的农产品,同时还与帝国相连?又拥有一个向南的出海口。”
“这种‘邻居’征服固然不易?但若能拉拢成为可靠的盟友?对眼下苦苦维持战线的克洛维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突破点;即便有什么万一,只要还占据着鹰角城,克洛维也无需担心本土遭到来自南面的威胁。”
“而掐断了瀚土这一重要通道,伊瑟尔精灵王国将彻底失去帝国的支援;被克洛维吞并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完全用不着急于一时。”
“所以你认为这是克洛维的阴谋?”卡斯帕打量着那张被自己揉成一团的计划报告:
“派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把整个瀚土统一起来?”
伯纳德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确实,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军官肩负如此重大的使命,这未免也太魔幻了…虽然克洛维的上层有不少异想天开的蠢货,但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阴谋肯定是有的,否则四分五裂的瀚土可不会因为谁振臂一呼,就突然决定要建立一个王国了!”卡斯帕表情阴沉道:
“至于谁的阴谋不重要,因为不管是谁,他都已经让这个破玩意儿可以扔进废纸篓了,我们必须重新制定作战计划——传令!”
说完,他再次把计划书揉成一团砸在地图桌上。
胆战心惊的众人纷纷起身,在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中,一个手捧记事本的年轻骑士被推了出来,踉踉跄跄的来到老人面前。
“第一!向驻扎卡林迪亚港的先遣军下令,控制城市并建立稳固的防御工事,击溃绿茵谷的瀚土军队,尽快打通卡林迪亚至瀚土一线道路!”卡斯帕低吼道:
“第二!向舰队下令,用最快速度完成二次登陆,袭扰艾登守军,协助卡林迪亚港守军完成突破,并在两军汇合之后,即刻挺进,猛攻艾登公国!”
“第三!派人向艾登要塞劝降,远征军全线挺进做好攻城准备——三天之内,攻克要塞!”
“第四!传令辎重部队,将全军的火炮都给我集中起来,给死守要塞的瀚土人看一场烟火表演,听清楚了吗?!”
炸雷般的咆哮声在指挥部内回荡。
“听清楚了!”
大声回应的年轻骑士满脸冷汗,颤巍巍的模样像是快昏过去了。
“那就给我立刻行动起来!行动,听得懂吗?!”
“听懂了!”骑士浑身颤栗。
“很好!”
老人“咚!”的一声摁住了他肩膀,死抓着衣领不让这位觉醒了血脉之力的骑士瘫倒在地:
“既然听懂了,那就再给我执行四个命令——第一!弄清克洛维人和瀚土人的总兵力!”
“第二!弄清他们的大致分布位置,以及各处有无防御工事!”
“第三!确认他们的火力配置和后勤路线,炮兵、骑兵和步兵的各项比例数字!”
“第四!一周之内,把上述情报和命令回复送到我手里!”
怒目圆睁的卡斯帕冲骑士伸出四根又短又粗的手指,“啪!啪!”的摔在他脸上:
“办得到吗?!”
“办得到!”
两腿瘫软的年轻骑士,带着哭腔扭头狂奔着冲出大门。
背着双手的伯纳德副司令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默默摇头。
而当暴躁的老人转过身来的那一刻,充血的双眼瞬间冷静了下来,只留下渗透到骨髓中的杀意,还有凶兽扑食前的冰冷。
对此毫不惊讶的伯纳德微微颔首,沉吟几秒后轻声道:
“您打算组织一场大型会战?”
“既然要打仗,总得人多才热闹。”卡斯帕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在他满是褶皱的老脸上看起来分外狰狞:
“不管是不是阴谋,克洛维人现在都得逞了;但就算有了个国王,换了面旗子,这也不等于原本臭鱼烂虾似的瀚土军队,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能变强了。”
“现在他们大概还挺骄傲的,觉得抱团就能取暖,就能嘚瑟着向帝国宣战了…好啊,非常好,既然他们敢宣战,我们就给这位新国王一个面子。”
“他们刚打完内战,军队都集中在密斯特一带;如果我们能在三天内攻克要塞,新国王和他的‘瀚土大军’最迟一周也该抵达艾登了。”
伯纳德皱着眉头:“他会来吗?”
“会来的,必须会!”卡斯帕无比确信道:
“没有任何一个国王丢了领土,还能保住自己的王冠不坠——尤其是那些刚刚登上王位,立足不稳的新王们;哪怕明知是死,也必须从容赴地狱。”
“因为只有强敌和胜利,才能保住他们的王冠。”伯纳德对此表示赞同,但仍有异议:
“可这里毕竟是瀚土…帝国拥有最精锐的军队,但那位克洛德一世仍能轻易组织起人数是我们好几倍的军队;如此规模的会战,人数也是极大的优势。”
“那我们就把他们的优势,变成劣势。”
卡斯帕狰狞的老脸笑得更“灿烂”了:“现在的瀚土有多少军队?”
“呃……”伯纳德瞥了眼手里的报告:
“大概是十五万人。”
“十五万…我们就算克洛德一世能带着十万大军杀过来,他的补给线要拖得多长,他的军队又能携带多少辎重?”
推开瑟瑟发抖的众人,走到地图桌前的老人拿起一枚帝国旗帜,从卡林迪亚港移动到铁钟堡:
“他们的部队从铁钟堡出发,十万人规模的军团,搜集的物资规模非常庞大,必须要有一个集散中心;除了铁钟堡,他们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所以如果我们攻下铁钟堡,把瀚土人的补给仓库烧个精光,再将瀚土一分为二…这十万人能坚持多少时间,一天还是两天?”
指挥部内瞬间安静了,安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上一秒还在诚惶诚恐的参谋和骑士们,这一刻似乎又变成了不会动的石膏雕塑,死死盯着地图桌上插在铁钟堡位置的鸢尾花旗。
原本简简单单的地图,在这一刻被这位暴躁的老人赋予了鲜活无比的生命;而且是数以万计,在饥饿,屠杀中哀嚎和惨叫的生命。
死寂的大厅内还在动的“东西”,只有卡斯帕·赫瑞德那双透着一丝癫狂的眼珠。
“还有什么要说的?”
“唉?”
伯纳德迅速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缓缓开口道:“您的血亲,我夫人的弟弟亚瑟·赫瑞德交给了我一份关于克洛维军官的情报,他说也许能为您提供一些帮助。”
“亚瑟,那个大名鼎鼎的龙吼?”老人怔了下,皱起了眉头问道:“对方是他的熟人?”
“不,但他找了艾德兰大公的继承人,路易·贝尔纳担任他的副团长。”伯纳德解释道:
“他担任过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军队教官,还曾被委任为伊瑟尔禁卫军团的统帅,和这支克洛维军队交过手。”
“哦,是这样。”
卡斯帕恍然大悟,昏黄的眼珠凝视着伯纳德:“特地拿出这么重要的情报,应该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对吧?”
“……他申请加入翻越晨曦山脉的第二步兵师。”伯纳德叹了口气,对这个亲戚他也很无奈:
“如果不行,至少也要调出后勤,进入一线部队的作战序列。”
“这个没问题,我批准了!”
老人大手一挥:“加入第二步兵师绝对不行,把他们划入我的直属卫队——那个路易·贝尔纳给他挂了参谋头衔,让他把所有的情报,包括之前在鹰角城战斗的全部精力,归你调遣。”
“遵命!”
得到任务的伯纳德没有片刻停留,和之前得两人一样,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指挥部。
身后的大厅当中,一遍遍回荡着老人那炸雷般的咒骂声。
“现在…谁特么能告诉我,我们的舰队究竟在什么地方?!”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讲个好故事
薄暮海岸,礁石镇。
在卡林迪亚共和国的地图上,这里被标注为“港口城镇”,但其实只是个偶尔会有商船,或者说走私船停靠的小渔村而已。
尽管拥有并不算短的海岸线,但崎岖的薄暮海岸却并没有多少优良港湾,除了卡林迪亚港,甚至找不到第二个合格的天然深水港。
这既造就了卡林迪亚港的繁荣,同时也令整个卡林迪亚的商业资源无限向一座海港城市倾斜;礁石镇镇民们日复一日面对着贫瘠的土地和汹涌的大海,这片蔚蓝的世界除了勉强果腹的鱼虾和偶尔经过的帆船,从未给他们艰难的生活带来半点惊喜。
但今天…当一群皮肤黝黑的渔夫准备像往日那样,出海捕鱼的时候,却统统都在码头上愣住了。
万里晴空下,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出现在海平面上。
尽管多数都是普通的商用货船,最“豪华”的也不过是一艘才列装了二十多门舰炮的三桅巡洋舰…但在渔民们眼中,这已经是他们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正当他们还在惊奇不已的时候,薄雾弥漫的海平面上已经亮起了点点火光。
“咚——!!!!”
伴随着回荡在空气中的轰鸣,平静的礁石镇顷刻间已经化作一片火海。
面对着闻所未闻的“天灾”,惊恐不已的镇民们除了惨叫和逃散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渔船和码头被烈火点燃,泥土和茅草堆砌的房屋化为乌有…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能听见哀嚎,焦臭的气息甚至盖过了鱼腥味,充斥在滚烫灼热的空气当中。
成百上千的帝国线列兵们开始乘坐着登陆用的小艇,涌上已经被他们夷为废墟的小渔村;开展最后的“收尾工作”。
面对气势汹汹的帝国先遣军,幸存的村民们只进行了极其微弱的抵抗;战斗很快就从一边倒的单方面屠杀,变成了帝国士兵们找寻乐子的狩猎活动。
二十分钟后,余烬未熄的废墟中竖起了帝国的鸢尾花旗帜。
登陆的士兵们开始以连为单位,向渔村周围展开清剿和侦查活动——像这种村镇的范围通常都是很广的,最远的边界往往能达到普通人徒步一天的距离
这就是我在瀚土的第一场战斗?
望着岸上在旗帜下欢呼雀跃的士兵们,舰队司令塔希恩郁闷到了极点。
自己麾下足足有四个满编线列步兵团,算上舰队水手将近四千人外加几十门舰炮…卡斯帕那个老东西给自己布置的任务居然是快速登陆,然后“配合”卡林迪亚港的先遣军?
这算什么?!
身为陆军将领,被赶鸭子上架委任为“舰队司令”的塔希恩原本就是一肚子的气——他倒不是嫌弃海军,而是这一战原本海军除了后勤和支援就没多少油水可捞。
好不容易有一个登陆作战的任务,居然还要让给先遣军,他这个舰队司令只能带着整个瀚土舰队跑到一个小渔村登陆,对着一帮渔夫“耀武扬威”。
所以自己跑到瀚土究竟是干嘛来的?
越想越郁闷的塔希恩摇摇头,把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扔给了身后的副官,站在甲板上靠着桅杆闭目养神,等这场闹剧结束。
就在这时……
“塔希恩大人!”
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副官突然开口道,死死盯着岸边在旗帜下手舞足蹈的士兵们:
“登录的士兵们回报,附近发现有敌军活动的踪迹…是克洛维人!”
“嗯?!”
惊愕的塔希恩猛地睁开眼睛。
……………………
“确认位置了,帝国的舰队就在前面。”
抬手一刀刺穿了还在惨叫的帝国士兵喉咙?浑身是血的法比安对安森·巴赫说道:“对面大概有四千人?十一艘商用货船外加一艘三桅小型巡洋舰——正好就是卡林迪亚港那个‘失踪’的商业舰队的编制。”
在他身后,掷弹兵团的士兵们正在用最快的速度打扫战场;所有行动保持三人一组:一人负责捡拾战利品?一人用刺刀检查尸体?一人负责保持警戒;因为时间紧张,干脆就不留活口了。
虽然是一场出其不意的埋伏战?虽然敌人只有一个步兵连,但安森还是动用了整个风暴团——散兵连伏击?线列兵连和掷弹兵连围剿?外加师直属骑兵连负责外围,确保万无一失。
战斗只进行了十分钟,面对超过五比一的悬殊实力对比,帝国的骑士军官在几次突围无果后?选择坚守待援?在排枪齐射和手榴弹轮番轰击下依然没有崩溃。
直至这位骑士似乎有想要用自己的血脉之力翻盘的迹象,被法比安果断下令集火射击;乱枪打死之后,残存的帝国士兵才纷纷溃散,在散兵的点射下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我说,你怎么知道帝国的舰队会在这儿登陆的?”
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卡尔努力站直?眺望着远处或许存在的海平面:“卡林迪亚有那么多个渔村,他们为什么非得要在这儿上岸?”
“那么多个渔村?但靠近卡林迪亚港的却没有几个。”安森抱着肩膀,表情相当得意:
“控制着一支舰队?就意味着控制了能在整个瀚土的海岸线上,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动进攻的权利。”
“如果我是帝国的指挥官?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让这支部队在我们最薄弱的位置站稳脚跟?配合卡林迪亚港的守军?攻克绿茵谷外加三分之一卡林迪亚的领土,打通连接艾登的通道!”
“因此…与其说是我猜中了,不如说这恰巧证明了对面帝国的统帅并不是路易…我是说,不懂得变通的蠢货,而是个和我一样的聪明人!”
面对安森的自吹自擂,完全不感兴趣的卡尔·贝恩默默的从怀中掏出卷烟盒往嘴里塞了一支,点上火,劣质香烟的气味儿开始在周围飘散。
圣徒历一百年八月八日,为了执行安森·巴赫制定的“逐个击破,包围歼灭”的战略规划——当然,用他的话来说这只是个“建议”,真正的执行者是莱昂总参谋长——草创的瀚土最高参谋部开始调动一切手头的兵力和资源,让这个崭新的战争机器转动起来。
当然,理想和现实之间永远有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堑;机器虽然是新的,但所有的设备都是从旧货市场二手淘换的;安森、小书记官等一众“垃圾佬”东拼西凑,自己拿散件拼装,也只能勉强让机器动起来,不至于当场散架了而已。
在数不清的指挥混乱和为了后勤物资分配扯皮后,精疲力竭的小莱昂和小书记官勉强拿出一份方案,让安森率领风暴师和联军立刻开拔,赶赴艾登公国支援前线。
配置依然和围攻铁钟堡时候的一样,五千图恩军团,八千艾登军团再加上风暴师自己的五千人,总兵力迫近两万。
因为瀚土已经统一,原本各个公国的军队再也不分彼此,“亲如一家”,掌管后勤部门的小书记官自然是毫不客气,直接从小莱昂手里批了张白条,找卢恩家的军火商代表,直接拿走了两万支前装步枪和三十门火炮,给这两万人换装。
如此一来刨除储备,两万人的联军不仅能保证武器基本统一,炮兵比例再次达到了每五百人就有一门火炮的地步。
这个水准虽然比不上帝国每千人四门火炮的地步,但也达到了不重视炮兵的克洛维正规军的两倍,更是大大超越了其他臭鱼烂虾一样的瀚土军队。
更妙的是以上全部开销包括之后的后勤,统统由瀚土王国买单,这也是安森坚持要建立总参谋部的另一个理由——不用再找瀚土贵族一个个敲诈勒索,有克洛德一世和小莱昂替他代劳了。
毕竟在圣徒历一百年这个充满光明和希望的年代,国王和领主们就是全世界唯一一群合法黑帮和敲诈犯,比之前的几千年强多了——那时候他们还不是唯一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卡尔弹了弹烟灰:“我们有两万多人,可对方有一整个舰队,打不过也能跑——更别提对方船上还有舰炮,正面进攻那要死多少人?”
“你真不愧是我的参谋长,一眼就发现了这场战斗的关键!”满脸堆笑的安森朝卡尔竖起了大拇指:
“我们得把他们从卡林迪亚人手里抢来的舰队拿下来,最差最差也得把船烧了才行——否则只要船还在,帝国人就仍然占据着主动权,随时能向卡林迪亚港增援,进攻瀚土的腹地!”
“能麻烦您别把同样的话重复两遍吗,我的副司令大人。”卡尔翻了个白眼:
“我现在不是问你干什么,这个所有人都知道,我问的是怎么办!”
“简单啊。”
安森眨眨眼睛,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的表情”:“他们上了船就能跑,那我们就别让他们上船不就行了吗?”
“废话!怎么不让他们上船——只要联军两万人一露面,你觉得他们可能不上船跑路吗?!”
卡尔激动的指着身后说道:“不光跑路,连我们的行踪也跟着一起暴露了!”
“说得好!”安森连连点头,煞有其事的继续冲他比划着大拇指: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这支部队足足有两万人——话说其实也没有两万,才一万八千而已。”
“我的副司令大人,您能别装疯卖傻了吗?!”
“我没有,我觉得你说的特别对,而且每一句都是我想说的。”安森冲卡尔正色道,真诚的表情令参谋长深表怀疑:
“这就是我的计划,全歼登陆的四千帝国士兵,然后再拿下舰队——为了做到这一点,一定要出其不意!”
“可敌人已经发现我们了,你不会以为他们现在还傻得什么都不知道吧?!”
“对,他们知道我们来了,来的是克洛维人…然后呢?”安森目光灼灼:
“他们会怎么做?”
怎么做…卡尔·贝恩皱了皱眉头:“原地固守?”
“我也这么觉得——这支军队应该是来支援卡林迪亚港守军的,除非确信撞上敌人主力;同等乃至两倍兵力的情况下,换成是我,大概也是固守待援。”安森微微颔首:
“所以我们得给他们讲一个故事。”
“讲故事?”
“对,讲一支‘克洛维’军队误打误撞,遇上他们的故事。”安森笑着点点头:
“而且这支克洛维军队,原本是被派去夺回卡林迪亚港的;但因为遇到了他们,决定击溃他们。”
“你这个故事会不会太长了?”
“无所谓,只要让他们相信进攻的是一支克洛维军队就行了,帝国那边得到的情报里面,瀚土的克洛维军队最多只有几千人。”
“能吗?”卡尔表示“我不信”:
“这可是将近两万人,这都能信,对面的帝国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操作得当的话,就有机会。”安森的嘴角开始上扬:
“当然,如果最后能变成大溃散那就更好了——不过我这个人一向比较谦虚,不会做太高的估计。”
“谦虚…行吧。”
强忍着再次翻白眼的冲动,卡尔的面颊一阵抽搐:“那你要怎么拿下舰队?附近没有港口,舰队的船是直接停在海上的,只要起锚他们随时都能跑!”
“所以我们还得确保舰队不会一看到情况不对,就抛下岸上的自己人跑路。”安森轻哼一声: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想跑也跑不掉。”
“怎么确保?”
卡尔·贝恩得脑袋上挂满了问号。
安森笑了笑,没有再回答他,而是转身看向一旁还在监督打扫战场的法比安:“怎么样,东西都准备到位了吗?”
“已经找好位置了——帝国的舰队好像很有信心,觉得周围绝对不会有能威胁到他们的力量,整个舰队都是呈纵向排列的,非常好定位。”
法比安点点头,露出了有些阴险的笑容:
“我个人认为,他们会喜欢您的礼物的。”
礼物?
卡尔·贝恩的表情更迷惑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陷阱
圣徒历一百年八月十二日,礁石镇。
二十点三十五分,晴。
“轰——!!!!轰——!!!!轰——!!!!”
炸雷般的炮声,毫无预兆的撕裂了午夜的沉寂。
白天已经被帝国舰化作焦土的渔村,再次被从星空下划过一道道轨迹的炮弹肆意的蹂躏;沉睡的大地,在撕裂空气的尖啸中剧烈颤动。
随着轰鸣的炮焰点亮大地,杀气腾腾的呐喊声在礁石镇旷野中炸响,毫无征兆的向着渔村码头的方向扑来。
“果然来了。”
望着远处某个高地上不断亮起的火光,耳畔充斥着炮弹轰鸣声的塔希恩趴在堑壕边缘,喃喃自语的嘴角翘起一抹冷笑。
烂泥塘似的堑壕里泛着浓重鱼腥和尸体焦臭味儿,已经到了堪比生物武器的地步,但这位举着单筒望远镜,死死盯着战场舰队司令脸上不仅没有半点痛苦,反而流露出类似瘾君子在得到终极享受那一刻时的狂喜。
火光照耀下,影影绰绰的克洛维线列兵挥舞着血色独角兽战旗,排着松散的纵队阵型,密密麻麻的在旷野上铺开,向村镇方向推进的画面,倒映在混杂着烟尘和沙土的望远镜镜片上。
一切都和自己的猜测如出一辙。
虽然很奇怪这只克洛维军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卡林迪亚,而不是密斯特或者艾登境内——按照他得到的情报,这帮克洛维人似乎也参与了铁钟堡攻城战——但只要认真想想,理由无外乎支援艾登,或是试图夺回卡林迪亚港。
大概是因为那位刚刚加冕的瀚土国王,还无法立刻调动那些实力雄厚的领主,只能让这支克洛维雇佣军率先出击。
没错,在帝国的情报当中,风暴师是克洛维用来拉拢和支援图恩的“雇佣军”;否则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一群克洛维人在瀚土烧杀抢掠,最后居然让整个瀚土统一了。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如此草率的对自己发动偷袭,一帮克洛维人遇见一群帝国人,除了杀个你死我活之外还有第二种可能吗?
此刻发生的一切也基本符合他的预测…仅仅才几轮炮击就全线压上,光是自己看到的在进攻的线列就不下二十个步兵连,至少两千人以上,而情报中这支克洛维军队总兵力最多不超过五千。
看对面的攻势,他们大概是打算用一轮猛攻迫使自己撤退,好在进军卡林迪亚港时没有后顾之忧。
但这帮克洛维渣滓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为他们准备了什么样的“大礼”。
“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一枚十二磅实心弹落在了塔希恩不远的一处堑壕内;迸裂的气浪夹杂着爆音将草草搭建的防御工事炸得粉碎,在士兵们凄厉的惨叫声中卷起数十公尺高的“间歇泉”?数不清的碎石瓦砾夹杂着暗红色的血浆碎肉漫天洒落。
“这帮蠢货?明明都警告过他们了,居然还把堑壕修得那么不堪一击!”
望着被一炮炸塌的前沿堑壕?差点儿被飞来的刺刀碎片战斗的塔希恩破口大骂?从身后不知道被哪个碎石块爆头的副官尸体上拿过手帕,擦了擦自己被血浆浸满的望远镜。
他当然可以站在旗舰甲板上喝着红酒吃着海鲜乱炖?指挥舰炮对岸上进行无差别火力覆盖,用克洛维人的惨叫当做晚餐的余兴节目;但那样最多只能让克洛维人受挫。
因此尽管副官竭力劝阻——就是刚刚被爆头的那个——塔希恩还是坚持亲自在前线指挥?构筑防御阵地?并且投入了他全部的四个步兵团外加部分水手,兵力将近四千,“恭迎”克洛维人上门。
他要全歼这帮杂碎!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和帝国骑士,他已经看穿了这场战争的本质;说是瀚土与帝国的战争?实际上依然是帝国与克洛维之间的角逐。
双方在彼此边境上布置了数以万计的军团?历经近一年的时间仍打得难解难分,无论哪一方都不得寸进,因此都急需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够打破天平均势的筹码。
瀚土,就是这枚筹码。
克洛维胜利?他们就能在南方得到一个及其可靠的盟友和桥头堡,直接威慑帝国的南疆;
帝国胜利?克洛维原本就不算太好的外交局势会进一步恶化,被帝国东西包夹。
而现在他们的主力深陷伊瑟尔精灵腹地的泥潭?进退两难;唯一伸向瀚土的触手,正是眼前这支克洛维雇佣军!
击溃?乃至全歼他们?对刚刚靠着克洛维扶持而建国的瀚土人?将会在他们原本就不多的信心上来一记重创。
意识到这一点的塔希恩,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立功的好机会!
卡斯帕那个老东西瞧不起我,派我一个堂堂陆军将领干这种后勤的杂活是吧?
好啊,那我就让你好好瞧瞧,看我是怎么只靠四千人,就改变整个战局的!
想到此处,塔希恩猛地回首:“传令兵!”
“在!”
一个背着步枪的新兵从掩蔽部内钻出半个脑袋,战战兢兢的向长官行礼,惊恐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地上副官的尸体。
“立刻向前沿阵地下令,做好迎敌准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一支部队不得擅离阵地,不得展开反击!”
“向舰队发出信号,所有舰船全部沉锚,舰炮射界覆盖除村镇外周围所有的地块,但不准任何一艘船擅自开炮或者擅自撤离,违者所有水手都可以将其击毙——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新兵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像弹簧似的猛地站直身体。
“传令去吧!”
“遵命!”
望着传令兵狂奔而去的背影,塔希恩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
来啊,克洛维的渣滓们,竭尽你们所能的攻上来吧;在我坚不可摧的阵地上撞个头破血流,然后被舰炮炸成灰烬吧!
“来啊!”
张开双臂的塔希恩仰天长啸,几乎是同时,一枚六磅实心弹在他身边落下。
“轰——!!!!”
当最后一枚炮弹落地的瞬间,徐进射击的风暴师士兵们终于不再维持线列,端起步枪上的刺刀,在散兵们的掩护射击下开始以连为单位向礁石镇阵地突击。
因为是临时仓促修筑的堑壕,没有事先准备再加上帝国本就看重步兵,整个阵地都是“因陋就简”——阻碍进攻的防御设施几乎没有,堑壕也是有深有浅,歪扭七八,甚至不少堑壕因为渗水,在开战前就已经变成了烂泥塘,让士兵们站在齐膝深的泥水里列阵迎敌。
但就是这么简陋到极点,怎么看怎么完蛋的阵地,却没有像风暴师军官们想象的那样一捅就破。
遍地弹坑和烂泥塘的阵地上,风暴师的士兵们一个连接一个连的扑向阵地,还没等打开缺口,就被两侧疯狂扑上来的帝国线列兵死死黏住;双方在狭窄的堑壕内用刺刀、用拳头、甚至是用牙齿和靴子搏杀。
死守阵地的帝国线列兵们根本没有想击退风暴师的想法,他们歪扭七八的阵地甚至构不成完整的交叉火力,也没有梯次或者足够宽的正面,以及配合的步兵炮令风暴师难以靠近。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沼泽,让赌上近半兵力的风暴师直接陷在了里面,不得寸进。
混战中礁石镇的帝国守军固然付出了不少损失,尤其是第一线的部队在徐进射击外加刺刀冲锋的双重打击下伤亡惨重;但与之相对的,风暴师的冲锋势头也顿时锐减,尤其是夜间环境下,死守阵地的帝国在支援效率上远远超过了风暴师,令风暴师的攻击逐渐变得乏力。
这就是塔希恩的战术。
他曾有过多次和克洛维交锋的经验,他很清楚帝国依靠炮兵火力覆盖的威慑,还有骑兵冲击和快速机动;步兵…多数情况下只是用来填战线的消耗品。
如果骑兵没有迂回包抄的空间,炮兵火力又无法沉重打击敌人士气,在阵线上撕开突破口;只有步兵线列硬碰硬的情况下在克洛维面前,帝国…很难占到任何便宜。
因此塔希恩干脆放弃了死守阵线的想法,将敌人放进来,用充足的兵力死死黏住对方,直至耗尽克洛维人的体力和士气。
随着战斗从线列对射转入白刃战,风暴师的进攻颓势也暴露的愈发明显;陷入围困的风暴师军官们不断想要突破,但都没能冲垮帝国士兵的重重围堵,陷入泥潭中动弹不得。
而一旦他们试图停下来重整阵线,脚下烂泥塘似的堑壕就立刻变成了他们的噩梦;这四面漏风的阵地根本守无可守,还将进攻方的兵力劣势暴露的淋漓尽致,只能继续忍受帝国士兵们的死缠烂打。
面对这种对手,终于知道安森·巴赫究竟想干什么的参谋长卡尔·贝恩干脆放缓攻势,下令让前线转守为攻。
与此同时,他加快了后续增援的速度,将法比安的掷弹兵团拆成一个个连队,混杂着散兵开路,从四面漏风的阵地上继续向更后面的阵地穿插。
失去了最开始的冲锋势头,陷入混战的风暴师和帝国守军再难分辨彼此;尤其是风暴师充满“特色”的灰色大衣军装,让他们在夜晚变得极其难以分辨;要是再弄一身泥,那就更难分辨了。
与之相对的,帝国那一身标志性的亮蓝色军装在夜晚倒是非常醒目,倒是让两边士兵都找到了分辨敌友的好办法,极大的避免了误伤的概率。
而当风暴师放缓进攻的步伐,严格遵守命令的帝国士兵同样不再疯狂反扑,转而以击退对面的后续进攻为主。
这让塔希恩有些意外,倒不是因为风暴师的“灵活多变”,而是……
“对面那帮家伙到底是不是克洛维人,怎么感觉不太像啊?”
舰队司令一脸迷茫…在他的记忆里,克洛维正规军的进攻相当凶猛,往往能用极快的速度分割和突破敌军阵地,令只能保持密集阵型的帝国线列兵手忙脚乱。
事实上塔希恩最开始甚至做好了会节节溃败的准备,牺牲两个步兵团拖住克洛维人的进攻。
但现在,对面也只有第一轮进攻稍微有点儿看头,后续居然就停下来了;明明还能继续突破,也不肯稍微付出些牺牲以打开局面。
面对如此“怕死”的敌军,塔希恩现在严重怀疑,这一群假的克洛维人。
“会不会是陷阱?”
这个念头在舰队司令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迅速被他自己否定了——或者说无论是不是陷阱,现在的情况都不允许他再做他想。
战斗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双方的前线部队已经完全纠缠在一起,根本不存在安全后撤的可能;这种时候下达转进命令必定会引发混乱,进而变成单方面的屠杀。
作为一名骑士如果非要被敌人的子弹杀死,他宁可这个弹孔打在眉心,而不是后背。
更何况,自己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随着时间流逝,战局开始从一开始的突袭转入了阵地战,攻势衰颓的克洛维人转而开始组织阵线,不慌不忙的继续向帝国的防线推进。
这虽然和塔希恩最开始的计划有所出入,但也意味着对面的克洛维渣滓们,已经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海面舰队的侧舷炮火下。
自己现在要做的只是默默等待,等待太阳升起。
当太阳从海平线上跃起的那一刻,就是这群克洛维人下地狱的时刻。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震天喊杀声和密集如暴雨般的枪声中,塔希恩在狂笑;那癫狂的姿态让身后替代被爆头副官的传令兵战战兢兢,混杂着堑壕里的气味儿,面色苍白到极点的传令兵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就在这时……
“轰——!!!!”
炮火的轰鸣声和刺眼的火光,从不远处传来。
塔希恩微微一愣…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负隅顽抗的克洛维渣滓被逼无奈动用炮火打开局面,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
问题是爆炸声和火光传来的方向…在自己背后。
错愕的舰队司令缓缓扭过头,耳畔立刻响起了无数轰鸣;那一刻,爆炸得光芒甚至令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漫天的炮火,将天空映做白昼。
波澜不惊的大海,在白昼下燃烧!
第一百二十六章 舰队覆没
“全体炮手,准备就位!”
“所有火炮进行第一轮校准,标记预定目标!弹药手准备,所有火炮全部装填爆破弹,做好速射准备!”
“拖车全部就位,速射结束后以最快速度撤离!”
礁石镇某处不知名的海岸上,站在一门十二磅加农炮侧的安森举着望远镜,皱着眉头打量着停泊在海绵上的猎物。
在他身后,几百名炮兵正围绕着三十门口径不一的加农炮和臼炮,在临时修建的炮兵阵地内进行最后的调整;嘈杂的命令和呼喊声中,每个人的表情都紧张无比,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毕竟…这次他们的对手不是另一支陆军,即便安森掏空了联军的家底整整五十门炮火,奢侈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依然被对面的火力完全碾压。
毕竟哪怕是一艘三桅巡洋舰,也至少有三十到五十门舰炮;而对面可不是区区一艘战舰,而是十几艘帆船组成的舰队!
一旦暴露,对方只需要一轮舰炮齐射,就能将整个炮兵阵地炸上天。
因此当安森下令在礁石镇两侧海岸,同时构筑两个炮兵阵地时,整个炮兵连——或者说整个风暴师指挥部除了安森和莉莎以外的所有人,包括法比安和卡尔·贝恩——都觉得副司令大人要么已经疯了,要么是早就疯了。
而实事求是的讲,尽管在众人面前表现的信心十足,但安森其实也是有点儿忐忑的。
某种意义上说,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真正尝试主导,而非仅仅是执行别人的命令去打一场战争。
在此之前无论是雷鸣堡还是鹰角城,输了后果固然严重,但同样没有人指望他能赢;最后就算要甩锅,他也不会是承担全部责任的那个。
但这一次…他等于是违背路德维希的命令,瞒着陆军和枢密院,借助形势动员整个瀚土和帝国正面硬碰硬。
赢了,一切好说。
输了…安森就要考虑卖自己了。
有索菲娅这个大股东在,弗朗茨家族总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自己变成垃圾股;而塔莉娅小姐那边,应该也很乐于看到自己能遵守承诺,“自愿”前往新世界的殖民地,为卢恩家族开路。
但现在的情况,却好的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礁石镇的帝国守军完全被风暴师的“偷袭”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也没有派出足够的侦察兵,完全不知道两万联军正急行军向他们赶来,对自己在礁石镇眼皮底下构筑的炮垒也浑然不觉,眼睛这个重要的人体器官,在他们身上仿佛只是装饰品。
甚至就连停泊在海上的舰队也是如此,为了追求火力覆盖导致舰船间的距离非常紧凑,仿佛完全没有考虑过有可能遭受地面威胁一样。
这种怎么看怎么瞧不起人的“布阵”,让安森一度怀疑会不会是对面的陷阱?诱骗自己暴露火力从而一举全歼。
但用十几艘舰船组成的舰队换自己五十门炮——尽管大多数只是商用货船——怎么想都是帝国亏大了?这要多败家的蠢货才能想出这种战术?
“弹药装填完毕,第一轮校准——!”
两名孔武有力的弹药手从到安森身侧的十二磅加农炮前?熟练的将爆破弹送入光洁如新的炮膛?站在后面的炮长同时拽住了炮闩。
漆黑的炮弹上,刻着奥古斯特军工厂的标志。
缓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安森将目光转向身侧不远处的礁石镇;震天的喊杀声和枪炮声不断从那边传来,连脚下的砂石都在微微颤动?光看动静就知道风暴师已经全线压上?正在和帝国守军死缠烂打。
尽管对安森计划一万个不赞成,尤其是安森打算亲自坐镇指挥炮兵的部分,但卡尔·贝恩还是坚定不移的执行了命令,并且用他自己的方式?竭尽所能的减少无意义的伤亡。
平静的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紧张到极致的脸庞?安森举起腰间的佩刀,学着路德维希的模样,向前轻轻一挥。
下一秒,沉寂的海面被耀眼的炮焰照亮。
…………………
“隐蔽,隐蔽!敌火来袭?敌火来袭——!!!!!”
几乎在橘红色火光照亮大地的同时,帝国瀚土舰队的瞭望手就立刻向各舰船发出信号?急促的警钟声回荡在每个乱作一团的甲板上,提着煤油灯的水手长、二副和三副们粗暴的踹醒了每个还在呼呼大睡的蠢货。
然后呢?然后没了。
所有人都在恐慌,所有人都在尖叫?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通常情况下?面对海岸炮台的威慑,一支停泊在海上的舰队应该迅速起锚,和陆地拉开距离,然后利用机动和射程优势,集火敲掉对面的火力点。
因为和陆地上的炮兵阵地相比,舰炮往往口径更大,数量也更多;一般只要不是故意犯蠢或者敌人也有一支舰队,港口的岸防炮台和临时修建的炮兵阵地,只能被动挨打。
即便是像瀚土舰队这种货船为主的“武装商船舰队”,拢在一起火炮也要有上百门,堪比军团级的火力;放在陆地上,将是无敌于整个瀚土的存在。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慑于陆地火力不敢靠近,舰船也不是固定炮台,起锚扬帆转进总是可以的;一艘行驶中的舰船在夜间被陆地炮台命中,这概率和被闪电劈死也差不多了。
但问题就是,这一切都是在“通常”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情。
而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和“通常”没有任何关系!
一方面舰队司令塔希恩下了死命令,舰队没有他的指示不得随意开火,更不能起锚;另一方面,虽然顶着“帝国”的名号,但这其实仍然是卡林迪亚的远洋舰队。
塔希恩既要利用这些卡林迪亚人让舰队动起来,又对这帮反复横跳的二五仔毫无信任,因此在各舰派了负责监视和督战的连队,确保自己的命令能被百分百的实施,以及在关键的时镇压某些又想“左右摇摆”的墙头草。
于是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面对敌袭的炮火,舰船上的水手除了发出警告和慌乱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轰——!!!!轰——!!!!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岸边阵地上的火炮向漆黑的大海发出整齐的怒吼,两道金红色的焰柱向大海延伸——除了安森所在的位置,临时被“委以重任”的莉莎也在相对的方向构筑了另一个炮兵阵地,对舰队和礁石镇行成交叉火力。
两个炮兵阵地,仅有的五十门火炮全部投入战斗;为了彻底斩断帝国这支能随时伸向自己背后的触手,安森赌上了自己全部的本钱,第一次富裕的像是某位总主教的亲儿子。
就在惊恐慌乱的舰队水手们注视下,漫天的瓢泼弹雨和岸边掀起的炮焰点亮了漆黑的夜色,带着象征死亡的橘红色在撕裂一切的尖啸中从天而降。
成片成片的火焰开始在海面上炸开,炽热的气浪卷动着海水,在船舷两侧和甲板上肆意横扫;火浪在沸腾的海水里肆意狂舞,滚滚浓烟在燃烧的桅杆中直冲云霄!
面对突如其来的火力覆盖,仅仅一天前才刚刚用相同方式将礁石镇夷为平地的瀚土舰队,此时却在束手无策的困境中哀嚎和惨叫…即便是意识最坚定的军人,也不可能做到在这种爆炸中无动于衷。
事实上尽管有提前标号的射界,但夜晚炮击本就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准确,更不用说因为追求速射注定出现的误差,能有三分之二的炮弹落在舰船上,那一定是秩序之环在保佑他虔诚的信徒安森·巴赫。
但偏偏塔希恩为了追求舰炮火力覆盖的密度,导致整个舰队之间的间距非常紧凑;只要有一艘船被点着,剩下的“燃”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一枚枚代表着奥古斯特军工厂最高技术水准的爆破弹,在碰触到船体和甲板的瞬间四分五裂;膨胀的火球夹杂着成百上千的破片瞬间绽放;伴随着阵阵轰鸣,被命中的船体四分五裂,哀嚎惨叫的人形“焦炭”被气浪卷上天空,支离破碎后坠入火海……
炮击仅仅持续了不到几分钟,瀚土舰队的旗舰上就爆发了叛乱;船上的水手试图起锚躲避炮击,遭到了帝国士兵的残酷镇压。
这并不是因为帝国士兵们真的顽固到极点,宁可被炸死也要执行命令——但塔希恩还在岸上呢,他们总不可能扔下舰队司令逃命吧?!
双方最根本的利益冲突,导致旗舰上的帝国士兵和水手迅速分裂和敌对;士兵们下令立刻开炮还击,而卡林迪亚水手们只想赶紧逃命。
并且这种情况似乎还具备着“传染”的能力…很快,一艘艘舰船上纷纷爆发了叛乱,并且越是被炮火命中越多,伤亡越惨烈的舰船爆发的越快;那些损失尚不严重的商船,反而还能“相安无事”。
在“正常劝说”无果后,帝国士兵们立刻拿起武器,执行效率更高的“武器劝说”;而为了活命的卡林迪亚水手们也纷纷不甘示弱,抄起水手弯刀、手枪和霰弹枪加入到这场激烈的“辩论”当中。
于是“荒谬”的一幕出现了…面对克洛维炮兵阵地的疯狂炮击,瀚土舰队既没有投降,也没有撤退更没有还击,而是在自相残杀。
伴随着漫天炮火,双方在燃烧的舰船上展开了只能只能用“疯狂”形容的死斗;极少数还算冷静的水手和帝国士兵已经在试图逃命,纷纷弃船跳海。
但更多的则开始为了平日里的积怨和不知道多少次的冷嘲热讽,以及瀚土人和帝国人之间天然的鄙夷疯狂报复,宛如末日降临时的最后狂欢。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们庆祝的工具不是美酒佳肴,而是水手弯刀、步枪、刺刀、手榴弹还有舰炮。
至于完全不清楚对面舰队究竟在搞什么的联军炮兵们,只能一边庆幸秩序之环庇佑,一边用更快的速度将剩余的爆破塞进早已滚烫的炮管,继续向已经被点燃的海面倾泻炮火。
毕竟一旦炮击停止,对面开始还击,完蛋的就是他们了!
“这也太奢侈了…虽然看起来真的很有气势啊。”
风暴师阵地上,举着望远镜眺望海平面的卡尔·贝恩目瞪口呆的盯着被点燃的海平面,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们这副司令大人,到底弄来多少爆破弹啊,能经得起他这么打?!”
“总共一千枚,是奥古斯特军工厂目前全部的存货。”
面无表情的法比安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把烟盒递给参谋长:“不出意外的话,全都在这儿了。”
“一千枚?!”卡尔瞪大了眼睛,接过一支卷烟咬在嘴里。
“小书记官告诉我的。”法比安点点头,若无其事的掏出火柴给自己和参谋长点上:
“为了保密,这批炮弹没有走瀚土的账目,是副司令直接用南部军团的名义要的。”
“……他花了多少钱?”
卡尔皱了皱眉头,爆破弹因为工艺较为复杂,价格是普通实心弹的好几倍——就算安森能靠他“未婚夫”得身份,用成本价拿货,一千枚也绝对不是个小数字。
“这个倒没什么关系。”法比安摇摇头,向天空吐了口烟雾:
“小书记官说,副司令是用‘为支援南部军团主力’的名义要的,所以打得白条统统都挂了路德维希少将的名字——哦,还有我们刚刚弄来的那两万条枪,也是挂在这个白条下面的,所以其实只付了个头款。”
说着,他还扭头看了眼卡尔:“怎么,你很惊讶?”
“不,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惊讶了。”卡尔·贝恩摆摆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联军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图恩的五千人刚刚进入阵地,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全部投入战斗;艾登军团还在急行军向这边赶,不过已经有三个步兵团已经准备好了…如果用他们的标准的话。”
“那就把总攻时间定在半个小时后,怎么样?”
“没问题。”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听话就要挨打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海面回荡,燃烧的瀚土舰队旗舰在夜幕下升起一簇冲天焰火,宛若照亮世界的“灯塔”,蔚为壮观。
作为整个舰队唯一的三桅巡洋舰,她自然拥有最多的火炮和最充足的弹药储备;再加上长得都和别人不一样的“别致”,而得到了炮兵阵地最多的照顾。
瀚土舰队其实已经崩溃了,无论试图镇压叛乱的帝国士兵还是殊死反抗的卡林迪亚水手,在眼下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下,对逃跑和投降已经没有任何抗拒心理。
但问题是怎么逃?
且不说眼下舰队司令塔希恩和数千军队还在岸上,完全不顾岸炮还在继续火力覆盖的客观情况,疯狂向他们下达还击指令,帝国士兵们根本无处可逃。
至于水手们也是同样,卡林迪亚已经亡国了,唯一能供他们停泊修整的卡林迪亚港是帝国人的地盘,根本无处可去。
至于投降…他们都不清楚是谁在打他们,岸边的炮兵阵地也丝毫没有要停火的迹象;爆破弹打光了就打实心弹,炮膛过热就放慢射速,但绝不停下,实在不行再打轮值,反正有五十多门炮呢。
先是旗舰爆炸,紧接着靠近旗舰的两艘商船被引燃…眼睁睁看着舰船沉没的舰队水手们绝望的爬上甲板,在摇摇欲坠的主桅杆上升起了白旗。
最开始只是一艘商船上某个已经疯了的瞭望手爬上桅杆想逃命,结果把自己挂在了桅杆顶,白色外套变成了“旗帜”;但很快其它舰船纷纷效仿,拼死升起了白旗。
又过了五分钟,再三确认舰队已经停止反抗…或者说打光了所有炮弹库存的联军,终于停止了炮击。
至此,曾经叛变失踪的“瀚土最强舰队”一炮未开就放弃了抵抗,宣布投降。
望着火海上升起的白旗,绝望的塔希恩心在滴血。
平心而论,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战略部署有任何错误,甚至考虑到了这场克洛维人发动的“偷袭”,很可能是一场精心准备歼灭帝国机动兵力的陷阱。
硬要说有什么错误,就是他不应该试图以小博大,打算只靠自己区区四千人外加舰队,就试图歼灭克洛维和瀚土集结起来的联军;以至于为了诱骗敌人踏进自己精心准备的舰炮覆盖陷阱,故意“被偷袭”。
在他看来,整个计划堪称完美…即便敌人是自己两三倍还多,想用优势兵力打一场歼灭战,短时间内无法立刻突破自己的阵地。
而自己要等的,只有太阳…当太阳越出地平线的那一刻,几十上百门的舰炮,足以将区区几千人的克洛维雇佣军,外加瀚土人那只配和强盗土匪斗智斗勇的军队一同炸上天。
因为对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扶持和军售,帝国对夹在中间的“七城同盟”堪称知根知底;知道他们那“三十万大军”究竟都是些什么货色;别说火炮了,能不能保证战时人手一支枪都很困难。
至于克洛维…他们南征的军团主力在伊瑟尔精灵王国?更何况还有西线的压力?怎么也不可能还有更多的余力支援瀚土。
很显然,帝国还是低估了克洛维面对战争?或者说面对财富时所能爆发出的工业潜力;更低估了瀚土割肉卖血?也想要建国的决心。
因此塔希恩万万没想到,敌人居然能凑出来这么多的火炮——甚至有能力将这些火炮集中到一支军队的编制下?以至于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对舰队造成实质性的打击!
“特么的?指挥部的那群参谋和军官们?不是说瀚土的克洛维只是一支小股部队吗——小股部队,这是小股部队该有的实力?!”
枪炮轰鸣,杀声震天的战场上,站在烂泥坑堑壕里的舰队司令仰天长叹?对后方搜集情报的指挥部破口大骂。
在他面前?本就被当做“诱饵”,简陋到一定境界的堑壕,在经历了最初的炮击和风暴师反复冲击,步步为营的攻势后,防御体系已经基本宣告崩溃。
整个战场宛如一个巨大的泥潭?不断令双方涌入的士兵深陷其中,同时迫使后面的人迅速增援…如此往复?吞噬着所有人。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在塔希恩的“计划”之中——只有让阵地变成泥潭?才能死死牵制住克洛维人的攻势,让他们无法在舰炮火力覆盖时无法隐蔽?把有序后撤变成全线溃散?摧毁他们的建制。
但因为舰队投降?诱饵已经变成了足以让他们下地狱的致命弱点!
如果他们能在风暴师发起进攻前认真构筑阵地,尽可能的完成所有的防御设施,凭借地形优势,四千人是绝对能挡住,甚至击退风暴师正面进攻的——当然,在舰队投降后他们也已经没有了退路,一旦被包围,遭到全歼或者被迫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此刻,深陷泥潭的帝国士兵们已经没有了退路,甚至连脚下的阵地也在风暴师不间断的试探、佯攻和穿插中四面漏风。
战线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为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在战斗!
尽管已经绝望,但塔希恩仍没有彻底放弃的打算,依然在顽强的指挥自己手头仅剩的机动兵力,拼命填补被风暴师撕开的兵线,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并非是因为在舰队投降后,塔希恩还觉得自己能翻盘;他在赌,或者说不得不赌对面是仓促开战的,并没有构筑起完整的包围网。
只要能击退风暴师的正面进攻争取到片刻喘息,就还有突围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军队是一种靠“士气”维持的组织,眼下大多数士兵已经杀红了眼,并没有注意到舰队已经停止抵抗,向克洛维人投降了;一旦自己让他们冷静下来,发现情况其实糟糕到了极点……
至于向哪里突围,突围后又该去哪儿…那是活下来之后才该考虑的问题!
靠着手头还算充裕的兵力,狭窄的战场以及优秀的骑士军官团,塔希恩很快就重新拉起兵线,甚至一度击溃了风暴师的进攻,夺回了被攻占的堑壕——虽然那烂泥坑似的阵地夺回来了也没多大意义,但至少略微提振了士气。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响起了急促而嘹亮的军号声。
总攻开始了。
数以千计的图恩和艾登士兵刚刚急行军赶到战场,连休整都没来得及休整,就马不停蹄的被卡尔和法比安赶出了营地和堑壕,卸下行囊,抄起步枪朝乱糟糟的战场扑去。
“神佑瀚土——!!!!”
“杀光帝国狗——!!!!”
“弗朗索瓦万岁——!!!!”
乱糟糟的喊杀声,随联军士兵们冲锋的步伐响彻夜空。
尽管联军士兵普遍装备简陋——当然是和帝国还有克洛维正规军相比——除了没几发子弹的步枪和折断了就没有备用的刺刀,再也没有多余的装备,单兵素质哪怕和“不重视步兵”的帝国相比,也是远远不如。
但在这种混乱不堪的战场上,数量也是一种优势;哪怕他们战斗素养再差,用来填战线和吸引火力,在风暴师集中兵力穿插时跟在后面扩大突破口,还是很合格的。
面对联军士兵疯狗式的浪潮进攻,原本以为对面只有克洛维人的守军一时间猝不及防,防线接连被打出好几个缺口,不得不节节后退。
帝国线列兵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顶着排枪齐射,踩着袍泽尸体也要扑上来的敌人,内心浮现出巨大的困惑——这帮克洛维人,怎么突然就不怕死了?
死咬牙关的塔希恩一边重整防线,一边不断试图组织反冲锋;战局越是不易,他反而越是不敢轻易放弃,龟缩死守。
克洛维人的炮台就在礁石镇战场的左右两翼,如果他们真的放弃进攻…这么狭窄的战场,以对方的火力,真的能把自己和区区几千名士兵统统送上天!
他并不知道就算安森想这么干,联军也没有足够的炮弹让他挥霍了。
仗着绝对的兵力优势,配合风暴师纵队穿插进攻的联军士兵们一度,碾压式的控制了整个外围防线,将几千人的帝国守军统统压制在小小的礁石镇内。
但随着帝国士兵们逐渐从猝不及防中站稳脚,溃败和建制被打散的连队被重新集结;尽管仍然在节节后退,但防线却越来越难以被攻破。
再加上遍地弹坑的“泥潭式堑壕”极大的拖延了后续增援部队的推进速度,令援军原本气势汹汹的进攻开始变得乏力——“怕死”的风暴师士兵们不敢顶着排枪冲锋,“耿直”的联军士兵找不到能打破的缺口,冲上去也只能用自己的尸体给帝国守军填战壕。
仗打到这种地步,帝国线列兵们无需骑士军官奋不顾身,也能坚定不移的执行命令,迎着震天的喊杀声开枪还击,用同样的悍不畏死回应联军的刺刀冲锋。
即便杀红了眼的联军士兵用袍泽的尸体铺路,依然无法打开有效的突破口,同时还被帝国一轮轮的反冲锋死死缠住,既无法向前推进,也不能轻易后退。
但这并不是真的因为他们一个个对帝国和塔希恩赤胆忠心,或者被鼓舞的士气爆棚;恰恰相反,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光返照。
因为但凡不是个傻子,只要稍微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亮得刺眼的海面,就会明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既然是回光返照,那也就意味着绝对坚持不了多久…连舰队都投降了,这帮无处可逃的帝国士兵还能自己游回去?这是战争又不是复仇,再说了把一帮负隅顽抗的敌人赶尽杀绝,要付出多少代价?
于是在佯攻数次无果后,下定决心的卡尔·贝恩向前线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从进攻转入包围,打算等对方主动投降。
按照参谋长的想法,只要等围困到白天,这帮帝国渣滓差不多就该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他们觉得应该更主动一点儿,用更直接的方式“帮助”帝国守军恢复清醒。
“向舰队那边发出信号!”
望着外围全面失守,已经被压制到礁石镇内的帝国守军,安森扭头对身后的杰森·弗鲁豪夫沉声道:
“告诉他们投降可以,但条件是立刻向礁石镇码头方向,进行至少持续一分钟的集火射击——听清楚了是码头,不是阵地!”
“啊这……”
临时被委任为传令官的骑兵中尉目瞪口呆,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这会不会太过……”
“过分?”安森瞥了他一眼。
“不是!”
骑兵中尉浑身一震,立刻否认:“绝对不是!是过于危险了——万一他们不是对码头,而是战场或者炮兵阵地这边,或者他们不愿意的话该怎么办?”
“那就接着打,打到他们听话为止!”
安森冷冷道:“炮弹还能再打几轮?”
“最多两轮,而且我们带来的十二磅炮弹已经打光了。”咽了咽喉咙,骑兵中尉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臼炮得话,大概还能再打三轮——不过发射药还剩不少,所以不算炮弹的话,四轮。”
“……那就先打一轮,警告他们一下;如果他们迟迟不开炮或者试图违抗,就再打四轮。”
“是!”
得到命令的骑兵中尉不敢在原地停留,立即转身离去。
十五分钟后,至投降前一炮未放的“帝国瀚土舰队”终于缓缓将舰炮从船舱推出了船舷两侧的炮门;礁石镇的帝国守军们,听到了身后海面上传来的炮声。
但却不是向着敌人,而是他们自己。
数十发炮弹从海面上空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在礁石镇码头附近升起一朵朵绚丽的火花,再次将这座小小的渔村,变成了燃烧的火海。
圣徒历一百年八月十三日,凌晨三点三十分,帝国瀚土舰队宣告投降。
第一百三十章 只有你
硝烟散尽,旭日东升。
崭新的朝阳跃出地平线,将平静的海面和一片狼藉的战场染上了晨曦的金色,也为持续了一整晚的礁石镇血战拉下了帷幕。
战斗结束了。
如果说联军依靠碾压级兵力发起的总攻,只是令塔希恩和他的士兵们陷入绝望的话,那么从海面上袭来的炮火,就是摧毁他们士气和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建制尚且完整的步兵团被当场炸散,崩飞的沙土连带着各种各样的碎片,干脆将整个后线阵地的守军统统活埋,“顺便”为苦于找不到进攻方向的联军铺平了道路。
当塔希恩被传令兵和几名骑士军官从沙堆里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浑身是血,几乎濒死;而他周围的士兵们则没有那么幸运,在被活埋的同时就已经变成了尸体。
精神恍惚的舰队司令呆呆的坐在堑壕残垣上,足足过了一刻钟才终于恢复理智;而在清醒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向克洛维人投降。
瀚土舰队的“叛变”所造成的影响不仅仅是让敌人多了几十门舰炮,也摧毁了舰队突围的最后一丝希望。
塔希恩原本的打算是从礁石镇突围,然后想办法联络“被迫投降”的舰队接应自己前往卡林迪亚港,和控制那里的先遣军汇合。
但被他寄予了厚望的舰队的水手和帝国士兵们,则用一轮炮击向克洛维人献上了“投名状”,表明只要联军放过他们,就丝毫不介意将自己人加长官一起炸上天。
而塔希恩更不知道的是,根本顶不住联军“步炮协同”,两面夹击的帝国守军早已经成建制的放下武器,变成了风暴师的俘虏;当他下定决心要投降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个身边只剩下传令兵和几个骑士军官的“光杆司令”。
迎着刺眼的朝阳,浑身包裹着绷带,表情麻木的塔希恩坐在风暴师“特地”为他准备的帐篷里,望着不远处的礁石镇战场。
投降的帝国线列兵们像囚徒和奴隶一样被用绳子成串成串系着,垂头丧气的跪在堑壕边缘,脚下的军旗像柴垛似的胡乱堆砌在一起;
图恩和艾登人组成的联军正在热闹的打扫着战场,为了一两件从烂泥坑里挖出来,从尸体上扒下来的战利品而欢呼雀跃、争吵不断,甚至扭打在一起;旁边的风暴师士兵则拿着步枪在遍地尸体间来回巡视,检查着他们的战果;
骑士们则穿着单衣在某个帐篷外站成一排,怀里捧着自己的配枪和佩刀,一个一个走进帐篷,姿态肃穆彬彬有礼…仿佛他们不是投降,而是在参加一场高贵的舞会;
至于远处停泊在海面上的舰队,塔希恩甚至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挂起了克洛维人的军旗,更不知道为什么“帝国”瀚土舰队,居然还会有克洛维的血色独角兽旗帜。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令人震撼?以至于极度疲惫的塔希恩严重怀疑自己其实还在昏迷,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噩梦。
这种恍惚感过于强烈?以至于法比安走进帐篷的时候?塔希恩还一度将对方当成了帝国远征军的副司令伯纳德,惊讶于自己的潜意识里这家伙怎么这么年轻。
“地图?纸,笔。”
面无表情的前近卫军军官站在他面前?将怀里的东西平铺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塔希恩阁下?您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将您知道的一切讯息写在这上面。”
“军队人数,部队的编制和番号,指挥官的名字?后勤路线?进攻计划…撒谎或者模棱两可也无所谓,知道多少就写多少。”
舰队司令顿时面色一沉。
“我…塔希恩·埃尔夫恩,堂堂帝国骑士,远眺堡领主,是陛下钦点的瀚土远征军舰队司令官。”
强忍着心底的怒意?塔希恩微微扬起下巴,冰冷的目光和法比安四目对视:“作为一名高贵的骑士?我有资格拒绝回答你的一切问题,并且享受到身为俘虏应有的待遇——你的司令官呢?为什么他不来见我?!”
“安森·巴赫副司令现在很忙,无暇顾及俘虏审讯这种琐事?因此由我这个小小的掷弹兵团长代劳。”
法比安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急不缓的拿过一瓶葡萄酒和一只玻璃杯?边斟酒边沉声道:“而我们对您的要求有…且也只有一个,回答问题。”
“至于回答与否,诚实亦或者撒谎…那都是您的权利。”
“是么?”塔希恩冷笑,扬起的嘴角扯动了伤口,以至于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狰狞:
“那如果我偏不肯回答,你们要怎么样…杀了我?”
“当然不会。”
法比安面无表情的端起桌上的酒杯,就在塔希恩以为要递给他,而伸手去接的瞬间,掷弹兵团长将葡萄酒一饮而尽。
“我刚刚说过,回答或者不回答,那都是您的权利。”
轻轻舔舐着嘴角的酒渍,法比安平静的将玻璃杯放回原位,近乎透明的杯身上倒映着塔希恩愈发难看的表情:
“您是副司令的俘虏,在您的家人缴纳赎金前我们有义务保障您的安全;确保能从您这里得到必须得到的情报,是我这个掷弹兵团长的责任…与您无关。”
“哦?”塔希恩笑得更难看了:
“你要怎么确保?”
“当然是请您如实相告了。”
法比安平静的面庞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又倒了一杯葡萄酒:“事实上就算您不开口,我们也有别的渠道弄到帝国远征军绝大部分的情报,更详细的信息您的部下们会告诉我们…因此我个人是希望您能够诚实些的。”
“毕竟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一个从不构陷和污蔑别人的,虔诚的信徒。”
不勾线和污蔑被人的虔诚…信徒?
“你想干什么?!”
塔希恩突然紧张了起来。
“在之前的瀚土战争当中,我们曾经遇到过不止一次旧神施法者的袭击;其中有的是伊瑟尔精灵——这个您大概也有所了解——有的,则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法比安微笑道:“埃勒嘉·维瑟尼亚,前任密斯特大公和一个货真价实的施法者,现在和您一样,都是副司令大人的座上宾。”
“我们扶持他儿子当上了新的密斯特大公,并且答应了他未来密斯特大公国的领地仍然属于维瑟尼亚家族;作为交换的代价……”
“你想让他栽赃…栽赃我是个旧神派?!”
帐篷内回荡着塔希恩激动的低吼声。
微笑的法比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缓缓坐下,将斟满葡萄酒的玻璃杯推到惊怒的塔希恩面前,同时将笔横放在地图上:
“作为一名负责人的掷弹兵团长,我真挚的希望您能够配合我的工作,让我能圆满的完成副司令交给我的任务——说实话,我现在其实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在安森·巴赫被罢免之前,暂时还没有跳槽的想法。”
“至于您不配合的后果?呵呵,其实也没什么,我无权对您动用任何刑罚,也绝对不会对您的人身安全构成任何威胁;至于除了健康和人身安全之外的手段……”
“…任凭您想象。”
……………………
当青筋暴露,额头直冒冷汗的塔希恩颤巍巍拿起笔的那一刻,安森正在和卡尔一起清点这场战斗最大的收获。
那就是瀚土舰队。
两艘沉底,一艘——也是最值钱的三桅巡洋舰——旗舰飞升,三艘焚毁严重,剩下的总计十一艘船修修补补,依然能将至少两千多名士兵,几十门舰炮外加两三个步兵团一个月的补给,投放到瀚土海岸线上任何一个角落。
赚大了…各种意义上。
这可不仅意味着斩断了帝国能随时伸向瀚土腹地的触手,同时掌握了一支强大的海面机动力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翻盘了!
没有了舰队,占领卡林迪亚港的帝国军队就成了失去支援和补给的孤军,而眼下正在强攻艾登要塞的帝国远征军也无法再两线作战,威胁瀚土“三十万大军”的补给线。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卡林迪亚港的先遣军再被歼灭,帝国除了正面强攻,再无干涉瀚土的手段!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能用一场决定性的会战,歼灭瀚土最精锐的主力军团,否则以帝国能派到瀚土来的兵力,是绝对无法改变目前局势的。
事实上这也是南部军团入侵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套路…用围点打援的方式,逼迫对方派出精锐主力军团支援,再组织一场会战予以歼灭,而后趁势发动全面入侵。
虽然因为路易·贝尔纳拿自己当诱饵,导致鹰角城之战实际上并未达到最理想的结果,但那顶多算是“一点点”的小失误…如果没有突然自曝的十三评议会,路德维希至少已经在围攻伊瑟尔精灵王的王庭了。
以己度人,安森推测帝国远征军的总司令大概也在策划一场决定性的会战;而他的如意算盘应该就是抢在会战开始前,切断瀚土“三十万大军”的补给线。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靠这支舰队,把卡林迪亚港拿下来?”
站在甲板上,叼着卷烟的卡尔望着被捆成粽子的卡林迪亚水手说道。
“嗯,等把那位塔希恩司令身上能挖的料都挖出来,就把舰队交给法比安,让他带着掷弹兵团去袭击港口。”
双手插兜的安森轻轻点头,脸上挂着顺风顺水的得意:“剩下的几个步兵团,我再带着他们配合勒诺·艾曼努尔,分头进攻城市。”
“你是说艾登公国的那个继承人?”
“对,克洛德一世拨给了他一个差不多一万人的军团,再加上我们这边总共三万人,拿下卡林迪亚港。”安森点点头:
“毕竟已经把卡林迪亚港许给艾曼努尔家族了,总归要做出点表示的。”
按照“最高参谋部”竭尽所能拿出来的计划,瀚土“三十万大军”将陆续前往增援边境,抵御帝国远征军的入侵。
某种意义上,刚刚加冕登基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其实也有打一场决定性会战的想法——毕竟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图恩的大公,更是全瀚土的国王,只要有可能他还是希望避免让帝国的军队进入瀚土。
但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为某些“最坏”的情况做打算,哪怕再不想将卡林迪亚港割让给艾曼努尔家族,他都不能让一支帝国的军队如此接近瀚土腹地,更能直接威胁到眼下铁钟堡这个重要的后勤基地。
因此尽管一万个不情愿,克洛德还是咬牙拨给了勒诺·艾曼努尔一万名装备了莱顿前装步的线列兵,再让风暴师这群“外国雇佣兵”配合,夺回卡林迪亚港。
当然,这位瀚土国王真正的如意算盘是让风暴师追击舰队,而等不到援军的勒诺迟迟无法发起进攻;这样只要拖到战事紧张的时候,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把风暴师拉到距离他更近的西面战场,将“精锐的”风暴师投入到对帝国主力的决战当中。
但非常可惜的是他估计错了安森的效率,或者说高估了帝国舰队的战斗力,原本预计要至少一周——因为光是确认舰队登陆位置就要不少时间——才能结束得战斗,最后只花了一个晚上,就连人带舰队统统俘虏了。
“然后还有你。”
“我?”卡尔愣了下,脱口而出道:“这还有我这个副官什么事?”
“什么副官,是参谋长。”安森强调道:
“你现在立刻出发,去克洛德·弗朗索瓦的军营报道。”
“为什么?”
“因为这次和鹰角城的时候还不太一样——我们没有输的底气,哪怕赢一半都不够,必须大获全胜。”安森表情凝重的看着卡尔·贝恩:
“但我信不过克洛德·弗朗索瓦他们——瀚土是死是活我管不着,更不想管,但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他们不能死,所以我要你向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把这‘三十万大军’带回来。”
“我能信的,只有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卡林迪亚港的暴雨
圣徒历一百年八月十四日,一场暴雨袭击了卡林迪亚港。
翻滚沸腾的乌云将穹顶浸染成了灰黑色,无穷无尽的雨水漫天挥洒,冲刷着一片狼藉的港口,溢满的雨水贯入遍地是断壁残垣的城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肆意奔腾。
暴雨搅动着海水,如墨的浪花一遍又一遍的猛烈拍击着海岸;远处的海平线上亮起的刺眼惨白色,数十秒后才响起凶兽低吼的轰鸣,仿佛在故意惊吓着这座在暴雨中死寂的城市。
每年的夏季,卡林迪亚港都会时不时被暴雨笼罩,恶劣的天气往往会持续数日,最严重时,风暴会封锁航运,雨水会淹没道路,乃至整个城市都会被“泡”在雨水和倒灌的海水当中。
每年到了这个时间,整个城市都会被雨水一点一点的淹没,从最外围的贫民窟,到普通的居民区,再到繁华的商业街和各个公会的驻地…最终只有教堂、贵族区和议会所处的高地能够幸免于难,变成“海中的群岛”。
而今年的暴雨,似乎尤其的猛烈。
面色阴沉的中年人背着手站在一扇窗前,稀薄的棕发不仅遮不住浮肿的眼袋,甚至无法完全覆盖头顶,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在掉毛的老狮子;而过长的脸孔配合他的鹰钩鼻,又像是某种食腐的动物。
中年人并没有穿戴如今更流行的修身军装,而是在骑兵胸甲外罩着一件墨蓝色呢子风衣,宽松的袖口下还能看到在微微反光的金属护臂,碍事的三角帽则被扣在了右肩的束带上。
即便在越来越先进的枪炮面前,铠甲已经成为一件无用的不便之物;但对许多上年纪的帝国骑士而言,穿在身上的钢铁也早已不仅仅是简单的护具。
奢侈的彩色玻璃窗在狂风吹拂下“呜呜”作响,配合着无数在玻璃上粉身碎骨的雨水,将潮湿的水汽渗入房间,带动着忽闪忽灭的煤油灯,散发出阵阵寒意。
向窗外望了一会儿,中年人缓缓收回目光,扭头看向身后房间里一众惴惴不安的身影,淡然的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谁先开始?”
中年人用酒杯指了指桌上卡林迪亚港的作战地图:“我猜…你们应该有不少坏消息要告诉我。”
令人不安的气氛中,簇拥在桌前的骑士和参谋们面面相觑。
“呃…前沿阵地送来情报,发现外围阵地上有瀚土军队正在快速集结,有可能是打算趁着暴雨天气的掩护,发起新的一轮进攻。”
死寂的沉默当中,一个年轻的参谋硬着头皮,在无数眼色的“鼓励”下站了出来,掏出怀里已经湿透了的报告:
“据我们的侦察兵汇报?敌人在正北面的城门集结了至少三千人?约为五个步兵团的兵力,因此有很高的概率在计划从两翼先发起佯攻?掩护他们的主力……”
“一帮臭鱼烂虾?不用考虑。”中年人直接打断了汇报,抿了一小口杯中的暗红色液体:
“他们没有重火力?没有十二磅加农炮,连六磅步兵炮都凑不出一个连!他们有什么?一万名装备了莱顿步的新兵?我在红月镇用几千人都能把克洛维吊着打?用得着怕他们?!”
“可……”
“除非暴雨转晴,起雾,或者他们的阵地上出现至少一个连的炮兵,否则不用再汇报了!”
中年人的表情相当不耐烦?又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去大教堂的负责人回来了吗?”
“在!”
人群中一个冷汗直冒的脑袋慌慌张张的钻了出来:“和大教堂的工作进行的十分不顺利?我们已经尽可能的放低姿态,但是……”
“但是?!”中年人眼神一厉。
“但是瀚土总主教依然拒绝配合!”被汗水浸透了的脑袋拼命低头,像是打算和他那不存在的脖子一样藏起来:
“他说按照第二次公序会议的决议,教会不能干涉世俗事务,因此拒绝交出克洛维人和弗朗索瓦家族的账目?拒绝为我们提供无抵押的贷款,拒绝协助我们表态?斥责克洛德·弗朗索瓦是瀚土的非法国王,并且还……”
“还什么?!”
“还说伊瑟尔精灵已经背叛信仰?警告我们不要试图干涉克洛维和伊瑟尔精灵的战争——教会高层正在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协调下和克洛维沟通,恢复伊瑟尔精灵王国的信仰。”
“如、如果帝国还要试图袒护背叛秩序之环的伊瑟尔旧神派?那么教会就只能认为、认为、呃…认为……”
“认为什么?认为被总主教亲手加冕的陛下…也是个旧神派?”
中年人冷哼一声?吓得那颗肥胖的脑袋不住的颤抖,冷汗在抖动的肥肉上“哗哗”的流淌。
他回过头,举起酒杯朝角落里的传令兵招招手;机灵的年轻人立刻上前,取走酒杯将已经点燃的石楠木烟斗奉上。
“不用对教会的不配合太过在意,没有他们,我们同样能打赢这场战争——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皇帝是秩序之环钦点的皇帝,是秩序世界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合法主人!”
用力抽了一口,叼着烟斗的中年人脸色变得放松而又自然:“宵小猖狂,分裂割据那都只是暂时的情况;帝国…才是永恒!”
话音落下,在场的骑士和参谋们无论心底对这种“古董级”宣传口号有多不以为然,都纷纷点头,大声的表示赞同,而且声音一个比一个更嘹亮。
“继续,还有什么坏消息?”
“卡林迪亚的议会,他们希望我们能够提供一些必要的援助。”
带着单片眼镜,样貌冷峻的参谋沉声道:“他们‘宣称’因为先遣军控制了城市内所有的粮食储备,并且拒绝为他们提供日常所需,导致眼下整个卡林迪亚港正在面临一场恐怖的饥荒。”
“一派胡言,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咬着烟斗的中年人怒道:
“明明是因为他们太过懦弱,不抵抗就投降,让克洛维的渣滓们抢走了卡林迪亚港绝大部分的补给;明明是帝国附庸,我还没嫌弃他们连一支像样仆从军都派不出来,现在居然敢站出来指责我们的不是?!”
“正是如此。”参谋轻轻扶了下脸上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在他们前来投诉的时候,属下也是这么告诉他们的——卡林迪亚港是卡林迪亚人的城市,帝国没有责任,更无权替他们维持治安和提供日常所需,这些理应是卡林迪亚人自己的分内事。”
“除此之外,属下还要求他们交出了多余的武器,并且招募城内市民组织了一支规模约为两千人的辅助军团,用于维持城市内日益恶化的治安;同时逮捕和处决了一批之前与克洛维人有关的贵族,将他们的财产充入军需。”
“做得好,就该这样!”
中年人微微颔首,看向参谋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许:“我们切不可对盟友和附庸们过于心慈手软,永远切记是他们需要帝国,而不是帝国需要他们;要时时刻刻的敲打他们,让他们为从帝国得到的保护付出足够多的代价,让他们永远需要帝国的保护。”
“我知道现在有不少年轻人,声称应当对盟友和附庸公平对待…公平,什么是公平?皇帝和臣子之间有可能是公平的吗,强者和弱者之间难道也应该是公平的吗?他们荒谬的言论,就仿佛在说弱小和无能,也是一种特权似的!”
“别人我不管,但是在我的军队当中,这种言论决不能存在——听明白了吗,卢瑟·伊戈尔参谋官?”
“属下永远铭记在心,劳伦斯·伊戈尔将军。”参谋毕恭毕敬道。
周围的骑士军官们纷纷鼓掌,对长官的训诫和参谋官的谦逊有礼交口称赞。
至于被敲诈勒索的卡林迪亚贵族,在暴风雨中无片瓦遮身,穷困潦倒,饥肠辘辘的几万市民们…没有一个人在乎,也不可能有谁在乎。
对于一块注定要被三面围攻,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的港口飞地,卡林迪亚港对帝国的意义真的就只是一处桥头堡而已。
尤其是主动投降的卡林迪亚,整个帝国远征军都对这个墙头草一样的国家抱有极大的不信任,难保他们不会再次背叛帝国,回到“自己人”的怀抱中。
毕竟叛变和投降这种事,只有第一次和[.boquge.xyz]无数次。
再加上之前安森·巴赫一行人在卡林迪亚港敲诈勒索,加上市民暴动,等远征军登陆时这座原本繁华的城市已经没多少油水可捞了,让原本还准备趁机发一笔横财的帝国骑士们大失所望,更不可能对这帮墙头草有任何好感。
甚至能让他们活到现在,一多半的原因也是因为整个城市已经被瀚土大军团团包围,以远征军的兵力无法在迎战瀚土军队进攻同时,镇压市民暴动而已。
劳伦斯现在非常焦躁…整个瀚土的反应超乎他想象的迅速,只几天时间,就动员了一万人包围了卡林迪亚港,将他和数千士兵困在了这座废墟般的城市,和他印象中那个四分五裂,孱弱不堪的七城同盟截然不同!
不仅如此,暴雨天气还阻碍了舰队正常通行,让源自大后方的补给完全断绝;当然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这让他彻底失去了和远征军指挥部的联络,对下一步的计划一无所知,也无法将现在的情况反馈回去。
这让劳伦斯进退两难…按照原定计划,他应该在最迟一周后立刻开拔,首先和第二支登陆的远征军会和,拿下卡林迪亚通往艾登的三分之一领土,而后威慑铁钟堡,配合远征军主力,将整个瀚土腰斩。
但现在…联手的艾登和图恩两个公国却在第一时间派出军团,将他围困在了这座废墟似的港口内。
虽然只是一群重火力根本没有,勉强能做到人手一支步枪的低水准部队,争夺卡林迪亚港当然远远不足,但如果只是依托阵地死守,靠人数还是能勉强办到的。
劳伦斯非常头疼,他虽然有两个精锐的满编帝国步兵师,但这点儿兵力并经不起损耗,派他们和瀚土的臭鱼烂虾打消耗巨大的阵地战,哪怕伤亡达到一比三,血亏的也是自己。
他原本计划用一场速攻拿下绿茵谷这个至关重要的桥头堡,但显然对面的指挥官也并不是纯粹的傻子,对同样几乎只剩下废墟的绿茵谷进行了全面夹攻,并且改造成了他的指挥部和整个对卡林迪亚港包围圈的核心。
而且对面的指挥官还有一个他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整个绿茵谷已经在之前的战争中被毁的差不多了,城内的居民已经全部被迁移到了卡林迪亚港;整个城市就是个戒备森严的军事要塞,而且也不用考虑多余的负担。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瀚土已经建国,远征军司令帕斯卡也已经改变了原本的既定策略。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只要暴雨不停,来自舰队的援军无法抵达卡林迪亚港,劳伦斯除了继续欺负卡林迪亚贵族外什么也不能做。
“就不能派出几个侦察兵,想办法先和指挥部或者舰队取得联络吗?”
“非常抱歉,所有只要是有可能的办法我们都已经试过了…全部都不行。”
最开始的那位参谋官再次站出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道:“外围道路已经被图恩和艾登的军队完全切断,除非能攻克绿茵谷,否则根本无法打通和后方得交通线。”
“至于海上…从暴风雨前到现在,我们也已经陆陆续续派出了将近半个步兵连的侦察兵,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可以确认死于海难的两个,其余的仍然……”
“砰!”
不等参谋官把话说完,众人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浑身湿透了的传令兵在骑士们厌恶的目光中冲进会议室,惊慌失措的单膝跪倒在了地图桌前。
“劳伦斯·伊戈尔大人,卡林迪亚港正北门出现敌情!有一支兵力约三千人的瀚土军队正在……”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参谋官卢瑟·伊戈尔不满的呵斥道:“将军已经下令,除非暴雨转晴,起雾,或者……”
“不是机动,而是已经在攻城了!”传令兵焦急道:
“敌人总兵力约一万人在暴雨掩护下已经抵进城墙,正在和前沿阵地守军交锋;其中约有三千人已经攻下北面城墙,正在向城内突破!”
“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胜利在“望”
“你说什么,已经开始攻城了?!”
安森错愕的看着面前的骑兵中尉:“不是说好了让他们先包围,等我们抵达了再开始的吗?”
“是这样没错,但……”上气不接下气的杰森瞪大眼睛,刚从传令兵那里得到情报的他表情比安森还夸张:
“但勒诺·艾曼努尔大人不打算等下去了,他说暴雨天气是绝佳的掩护,有雨幕遮挡,城墙和炮垒的火力至少能被削弱三分之二——只要能突破第一道防线,剩下的靠他自己就能拿下卡林迪亚港,不需要联军支援了。”
“更、更重要的是,卡林迪亚港的暴雨天气往往会持续一周以上;如果坐等援军,等我们抵达的时候,整个卡林迪亚港周围会变成根本无法通过的沼泽地,再想拿下就难了;所以…所以……”
看着安森那明显越来越难看的表情,支支吾吾的骑兵中尉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他就不等我们,决定速攻拿下卡林迪亚港了是么?”安森翻了个白眼。
说实话,勒诺·艾曼努尔会决定这么做,安森也不难理解是为什么。
加冕为王的克洛德·弗朗索瓦貌似慷慨的遵守了承诺,将卡林迪亚港割给了艾曼努尔家族,甚至给了勒诺一支一万人的军队,方便他收复这座全瀚土最富饶的城市。
但实际上克洛德一世是包藏祸心的——给了勒诺一万名士兵,偏偏却没有给他攻城必须的重火力,连一门六磅步兵炮都没有。
而名义上“配合”攻城的风暴师联军,手中却拥有整个瀚土最强大的重型火力;这样除非勒诺不惜用人命填战壕,否则他就必须借助安森·巴赫的力量才能拿走这座属于艾曼努尔家的港口城市。
如果这一万名士兵都是艾登人,勒诺大概真会那么干;但偏偏克洛德给他的是一个“杂牌军”:十分之一的艾登人,五分之一的图恩人,剩下的全都是原先密斯特大公国的军队。
虽说眼下瀚土已经统一,依靠弗朗索瓦王室的旗号和艾曼努尔家族的权势,勒诺不至于指挥不动他们;但如果他明摆着让他们去为自己家族送死……
临阵叛乱,甚至让勒诺“背中六枪自杀”…刚刚被艾曼努尔家族狠狠收拾过的密斯特人,绝对干得出来。
而如果是靠安森的力量拿下卡林迪亚港,艾曼努尔家族肯定要付出一笔不菲的代价——有被扒皮抽筋的卡林迪亚和勉强留了一层皮的密斯特在前,安森·巴赫和他的风暴师早就凶名在外了。
“什么时候开始?”安森稍微有点儿郁闷的问道。
“今天,早上八点整,准时发起进攻。”
满头是汗的杰森快速答道,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从怀里掏出了怀表,两根黄铜打造的指针正稳稳的停在“十二”和“二”的位置:
“现在是下午两点。”
嗯,所以是绝对来不及了…安森又在心底叹了口气。
“副司令,既然艾曼努尔家族打算独自攻城……”杰森收起怀表?小心翼翼的看着安森:
“那…我们还去不去卡林迪亚港了?”
虽然知道卡林迪亚港很重要?但骑兵中尉更清楚眼下这座港口城市其实已经没什么可抢的,能扒的早就被风暴师来回扒了好几遍了?从贵族到市民都没油水可榨了。
相较于死磕一座没什么油水的港口城市?还是西线和帝国远征军正面交锋更受欢迎。
如果能把这座港口变成克洛维王国的飞地,安森成为卡林迪亚港总督?风暴师转职港口驻军,或许骑兵中尉还能兴奋一阵…但除非安森是卡洛斯二世失散多年的兄弟?否则就只能是纯属做梦。
派一两个远征军团入侵是一回事?将触手深入瀚土腹地和帝国硬碰硬…现在的克洛维并不想,也没有这份实力。
“去,为什么不去!”
安森的情绪有点儿暴躁,某种被无能友军和上司——绝对不是在骂路德维希少将?绝对不是——牵着鼻子走的恐怖记忆?在这一刻仿佛又回来了:
“目标绿茵谷,轻骑兵开路,风暴师担任先头部队,扔下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带步兵武器和三天分量的弹药和补给?全军急行军出动!”
“至于联军的瀚土人…三分之一维持原速,三分之一跟在后面?三分之一都给我扔进辎重部队——骑兵去拉辎重车,步兵给我背着步兵炮冲起来?全速前进!”
“抢在瀚土军团前面,拿下卡林迪亚港?!”骑兵中尉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心跳在成指数加速?浑身的血液似乎都随着汗水浸湿而沸腾起来?脸颊涨得通红。
“不是!”安森直接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是抢在瀚土军团全军覆没之前抵达卡林迪亚——我可不想替他们收尸!”
……………………………
“瀚土人——前进!!!!”
声嘶力竭的呐喊声穿透层层雨幕,震颤着每个人的心神,随着山呼海啸的身影席卷卡林迪亚港。
狂风暴雨中,数以千计的身影在怒吼,在冲锋,在用枪焰倾泻出繁星点点…狂奔的脚步歇斯底里,连绵不绝的敲打着大地,伴随猎猎狂风,卷起另一轮八方暴雨。
圣徒历一百年八月十五日清晨,惴惴不安的勒诺在彻夜未免后,提前半个小时,对卡林迪亚港发起进攻。
凭着对周围地形的熟悉,将近一万人借助雨幕躲过了帝国先遣军的侦察兵和岗哨,用枪声当做信号,各步兵团依次发起了总攻。
当帝国先遣军发现情况不太对劲的时候,勒诺的军团已经冲到了城墙下;心惊胆战的瀚土士兵们挺起刺刀,乱糟糟的开枪壮胆,用冲锋和咆哮掩饰着内心的恐惧。
效果…好得出乎意料。
因为确认对面的瀚土军队没有火炮,先遣军上下普遍保持着极强的内心优势,认定这帮臭鱼烂虾绝对不敢在没有炮火支援的情况下攻城。
但结果他们不仅攻城了,而且是不留任何后手和预备军的全线进攻!
上万人从阵地上一拥而上,推进的兵线几乎覆盖了整个城墙外围正面,惊恐的侦察兵们趴在城墙上,目瞪口呆的听着耳畔山呼海啸的喊杀声,看着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身影冲破雨幕……
毫无准备的帝国远征军就在震惊和恐慌中措手不及,甚至没有注意到勒诺的主攻方向…等到北城门被攻陷,几千瀚土线列兵已经涌入城市,开始沿着主干道推进。
卡林迪亚港是一个港口城市,贸易城市…这样的地方交通永远是重中之重;为了降低运输成本,她必须有一条道路能连接港口和商路,甚至整个城市都应该是围绕这条道路修建的。
因此进攻卡林迪亚港根本不用像其它城镇那样一块块的占领——只要沿着这条主干道,就能打穿整个城市。
“砰——!!!!”
枪焰在暴雨中喷涌闪烁,呛人的硝烟中几十个身影直挺挺的哀嚎倒地,其中有穿着各异的瀚土人,也有身着蓝白色统一制服的帝国线列兵。
滚烫的枪管还在不断喷射怒火,泛起阵阵白烟;接连倒地的尸体被暴雨反复冲刷,已经在肌肉痉挛抽搐中失去了温度。
“进攻!”
用最快的速度打出了枪管里的铅弹,这些瀚土士兵们的方阵中立刻爆一声呐喊,不再保持线列阵型,端起刺刀,乱糟糟像潮水似的扑向远征军的街垒。
“前进!前进!继续前进,不要停下来啊!”
混乱不堪的枪炮声中,表情急切的勒诺挥舞着手中的军刀,拼命扯着早已沙哑的嗓子叫嚎着:“上刺刀!”
“轰——!!!!”
就在他呐喊的瞬间,街垒后亮起了炮焰的闪光。
面对着潮水般的敌人,滚烫的六磅实心弹带着震颤心神的尖啸,挡在它面前的一切瞬间粉身碎骨,比之前进贯穿所有,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撕开道“血肉之路”。
鲜血在泼洒,碎肉在飞舞,哀嚎和惨叫被炸雷般的巨响彻底淹没…直至硝烟飘散。
当惊魂未定的勒诺拼命推开身上的尸体时,眼前除了街垒后的敌人,已经再没有一个站着的身影。
但街垒后的帝国远征军并没能高兴太久…就在火炮射击间隔的短短十几秒内,成百上千的瀚土军团已经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顶着略显散乱的排枪齐射,顶着左右包夹的交叉火力,嚎叫着扑进了街垒。
挣扎着从冰冷的雨水中爬起来,面色惨白的勒诺用军刀支撑着身体;身侧是在继续进攻的士兵,脚下是已经在暗红色雨水中冰冷的尸体…战场的触感,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强烈。
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吗,似乎是有些后悔,似乎又十分决绝,血脉中仿佛中涌动着某种力量在不安的躁动,迫不及待的想要从沉睡中苏醒。
他恍惚的蹲下身,从刚刚救了自己一名的尸体手中捡起湿透了的军旗,在无数冲锋的身影中放声呐喊:
“进—攻——!!!!”
随着三千人的瀚土军团完成中央突破,从开战开始不过三十分钟,整个攻城战就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在战场左右两翼,已经察觉到北城门被突破了的帝国远征军拼命想要回防,但却被自己面前的敌人死死缠住——只要他们敢后撤,疯狂的瀚土人甚至敢直接登上城墙。
阵阵轰鸣的炮声不断撕开雨幕,但极其恶劣的能见度,让这些重型火力在一百米开外已经失去了开火的意义,既无法做到有效杀伤,也无法对进攻的瀚土军队造成士气方面的打击。
他们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儿,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敌人,只能选择死守炮台,但这样就和后方还有友军彻底失去了联络…于是一个又一个炮台很快就被分割包围,陷入各自为战的绝境。
事实上占领卡林迪亚港的帝国远征军足足有两个步兵师,将近一万人,论兵力并不比勒诺的军团少,硬碰硬正面交锋甚至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问题是远征军不可能只控制外围的城墙,为了确保对卡林迪亚港的实际控制,他们必须进行全城布防,导致的后果就是兵力被极大的分散,正面防线被全面总攻,不留后路的勒诺用人海淹没。
而看到城门被突破,更多的后续部队也纷纷调转方向,从北城门涌入城市,并且向左右延伸,试图包围城墙一线帝国守军,将他们彻底歼灭。
不过对训练还不到三个月,基本上只知道枪口对准敌人扣扳机的瀚土线列兵而言,这种“后线包抄”的战术还是太复杂了,水准低劣程度只配和克洛维城的黑帮一较长短。
于是在勒诺·艾曼努尔的“精妙战术”下,冲进城内的士兵陆续开始失去联络,建制崩溃…士兵们在军官领主的率领下纷纷化身强盗和土匪,在外围居民区内烧杀掳掠,对一切挡在他们面前的活人开火。
不过眼下卡林迪亚港的秩序早已在之前的暴动中完全崩溃,还活着的几乎也都是穷凶极恶的暴徒,或者为帝国远征军效力的仆从军…这些“从事副业”的士兵无意当中,其实也在摧毁帝国在卡林迪亚港的统治基础。
而此时此刻,刚刚如梦初醒的远征军,还在为了正在一路狂飙猛进的勒诺,以及被彻底围困的外围精锐守军而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渣滓。
因为根本没想到对面真敢只靠一帮步兵攻城,城内的远征军士兵不少还对究竟发生了什么浑然不觉,不少军队被集结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要去镇压一帮手无寸铁的暴动市民。
至此在开战仅一个小时后,勒诺已经攻克了三分之一得卡林迪亚港,核心主力还在继续向港口方向不断推进;帝国远征军竭尽所能的调集军队进行疯狂围堵,也只能勉强放缓他们前进的速度而已。
胜利的天平,似乎正以不可扭转的势头向勒诺倾斜。
第一百三十三章 胜利者的自信
劳伦斯·伊戈尔懵了,彻底懵了。
作为一名资深将领,或者说已经上了年纪坐等退役,却还被皇帝临时启用担任先遣军指挥官的“老古董”,丰富的经验令战争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某些刻板印象。
比如在任何时候都应该留有足够的预备队,确保在突破之后仍有持续的后续攻势;比如在没有炮兵支援的前提下进攻有重兵屯守的城塞或者阵地,基本等于找死。
这些在劳伦斯的思维当中,都属于一个合格指挥官的本能,属于战争沙盘的“游戏规则”——哪怕再稚嫩,再没有经验的年轻统帅,也不可能不遵守这些规则,将一万名只有步枪的士兵直接扔到战场上,不分主次的发起全面攻势。
在得知北城门陷落的时候,表面震怒的劳伦斯将军其实内心依然情绪稳定,并不以为意。
因为在他的既定印象中,这顶多就是对面的臭鱼烂虾趁着暴雨天气,自己的外围守军一时“疏忽大意”,让他们“碰巧”突破了城门防线——只要能及时封堵防线,这三千多人就是瓮中之鳖,属于主动寻死。
甚至如果能全歼这支敌人的进攻主力,将对面的指挥官生擒或击毙,外围的敌人很有可能一哄而散;哪怕没有,他们的阵线也必定会因此而出现巨大的空缺和混乱。
自己就能趁机攻下绿茵谷,打通前往艾登和密斯特的桥头堡!
结果当他“情绪稳定”的刚走进指挥部,还没等坐稳,就被一连串坏到不能更坏的消息险些砸晕过去。
“北城门守军已经遭到全歼,敌军主力约三千至四千人正再沿城市主干道快速突破;我军正在竭力拖延,但收效甚微。”
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带着单片眼镜的卢瑟·伊戈尔战战兢兢的向一脸震惊的劳伦斯·伊戈尔汇报道:
“东侧和西侧防线的炮台均已失去联络,疑似已经被敌军主力包围,只能通过火力和炮声初步判断阵地尚未陷落,各炮台守军仍在抵抗……”
“根据侦察兵和一部分快速转进的部队汇报,敌军主力在进入城区后,开始在外围贫民窟大肆烧杀掳掠,对卡林迪亚港市民造成严重的生命财产安全隐患…大批暴徒加入敌军,长在围攻城内的仓库和哨所……”
“第八步兵团驻扎地遭到敌军主力围攻,团直属掷弹兵连已经全军覆没!团长塞弗阵亡,二营营长在卫兵掩护下请求支援,目前正在指挥战斗的是……”
“城内贵族区疑似出现暴动,后勤部门请求立即派遣部队进行镇压!我军主要后勤仓库全部都位于贵族区内,一旦被暴动者控制,后果……”
“主干道一侧守军,第七和第六步兵团伤亡惨重!他们只拥有极少量的三磅和六磅步兵炮,无法对敌军主力进攻提供有效压制,请立刻提供支援?否则……”
“传令兵汇报?三个步兵团已经全部完成集结,但因为准备仓促全部都没有武器;但仓库附近有疑似正在暴动的暴徒?无法为他们提供必要的列装武器…将军?将军?父亲?!军医!军医在什么地方,都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找军医!军医!”
……当两眼一黑的劳伦斯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花了整整一分钟才弄清楚现在的情况:“我现在手里还有多少军队?”
“差不多五个步兵团!”战战兢兢的卢瑟·劳伦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父亲:“但是其中有三个现在还没有得到……”
“足够了!”
抬手打断的劳伦斯厉声喝道:“立刻派一个步兵去支援被包围的第八兵团,然后让他们去阻击主干道的敌军主力!”
“剩下的一个带着另外三个没有装备的步兵团去镇压暴动,顺便到仓库里接收装备——告诉他们,绕开敌军正面主力?尽全力拿下北城门?只要收复北城门就可以了!”
花了五分钟,他终于从自己儿子那慌慌张张,到处都是“敌军主力”的汇报中弄清了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显然,对面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让自己的对手决定孤注一掷发动全面进攻?打算用速攻趁自己来不及防备,一口气拿下卡林迪亚港。
这么莽的打法固然声势浩大?但反而证明敌人已经放弃了后续攻势,全部兵力都压在了第一轮进攻上。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劳伦斯现在有十足的把握判断,自己的对手是一个根本没多少实战经验的年轻人?也只有不懂装懂甚至真觉得自己懂了的年轻人?才会在如此劣势下做出赌徒般的行为。
这么不要命的打法?就算他真的能赢得局部胜利,也必定伤亡惨重;而这种统帅不要说靠他几乎死伤殆尽的军队究竟能不能保住自己赢得的战利品;又该如何让付出了巨大牺牲的士兵继续心甘情愿的服从他的命令?
而事实上劳伦斯对这种年轻人并不陌生,甚至非常喜欢这种“自命不凡”的家伙——这种人一般多少有点儿能力,至少比某些连命令都执行不好的蠢货强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一般对“天降大任”——背黑锅——并不抗拒,甚至还会对自己表达无限的感激之情。
那种让别人背黑锅,别人还担心能不能背好的感觉真的不要太好…就比如现在。
就比如现在,对手打破常理强行发动总攻,突破了自己最重要的外围防线,但能突破防线和攻克防线之间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到现在为止敌人也只是突破了自己的防线,并不能攻克拥有重火力和精锐步兵据守的阵地和炮台。
当然,如果不能尽快完成突破,和炮台守军取得联络,这些孤军奋战的据点还是会一个接一个陷落…毕竟弹药是会耗尽的,而再精锐的部队也不可能在几倍的敌人围攻面前坚持太久。
劳伦斯打算做两手准备。
首先他要策划一场反攻,如果对面只是群不怕死的疯子暴徒,那么他就重新封死北城门,包围歼灭敌人正在不断穿插推进的主力军。
如果他们还记得自己是一支军队,那么就组织一场突围,将外围阵地和炮台的部队撤出来。
以现在的情况判断,想靠先遣军这两个步兵师守住整个卡林迪亚港同时镇压城内的暴乱,貌似是不太现实了,但如果收缩兵力,将防线放在贵族区和港口区一代还是绰绰有余的,足以挡住对面疯子。
剩下的,就是死守阵线等待暴风雨结束,或者帝国瀚土舰队归来,将士气衰竭伤亡惨重的敌人一举击溃。
只要舰队能及时抵达,依靠舰炮进行几轮火力覆盖,足以击溃一群没有火炮,缺乏后续增援和补给,士气低下的瀚土渣滓。
“总而言之一切都要等到舰队抵达,只要舰队从港口发起进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在那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死守港口,都听懂了吗?!”
“遵命!”
……………………
当帝国先遣军一片惨淡的时候,勒诺这边也随着战斗进入白热化,逐渐开始显露出来。
用一个词形容他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混乱。
无比的混乱!
如果说在下令开战时,勒诺还能保持对整个军团的大致控制,那么当攻破北城门之后,他能指挥的部队就只剩下向城内进攻的主力;而随着逐步推进,战斗越来越激烈,部队也越打越散,手里的部队越来越少。
等推进到三分之一,除了身边父亲艾登大公派给他的卫队,他这个一万人的军团长已经变成了光杆司令。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对面的帝国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士气低落到只要听到对面响起枪声,这些守军就会用最快的速度“原地解散”,还十分贴心的将武器留给了正在进攻的瀚土军团。
然后勒诺就意识到自己对面的“帝国精锐”,八成也是和安森·巴赫的那个“卡林迪亚军团”同等货色——只不过和抠门的副司令大人相比,帝国先遣军显然更“慷慨”,至少把军装和武器都配齐了。
这个惊奇的发现让勒诺喜忧参半,高兴的是对面有一帮比自己这边更加臭鱼烂虾的友军,忧的是再烂的军队也是军队,敌人的兵力恐怕远远不止情报上的两个步兵师而已。
这是他们仅有的机会,如果让暴雨再持续下去…甚至不需要几天,阵线外围松软的土地就会变成困死所有人的沼泽;帝国的炮兵甚至不需要瞄准,只要将射界固定在沼泽地范围内,就能杀死他们一半的人。
因此哪怕打得再乱,勒诺也不敢停下;他必须继续进攻,不断地进攻,让对面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
依靠无组织无纪律,装备水平低下的瀚土军团,在正面硬碰硬的战斗中绝对打不赢同等兵力的帝国线列兵方阵——这也是为什么克洛德·弗朗索瓦会如此慷慨的缘故。
而且以勒诺对自己麾下这支成分复杂的军团了解,如果自己这边的进攻停止,甚至只是声势稍弱,眼下还在疯狂围攻敌军阵地,“忠心耿耿”的瀚土士兵们恐怕会立刻士气大跌,全线溃败。
只有到最后一刻依然坚信自己能赢的人,才配赢得胜利。
因此已经赌上了所有的自己必须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一锤定音,才能有一线胜利的希望。
只要进攻,就有希望。
就能赢!
“进攻!进攻!进攻!为了瀚土的荣光!”
震天的杀声中,勒诺嘶哑的呐喊穿透暴雨。
死守阵地的帝国列兵们目瞪口呆,惊愕的发现对面狂飙猛进的瀚土人变得越来越疯狂,悍不畏死的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仿佛是打算用他们的血肉铺出一条伸向港口的道路。
隆隆炮声夹杂在雷鸣中从背后响起,隔着雨幕甚至还能看到炮口的闪光…勒诺大概能猜到,那大概是敌人在尝试夺回被自己冲开的北城门。
一旦城门被攻克,敌人就会开始围剿城墙东西两侧的军队;以瀚土军团的装备程度,在被彻底歼灭或者击溃之前拿下有重兵屯守的炮台和阵地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但勒诺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或者说就算他想管也管不了,他根本无法和任何一支军队取得联络,只能继续带着身边早已打散了的军队继续进攻,也必须继续进攻!
一枪打爆迎面迎面扑上来的帝国士兵脑袋,高举战旗的勒诺将自己变成了暴雨中的信标,引领着周围被打散了的部队继续推进,沿着主干道继续推进。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突破到了整个卡林迪亚港的集市广场——这里是整个城市绝对的市中心,同时也是非常重要的交通枢纽,从城门延伸进城市的道路在这里汇集,然后变成一条更开阔的主干道连接港口。
只要拿下这里,至少能将帝国远征军彻底压制在港口一线;即便无法取得胜利,也至少等于拿下了半个卡林迪亚港。
“所以…我怎么可能让你们轻易过去呢?”
轻轻推了下脸上的单片眼镜,卢瑟·劳伦斯望向雨中影影绰绰的身影;狂风暴雨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怒吼和惨叫,宛若汹涌的洪水。
在他身后,三个步兵团已经在固若金汤的街垒后完成了列阵,漆黑的六磅步兵炮从街垒之间的缝隙中伸出,对准了街道正前方。
“炮兵就位,全体准备——!”
冰冷的长刀出鞘,持刀而立的卢瑟怒喝道。
作为先遣军总指挥得长子,过去的他一直为了避嫌而以参谋的身份,在军队后勤和行政部门兢兢业业,强忍着他人看待“走后门”的冷眼,勤勤恳恳的奋斗了十几年。
而今天,他要用瀚土人的血来书写自己的骄傲。
属于劳伦斯·伊戈尔的荣耀将在这里画上圆满的句号,属于卢瑟·伊戈尔的辉煌将由此开始。
“射距五百米,霰弹炮——开火!”
第一百三十四章 摇曳的天平
“火炮!所有人隐蔽!隐蔽,隐蔽!”
勒诺惊恐的叫喊声在暴雨中响起,但等他觉察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伴随着震颤心神的轰鸣,三枚榴霰弹带着地狱冥府深处传来的尖啸,在席卷而来的瀚土军团面前炸开。
下一秒,硝烟取代了乌云,在惊愕与浑然不觉中的瀚土士兵们头顶,降下由成千上万颗细小铅弹组成的“暴雨”。
瞬间,冲在最前排的士兵们在身后同伴惊恐的注视下,如冰雪般迅速消融——皮肉被撕裂,骨头被碾碎,随雨水泼洒而下的血浆化作脚下肆意流淌的暗红,成了唯一证明他们存留过的痕迹。
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幸运儿”们,很快就迎来了属于他们的诅咒:夹杂在雨水中剩余的铅弹仍足以砸断他们的肢体,穿透他们的胸膛,在颅顶钻洞,搅碎他们的瞳孔,从发出惨叫和哀嚎而张开的嘴钻进去,砸断牙齿撕烂舌头,最后从后颈撕开一道扯断脖子的豁口……
两轮速射,整个瀚土军团的冲锋势头为之一顿,在街垒前留下足以填满整个街道的断臂残肢和随意流淌的血浆肉糜。
“火炮停止射击,线列兵——全体就位!”
望着被击退的瀚土军团,卢瑟·伊戈尔冷笑着挥舞手中的军刀,随刀尖泼洒的雨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艺术家。
用爆炸演奏,用硝烟作画。
在他身侧,三个步兵团迅速左右展开,在街垒后组成九个大小相等,密集紧凑的射击方阵;面无表情的线列兵们随骑士军官的怒喝声,机械的举起手中的步枪。
“所有人准备——开火!”
“砰——!!!!”
整排整排的齐射从街垒后响起,争相向暴雨中喷吐着枪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暴雨导致能见度过于低下,指挥系统失灵,据守广场的帝国士兵们也就第一轮齐射的时候还能保持整齐,从二排开始就把命令统统扔到脑后,忙不迭的将枪管里的铅弹打出去。
浓白色的硝烟笼罩了整个战场,从士兵到军官谁也不清楚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正能靠枪声判断敌人还在进攻;于是各个方阵的步兵们继续机械的装填、举枪、射击;挥舞着军刀的骑士们大喊大叫着?叫嚣着要发起反攻。
面对逐渐“失控”的步兵线列?卢瑟·伊戈尔和一众军官们并不以为意——对于步兵,帝国的态度始终是这些人只要能填战线?依靠齐射对敌人保持威慑?就够了…至于杀伤和击溃敌军,那是炮兵和骑兵的任务。
因此就算线列上出现一两个“小问题”?也根本无关紧要,孱弱的瀚土人根本不可能正面突破有火炮和重兵据守的街垒…等到北城门?这几千人就是瓮中之鳖?剿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而死守阵线,将敌人钉死在广场的卢瑟·伊戈尔,将成为这场卡林迪亚港保卫战仅次于劳伦斯将军的英雄。
内心盘算着自己能从这场战争中赢得多少利益,心满意足的卢瑟再次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被雨水打湿的镜片上倒映着冷酷的算计。
不仅仅是他眼前的广场和瀚土军团主力…随着帝国先遣军逐渐从最开始的慌乱中恢复冷静?站稳脚跟?原本一边倒的战局也开始被扭转。
在北城门两侧的战场,负责佯攻的数千士兵们虽然突破了帝国守军的阵地和炮台,但面对拥有完整防御体系和重炮的炮台,简陋的装备虽然让他们拥有了敌人绝对无可匹敌的机动性,但对攻克阵地毫无意义。
而越是在这种注定要付出一定代价的攻坚战?瀚土军队缺乏纪律和训练的问题就暴露的愈发明显——空有血性的暴徒不能被称之为军队,就像一堆木柴不能被称之为房子。
面对固若金汤的炮台?这些毫无秩序,乱糟糟猛打猛冲的密斯特人和艾登人几乎是炮兵最好的移动靶射击训练?配合近距离的排枪轮射,几分钟就能让尸体堵塞进攻的通道。
并且因为缺乏应对重火力的经验?明明已经遭到炮火袭击?这些小领主和贵族出身的军官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依然是保持密集阵型?用集火排枪给自己人壮胆。
或者说,也只有用这种“报团取暖”的方式,才能让他们的军队不至于立刻在爆炸和惨叫声中立刻全线溃散;至于所谓的“散兵阵列”,“纵队穿插”…连他们自己也一头雾水的克洛维战术,就更别指望他们手下那些几个星期前还是农民,连哪个是枪口,该指着谁都不清楚的士兵能懂了。
于是遭到迎头痛击的瀚土士兵们开始退却,一边保持着对这些炮台和据点的包围,另一边更多的军队开始从被突破的北城门涌入城内,大肆烧杀抢掠——无形中再次减弱了对外围阵地上帝国守军的突围压力。
抓住这个机会,先遣军司令劳伦斯·伊戈尔果断派出了刚刚在贵族区镇压暴动的四个步兵团,两千多浑身是血的帝国线列兵,仅用一次突袭就拿下了失守的北城门。
不过说是“突袭”,实际也只是让士兵们冒雨行军而已——空荡荡的城门除了些许几个迷路的倒霉蛋,根本没有任何守军。
这再度加深了劳伦斯的预判,自己的敌人是一群暴徒式的军队,和一个根本不懂战争为何物的年轻人,在做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更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又该如何收场。
因此他放弃了组织外围阵地守军突围的计划,转而开始对还在包围阵地的瀚土军团予以歼灭。
令先遣军司令深感欣慰的是,即便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遭受重创,各个阵地和炮台依然连一个都没有被敌人攻克,顽强的死守阵地。
甚至在察觉到敌人攻势渐弱,疑似士气低落出现溃逃现象的时候,不少还试图用火炮撕开包围网,组织突击队突围和后方重新取得联络…尽管因为兵力悬殊失败了,这些突击队在层层包围中依然和敌人输死搏斗,直至被彻底淹没。
他们的奋不顾身吸引了瀚土军团最后的注意力,某种程度上也是劳伦斯能轻易收复北城门的原因之一。
随着总攻命令下达,四个步兵团立刻化整为零,以营为单位组成十二个小型纵队方阵,向两翼瀚土军团的侧翼和后方发起了刺刀冲锋,整排整排的铅弹从背后袭来,惨叫和哀嚎在横飞的血肉中激荡。
而坚守在阵地中的帝国士兵们察觉到有援军,也立刻开始向外发起攻势,原本就不算坚固的包围网立刻在前后夹攻下四分五裂,士气呈断崖式下跌。
很快,随着第一支部队溃散,周围的瀚土士兵也随之开始争先恐后的要么逃跑,要么跪地投降,整条兵线瞬间荡然无存。
期间不少被击溃的军队又以惊人的速度重整,试图再次突破阵地,夺回北城门的控制权;但失去了突袭优势的瀚土军团面对固若金汤的阵地,甚至无法打开一个有效的突破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逐出阵地。
而极少数趁着敌人发动反攻机会,冲进阵地和炮台的小股部队,也遭到了里外两层的联手绞杀,很快就遭到了全歼。
半小时后,整个卡林迪亚港外围战场已经没有任何一面竖起的弗朗索瓦荆棘花旗,帝国的鸢尾花在北城门的暴雨中再次绽放。
对于这些溃兵,劳伦斯并没有在他们身上浪费炮弹的打算,不紧不慢的开始整顿麾下被打散的部队,恢复在激战中损失的组织度,同时将阵地和炮台内的火炮转向城内。
既然已经确认敌人没有援兵,再将火炮对准城外就有些浪费了。
至于眼下正在城内肆虐,到处烧杀抢掠甚至渐渐有引起又一**动的瀚土溃兵们,劳伦斯并没有将这帮渣滓放在心上,更不觉得他们能成什么气候…再烂的军队也是军队,再强的暴徒还是暴徒;面对拥有绝对秩序的军队,这帮渣滓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某种意义上,这些暴徒也并非不是不能利用的一股力量——既然帝国没有在卡林迪亚港建立统治的想法,那当然应该是搞得越乱越好,最好能乱到等帝国撤退后,几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的地步。
劳伦斯出身的伊戈尔家族领地在帝国南方,拥有大片的种植园,产业结构和瀚土非常类似,基本以咖啡和葡萄酒为主,和能够靠着规模和产量大肆倾销的卡林迪亚有着很强的利益冲突。
因此哪怕知道这次的行动有多不靠谱,某种意义上甚至危险重重,劳伦斯依然坚持接受了皇帝的任命,成为了先遣军的司令。
在此之前无论是炮轰港口,放任暴动和血腥镇压,以及对卡林迪亚贵族的搜刮,都是出于家族利益层面的需要,尽一切可能的削弱卡林迪亚这个商业上的对手。
利用这帮暴徒彻底摧毁卡林迪亚港,让瀚土的廉价咖啡豆和葡萄酒无法出现在帝国南方的市场上…基本上就是劳伦斯现在的真实想法。
确认了这一点,在看到城内被暴徒们点燃的房屋和遮天蔽日的浓烟时,连心情都也一起跟着舒畅了许多。
眼看着城墙上的战斗已经结束,终于能稍微松口气的劳伦斯缓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将目光转向身侧的伊瑟尔精灵,表情变得略有几分复杂起来。
说实话,尽管非常赞成赫瑞德陛下在瀚土遏制克洛维王国的举措,但这并等于劳伦斯也支持力挺伊瑟尔精灵,特别是眼下这帮尖耳朵还自曝是旧神派之后。
即便帝国能撑过眼下这场危机,击败瀚土的七城同盟——他还不知道瀚土已经建国了——和克洛维王国,和秩序教会之间的间隙也势必会波及整个世界,极有可能造成又一场波及整个秩序世界的大战。
要知道上一次出现这种事情还是教派分裂战争,起因就是教会与皇室的不合,
而如果说那次还有几分道理,是为了将教权与世俗权柄完成一次切割的话,那么这一次无论如何至少在信仰上,皇帝对伊瑟尔精灵的支持都是站不住脚的。
身为帝国骑士,劳伦斯不可能更不会指责皇帝,因此就只能将心中的怨念表现在这位不请自来的玛缇亚斯大使身上。
这个出现时落魄无比,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诡异,自称是精灵王和十三评议会代表的“伊瑟尔精灵大使”,刚露面劳伦斯就发现了他旧神派的身份。
之所以没把他立刻赶走,除了对方“精灵大使”的身份,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掌握的情报——虽然真实性很成问题,但眼下孤立无援的先遣军的确也没有更多的消息渠道了。
并且这位玛缇亚斯大使也并非空手…在他来到的第二天,三个对先遣军反抗最强烈的卡林迪亚贵族就集体死在了家里:一个饮酒过量,一个在光天化日下主动跳海自杀,一个被贪图遗产的儿子勒死。
全部都和帝国先遣军没有任何关系,非常干净。
“看起来这场战斗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表情冷漠的玛缇亚斯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带着恭维的语气说道:
“恭喜您,劳伦斯·伊戈尔大人。”
“您太客气了,玛缇亚斯阁下…但战斗还没有结束呢。”劳伦斯沉声道:
“不说城内那些比蟑螂还多的暴徒,光是敌军主力至少还有几千人;一旦他们攻破广场上的街垒,长驱直入拿下港口,远征军就完了。”
“但他们根本不可能突破广场。”玛缇亚斯微微一笑:
“否则的话,您就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聊天了…不是吗?”
劳伦斯冷哼一声,掩饰着内心的骄傲。
“而您是对的,无论是城内的暴徒还是几千艾登和图恩的渣滓,他们都无足轻重,只是不值一提得臭鱼烂虾。”精灵大使突然正色道:
“安森·巴赫,才是您需要注意的敌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狂猎之血
“你指的是克洛维南部军团的副司令,那个据说在雷鸣堡大放异彩的家伙?”
劳伦斯·伊戈尔皱着眉头,他依稀记得关于瀚土战争的情报中,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不值一提,普通到极点的名字。
“正是。”玛缇亚斯大使轻快的答道,神情却无比的严肃:
“相较于不值一提的瀚土军团,他和他的风暴师才是值得您注意的敌人,甚至…有可能是唯一的敌人。”
“一个雇佣军首领?”劳伦斯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一个凭一己之力说服图恩背叛伊瑟尔精灵王国,拿下鹰角城,又迫使艾登与图恩联合的雇佣军首领。”
玛缇亚斯大使正色道:“您觉得以艾登和图恩的关系,以七城同盟四分五裂的状况如果没有外力,他们真的有可能联手吗?”
“不,不可能的!”没等对方回答,玛缇亚斯大使就给出了答案:“两个最有可能、也最有实力的公国为了瀚土最终的归属杀得你死我活,最终两败俱伤…这才是瀚土战争原本的结局!”
“但现在他们不仅没有开战,反而达成了同盟;我刚刚审讯了一个密斯特的小贵族,他居然告诉我瀚土已经建国了!”
“建国了?!”
劳伦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你是说……”
“克洛德·弗朗索瓦已经在铁钟堡加冕为王,自称克洛德一世。”玛缇亚斯微微颔首,表情有些复杂。
征服瀚土一直是伊瑟尔精灵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在过去的近百年间,伊瑟尔始终致力于维持瀚土的分裂状态,同时不断向这片土地进行殖民和渗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君临瀚土。
毕竟西部诸国都已经成为帝国的领土,中部的小国也已经被克洛维尽数征服,伊瑟尔精灵再想要扩张除了直面克洛维的兵锋,就只有入侵瀚土这一条路可选。
现在对遭受重创的伊瑟尔精灵,帝国的支持是完成这一梦想仅剩的救命稻草,必须牢牢抓住才有翻盘的希望。
“正在和您交战的人是勒诺·艾曼努尔,艾登公国的继承人;,作为对艾曼努尔家族支持他称王的报答,克洛德·弗朗索瓦给了他一万人用来收复卡林迪亚港。”
玛缇亚斯冷冷道:“以我对克洛德·弗朗索瓦的了解,他是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将卡林迪亚港让出去的,所以也一定有至少两手准备。”
“安森·巴赫?”劳伦斯还是不太相信。
“安森·巴赫。”
玛缇亚斯郑重的重复了一遍那个让他记忆犹新的名字:“绿茵谷之战,他只凭几千人的风暴师击败了兵力数倍于他的艾登公爵。”
“眼下克洛德·弗朗索瓦已经率领大军奔赴艾登战场,准备和帝国远征军决一死战;如果他还留有任何的后手,那就只能是他。”
“……我明白了。”
劳伦斯沉默了一阵,表情终于凝重了几分?但连绵不绝的暴雨还是让他按捺不住心底的烦躁和焦虑:“你们伊瑟尔精灵还要多久才能夺回鹰角城?”
“很快?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微笑的玛缇亚斯显得很有信心,只是背在身后紧扣在一起的双手暴露他此时此刻的不安。
不再多言的劳伦斯收回目光?举起单筒望远镜继续观察远处。
浓密的硝烟笼罩着狂风暴雨中的卡林迪亚广场?枪焰闪烁间,是一具又一具在哀嚎与惨叫中倒下的血肉之躯。
枪炮轰鸣声中已经杀红了眼的瀚土军团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向着有三门步兵炮和足足三个满编帝国线列步兵团驻守的街垒,悍不畏死的发起一轮又一轮浪潮般的猛烈攻势。
面对固若金汤的街垒?手中并没有任何重武器的勒诺·艾曼努尔除了强攻外根本没有任何更好的手段;一次次的强攻?除了丢下更多的尸体外,并没有取得更多的战果;而空旷笔直的街道也为敌人的火炮提供了极佳的射界,每一轮霰弹齐射都能在密集的人群中撕开一道巨大的扇形豁口,将雨水染成红色。
但他们仍未退却。
尽管已经不知道被击退了多少次?勒诺·艾曼努尔仍旧坚持进攻;在硝烟中一次次倒下的荆棘花旗?一定会在下一次怒吼声中再次绽放。
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进攻。
隔着层层雨幕,身后的枪炮声正在渐渐隐去…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敌人正在逐渐站稳脚跟,开始着手清剿外围站场。
一旦左右两翼的军团被击溃和歼灭?接下来就是自己了。
所以必须进攻,进攻…才能反败为胜!
“轰——!!!!”
随着炸雷般的巨响?三门六磅步兵炮连带着炮架发出剧烈的震动;不待硝烟散去,后排的帝国线列步兵立刻上前?随骑士上扬的军刀整齐划一的举起手中的步枪。
“横排齐射——开火!”
“砰——!!!!”
整排整排的铅弹犹如泼水般撒向浪潮般袭来的瀚土军团,冲在最前排的十几个身影当场倒地?或是被跳弹打穿了手臂和小腿不住的哀嚎?最终变成雨水中一具冰冷的尸骨。
但更多的士兵从容趁着齐射和火炮射击的间隙从容闪躲?以一种貌似散乱的阵型继续向街垒冲锋。
如果莱昂站在这里,他一定会惊呼这就是克洛维军团的散兵阵列——经受血与火洗礼的瀚土军团,用最快的速度掌握了这种在克洛维也相当“现代”的战术。
“砰——!!!!”
又是一轮齐射,瀚土军团的冲锋出现了小小的停顿,惨叫和哀嚎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但冲锋仍未停止,踏着袍泽尸骨的排头兵们已经能看到街垒后帝国线列兵惊恐的表情。
“白刃战准备——所有人,上刺刀!”站在线列后方的卢瑟·伊戈尔怒吼道。
拼命擦拭着单片眼镜的年轻参谋表情微微有些狰狞,他实在是不明白对面的瀚土人究竟在发什么疯,明知是死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冲上来。
他倒不在乎这些蟑螂似的杂碎死活,但他们的不知死活已经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自己率领的这三个步兵团是仓促间集结起来的,弹药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充足。
再这么耗下去,街垒说不定真有可能被他们突破!
“铛!”
染血的长刃挡住了刺向心脏的刺刀,鲜血从惊愕的帝国线列兵口中喷涌而出,用血浆冲刷着贯穿自己胸膛的刀锋上残破的碎肉。
这并不是勒诺原本的佩刀,只是随手从地上捡来的某个帝国骑士的武器,甚至不是第一个。
重复着不知道机械的重复了多少次的动作,面无表情的勒诺·艾曼努尔缓缓抬起头,被染成血红色的视野中更多的敌人在朝他扑来。
这就是身为掌旗官的“优势”——勒诺发现自己甚至用不着主动进攻,就能为身边的士兵吸引到大量的火力;而他要做的仅仅是站在原地,用手中的刀剑和步枪收割生命。
夹杂着血腥味儿的潮湿空气从鼻腔涌入身体,如果说原本还只是有所察觉,那么现在的他明确感到某种蕴藏在自己血脉中的力量正在拼命挣扎最后一层束缚,从沉睡中苏醒。
“快了,就快了。”
垂首的勒诺犹如暴雨中落魄的鬣狗,拄着旗杆,死死盯着街垒后的方向,早已麻木的右手继续挥舞着满是豁口的长刀。
铅弹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尖啸,但却没有一发碰到他的身体;随着又一个帝国线列兵惨叫着倒在血泊中,荆棘花旗再一次在暴雨中猎猎作响。
“进—攻——!”
嗜血的怒吼从勒诺那早已沙哑的嗓子里炸响,紧接着周围响起了无数声相似的呐喊;一个又一个瀚土士兵仿佛身体里有种力量苏醒了,瞪着猩红的眼睛跟在狂奔的旗帜后发起冲锋。
“进—攻——!!!!”
站在最前排的帝国线列兵们瞪大了眼睛,面色惊恐的看着这群悍不畏死的身影硬生生冲破了防线,宛若饥肠辘辘的凶兽,急不可耐的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噗!”
血浆从利刃撕开的胸膛中喷涌而出,勒诺惊奇的发现那难闻的腥臭味正一点点的变得美妙起来,让他有种扔掉武器,直接扑上去撕咬敌人脖颈的冲动。
就在他准备继续进攻的时候,某种仿佛心灵感应般的本能让勒诺猛地抬起头,看向街垒的正后方。
他能感觉到在那儿有一个…和自己非常…相似的家伙。
“啊!”
惊恐的卢瑟·伊戈尔浑身一震,像是被凶兽盯上的猎物。
“拦住他!快,拦住那个举着军旗的家伙——他是他们的首领!”
刺耳的尖叫声穿透暴雨刺进勒诺的耳朵,年轻的艾登公国继承人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很好,我找到你了。
混战中十几名帝国步兵在卢瑟面前组成一条线列,齐刷刷的举起了步枪,在凄厉的尖叫声中扣下了扳机。
枪声响起,硝烟中倒下了十几个身影。
“进—攻——!!!!”
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在暴雨中回荡,几十名瞪着猩红瞳孔的瀚土战士发出震颤灵魂的呐喊,端着步枪迎面和帝国线列兵们撞在了一起。
在某种狂热的气氛下,这些瀚土战士们的行动变得无与伦比的高效,甚至忘记了疼痛,忘记了饥饿和恐惧,变成了最最纯粹的杀戮机器,在帝国线列兵的防线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混乱的战场中央,落魄不堪的勒诺拄着军旗,踉踉跄跄的向防线后的卢瑟·伊戈尔走来,低垂的头颅上挂着难以名状的“笑容”。
嗯,就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看到猎物时的那种。
他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是敲击在卢瑟心头的鼓点,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拦住他,你们这帮渣滓都听到没有?!拦住他!这是命令,命令!我以劳伦斯·伊戈尔的名义,以我父亲的名义命令你们,拦住他们!”
凄厉的尖叫声仍在继续,周围的帝国线列兵不断的试图填补被撕开的缺口,但在瀚土军团癫狂而又悍不畏死的冲击下,缺口仍在不断被突破,被扩大,宛如冲垮堤坝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举着军旗的勒诺甚至已经不用战斗,周围癫狂的瀚土战士们已经替他挡下了所有攻击…明明周围到处都在战斗,在厮杀,但他却能像闲庭漫步般,穿过被层层防线阻挡的街垒。
暗红色的视野中,他看到自己的“猎物”满脸惊恐的捡起地上的手枪,用了足足十几秒才将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用尽全身的力量扣下扳机。
“砰!”
枪响的瞬间,勒诺一脚踹在了卢瑟胸口,铅弹贴着头皮飞了出去,在勒诺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狰狞无比的血痕。
面无血色的卢瑟倒在地上,单片眼镜在血水中摔成了碎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从挥刀而立的艺术家变成了落魄到极点的落水狗,无计可施的瘫成一滩烂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我是卢瑟·伊戈尔,伊戈尔家族的继承人!我和你一样,身上也有沃顿家族‘狂猎骑士’的血脉,我们都是‘沃顿’的血裔!”
“按照天赋者的传统,你不能杀死我,否则就是和所有继承了‘狂猎骑士’血脉的天赋者为敌,他们会为我复仇,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会把我关于‘狂猎骑士’血脉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求你、不要杀我啊!”
“噗!”
满是豁口的长刀撕开了卢瑟·伊戈尔的脖子,粘稠的鲜血不受控制的从伤口中疯狂溢出,直至他再也吐不出一口暗红色,混杂着碎肉沫的“口水”。
勒诺低头喘息着,兴奋的脸上流露出无尽的快意。
可就在这时,某种源自沸腾血液中的力量让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狂风暴雨中,再次响起了枪声和士兵们冲锋得呐喊。
帝国先遣军的反击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疯狂”的计划
“帝国万岁——!!!!”
嘹亮的呐喊声中,八个纵队方阵总计千余名线列步兵,两个满编步兵团沿着瀚土军团刚刚来时的方向,从勒诺身后扑来。
几乎同时,刚刚被他击溃的三个步兵团似乎也已经不再一味的逃散,某个骑士军官似乎正在拼命将他们收拢起来,重新组成了一道防线。
而刚刚击溃街垒防线,硬生生用人命铺路的瀚土军团主力,已经从最开始的三千人变成了不到一千,并且人人负伤,精力和体力消耗都已经抵达了极限。
瞬间,原本气势如虹的瀚土军团立刻变成了暴雨中的一叶孤舟,被团团包围在卡林迪亚港的正中央,进退维谷。
实事求是的说,虽然帝国总是被称为“骑兵一流,炮兵一流,步兵三流”,给外界许多小国某种“帝国的步兵战斗力很差,所以只要想办法克制他们的骑兵和炮兵就行了”的错觉。
但事实是这种“帝国不重视步兵”的刻板印象,是在克洛维王国崛起之后才慢慢形成的——和其余秩序世界的小国相比,帝国无论任何一项,都是能轻松吊打他们!
在同一时间给不同的部队下达不同的指令,最终让他们攻击同一地点的敌人;线列崩溃后士兵能够被重新集结,甚至趁势展开反击…这种组织度,整个秩序世界只有帝国和克洛维能够拿得出来。
如果自己突破街垒的速度再稍微慢一点,现在要面对就不仅仅是这两个步兵团,而是要被前后火力夹击,被铅弹打成肉酱了吧…勒诺自嘲的想道。
望着已经迫近眼前的敌人,勒诺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慌,甚至连一点点紧张都没有,内心十分的平静甚至……
嗯,还有点儿小兴奋。
看到食…猎物时的那种兴奋。
用力吞咽了下口水,勒诺有些好奇的感受着身体里正在沸腾不止的血液,明明滚烫的像是快要烧起来了,自己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这就是“狂猎骑士”血脉的力量?
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沃顿家族的血脉,这一点勒诺是知道的,艾曼努尔家族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继承“狂猎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但数量太少了,而且是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我的程度,以至于他从未期待过能够成为一名天赋者。
这种力量能让他用自己的情绪影响周围人的心智,甚至一定程度上操控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变得狂躁、懦弱、勇敢、胆怯…非常直接?也非常暴力。
自己可以让自己的战士变成狂热而悍不畏死,让敌人变成一触即溃的懦夫?甚至直接将那个自称“卢瑟·伊戈尔”的帝国骑士对自己怕到不敢逃跑?跪地求饶。
当然,代价也非常暴力…越是极端的情绪?越是会加快吞噬自己的理智。
直观的形容,大概就相当于一个自己可以随意调节长度的跷跷板?当然可以用很少的力量撬动很重的东西。
但只要稍微?稍微没有掌握住中间的平衡,极端的情绪同样能反噬自己。
就比如现在…勒诺突然感觉自己变得异常的饥渴,以至于好像有一只爪子在从自己的胃部伸向喉咙。
而这种饥渴,不是腌肉和面包就能填满的。
要更加?更加鲜活?鲜活的东西……
“列阵!”
强忍着心底的欲望,高举军旗的勒诺扯着沙哑的嗓子怒吼道:“准备迎击!”
在勒诺血脉之力的影响下,残存的瀚土战士们没有对命令提出任何异议,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了被敌人抛弃的街垒,并且接管了被溃兵扔下的三门六磅步兵炮外加剩余的炮弹。
稍微清点了下?发现还剩下十发榴霰弹,三十发实心弹?外加零零碎碎大概小半箱可以当霰弹用的铅弹。
勉强够用…勒诺稍微松了口气,但并未放松警惕。
在察觉到街垒已经沦陷后?如潮水般的帝国线列兵用超乎瀚土人想象的效率从横队转为进攻和突破的纵队,同时明显加快了行动速度。
紧握着手中的军旗?双瞳猩红的勒诺思绪在这一刻飞快的转动?拼命思考着突围的方法。
他并不是意气用事的类型?在意识到最开始的作战已经彻底破产之后,勒诺已经放弃了一战攻克卡林迪亚港的计划;但他也没想放弃,更不打算就这么向帝国投降,或者被赶尽杀绝。
如果说从在成为安森·巴赫“人质”的这段时间他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在手头仅有的一点点本钱情况下,将利益压榨到极限。
绿荫谷之战的妥协,米斯特内战扶持新大公,帝国入侵后又尽一切可能扶持克洛德·弗朗索瓦加冕为王…皆是如此。
而现在…在已经没可能击败帝国先遣军的情况下,自己还能怎么做?
心中已经有答案的勒诺缓缓抬头,望向远处被层层雨幕遮挡的灯塔宫。
那是卡林迪亚港第二大的建筑,也是卡林迪亚议会所在地,贵族区的中心。
他要攻下灯塔宫,然后联盟卡林迪亚!
把那帮首鼠两端,反复骑墙,屡次背叛又投靠艾登的卡林迪亚贵族们,变成自己的盟友!
哪怕是从卡林迪亚城眼下的状况也不难看出,这帮墙头草恐怕真的被他们的救世主帝国打压的很惨;只要自己能攻下灯塔宫,甚至击杀或者生擒先遣军的总指挥,自然能赢的这帮渣滓们的表面忠诚。
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非常好的理由——瀚土已经建国,卡林迪亚港是艾曼努尔家族的封地,自然卡林迪亚的贵族也就成了艾曼努尔家族的封臣。
疯狂吗,好像是挺疯狂的,但似乎是除了立刻被帝国先遣军斩尽杀绝外最好的选择了;更何况以自己现在手头的兵力,就算能攻下港口也无济于事。
拿下灯塔宫,或许还有转机!
这么做或许不能立刻打垮帝国先遣军,但却能制造混乱,而混乱…就是最好的机会。
勒诺得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击溃帝国先遣军的追击部队…不斩断这些“尾巴”,自己迟早要被他们咬死。
“火炮就位,装填榴霰弹——把刚才帝国渣滓给我们的‘惊喜’,加倍的还给他们!”
第一百三十七章 蠢“儿子”
凌晨四点,卡林迪亚港,暴雨和战火仍笼罩着这座几近沦为废墟的港口城市。
由勒诺率先突袭所发起的卡林迪亚港之战,已经持续了几乎一整天。
倚靠天气的掩护,对地形的熟悉和一点点运气,开战之初,瀚土军团取得了极大的优势,不仅攻克了重兵把守的北城门,甚至完成了对外围所有阵地和炮台的突破,并且倚靠兵力优势将其分割包围。
在中央战场,亲率三千主力军的勒诺成功完成穿插,对城内主干道街垒、追兵和围堵的敌军不断突破,仅三十分钟就推进了三分之一个卡林迪亚港,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与此同时,突入城内的瀚土军团士兵不断分散,对城内帝国据点和仓库大肆破坏,随之掀起的城市暴动犹如熔岩奔流般迅速蔓延,摧毁着帝国先遣军对城市的控制。
但他们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经历了最初的猝不及防和恐慌之后,训练有素的帝国先遣军凭借着高昂的士气和远超瀚土军团的组织度,顶住了强攻维持不亏,并且开始迅速调集军队,扭颓势的战局。
当整个瀚土军团还沉浸在即将胜利的喜悦中时,亲率三个步兵团的先遣军总指挥劳伦斯·伊戈尔亲自夺回了被攻克的北城门;并以此为据点,配合阵地上还在奋勇顽抗的守军,迅速展开对瀚土军团的前后夹击。
不到一个小时,战局再度被完全逆转。
一万人的瀚土军团在缺乏有效强攻城塞的重武器的情况下,面对来自身后素养过硬的帝国线列兵的猛攻,仅三十分钟两翼的军队就已经完全崩溃。
部分瀚土军官还使着想要稳定战线,强行突围,甚至一度攻入炮台和阵地内部;但在能够不断集中优势兵力围剿,依托阵地形成交叉火力的帝国线列兵面前,除了极少数成功突入城市,剩下的依然是在溃败中被不断歼灭的命运。
至于中央战场的军团主力,尽管突破了最坚固的广场防线,杀穿了半个卡林迪亚港,但伤亡惨重的部队也已经无法支持勒诺完成原本的计划;一千多残兵败将在转身击溃了追兵后,迅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到此为止,帝国先遣军基本赢得了这场卡林迪亚港之战的胜利,几乎彻底击溃了包围他的瀚土军团;剩下的只有城内暴动的暴徒和外围据点少得可怜的敌人。
劳伦斯甚至派了一个步兵团对绿荫谷发起突袭,城内仅剩的三个步兵连近乎是拼死反抗,才靠着城墙和暴雨天气,勉强击退了敌人的试探性攻势。
这小小的“挫败”丝毫没有破坏劳伦斯的好心情?他甚至已经开始筹划着如果那支“克洛维雇佣军”再不出现?他就直接率领先遣军北上,围攻铁钟堡。
但就在这时?原本貌似即将落下帷幕的战局?再次出现了新的变化——“溃逃”的勒诺·艾曼努尔和他的残兵败将们,再次出现了。
不仅出现了?还趁着先遣军兵力向城墙一带集中的空隙,攻克了灯塔宫?端掉了先遣军的指挥部!
不仅攻克了灯塔宫?还在大半个贵族区掀起了暴动,接连摧毁了三座先遣军的后勤仓库!
随着指挥部和整个卡林迪亚港制高点沦陷,分散在大半个城区内的帝国先遣军再度陷入了混乱,大大小小的暴动开始如火种般在整个卡林迪亚港快速蔓延。
城内的帝国士兵们惊愕的发现他们不仅失去了指挥部?更是连后勤都没了。
作为全城的制高点?灯塔宫本身就是堡垒性质的要塞;勒诺还从宫殿内找到了大量先遣军储备的军火,再加上贵族区暴动攻下来的后勤仓库,一千多“残兵败将”摇身一变,成为了插进敌人心脏里的尖刀!
刚刚获胜的帝国先遣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们击溃了勒诺的瀚土军团,却也因此失去了自己近半的后勤储备和指挥部?以及对卡林迪亚港的控制权。
以目前的局势,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就是退守港口?等待帝国瀚土舰队支援,但这样等于将整个卡林迪亚港拱手让给自己的手下败将。
可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必须一边弹压城内愈演愈烈的暴动,一边盯着枪林弹雨围攻有一千多守军?弹药充足还占据着绝对地形优势的灯塔宫…任何还尚且存有理智的指挥官?都很清楚这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伤亡。
并且这么一遍一遍的“镇压”下去?等到战后卡林迪亚港恐怕也不剩几个活人了。
劳伦斯·伊戈尔并不在乎卡林迪亚人的死活,或者说他其实巴不得这帮墙头草死干净了才好。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更为“稳妥”的方法:沿着城墙和外围阵地逐步向内推进,镇压愈演愈烈的暴动,最终彻底包围和孤立死守灯塔宫的勒诺·艾曼努尔。
暴雨中的卡林迪亚港,原本归于一端的天平再次变得摇曳不定。
“所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望着远处的卡林迪亚港,骑兵中尉杰森扭头看向身旁面色阴沉,眉头几乎要挤在一起的军团副司令:“对面的瀚土军团好像已经快要被击溃了,要尽快支援他们吗?”
“支援?还支援个…反正现在不行!”
安森翻了个白眼:“要是能支援当然要支援,但现在这什么情况?一万人的瀚土军团主力已经完全崩溃了,敌人所有的外围阵地和炮台都完好无损,炮火足够覆盖整个战场!”
“我们呢……”安森扭头看向身后:“将近两万人的援军强行军一天一夜,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组织度几乎没有,从集结到现在过去了三个小时才凑齐三四千人,剩下的大部队和重火力几乎散了一路,这要我拿什么支援?!”
“呃…副司令,我觉得您应该先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
“啊这……”被吼的骑兵中尉缩了缩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发现没有卡尔·贝恩参谋长在,副司令突然变得暴躁了许多。
安森的心态有些崩溃。
在他原本的猜测中,最坏最坏的情况莫过于勒诺进攻失利,瀚土军团全线溃败,甚至连绿荫谷都丢了——这样至少部队还是完整的,哪怕只靠风暴师自己,要想收复绿荫谷重新形成对卡林迪亚港的围攻,问题也不大。
但怎么也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瀚土军团攻破了外围的防线,但却被反推了回来,一万人的军团被杀得溃不成军,同时还有数千核心主力陷在城内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这要自己怎么办?!
不救援是不可能的,毕竟眼下自己还要倚靠瀚土的军团才能击败帝国的远征军;但如果要救援…就凭自己手头的几千人,拿什么撕开重兵屯守的炮台和防线?!
眼下最好的办法,似乎就是等待被拖在后面的火炮尽快到位,在卡林迪亚外围的某个防御比较薄弱的位置撕开一处突破口,拿下北城门和整个外围防线,再伺机看有没有机会配合城内的瀚土军团,来一场“中心开花”,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
“副司令!”
骑兵中尉的声音打断了安森的深思,嗓音中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您快看,卡林迪亚港的帝国守军…他们在…他们好像在撤退!”
什么,撤退?!
一脸困惑的安森猛地抬起头,从骑兵中尉手中夺过单筒望远镜向城墙上望去。
……………………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伊戈尔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担架上被雨水浸泡,冰冷无比的尸骨。
帝国骑士,先遣军参谋,预备御前武官,伊戈尔家族的继承人…卢瑟·伊戈尔。
他的长子,他唯一的儿子。
死了。
胸口残留着被军刀贯穿的豁口,血水几乎将他蓝白色的军装染成暗红色,再加上已经不知道在雨水中浸泡了多久…就算是拥有恢复类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对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也无计可施。
冰冷的雨水让尸体比常温状态更快的僵硬,死去的卢瑟·伊戈尔瞪着早已空洞的双眼,泛青的脸颊上凝固着生前最后一刻时的惊惶与恐惧,完全没有了他往日的彬彬有礼,以及身为伊戈尔家族继承人的骄傲和自豪。
在得到广场防线被突破的消息时,因为很快就收到了溃兵被迅速重整的情报,以至于劳伦斯一度以为卢瑟安然无恙,他甚至还打算用这场战争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往日眼高于顶,做事时却总是手忙脚乱的儿子。
现在…他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劳伦斯呆呆地在雨中站了十几分钟,周围的军官和参谋们哑口不言,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静静地等待总指挥能够慢慢从巨大的悲痛中恢复过来。
又过了很久,面无表情的劳伦斯缓缓抬起头,用看不出悲喜的目光扫向他的骑士们:
“灯塔宫拿下了吗?”
没有人回答。
面面相觑的骑士们,从彼此身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惊恐的神情,紧紧地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甚至恨不得自己能从这里消失。
于是面无表情的先遣军总指挥只能看着他的军官们,用那平静无比却又带着一点点苍老和沙哑的嗓音重复道:
“我在问你们,灯塔宫是不是已经被攻克了…回答我。”
“还、还没!”
一名骑士鼓起勇气,主动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在卢瑟·伊戈尔的尸体前单膝跪倒:“目前我军正在沿着城市主干道一个街区一个街区的清扫暴动的乱兵和暴徒,暂时……”
“还要多久?”
“啊?”
被问住的骑士愣了一秒,他并不是负责作战的参谋;但当他抬头看到劳伦斯那晦暗瞳孔的瞬间,浑身立刻一个激灵:
“三、不!两天!两天之内,两天之内就能清剿完所有的暴徒,然后就……
“我在问你…还要…多久!”
面无表情的劳伦斯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每个字眼都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还要多久…才能开始…对灯塔宫的…总攻?!”
“这……”
骑士张大了嘴巴,他拼命侧目用余光看向身后,但周围的骑士也都和他一样表情惊恐,甚至不敢用眼神向他做任何的示意。
“如、如果可以的话…属下认为最好是…三……”
“砰——!”
劳伦斯抬手掏出配枪,被枪焰灼热的铅弹擦着骑士面颊飞了出去,在他脸上拽出一道血痕。
周围的骑士们低着头,连敢抬头看他一眼的人都没有。
满脸是血的骑士依然跪在原地,双手和膝盖不住的颤抖。
“立刻组织军队,投入先遣军所有兵力,全力攻下灯塔宫,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全歼瀚土军团主力。”劳伦斯呆呆的看着面带鲜血的骑士,扶着他的肩膀:
“我给你全部的授权,从现在开始…由你代替我担任现场总指挥,给我拿下灯塔宫,拿下那帮瀚土杂碎的人头,听懂了吗?”
“劳伦斯大人!”骑士还是忍不住做最后的尝试:
“要不然还是等先将城内得暴动彻底镇压下去之后,再围攻灯塔宫吧!我向您保证,最多两…不!最多一天,你只要给我一天的时间,我就能……”
“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劳伦斯突然暴怒,死死瞪着骑士吼道:“城内那帮杂碎之所以敢暴动,就是因为他们能看见灯塔宫被攻下来了,他们以为我们已经被击败了,以为瀚土人已经夺回了卡林迪亚港——那就是他们敢反抗我们,挑衅帝国的全部原因!”
“只要我们攻克灯塔宫,重新在宫殿顶端升起鸢尾花旗,把那帮杂碎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示众,整个卡林迪亚港…不,是整个卡林迪亚,整个瀚土都会明白,羞辱帝国究竟要付出何等惨烈的代价!”
“听懂了吗,卢瑟…我的蠢儿子!”
劳伦斯拍着骑士的肩膀咆哮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听那个雷声
“开火——!!!!”
沙哑的嗓音被密集的枪声覆盖,面对如潮水般向灯塔宫涌上来的帝国先遣军,瀚土士兵们死守在用木箱和各种奢侈家具拼凑的“堡垒”,不断向外面倾泻着弹药,奢侈的大理石阶梯上已经堆满了尸体。
凌晨五点,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动荡的卡林迪亚港依然在乌云暴雨的笼罩下,看不到一丝光芒。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还在镇压暴动街区的帝国先遣军突然集结,然后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向灯塔宫发起全面总攻——攻势之大,直接调动的军队达到了先遣军总兵力的三分之二,连驻守在城墙一带防线的部队也被抽调一空,乌云盖顶般向灯塔宫袭来。
原本还在贵族区组织暴动,洗劫和摧毁帝国先遣军仓库的勒诺不得不立刻收缩兵力,裹挟着一部分被先遣军搞得家破人亡,主动向他效忠的卡林迪亚贵族们据守灯塔宫。
依托灯塔宫的高度和坚固的城墙,被“狂猎骑士”血脉之力影响的瀚土士兵和卡林迪亚贵族们暂时摆脱了情绪的困扰,变成了无情的战争机器,沉默的像是一个个机械转动的齿轮,将奢华的灯塔宫打造成四面喷火的枪炮城塞。
面无表情的勒诺手举军旗站在线列后排,拼命维持着最后一丝的理智,透过层层雨幕望着宫殿大门外无数在枪焰和硝烟中嘶吼冲锋,然后被铅弹贯穿头颅,被实心弹砸断躯干,被爆破弹点燃的身影。
血浆在大理石阶梯上流淌,碎肉被火焰灼成焦炭,然后一起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殆尽…但敌人还在不停的进攻,进攻。
即便是以勒诺稚嫩的眼光判断,也察觉到了敌人这轮总攻仓促到了极点,和之前对自己围剿时的默契配合简直存在天壤之别。
但即便再仓促,双方的实力察觉也大到令人绝望…灯塔宫看似坚固,但也等于是勒诺和他仅剩军队的坟墓;在根本不清楚援军何时能够抵达的前提下,实际上等于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炮火声中,不断集结的帝国先遣军近乎疯狂的集结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势,同时从四个方向围攻灯塔宫;甚至顶着头顶炮火的轮番轰炸,将城墙上的火炮运到了宫殿附近,冒着炸到自己人的风险向宫殿仰角抛射。
六磅艾德兰鹰炮,八磅骁龙加农炮,二十四磅维森臼炮……来自各大公国,被视为王牌的帝国炮兵们,对准灯塔宫充分展示着帝国恐怖到令她的敌人们绝望的火力,迸溅的火光和炮焰在暴雨中升腾?成为漆黑的世界中唯一的光明?照耀着在硝烟中癫狂的死斗。
尽管在灯塔宫坚固的墙壁面前,这些火炮几乎不可能对勒诺的“残兵败将”发挥出她们应有的实力?但在恐怖火力覆盖下即便只有一两发命中?也能造成极大的伤亡。
望着还在不断进攻的的帝国先遣军,勒诺觉得他应该不会被炸成碎片?而是会被敌人不知疲倦的疯狂进攻活活累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灯塔宫外的先遣军炮兵阵地上?还有另一个人抱有和他相似的想法。
在经历了整整一天的战斗后?先遣军的体力和精力同样已经到达极限,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再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攻势;但他们还是在命令中被强行集结起来,拖着已经快要被雨水浸泡了十几个小时的身体,抬起灌了铅的双腿踏步前进。
身体能够被压榨?但战斗却不可能…面对出于高地位置?拥有完整防御体系并且弹药充足的灯塔宫,整个先遣军参谋部根本无计可施,唯一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利用敌人兵力不足这个唯一短板,动员全军同时从所有方向发起攻势。
直白点说,就是纯粹的人海攻势?硬生生堆死对面。
更直白的说,就是用士兵的命去消耗对面的弹药…毕竟对方据守的不是军需仓库而是一座宫殿?储备的弹药是有限的,一旦弹药耗尽他们就死定了。
但这里面有个“小小的”前提?那就是要求帝国士兵和担任军官的骑士们要非常的不怕死,勇敢到即便被铅弹命中也要挺直身体?多抗几发让对面在自己身上浪费弹药才行。
很可惜?尽管帝国骑士和士兵们都十分勇敢——至少比瀚土的臭鱼烂虾和克洛维的征召兵团更加勇敢——但距离“主动送死”和“要求多死几次”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
开战十五分钟后?两个步兵营就当场爆发了哗变,恐惧到极点的士兵们扔掉武器,哪怕被督战的军官用枪顶着后脑勺也不肯进攻。
担任指挥官的四名骑士也站出来拒绝服从命令,表示这种战斗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而且疯狂到了极点,根本不是战斗,是屠杀,而且是主动要求被敌人屠杀。
然后他们就都被枪决了。
反抗的骑士们被已经神志恍惚的劳伦斯·伊戈尔亲手打爆了脑袋,负责督战的士兵们从尸体上捡起步枪,重新组成战线,向不断倾泻弹药的灯塔宫推进。
与此同时,从北城门调集来的火炮也陆续就位,开始和瀚土军团对射,尽可能掩护或者说以不断杀死前排士兵为代价,缩短战线和灯塔宫之间的距离,压缩敌人的生存空间。
在这种对敌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的战术——如果说这也能被称之为战术的话——作用下,先遣军已经彻底完成了对灯塔宫的包围,将敌人死死困在宫殿内,并不断尝试着突破那些简陋到不堪一击的防御工事。
面对如此“可喜”的战果,已经彻底麻木了的骑士,或者说“新”卢瑟·伊戈尔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喜悦,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浑浑噩噩的状态当中,僵硬的反馈着每一个进展和情报。
曾经充满荣耀的战斗,变成了单纯的组织溃兵和后备军去敌人的枪口前送死,静静等待这支军队被歼灭,被击溃,溃败的军队枪毙掉带头反抗的,然后将剩下的溃兵和后备军整合,集结,再次派去送死…循环往复。
“这是第几轮进攻了?”
弹了弹手上的烟灰,“卢瑟”扭头向身后的副官问道。
这是从一个瀚土贵族身上搜出来的卷烟,过去连烟斗都不抽的他,第一次发现这种克洛维生产的工业劣质品居然如此的美妙。
“第…二十轮。”
副官的声音在微微颤抖,这么短的时间连续组织二十轮进攻,光是想想付出的代价就令人灵魂颤栗,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张张冰冷僵硬的脸孔。
卢瑟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用力抽了口卷烟,默默的看着烟灰在雨水和自己吐出的烟雾中飘散;骤亮的烟头在恍惚间,仿佛变成了敌人反攻的枪焰。
而副官颤抖的声音还在继续:“刚刚结束的第十九轮进攻,担任攻坚任务的第二步兵团阵亡四分之一,副团长死于士兵哗变;后排的第五步兵团被挡住了进攻路线,遭到瀚土军团火炮齐射……”
“两名炮兵连的连长汇报,按照眼下的战局进展,他们已经无法保证大部分的炮弹不会落到进攻的部队头顶……”
“第三步兵团反馈,灯塔宫南城墙遭到瀚土军团的反扑,第一线列兵营阵亡过半,已经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急需支援但……”
“到目前为止全部的伤亡,大概…大概有……”
“无论伤亡多少,都是值得的!”
一个苍老无比,充满戾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打断了副官的汇报。
两人浑身一颤,同时转身单膝跪倒。
“劳伦斯大人!我、我们……”
“好了,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劳伦斯脸色一变,十分“温柔”的拍了拍“卢瑟”颤抖的肩膀:
“坚持战斗一天一夜,想要强攻下这么一座在负隅顽抗的高地要塞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容易,这我很清楚。”
“但是!正因为并不轻松,才能让你真正成长起来——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你就专心打好这一仗,用军功向其他人证明伊戈尔家族的荣誉就可以了…懂了吗?”
劳伦斯低垂着头,晦暗而又充满关怀的眼神让骑士浑身的血液近乎凝固,不敢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属、属下明白,明白!”
“嗯,明白就好。”劳伦斯深深吐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转身离去。
直至他的身影渐行渐远,依旧伫立在原地的两人才发现自己在大口大口的喘息,险些自己把自己活活憋死。
“大人,关于刚才的汇报…还有一条情报,是十五分钟前送来的。”气喘吁吁的站起身,副官的表情还有些战战兢兢:
“北城门的守军汇报,在城外散乱的瀚土军团溃兵当中,疑似发现有……”
“轰——!!!!”
巨大声响传来的瞬间,警惕的骑士猛地抬起头,看向北城门的方向。
………………
打雷了?
精神恍惚的勒诺抬头望向穹顶,却被浓烈的硝烟和炮弹爆炸的火光完全遮挡了视线,除了帝国先遣军士兵进攻的身影,什么也看不见。
他只能死死攥着手中的旗杆,用酸痛和刺骨的冰冷,以及仅剩的全部体力让自己维持最后一丝理智。
使用血脉之力的难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尤其是在拼命克服这种力量副作用的时候;因为这种力量说到底就和身体的器官差不多,过度使用又认真保养出问题才是正常情况。
自己的“狂猎骑士”血脉之力,条件是血。
受伤时这种力量会自动觉醒,而催发条件是更多的新鲜血液,代价则是自己会对表现出对鲜血的极度饥渴。
而得到的鲜血越多,力量就越强,就越难维持自身的理智;咬破嘴唇的勒诺只能拼命用自己的鲜血,满足身体传达出的“饥渴信号”…尽管这样只能让自己更加饥渴。
但即便没有血脉之力的负担,他的身体也已经濒临极限了;不仅仅是他,所剩无几的瀚土军团也是如此。
血脉之力带来的影响只能让他们“忘记”疲惫和伤痛,但维持这种高强度作战带来的体能消耗也是惊人的,一些身体比较虚弱的士兵甚至是还在战斗时,就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身上没有任何的伤口。
和多少还能休整下的帝国先遣军不同,被追着打的勒诺别说补给,就连停下稍微松口气的余地都没有,从前一天凌晨四点开始就在不停的奔跑,不停地冲锋,不停的战斗…不是一场接着一场,而是根本没有任何停止和间隙。
哪怕只是稍微在某个地方多呆一会儿,他们都立刻会被组织度更高,更擅长协调机动的帝国先遣军围剿。
所以…刚才那是第几轮进攻了,二十还是二十一轮?
全身酸痛的勒诺拼命睁开已经不太能看得清东西的眼睛,想要看清穹顶落下的闪电。
轰…轰…轰……
炸雷的巨响再度传来,从方向判断的话,应该是北城门的方向。
嗯?
勒诺突然愣了下。
北城门…不…为什么不是港口方向呢?
如果有的选,勒诺更希望打雷的是港口方向,那样就更能阻止帝国的舰队增援卡林迪亚港了。
等等,有点不太对。
轰…轰…轰……
自己现在站的地方是灯塔宫,是整个卡林迪亚港位置第二高的建筑,按说应该哪个方向的雷声都能听得见才对,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北城门的方向?
难、难道说……
惊醒的勒诺猛地瞪大了眼睛。
“轰——!!!!”
炸雷般的轰鸣声响起,伴随着火光和滚滚浓烟,本就不算坚固的北城门轰然倒塌,两侧的城墙也出现了巨大的裂口。
“克洛维人,还有瀚土人,都给我听清楚了——现在情况紧急,没时间给你们长篇大论得做演讲!”
阵地前,有点儿暴躁的安森扛着利奥波德步枪大声吼道,嘹亮的嗓音穿透暴雨:“前面就是卡林迪亚港,就是我们的卡林迪亚港!”
“听我的枪声,跟着我冲锋!”
“把我们的卡林迪亚港…夺回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暴雨停歇之前
“冲哇——!!!!”
滚滚浓烟中,一抹杂乱的褐色踩着炮弹落下的炸点率先冲过北城门废墟,突入卡林迪亚港。
哇哇大叫的莉莎拼命迈动着小短腿,背着三杆步枪四支左轮六颗手榴弹,顶着一只比她小脑袋还大一圈儿的头盔,怀里上了刺刀博尔尼不断扣动着扳机,喷火的铅弹贯穿了一个又一个冲上来阻拦她的脑袋。
几乎就在同时,卫兵连的士兵们紧随其后,以仅次于“连长”的速度向城内发起突击,犹如凤凰两翼般在女孩儿左右以宽松的散兵线快速推进。
南部军团副司令安森·巴赫上校,他的直属卫兵连等于突击队,这是一个风暴师上下众所周知的秘密。
这支部队大致有如下几个特点:薪酬十分优厚,入选条件比较苛刻——只收散兵或者两年以上的老兵,阵亡率高得离谱。
所有入伍的新兵先是惊讶于连长是一个小女孩儿,然后更惊讶的发现自己多半打不过这个“小女孩儿”,最后被某些老兵语重心长的劝慰“做好随时会死的打算”。
其他指挥官的卫队往往除非到最危急的关头才会面对战斗,但在莉莎·巴赫的率领下,卫兵连差不多上每场战斗都是“最危急的关头”…许多“业务不够熟练”的新兵往往因为跟不上连长的速度在战场上掉队迷路,然后发现自己被十几倍于己的敌人团团包围。
在这种高强度的锤炼和筛选机制下,短短几个月安森就获得了一支编制巨大(二百五十人),战斗经验丰富,而且运气也一个个都好到爆棚的散兵突击队…尽管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代价则是风暴师上下“闻卫兵连色变”,并且他本人在这支部队面前没有多少存在感——他们只听莉莎一个人的,全都是能跟女孩儿“哇——!!!!”着一起进攻的疯子。
“哇————!!!!”
两百多卫兵连的咆哮声穿透雨幕,枪焰在滚滚硝烟中不停的闪烁,如同低吼的蒸汽列车,直接从先遣军脆弱的防线脸上直接碾了过去。
在卫兵连后排,两个步兵团在一个散兵团的侧翼掩护下保持纵队推进,纷乱轰鸣的脚步声犹如“列车车厢”,迅速扩大被卫兵连撕开的突破口,控制街道两侧,为后续部队铺平道路。
勒诺突袭失败最致命的错误,就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成体系的摧毁先遣军外围的防御体系,在初步受挫后就果断放弃歼灭转入包围,令敌人的组织度保存完整,导致后面先遣军有了反扑的基础。
当然,这也和瀚土军团本身的素质有关,像这种缺乏训练和整顿,靠指挥官维持士气,多数时间只能打顺风仗的部队如果开头就受挫,很容易导致全线雪崩,极有可能他刚刚啃下两个炮台,就因为士气下滑被迫撤退…虽然那样的下场说不定比现在还好些。
而风暴师尽管是征召兵团,但至少和正规军一样是按照克洛维军制训练?拥有完整高效的指挥体系…最重要的是安森手里有足够的重火力?硬顶着在野外开火也能对炮台形成暂时的火力压制,掩护步兵进攻。
这不仅仅是火炮本身威力的问题?更关乎于士气和威慑。
“炮兵连继续保持对城墙的火力覆盖?所有火炮在敌人炮台和阵地陷落之前,不准停止射击!”
“第三、第四步兵团一旦进入城市?立刻依托火炮掩护对炮台和阵地展开攻势;切记!不要分兵,尽可能集中优势兵力?压垮他们!”
“传令骑兵营?继续收拢后续部队,让他们休整一个小时就立刻投入战斗…什么叫休整好了,还能喘息就算!”
“什么,城区里暴动的有瀚土军团的部队?在北城门竖起独角兽军旗?告诉他们在旗帜下自行集结?自备武器完成整编,跟在风暴师后面有序发起进攻——我们现在要进攻,进攻!没时间收拾他们!”
端着利奥波德的安森一边传令一边狂奔,莉莎和卫兵连冲得太快了,先遣军的防线也崩的太快了?他连在原地稍微整顿进攻部队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的情况貌似是勒诺端掉了灯塔宫,失去了指挥部的帝国先遣军在极度混乱中疯狂反扑?结果整个外围防线空虚的和不设防一样,几轮排枪一次刺刀冲锋?就能拿下一座“固若金汤”的炮台。
甚至连城区都不用他们去占领…在看到北城门上飘扬的克洛维军旗后,正在周围城区制造混乱的瀚土军团溃兵和卡林迪亚港暴徒们立刻“加入”?三分之一的卡林迪亚港瞬间变成了克洛维的颜色。
但安森并没有因此大喜过望?甚至更担心了…防线空虚到这种地步?证明整个帝国先遣军已经彻底完成了集结,自己已经没有穿插分割,逐步歼灭的机会了!
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执行力高效,聚集了全部重火力的先遣军,并且要和他们打正面硬碰硬的阵地战。
这对刚刚经历过强行军体力濒临透支,只是稍微休整过一番的风暴师,十分的不利!
因此安森的计划,是速攻拿下大半个卡林迪亚港,趁先遣军还在围攻灯塔宫,来不及调转方向迎战自己之前,用一轮比较强的攻势逼他们撤退,驱赶到卡林迪亚港方向。
剩下的,就是看什么时候天晴,或者说在失去补给和退路的情况下,敌人到底还能坚持多久了。
这是一个各种意义上都非常完美的计划——至少安森是这么觉得的——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死守灯塔宫的勒诺能不能及时发现,并且主动“配合”自己了。
毕竟只有先遣军被灯塔宫完全扯住无法脱身,风暴师才有时间一边安全的清剿半个城区的帝国残兵,一边迂回突袭先遣军的后方。
至于他们究竟要怎么配合,这个嘛…嗯……
……………………
“瀚土人——进攻!”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早已濒临极限的勒诺高举军旗,发出了他最后的怒吼。
在确认炮声是从北城门方向传来的瞬间,他就不再有任何犹豫,主动下达了进攻命令——用反冲锋,死死地拖住先遣军注意力。
无论出现的是不是安森·巴赫和他的风暴师,想要击败先遣军或者说打赢这场卡林迪亚港之战,自己都必须为他们争取时间!
“瀚土万岁——!!!!”
炸裂的怒吼响彻灯塔宫,早已杀红了眼的瀚土战士们咆哮着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在火炮的全力掩护下,如放闸的洪水般冲出阵地。
血脉之力带来的效果早已消退,但士兵们的眼神依然充斥着血红色…不用多说什么,所有人都明白,这就是最后的战斗。
卡林迪亚港的归属,将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作出决定。
依托着绝对的地形压制,反击开始的异常顺利;出乎预料的帝国先遣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一记“闷棍”从台阶上硬推下去,之前付出惨重伤亡才一点点收紧的包围网,立刻就有被突破的迹象。
此时此刻,同样奋战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先遣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完全是倚靠惯性和死命令保持不溃,前沿部队根本无法有效应对敌人的反扑,几乎是一路溃败着退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后线的炮兵阵地和等待中的预备军也已经察觉到北城门被突破,一支克洛维军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这边推进,陷入到手足无措的慌乱当中。
“不要理会那些克洛维的渣滓,继续进攻灯塔宫!”
面对部下们的慌乱,因为长子遇难而近乎癫狂的劳伦斯此刻倒是异常的冷静:“现在他们应该才刚刚突破城门,在彻底歼灭阵地上的守军完成对阵地有效控制之前,是不会对我们发起进攻的!”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先遣军必须拿下灯塔宫,才能重新获得卡林迪亚港之战的主动权,才能站稳脚跟!”劳伦斯坚定的吼道:
“相信我的判断…除非克洛维渣滓们杀到眼前,否则任何一支部队都不准回头,全力进攻灯塔宫!”
“劳伦斯大人!”
急切的“卢瑟”再次跪倒在劳伦斯面前,表情无比激动:“灯塔宫就交给我了,请您尽快率领后备军向港口方向撤…转进吧!”
“港口是我军的生命线,一旦克洛维军团放任我们围攻灯塔宫去占领港口,危险远比他们单纯拿下城市要多得多!”
对于沉浸在丧子之痛而失去理智的劳伦斯·伊戈尔,“卢瑟”已经不指望自己能说服他放弃了。
无论如何,帝国先遣军不能覆灭在这里,哪怕死守港口待援也必须坚持下去,否则他们除了投降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一旦投降,先遣军就开了这场瀚土战争的先河,成为了第一支成建制向克洛维和瀚土人投降的帝国的军团——这种责任,劳伦斯和整个先遣军的军官都担不起。
当然,如果此时此刻他们知道帝国舰队已经投降,在法比安的“热情款待”下,从舰队司令到中层军官无不通敌,把远征军的作战计划透露个底掉,说不定能稍微减轻一些内心负担。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确实应该重点防备克洛维人控制港口。”劳伦斯因为“卢瑟”的一番话愣住了几秒,本能的自言自语道。
话音落下,他又突然面色一转,十分欣慰的拍了拍“卢瑟”的肩膀:“没想到你居然能先我一步,想到这么关键的地方…这很好。”
“看来果然只有真正的实战才能让人成长起来,告别幻想和稚嫩…你一定能成为伊戈尔家族的骄傲的,我亲爱的卢瑟!”
“…是。”
单膝跪地的“卢瑟”惨笑了一声,随即又正色的看向劳伦斯:“请大人尽快出发吧,灯塔宫就交给我了!”
“嗯!”劳伦斯重重的点头,还不忘了补充道:
“等你们攻下灯塔宫,敌人肯定会将主攻方向放在你这边…务必要坚持住,最多两三天,帝国舰队就会抵达卡林迪亚港,到时候我会亲自领兵,把你接回来!”
“遵命!”
很快,率领三千名线列步兵和半数炮兵的劳伦斯·伊戈尔离开了炮兵阵地,前往港口固守阵地,等待帝国舰队的救援。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卢瑟·伊戈尔”咬着口袋里最后一根卷烟,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烟雾,用靴底踩灭烟头,扭头看向身后的副官:“准备战斗吧。”
“我们会死的,都会死的。”
战战兢兢的副官面无血色,嘴唇已经变成了绛紫色:“以现在的兵力和士兵们的状态,就算能攻下灯塔宫,也绝对挡不住克洛维人的进攻…我们死定了。”
“死定了,是啊。”轻轻点了点头,“卢瑟”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
“倒不如说其实现在的我们,已经是一群死人了。”
“那、那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他堵住了副官后面想说的话:
“我们这些死人还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替撤退到港口的部队,尽可能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争取巩固防御的时间!”
“顺便…再杀几个可恶的克洛维人,还有臭虫一样的瀚土人…嗯,就这些了。”
“大人……”
副官看着面色平静的“卢瑟”,哽咽…或者说哆嗦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哦,还有一件事。”
突然停下脚步的“卢瑟”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副官笑了笑:“等你被克洛维人俘虏的时候,可千万别告诉他们我是卢瑟·伊戈尔啊。”
“爱德华,我叫爱德华·洛奇,别记错了!”
说完,握着染血军刀的骑士大步向硝烟弥漫的灯塔宫走去。
十五分钟后,风暴师卫兵连抵达灯塔宫战场,拿下炮兵阵地。
五点四十五分,灯塔宫外围残存的帝国先遣军在风暴师和瀚土军团的前后夹攻下,战线如雪崩般崩溃,尽数被歼灭。
笼罩卡林迪亚港的暴雨,已经渐渐开始停息。
第一百四十章 迟来的舰队
当头痛欲裂的勒诺·艾曼努尔从昏迷中醒来时,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是灯塔宫天花板的水晶吊灯,还有莉莎鼓鼓的脸蛋。
战斗已经结束了,宽敞的大厅内躺满了伤兵和正在清理战场的战士,有瀚土人,也有克洛维人,甚至还有帝国人,服装各异的士兵们围着篝火躲雨,分享着各自身上的卷烟、葡萄酒、面包和罐头…几分钟前被炮火和硝烟笼罩的地狱,现在成了天堂。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望着外面还在继续但明显小了许多的冷雨,勒诺掏了掏胸口的怀表,却发现纯银的表盘上嵌着三四颗铅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小勒诺醒啦?!”
惊喜的女孩儿猛地扭过头,脏兮兮的小手还在不停地将怀里的罐头塞进嘴里,那灵敏无比的动作,让勒诺惊讶于她是怎么一边吃东西一边把话说的清清楚楚的。
“正午十二点十一分!刚进来的时候小勒诺都快和死人一样,把安森吓坏了!后来发现你还能吃东西,才让安森松了口气。”
“安森已经带着风暴师去围攻港口了,听说那儿还有一、一、一……”女孩儿抱着小脑袋,像是拼命要从脑壳里将某个认识她,她却不认识的词汇摇出来。
勒诺:“……一群?”
“一群!一群帝国人守在那儿,差不多三千多人和十几门大炮,安森要去把港口夺回来,因为那个地方很重要,是‘战略要地’!”莉莎快乐的炫耀着她刚刚学会的新名词儿:
“莉莎则带着其他人驻守灯塔宫,因为这里也是‘战略要低’!莉莎还要带着士兵们,接收后面那些慢吞吞的家伙运来的补给。”
“这个也很重要,因为莉莎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博格纳太太说过这样不好,因为莉莎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拼命吃东西才能长大,长得很大很大……”
看着女孩儿快乐的将罐头塞满了嘴巴,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微笑,精神恍惚的勒诺却在想别的事情。
卡林迪亚港之战尚未结束,但属于自己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即便安森·巴赫没开口,他大概也能猜得到——既然艾曼努尔家族不是靠自己,而是风暴师夺回的卡林迪亚港,可想而知是要付出代价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大概就是可以确信克洛维人不会留下来?更不可能占据卡林迪亚港不离开?但是把城市攥在手里,向艾曼努尔家族勒索一笔“赎城费”估计是少不了了。
以安森之前对待卡林迪亚人的态度?勒诺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这会是一笔怎样的天文数字——不让艾曼努尔家族大出血?这个敲诈犯多半是不会满意的。
而已艾曼努尔家族眼下的财政状况,想拿出一笔能够赎回瀚土第一港口城市的赎金根本不可能?唯一的选项只能是向其他人…弗朗索瓦家族借贷。
以卡林迪亚港的使用权向弗朗索瓦家族抵押借贷,偿还赎城费…亲眼见识过两次安森·巴赫“多方共赢”套路之后?勒诺已经大概猜到这家伙会怎么做了。
艾曼努尔家族得到了卡林迪亚港的所有权(名义上)?弗朗索瓦家族得到了使用权,安森·巴赫得到了赎城费。
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勒诺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不能接受,或者说对艾曼努尔家族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但正因如此?这种“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感受才更让人感到无力。
他现在越来越明白父亲艾登大公?为什么执意要将自己送到安森·巴赫身边了;艾曼努尔家族的未来,已经不能再执着于过去。
分裂的瀚土太弱小了,弱小到克洛维甚至不需要派一位真正的军团司令,只要一位副司令就能决定她某座城市,某个领地的归属?决定古老世系的兴亡。
弗朗索瓦家族的崛起,维瑟尼亚家族的衰亡?卡林迪亚的覆灭,艾曼努尔家族的倾轧…真的只是靠安森·巴赫自己和他几千名士兵办到的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他背后有一个统一的,足够强大的王国支撑?才让他能只用这么少的力量就能撬动整个瀚土?让七城同盟支离破碎?让克洛德·弗朗索瓦加冕为王。
是的,看似单纯的莱昂其实才是正确的;他只是因为找到了真正的方向,并且毫不犹豫的朝那里迈进,才被其他迷路的人当做是天真,比如自己…勒诺无比自嘲的暗道。
就在这时,一阵惊呼声突然从他耳畔传来。
“啊,快看,快看外面啊!”
嗯?
惊醒的勒诺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身侧的女孩儿已经没有了踪影,刚刚还安静无比的大厅突然变得人声鼎沸,四周和角落里不断传来惊呼声。
看着不断朝门外聚集的人群,勒诺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军旗旗杆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走出大厅;就在他抬头望向天空的瞬间,恍惚的双眼瞬间睁大。
只见穹顶之上,一束束刺眼的光线正在不断撕开翻滚沸腾的乌云,向满目疮痍的大地投下一束束光柱,仿佛是从天国向人间打开的大门,在呼唤死去的亡魂。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勒诺猛地扭头,看向身后,原本被层层雨幕隔阂的海平面此刻已经是风平浪静,安静的犹如一块镶嵌在大地上的镜面琉璃,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安详。
天…晴了。
就在他脑海中闪过这一念头的瞬间,耳畔响起了无数士兵的欢呼声,从生死之战中幸存下来的瀚土人和克洛维人相拥而泣,各种兴奋的叫嚷声响彻灯塔宫的大厅,在晴空下不绝于耳。
勒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瞪大了的眼睛微微颤抖,散发出发自内心的恐惧。
……………
站在万军阵前,眺望着万里晴空的劳伦斯·伊戈尔晦暗的瞳孔中,重新绽放出了一丝名为“希望”的光彩。
天晴了,雨停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帝国优秀的炮兵们终于可以不受视界阻碍,意味着城内暴动的暴徒们彻底失去了和先遣军正面对抗的资本,意味着“失联”了大半个月的帝国瀚土舰队,终于可以不受阻碍的出现在卡林迪亚港!
短短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帝国先遣军先是经历了未战先败,又站稳脚跟逆风翻盘,再被克洛维风暴师突袭骑脸,在明明已经大获全胜的情况下全线溃退,龟缩至港口待援……
经历了这么多反复波折,不要说普通士兵们,就连劳伦斯本人也已经受够了,彻底受够了,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在这种局势反复横跳的情况下迎来风停雨静,又怎能不让他们狂喜?!
尽管开始的出乎意料,尽管经历了无数的波折,尽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赢的人,最终还是自己!
失去了雨幕的掩护,克洛维雇佣军和瀚土的臭鱼烂虾们,根本不可能在帝国优秀的炮兵面前,进攻一个只能从正面突破,固若金汤的防御阵地。
此时此刻的劳伦斯内心非常的冷静,也非常的自信,像是已经完全摆脱了丧子之痛的阴影;按照他的推测,无论这支克洛维雇佣军是从哪个方向赶来的,都必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强行军!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在自己派出一个步兵团对绿荫谷进行试探性进攻的时候,这群克洛维人并未出现。
这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支军队是冒着大雨,最早最早也应该是在凌晨三点前后才抵达卡林迪亚港,发现外围阵地守备空虚,就迫不及待的投入了战斗。
在这一前提下,就算他们能凑出足够的补给和攻城用的火炮和炮弹,也应该在之前的北城门和灯塔宫的战斗中耗尽了!
弹药几乎告罄,又没有了雨幕的掩护,除非对面是一个比之前瀚土军团指挥官更疯狂的疯子,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干掉自己,否则眼下最合理的选择也是围而不打,等待自己补给耗尽。
而早在那之前,帝国瀚土舰队的支援肯定就已经抵达卡林迪亚港了;在舰炮面前,嚣张了一天一夜的瀚土人和克洛维人,除了灰溜溜的撤退不可能有第二个选择。
胜利的荣光,是属于帝国的。
想到这里的劳伦斯·伊戈尔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疲惫的衰老脸孔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喜悦,享受着身后万军欢呼的快乐。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基本验证了他的猜测。
随着天色放晴,遍及卡林迪亚港每个角落的暴动也逐渐熄灭,随处可见弹坑、废墟和尸骸,满目疮痍的街道间,幸存的溃兵和市民们有气无力的漫步着,拖着伤痕累累的疲惫之躯,在坍塌的废墟间寻找着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城市内所剩无几的帝国士兵早已被他们屠戮殆尽,哨站和军营也被他们的怒火烧成了废墟…但倾泻再多的怒火,也无法填饱他们饥肠辘辘的肚子,无法让他们有一处可以躲雨的栖身之所。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对港口完成了包围,随时准备发起进攻的风暴师似乎也察觉到了战场的优势正在逐渐向帝国先遣军倾斜,陆续的主动撤出了自己的前沿部队,只留下一小部分散兵维持阵线,主力军“转进”至更加安全的街道侧面,避免暴露在炮火覆盖范围内。
敌人的主动后撤极大的鼓舞了因为撤退士气低落的帝国先遣军,原本早已在战斗中体力严重透支的士兵们,纷纷开始努力修筑防御阵地,等待援军舰队抵达。
与热火朝天的先遣军阵地相比,主动放弃进攻的风暴师显得异常的安静冷清,仿佛已经彻底放弃了一鼓作气,拿下卡林迪亚港的想法,显得十分落寞。
“他还要多久才能到?”
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安森从一座半废弃的哨站内,眺望着正热火朝天的港口,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骑兵中尉问道。
“这……”慌慌张张的掏出自己的怀表,一脸为难的杰森看着表盘上指向一点三十五分的指针,抿了抿嘴:
“呃,关于这个…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卡林迪亚港夏季的暴雨天气,所以恐怕……”
“我没问你这个!”安森有点儿不太高兴的打断了骑兵中尉:
“我问的是他还要多久才能到,还有…现在几点了?”
“十三点三十七分——按照战前部署,法比安中校应该在十三点二十五分整或之前,抵达卡林迪亚港港口!不、不过……”
话音未落,支支吾吾的骑兵中尉就被港口响起的欢呼声打断了。
“帝国万岁——!!!!”
响彻天地的欢呼声,在卡林迪亚港港口先遣军的阵地上空回荡。
一望无垠的海平线上,成串的帆影推开波浪,急速向卡林迪亚港的方向驶来。
望着越来越近的洁白船帆,港口上正热火朝天的先遣军阵地近乎到了欣喜若狂的地步;随着舰队抵达战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卡林迪亚港之战似乎终于要落下帷幕,胜利的天平也在这一刻彻底定格。
只要舰队发起进攻,一切就都能好起来啦!
但在一片喜悦的情绪中,也有些眼尖的,不太识趣的家伙察觉到了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并没有加入到身边同伴歇斯底里的庆祝当中。
比如为什么这支舰队会这么“巧合”的在这个时候出现,比如为什么对面的旗舰为什么是一艘货船而不是三桅巡洋舰,比如他们得数量好像也比印象中少了几个,比如她们为什么挂着的不是帝国的鸢尾花军旗,比如……
“舰炮准备——!”
旗舰甲板上,扶着舵盘的法比安朝着船上的水手们大声吼道:“全体舰船,下锚——左满舵!”
“炮手全体就位,拽开炮门!掷弹兵团——上甲板,准备登陆!”
“所有舰船以旗舰为中心,瞄准港口方向!三、二、一……”
“开火——!!!!”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谢谢啊!
万里晴空下,静静的落日沉浸在碧蓝的海平线上,为饱经战火蹂躏的卡林迪亚港染上了一抹有些凄凉的霞光。
正如帝国先遣军所期待的那样,痛苦而又漫长的卡林迪亚港争夺战终于结束了…虽然赢家并不是他们。
灯塔宫的楼顶,象征着瀚土王权的荆棘花军旗在凉爽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作为名义上这场战役的“胜利者”和卡林迪亚港的征服者,艾曼努尔家族为了这场胜利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
因为第一阶段的突袭战以惨败收场,勒诺·艾曼努尔一万人的军团基本全军覆没,阵亡和溃逃损失超过了一半,剩下的一般几乎人人负伤,轻重伤亡比达到了一比一,即便是受伤较轻的士兵也因为伤口感染,淋雨受寒或者体力严重透支陷入昏迷状态……
哪怕再怎么尽可能的收拢残兵,能够重整三分之一也已经是极限了…这还是比较乐观的态度。
而付出了这么多牺牲得到的战利品,则是一座废墟般的港口城市。
以灯塔宫为中心向周围望去,整个卡林迪亚港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由断壁残垣,焦土,尸体并且充满了恶臭气味的废墟——坍塌残破的房屋、无人捡拾的尸骨、大大小小的弹坑在曾经繁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到处都是令人不忍直视,恶臭而丑陋的景象,宛若鲜活的地狱。
如果说在此之前,经历过一场暴动和残酷镇压的卡林迪亚港受损还局限于外围的话,这一场争夺战就是将最后尚且完好的部分也彻底夷为平地。
这其中尤其是港口区域…曾经全城最繁华,各种工厂和仓库最密集的地段,在经历了两轮舰炮火力覆盖后,码头上已经找不到任何超过三米的建筑物,遍地都是堆满尸骨的废墟。
因为帝国先遣军拒绝投降,态度坚决到了极致,甚至组织炮兵阵地和舰队对射;法比安不得不放弃了登陆作战的想法——他手里只有一个掷弹兵团——很干脆的把舰船上所有的炮弹统统朝先遣军阵地砸了过去。
坐拥两个满编步兵师的帝国先遣军,投降时勉强能够凑出一个加强步兵团,职位最高的是一个叫“爱德华·洛奇”骑士的副官。
其余帝国骑士包括总指挥劳伦斯·伊戈尔在内,全军覆没;因此即便是想用这些俘虏们交换赎金,艾曼努尔家族也得不到多少东西…何况这笔赎金还要分一份给出了大力的风暴师。
当然,无论如何卡林迪亚港都是瀚土的第一大港口城市,更拥有顶尖的优良港湾和发达的交通枢纽;残破只是暂时的,只要耐心经营几年,回血甚至盈利都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未来。
但问题在于,和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一起归到艾曼努尔家族名下的,还有一众卡林迪亚贵族和数万民众。
这些在战火中幸存的幸运儿们,如今只能生活在破败不堪的街道和废墟瓦砾之间,在满是积水和尸骸的弹坑中寻找食物和栖身之所,被饥饿和疾病所威胁…如果没有人能立刻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随时都会成批成批的死去。
那么谁能伸出这个援手呢…卡林迪亚贵族们想起了一个他们最不愿想起的家伙。
安森·巴赫。
和卡林迪亚港名义上的主人勒诺相比?安森·巴赫手里有一支将近两万人?完全可以重建和维护卡林迪亚港秩序的军队,有一艘满载帝国补给的舰队?各种意义上都能解决他们眼下的燃眉之急。
不仅如此?他手里还握着一大笔巨款——算上之前从卡林迪亚港直接勒索走的六十万金币和风暴师目前的储蓄账户,安森·巴赫在瀚土大教堂的账目上现金存款迫近百万之巨?富可敌国!
当然,某种意义上说这也很正常?因为这些本来就都是从瀚土大大小小的领主和共和国金库里搜刮出来的。
虽然说今年各地都不太平?但只要拿出足够的钱,卡林迪亚的贵族们还是有把握从瀚土东部的一些领主甚至是帝国南方的某些省份,买到足够他们度过这次难关的粮食的。
又有钱,又有人…安森·巴赫在这些已经窘迫到绝景的卡林迪亚贵族眼里?脑袋后面简直漂浮着圣徒才有的光辉。
但问题在于这位顶着圣徒“人设”出现的家伙?是个真魔鬼。
有了上一次敲诈勒索的阴影,卡林迪亚贵族们已经彻底被安森·巴赫和他的走狗…追随者们吓怕了,完全没有和他正面谈判的勇气,更不敢提任何的请求,生怕再被他“经典复刻”一回。
第一次是生吞活剥?第二次就是敲骨榨髓了。
于是卡林迪亚港的贵族们很果断的将勒诺·艾曼努尔推了出去,“请求”他和克洛维人还有图恩人达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协议。
实际上就是暗示他将卡林迪亚港的使用权抵押出去?换取安森的援助。
对此心知肚明的勒诺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未表示任何的反对——既然自己打输了卡林迪亚港之战?当然就应该为战败付出代价。
当然有准备归有准备,该据理力争的地方还是要争取一下的;毕竟安森·巴赫的胃口实在过于恐怖?如果一上来就摊牌?结果肯定是上次卡林迪亚投降的“情景再现”。
因此在抵押港口所有权这件事情上?勒诺又准备了另一份稍微苛刻一些的“重建计划”——简单来说就是跳过图恩这个中间商,艾曼努尔家族直接向风暴师“借贷”。
当然以艾曼努尔家族和卡林迪亚港目前的状况,未来几年内肯定还不起,所有的贷款预计最快也要十年后才能彻底付清。
以他对安森·巴赫的了解,这显然是不能接受的,那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于是勒诺就带着这两份计划,惴惴不安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敲开了安森·巴赫的房门。
……………………
“你同意了?!”
破败不堪的灯塔宫内,回荡着勒诺的尖叫。
“对啊,我同意了。”
看着面前要多震惊有多震惊的少年,安森点点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也觉得应该重建卡林迪亚港,而且必须尽快。”
“而且既然卡林迪亚港是艾曼努尔家族的领地,又不是涉及外交事务,那就没必要非得和弗朗索瓦家族扯上关系,只要我们两边能满意就可以了…而我对艾曼努尔家族的还款方式非常满意。”
“你能接受?!”勒诺还是感觉非常的不可思议。
“我为什么不能接受?”
安森笑了笑,指着他递过来的协议道:“按照这上面的说法,艾曼努尔家族五年内还清本金的五分之三,也就是十二万金币,十年内再偿还十六万金币…利率都达到百分之四十了,再贪婪的人也该满意了吧?”
当然不满意!以你的性格,就算要求百分之百的利率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惊讶…勒诺在内心暗道。
“话是这么说,但以艾曼努尔家族的财政状况,恐怕不能全部用现金偿还,甚至有可能的话,我们还要增加一些贷款。”
“没问题,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安森点点头表示理解:
“对卡林迪亚港这样一座大城市,二十万金币不过是杯水车薪,后期的投入肯定要远远超过这笔数字,就算你要翻倍我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所以你真的肯答应?”勒诺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惊讶。
“真的,千真万确。”看着一遍又一遍确认的少年,安森忍不住苦笑道: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怀疑…事实上,我已经在让风暴师的部队在灯塔宫附近巡逻,并且让联军里的艾登和图恩士兵们清理街道了——我们是盟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甚至没想到这件事还需要通知你。”
“可、可…为什么?”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您要这么做,我是说…帮助艾曼努尔家族——不久之前,我们还曾经是敌人呢,您完全没必要,更没有理由帮我的!”
“关于这一点,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安森突然收敛了笑容,带着有些严肃的神情看向面前的少年:“为什么我要帮助重建卡林迪亚港?很简单,因为这里是瀚土最大的港口城市,拥有瀚土最稠密的人口;卡林迪亚港的稳定和繁荣,就是瀚土南方的稳定和繁荣,反之则是半个瀚土的动荡还有混乱。”
“但这仅仅是一个次要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同盟;我不知道艾曼努尔家族是怎么看待盟友的,但我,我们…在对待盟友的态度上,永远是倾尽所有,竭尽所能!”
“没错,我和艾曼努尔家族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我们彼此曾经还是敌人,是对手;但这没关系,因为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单独对抗帝国,就这么简单!”
“而一个在需要互相帮助的同盟中,还在彼此算计和剥削的群体,是不可能拥有团结的…这么说你能理解了吗,勒诺?”
“嗯。”
少年微微颔首,轻轻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莱昂那家伙会那么崇拜你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安森·巴赫说,伸出援手的理由是因为……团结?
嗯,所以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啊!”
对尚且不能完全理解的法比安,安森翻了个白眼:“你忘了那六十万赔款的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了吗?!”
“呃……”法比安微微蹙眉:
“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必须要上缴给陆军部和枢密院……”
“对啊!这笔钱如果不能处理掉,按照陆军部一贯的处理方式,战败国或者主动投降的国家交出的赔款,是要上交给王国的——六十万!这可是六十万,你舍得吗?!”
“所以您打算用这笔钱,资助艾曼努尔家族重建卡林迪亚港?”
作为一名称职的下属,法比安很快就明白了安森的想法,但还是有些顾虑:“可我们之前已经向陆军部汇报过卡林迪亚缴纳赔款的事情了。”
“这没关系,反正钱还在瀚土,陆军部得到的只是一个汇报的数字而已,更何况我们汇报的时候,卡林迪亚还没有陷落——战争时期,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安森摆摆手,示意前近卫军军官放宽心:
“再说了,这六十万我们也不是全都吞…拿来资助卡林迪亚港重建了,不是还给陆军留了二十万交差吗?”
法比安认真的思考了一分钟,觉得副司令说的真是太对了。
借着这一场瀚土战争,法比安的腰包已经比从克洛维城出发时鼓了上百倍;但他并不介意让自己在各大银行和教会的户头上的数字,再添一个零。
至于风险…只要打赢瀚土战争,击败帝国远征军,就没有任何风险,因为胜利者是不容置疑的!
对眼下正在和帝国鏖战到痛苦万分的克洛维王国,任何一场胜利都弥足珍贵;哪怕这中间有什么“小小的”操作失误,陆军和枢密院也不可能将送到面前的宣传机会随手扔掉。
甚至完全相反,他们会为[新]了补救他们自己在西线战场错误战略部署所有导致得毫无建树,而拼命帮自己这些胜利者遮遮掩掩。
至于能不能打赢帝国远征军…那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掷弹兵团团长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起码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看到任何自己需要抛弃,甚至背叛安森·巴赫这支“潜力股”的必要,依然值得自己忠心耿耿的为他效力。
唉,等等……
“这也就是说,我们其实是在用从卡林迪亚人手里勒…拿来的赔款,上缴给陆军一部分充当战功,再留下一部分给我们自己,最后三分之一借贷给卡林迪亚人,帮助重建他们的城市…然后还要他们偿还利息?”
“嗯…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安森微微颔首道:
“他们还得谢谢我们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金鱼们的盛宴
事实证明,在记忆力方面,人类和金鱼之间的差距非常的有限——至少对卡林迪亚人而言绝对是这样。
当安森在二十万金币的汇款单上签字,并且批将帝国(瀚土)舰队上的物资运下船,下令风暴师及联军在卡林迪亚港巡逻,维持治安的那一刻,在场的卡林迪亚贵族无不感激涕零,大声欢高呼克洛维和瀚土的联盟“牢不可破”,彼此的友谊“地久天长”。
仿佛只是一瞬间,他们就全然忘记了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一切,忘记了这笔钱是安森从他们手里勒索走的,现在也只是转手“借”回来而已。
只是将抢走的东西归还三分之一,而且还是有偿的,安森这个“真魔鬼”就立刻荣升为所有卡林迪亚人眼中的圣徒了。
这种欺负金鱼的快乐给军团副司令带来了严重的不真实感,他感觉眼前的卡林迪亚人简直不像活人,而是游戏里的中立单位——先把他们洗劫一空恶名值拉满,稍微等会儿冷却,就能靠做任务再把好感升回来。
在心底吐槽的同时,更加坚定了安森继续搜刮压榨这帮墙头草的决心。
事实证明,这种永远以妥协和活命为第一前提,毫无立场左右横跳的家伙完全不值得同情,对他们付出的每一点点仁慈都是在资敌,榨干他们才是真正的最优解。
在认清了立场的前提下,针对卡林迪亚港的重建工作,安森也在勒诺的计划书上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首先是二十万金币的贷款,这笔钱的二分之一不是以现金而是物资的形式提供给卡林迪亚的。
于是安森毫不客气的把钱直接划到风暴师的名下,派传令兵用最快速度,送信给担任瀚土总参谋部后勤总管艾伦·道恩,让他筹集“价值十万金币的物资”送至卡林迪亚港。
收到信件的小书记官立刻对安森的命令“心领神会”,立刻动员参谋部内的风暴师成员,开始“以六万金币为最高上限”,在瀚土大后方采集重建城市所需的各项物资,并准备至少足以将四分之一物资运输走的辎重马车。
两天后,一名险些累死的传令兵抵达灯塔宫向所有人宣布,七天(六个工作日)内所有物资就会准备完毕,四天之内第一批运输物资将会出现在卡林迪亚港的城门外。
在“五位数回报”的诱惑下,教会出身的行政人员与征召兵团强强联合,发挥出了足以令全瀚土人都瞠目结舌的高效。
至于剩下的十万金币,安森也不打算直接送到卡林迪亚人手里?而是成立一个“卡林迪亚重建委员会”?负责监管和运作这笔钱的开销。
风暴师,艾曼努尔家族?卡林迪亚各在这个委员会中占据三分之一的席位?等到风暴师撤离卡林迪亚港,空余的位置将会交给瀚土大教堂。
这倒不是因为安森对教会有多少好感——他只对弗朗茨家族无限忠诚——纯粹是出于对瀚土总主教的投桃报李?感谢对方在帝国先遣军占领期间保持了中立,没有将风暴师的账户交给帝国人。
尽管秩序教会一向标榜不干预世俗事务?但各个教区的总主教权限空间其实非常的大;如果对方真的迫于压力将账户交出去?即便最后能把钱收回来,也肯定有不小的损失。
因此即便对方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安森也必须表示感谢——顺便拉拢拉拢关系,方便那“二十万赔款”向陆军部转移支付的时候?对方能帮自己打打掩护?避免穿帮。
对于安森的做法,作为卡林迪亚港实际拥有者的勒诺表示了赞同。
虽然想到自己借的钱还要被借贷方尽管有些不舒服,但这个“委员会”的确是一个能让艾曼努尔家族详细了解卡林迪亚港恢复状况的好办法。
另一方面,他其实和安森想的差不多,对反复横跳的卡林迪亚人没有一丝的信任;实际上就算安森没有提这个条件?勒诺也不可能把这笔钱放心的交给他们。
事实上如果不是在灯塔宫保卫战当中,这群懦夫终于展现出了一点点和“兔子被逼上死路”时类似的勇气?他原本是打算把这帮叛徒统统绞死来着。
于是在多方达成默契之后,“卡林迪亚港重建委员会”正式挂牌成立?组织战后恢复工作,让这座昔日繁华的港口城市重新走上正轨?以此展现瀚土和克洛维两大王国的精诚团结。
至于卡林迪亚人的态度…谁在乎他们?
带着无限的好心情?端着一杯冰镇提尔皮茨朗姆酒的安森转身回到了灯塔宫大厅。
几天前还在帝国先遣军围攻下残破不堪的灯塔宫?此时早已被粉刷一新;鲜艳的红地毯覆盖了原本满是血浆和爆炸痕迹的地板,散发着硝烟味儿的墙壁在无数根香薰蜡烛的照耀下灯火通明,原本残破的水晶吊灯重新绽放出明亮的光辉,宛若怒放的太阳。
而在这颗“水晶太阳”的光辉下,则是一派灯红酒绿,莺歌燕舞,觥筹交错…军官们围着餐桌痛饮,身着华服的卡林迪亚贵族们肆意展示着他们身为东道主的慷慨,高贵优雅的俏丽少女,在乐队悠扬的曲调下在舞池间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瀚土的海鲜,帝国的美酒,克洛维的甜点,伊瑟尔精灵王国的野味…来自整个秩序世界的美味珍馐,随意的摆放在每一张餐桌上,供所有的客人们享用。
如果不是透过窗户和阳台仍能看到外面满目疮痍的城市,甚至会让人怀疑惨烈的卡林迪亚港争夺战是否真的发生过,更感受不到他的脚下的城市正在废墟间饥肠辘辘。
尽管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甚至借贷度日的地步,卡林迪亚的贵族们依然坚持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庆祝“两个伟大的王国共同取得的胜利”,顺便哄安森这个“魔鬼救世主”的开心。
对于这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安森虽然并不感冒——帝国远征军的两万大军,还在猛攻艾登要塞呢——但也不至于阻止。
更何况风暴师连续在两个战场进行了两场大战,又经历了一次严峻到极点的强行军之后,的确是需要休整放松一下了。
而他们也的确有这份资格…如果说卡林迪亚港陷落时,风暴师和整个瀚土几乎陷入到绝对的劣势当中的话,那么随着帝国舰队和先遣军的先后覆灭,曾经倾斜的天平已经被重新恢复了平衡,甚至让安森占据了一点点优势。
在西侧,克洛德·弗朗索瓦率领的“三十万大军”拥有绝对的兵力和本土作战的优势,在东线,图恩军团也已开拔北上,支援受困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安森坚信,以这两位的雄才大略,背靠绝对充足的后勤补给线,再加上自己斩断了帝国伸向瀚土薄弱腹地的触手,区区帝国远征军和十三评议会,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出现一点小小的意外,瀚土大军依然可以大步后撤,帝国的两万远征军不足以征服整个瀚土;而十三评议会再怎么垂死挣扎,秩序教会都不可能让一群主动自曝的嚣张旧神派继续嚣张的活下去。
总之就是赢定了,平躺了都至少能打成平手,这还要怎么输?!
这甚至不是安森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整个风暴师,乃至眼下整个灯塔宫大厅内所有人的共识;经历了惨烈的卡林迪亚港之战,原本“不可战胜”的帝国大军,一下子成了众人眼中“好像也不怎么样”的存在。
“看起来这场战争应该是不会持续太久了。”
热情洋溢的瀚土总主教端着一杯温葡萄酒来到安森面前,带着些许醉意向安森祝贺道:“尊敬的安森·巴赫副司令,我是不是该提前向您表示祝贺呢?”
“您的赞美实在令在下诚惶诚恐。”带着一丝羞惭的苦笑,安森十分谦逊的同这位和路德·弗朗茨一个级别的老好人碰了下酒杯:“但现在好像还没有到可以庆祝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击退帝国对瀚土的入侵呢。”
“更何况就算击退了,功劳也应该是属于路德维希少将的;作为他的下属,我只要能拿到属于我的那份报酬就心满意足了。”
“哦?”老好人主教抿了口酒,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别的呢?”
同为秩序教会的总主教,虽然瀚土教区远不如克洛维教区富庶,但他同样拥有属于自己的情报网;对于安森和弗朗茨家族的“关系”,和弗朗索瓦家族的“血源”,多少也了解一二。
有这种关系网,前途似锦的年轻人,绝不像是“应得的报酬”就能满足的类型。
别的?我还想摆脱卢恩家族的控制,想有一台自己的蒸汽差分机,想成为咒魔法的亵渎法师而且不被教会通缉,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忙…安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成为一名准将,担任某个克洛维常备军的步兵师师长,或者军团副司令;再然后如果能顺利退役,就到王家军事学院担任客座讲师。”
“真的就这些?”老好人主教眨眨眼睛:
“我是说…准将?据我所知,路德维希·弗朗茨现在就是一个准将,他今年好像才是三十出头的样子。”
“您可能对克洛维的军衔制度不太了解。”
安森解释道:“虽然不像帝国那样要求出身,但像我这种乡下小贵族,能成为上校已经是非常意外的事情了——准将以上,通常都是大贵族的晋升特权,对于我只能算梦想。”
“可我还是觉得你实在是太谦虚了。”总主教依然摇头,看向安森的眼神仿佛在暗示什么:
“照我看,你的前途可不是一个‘准将’能局限的。”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不,尊敬的副司令阁下,我觉得你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总主教拍了拍安森的肩膀,用一种前辈看待晚辈的目光和他四目对视:
“这没什么,当机会降临的时候就是应该紧紧抓住不要松手,尤其是当这个机会和时代息息相关的时候。”
“假如说…只是纯粹打个比方…假如说如今的教会不再继续遵守圣徒历四十七年的约定,你会有什么感觉?”
嗯?!
安森立刻警觉了起来,但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只是闲聊似的耸耸肩:“没什么感觉,事实上我觉得这才正常。”
“作为掌握着整个秩序世界银行业,教育业,站在一切现代技术前沿以及代表最高共识的宗教组织,教会如果还打算继续遵守第二次公序会议的协定才不正常;而且如今战乱频仍的世界足以证明,秩序世界的确需要一个最高意志的强权来避免战争,在各国之间居中协调。”
“是吗?但很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某些‘小团体’甚至还觉得我们教会管得太宽,应该再更进一步限制教会的权力才行。”
总主教呵呵笑道:“他们的名字叫‘真理会’——听说你在镇压克洛维暴动的时候,曾经和他们有过接触?”
“没错,但我对他们没什么好印象。”
安森平静的点点头,越是这种要命的事情,越不能轻易否认:“就是一群反抗强权的边缘群体罢了,根本不值一提;这种人真正想抱怨不是强权,而是抱怨强权为什么不是他们自己。”
“所以我的看法是这种人不妨留着,毕竟就算我们做得再完美,该有的反对者还是会有——留一群信仰圣艾萨克的极端分子,总比留一帮旧神派强多了。”
安森特地用力咬了咬“我们”这个字眼儿。
瀚土总主教对他的这番表态十分满意,于是在又吹捧了一番安森“前途不可限量”之后,便转身离去。
终于松口气得安森扭过头,发现法比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后,手里还攥着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笺。
“坏消息?”安森猜道。
微微蹙眉的法比安点了点头,将信递给安森:
“艾登的边境要塞,被帝国远征军攻破了。”
“……什么时候?”
“昨天!”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登巅塔之屠
话音落下的刹那,面色微变的安森将信笺塞进了上衣内,不动声色的端着酒杯离开了灯红酒绿的灯塔宫大厅,来到角落中一处面朝大海的阳台。
心领神会的法比安立刻跟上,同时不忘反手关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这个消息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安森拿过一瓶被人打开过的葡萄酒,倒了一杯递给自己的掷弹兵团团长,脸上挂着放松闲谈时的微笑。
“情报是卡尔·贝恩参谋长派人加急送来的。”
法比安答非所问,但安森明白他的意思——卡尔是被安森派去支援克洛德弗朗索瓦的,他知道了,就是说至少西线的“三十万大军”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正在紧急向后方派遣传令兵,准备趁帝国远征军刚刚攻克要塞,急需休整,立足不稳的机会进行一场大会战;最迟今晚,铁钟堡就会收到同样一份信件,图恩则是明天,而卡林迪亚港大概要到三天后。”
也就是说三天之内,帝国入侵艾登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瀚土…安森抿了一小口朗姆,假装在欣赏日落:“有更详细的报告吗?”
“在我给您的那份信件里,就有卡尔·贝恩少校对于整场战斗搜集到的全部资料,分门别类的总结大量的数据,包括溃兵的口供,还有各种信息之间的对比和汇总,还附录了整场战斗的大致时间表。”
“不得不说,这真是我见过最详细的战后总结和报告,甚至只凭汇报的内容都可以判断出帝国在这一战的所有部署和后勤状况——我敢断言仅凭这一张纸,卡尔·贝恩少校就该在陆军参谋部内拥有一席之地!”
前近卫军军管毫不吝啬的夸奖道,大肆吹捧着自己的同僚。
嗯,那主要是因为雷鸣堡给这家伙留下的阴影,实在是过于强烈了…安森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先概括的说说吧。”
“是!”
背着右手的法比安望着逐渐沉入海平线的太阳,表情却无比的凝重:
“如您所知,艾登公国的边境要塞‘登巅塔’,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鹰角城十分类似,属于上个时代堡垒建筑的杰作,又得到了现代技术的改进,被瀚土人奉为‘西大门’;拥有极为坚固的城墙,完整的城防工事,三千名守军和两千名分散驻扎在后方的预备军,以及较为充足的火炮。”
“通常情况下果要攻克她?至少需要三万名士兵?三倍于要塞的火炮,并且要做好付出惨重伤亡的心理准备——而帝国远征军只有两万名士兵?火炮种类也以野战炮为主。”
说到这儿的法比安捏着酒杯?顿了几秒才继续开口道:“战斗,从凌晨两点三十分开始。”
“帝国远征军集结了应该是他们全部的火炮?对登巅塔要塞的正面进行了全面的火力覆盖;被炮击惊醒的守军陷入了暂时的混乱,但很快就趁远征军炮击间隔的机会展开还击。”
“令他们惊讶的是?远征军并未趁着这个机会派遣步兵发动进攻;但当时他们并未想到这么多?战斗也变成了非常单纯的炮战。”
“当天晚上没有月亮,天色一片漆黑,炮兵只能靠炸点的光芒勉强确认的敌人的位置;而帝国远征军显然在战前搜集整理过大量的情报,对要塞内各个火炮和薄弱位置一清二楚;尽管是火力覆盖?但每一轮炮击都非常的有针对性。”
“这样的战斗持续了大半夜?远征军的火炮始终保持着对要塞的绝对压制,从未停止过炮击;察觉到敌人完全没有进攻欲望的艾登守军,就在这个时间点放松了警惕。”
“但我猜远征军还是进攻了?”安森挑了挑眉毛。
“没错——但不是在正面,而是背后。”法比安微微颔首:
“一个满编的帝国步兵师翻越了晨曦山脉,从侧翼袭击了要塞后备军的营地!”
“因为帝国的炮击实在是太过于猛烈?加上敌人行动非常迅速,要塞内的艾登守军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的战斗;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两千后备军已经遭到全歼。”
“而那个帝国步兵师则靠着几个俘虏和一身艾登士兵的军装,趁着炮击间隙的机会骗开了城门;帝国远征军则趁乱?发起了总攻,近乎没付出多少伤亡?就拿下了这座坚固无比的要塞。”
“在那之后?他们…组织了一场屠杀。”
……………………
艾登公国?登巅塔要塞。
站在被榴弹炮轰成焦炭的城门下,心情沉重的路易·贝尔纳望着被滚滚黑烟包裹,到处都在燃烧,宛若壁炉里一堆余烬的城堡。
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如同一张肮脏的地毯,铺在他的脚下,视线所及的地方到处都能看到成堆成堆的,不完整的尸体被胡乱堆砌;两侧的墙壁上简直像某种装饰品一样,挂满了被吊死的艾登士兵,凸出的眼珠和嘴里吐出的舌头,足以证明他们在临终时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而在更多的墙壁周围,成批成批带着镣铐的艾登士兵正被帝国线列兵顶到墙边;枪声响起,旁边的负责人不等硝烟散去,就将倒地的尸体拖到旁边,然后再从俘虏中拽过来一批……
类似的“高效处决”,正在整个登巅塔要塞内多个角落中上演着,彼此的枪声相互映衬,形成了某种诡异的“节奏”。
而在更多的地方,杀红了眼的帝国远征军士兵们踩着脚下碎尸和血浆组成的“红地毯”,提着已经生锈的刺刀寻找着他们的猎物;凄凉的哀嚎伴随着刽子手兴奋的狂笑,回荡在他的耳畔。
路易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作为一名骑士,一名军人,平淡的看待杀戮和死亡已经成为了习惯;在鹰角城战场他也曾用炮火覆盖将整排整排的克洛维士兵炸上天,亦或是命令伊瑟尔精灵士兵们冒着枪林弹雨,踩着袍泽的尸骨发起进攻。
他理解,某种意义上其实还很憧憬着这样的死亡——战场上的死亡是无分敌我,无分等级的,所有人都是在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战;击败乃至杀死敌人即是证明自己,也同样是在对敌人的信念保持最起码的尊重。
但是在战场之外,屠杀…乃至虐杀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宰割的俘虏和无辜的平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于自己所效力的卡斯帕·赫瑞德总司令,路易稍微听说过他——这位皇室贵胄,是从镇压帝国内部叛乱开始“出道”的,经常被委派各种不出彩又很麻烦的任务,以做事“高效”著称。
叛乱的贵族,造反的农民,盘踞道路的强盗,流窜至境内的克洛维征召兵团…而对待这些麻烦的敌人,卡斯帕的方法简单而高效——杀,统统杀全家。
麻烦之所是麻烦,就是因为表象的背后往往蕴藏着复杂的问题和盘根错节的利益;卡斯帕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但他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至于他本人…虽然卡斯帕自称“并不是个嗜杀的疯子”,屠杀俘虏往往也只是为了解决眼前的问题和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但他的“光辉战绩”让周围的人很难相信这一点。
而这次,他同样有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
“为什么要杀光所有的俘虏?很简单,因为我们没空管他们!”
站在登巅塔的塔楼顶端,暴躁的老人用十分不耐烦的语气朝自己的副司令吼道:“我们只有两万名士兵,皇帝给我的后勤也只能支持两万名士兵作战;每多两个俘虏,我们就要消耗能喂饱一个士兵的补给,再多派一个士兵去看管他们。”
“而我们的敌人呢?他们号称有三十万大军…三十万!不是一比十,而是一比十五的差距;并且他们还有广阔的领土,有克洛维的支援——我们要用两万人打败三十万大军,还要占领整个瀚土,我们没有人手去浪费!”
“即便如此,这也不是您随意屠杀战俘的理由。”
背着双手的远征军副司令,伯纳德·莫尔威斯带着劝谏的口吻冷冷道:“只是平民也就罢了,俘虏中还有不少瀚土的贵族,有些家族的血源甚至能追溯到五百年前!”
“您把他们统统吊死,并不能减缓多少我们的后勤压力,还会让整个事件发酵,让帝国和皇帝背负杀害战俘的骂名。”
“骂名?”卡斯帕先是一愣,随即不屑的冷笑:
“告诉我,我们的皇帝现在正在干什么?”
“嗯…陛下正在致力于重建秩序世界的秩序,维护瀚土昔日的稳定,保护我们的盟友不受某些野蛮国家的……”
“他在入侵克洛维,入侵瀚土!顺便拉一把自己的狗腿子伊瑟尔精灵,帮他们对抗秩序教会!”
卡斯帕直接打断了伯纳德的陈词滥调:“在这种时候他需要的是摆脱骂名,为自己赢得一个好名声吗?不,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他需要什么?他需要胜利,需要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胜利!需要的是敌人在帝国赫赫军威下匍匐投降,将他们的领土,他们的财富双手献上…这,才是陛下需要的东西!”
“如果我们不能用最快的速度征服瀚土,击败他们渣滓一样的军队,帝国内外的敌人就会想起从圣徒历九十九年开始,在边境难以寸进的窘境;想起克洛维王国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挑战帝国!”
“直说吧,现在的帝国几乎和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克洛维王国一样,几乎是举世皆敌!”老人厉声道。
“正因如此,我们不才更因该避免激怒瀚土,让他们彻底倒向克洛维那边么?”伯纳德的表情十分不解。
“如果是之前,大概我会接受你的建议——但现在不行,我们来晚了。”卡斯帕再次冷笑:
“我了不起的伯纳德,你还是不明白瀚土统一到底意味着什么…克洛德·弗朗索瓦那个老混蛋基本上就是靠着克洛维的援助上位的,现在整个瀚土都被他绑在了站车上;只要他脑袋上依然戴着那顶狗屁王冠,整个瀚土就不会臣服于帝国!”
“对于敌人,首先要足够残忍,把他们打得体无完肤,骨断筋折,让他们站不起来也爬不起来,只能跪在你的脚下哀嚎痛哭。”
“这时候你再给他一根拐杖,他不仅不会恨得捡起拐杖抽你,还会对你感激涕零…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不需要拐杖,他也不是您的对手。”伯纳德微微颔首:
“这就是弱者的自觉。”
“没错!所以我们现在必须用最大限度的残忍,激发出瀚土渣滓们在这方面的天性。”卡斯帕满意的点点头:
“因此收起你的怜悯心,我们必须让他们明白,克洛维人的贿赂是因为需要他们;而帝国的残忍,是因为帝国不需要任何人;蝼蚁般的瀚土对于帝国而言,一文不值;克洛维…也就是个大点儿的臭虫。”
“只有这样,当帝国决定赏赐些什么给他们时,他们才会感激涕零!才会牢记反抗帝国的下场,三十年内都不敢再说出‘向帝国宣战’这种狠话!”
满脸不屑的卡斯帕,将脚边某个尸体的脑袋一脚从塔楼顶端踹飞出去。
看着地面上那一摊血肉模糊,反胃的伯纳德摇了摇头:“对于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您肯定能做到,但克洛德·弗朗索瓦的三十万大军正在迫近,他们很快就会得知要塞陷落的消息。”
“非常好,那就让他们来吧…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我们的战士们正好需要休整,他主动上门送死,还能让我们多睡几天好觉!”老人露出了嚣张的笑容:
“等到大战开始,你我,还有下面的小伙子们,要好几天都没发正常休息了。”
伯纳德耸耸肩。
“行了,事已至此,你也用不着再劝了。”卡斯帕转移了话题:
“告诉我,舰队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还有卡林迪亚港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关于这件事,我正要告诉您。”伯纳德突然正色道:
“从上次的溅落之后,您忠诚的舰队总司令塔希恩将军,已经有一周没有派来任何一个汇报情报得传令兵了。”
“哦?”
突然愣住的卡斯帕,突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第一百四十四章 休整和求援
事实证明,安森还是严重高估了瀚土的通讯水平,以及新成立的“瀚土最高参谋部”在处理信息的效率——原本以为会三天内送到的情报,结果风暴师足足在卡林迪亚港多待了七天,才收到关于登巅塔陷落的消息。
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此时此刻瀚土人…尤其是瀚土贵族们的心情了。
惊恐还差不多。
如果说鹰角城那次还只是一个意外,一次阴谋和背叛共同缔造的里应外合,一场利益一致所达成的战略同盟,加上安森·巴赫本人发疯和好到爆棚的运气,导致这个难攻不落的要塞以惊人的速度沦陷…瀚土人大体上还能保持情绪稳定。
毕竟一方面鹰角城天然的是交通和贸易枢纽,具备大规模军团通行的条件——虽然也称不上便利——晨曦山脉的屏障也只能保护她一侧,本身就有被围攻导致陷落的风险。
更何况之前鹰角城掌握在伊瑟尔精灵手中,本身和瀚土的关系就没有那么强烈,加上伊瑟尔精灵还倚靠这个“收费站”盘剥瀚土,她的陷落自然很难引起多数瀚土人的共鸣。
而登巅塔则完全不一样。
首先,她被控制在瀚土最强大的公国之一,艾曼努尔家族的艾登公国之下而不是某个“同盟”;其次,登巅塔地形崎岖,道路狭窄,大规模军团不是难以,而是根本无法展开;其次登巅塔的地理位置堪称完美,复杂的地形导致敌人只能同时进攻一到两面,不存在被彻底包围,断绝支援的可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帝国的军队也成功翻越了晨曦冰峰!
不是缺斤少两,勉强凑够两千多人的残编;而是一个装备精良,编制齐全,战斗力保存完整的满编步兵师。
这一点带来的震撼,远比一百座登巅塔陷落,一万个卡林迪亚港被征服还要巨大!
如果说上次安森翻越晨曦冰峰还可以被解释为运气使然,被当做是碰巧了,“秩序之环庇佑”;那么这次帝国的成功,则证明了一个所有瀚土人都不愿相信的真相。
整个瀚土赖以维系和平的晨曦山脉,已经挡不住来自北方的入侵了。
近千年来仰仗这座古老山脉,安享和平与繁荣的瀚土人,对晨曦冰峰的情怀早已不仅仅是一片山脉;她是一堵墙,一堵将整个世界和瀚土隔离开来,让瀚土免于战火沉沦和蹂躏的神圣之墙。
而现在这个残酷的现实,无异于告诉穿新装的皇帝,他其实是一丝不挂的状态——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事实”,还有认知和信仰层面的崩塌。
于是仅仅在七天前还歌舞升平的卡林迪亚港,一夜之间再度回到某种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状态;平日里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卡林迪亚贵族们突然集体变得无比虔诚,去教堂的次数开始超过他们举办各种舞会和酒会的频率。
而根据小书记官送回来的情报,铁钟堡和金石城似乎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大批的贵族和骑士陷入某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原本高涨瞬间跌入谷底。
从上到下,由西至东,从战火中刚刚诞生的瀚土王国,弥漫在一片“末日降临”的氛围当中,沉沦而不可自拔。
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勒诺·艾曼努尔,因为早就有这方面的心里准备,对于自家要塞沦陷一事表现的十分冷静,甚至开始研究起帝国远征军所采用的战术。
安森这段时间也没闲着,除了整理从帝国舰队和先遣军俘虏身上挖出来的各种情报,继续打探前线消息,以及重建卡林迪亚港之外,他主要在忙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征兵。
自从鹰角城南下之后,他的风暴师除了经历过一次扩编外,已经几个月没有补充过新鲜血液了;从白塔城到卡林迪亚港数月的战斗,尽管安森已经竭尽所能的避免伤亡,各团和师直属连还是不免出现了缺编现象。
这一问题最直接的体现,就在于莉莎去各个团要人补充她的卫兵连的时候,风暴师所有的指挥官尽管都知道副司令的妹妹比他本人更不好惹,但还是鼓起勇气拒绝了她。
开玩笑,以卫兵连(突击队)那个恐怖的伤亡速度,本来他们的部队就已经是缺编状态了,再让卫兵连抽调人手早晚被榨干。
当然,眼下克洛维国内战事吃紧,克洛维城乃至整个中央行省都在为了战争而加快生产,根本不可能再抽调更多人力补充他这么一个征召兵团。
所以安森只能把主意打到瀚土人…更准确的说,是眼下卡林迪亚港的难民们身上。
作为整个瀚土唯一的城市,尽管和克洛维城相比要小了不少,但也有接近十万的人口;即便遭受了多次战火蹂躏,依然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幸存。
这其中自然有老人,有妇女和儿童,有身体虚弱和不便行动的伤病患…但更多的幸存者仍是身体较为健康,拥有较为充足的体力和些微营养不良的青壮年。
虽然哪怕以征召兵团的标准——三十天新兵速成培训——这些人也不可能立刻将他们当成新兵补充到各连队,但如果单纯当成劳力替换掉辎重兵部队,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除此之外,安森也在想方设法的从联军的图恩和艾登军团中撬墙角;得到副司令“暗示”的各级指挥官也纷纷展现才智,用各种方法从友军部队里挖人。
风暴师一天至少两餐,有面包和新鲜蔬菜,两天补给一次罐头,三天补给一次香烟和啤酒;有换洗的军装穿,磨破了脚还有鞋子发;
风暴师的士兵平时能领军饷,打了胜仗有战利品可分,活过三场战斗就能回家买地,撑过两个月就能发财;
风暴师提倡平等,从不欺压新人,从副司令到最前线的排头兵,大家都是一起努力工作赚钱养家,为王国和投资人奉献的“打工人”……
反正瀚土一战,整个风暴师上下已经赚得盘满钵满,已经不差这点儿招新兵的“小钱”;更何况征召兵团本来就是一种“应急用品”,等战争结束了解散是必然的事情,完全不用担心这些“外国士兵”之后该怎么处理。
当然,自力更生的“回血”是一回事,主动要求“补血”当然也不能落下——得到安森委托的艾伦·道恩再次履行了自己的书记官的责任,给陆军寄了一封长达八千字的求援信。
信中首先提到了风暴师完成的一系列功绩:联盟图恩,攻克鹰角城,整合瀚土东部,受降卡林迪亚,逼合艾登,终结米斯特内战……
然后则是一连串眼下遇到的困难:兵源中断,武器补充困难,各种弹药匮乏,交通不便,敌势凶猛,必须同时多面作战,得不到任何增援……
信的最后,小书记官还分析了一番眼下瀚土战争的形式,原本对伊瑟尔精灵的惩戒,已经变成了另一场帝国与克洛维之争;瀚土的归属和胜负,将会直接对王国南方的安危产生巨大的影响。
一句话,形势变了。
嚣张的伊瑟尔精灵,已经变成了次要的敌人;克洛维真正要对抗的,是帝国对瀚土的入侵,而我风暴师则是这场战斗的绝对主力。
所以陆军部的诸位将军和枢密院的大人们,如果你们不想看到帝国大军带着“三十万”瀚土仆从军,从鹰角城杀到克洛维南大门,就赶紧给援助啊!
你们要打的仗我们打了,你们要缴的赔款我们缴了——虽然从六十万变成了二十万——你们要守的要塞,我们也守住了。
看在我们风暴师这么忠心耿耿,勤勤恳恳的份上,能不能拉一把?
为了确保这封信一定能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而不是“被消失”在无数投往陆军和枢密院的文件堆里,安森还将信抄了一份,并且附录在寄给索菲娅·弗朗茨的日记里。
当然,他也知道仅凭一封信外加哭惨和表忠心,是不足以打动那群老爷和将军们的;就算能打动也未必真的肯给援助,给了援助多半也是要打折扣的,打完了折扣恐怕还得有一堆的附加条件,答应了条件能不能拿到援助也还是个未知数……
因此这封“求援信”更大意义上只是表个态度,能争取到固然好,争取不到也无所谓,反正安森刷存在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战场上的胜利只是前提,想要从这场瀚土战争中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安森还必须争取到宣传上的胜利;让瀚土战争不仅仅是一次入侵或者两大强权对中立国的争夺,而是要让它变成一个符号,一个标志,一个在克洛维乃至全世界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忘记这场战争的起因,忘记南部军团的总司令是路德维希·弗朗茨;才能让全盘主导了这场反击战的安森,才能进入所有人的视野。
他要让瀚土战争变成克洛维对帝国由被动防御,转入全面反击的“第一枪”!
“因此,除非我们想要在战后被路德维希少将那边的军官团抢走大部分的功劳,被当做无关紧要的‘第二战场’,战争一结束就被原地遣散,统统滚回原籍或者重新失业,我们…风暴师就必须参加这场决定瀚土命运的终局之战!”
表情凝重的安森对法比安沉声道。
对于这一点,前近卫军军官举双手表示赞成,作为一个同样经常被同事和上司抢走功劳的老倒霉蛋,非常能够理解此时此刻安森的危机意识,但同时也有一些顾虑:
“如果我们决定向西进军,和帝国远征军展开决战,而与此同时,伊瑟尔精灵战场又出现新的情况,需要我们立刻赶往鹰角城驻守的话…怎么办?”
“毕竟无论如何,路德维希少将是您,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上司,我们不可能不顾他的命令自行其是。”
法比安说的十分隐晦,也十分透彻。
他的潜台词是:万一路德维希这把又玩崩了,甚至比上一次还惨,把南部军团主力和图恩的援军统统赔了个精光,伊瑟尔精灵大军围攻鹰角城断我们的后路,那该怎么办?
虽然以眼下的局势,怎么看伊瑟尔精灵都不像是能翻盘的样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何况两个人都是比较“从心”的类型,对这种小概率但非常要命的事情很是上心。
毕竟鹰角城是眼下风暴师最重要的生命线,一旦被切断后路,得不到来自克洛维支援的瀚土王国,也不是完全没有当场翻脸的可能。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安森微微颔首,对法比安的想法表示赞同。
尽管他对自己的上司路德维希少将百分之百的信任,但谨慎永远是有必要的。
更何况眼下卡林迪亚港需要重建,风暴师需要休整,东西两端的战场局势都还尚不明朗,也没有急迫到要立刻开拔的时候。
“那我们就在等一段时间,看伊瑟尔精灵战局开始好转,或者克洛德·弗朗索瓦那边求援的时候,再决定向哪里进军。”安森沉声道。
“是!”法比安点头称是,同时提议道:
“而如果两边同时派人求援,您可以立刻率军西进,由我率领掷弹兵团和瀚土的援军,代表您前往伊瑟尔,支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你确定?”
“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卡尔·贝恩参谋长,但如果立刻将他从前线调回来就未免太刻意…我是说太浪费时间了,所以我是目前最合适的替代人选。”
法比安小心翼翼道:“当然为了避免被少将‘误会’,以为我们是故意这么做的,到时候我可能不会说您什么好话,甚至有可能会向少将抱怨些对您的不满…还请见谅。”
“没关系,这个我可以理解。”安森摆摆手:“最近还有没有别的情报?”
“西线的话…暂时没有了。”
法比安当然知道安森的问的是什么:“帝国方面似乎正在登巅塔休整,卡尔·贝恩参谋长在上次那封急件之后,也没有再有过来信…大概是太忙了吧。”
“呵呵…不过即便只是以顾问和参谋的身份,能指挥三十万大军,指定一场决定一个王国前途命运的大战,就算再怎么忙碌,想必他此刻一定很兴奋吧?”
法比安十分羡慕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卡尔·贝恩的诅咒
“所以我怎么就信了那个混蛋,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绝望的卡尔·贝恩睁着两个巨大无比的黑眼圈,双手抱头,冲着天花板声嘶力竭的扪心自问。
在他面前,成堆成堆的“紧急文件”已经淹没了他的办公桌,并不算宽敞的帐篷里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羊皮纸文件和册子,从帐篷门到椅子,连一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与此同时,外面的传令兵还在不停地将更多的文件想尽一切办法送进他的帐篷。大有用“卷轴山”和“报告海”将他彻底淹没的趋势。
望着这堆似乎永远也看不完也签不完的文件,坚持“战斗”了两天两夜的风暴师参谋长终于感觉到了,生而为人是有极限的。
事情的起因,要回到礁石镇战斗结束,卡尔·贝恩带着安森的命令来到克洛德·弗朗索瓦的军营;名义上是担任“军事顾问”,实际则是两边的沟通代表,负责向安森汇报前线大军的动态和计划,方便风暴师对自己的军事部署和行军规划做调整。
对于卡尔·贝恩的到来,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喜过望”,甚至热情的为他准备了一场欢迎宴会,并在宴会上公开表示了对卡尔的绝对信任。
理由倒也很符合瀚土贵族的思维方式:卡尔是安森的亲信,安森是弗朗索瓦家族的亲戚,所以卡尔是绝对可以信得过的自己人,就这么简单。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原因,那就是“瀚土最高参谋部”。
尽管安森为了提高瀚土的动员和军事执行效率,强行建立了这么一个东西;但问题在于,再好的组织也是由人组成的,再高明的计划和策略也是由人执行的。
而瀚土的问题是…她没有人。
准确的说,是没有组成克洛维王国“最高参谋部”的大批经验丰富的参谋官,受过良好教育的行政人员,以及确保每个命令都能得到准确实施的通讯员和暴力机关。
更重要的是,他们虽然知道“参谋部”很厉害,很有效率,但却并不知道要如何发挥它的效率,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但卡尔·贝恩有。
作为风暴师的参谋长,为了确保风暴师能二十四小时跟上安森的“完美计划”,虽然上任至今才几个月,但多少也有了一点运营参谋部的经验。
而且很客观的说,他觉得自己干得还不错——当然,主要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能勉强和安森“充满了奇思妙想”的脑回路保持高度一致。
在这种情况下,克洛德愿意放权将参谋部工作交给卡尔负责,在两人看来似乎都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为了充分展示自己所言非虚,克洛德一世在宴会上当场宣布,委任卡尔·贝恩为全权负责此次对帝国远征军会战工作,并授予他“荣誉王家顾问”的勋章和头衔。
之所以是“荣誉”,主要还是考虑到卡尔毕竟是个克洛维人,在外国任职可能会印象他在国内的仕途。
如此“贴心”的照顾,让多年背黑锅的卡尔受宠若惊,一度觉得当了这么多年的倒霉蛋,自己终于开始走运了。
然后他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因为克洛德·弗朗索瓦和安森一样,除了职位外,完全没有给他一个[顶点]像样的参谋部,连最起码的草台班子都没有。
这在风暴师的时候还不算什么事,因为风暴师有完整且独立的后勤体系,而且再怎么惨也是个标准的克洛维步兵师,其他该有的职位都有,挑挑拣拣一下,勉强维持几千人的军事部署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
但瀚土这边可是三十万大军啊!
三十万!
仅仅过了一天,卡尔·贝恩就被数不清的文件淹没了——不要说三十万,就是十万人一天的报告,也能够让他战斗到天昏地暗。
别说睡觉了,就连打个盹和吃饭的时间都变得无比奢侈。
此时此刻,卡尔·贝恩就在“请批准五千双军靴发放”和“一万根鞋带筹措事宜”间左冲右突,还要面对“军营规划章程”和“新步枪采购协议”的交叉火力,在“文件桌阵地”上面迎接敌人持续不断的增援,计算还有多长时间己方将彻底“停止抵抗”,拱手而降。
与此同时,整个瀚土军团上下也是怨声载道,各项重要的工作迟迟得不到回复,瀚土士兵们还没有来得及感受总参谋部带来的“高效便捷”,就先体验了一把官僚主义的僵化和迟钝。
而面对下面人的抱怨,克洛德·弗朗索瓦非但没有任何想要给卡尔增派人手的意思,反倒在保持沉默,任由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么个诡异的状况,两边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克洛德·弗朗索瓦…或者说瀚土贵族们,并不希望克洛维再继续插手和干预这场决定瀚土命运的战争。
当然,他依然需要风暴师在必要时派出增援,需要来自克洛维的军火供应;但除此之外,他更希望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是克洛德·弗朗索瓦,而不是安森·巴赫。
之前的克洛德能够忍受安森·巴赫对瀚土的影响,以及他各种疯狂刷存在感的行为;因为那时的他当时是也只是“图恩大公”,他需要有一个凌驾于瀚土之上的盟友,来维系他和他盟友的关系,震慑他的敌人。
而现在,他是瀚土的国王。
作为瀚土的国王,他不能失去来自克洛维的援助,但也不可能任由克洛维主导瀚土的一切,让自己从里到外变成克洛维的附庸。
所以在对待卡尔·贝恩方面,名义上当然是绝对的尊重和信任,实际却是要竭力避免这个安森的亲信参与到具体的军事行动决策当中,让瀚土人在决定自己命运的战斗中,变成陪衬。
克洛德其实对卡尔存在某种“误解”,他一直都非常支持让瀚土人结束这场战争,毕竟虽然风暴师从上到下都是一群渣滓和炮灰,但再是炮灰,也不值得为其他人,为一场根本和他们没关系的战争去死。
这也是安森将卡尔派到西线支援克洛德的初衷——在他的指挥部“小团体”当中,虽然大家都非常的谨慎而且善于“从心”,也很在乎身边人的死活,但卡尔始终都是那个最在乎别人死活的家伙。
当所有人都只记得逃跑的时候,只有卡尔·贝恩还能一边计划逃跑路线,一边想起身边的炮灰们,顺便把某些落了单的倒霉蛋找回来。
这个家伙或许不能帮助别人胜利,却能保证在输的时候不会赔的太惨。
很显然,在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安森并没有想到克洛德·弗朗索瓦因为地位变化而带来的心境变化,而老倒霉蛋卡尔则成了他“考虑不周”所付出的代价。
不过抱怨归抱怨,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卡尔·贝恩还是心里有数的;该发的牢骚一个不能少,该干的事情都必须通通解决掉,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应有的心态。
更何况以他那“丰富多彩”的背黑锅血泪史,什么样的甲方没有遇到过,什么样的上司没有经历过;见多识广的人,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大惊小怪。
既然自己的身份是顾问,而克洛德·弗朗索瓦并不想听一个克洛维人予以的军事建议,那他就只要在恰当的时机,提出一些合情合理的建议和提醒就足够了。
剩下的,就只有祈祷。
祈祷自己的“新客户”,比之前所有的甲方和上司都要幸运。
“…因此,虽然帝国在攻克登巅塔要塞后再没有任何继续入侵的迹象,但我仍不赞成您继续将战线向西推进。”
打算做最后一次努力,或者说破罐破摔的卡尔·贝恩,无比诚恳的向对面脸色阴沉的克洛德·弗朗索瓦沉声道。
“这不仅会延长我们的补给线,压缩战略上的迂回空间,更重要的是敌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攻破了登巅塔要塞——远远超出了我们战前计划的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同时让对方占据了一个稳定的前进基地。”
“按照最基本的军事原则,一旦前提出现变动,计划也必须随之改变,而我们现在所有的计划,都是在为差不多二十天后的总决战准备的。”
“因此我的建议是,暂时停止前进,看看对方的态势,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
为了确保这不会伤及对方的面子,“干涉”瀚土军团“独立自主”的军事行动和计划,他特地找了个对方空闲的时间,进行两人间的私下会晤;语气也是非常的婉转,比对某个混蛋时要温柔一千倍。
但再怎么“温柔”,也不等于对方就一定会领情。
“我亲爱的卡尔,您说的这些我何尝又不明白。”克洛德·弗朗索瓦深深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无奈:“但现在的问题是,就算前面有危险,我也不能停下!”
“为什么?!”
卡尔一脸的震惊,这世上还有故意想送死的?!
“为什么,因为我是瀚土国王,而且是弗朗索瓦王朝的第一个国王!”克洛德用力捶着胸口:
“因为我手下有一群不服管教,想要有个王国却不想有个国王的臣民,有几个实力雄厚,随时都能推翻我的权贵!维瑟尼亚,艾曼努尔…他们是因为帝国的威胁才不得不向我屈膝,而不是真的心甘情愿向弗朗索瓦家族下跪臣服!”
“哪怕是为了他们,我也不能有丝毫的软弱——因为对心怀叵测的叛徒和极端狂热者而言,冷静和懦夫基本上是同义词。”克洛德冷笑道:
“在这方面,艾登大公应该比我更有经验;所有不够强硬的艾曼努尔公爵,统统被造反的封臣们砍了脑袋。”
“可我们还没做好准备呢!”卡尔摊了摊手:
“我理解您的苦衷,但现在真的不是进军和决战的最佳时间——敌人刚刚攻克要塞,并且以逸待劳;如果我们不改变计划,就意味着主动权完全被对面握在手里!”
“并且帝国远征军实力雄厚,机动性极强,如果任由他们随意行动去挑选战场,局势将对瀚土军团极其的不利!”
“关于这一点,请原谅我不能完全赞同您的看法。”
克洛德·弗朗索瓦微微蹙眉:“据我所知,帝国的主力军团都在和克洛维对峙,根本无法抽调出足够的人手;甚至连派来的统帅也是已经退休了的皇室成员,外加几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根本不足以和真正的帝国精锐相提并论。”
“更何况,之前风暴师在礁石镇和卡林迪亚港两场战斗,不也都轻松获胜了吗?”
“那些是意外!”卡尔的嘴角微微抽搐:
“一方面固然是有敌人的轻敌的因素在里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诸多客观因素限制了帝国的发挥,才让风暴师赢得那么轻……”
“请等一下。”
克洛德突然抬手打断了卡尔,表情有些不太好看:“尊敬的卡尔·贝恩阁下,我没有任何怀疑您判断的意思,毕竟您也算这方面的专家了。”
“但您的意思不会是‘因为瀚土的军队不如克洛维,所以克洛维能打赢的战斗,瀚土有可能会输’…对吧?”
我倒是想这么说来着,说完了您能保证不会把我扔出去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的卡尔一脸正气:
“绝对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英勇的瀚土战士只是缺乏现代化的训练和充足的武器装备,论智慧和勇敢,不输给任何一个国家!”
“但无论如何,继续进军的确是太冒进了!哪怕稍微等等,再拖几天观察一下情况,或者尽可能将正在推进的部队逐渐集结起来,就用为决战做准备的名义如何?”
“如果连这也显得太…谨慎的话,那至少留下一部分的后备军以防万一,这总可以吧?!”
卡尔已经近乎于在哀求的状态了。
克洛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道:“我会留下三个步兵师在后方保护补给线,这支部队我会交给埃纳雷斯负责,您可以和他直接沟通。”
“我尊重您的专业判断,卡尔·贝恩阁下,但我觉得这一次您也许是过度谨慎了。”
“相信我,克洛德陛下,在祈祷自己判断有误这一点上……”叹了口气的卡尔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我比您还希望是这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战前的决断
“我亲爱的卡尔·贝恩,别那么紧张。”
一番“激烈”的交谈结束,克洛德·弗朗索瓦冲身后捧着烟盒和葡萄酒的仆人招招手:“帝国能拿下登巅塔要塞的确是个意外,但还不至于到让我们自乱阵脚的地步,优势依然在我们这边。”
“在这方面你得和我那个外甥多学学,凡是多对自己有点儿信心,别总把事情往坏的方向去想,多看看好的一面。”
“您说得对,那混…我是说安森·巴赫副司令的确很擅长这个。”卡尔苦笑了一声:
“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哪儿来的自信,谢谢。”
接过仆人递来的烟斗,卡尔·贝恩深深抽了一口,吐出一串漂亮的烟圈。
“这不是什么自信,这更是一种…自觉。”叼着烟斗,心情逐渐好起来的克洛德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你是个优秀的军事人才,卡尔·贝恩,但很显然你还不懂得何为领导;对于一个领军者而言,能力是次要的,甚至有时候毫无能力也不是不行,但他必须自信,而且是绝对的自信!”
“因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那么他必不能团结周围的人;只有他矢志不渝的坚信自己是正确的,自己是对的…他,才能成功。”
“即便他是错的?”
卡尔忍不住问道。
“即便他是错的!”克洛德无比肯定道,随即又忍不住哼笑了声:“或者说…尤其是在他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他才必须更加坚定自己是对的。”
“因为如果是对的,那么眼前的‘错误’就只是成功前的小小挫折;可如果他承认自己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就像现在…你我都明白,如果不立刻调整策略而是继续向前推进,必定会予以帝国可趁之机,失去了登巅塔要塞,想要彻底击败帝国远征军,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之前的好几倍。”
“所以,现在最正确的决定是什么?立刻举行军事会议,告诉所有人,我们失算了,帝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三天就拿下了登巅塔要塞;所以我们必须暂缓行军,谨慎行事,嗯……”
克洛德话音一顿,冲卡尔抬手指了指挂在自己椅子上的那顶王冠:“如果我敢这么说,不出一个月,我的脑袋就得和它一起归别人了。”
“所以我现在就告诉你,三个小时后我会召开一场军事会议,我会告诉我的大公和封臣们,我们的敌人除了装备精良外不值一提!”
“这帮歹毒的鬣狗,是靠骗,靠偷袭!才拿下了登巅塔,按照传统的骑士道德,现在已经可以算他们输了!”
“而接下来,我们三十万大军将开赴登巅塔,在那附近和帝国远征军展开一场在瀚土前所未有的大战,让整个秩序世界都瞪大眼睛看看,我们…瀚土人…是如何崛起的!”
拿下烟斗的克洛德轻笑几声。
“值得吗?”卡尔摇摇头,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克洛德的脸上挪开:
“要死人,死很多人的,因为我们…必须掩盖自己的错误,所以就让他们不明不白的去送死?”
“值得!”克洛德无比肯定道,眼神中散发着无尽的威严:
“只要能换来弗朗索瓦家族的崛起,换来瀚土的崛起,再多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话音落下,装满猩红液体的酒杯被他“砰!”的摔在地上。
摔得粉身碎骨。
于是,三十万瀚土大军就在克洛德·弗朗索瓦的坚定不移下,趁着八月这个盛夏之末的时节,继续向西挺进。
当然,即便是背靠瀚土最富庶的米斯特和繁荣的图恩两大公国,而号称“三十万大军”的瀚土军团实际也只有十万出头,但也做不到完全倚靠补给线就能提供所有的后勤,那样先头部队可能还没有抵达预订地点,就要先活活饿死了。
因此,这“三十万大军”必须分头前进,倚靠沿途的补给减轻后勤压力——顺便还能腾出些运粮食的辎重车,多运点儿军火什么的。
在认真衡量了保持战斗力的最佳兵力,以及各方势力间的平衡点之后,克洛德·弗朗索瓦将整个军团一分为五。
首先是王家军团,前身是他之前的大公亲卫队,扩编和补充了一大批装备了奥古斯特军工厂装备的新兵组成,各种火炮和步兵装备基本和克洛维军队没有太多区别,最强大的远程火力是二十四磅臼炮,主火力是六磅步兵炮,部分精锐甚至装备了昂贵的后装步枪。
这支部队自不必说,由克洛德·弗朗索瓦亲自指挥;因为有全军最多的火炮,因此要沿着大路,居中前进。
紧接着是两个边境军团,核心主力是混编的艾登和图恩军团,步兵装备基本完整,或者说至少能做到人手一杆枪,火炮则要差一些,只有少量野战炮,但因为混杂了不少领主的私兵,所以骑兵倒是不少。
他们的任务是掩护王家军团的侧翼,行军路线上三个军团基本属于齐头并进,只是因为骑兵和炮兵的比例各不相同,因此速度也有快有慢。
为了展示王国内部的“互信团结”,克洛德·弗朗索瓦将两个军团都交给了艾登大公指挥,以此向这位老对手表示诚意。
然后是米斯特军团——之所以用名字代称,主要是因为这只军团几乎完全由米斯特大公国的军队组成,装备水准比前三个稍次,但也没有差到离谱。
出于对米斯特人的不信任(指实力),这支军团的任务是担任前哨军和扫荡敌军小股部队,以及收拢溃兵…嗯,基本上就是被派去送死的炮灰和肉盾,用来试探帝国远征军的火力。
毕竟弗朗索瓦家族的基本盘依然是图恩大公国,对于疆域辽阔人口稠密的米斯特,当然是死的人越多,战斗力越弱小才越好管理和统治。
最后一个则是埃纳雷斯领军的“后备军团”,它兼具了一个瀚土军队的全部特点——编制大小混乱不清,士兵素质参差不齐,武器装备五花八门…号称是军队,实际上和武装流民相差无几。
为了打造一支能够和帝国正面硬碰硬的军团,克洛德·弗朗索瓦自然是集结了全部的财力和人力——尽管大多数仍然是乌合之众,但至少是比较能打的乌合之众了——并且刨除了全部他不想要的渣滓。
所谓答应卡尔“留在后方保护补给线”的后备军团,就是这么一个垃圾收容站…到也很符合这位风暴师参谋长一贯的风格:永远与“精锐”无缘,常年和“炮灰”作伴。
更重要的原因是即便以眼下弗朗索瓦家族的财力,想要维持能全部满足“克洛维军制”标准的十万陆军,依然非常的吃力;甚至就连眼下的“三十万大军”也只是勉强凑齐了装备而已。
实事求是的说,他们早已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了;如果不是因为安森,瀚土根本不可能以“近乎”成本的价格,在克洛维王国自己还未结束战争的时候卖到这么多的军火。
一旦拖入持久战或者伤亡太过惨重,刚刚完成一波“升级”的瀚土军团就会迅速退化,变成他们的本来面目,装备水准全面倒退到这场“伊瑟尔惩戒战争”之前…甚至更惨。
五大军团,除了被安排在后方尾随的后备军团,其余四部依然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向登巅塔挺进;唯一的区别,就是从“增援”变成了“夺回”这座曾经对瀚土至关重要的要塞。
“……以上,就是目前搜集到的,关于这支瀚土军团的全部情报。”
登巅塔主堡大厅内,站在长桌前的远征军副司令伯纳德,用无比平静的目光瞥了眼长桌两侧的骑士和参谋们,对着坐在主座上的卡斯帕·赫瑞德司令汇报道。
“参谋部的计划是什么?”
暴躁的老人低声问道,阴沉的表情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很简单,我们死守登巅塔,用瀚土人的要塞来挡住瀚土人。”伯纳德简洁明了的总结道:
“虽然登巅塔之战并未对我军造成太多损耗,但适当的休整和以逸待劳仍然是有必要的;据守一座坚固的要塞,成本远远比在旷野外打一场正面战斗损失要小得多,并且还能显著提高我军的补给效率。”
“同时尽管敌人并未有如果他们所宣称的那样,足足三十万人,但十万依然是个不小的数字;旷野中的战斗,五比一意味着敌人的线列至少是我军的三倍以上,能够形成绝对的火力压制,轻易包抄我军的侧翼。”
一边说着,伯纳德从桌上拿起军刀,对着众人中央的地图桌指指点点道:“艾登公国地形破碎且贫瘠,这样的地区意味着一旦一支军队遭到包围,很容易就会被数量众多的敌人切断补给线,将我们堵死在某个狭隘的山径或者丘陵之间。”
“同时在机动方面,瀚土虽然军制和装备都十分落后,但和帝国一样有着优秀且古老的骑士传统,他们的骑兵数量并不比我们逊色;换而言之,在机动性方面,我们并没有绝对性的优势。”
“更何况,眼下我们要面对的局势并不乐观。”伯纳德突然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到目前为止,帝国瀚土舰队已经与我们失联十日以上,按照通常会发生的结果,基本可以断定我们的舰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伯纳德敏锐的注意到卡斯帕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当然,这也不排除他们遭遇到了某些困难,比如海上风暴之类的,八月份的瀚土气候并不是十分的适合航行…但这也就带来了几个问题。”
话锋一转,远征军副司令伸出右手两根手指:“第一,我们失去了一支可以随时袭击瀚土海岸线,扰乱他们推进速度的机动力量。”
“其次,这也让我们和远在卡林迪亚港的劳伦斯·伊戈尔将军,还有他的先遣军彻底断绝了联络;而目前的他恐怕还对局势一无所知,更没有得到后续的命令,很难在敌军腹地配合远征军作战。”
“至于伊瑟尔精灵……”轻哼一声,摆了摆手的伯纳德满脸不屑的将右臂放回身后:
“我现在就可以奉劝诸位一句,不要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了;我们是帝国骑士,更是秩序之环的骑士,我们要保护我们的盟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还要保护一帮…旧神派!”
“因此如果不出现任何意外的话,这场瀚土战争,我们可能真的要孤军奋战了——在这一前提下,参谋部认为死守要塞,是最佳选择。”
“嗯,有道理。”
单手托着下巴的卡斯帕点点头,不得不承认,眼下死守要塞的确是最佳选择…尤其是在舰队很可能已经完蛋,卡林迪亚港被瀚土大军团团包围的眼下。
毕竟皇帝只给了他两万人,同时也不可能抽调更多的军队来扩大用来开辟第二战场的瀚土战争;一旦失败或者伤亡惨重,卡斯帕·赫瑞德就必须背负全部的责任。
“一旦挡住了瀚土的第一轮攻势,以帝国远征军的战斗力,我们很容易就能打开一个突破口,击溃他们所谓的‘三十万’大军。”
再次不屑的撇撇嘴,博德纳继续道:“这样或许很难一战击溃瀚土,但却能稳扎稳打的进军,为帝国在瀚土打开局面;即便最后必须谈判,我们也能有和敌人——当然是指克洛维——讨价还价的本钱。”
“但我不想和这帮渣滓们讨价还价,皇帝也不想和这帮渣滓们讨价还价!”
卡斯帕突然暴躁了起来:“我们想要的是征服瀚土,把克洛维人堵死在鹰角城以北,而不是在瀚土和他们…讨价还价!”
“参谋部!参谋部还有别的计划和方案吗,还是说你们所有人都长着同一副脑子?!”
死寂,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如果您的目是歼灭,而非击溃瀚土军团的话……”
某个坐在长桌最末端角落里的身影,突然开口道。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转向同一个方向。
迎着一双双表情各异的眼睛,神色平淡的路易·贝尔纳缓缓起身:
“关于这一点,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方案,可以供您略作参考。”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没意思!
圣徒历一百年八月二十三日,艾登西部,荒石堡伯爵领。
晨曦微亮的荒原上,裹挟着滚滚烟尘的“洪流”静静流淌:数以千计的骑兵、辎重车和炮车将简陋的沙土路堵塞的满满当当,甚至连路两旁满是荒石和灌木丛的原野也塞满了密集的步兵方阵。
成千上万的军靴、马蹄、车轮发出络绎不绝的声响,掀起呛人的烟尘,汇聚成整个瀚土前所未有的军势。
如果站在晨曦冰峰之顶向下眺望,就能看到一个足以填满整条地平线的巨大“扇形”,如同洪荒巨兽在吃力的挪动它巨大的身影,蠢笨而混乱。
尽管瀚土号称“跺跺脚就能涌出十五万大军”,但当这支大军真正出现的时候,瀚土的贵族们——尤其是克洛德·弗朗索瓦和他的两位大公——才真正意识到,和平了大半个世纪的瀚土已经忘记怎么该怎么打仗了。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在行军方面。
尽管真的凑出了“三十万大军”,但却因为薄弱的后勤系统不得不将它一分为五,否则就会导致士兵们成批成批的饿死;低下的组织能力和参差不齐的训练水准,导致明明还是在“国境之内”,从行军路线到各军团间的配合仍旧混乱不堪。
遍布丘陵和荒原沼泽的艾登,更是把这个问题又放大了无数倍。
在以富饶肥沃著称的瀚土,艾登绝对是一个特例;较为贫困的生活或许塑造了艾登人坚毅的品格,但对一支需要大量补给的军队而言,这里绝对不是天堂。
和盛产美味海鲜的卡林迪亚,有“瀚土的面包篮子”美誉的米斯特,以及到处都是种植园的图恩相比,艾登的特产就是…嗯…野山羊。
于是踩着硌脚的砂土路,穿着破烂军装,背着武器和行李,喝着馊啤酒,吃着又柴又硬的山羊肉的士兵们,在四天的艰苦行军后迅速从雄赳气昂变得一个个眼神呆滞,表情木讷,宛如传说中血魔法使徒的亡灵大军。
看着身边这些非艾登籍的士兵们一个个费拉不堪的样子,依然精神饱满的艾登大公的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不屑。
果然…除了骁勇善战的艾登人,其余的瀚土军队通通都是不堪一击的臭鱼烂虾。
想到这儿的艾登大公抬起头,眺望着远方蔚蓝色的地平线,连带着几天前收到登巅塔陷落而低沉的坏心情也好了许多。
和仍然“信心十足”的克洛德·弗朗索瓦不同,作为全瀚土唯一和帝国接壤的公国领袖,艾登大公自认整个瀚土没有人比他更懂帝国了。
这是一个绝对不能用数量去衡量的可怕对手,她的强悍也不仅仅是疆域辽阔,军队庞大那么简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数量很多时候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当然,如果克洛德不是那么信心十足,而是打算等等看或者有任何退缩想法的话,艾登大公也会果断造反,向被他占据的王座发起挑战。
对于登巅塔的陷落,他也并未像其他瀚土贵族那样震惊;很简单,放出的狠话绝对能实现,说三天攻克就能三天攻克,这才是帝国该有的实力和模样。
反倒是那些没能实现的“狠话”,才是真正值得惊讶的地方。
克洛维就是其中一个例子——正是因为帝国花了将近半年时间,在克洛维边境依然不得寸进,才促使艾登大公在绿荫谷之战时选择遵守和安森的约定,以及后来看在克洛维不遗余力援助的份上,和弗朗索瓦家族达成同盟。
否则…当时的他宁可拼着同归于尽,也不会对近在眼前的卡林迪亚港无动于衷;或者早就在第一时间投靠帝国,当一个忠心耿耿的带路党,跟着现在的帝国远征军踏平整个瀚土了。
正因如此,在收到自己继承人勒诺·弗朗索瓦“惨败”卡林迪亚港时,艾登大公也没有任何惊讶,更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反正勒诺的士兵基本上是米斯特人,死光了他也不心疼。
反倒是之后安森·巴赫故意绕过弗朗索瓦家族,直接支援卡林迪亚港重建的行为,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原本好得像一家人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和安森·巴赫,随着其中一人加冕为王,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似乎也开始出现裂痕了。
也许,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
正当艾登大公满心想着是不是该谋反的时候,一个气喘吁吁的传令兵突然打断了他野心勃勃的幻想。
“紧急报告,前方米斯特军团遭遇大股敌军埋伏,疑似是帝国远征军主力!眼下鲁科·维瑟尼亚大公正领军与敌激战,请尽快派出支援!”
“什么?!”
瞳孔微颤的艾登大公,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摔向脚下的尘土飞扬。
“轰——!!!!轰——!!!!轰——!!!!”
冲天的烟柱当中,炮弹坠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硝烟密布的战场上,震天的喊杀声甚至改过了枪炮轰鸣,一个又一个高举着鸢尾花旗帜的帝国线列兵连队,驱赶着兵力是他们两倍甚至三倍的瀚土士兵,在开阔的战场上狂飙猛进。
而在战场的两翼,借着己方炮兵炸点掩护的帝国胸甲骑兵和骠骑兵也已经完成了迂回,开始对溃败下来的溃兵展开追讨,欢快的用马刀和卡宾枪狩猎着猎物,同时对还在试图抵抗的军官和督战队进行定点围歼。
优秀的帝国炮兵则根据着这些骑兵们不断汇报来的数据,不断调整方向,不断打击着敌人的线列和早已被炸得溃不成军的炮兵阵地——如果他们真的曾经试图构筑过炮兵阵地的话。
因为肩负着侦查和扫荡的任务,更重要的是根本没考虑过帝国远征军会离开登巅塔要塞,主动发起进攻,鲁科·维瑟尼亚大公率领的米斯特军团队列极其的松散,一个军团甚至拉出了两个军团的行军宽度。
这当然不是米斯特大公自己希望的,纯粹是这个军团几乎全部由米斯特大公国的军队组成,原本训练水平就是三大公国军队中最差的一个;再加上米斯特刚刚经过一次内战,虽然被被平息了,但靠的并不是米斯特大公自己,而是风暴师。
导致的结果就是,鲁科·维瑟尼亚这个大公几乎是个空架子;即便组建了军团,包括他三个继承人在内的米斯特贵族都对他毫无敬意,各个拥兵自重。
就算他意识到这样不好,有心想管,也根本管不了任何人…更何况作为一个合格的傀儡,他还非常有这方面的自觉,很清楚只要自己不插手任何事情,就没有人会把他从大公的位子上赶下去。
面对帝国远征军一上来就是全力以赴,毫不留情的攻势,开战不到半个小时,猝不及防的米斯特军团就遭到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克洛德不是说帝国会死守…死守登巅塔的吗?!啊!”
米斯特军团后方阵地上,瘫坐在一张椅子上的鲁科·维瑟尼亚大公已经是面无血色,像是个歇斯底里的小女孩儿,抖动着他花白的胡须发出刺耳的尖叫。
在他面前的战场上,拼命集结起仅剩兵力的一个步兵师还未发起反击,就先遭到了帝国炮兵的一通狂轰滥炸,紧接着两个连的帝国胸甲骑兵就踩着炸点袭击了他们的侧翼,然后是帝国线列步兵的刺刀冲锋。
不到十五分钟,这个负隅顽抗的步兵师就被打得节节败退,不断收缩阵线才能勉强站稳脚跟。
这甚至还算好的,左右两翼阵地的米斯特军团更是早已经溃不成群,宛如一群闻风丧胆的兔子争先恐后的逃跑,连带着冲垮了后面的线列,整团整团的被帝国的骠骑兵四处驱赶,被围剿,被歼灭。
军旗和步枪扔得到处都是,以至于帝国士兵们甚至无需换弹,捡起武器就能对着他们背后开枪。
直至鲁科·维瑟尼亚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米斯特军团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能力,正在大片大片的溃退…还没有溃退的不是因为硝烟太重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就是已经被敌人摁在地上暴打,根本连投降的几乎都没有。
至于还未接战的预备队,更是在两翼崩溃,炮兵阵地完蛋的第一时间就果断选择了跑路,将他们的大公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阵地上。
尽管如此,作为米斯特大公的鲁科·维瑟尼亚也稍微尽到了身为军团统帅的义务,将他身边最“忠诚”的米斯特骑士们担任军旗手和督战官前往各个战线,拼命维持住阵地。
毕竟再怎么落后,瀚土也是一个拥有骑士传统的国度,最精锐的力量依然是这些拥有或者至少有“天赋者”资质的骑士们。
实力、装备和天赋让他们可以轻易的组织起小规模的反击,重新组织起慌乱的溃兵进行节节抵抗,多少拖缓一些敌人进攻的速度。
但他们的对手,是这个世界上对“天赋者”最有经验的军队。
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米斯特军团动向的帝国远征军,立刻做出了反应——步枪集火,手榴弹爆破,骑兵突袭,或者同时派出三到五名“天赋者”骑士围攻……
当所有的米斯特骑士发现再这么反击就是纯粹送死之后,除了极少数忠心或者比较耿直的家伙,更多的选择了拒绝执行大公的命令,或者更干脆的直接逃离了战场。
“完了!维瑟尼亚家族完了!米斯特完了!全完了,全都完了!”
瘫坐在椅子上的鲁科·维瑟尼亚,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尖叫;这一瞬间,如今已经七十岁高龄的他,感觉自己又老了许多,简直和自己八十七岁的父亲一样老了。
“还不能放弃啊,大公!”某个浑身是血的骑士扒着他的肩膀,撕心裂肺的咆哮道:
“还没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不能这么快就坐以待毙啊!”
“你、你是说……”米斯特大公眼前一亮:
“你是说你愿意带着军队,再发起一轮反攻?”
“不,那是送死!”骑士断然否决道,给刚刚升起一点希望的鲁科·维瑟尼亚当头浇了盆冷水:
“我刚刚看见逃跑的炮兵在阵地上扔下了几匹马和一辆辎重车,您如果想走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鲁科·维瑟尼亚:“……”
于是在骑士足足十秒钟的劝说下,米斯特大公终于勉为其难的承认了自己对伟大的米斯特人民的重要性,满含热泪的主动爬上了辎重车,跟着纵马狂飙的骑士向安全的大后方转进。
而还在奋力抵抗的米斯特军团残部一看到大公本人都没影了,本就不多的士气瞬间崩溃,咬牙切齿的向对面杀上来的帝国远征军缴枪投降。
……………………
“这可真是…太无趣了。”
望着对面几乎是雪崩式溃败的米斯特军团,帝国远征军司令卡斯帕·赫瑞德眼神几乎写满了失望。
虽然在开战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敌人是一帮毫无战斗力的臭鱼烂虾,两万多人和两万多头猪基本没什么区别;但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严重高估了他们。
只是一轮试探性进攻,结果硬是被全线溃败的米斯特军团变成了全线总攻;攻克了登巅塔要塞,以为要迎接一场恶战的帝国骑士们惊讶的发现,他们还没热身结束,战斗居然就已经结束了。
步兵线列一触即溃,炮兵阵地一炸就完,骑兵更是转进如风,完全不顾自己人死活…如果不是最后敌人貌似还组织了一点点稍微像话的反抗,他们险些把对面当成友军。
在卡斯帕的记忆力,就连自己老家的土匪都比这帮瀚土人更有战斗意志——至少在谈妥卖身价之前,很清楚自己值多少的土匪们也是能做到假装悍不畏死的。
而眼前这帮瀚土人居然连装都不装一下,一打就溃,一溃就跑,根本不给英勇的帝国战士们发挥战斗力的机会。
“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这打的什么鬼仗?!”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永远不会
对于总司令“因为敌人太弱而提不起劲”的抱怨,自副司令伯纳德以下所有的远征军骑士们统统选择了无视,甚至暗自松了口气。
谁也没想到这个暴躁老头不知道发得什么疯,居然把整个参谋部群策群力的战略部署扔进废纸篓,采纳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参谋提出来的一听就离谱到没边儿的建议。
好吧,堂堂艾德兰公国继承人,“海骑士”的直系后裔绝对不算什么“小人物”…但一个刚参军没多久,靠身份和裙带关系爬上高位的公子哥儿,所有参战经历无不是惨败收场的家伙,他的建议能有多少价值?
甚至连远征军现在遇到的麻烦,也是拜他所赐——如果不是他在鹰角城赔掉了伊瑟尔精灵最精锐的军团,征服瀚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麻烦。
幸好,敌人也是真的弱到了不可思议,否则像现在这样不留后手全线出击,但凡有一支敌军偷袭登巅塔要塞,或者遭遇战稍微受挫,远征军随时有断绝补给线,甚至彻底和后方断绝联络的风险!
无声的叹了口气,背着右手的伯纳德副司令望着已经基本可以算结束的战斗,平静的将目光转向身侧依然捧着单筒望远镜,兴致勃勃的卡斯帕:
“现在敌军战线已经被彻底击溃,罗德伦和帕西尔步兵师正在快速清扫战场,最迟十六点前就能结束整场战斗,请问您接下来打算……”
“把追击敌人的骑兵通通叫回来,还有告诉步兵们,不要再继续收破烂了——除了一部分弹药,剩下的都可以扔掉!”暴躁的老头直接打断道:
“还有…传令前线的部队尽快完成集结,同时让后线的预备军团不要准备搭建营地了,收拾好辎重,尽快完成出发准备。”
“出发?!”
副司令的脸色一变:“我们才打赢了一场战斗,击溃了不到五分之一的瀚土军团,仓促的甚至还没有建立起稳定的后勤补给线…这么快就要出发?”
“就这么快,而且一分钟都不能耽误!”兴奋的卡斯帕无比肯定道,上扬的嘴角在他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挤出狰狞的微笑:
“我的好伯纳德,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个计划真正精髓的地方。”
“抱歉,以我有限的智慧真的无法从[520]中看到任何的精髓。”
副司令眼角抽搐了下,忍不住嘲讽道:“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送死计划——如果这支瀚土军团没有一触即溃,而是挡住了我们首轮攻势,撑到援军和主力军团抵达王都话,我们…就要在野外被瀚土大军包围了!”
“但事实是他们没有!他们毫无斗志,且不堪一击!”卡斯帕笑得很开心:
“而这就是一个优秀计划的关键,你要了解你的敌人,而不是用一成不变的‘常理’办法,去解决所有的问题!”
“所以,这个计划的精髓是什么?”
“你真想知道?”
“我洗耳恭听。”伯纳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很简单,速度。”
卡斯帕揭晓谜底:“这个贝尔纳家族的小子,非常敏锐的发现了一个关键——远征军的劣势在于数量,优势在于我们有远超敌人的速度。”
“我们有精锐的骑兵,顶尖的炮兵和吃苦耐劳的步兵,这样的军队不是用来拱卫要塞,而是要主动出击的!”
“一场接着一场接着一场的战斗,用最快的速度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发起战斗,用最猛烈的攻势击垮他们猝不及防的脆弱战线,集中全部的力量不间断的击溃他们,碾碎他们,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卡斯帕眼神中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我的好伯纳德,还记得那个小贝尔纳说的吗?这不是以攻城略地,而是以歼灭敌人为核心目标准备的战术。”
“远征军只有两万人出头,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真正占领整个瀚土的;所以征服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再也无法反抗我们。”
“我要一点一点的…撕了他们!”
狞笑的卡斯帕,兴奋地冲伯纳德做了个攥紧拳头的姿势。
……………………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掘壕,构筑阵地!”
在花了一分钟的时间冷静下来后,艾登大公果断下达了原地构筑防御阵地的命令,将“救援米斯特军团”的想法扔到了千里之外。
不为什么,因为他实在是太了解那个米斯特军团的状况了——以那帮臭鱼烂虾的战斗力,面对帝国远征军,而且貌似还是主力军团的埋伏,绝对不可能撑到自己援军抵达的时候!
当然,在下达命令之前,他还是劝慰了一番那位辛辛苦苦跑来求援的传令兵,表示自己的援军一定随后就到,请鲁科·维瑟尼亚大公和米斯特勇士们务必坚持住。
同时艾登大公还真诚的表示,等夺回登巅塔要塞,自己一定力挺米斯特大公夺取这场战役的首功。
嗯,反正这帮渣滓们肯定是完蛋了,维瑟尼亚家族肯定也完蛋了,但无论如何在完蛋之前也得让他们再发挥一下剩余价值,多撑一会儿,为瀚土军团主力争取构筑阵地,做好充足迎战准备的时间。
送走了米斯特军团的传令兵,艾登大公也马不停蹄的派出了自己的传令兵分别赶往另外三个军团,将前线已经接敌,帝国远征军倾巢而出的消息,以及自己准备就地固守迎战的决定送出去。
无论再怎么对自己有信心,他也没有狂妄到以为仅凭自己手头的一个军团就能挡住,甚至击败精锐的帝国远征军。
很快,前线传来的消息就证明了他的判断是何等的正确。
在瀚土大军的五个军团当中,米斯特军团和艾登大公率领的边境军团推进速度最快,距离上也是最近的,双方之间大概只相差了不到半天的行程。
因此下午四点结束的战斗,当晚他就收到了米斯特军团全线溃败的消息——两万多人的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打得溃不成军,死的死逃的逃,就连米斯特大公本人也在混乱中失踪,到现在也音讯全无。
余下的就只有两三千编制还在的部队,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了边境军团的军营,被艾登大公收暂时收编,担任预备队。
而随着溃兵们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坏消息:击溃了米斯特军团的帝国远征军并未返回登巅塔要塞,或者原地固守准备迎战瀚土军团…而是在继续朝这边进攻,并且速度非常快!
如此恐怖的战斗力和行动效率,让不少原本还颇有自信的瀚土骑士感到后背一阵冰凉,原本高昂的士气在这一刻直接打了个对折。
米斯特军团战斗力低下是整个瀚土公认的事实,但再怎么低下也不至连一天都没能坚持住,就全军覆没了吧?!
而在震惊于帝国实力之强,米斯特军团不堪一击的同时,不少骑士也庆幸没有脑子一热,违抗艾登大公的命令私自出击——否则现在倒霉的可就不只是米斯特人了。
不过他们也没能庆幸太久,新的“噩耗”就已经接踵而至……
“什么?!”
凌晨三点三十分,一身整洁戎装,瞪着两个满是血丝眼珠的艾登大公猛地从地图桌后起身,带着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的语气道:“你再说一遍!”
“这是克洛德陛下的命令!”被吓到的传令兵浑身一颤,连带着嗓音也变得尖锐了许多:
“奉陛下旨意,为了瀚土的统一,为了消灭帝国的入侵者,边境军团不得停止前进;应当趁此机会,向登巅塔快速推进——用最短的时间,夺回瀚土的西大门!”
“至于孤军深入的帝国远征军,克洛德陛下会亲自率领三个军团将其封锁在荒石堡一代,等到艾登大公收复登巅塔,再关门打狗,和他们决战!”
宣布命令的同时,传令兵甚至不由自主的激动了起来,发自内心的为克洛德·弗朗索瓦…自己所效忠之人的雄心壮志感到无与伦比的自豪。
但艾登大公显然并不这么认为,看向传令兵的表情愈发错愕:“这、这真是他说的?!”
………………
“没错,这就是我说的!”
王家军团营帐内,激动的克洛德·弗朗索瓦近乎歇斯底里的对传令兵吼道:“告诉艾登大公!告诉他,不要有片刻的迟疑,全速前进,立刻向登巅塔进攻!”
“告诉他,这是我…克洛德·弗朗索瓦,他的国王的命令!”
“陛下!”
站在旁边的埃纳雷斯终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抬手拦住了想要离开的传令兵,尽管他并不清楚为什么帝国远征军会冒险离开登巅塔要塞,选择主动出击;但作为一名骑士,他本能的感觉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现在艾登大公正在构筑阵地,要不还是暂时先尊重一下他的想法,弄清敌人的虚实再考虑是不是应该主动出……”
“埃纳雷斯!”克洛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冰冷的眼神停在埃纳雷斯的脸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我……”
埃纳雷斯欲言又止。
传令兵目光在两人的脸上飞快的打量一阵,识趣的悄悄离开。
“你觉得克洛德·弗朗索瓦疯了,已经为了胜利,为了自己的王位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已经被敌人逼成了一个狂妄到觉得自己不可战胜的疯子……”克洛德自嘲的冷笑一声:
“告诉你,我现在非常冷静,很清楚我在做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陛下……”
“为什么帝国人会决定主动出击?”克洛德用右手敲了敲背后的地图,食指关节和木板在登巅塔和荒石堡中间的位置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看不见我们有三十万大军吗,不知道这里是瀚土人的领地吗,想不到我们比他们更清楚这里的地形,更容易从周围获得补给吗…他们当然知道了!”
“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还敢主动出击,而不是固守要塞…嗯?”
“这是因为…因为……”
“因为他们同样很清楚,那样的话,他们是不可能击败整个瀚土的!”
不等埃纳雷斯回答,克洛德直接揭晓了谜底:“帝国要的不是登巅塔,不是艾登,不是卡林迪亚港…他们要的是整个瀚土,是我们向他们屈膝称臣!”
“如果只是据守要塞,我们完全可以在周围建立稳固的包围网,无论能否夺回登巅塔,帝国都不可能在端起内迫使我们向他们投降;瀚土不投降,他们就无法支援伊瑟尔精灵,就无法从南方威胁克洛维,就这么简单!”
“所以无论要冒多大的风险,他们都必须主动进攻,即便后果是被我们切断后路,也必须这么做;因为只有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彻底击溃我们竭尽所能集结起来的大军,帝国才有可能只靠两万人,就征服整个瀚土。”
“他们别无选择,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死寂的午夜,瞳孔中倒映着烛火的克洛德·弗朗索瓦轻抿着嘴角,平静至极的表情却让埃纳雷斯感觉到无比的疯狂。
“所以您让艾登大公率领边境军团进攻,是为了……”
“为了让帝国远征军进退两难——要么回防要塞,要么被切断补给线。”克洛德冷冷道:
“边境军团就是一个饵,无论他们上不上钩,帝国人都没机会继续龟缩在登巅塔这个石头壳子里了…除了决战,他们别无选择。”
“当然,我们也别无选择——不击败他们,弗朗索瓦王朝就只能是昙花一现,甚至变成一个笑话,告诉我们的后代,还有所有瀚土人的后代,永远,永远!永远也别想试着统一瀚土,那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谁也办不到!”
说着,克洛德的视线重新落在了埃纳雷斯的身上:“我们不能让那一天到来,对吧?”
“当然。”埃纳雷斯微微一顿,深吸口气,向克洛德·弗朗索瓦单膝跪下:
“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永远不会!”
第一百四十九章 晕船吗?
尽管对于克洛德·弗朗索瓦的计划一万个不同意,但在对方不停的催促下,强拖了一天的艾登大公还是被迫领军出发了。
为了尽快夺回登巅塔要塞,达成切断敌人补给与增援的战略目标,克洛德抽调走了艾登大公麾下边境军团的大部分骑兵,但将两个边境军团和中央卫戍军团全部炮兵都给了他,同时尽可能的为边境军团补充了更多的后勤辎重车,以加快步兵和重武器的前进速度。
在“统一瀚土,战胜帝国”这个共同目标下,瀚土的王公贵族们终于暂时忘记了他们是一支封建军队的事实,爆发式的展现出了现代军队才有资源人力调配,以及前所未有的高效。
一天之内,两万人规模的边境军团就完成了从“野战部队”向“攻城部队”的转型。
甚至为了确保攻城战顺利,抽调给艾登大公的部队也多是他最信任的艾登人,同时还从瀚土军团本就十分紧张的火炮储配中匀给他一部分——其中就包括两门二十四磅臼炮和六门十二磅加农炮,以及一批十分昂贵的爆破弹。
这么点儿装备,顶多武装一个克洛维步兵师的直属炮兵连,放到帝国军队当中更是不值一提。
但对于瀚土,这几乎已经是他们能立刻凑出来的,四分之一的重型火力。
当然,如此“贴心”的潜台词,就是催促艾登大公尽快出发,在最短的时间内夺回登巅塔要塞。
因此尽管很清楚自己其实被克洛德·弗朗索瓦当成了引诱帝国远征军的诱饵,但艾登大公也必须接受这个看起来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的任务。
话是这么说,他也没打算真的只是“乖乖送死”——同样雄心勃勃,渴望着瀚土王座的艾登大公,未尝不抱着夺回登巅塔要塞,坐等克洛德·弗朗索瓦战场受挫的时候,再力挽狂澜的想法。
带着这样一份想要造反的野心,完成了整编的边境军团踏上了前往登巅塔的征途,准备一雪前耻,夺回瀚土王国的西大门。
送走了自己的老对手,克洛德·弗朗索瓦也正式开始进行他计划的第二步——尽一切可能,迫使帝国远征军和他打一场决战。
在米斯特军团全军覆没,边境军团派往登巅塔要塞之后,他手中的牌剩下三个军团六万人,包括眼下暂时由卡尔·贝恩负责的后备军团。
这两万多人的炮灰克洛德原本是打算用来填战线的炮灰和肉盾,但米斯特军团的惨败彻底打消了他这个想法。
倒不是担心他们崩的太快或者伤亡惨重…万一这帮渣滓溃散逃命的时候再冲散了自己的防线,那就得不偿失了。
扣除掉两万炮灰,克洛德·弗朗索瓦手头就只有四万多人而已,兵力差不多是帝国远征军的两倍;骑兵和炮兵双方基本持平,步兵几乎能达到远征军的三到四倍。
如果登巅塔要塞没丢,这些兵力应该就已经足够了,但现在……
为了“以防万一”,克洛德·弗朗索瓦还是决定向安森·巴赫寄出了求援信,让他率领着风暴师和联军尽快赶来和自己汇合——尽管并不希望被克洛维人分走击败帝国的荣耀,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新诞生的瀚土,还不足以和这两个当世强国相提并论。
至于帝国远征军是否真的会如自己所愿,和自己正面决战,克洛德·弗朗索瓦并不担心。
自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公序会议之后,尽管武器技术在不断进步,但战争形式一直就没有发生过太大的改变。
从最开始替代弓箭手到后来彻底彻底成为军队主体的线列步兵,从原本只有攻城时才被想起到号称能“统治战场”的炮兵,以及自始至终的王者骑兵,不断被强化的投射和机动部队,带来的结果就是对后勤的依赖逐步在增强。
并且往往越是强悍的军队,越是如此。
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小股部队或许还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机动”,成建制的军团则必须沿着道路一个补给点一个补给点的前进,宛若在棋盘上的棋子。
这一点在较为贫瘠,地形崎岖的艾登公国尤其明显;拥有两万名士兵,且装备了大量火炮和骑兵的帝国远征军,更是必须遵守这一战争规则,否则他们的骑兵和炮兵就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战力,甚至不如同等数量的步兵。
在这一前提下,除非帝国远征军敢抛下引以为傲的骑兵和炮兵,否则他们的的行军路线其实是可以被预测的。
而且米斯特军团一战虽然是瀚土输了,但输也有输的优势——打赢战斗的帝国需要清理战场,需要收编俘虏和追逐溃散的逃兵,需要整顿了建立较为稳定的补给线。
即便要尽可能的高估,克洛德预计这也至少需要两天时间…足够瀚土军团完成调度了。
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克洛德·弗朗索瓦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远征军驰援或者回防登巅塔要塞,那么就由艾登大公的边境军团堵住他们的退路,自己则率领瀚土军团主力稳稳压上,等到安森·巴赫赶来跟自己汇合,来一场彻底的围歼。
而如果他们没有回防,选择继续发起进攻,自己就转进——没错是转进,不是撤退——至荒石堡一代,死死拖住远征军的攻势,打一场防守反击战。
这里是周围唯一的补给点,提供并且保存了瀚土“三十万大军”一半以上的后勤供应;如果帝国远征军想要击败瀚土军团,就必须拿下这里;反过来说只要守住荒石堡,哪怕明知戒备森严,帝国远征军也必须向这里发起进攻。
无论哪一种,控制着交通线的自己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无论帝国远征军再怎么闪转腾挪,都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看着战局正一点一点的向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克洛德·弗朗索瓦也愈发的自信起来。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和他一样的自信。
…………………………
卡林迪亚港,灯塔宫。
一身灰色军大衣,头戴军帽的安森面色阴沉在风暴师军营内笔直向前,察觉到副司令似乎心情太好的哨兵们纷纷浑身一震,标准的军姿仿佛是路两侧排列有序的旗杆。
尽管待遇丰厚,但风暴师对士兵的各项要求和训练强度并不比南部军团主力逊色,甚至和克洛维正规军也相差无几。
毕竟坐拥索菲娅·弗朗茨小姐这位大股东——当然,现在是两大股东了——自安森以下所有军官通通都是货真价实的打工人,他这个“项目经理”根本不需要像其它征召兵团那样,还要和一群“小股东”们互相扯皮,推诿责任。
除了还需要为投资人的收益以及“员工们”的福利考虑,安森这个“征召军团副司令”,其实已经和正经的步兵师师长没什么区别了。
更直白的说其实只要不造反,或者光明正大的违抗陆军和枢密院的命令,靠着从鹰角城至今所有战斗竖立起来的权威,安森基本可以做到在风暴师内部说一不二。
至于外部…除非陆军把自己连通整个指挥部通通换掉,否则只是增派一个副手之类的,安森也有充足的信心将对方变成一个摆设,或者干脆把对方也变成自己人。
敲开法比安的房门,正在处理文件的掷弹兵团团长立刻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视线从容不迫的迎向副司令的身影。
“通知所有风暴师军官,全军集结准备出发,立刻!”
不等对方把朗姆酒酒瓶从书架上拿下来,省了客套的安森直接下令道。
“立刻?”法比安突然皱起了眉头,错愕的险些把酒瓶摔在地上。
“对,现在就出发,我们不等了!”安森表情凝重道:
“帝国远征军没有死守要塞,他们主动出击了,两个小时就让米斯特军团全军覆没…战斗已经从守城战变成了野外的会战,继续等下去除了浪费时间根本毫无意义。”
“另外克洛德·弗朗索瓦也已经寄来了求援信,希望我们能尽快增援——有这封信在,也不用担心路德维希找上门来该怎么办了。”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您准备现在就动身?”法比安立刻猜到了安森的意思。
“越快越好,不然有可能来不及了。”
安森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的法比安的猜测:“克洛德·弗朗索瓦打算在荒石堡附近堵住帝国远征军,打一场包围战;现在两边都已经发了疯的要主动进攻,不管谁胜谁负,这场瀚土战争都不会再持续太久了。”
实话实说,他不是没想过帝国会选择主动进攻,但这种可能性真的太低了,毕竟在失去了舰队这个至关重要的机动力量,通常的指挥官都会选择更加谨慎的战术,等到打开局面之后再考虑是否要冒险。
可现在…他只能说对面大概和克洛德一样,属于想要胜利已经想疯了,宁可冒险也要放手一搏,从正面手撕瀚土“三十万大军”。
当然,以帝国的实力也并不是办不到——米斯特军团就是最好的例子,一轮进攻就就被打得全军覆没;在克洛维边境上屡屡受挫的帝国大军,只要不轻敌,对普通的瀚土军队来说就属于降维打击的天兵天将。
反倒是克洛德·弗朗索瓦…安森实在是不清楚他究竟哪儿来的自信,面对主动出击的帝国远征军,在已经损失了五分之一战斗力的情况下,还敢分兵多线作战,甚至信心满满的要在荒石堡和远征军决战?
安森现在真想问问他,万一帝国就是不想和他正面决战,而是调转矛头袭击他的补给线该怎么办?
负责保护补给线的卡尔·贝恩,手里只有一个战斗力成谜的后备军团,考虑到已经有米斯特军团不到五小时被全歼这个前车之鉴,安森并不认为自己最信任的参谋长能超水平发挥,率领一帮炮灰力挫帝国远征军……
嗯,他能活着回来安森就谢天谢地了。
“部队今天晚饭前就能集结完毕,联军士兵大概要到明天中午,主要是不少连队还正在城市内执勤巡逻。”
在确认安森已经下定决心之后,法比安也就不再多劝,开始思考该如何完成自己的任务:“勒诺·艾曼努尔阁下和卡林迪亚贵族那边还要通知他们一声,交接一下城市治安管理工作吗?”
“用不着…他们也不是瞎子,明天出发的时候再知会下就可以了。”安森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反正卡林迪亚港的重建工作已经开始进入正轨,再拖下去他们也只会对我们越来越不耐烦,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尽快抽身。”
对此法比安也深表赞同:“所谓感激,无非是对即将到手的好处的期待,现在卡林迪亚港已经拿到了全部的援助,即便是为了面子着想,他们也不会再对我们表达更多的善意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两人都不想承担卡林迪亚港后续的重建工作,那只能是无尽的扯皮和麻烦,风暴师也不是来当救世主的;即便是,以卡林迪亚左右横跳的“传统”,也很难指望对方能有多感激自己。
所以干脆趁着双方还处在“蜜月期”的这段时间,想办法再搜刮搜刮需要的东西,尽快赶往西线战场还更划算一些…差不多就是两人现在的共同想法。
“不过这里有一个小问题,就是补给。”法比安突然开口道:
“小书记官艾伦·道恩阁下曾经告诉过我,通往艾登公国的道路已经在全力为瀚土大军运送补给,腾不出更多的交通路线和辎重车,为我们再建一条补给线了…我们必须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安森挑了挑眉毛: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单纯想要向您了解一下。”法比安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
“安森·巴赫副司令,请问,您……”
“晕船吗?”
第一百五十章 一切顺利
“士兵们,想必你们许多人已经听闻了风声,还有各种各样的流言;关于某个讨厌的‘邻居’,闯进我们朋友‘家’里的流言。”
“现在,我告诉你们这些流言全部…都是真的。”
“两万人的帝国远征军,仅用三天时间就成功翻越了晨曦山脉,攻克并且血洗了瀚土西大门,号称铜墙铁壁的登巅塔要塞!”
“而就在几天前,他们已经从要塞主动发起进攻,入侵至艾登境内,仅用几个小时,就击溃了瀚土大军的先头部队。”
“两万多名被克洛维武器装备起来的瀚土士兵,全军覆没!”
“这场关乎瀚土兴亡的战争,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国王克洛德·弗朗索瓦已经寄来求援信,恳请他唯一的盟友…也就是我们,赶赴艾登西线战场与他并肩作战。”
“是的,我能从诸位的脸上看到疑惑,也很清楚大家的想法——这是瀚土和帝国的战争,关我们克洛维人什么事情?”
“作为盟友,我们已经尽到了应尽的全部义务,击败了帝国的舰队,歼灭了盘踞卡林迪亚港的帝国先遣军,凭什么要求我们…克洛维人,为瀚土付出更多?”
“让我用最简短的语言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的敌人,是帝国!”
“为什么弱小的伊瑟尔精灵胆敢向克洛维发出挑衅,因为帝国;为什么卡林迪亚人会对我们先降后叛,因为帝国。”
“为什么克洛维王国总是四面受敌,为什么我们总被整个秩序世界贬低讽刺是没有文化的野蛮人,为什么克洛维人总看上去低人一等,为什么我们处处受欺负…因为帝国!”
“因为帝国不希望看到克洛维人崛起,不希望看到有人比她更强大,不希望看到诞生了圣艾萨克的克洛维王国…超越它!”
“所以她处处打压我们,贬低我们,欺骗我们的信任,伤害我们的感情!在圣徒历九十五年干涉我们的内政,又在圣徒历九十九年不宣而战,四处拉拢邻国成为我们的敌人,在所有的事务上针对克洛维王国的利益。”
“因此…只要是针对帝国的战争,那就是我们的战争;只要是愿意与我们并肩作战,反抗帝国不公与暴政之人,就是克洛维人的伙伴!”
“在鹰角城,我曾经将解放四分五裂的瀚土,摧毁腐朽无能的七城同盟统治者称之为我们的事业;现在瀚土的未来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如果放任帝国远征军的入侵,我们艰苦奋斗所换来的一切,将在未来的几个月灰飞烟灭。”
“我无法接受,更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城墙上飘扬的血色独角兽,被金色鸢尾花取而代之;我更不会接受像被击败的残兵败将一样,灰溜溜的被帝国逐出瀚土!”
“士兵们,从登巅晨曦冰峰开始,矢志不渝和我并肩作战至今的风暴师的士兵们,请你们握紧手中的步枪,做好全部的准备,和我们的盟友一起,将帝国……”
“杀个片甲不留!”
话音落下的瞬间,瀚土舰队的甲板上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声,炸裂的音浪犹如海面卷起的风暴,在空气中不断的震荡,回响。
下一秒,讲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的安森突然像被顶住了一样,面无血色,站的笔直的身体开始不自觉的发抖…只是随着海浪的波动,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的明显。
站在最前排的法比安眉头微蹙,没有说话,立刻朝对面的骑兵中尉打了个手势。
紧接着,“默契十足”的两人立刻走到讲台后面,趁着甲板上气氛正热也最混乱的时候,搀着胳膊将安森从上面“拖”下来。
一声不吭的两人用最快速度离开甲板,避开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顺着楼梯进入船长室。
掷弹兵团团长面无表情的把已经精神恍惚的副司令“挂”在骑兵中尉肩上,抬脚“砰!”的一声踹开房门。
躲在房间里的莉莎看到三人,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把偷偷打开的罐头全倒进嘴里,十分熟练的直接打开了所有窗户,从床下掏出一只木桶递了过去。
就在她从上衣口袋掏出鼻塞,背过身去的同时,精神恍惚的安森已经被骑兵中尉把脸按进木桶,然后……
“呕——!!!!”
不知道过了多久,吐了个爽的安森从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抱着罐头,嘴角还挂着面包碎的莉莎映入他的视线。
“现在几点了?”
拼命睁眼的安森有气无力道。
“七点半,刚好是吃晚餐的时间!”莉莎开心的指着窗户外升起的月亮说道:
“今天的晚餐有罐头,还有鲜鱼汤,安森要吗?”
“……还是不了。”
话音未落,昏昏欲睡的脑袋就砸在了枕头上。
为了赶上即将决定瀚土命运的最终决战——或者说为了躲掉被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抓差”的悲惨命运,收到求援信的第二天,风暴师连带着联军总计两万多人立刻开拔,用最快速度赶往艾登公国。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小麻烦,那就是艾登…或者说整个瀚土的基础建设都很差,连统一的道路都非常稀少;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后方转运物资非常困难,即便有足够的运力和物资,也无法很快送到前线。
因此安森·巴赫必须开辟一条新的行军路线,才能避免和正在与帝国远征军作战的瀚土大军“抢补给”,自己人坑自己人。
当然,这个问题对安森并不是问题——他手上有一整个舰队呢。
礁石一战虽然导致舰队损失惨重,尤其是作为旗舰的三桅巡洋舰被击沉,但至少大部分的货船依然保存完整,短距离航行,运送几千人或者同等重量的物资完全没有问题。
如此一来,后勤物资完全可以从铁钟堡出发,和重建物资一起抵达卡林迪亚港,再“按需分配”,留下卡林迪亚港需要的部分,其余的全部上船。
为了进一步提高行军效率,安森直接将联军一分为二,自己率领风暴师和五千图恩军团坐船,剩下的八千艾登军团则交给坚持要来的勒诺·艾曼努尔指挥,筹备七天的物资,从陆路赶往指定地点汇合,一同前往荒石堡。
这个“光听上去就非常完美的计划”,在安森看来至少有两个优点。
首先当然是提高了行军速度和效率,也不用和友军抢后勤了;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能避免自己亲爱的克洛德·弗朗索瓦舅舅用后勤“要挟”,故意让风暴师去打某些明显会伤亡惨重的硬仗。
哪怕不把人往坏处想,拥有独立后勤,总归是不用受制于人的好事。
其次,就是留个后手。
一个完美的计划,永远要有备选方案——依靠舰队和源源不断运输而来的物资,风暴师就能在靠近前线的位置拥有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桥头堡;哪怕是撤退也能有一个绝对安全的方向,不至于变成慌不择路的没头苍蝇。
有舰炮和防御阵地掩护,就算帝国远征军倾尽全力追杀自己,安森也有信心让他们付出惨重到反胜为败的代价。
当然,考虑到原本舰队上的水手多属于反复横跳过的二五仔,所有人手已经统统被安森换了一遍。
炮手全部是图恩人,其余水手和船员则是风暴师在战后从卡林迪亚港征募的难民,以及一部分“据说水性不错”的克洛维风暴师士兵——在确信自己后手足够安全和保护自己的小命这两件事上,安森始终是不遗余力的。
胜利,只是结果。
活着,是一切的基本条件。
能不能活着赢得胜利,就是衡量一个计划是否完美的标准。
而安森的计划一直很完美。
但可惜的是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再完美的计划也难免百密一疏,而这个计划最没有考虑到的地方就在于……
嗯,他晕船。
不是简单的晕眩,头痛或者嗜睡那种勉强靠意志力能克服的症状,而是只要在甲板上站个半小时,就会呕吐不止,四肢冰凉,浑身脱力,呼吸困难最后精神恍惚,最后彻底昏死过去。
这一世的“安森·巴赫”,在他有限的记忆中只做过马车和蒸汽列车,偶尔有过骑马的经历…虽然也有一点点晕眩和想要睡觉的冲动,但都没有晕船那么恐怖。
当然,随着身体对这种状态的不断适应——考虑他现在二十四小时都在船上,也不能不适应——他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好了不少。
从登船当天晚上当众呕吐,浑身抽搐不止,到至少能坚持回到船舱再吐;从一昏迷就是大半天到只有短短几个小时,进步还是看得见的…虽然他严重怀疑是因为已经没什么吐的了,外加睡得太久的缘故。
现在是航行的第二天,照计划他们还要继续航行两天才能抵达目的地;就以现在的状态,安森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活着抵达目的地了。
三十分钟后,法比安推开了半掩着的房门,身上只能闻到淡淡的酒气却没有鱼腥味——很显然,他也没吃晚饭。
这个号称“曾经在北港服过役”的前近卫军军官,实际上就比安森好点有限,大部分时间能保持清醒,每天只吃两三块饼干才能勉强保证不吐。
“您感觉好些了吗?”
“比一开始好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嗓子特别干。”安森点点头道,有气无力的靠在枕头上:“士兵们怎么样了,大多数都还能适应吧?”
“基本上都还只是一般的恶心和呕吐,最多睡一觉就能好得差不多了,像您这样情况特别严重的,只有十几个人而已…对风暴师的战斗力不会构成影响。”
法比安简略的回答道:“随军的几名军医都已经去看过了,也没有太多大碍,最多也就是等下船之后稍微休整两天,应该可以恢复原状…倒也正好。”
安森微微颔首——无论是修筑前沿阵地,还是等待勒诺的八千艾登军团前来汇合,都至少要在滩头花费两到三天的时间,完全足够让这十几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倒霉蛋恢复正常。
“先不说这个了。”安森吐了口气,扯着有点儿沙哑的嗓子虚弱道:
“说吧,前线有什么坏消息送来了?”
“坏消息?”法比安明显愣了下,在认真思考了一秒钟后,有些错愕的看着安森:
“副司令大人,我们还在海上呢。”
“……抱歉,习惯了。”安森抽了抽嘴角,晕船晕的他整个人都傻了:
“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您是不是已经醒过来了,要不要请医生过来看看——您的健康状况,始终是风暴师最重要的事情。”
法比安波澜不惊的吹捧了两句,紧接着说道:“既然您现在已经不再昏迷,而且看起来还算健康,就顺便通知您一声舰队已经抵达目的地,等到明天清晨就可以正式登陆了。”
“哦,原来是这样,明天就可以正式…什么?!”
安森先怔了下,紧接着大惊失色:“明天?!”
“对,明天。”瞥了眼窗外的月亮,法比安点点头:
“其实如果不是担心夜间登陆可能出现意外,我们其实现在就可以行动了——实际上,有不少军官都希望这么做,有夜色掩护更加安全;不过被我压下来了,毕竟当时您还处在昏迷…我是说,沉睡当中。”
“那我到底睡了多长时间?!”
安森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两天半…更准确的说,是五十八个小时。”法比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尴尬而又不失尊重的微笑:
“原本我们是打算当天就叫醒您的,但考虑到您当时的身体状态,我、杰森骑兵中尉还有莉莎·巴赫小姐一致同意,还是就这么让您睡着比较好…现在看起来,这果然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安森整个人都僵住了。
圣徒历一百年八月二十八日,风暴师顺利抵达艾登公国,一切顺利。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盐渍村
潮湿的海风吹拂着清晨的雾霾,让朝气蓬勃的晨曦照拂在海滩上,将阴暗的天气连带着阴暗的心情一扫而空。
在靠近码头的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内,上半身只穿了件开襟衬衫的安森坐在自己的行囊上,用大号辎重箱当书桌,展开日记本的新一页,把玩着钢笔边想边写道:
“亲爱(这句划掉,算了干脆重启一张吧)…尊敬的索菲娅小姐:
“原谅我过了这么久才给您写这一封信,过去几十天我始终忙碌于联络同盟,急行军应对各种情况下的突发遭遇战、以及战后灾区的重建工作,实在无暇他顾,疏于问候还望海涵……”
“关于瀚土战争的情况,想必您也一定通过报纸和弗朗茨家族的消息渠道有所了解——帝国远征军同时从海陆发起进攻,他们的目的应该是阻止瀚土与克洛维组成同盟,以及插手已经从局部战争升级为‘惩戒异端’的伊瑟尔精灵战争。”
“在您的倾力援助,秩序之环庇佑以及我本人那‘一点点’不值一提的努力下,您忠诚的风暴师已经从帝国手中夺回了卡林迪亚港,击败并且俘虏了帝国瀚土舰队。”
“接下来我们将要与‘三十万瀚土大军’汇合,在艾登地区展开最终决战,彻底击碎帝国试图干涉瀚土乃至从战略上包围克洛维王国的野心!”
“因此这场战争无论胜败,只要血色独角兽军旗飘扬在对抗帝国远征军第一线的战场上,它都将成为风暴师摆脱‘南部军团’…您的兄长,我敬爱的上司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桎梏的关键——取代南部军团,成为这场战争最耀眼的明星。”
“但…仅仅是战场上的胜利是不够的,甚至是次要的;真正的战场不在瀚土,而在克洛维城。”
“能否让所有人知晓这场战争的存在,能否让所有人清楚这场战争的意义,能否让它成为克洛维王国反击帝国的第一枪…才是关键。”
“您的战斗,才是关键!”
“也许当您正在读信时,您忠诚的风暴师已经在与敌人浴血奋战;但无需多虑,只要能让这场战争的意义众所皆知…那么无论胜败,我,我们,数以千计的风暴师士兵们所付出的牺牲与努力,就都是有意义的!”
“手握一支正面击败了帝国的军队,弗朗茨家族在克洛维王国上层的地位必将更进一步,陆军也不敢再像过去那般对有弗朗茨家族背景的人过多刁难。”
“而带来了这一切的您,在家族中的地位也必然会水涨船高;路德总主教,将再也无法忽视您的存在,也再没有人胆敢只将您当做您父亲的代表,他们会像吹捧路德维希少将那样吹捧您,讽刺您,排挤您…畏惧您。”
“最后,请允许我再强调一遍我对您的忠诚——关于卢恩家族,他们只是与我过去有些瓜葛,并且在利益上息息相关而已,是纯粹的投资人和被投资者的关系,与您我之间的羁绊有着本质的区别。”
“安森·巴赫永远是您最忠诚的追随者,我对您的忠诚就像我对克洛维王国的忠诚,对秩序之环的信仰一样,是无比坚定而且不容置疑的!”
写完落笔并且从头到尾阅读一遍,确保没有错别字或者暴露出某些破绽之后,安森心满意足的将信折好,和几天前自己在船上的演讲稿一起装进了信封,准备等会儿派个传令兵送到铁钟堡,让自己的书记官找机会寄走。
至于这封信能起到多少效果,索菲娅又是否能完成她的“野望”…安森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尽力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陆军上校能够干涉的。
这同样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安森自己的前途,大奖同样是自己的前途。
在整封信里,至少有一句话安森是发自真心的…那就是作为一个克洛维王国的小小陆军军官,他身上已经被打上了非常深刻的弗朗茨家族的烙印,短期内他是不会背叛弗朗茨家族的。
不久前灯塔宫宴会上瀚土总主教的“暗示”,证明教会已经不甘于继续维持圣徒历四十七年许下的“不干涉世俗事务”的承诺,必然会借助这场伊瑟尔精灵战争,干涉乃至插手各国政治。
而作为克洛维王国教会的代表,集王国权贵与教会首脑于一身的弗朗茨家族,必然会借助这股力量继续扩张他们的势力。
因为自己的“弗朗茨背景”,安森和他的风暴师已经被瀚土本地的秩序教会势力默认为“自己人”——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瀚土总主教愿意帮忙的理由之一。
至于旧神派…至少在短期内,安森真看不到自己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利益,也不觉得这帮“老古董”们真的能实现所谓的“大计划”——如果真的有某个傻子还在为这个目标奋斗的话。
和秩序教会相比,他们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更没有足够明确的计划…哦,黑法师倒是有一个,但很显然过于自信了,否则也不会在最后关头翻车。
综上所述,现在的安森·巴赫,是个货真价实的秩序之环“虔诚信徒”。
披上挂在椅子背后面的军大衣,伸个懒腰的安森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黑咖啡离开帐篷,踩着木箱朝远处眺望。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抛锚停泊的瀚土舰队正忙碌的登陆卸货;望着热闹非凡的海滩,喝着冷咖啡的安森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应该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感觉脚踏大地,是一件那么让人感到安心和愉悦的事情。
不仅仅是他,所有在此之前对坐船这件“新鲜事”感到无比好奇和憧憬的克洛维旱鸭子们,在经历了四天四夜短暂的航行之后,都已经对坐船彻底深恶痛绝了。
除了一部分倒霉蛋和安森一样有严重晕船的毛病之外,更是因为圣徒历一百年的“船舱”也的确不是什么令人感到舒适或者愉悦的地方。
那些战舰和远洋商船一个比一个造价不菲,连维护费也都昂贵的吓人,是只有有权有势的王公贵族和富商们才玩得起的“奢侈品”——自然不会考虑到“低贱”的水手们是不是能能住的很舒适。
像安森这个军团副司令和各级军官还能“腐败”一下,享受独立船舱和二十四小时的新鲜空气,低阶军官和士兵们都只能住在挤得像罐头一样的舱室内,和大大小小的辎重箱作伴,空气浑浊不堪。
而且为了节省空间,防止管理混乱,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必须无所事事的待在船舱里不准出来,每人每天只有一小时上甲板的时间;要是再赶上某人肠胃不太好或者晕船呕吐,那个味道……
当然,真正的舰队生活虽然也算不上是有多优越,却也不至于到他们这个地步;但问题就在于这支“瀚土舰队”本质上其实是一支大型海上商队,打从开始就不是为运兵而是运货设计的,
可以说,这帮克洛维人上船的时候有多踊跃,登陆的时候就有多积极,恨不得一下船就和敌人来场遭遇战;他们宁可死在尸臭熏天,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也再也不愿回到那个让他们感到无比厌恶和恐惧的“罐头”里面。
某种意义倒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原本预定要一上午才能完成的登录工作,时间才刚过去一半,就已经完成了计划的四分之三。
同样庆幸着噩梦结束了的安森从怀里掏出望远镜,开始认真观察眼前的港口。
这是一个荒凉到和礁石镇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要更残破一点的小渔村——尽管有一片还算不错的海滩,但即便是当做小型港口也小的过分了,最多只能停泊几艘划桨的小艇而已。
同时虽然海滩附近地势还算平坦,可一旦进入瀚土腹地就是艾登贫瘠又崎岖的丘陵地形,交通条件恶劣,仅有的两条道路分别延伸向西侧的荒石堡和东侧的卡林迪亚边境,但也都只是最低级的砂土路,大规模的商队想要通行十分不便。
最后根据水手们的汇报,这周围甚至连鱼群都没多少,当地——盐渍村的渔民们,要划着自己的独木舟或者小船到更深的水域,才能保证忙碌的一天不会一无所获。
总而言之,整个港口就是一个濒临海滩,交通不便,围绕着一处凸起丘陵建立起来的破烂渔村。
但作为一个前沿阵地,那就非常理想了。
恶劣的交通环境能有效限制追击敌军的行动速度,提升防御效率;海滩虽然狭窄,但也没有到完全不能通行的地步,至少正常的停泊和通行足够了。
甚至就连凸起的丘陵也可以作为观察哨,指挥部和炮兵阵地,最最极端的情况下甚至可以作为堡垒,掩护大部队撤退。
而且破败也有破败的好处,那就是省去了交流的麻烦——双方通报过身份之后,某个自称是“盐渍领男爵”的中年瘸子在见识了全副武装的军队之后,以二十金币的价钱,十分慷慨的将自己的领地租借给了风暴师。
对于已经在瀚土发了大财的安森,根本看不上这区区二十金币的小钱,价都没还就答应了那个明显是想宰肥羊的男爵。
当然,这笔钱走的是公账,他准备等寄信的时候顺道寄给小书记官,报销在卡林迪亚港重建的费用里。
尽管如此安森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下,二十金币…在贫瘠的艾登能够轻易租下一个男爵领,对方还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到了克洛维城就顶多租一个中档社区二室一厅的小公寓,还得和房东处好关系才行。
与此同时,在这位男爵的热情鼓动下,全村的村民也纷纷响应号召,表示要协助联军建立滩头阵地——虽然怎么看怎么像是打算来蹭饭的。
对此安森也并不打算阻拦,毕竟无论是舰队和阵地的维护都是挺费力气的工作,有这帮热情似火,只要管饭让做什么都行的“好房东”,多少能缓解一下风暴师本就稀缺的人力资源。
而且一个原本就没什么“基础建设”的村庄也更方便建设阵地——反正就那几座茅草屋,碍事的话推倒了重建也完全不心疼,反正等战争结束之后风暴师也不可能把阵地打包带走,到时候留下来的堡垒、堑壕和各种营房不都是他们的了吗?
“…不出意外的话,整项工程最快能在两周内完成,四天之内就能先建造一个大致的雏形。”站在丘陵边缘,法比安指着下面的渔村说道:
“另外我还越俎代庖的替您和那位盐渍领男爵聊了聊,他表示对这一代的地形非常熟悉,愿意亲自担任向导,带我们抄一条近路前往荒石堡。”
“当然,条件是给他一匹好马。”掷弹兵团团长补充道。
“你告诉他,军马是十分重要的军需物资,不可能出手——但我们可以额外再给他五金币,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问问其他的村民,肯定有认路的。”
安森随口回答道,对于这种小事现在的他根本不怎么上心:“有艾登军团的消息吗?”
“没有,但有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法比安难得打趣道,终于告别了万分痛苦的海上之旅,他现在的心情也是十分愉悦:
“勒诺·艾曼努尔阁下是艾登公国的继承人,他率领的艾登军团也都是土生土长的瀚土人,对这里肯定比我们更熟悉,所以我个人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嗯,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同样很开心的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两人都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想,转而开始讨论起接下来该如何与克洛德·弗朗索瓦汇合,以及开拔之后的补给线问题。
不出所料,在耐心的等待了三天之后,盐渍村外果然出现了一支正在长途跋涉的军队。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打着的是金色鸢尾花的旗帜。
嗯,是帝国远征军。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就一眼
“风暴师——准备迎战!”
在经历了最开始的错愕和短暂的混乱之后,随着安森下达命令的怒吼,所有的士兵们纷纷扔下手头的工作,抄起武器,用最快的速度进入各自的位置。
在堑壕间狂奔的传令兵们,开始吹响刺耳的军号声,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和长官们催促咒骂的声响,整个盐渍村乱成一团。
“第二线列步兵团已经进入阵地,请求作战指示!”
“正北与西侧都发现敌军行踪,疑似有大批骑兵正在迅速迫近阵地,第三线列步兵团阵地遭受袭击,目前正与敌军交战!”
“炮兵阵地所有火炮都已填装完毕,全体候命!”
……匆匆忙忙赶到阵地上的图恩士兵们举起手里的莱顿和利奥波德,在军官的声嘶力竭中扣下扳机;乱糟糟的枪响声让对面震天的喊杀声为之一顿,猎猎作响的金色鸢尾花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在呛人的硝烟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接着根本不给对面任何喘息的余地,这些图恩士兵连带着军官们就怒吼着抄起佩剑,刺刀,锄头和工兵铲,迎面朝还在进攻的敌人发起了反冲锋。
已经在白塔城接受过标准的“克洛维军制”训练,并且和风暴师并肩作战了几个月的图恩士兵们,依然保留着某些过去的“老习惯”——即打完一轮齐射后无论敌人是进攻还是在撤退,都会毫不犹豫的直接冲锋。
这最早是因为步枪射速过慢,利用一轮齐射打乱敌人阵型,再趁对方装填弹药的空隙,牺牲一轮射击的机会拉近距离,用白刃战猛冲猝不及防的敌军线列,造成士气打击的战术。
可在圣徒历一百年的时间点,这种用来弥补武器缺点的打法显然有点儿…跟不上版本了。
激烈的白刃战中,先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帝国线列步兵们很快就站稳了脚跟,靠着密集的刺刀方阵顶住了图恩军团的反冲锋,同时后排士兵纷纷从前排士兵空隙间开火射击,打碎了一个又一个叫嚷着扑上来的图恩士兵的脑袋。
尽管这些图恩线列步兵们已经普及了完全不必帝国士兵逊色的莱顿步枪,一小部分甚至装备了利奥波德和最新款的奥古斯特,装备水平甚至高出对面的帝国士兵一线。
不过很显然,仅仅是精良的装备根本无法弥补双方战斗力的差距——尤其是在他们根本不懂得该如何发挥武器真正威力的前提下。
于是虽然图恩军团的士兵还在一遍一遍的反扑,但一个个组成方阵的帝国线列兵连还是用刺刀将他们顶在方阵之外,再靠着一个个方阵间的交叉火力陆续击溃这些不惧死亡的瀚土战士。
但奇怪的是,在击溃了图恩军团的反冲锋之后,这支帝国远征军的部队并未继续向盐渍村阵地发起进攻,而像是陷入了某种困惑之中。
“呃…这帮瀚土人,还有这个阵地…这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举着黄铜外壳的单筒望远镜,自言自语的亚瑟·赫瑞德表情困惑到了极点。
按照总司令卡斯帕·赫瑞德的命令,抛下了登巅塔要塞的帝国远征军,在击溃瀚土大军前哨(米斯特军团)之后开始全线迂回,以机动作战的方式形成局部优势,逐步消灭瀚土的反抗力量。
自然,这种作战方式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时间,必须保持高频率的作战和极强的行动效率,不能给敌人任何的喘息和整顿余地,容错率非常之低。
于是初上战场的亚瑟·赫瑞德毫不意外的犯了最严重的错误——他迷路了。
而且是一开始就迷路了!
伏击米斯特军团战斗当晚,为了追击逃跑的米斯特大公,亚瑟·赫瑞德带着他自己组建的步兵团,将近五百人对一辆双轮马车围追堵截…虽然还是让他跑掉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今年已经七十高龄的鲁科·维瑟尼亚大公,展现出了他深藏不露的高超驾车技巧,在崎岖颠簸的艾登山路上下腾飞,狂飙猛进,悬崖口切弯……
怎么也追不上他的五百多名帝国战士,甚至不乏继承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们,只能望着山路上腾起的烟尘叹为观止。
但等他们气喘吁吁,饥肠辘辘的回到营地的时候,震惊的发现帝国远征军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
两万多人…眨个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一瞬间,亚瑟·赫瑞德的脑海中冒出无数个问题:我在哪儿,这又是哪儿,现在该去哪儿?
摆在他们面前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乖乖的原路返回登巅塔要塞,要么按照预定作战计划前往荒石堡,想办法跟上大部队。
一番纠结之后,对自己十分自信的亚瑟选择了后者。
然后他就迷路了。
而且为了避免被瀚土大军察觉,他们还不敢走大路,曲折的艾登山路复杂程度堪比大型迷宫,兜兜转转几天后,除了知道自己在向东走之外,根本分不清哪是哪。
原本这些“琐碎的麻烦事”,他都是扔给路易·贝尔纳来处理的;但因为这个“最好的朋友”总是给他拖后腿,开战前两个人就不怎么说话了。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一次才知道有多重要…虽然不知道这句废话是谁说的,但亚瑟·赫瑞德现在觉得它可真是太正确了。
当他们终于历经千辛万苦,在被第四个“淳朴的本地向导”坑到某个鬼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的山沟沟里后,终于感觉离荒石堡已经不远了的他们惊奇的发现,附近竟然有一支军队。
对自己十分自信的亚瑟·赫瑞德打算发起一轮试探性进攻,看看这帮敌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在顶住了图恩军团的反冲锋,站稳脚跟一点点反推到敌军防线上的时候,他们惊讶的发现根本不像之前向导说的那样,是个又穷又破的渔村——这分明是某个军团的半永久营地!
“轰——!!!!轰——!!!!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丘陵上方炮兵阵地开始朝着帝国远征军出现的方向倾泻火力,灼热的气浪在堑壕周围肆虐,剧烈的震动声摇晃着大地。
但风暴师的炮兵们完全没想到图恩军团会发起反冲锋,结果亚瑟和他的部下们顺利突破防线,全部躲进了堑壕里…看似凶猛的火力覆盖除了改变了地形,根本没起到任何效果。
不仅如此…因为炮兵阵地提前开火,周围原本应该冲上去增援的部队也被迫停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先被击溃,又挨了自己人炮弹的图恩士兵们在滚滚浓烟和火光中惨叫,根本不敢主动上去送死。
而对面的帝国远征军也面临着类似的窘境——他们只是想试探试探敌人,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阵地组织一轮火力侦察,根本没想过真的要进攻。
可没想到图恩军团崩的太快,连打带冲这四五百人已经攻入了阵地,再加上炮火“掩护”,两翼的敌人根本不敢对他们发起反攻,整个阵地空门大开。
所以他们应该趁这个机会撤退,还是继续追着溃退的图恩军团进攻?
“这还用问,当然是进攻了!”
漫天的炮火声中,亚瑟·赫瑞德显得兴奋异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仅凭我们一个步兵团的力量就击溃瀚土人一整个军团…难道你们都不兴奋,不激动吗?啊?!”
“呃…这个…我们当然也很激动了。”
面对亚瑟充满殷切和雄心壮志的表情,周围的军官们纷纷面面相觑,苦笑着回答道:“但是……”
“没有但是!”亚瑟大手一挥:
“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对吧?!”
“没错。”
“而且我们都希望能成为终结这场战争的英雄,对吧?!”
“这个…也、也可以这么说吧?”
“就应该这么说,而且我们也应该这么做——因为我们是骑士!骑士…天生就是要迎难而上的!”插着腰的亚瑟,脸上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容:
“现在,就该我们用事实证明这一切了;当然也要让路易·贝尔纳看看,战争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时代没有变,骑士…我们!依然可以终结这场战争!”
“你先等等……”
“机会难得,让我们现在就冲出去一举击溃他们吧!”
“先等等,你能不能先……”
“等不了了!现在就是我们向帝国展现忠诚的时候!只要顺利击败这支瀚土军队,不仅能免于掉队的责任,功过相抵;还能在主力军团攻击荒石堡时掩护其侧翼,到时候……”
“我说你能不能先回头看一眼!就一眼,一眼!”
“嗯?!”
被同伴们强行打断的亚瑟有些不太乐意的扭过头,顺着他们略有几分惊恐的眼神和手指的方向,朝海滩的方向望去,然后……
然后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平静的海面上,满载物资及时赶来的瀚土舰队已经在近海的位置沉锚停泊,纷纷船舷一侧的炮门,将几十门舰炮整整齐齐的对准了他们。
亚瑟·赫瑞德:“……撤退!”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接风宴会
当瀚土舰队出现的那一刻,这一战已经没有任何的悬念。
面对舰炮和炮兵阵地的火力覆盖,只有四个线列步兵连的亚瑟·赫瑞德根本没有任何还击的能力——即便是号称最强的“龙骑士”血脉之力,在几十门野战炮面前也和冲狮子咆哮的吉娃娃没有任何区别。
在两翼的线列步兵们开始压上来后,这个小小的步兵团除了快速转进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四个步兵连两两掩护,倚靠线列齐射和佯攻逼退了两翼试图包围他们的连军士兵。
于是原本打算挽回颜面,弥补阵地丢失责任的图恩军团,就在风暴师“友军”的众目睽睽之下再次“献丑”——气势汹汹的刺刀冲锋,被几个“天赋者”骑士默契的配合,和帝国线列步兵们的交替火力击溃,被打散的部队还堵住了后面增援友军的进攻路线,为敌人撤退争取了足够的空隙和时间。
很快,这场突兀到莫名其妙的战斗,也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前就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五百多人的步兵团,在丢下了十几具尸体和几个运气特别差的倒霉蛋之后,就在艾登崎岖不平的山路和地平线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面面相觑的风暴师和图恩军团的士兵们,开始在长官的咒骂与吆喝命令声中清扫满是弹坑的战场,检查并修复被火炮破坏的防御工事。
而师属骠骑兵营,也在安森的授意下只是将他们“驱赶”到荒石堡一带的方向,就停止了继续追击,将那些受伤的,掉队的倒霉蛋们捆成粽子,驱赶着送到了军营里刚刚搭建的一座仓库内,当做看押他们的临时监狱。
十七点四十四分…原本约定在今天抵达的,八千人的艾登军团,才终于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地平线上,赶来与风暴师和联军汇合。
之所以会“迟到”,主要是勒诺·艾曼努尔不可能像安森那样,当个甩手掌柜,把卡林迪亚港扔在那儿不管就立刻开拔。
无论是自己在重建委员会内的替代人选,还是之后城市的运营工作,都必须做好妥善并且充足的安排,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将这座对艾曼努尔家族至关重要的城市,交给那帮反复横跳的墙头草…因此耽误了不少了时间。
甚至就连能够“踩点到”,也是因为勒诺·艾曼努尔察觉到盐渍村方向的炮击,下令急行军试图增援的结果。
不过因为艾登军团的主力几乎全是步兵,加上艾登崎岖的山路,等他们抵达的时候战斗已经在四个小时前就结束了。
考虑到图恩军团在整场战斗中丢人的表现,对于同样擅长“疯狗式战术”的艾登军团而言,迟到未尝不是某种幸运——至少现在的他们可以尽情嘲笑别人,而不是变成被嘲笑的对象。
“所以…谁先开始?”
背对着身后的艾登和瀚土地图,站在长桌尽头的安森端着一杯朗姆酒,语气随和道。
在座的风暴师和联军军官们却没有他这样的“好心情”,集体失语的他们一个个低着头,正襟危坐的蜷缩在自己的椅子上,死死地盯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仿佛恨不得将自己塞进这个比自己掌心大不了多少的容器里面。
这是为了迎接艾登军团抵达的准备的“接风宴”,按照瀚土和克洛维的习俗,像这种以“酒精”为主的场应该被漫天飞舞的荤段子,玩笑,打赌和脏话共同营造的欢声笑语所充斥;大家一起其乐融融,高唱“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但刚刚吃了一场“败仗”的他们,并没有庆祝的好心情。
“咳咳咳!”
轻轻咳嗽两声的法比安缓缓站起身站起身,努力板着脸:“这场遭遇战尽管并未造成太多损失,但却充分暴露了我军在遭遇突发状况时配合不协调,各单位各自为战的情况;至于所造成的后果,现在大家都已经看见了……”
“严惩!这种情况必须得到严惩,否则如果下次袭击我们的不是一小股流窜的敌军,而是伺机埋伏的帝国远征军主力呢?如果我们不是在防御设施完善的盐渍村阵地,而是毫无掩护,甚至完全暴露在敌人优势火力覆盖,线列难以展开的山麓呢?!”
“毫无疑问,等待我们的一定是全军覆没!”掷弹兵团团长无比严厉道。
作为一名前近卫军军官,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才是法比安的座右铭,在风暴师的军事会议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当红脸,以及代表大多数军官们内心想法的“民意代表”,缓和副司令和其他人的矛盾。
像泼冷水,表忠心以及明显充当副司令传声筒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一般都是某个更“擅长”背黑锅的家伙在干。
但很可惜,现在卡尔·贝恩正在担任克洛德·弗朗索瓦的军事顾问,就连小书记官也远在铁钟堡——身为安森周围核心圈子的一员,他这个“老好人”不得不表演一回白脸。
“有些人…听清楚,我说的是有些人!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想多说,更不想理会。”
“但我必须提醒你们,这里是风暴师,是克洛维-瀚土联军,是军队!你们是军人!身为军人,服从指挥和命令,按照计划行事,是你们的天职!”
“你们享受着整个瀚土最优秀的后勤管理部门和最高效的行政部门,为你们处理除了作战之外一切工作;你们装备着友军们艳羡的武器装备和堪比克洛维正规军的火力配置…你们做了什么,我们…做了什么?”
“我们…让群连一千人都不到的帝国渣滓…攻破了防线!”
“还眼睁睁看着他们溜走了!”
越说越气的法比安“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让在座的军官们浑身一颤。
“这和其他人无关,和士兵们更无关——我们的士兵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他们顶着帝国线列步兵的火力连续进行了四轮反扑,付出了惨烈的牺牲,坚持到炮兵阵地还击才不得不后撤,责任不在他们。”
“责任,在我们自己!”
“作为风暴师掷弹兵团的团长,我认为我需要检讨。”深吸口气,法比安满脸悲痛,满脸自责的端起酒杯:
“诸位,让我们记住这一次的教训——胜利并非轻而易举,我们的敌人也并不是可以被轻易战胜的臭鱼烂虾。”
“想要赢得胜利,唯一的方法就是绝对服从指挥和命令,遵守预先制定的计划,而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亦或者想当然!”
话音落下,满面羞愧(胆战心惊)的军官们一个个像即将刑满被释放的囚犯似的赶紧起身,向始终保持微笑的副司令举杯示意。
心情愉悦的安森用眼角余光飞快的和自己的掷弹兵团团长完成了交流,也举着酒杯:
“那就用这杯酒,预祝我们凯旋!”
“预祝凯旋——!!!!”
这下不仅仅是风暴师,就连之前看热闹的艾登军官们也终于不再嘲笑友军,满面春风的高唱着“团结的我们不可战胜”,“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只有勒诺·艾曼努尔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法比安——或者说其实是安森自己——的这番话,表面上看似是在训斥因为在场的风暴师以及丢人现眼的图恩军团,实际所有的话都是说给刚刚抵达的艾登军团听的。
更准确的说,是在警告和“提醒”勒诺·艾曼努尔。
之前的卡林迪亚港之战,就是他不遵守预订的计划,擅自开战,尽管最后还是取得了胜利,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一万人的军团近乎全军覆没,以及一个彻底变成废墟的卡林迪亚港。
如果不是安森·巴赫及时救场,如果不是在礁石镇之战顺利击溃并且俘虏了帝国瀚土舰队,如果不是敌人突然发疯,抽走了外围大部分兵力,如果……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这场卡林迪亚港夺还战,一定比现在惨烈十倍。
之前在卡林迪亚港因为刚刚赢得胜利,加上卡林迪亚港是艾曼努尔家族的“主场”,作为一个外来人的安森·巴赫想要训斥“东道主”,显然是不合适的。
毕竟艾曼努尔家族已经做出了不少的让步,安森还指望着能利用卡林迪亚港的重建洗钱啊不…是“合理”规划卡林迪亚的赔款。
于是他就借着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指桑骂槐的警告勒诺,不要再试图擅自行动,尤其不要再违反他指定的“完美计划”。
对此一清二楚的勒诺,自然不会再任何的好脸色,但也不可能开口反驳什么——毕竟“致力于维护两国团结”的副司令阁下,从头到尾都是在骂自己人,完全没有提及他和艾登半个字。
于是这场“别开生面”,“意义非凡”的接风宴会,就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被推向了高潮。
……………………
“您还有事?”
待到晚上八点三十分,表情如常的安森准时宣布了宴会结束,让即将喝大了的军官们立刻回到各自的岗位,敦促好好休息,表示后天凌晨准时开拔。
在所有军官们都非常识趣的滚蛋之后,原本热闹的长桌前就只剩下安森和勒诺·艾曼努尔两人。
面对安森一脸关心的“问候”,有些醉醺醺的勒诺显得有些尴尬。
他原本是打算等宴会结束,质问安森刚刚是不是在冷嘲热讽;但等到该开口了,才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幼稚到极点,简直快和莱昂差不多了。
所以他只能换个问题。
“法比安阁下告诉我,在那支…帝国人的步兵团出现的时候,您下令骑兵不准他们继续追击。”勒诺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当然可以,事实上关于这件事我正要和您商量——如果没有这群帝国人出现的话。”
安森微笑着说道,端起朗姆酒抿了一小口。
“……什么意思?”
这个回答让勒诺愣住了。
“很简单,那就是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摇晃着酒杯,安森故作闲聊道:
“支援克洛德·弗朗索瓦?我们现在并不清楚战场情况,甚至不清楚他们和敌人的具体位置,战斗进行到哪一步了,敌我态势究竟如何…这些我们统统都一无所知。”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如何‘支援’我们的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
勒诺微微蹙眉:“怎么支援?”
“很简单,那就是主动暴露我们自己。”安森“啪!”的打了个响指:
“我们不清楚敌我具体位置,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就是我们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是哪儿,盐渍村;盐渍村在哪儿,艾登南部,而荒石堡则在艾登西部。”
“受限于补给和道路,双方的战斗一定是围绕着荒石堡和登巅塔来打的,也就是说战场的中心在西部,敌我的军队也都在向这个中心靠拢,我们则在南面,也就是说……”安森故意卖了个关子。
“无论如何,我们都在敌人和友军的侧翼甚至是…后背?!”
支支吾吾的勒诺,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回答正确——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要在这里登陆,并以此为出发点的原因!”安森接着笑道:
“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尽可能派出更多的散兵,试探性的进行火力侦察,在确认战局的同时让敌人产生警惕,从而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也就能减弱克洛德·弗朗索瓦目前面临的压力,更好的形成对敌人两翼夹击的局面。”
“现在…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军队,已经让我成功省掉了这个极有可能会自找麻烦的步骤,直接进入下一步。”
“他们见识了我们[]的火力,并且亲眼看到了瀚土舰队;为了免去一无所获的罪名,肯定会对上司大肆宣扬,告诉眼下大概还一切顺利的帝国远征军……”
“我们……”
“击败并且俘虏了他舰队的……”
“克洛维与瀚土的联军……”
“……来找他们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他来了
“是的,他们来了。”
昏黄的煤油灯下铺着一张平摊在辎重箱上的瀚土地图,凌乱的堆放着几个白色和黑色的棋子,并且几乎全部集中在艾登附近。
“根据亚瑟·赫瑞德汇报的结果,登陆的敌人在艾登边境的盐渍村设立了一处滩头营地,并且将整个渔村都变成了一个重兵屯守的堡垒,兵力…至少为一万人上下。”
面色冷静的远征军副司令伯纳德站起身,从地图旁的铁盒里拿出五枚黑色“士兵”,堆放在地图上“盐渍村”的位置。
“不仅如此,他还在海平面上发现了一支舰队…考虑到克洛维不可能绕过半个世界,为了这场‘次要战争’千里迢迢,不远万里的将北港舰队调到瀚土来,基本可以认定他所看到的,就是‘前’帝国瀚土舰队。”
在说到“前”这个字眼儿时,在场所有的骑士和参谋们都本能的浑身一颤,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望向那个坐在主位上的身影。
所有人都知道,总司令卡斯帕·赫瑞德对这支舰队寄予了多么大的厚望——尤其是在发现原定计划完全是一堆垃圾之后,几乎每天都要问至少三遍“我的舰队在哪儿”。
而现在这个“失踪”了许久的舰队终于出现了,只是……
“继续。”
面色阴沉的老人双肘撑在扶手上,两手托着下巴,死死盯着地图的眼睛让人看不住他此刻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遵命。”
副司令伯纳德微微颔首,顺便将摆在地图海岸线上代表舰队的白色“骑士”,换成了黑色的:
“考虑到我方舰队已经俘虏,塔希恩司令目前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已经被敌军俘虏,因此不能排除瀚土军队已经知晓我方的后勤储备,部队编制以及早期的战略部署。”
“当然,我说的这些暂时还只是有可能。”伯纳德补充说明道:
“请诸位切记,塔希恩司令是一位极其优秀的帝国骑士,以及能力出众的天赋者,对陛下和帝国都是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因此在有确切证据之前,不准任何人怀疑他的忠诚,都听清楚了吗?!”
“明白,明白!”
尽管心底一个个都不以为然,但在场众人还是纷纷表态,坚信塔希恩大人一定会为帝国效忠,绝不可能苟且偷生。
“我不在乎塔希恩那个老屁股死没死,反正他这辈子就没办成过什么事,死倒是便宜他了!”
暴躁的卡斯帕冷哼一声,满脸嫌弃道:“就是因为他太无能,我才不肯把先遣军交给他——虽然劳伦斯也是个又臭又硬,喜欢捧他废物儿子的老屁股,但也比他强不少,继续!”
“……遵命。”
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伯纳德继续说明道:“除了舰队和大约一万人的瀚土军团,这支在盐渍村登陆的部队中,还包括了那支被克洛德·弗朗索瓦‘雇佣’的克洛维军队。”
说着,微微一顿的他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三枚银色的袖钉,随手和那五个黑棋放在了一起。
“至于这支部队的名字,我们抓到的瀚土俘虏对他们的称呼非常混乱,五花八门,各种各样都有;为了方便标记,我们暂时称他们为‘灰衫军’——因为据称这支军队最大的特点,就是从指挥官到普通士兵,都穿着一身灰色军装。”
话音未落,在场的骑士们纷纷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尽管圣徒历七十五年后的步枪和火炮精准度在逐渐提升,导致许多过于醒目的军装和盔甲涉及都被逐渐摒弃,但灰色的军装……
除了克洛维人那乞丐似的“征召兵团”,哪个正规军会这么穿?
“没错,这是一支征召兵团。”伯纳德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随即又正色道:
“但无论是兵力还是装备水平,都丝毫不逊于任何一支克洛维正规军——虽然关于他们的消息十分混乱,但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可以暂定他们至少有一个步兵师的规模,五个线列步兵团,一个骑兵营与一个炮兵营。”
“配合其余的瀚土军队,这支在盐渍村登陆的敌军兵力约为一万五千至两万五千,并且称得上‘战功赫赫’…仅用一天的时间,就攻克了重兵屯守的铁钟堡。”
“并且根据传闻所说,之前也是这支军队攻克了鹰角城,并在城外全歼了伊瑟尔精灵最为精锐的禁卫军团,甚至连军团司令本人也被他生擒……”
说话的同时,伯纳德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望向地图桌的末尾,寻找某个梳着金发单马尾的纤细身影。
但很可惜,席位末端只有一张空空的椅子,伯纳德的眼底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
不只是今晚,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军事会议上了。
对于路易·贝尔纳,伯纳德原本还打算趁机好好嘲弄番,报他在登巅塔让自己的计划被卡斯帕·赫瑞德当中否定的一箭之仇,现在看来这小子好像还挺识趣的……
“因此请千万不要小觑他们——当然,他们只有五千人,除非人数能翻一倍否则根本不足以完全扭转局势;但若说威胁,那就另当别论了。”
伯纳德指着地图上荒石堡的位置,几颗白棋子已经被一大堆黑棋三面包围:“敌人从盐渍村登陆,无论我们是进攻荒石堡还是回援登巅塔,这五千人的‘灰衫军’都能威胁到我们的后方和侧翼,配合瀚土大军堵住我们的退路。”
“所以说…这是一群苍蝇?”
卡斯珀突然咧嘴,露出一抹狰狞的微笑。
“您形容的非常恰当。”伯纳德点点头,对长官的评价表示肯定:
“作为敌人,这群克洛维人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单薄的火力和可笑的线列…除非是据守坚城,否则任何情况下的野外遭遇战,我们都有把握在四个小时内将其歼灭。”
“但只要他们存在,就会时时刻刻对我们全歼瀚土大军的战略计划构成威胁——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别说五千个克洛维人,就算是五千头…牲畜,也存在扭转战局的可能。”
“我甚至怀疑,就连误打误撞的亚瑟·赫瑞德能够毫发无伤的回来,将这一消息带给我们这件事,也在这群克洛维人的计划当中。”
………………
“所以说,我其实是被利用了?”
亚瑟·赫瑞德瞪大了眼睛,一脸恍然大悟的说道。
“我只是说有可能。”微微蹙眉的路易·贝尔纳显得有些无奈,轻叹了口气:
“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更有可能的是这就是真相,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亚瑟直直的瞪着年轻骑士的面庞,用无比确信的口吻道:
“因为你了解他,你是我们当中最了解安森·巴赫的家伙了!”
“是啊。”
路易自嘲的苦笑了一声:“如果屡战屡败也可以被称之为‘了解’的话。”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
打断了路易“自嘲”的亚瑟猛地站起身,表情显得异常激动。
“路易,路易·贝尔纳,我真是搞不懂你,不…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弄懂过你这个家伙,你这个令人羡慕的不行的家伙!”
“羡慕?”
路易愣住了,充满困惑的瞳孔中倒映着挚友咬牙切齿的表情。
他说…他…羡慕我?
堂堂皇室成员——虽然和当今陛下关系已经很远了——继承了“龙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帝国骑士说他…羡慕我?
“对,不行吗?!”亚瑟瞪大了眼睛:
“我的意识是…你有个那么关心你的哥哥,有个好妹妹,又是天赋者,又是艾德兰公国的继承人,不是被人嫉妒就是被人崇拜,指挥过数万人…精灵的大军,据说还和伊瑟尔精灵的公主好上了……”
“可除了前两个,剩下的我一个都不想要。”
路易忍不住举起右手,小声“补充”道。
“该死的,这是重点吗?!”亚瑟有点歇斯底里了:
“把手放回去,在我说完之前不准你提问!”
“可是……”
“没有可是!”
“但……”
“也没有但是!没有,没有!没—有——!!!!”
激动的亚瑟浑身发抖,撕心裂肺的叫嚷仿佛是准备咬人的狮子。
在他的“逼迫”下,路易终于选择了沉默,乖巧的把手缩了回去。
“我知道……你肯定经历了超乎我想象的失败,我也知道,克罗格·贝尔纳的死一定给了你很大的触动。”亚瑟叹了口气:
“但我真正想说的是,那个失败了这么多次,屡战屡败的家伙,现在却出现在了战场上——这说明什么?”
“如果你真的彻底放弃了,完全可以在当时就拒绝我;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如果你拒绝我,我大概会很伤心…但我大概最终还是会理解的。”
“那个明明可以拒绝我的家伙,现在却成了我的副团长,而且还成为了远征军进攻计划的制定者,让我姐夫伯纳德出了个大丑。”
“告诉我,这是一个彻底认命了,放弃反抗的家伙会做的事情吗?”
双手摁住路易的肩膀,满怀期待的问道。
望着那双快凑到自己脸上来的,仿佛在闪烁着某种光辉的眼睛,年轻骑士微微抽动了下喉咙:“我…可以回答了吗?”
“当然!”
又往前凑了凑的亚瑟无比肯定道,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
“我…当然没有放弃。”
“嗯~!”
“只是害怕而已。”
“嗯……嗯?”
“战场…从来都不是争取荣耀的场所,是一群人拼命挣扎,努力活下去的地方。”亚瑟瞪大的瞳孔中,倒映着路易平淡的微笑:
“骑士们或许会幻想着能争取到荣誉和功绩,鲜花和赞美…但当他们真正踏上战场之后就会明白,那些毫无意义。”
“在那个地狱里,你需要的不是胜利,不是鲜花、赞美亦或者敌人的承认,你需要的是…活着,活下去。”
“如果你是高高在上的指挥官,你或许可以追求更多,但你的士兵们只渴望活着——无论许诺多少荣耀,财富和胜利,在生与死面前,他们永远会选择前者。”
“你是说帝国的士兵们…都是群胆小鬼?”
“不,我是说我是个无能的指挥官。”路易微翘着嘴角,自嘲的轻笑着:
“即便是这么最根本,最起码的东西,也无法对他们保证。”
“但你在意这些吗?”
亚瑟反问道,而且不等他开口就给出了答案:“你非常在意这些的!因为如果你不在意,你就不会答应要回来了——因为你知道我没打过仗,冒冒失失的跑到战场上除了带着自己和和其他人一起去送死之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我需要你,我们需要你,路易!”亚瑟瞪大了眼睛:
“只有你了解那个叫安森·巴赫的家伙,你也反反复复告诉了我好几次他到底有多危险——如果没有你其他人根本无法想象是他,而不是路德维希·弗朗茨攻克的鹰角城,全歼了伊瑟尔精灵的禁卫军团!”
“我们得让其他人也知道,这家伙到底有多危险!”
“不,不用了。”
嗯?
亚瑟错愕的往后一退,不解的看着他。
“我是说…已经用不着担心安森·巴赫了。”路易·贝尔纳平淡的开口道:
“必须承认,这家伙是很厉害,经常能做出很多出人意料的举动出来;但这并不等于他是什么无所不能,真的可以创造奇迹的家伙。”
“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而已——如果指挥瀚土大军的人是他,或者他手中的军队不是五千,而是一万人,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
“但很可惜…或者说值得庆幸的是,瀚土军团的统帅是克洛德·弗朗索瓦,南部军团真正的主力则远在伊瑟尔精灵王国,即便现在赶过来也已经无力回天。”
“瀚土人或许并不缺乏智慧,但他们严重缺乏经验,更不清楚一个真正的现代军队和‘假装现代’的军队之间,到底有多么巨大的差距。”路易轻笑一声:
“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勒诺·艾曼努尔的忠诚
凌晨,盐渍村。
漆黑夜幕下的大地,被淡淡的潮湿水汽所笼罩;站在丘陵顶端向下望去,只能隐约看见艾登崇山峻岭的轮廓,和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
陡峭崎岖的山路间,成百上千举着血色独角兽和荆棘花军旗,身穿各式军装的身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军号、命令以及偶尔会响起的咒骂声相互交织,向着西北方向挺进。
只草草休整了两天,刚刚完成汇合的联军就迫不及待的开拔出发了。
在成功击溃并俘虏了帝国瀚土舰队塔希恩,以及之后各路帝国远征军的杂兵——包括两天前那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之后,联军指挥部总算大致弄清了敌人接下来的计划。
看起来很复杂,但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帝国拖不起也不想拖下去,所以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击溃瀚土所有反抗势力。
嗯,然后把他们统统杀全家。
如此不拖泥带水,一点都不矫揉造作,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做法实在是令安森叹为观止,震怒不已,甚至还有点小羡慕。
说开战就开战,说屠城就一个不留,完全不在乎附庸和小弟的想法,甚至可以无视教会的抗议,这真是…什么叫帝国呀!
在确认米斯特军团已经全军覆没,帝国远征军已经迂回包抄到荒石堡一带,准备攻克这艾登以西唯一的补给点后,安森就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必须立刻开拔,即便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战场,也必须给帝国远征军示意压力,拼命的刷存在感。
至于这个“压力”究竟是震慑“帝国鼠辈”,让他们踌躇不前,还是进一步加强敌人速攻结束战斗的决心,那就不是安森能控制的了。
所以尽管对自己的计划十分自信,安森还是决定在“原版”上,再加一层保险。
他将近两万人的联军再次一分为二——亲自指挥大部队的安森向荒石堡一带前进,而再次“临危受命”的法比安,则率领掷弹兵团(风暴团)赶往登巅塔要塞。
这固然是因为登巅塔要塞十分关键,顺利攻下并且守住的话,几乎能让瀚土立于不败之地;但更关键的地方在于,它是帝国远征军故意放出的诱饵。
在真正的大鱼安心吃下诱饵之前,渔夫是不会了一条“不值一提的小虾米”扯钩的。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配合艾登大公拿下登巅塔要塞——如果那要塞到现在还没被攻下来的话?”
法比安微微蹙眉,不是很能理解安森的决定。
“不,更准确的说是‘试探’登巅塔要塞的虚实,假如有机会,那就抢在艾登大公攻克之前拿下她。”安森摇晃着食指,更正和补充道:
“但如果那明显是个陷阱,或者有任何你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别犹豫,立刻撤退,尽一切的可能保住部队建制完整,更不要进行任何无意义的战斗!”
和整个风暴师相比,这个将近一千人的加强团才是他真正的“基本盘”——所有士兵是从招募到培训,一点一点培养和训练起来的。
就连整个步兵团的“军官团”也都是清一色王家军事学院的毕业生,统统都是出身和安森一样的散兵科,不少还是只差他一两届的“学弟”。
在号称“全世界第二论资排辈组织”的军队内,没有比同学科+师兄弟+毕业后第一份履历更亲密的关系了。
考虑到风暴团原本的性质,这帮人跟安森一样,被陆军打上了“弗朗茨”和“教会”的标签,基本断绝了能顺利“跳槽”的可能,必须一条道走到黑。
法比安恍然大悟,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
至于勒诺·艾曼努尔那边,安森则解释为这是为了双方之间的平衡,毕竟眼下瀚土的统一是靠艾曼努尔和弗朗索瓦两大家族的团结实现的,因此作为“中间人”的自己,要努力维护好双方的团结。
况且相较于瀚土军队,作为克洛维人的风暴团对阵帝国的经验更加丰富;一个步兵团或许不多,但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军官们能够给予艾登大公许多宝贵的意见。
这种前后矛盾,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有多不对劲的“借口”,对付勒诺显然不如对付莱昂有效——或者说也只有在小莱昂身上才能有效。
在勒诺眼里,这个“无耻又贪婪”的克洛维人只是想蹭战功罢了;就像他肯答应直接援助卡林迪亚港重建计划,也只是不想被弗朗索瓦家族这个二手商赚差价而已。
但他并未拆穿安森,甚至假装自己完全相信了这一派胡言;不仅主动提供了一份十分详细周到的登巅塔要塞地图,还告诉了这家伙艾登军队之间私下的交流信号,方便风暴团与艾登大公尽快取得联络。
勒诺的如意算盘,是只要风暴团也希望攻克登巅塔要塞,那么必定不能放弃“第一个攻入城内”这种极具象征意义,能够在瀚土和克洛维王国大肆宣扬的“标志性战功”。
而艾登大公…自己的父亲,就能趁势利用他的贪婪,派这个精锐步兵团去打最关键的攻城战,让克洛维人和帝国人硬碰硬,用最小的伤亡收复登巅塔。
反正这座要塞是艾登公国的地盘,只要要塞的控制权还在艾曼努尔家族手中,谁第一个破城对他和艾登大公来说根本不重要。
这么明显的小心思,当然逃不过安森的眼睛——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法比安能够收复登巅塔要塞,只想着能不能趁着帝国远征军的注意力全在瀚土大军的身上,看准时机占一点便宜。
但在表面上,安森依然对勒诺的配合表达了无与伦比的感激之情:“正是因为有这种毫无间隙,团结一致的友情才令我坚信,帝国注定会失败,而胜利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没错,团结才是战胜帝国的关键和重中之重。”勒诺煞有其事的微微颔首,和安森相处的这几个月,让他学会了什么叫面不改色:
“在对待同盟的态度上,我们艾曼努尔家族一以贯之的忠诚,绝不会做出卖战友这种事情!”
真情流露的二人紧紧攥着彼此的手,将心怀鬼胎藏在眼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毫无诚意的表演了一番精诚团结之后,双方又就联军的指挥权做了一番简单的意见交换。
简单来说,就是赔光了一万瀚土军团的勒诺·艾曼努尔,想得到联军八千人艾登军团的指挥权。
但安森不太想给。
接下来的战斗前途未卜,并不是完全没有和帝国远征军正面硬碰硬的可能;而艾登军团尽管单兵素质和服从命令稍有逊色,但论战斗意志和刺刀冲锋的白刃战,毫无疑问他们是最优秀的。
把他们还给勒诺,万一他带着人去找他父亲,安森从哪儿再弄这么优秀的排头兵(炮灰)?
“但他们是艾登人…更何况我又不是要和您争夺整个联军的指挥权。”勒诺反问道:
“我只是向您提一个建议,由身为艾曼努尔家族继承人的我来担任他们的指挥官,能让这些艾登人发挥的更加出色!”
“这就是标准的旧式军队模式,也是瀚土军团始终无法和帝国抗衡的关键!”安森手指用力敲打着桌子边缘,无比“痛心”道:
“只有彻底摆脱地域观念,用科学的手段建立现代化的军队组织管理模式,才能让无畏的瀚土军团强大起来!”
“科学,懂吗?身为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我们要相信科学!”
科学…勒诺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他也听过几次瀚土总主教组织的布道,还真是第一次从一个自称虔诚的信徒嘴里听到这个词儿。
大概对诞生了圣艾萨克的克洛维王国而言,这是唯一令他们感到骄傲的东西吧?
“我尊重您…‘科学’的建议,但我也说了这只是一个善意的提议。”勒诺重新将目光投向安森:
“而且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一次我不会像卡林迪亚港那样违背事先定好的计划,会严格遵守您下达的命令,就像…就像一个相信‘科学’的虔诚信徒应该做的那样。”
“真的?”
看着那双充满了诚恳的眼睛,安森突然翘起了嘴角,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即使我命令你交出兵权,留守盐渍村等候指示?”
勒诺·艾曼努尔:“……”
“[铅笔]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
在双手攥拳,浑身颤抖的勒诺那颗充血的脑袋彻底炸开之前,安森及时打断道:“没有问题,艾登军团可以交给您来指挥。”
“真的?!”
涨红了脸的小勒诺猛地一惊,还没有从刚刚的纠结中完全恢复过来。
“当然是真的,我…安森·巴赫,堂堂军团副司令,什么时候食言过?”安森煞有其事的点头道:
“从现在开始,联军中的艾登军团就交由您指挥了。”
“可您刚刚不还说什么……”
勒诺刚想要反问,就立刻被安森抬手打断:“对,我是说了…过分强调地域性是导致瀚土军队战斗力不如帝国的一个主要原因。”
“但既然是主要原因,就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大战在即,我们要认清现实,考虑自身的实际因素…盲目的追求先进和现代化同样不可取。”
“可是……”
勒诺彻底失语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求相信科学的人是你,要求尊重现实的人还是你…话都被你说了,你想要我怎样?
“没什么可是,就这么说定了。”安森十指交叉,认真的对勒诺说道:
“我可以相信您,对吧?”
“……当然。”
“那我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安森微微一笑:
“由您担任指挥官,艾登军团必定能够完一切任务,成为联军最为锋利的刺刀,让试图迂回绕后的帝国骑兵千疮百孔,再用最完美的冲锋,从正面击溃一切顽抗之敌!”
掩护侧翼的辅兵和冲锋时的排头兵,这基本上就是安森对艾登军团的定义了。
“我……”
勒诺微微一怔,虽然隐隐感觉好像有什么对方不太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而且自己也的确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八千人艾登军团的指挥权。
“我保证做到!”
“而我也绝对相信您的承诺。”
安森微微一笑,暗自松口气的同时在心底称赞一声自己的聪明才智。
勒诺和莱昂不同,这位艾登公国的继承人十分的谨慎,并且不知道为什么总好像有点儿怀疑自己图谋不轨,想得到他的信任和真心服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借着卡林迪亚港之战的教训,战后重建所拉拢的好感,再加上一番零敲碎打,让对方主动做出表示,最后自己再给予承认…无比复杂的一套操作之后,才让他暂时变成了自己的部下。
嗯,暂时的。
这就是非现代化军队的弊端啊…拉拢图恩军团靠的是之前的大力援助,以及安森自己和弗朗索瓦家族之间的“血缘关系”;拉拢艾登军团就要靠勒诺这个艾登继承人的个人忠诚,才能防止这支占到联军半数的部队不会在关键时刻,像所有没良心的雇佣军那样当场跳反。
哪像我们克洛维征召兵团…标准的现代化军队,纪律严明,连叛变和溃逃都特别的有效率!
终于“团结了起来”的联军,继续沿着山路向荒石堡方向进发——按照安森的预判,帝国远征军现在应该还在迂回包抄阶段,试图将瀚土军队调离克洛德·弗朗索瓦预设的战场,尝试袭击他的侧翼。
道理很简单,帝国只有两万兵力,就算火力再猛,正面强攻也是拿不下一座兵力是他们两倍,防御森严的要塞的;一定要将战场转移到野外,才能凭借帝国骑兵的高机动性和火炮威力,对瀚土大军构成威胁。
这个判断很令整个联军的军官团——包括安森本人——信服,直至一位自称是克洛德·弗朗索瓦传令兵的信使出现在联军军营,得意洋洋的将一封信笺交给安森本人。
“什么,帝国远征军已经到荒石堡城外了?”
“什么,他们还打算强攻荒石堡?!”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兵临荒石堡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古老而坚固的荒石堡城墙摇摇欲坠,连带着大地也开始随之震动。
伴随着火炮的怒吼,高举着金色鸢尾花的骑兵在遮天蔽日的硝烟中狂飙猛进,一遍一遍的重锤着瀚土大军的外围阵地。
空旷无垠的荒野上到处充斥着恐怖威压的铁蹄声,宛若天边沉闷的雷鸣,回荡在每一个带着惊恐面色的瀚土士兵耳畔,让他们惊慌失措的蜷缩在堑壕内,抱着步枪瑟瑟发抖。
这场荒石堡攻防战,才刚刚开始。
在经历了一番筹划准备后,克洛德·弗朗索瓦开始将他手头仅有的两个军团,四万大军布置在荒石堡一带,准备以这座要塞为核心,连同周围丘陵组成巨大的三面“包围网”,迎战兵力仅有自己二分之一,但精锐强悍的帝国远征军。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克洛德·弗朗索瓦难得听从了一次卡尔·贝恩的建议,四万瀚土军团依托地形,对荒石堡—铁钟堡交通线重点布防;建造数量庞大,并且互相都处于彼此射程内,以交通壕和掩体相连的堡垒群。
并且针对帝国远征军机动性较强的优势,将通往登巅塔要塞的西侧交通线拱手让给帝国,只防御荒石堡两翼和东侧,牺牲防线宽度换取深度,遏制帝国骑兵和冠绝世界的炮兵。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偏向保守,非常“从心”的布防模式——赢是赢不了的,但也能让帝国远征军在叠了“千层反甲”的荒石堡前撞得头破血流。
唯一的问题是,克洛德还是低估了对手的机动速度,或者说严重高估了瀚土军团的行动效率。
两万人的帝国远征军根本没像他想象的那样,抱团沿着交通线推进;而是分兵多路,让部队零零散散的穿过了崎岖的艾登山地,再化零为整,从南面——荒石堡阵地左翼发起猛攻。
与此同时,瀚土大军的“荒石堡防线”才刚刚完工三分之二,大量的外围防御设施根本没有到位,各支部队尚不清楚自己的驻防位置,指挥部完全是一团混乱。
还是同样的老问题——瀚土的确拥有十万大军,但他们从未真正将这支“十万大军”集结起来过哪怕一次,更没有运营如此规模军团的经验。
即便是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图恩和艾登大公,尽管两人麾下的军队都超过了三万人,但其中大多数都是“治安军”,绝大多数时间归他们指挥的只有直属的,五千人左右的卫队——规模约等于克洛维一个加强步兵师。
三分之一的部队在没有任何防御设施,没有丝毫准备,连挖壕沟的时间都没有的情况下,在平坦无垠的荒石堡旷野上直面突然从地平线现身的帝国远征军,迎战如同洪流般从山坡上滚滚而来的胸甲骑兵,和满天飞来的四磅、六磅和八磅实心弹。
结果,自然是毁灭性的。
在气势汹汹的帝国远征军面前,惊恐的瀚土军团根本毫无战意,在进行了非常微弱的抵抗之后,他们所组成的战线就开始接连失陷。
察觉到情况不对的克洛德·弗朗索瓦,也在第一时间下达了后撤命令,将溃败的部队向要塞内收缩——对于组织度低下的瀚土大军,只有抱成一团才能发挥出比较高的效率和战斗力。
阻挡帝国远征军攻占这座艾登西部唯一补给点的阻碍,只剩下荒石堡的城墙。
但即使外围防线全部崩溃,瀚土…或者说克洛德·弗朗索瓦依旧没有丧失任何斗志;因为荒石堡是极其坚固,并且易守难攻的要塞——地处瀚土之西的艾登,在建造时聘请了大量帝国的筑城专家,打造了这座和登巅塔不相上下的铜墙铁壁。
当年建造荒石堡的艾登公爵是为了抵御来自东方,正在崛起的米斯特大公国的威胁;同样不想看到一个统一的瀚土王国的帝国,自然在建造这座要塞时尽心尽力,大量运用了后来在建造帝国边境堡垒时的技术和设计。
想要啃下它,难度并不比啃下登巅塔要小。
而且这一次也已经没有第二个可以给远征军翻越,绕道敌后的晨曦山脉了;通往铁钟堡的交通线被防线彻底堵死,想拿下要塞只有正面强攻。
“这帮瀚土人,就那么喜欢当缩头乌龟吗?”
端着单筒望远镜的卡斯帕·赫瑞德观望着远处被硝烟笼罩的荆棘花旗帜,忍不住开口抱怨道。
在他身后和左侧,数以千计的帝国线列步兵正排着标准“帝国式密集方阵”,在欢快又富有节奏感的鼓点声中向战场缓缓推进,在骑士们的怒喝声中将已经装上刺刀的步枪扛在肩膀上,仿佛是会移动的钢铁丛林。
另一边临时搭建的炮兵阵地上,帝国炮手们依然在对要塞保持压制性的火力炮击;城墙上不断冉冉升起的冲天烟柱,用事实证明着他们傲人的成绩。
而在满是弹坑、火焰和明显还未完工就被火炮变成一片废墟的正面战场上,来回冲杀的帝国胸甲骑兵与骠骑兵们依然在继续他们愉快的“狩猎活动”,将任何试图组织防御或者掉头反击的家伙,用铁蹄、马刀和卡宾枪统统碾碎。
在优势火力的掩护下,这些骄傲的骑士们,彼此互相清点战果,甚至组织各种竞赛,肆意的享受着纵马狂奔的快乐。
以骑士为傲的帝国,自从克洛维王国崛起后也逐渐意识到即使是装备精良的胸甲骑兵,也很难突破线列步兵们组成的防线,因此战术也逐渐从突破专为迂回包抄,将机动性放在第一位。
因此也只有在瀚土战场上,这些骄傲的骑士老爷们还能趁着敌人没有反应过来,重温一下祖父辈们口中的“昨日辉煌”。
“首席胸甲骑兵团团长汇报,他们已经彻底清扫了阵地上所有还在试图反抗的瀚土溃兵,再继续前进的话,就是荒石堡的城墙了。”
完全无视了暴躁老人的抱怨,远征军副司令伯纳德面无表情道:“他请求让骑兵部队暂时后撤,给步兵腾出战场——理由是战马没办法爬上城墙。”
“那个成天就知道给我找麻烦的公子哥,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幽默的?”对于故意炫耀的部下,卡斯帕冷哼一声:
“替我问问他,既然他和他的胸甲骑兵这么能打,为什么不去冲一冲荒石堡东侧的防线?!”
“很简单,因为您谦逊有礼的首席胸甲骑兵团长,是一个非常惜命之人。”伯纳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如果要进攻并且打穿敌人堡垒密布,至少投入了不下两万兵力的东侧防线,就算给我们英勇的胸甲骑兵们每人身上都绑满了爆破弹,恐怕也无能为力。”
“并且也请允许我提醒您一句,在预先制定的计划当中,并不包括突袭攻占艾登通往铁钟堡的道路,切断瀚土大军的补给线。”
“但这很重要!”暴躁的卡斯帕低吼道:
“无论帝国远征军有多强大,我们都只有两万人而他们有十几万——对付这种数量庞大的敌人,切断补给是迅速击溃他们的最好办法;我的好伯纳德,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没错,我当然明白。”
伯纳德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但我们的敌人同样明白,甚至是连愚蠢的瀚土人也能看到这一点——所以他们重点布防了自己的补给线,为的就是提防这种情况。”
“如果远征军倾尽所有去进攻这道防线,或许真的能攻克它…然后呢?伤亡惨重为的我们无法立刻进攻荒石堡,而就算失去补给,要塞内的库存也足够克洛德·弗朗索瓦坚持至少十几天才会弹尽粮绝。”
“早在那之前,闻到血腥味的克洛维人就会立刻北上,配合要塞守军对我们两面夹击;届时我们甚至无法撤退,因为唯一的‘出口’登巅塔要塞,已经被我们亲手‘还’给了瀚土人。”
“如果斩断他们的补给线,我就能用一个月杀光他们所有人!”
老人紧攥着双拳,微微颤抖的胡须下露出了布满崇山峻岭的血盆大口。
“即便您不这么做,我们也可以在一个月之内击败瀚土…而且,我还是觉得您在登巅塔做得太过了。”伯纳德微微蹙眉道:
“您说过,陛下要的是胜利,我们只需要将胜利献给陛下就足够了…当瀚土‘三十万大军’被您轻而易举击溃的那一刻,克洛德·弗朗索瓦会意识到自己是何等弱小与无力的,并不需要杀光他们所有人。”
“不需要?!”暴怒的卡斯帕猛地抬头,死死瞪着自己的副手。
但伯纳德依然不为所动,毫无波澜的目光平静的迎向老人充血昏黄的眼珠,一言不发。
四目对视的二人沉默了片刻,最终退缩的却是卡斯帕·赫瑞德。
道理也非常简单,虽然他才是远征军的总司令,但作为一个早已退休多年上岁数的老人,名声恶臭的卡斯帕·赫瑞德,在帝国的军队中早就没什么人脉了。
因此除了皇帝亲自指派的高级将领,大多数中层军官和参谋都是由伯纳德招募和挑选的;想要如臂指使的指挥这两万远征军重续辉煌,卡斯帕需要伯纳德的全力配合。
更重要的是在登巅塔要塞时,卡斯帕已经让自己的副手丢了一次面子;哪怕按照对等原则,也至少要尊重对方一次。
“好吧,这次听你的。”
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冲着荒石堡要塞的方向翻了个白眼:“但愿克洛德·弗朗索瓦那个老屁股能如你所愿,是个能认清形势的聪明人。”
“是啊。”伯纳德同样暗自松了口气,和这种动不动杀人全家的上司相处,他其实也很提心吊胆:
“但愿如此!”
就在两人争吵的时间,将溃兵清扫一空的帝国骑兵开始陆续从前线转入两翼,数量庞大的帝国线列步兵开始主导战场——沿着被炮兵打穿的道路,向荒石堡的城墙推进。
意识到敌人开始发起总攻的荒石堡守军,终于开始顶着帝国一刻不停的火炮覆盖进行还击;但稀少并且毫无准头的炮弹,除了在已经满目狼藉的战场上留下几个弹坑外,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杀伤效果。
终于…[.biqugetv.xyz]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要塞外围一处防御工事的护墙被跳弹击穿,堡垒内的守军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被坍塌的瓦砾堆活埋在了下面。
抓住机会的帝国远征军立刻发起突袭,扑向那个小小的,不足两三人宽的缺口;而炮兵们也在愈发不耐烦的卡斯帕司令催促下,开始对缺口附近集中火力,务求尽可能杀伤缺口后蜂拥而至的守军。
“轰——!!!!轰——!!!!轰——!!!!”
沉闷的爆炸声伴随着微微的震动,穿透坚不可摧的城墙,传进克洛德·弗朗索瓦的耳朵。
此时此刻,这位心情坏到极点的“瀚土国王”低头看着地图,支撑着身体的双手死死按着长桌的两脚,全神贯注的表情,仿佛完全对外面不断响起的轰鸣声毫不在意。
就在这死寂的大厅内,原本斗志高昂的瀚土骑士们此刻一个个显得灰头土脸,再看不出之前无限的骄傲和自豪,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万分沉重。
好不容易从击败伊瑟尔精灵禁卫军团而获得的骄傲,因为夺回卡林迪亚港而产生的“帝国人也就不过如此”的错觉,在帝国远征军堪称恐怖的兵锋面前,被砸得支离破碎。
之前所有对米斯特军团的嘲笑,对“胆小”的卡尔·贝恩的讽刺和挖苦,在这一刻全部都变成了嘲弄他们自己的武器,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
事实就是如果没有荒石堡的城墙,遭遇帝国远征军突袭的他们,表现恐怕不会比“孱弱无能”的米斯特军团强多少…甚至有可能更糟。
“安森·巴赫的援军现在到哪儿了,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正的陷阱
安森·巴赫现在究竟在哪儿,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非常纠结的问题。
按照瀚土最高参谋部——其实大部分瀚土骑士到现在对这个“组织”依然很陌生,更不清楚它究竟是干什么的,只当是个管后勤的部门——最开始制定的计划,这位南部军团副司令应该早就赶来和瀚土大军汇合了。
但问题就是他们都不是很清楚,因为整个瀚土大军从上到下,并不是很想看到这个克洛维人出现。
原因也很简单,安森·巴赫来了之后,谁指挥谁?
让一个克洛维人指挥全瀚土的军队,去打一场决定瀚土前途命运的战争?让瀚土“立国之战”的荣誉,被一群克洛维人横刀夺走?
开什么玩笑?瀚土是克洛维的盟友没错,但还没到附庸的程度——这么“丧权辱国”的行为就算克洛德·弗朗索瓦能忍,全瀚土的贵族也不能忍!
那么…就反过来?
嗯,好像也不太现实。
虽然这位军团副司令的态度一直都很好,但与之相对的在“独立性”上也是无比强硬;从对夺回鹰角城到瀚土统一,几乎所有影响瀚土的重要事件背后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可如果不能确定主次关系和最高指挥权的归属,两支军队还不如一支军队呢。
被迫和一个外人分享胜利果实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自己还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但…以现在的情况,瀚土并没有太多可以挑选的余地。
为了击溃帝国远征军,也为了防止对方趁着在压制荒石堡的同时,袭击关乎十万瀚土大军性命的补给线,他们都不能再继续像现在这样被动挨打下去,必须主动发起进攻!
眼下对面的帝国人似乎慑于东侧防线密密麻麻的小型堡垒,和各种看起来非常坚固的防御工事,害怕受到要塞和防线两面夹击,不敢主动双线作战。
可克洛德·弗朗索瓦还有在场的骑士们当然清楚,驻守在那里的“后备军团”究竟是一帮什么货色——全都是各军团挑剩下不要,战斗力是负的炮灰啊!
眼下这个“固若金汤”的东侧防线貌似还能装装样子,可一旦帝国远征军“鼓起勇气”稍微试探一下,就能当场戳穿这个纸老虎的本质,截断乃至控制瀚土十万大军的补给线。
那样他们甚至不用主动进攻,只需在荒石堡外设下包围网,二十天内这四万大军就得不战自溃!
所以反攻是必须反攻的,无论如何也要反攻的。
问题在于,他们做不到。
倒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卡尔·贝恩设计的这套“防御计划”天然的就不适合组织反攻——那需要更大的战场宽度和更短的长度,但卡尔的设计却为了防御纵深而牺牲了宽度。
以瀚土军团和帝国远征军在机动力方面的差距,追是绝对追不上的,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不过现在倒没有谁还会觉得这位风暴师参谋长太“保守”,相反,不少瀚土贵族甚至觉得他太“激进”了——设计的防御计划过于全面,结果到帝国远征军出现才刚刚完成三分之二。
再加上因为帝国远征军突袭,导致外围防御设施大半沦陷,战场主导权完全落入敌人手中。
于是在场骑士们面对克洛德·弗朗索瓦的怒火,除了继续死守荒石堡要塞之外,就只能闭嘴保持沉默而已。
而克洛德本人也没指望自己这帮无能透顶的“封臣”们,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注意力完全在面前的地图上。
他在寻找帝国远征军的行军路线。
对方没有沿着道路而是翻越山区,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万名帝国士兵是两万头艾登山羊,能够在悬崖峭壁间如履平地——就算他们能办到,他们的牲畜,辎重车和火炮也办不到。
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们找到能供零零散散的小股部队快速通过的山路。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眼下正在猛攻荒石堡,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帝国远征军,是一支完全没有稳定补给线,真正意义上的孤军!
他们越是不顾一切的猛攻,越是倾尽全力,就越能证明他们其实后继乏力,无法将这场战斗坚持太久;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攻克荒石堡这个重要的补给点,才能缓解他们即将要面临的,弹尽粮绝的威胁。
当然,前提是敌人的注意力必须完全集中在荒石堡…如果时间拖得太久,进攻屡屡受挫的帝国远征军将主力转到东侧防线的后备军团身上,那就有点危险了。
所以决定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安森·巴赫的援军能否尽快赶来…只要安森·巴赫发起进攻,从背后予以帝国远征军致命一击,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被动挨打的瀚土就能一转攻势,反败为胜!
甚至于无法击溃远征军,或者只是打成平手都没所谓…在他们被拖在荒石堡城下的时候,艾登大公的边境军团将有充足的时间,夺回至关重要并且没有多少防守兵力的登巅塔要塞。
锁死了西线的出口,再牢牢控制着荒石堡要塞,自己就能在两个要塞之间形成关门打狗的形式,届时…嗯?
正当克洛德还在计划着该怎么反守为攻,反败为胜的时候,突然发现外面的枪炮声好像变弱了许多。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死寂的大厅内几乎所有的瀚土贵族和骑士们都忍不住抬起头,相互左盼右顾,交头接耳,惊愕的想要尽快从彼此身上确定某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没有理会那些完全看不清形势的家伙们,直接站起身的克洛德·弗朗索瓦离开地图桌,一脚踹开坚固的橡木大门,沿着塔楼内狭窄的石砌旋转楼梯前往要塞最顶端的天台。
与其缩在固若金汤的“牢房”里等待传令兵那喘着气,言语不详的汇报,他更想用自己的眼睛亲自确认情况!
而当他推开两个试图阻拦的骑士,穿过楼梯那一刻,整个人直接愣住了。
夕阳下的荒石堡,呛人的硝烟正在缓缓飘散,露出了被炮火、铁骑和铅弹肆意蹂躏之后的荒芜大地。
城墙外大量尚未完工的防御工事,几乎全部被摧毁殆尽,只剩下遍地看不出形状的废墟瓦砾;一团团升起的烟柱下是暗红色的余火,继续燃烧着那些焦黑色的断壁残垣…和下面同样是焦黑色的“东西”。
和近乎沦为焦土的外围阵地相比,荒石堡本身的状况简直好的不能更好了——尽管外围城墙在炮火中被反复轰击,但除了稍有破损外几乎完好;城墙上的防御设施也没有受到多少损失,只有两处靠近外围的炮台被炸塌了而已…坚固程度可见一斑。
而依托要塞防御的瀚土军团,除了最开始猝不及防的战斗被帝国骑兵强推,出现了相当惨重的伤亡之外,接下来的战斗中再没有多少死伤。
至于帝国远征军,他们……
“撤退了?”
目瞪口呆的克洛德·弗朗索瓦,直接脱口而出。
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摧毁了荒石堡要塞外围防御工事,如同浪潮般席卷而来的帝国远征军,正在非常有序的撤退!
不是停止进攻,不是暂缓攻势,更不是虚晃一枪…他们确确实实,明明白白的在撤退!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外围的防御工事已经被完全摧毁,猝不及防的瀚土军团已经失去了任何除了被动挨打之外的一切反抗手段;按照常理,任何一个进入这一阶段的攻城方不是都应该趁机扩大战果,在城外构筑攻城阵地,争取尽快将要塞拿下吗?
明明现在占尽了优势的是他们啊!
可无论克洛德·弗朗索瓦有多么的难以置信,现实就摆在他眼前;从停火之后才短短几十分钟,扯高气扬的帝国线列方阵和耀武扬威的胸甲骑兵,就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撤的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城墙上也稀稀疏疏的响起了欢呼声——惊慌失措的士兵们抱着武器,激动地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庆祝自己居然还活着。
强忍着额头不断跳动的青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克洛德一把抓住了身旁也想跟着庆祝的骑士:“跟上去!”
“呃…去哪儿?!”被吓一跳的骑士浑身微颤了下,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跟上去,跟上正在撤退的帝国远征军!”克洛德不耐烦的低吼道:
“把所有的轻骑兵,所有的侦察兵都派出去,跟上然后弄清这帮帝国杂碎的撤退路线和速度,弄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们为什么要撤退,往哪儿撤退…懂了吗?!”
“遵、遵命!”
骑士吓得两腿发软,但还是不忘了向自己的国王行礼之后,才慌不择路的离开。
当天夜晚,在派出了近千名传令兵和骑兵之后,克洛德·弗朗索瓦终于弄到了他想要的全部情报。
登巅塔!
两万帝国远征军在试探性强攻荒石堡无果后,正沿着交通干道,急行军飞速赶往登巅塔要塞。
这个结果再次验证了克洛德·弗朗索瓦的猜测,让他瞬间恍然大悟。
没错,这样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帝国远征军会甘愿冒险,绕后突袭荒石堡?
因为帝国舰队和卡林迪亚港的帝国军团在勒诺·弗朗索瓦和安森·巴赫的联手夹击下,已经全军覆没了。
其导致的结果,是帝国远征军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机动力量,无法利用这支安插在瀚土腹地的军队突袭铁钟堡,分裂瀚土。
所以他们必须冒一次险,用切断补给线的办法击溃自己;但敌人很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或者说低估了荒石堡的坚固程度。
仅仅是暂时的进攻受挫,就迫使他们不得不放弃“速攻拿下荒石堡”这个狂妄到极点的想法,回防登巅塔!
而与此同时,两万名装备了精良步兵装备和大量火炮的艾登战士,已经在艾登大公的率领下抵达登巅塔之外,随时都能轻松拿下这座防御空虚的要塞。
无论他是否已经攻克登巅塔,两万名早已准备就绪,严阵以待的艾登士兵只需要沿着交通线布下防御阵地,就能拦住这群慌不择路的帝国杂碎。
而且是两万精疲力竭,弹尽粮绝的帝国杂碎!
届时,率领四万大军的自己只需同样沿着交通干道,再和安森·巴赫所指挥的联军会合,就能以八万大军,同时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合围这两万进退失据的帝国远征军。
“……因此,吾王克洛德一世陛下已亲率四万大军,向登巅塔方向快速挺进;荣誉顾问卡尔·贝恩阁下,则正奉王命坚守荒石堡要塞,清理荒石堡大战留下的痕迹,并为大军建立稳固的补给线。”
当着安森和勒诺的面,克洛德派来的传令兵扯高气扬的大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请您不要再去荒石堡汇合了,尽快西进,合围帝国远征军!”
“等等,这是不是太武断了?”
微微蹙眉的勒诺抬手打断了信使,忍不住开口道:“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一支帝国的军队会因为短暂的进攻受挫,就这么轻易的放弃计划;副司令阁下,您觉得这会不是一个陷…唉,副…安森?!”
他刚一回头,就发现原本还站在自己身旁的家伙,眨个眼的功夫就已经跑到了几十米外的高地上,从一个掌旗官手里夺过军旗,向着移动的队列怒吼:
“全军听令——抛下所有多余物资,骑兵开路,步兵跑步前进!三天之内,抵达荒石堡!”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帝国远征军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强攻荒石堡;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把死守要塞的瀚土大军调出城,和他们在野外打一场会战。
而渴望胜利同时也不可能永远死守荒石堡的克洛德·弗朗索瓦,还有“三十万瀚土大军”显然无法抵挡这种诱惑。
荒石堡突袭战只是诱饵,反败为胜…才是真正的陷阱!
第一百五十八章 虚实
根本没等克洛德·弗朗索瓦的传令兵抵达,在觉察到身后快速迫近的金色鸢尾花旗帜那一刻,他就果断放弃了对登巅塔的围攻,转身迎战。
和其他的贵族不同的是——或者说完全相反——在对待帝国的态度上,艾登大公自始至终都是慎之又慎,甚至到了过分紧张的地步。
因为他太清楚帝国究竟有多强大了!
相交于与克洛维“隔山相望”,与不断试图渗透和殖民瀚土的伊瑟尔精灵王国周旋的图恩,地处瀚土之西的艾登和帝国接壤,无时无刻不在直面帝国的“和蔼可亲”。
如果不是有克洛维王国支持,如果图恩没有做出那么大的让步(米斯特一分为三,整个卡林迪亚全境归属艾曼努尔家族),如果不是帝国的态度过于恶劣,根本没有一点想要招降纳叛的示好,那……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头戴三角帽,穿着鎏金黑底胸甲和一件火红色开襟军大衣的艾登大公,维克托·艾曼努尔骑着他心爱的白色骏马,伫立在迎风飘扬的荆棘花军旗下的丘陵顶端。
在这座小小的无名山岗位于登巅塔东北侧,南面是大片的森林…斜横在通往要塞的必经之路前,向东可以俯瞰整个丘陵密布的荒野,同时又背对着登巅塔方向,可以完全不用考虑背后的来犯之敌。
这就是艾登大公选择迎战帝国远征军回援的阵地。
他举着一支黄铜望远镜,一言不发的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恭候”着即将登门造访的贵宾。
很快,在面向东方的位置,磨得光滑无比的镜片中倒映出滚滚浓烟和无数形形绰绰的身影,正飞快的沿着道路向他所在的位置开进。
“是骑兵……”喃喃自语的艾登大公,冷淡的表情中透露出几分喜色。
根据侦察兵的汇报,敌人是沿着道路,以急行军的方式在快速向登巅塔要塞的方向赶来…并且速度极快。
这意味着两万之众的帝国远征军,先锋部队——尤其是骑兵——极有可能与主力军团发生脱节。
对于战斗力“稍有逊色”,只能以守为攻的瀚土军团而言,无异是一件好事…艾登大公强忍着向上扬起的嘴角,放下望远镜的右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艾登人——备战!”
“天佑瀚土——!!!!”
随着维克托·艾曼努尔的怒吼,山坡上一字排开的两万边境军团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一面面荆棘花军旗在急促的鼓点中被竖起,在狂风中耀武扬威。
“第一、第二…第八步兵团,在山坡前沿以营为单位组成射击方阵,展开线列!”
“所有火炮进入预设炮兵阵地,以直线排列,炮长就位!”
“骑兵上马,准备迎击第一轮突袭!”
在艾登大公的精心准备下,山岗上的边境军团迅速从警戒进入就位状态;面色凝重的瀚土骑士们紧握着缰绳,惊恐的步兵们则在长官的咒骂声中哆哆嗦嗦的拔出刺刀,怎么也装不到卡槽上……
相较之下,与边境军团遥遥相对的帝国远征军,则显得异常安静。
怎么回事?
望着对面貌似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突然停止前进的敌军,艾登大公微微蹙眉。
他原本觉得以帝国人的性格,在遭遇到守军后肯定会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派骑兵进行一轮强势火力侦察,刺探下自己的防备力量。
这也是帝国一贯的“特色”…如果敌人有所准备,高机动性的骑兵也能在炮兵掩护下也能从容撤退。
当然,如果敌人是帮臭鱼烂虾,“火力侦察”就会变成全面总攻,直接从正面击穿,将收尾和清扫残敌的工作扔给后面的步兵——骄傲的帝国骑士老爷,可不会在乎泥腿子们的想法。
对于这一点,维克托·艾曼努尔可以说是相当清楚;之前只用一轮进攻,就全歼了米斯特军团的伏击战,用的也是这个“套路”。
但这一次对面的“骑士老爷”,似乎有点儿反常。
在发现山岗上的守军后,不仅停止了前进,甚至还一边展开防御阵型,一边翻身下马,就地开始在边境军团火炮射程外构筑阵地……
好像是打算等候和大部队汇合,完全没有要立刻攻上来的迹象。
望着这帮异常谨慎的骑士老爷,艾登大公皱紧的眉头下露出些许的困惑。
……………………
“我说,这真的没问题吗?”
骑在自己的坐骑上的亚瑟·赫瑞德举着望远镜,不太放心望向对面山岗上的两万瀚土军团:“我怎么觉得有点危险啊?!”
“哦…原来大名鼎鼎的‘龙吼’,也知道什么是危险吗?”在他身后的远征军副司令,伯纳德背着右手,悠闲的从怀中掏出一只烟斗咬在嘴边:
“我亲爱的亚瑟,我还以为这个词和你无缘呢。”
“就知道你肯定特别想教训我……”
嘟嘟囔囔的亚瑟撇撇嘴,随手将望远镜扔进马鞍上的袋子里:“反正我姐现在管不了你,她要是在这儿你肯定…嘿!那边那个,再用点儿力气,你挖的是堑壕不是厕所啊!”
被发现偷懒的“骑士”浑身一震,头也不回的赶紧卖力的挖了两铲子,弄得周围尘土飞扬。
而在他周围,还有差不多五六百名穿着骑兵装束,挂着完全不合身胸甲的帝国步兵正同样奋力挥舞手中的铲子,在崎岖起伏,又冷又硬的山地上修筑掩体和堑壕。
这样的地形天然的不适合用来修建工事,并且他们所处的位置还是交通干道;即便能够修筑成一个完美无缺的防御阵地,能起到的效果也相当的有限。
所以让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除了阵地上这不到六百名“骑士”,眼前这支“帝国远征军先锋”就没有别的部队,更别说所谓的援军了。
为了让瀚土军团彻底相信自己已经倾巢而出,帝国远征军在前沿阵地全歼了负责前哨的米斯特军团,又通过化整为零的方式,绕后突袭了毫无防备的荒石堡要塞。
按照卡斯帕的下一步计划,应该是利用突袭的机会,趁机截断瀚土“三十万大军”的补给线,然后派一支小股部队奔袭佯攻铁钟堡,扰乱瀚土后方。
但敌人的“谨慎”程度出乎了他的预料,在交通干道的位置布置了大量的堡垒群,并且派重兵屯守。
一番激烈争吵后,担心会造成过大伤亡的远征军,并未袭击由卡尔·贝恩带着后备军团驻守的,看起来非常坚固的东线堡垒群。
退而求其次的卡斯帕·赫瑞德,在进攻荒石堡“受挫”后,只得率领远征军“仓皇撤退”,甚至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抛下了大量不必要的辎重。
目的就是为了引诱瀚土大军出城,在远征军“选好”的地点,进行一场决定性的会战。
但因为没能拿下荒石堡,所以在彻底歼灭瀚土军团主力前,帝国远征军还必须解决一个小问题——围攻登巅塔的两万瀚土边境军团。
否则,“战无不胜”的帝国远征军,就有被截断后路两翼包夹的风险。
卡斯帕·赫瑞德有两个选择。
首先最稳妥的,也是克洛德·弗朗索瓦推测的那样,全速回援登巅塔,击溃艾登大公和他的边境军团。
以远征军的战斗力和机动性,办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当然这么仓促的战斗,一定程度的伤亡在所难免,时间上也是争分夺秒,连续长途急行军的远征军要在击败艾登大公之后,立刻转身迎战瀚土大军的主力军。
这就是克洛德·弗朗索瓦的如意算盘——既然瀚土军队的战斗力很差,那就尽可能把远征军的战斗力削弱到极限。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样还是打不赢的话…伤亡惨重的远征军也已经无力再战,元气仍在的瀚土也能在克洛维王国的支持下,争取到一点点“象征性”的胜利。
而卡斯帕·赫瑞德,做了一个稍微有些冒险的决定。
将一支小规模的军队派往登巅塔,假装回援以震慑攻城的艾登大公,暂时牵制住对方的行动;主力军调转矛头,迎战“三十万瀚土大军”。
“……而我们,就是那支负责吸引火力,震慑对面那位艾登公爵的军队,肩负着为卡斯帕·赫瑞德总司令争取时间,全歼瀚土军团主力的重任。”
伯纳德点燃烟斗,背着手对还有些神经兮兮的亚瑟轻笑道:“具体来说,就是绝不能让他察觉到我们只是一支没有援军,甚至连物资和弹药都奇缺无比的孤军。”
“怎么做?!”亚瑟指着对面山头上密密麻麻的荆棘花军旗:
“骑兵还好解决…可他们只要离开那个鬼地方,让步兵压上来,我们就必须得撤退了!”
“那就是这个任务最关键的部分。”伯纳德沉声道:“我们要给敌人营造一种假象,让他们觉得我们很危险,不敢离开他们‘安全’的阵地。”
“所以我们只是在赌,看对面到底有没有胆子冲上来。”亚瑟倒吸一口冷气:
“只要能暂时唬住他们,就算是我们赢了?”
“了不起!这么快就发现了,你可真让我惊讶。”伯纳德颇为赞成的点点头:
“看来把你带过来历练历练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你这一个多月的进步比之前二十年都多,朱莉安娜要是知道的话会很欣慰的——虽然她一直很反对我这么做。”
“你也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亚瑟翻了个白眼:
“换成我姐在的时候试试啊,我了不起的伯纳德姐夫!”
“我不会,因为我爱她,尊重她,而且那样有违骑士风范。”
伯纳德毫不在意的吐了个烟圈:“还有这里是军队,注意你的称呼,亚瑟·赫瑞德团长。”
“遵命,伯纳德‘副’司令!”亚瑟再次撇撇嘴:“路易,你怎么觉得?”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姿态淡然的伯纳德透过飘散的烟雾,用眼角余光看向那个表情凝重,始终盯着东南方向的年轻骑士。
这个计划与其说是卡斯帕那个老混蛋的,倒不如说是路易·贝尔纳的异想天开。
避开交通干道,最大限度的利用帝国对瀚土高机动,高组织度的优势,将整个艾登都变成战场,这……
他真的只是个刚入伍不到一年,还在雷鸣堡和鹰角城被打得抱头鼠窜的菜鸟?
“不太对劲。”
眯着眼睛的路易眺望着远处的山丘,小声自言自语,被耳尖的亚瑟听了个正着:
“啥?”
“已经快半小时了,侦察兵…他们还没回来。”
“侦察兵?”亚瑟楞了一下,努力思考挚友话里的关键:
“这个时间很长吗?”
“你是说他们有可能发现什么了?”伯纳德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警惕的下意识握紧腰间刀柄:
“正面的防线是个幌子,艾登公爵已经发现我们的虚实了?!”
路易想了想,然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但那样的话他应该早就……”
话还没说完,一个侦察兵就急冲冲的跑了过来,停在伯纳德面前单膝跪倒;刚想开口的副司令只得转过身,接过对方递来的纸条。
当他转过身来,平淡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望着突然拉下脸来的副司令兼姐夫,好奇的亚瑟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
面色阴沉的伯纳德瞥了眼四周,再三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这边后,小心翼翼的凑到三人中间,然后“砰!”的一把攥住亚瑟的衣领:
“告诉我,你是在哪儿遇见的克洛维人?”
“这…我当初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告诉我!”
“呃,盐渍村!”
“能确定吗?!”
“能!”被有点儿吓到的亚瑟连连点头:
“我当时还被骗过一次,回来之后才弄清那地方名字的!”
“他们真的没有追击你?”
“真没有!否则我们根本不可能所有人都活着回来…呃,是几乎所有人。”
路易上前一步,按住了伯纳德攥着亚瑟衣领的拳头:“发生什么事了?”
“克洛维人,克洛德·弗朗索瓦的雇佣军……”伯纳德咬牙切齿:
“他们来了!”
……………………
“我们好像已经暴露了。”
望着山下正在修筑阵地的帝国骑兵,法比安面色难看道:“暂时好像还没什么动作,但应该只是伪装。”
“大概是要等到援军抵达,或者我们主动暴露的时候,在道路上直接用骑兵冲垮我们吧?”
“那我们该怎么办?!”旁边一个陆军上尉满脸惊恐:
“撤?”
“不行,绝对不行——至少不能是现在!”表情严肃的法比安,直接否定了下属的想法:
“我们只有一个风暴团,连一千人都不到,而且很可能已经暴露了,对面光是前哨部队就有几百名骑兵,不好说后面还有没有帝国远征军的主力。”
“在弄清这一切之前冒然撤退,几乎是在自杀!”
法比安冷冷道。
他原本以为自己沿着勒诺·艾曼努尔给的地图,轻装“抄近道”就已经够快了,无论如何也能赶在帝国远征军前抵达登巅塔要塞。
但万万没想到,敌人比他还快。
而且好巧不巧,就抢在一步之遥的位置挡住了他的去路!
帝国远征军不是应该在围攻荒石堡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前往登巅塔的道路上,又为什么边境军团没有围攻登巅塔而是在和敌人对峙?
心情沉重的前近卫军军官,发现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要继续前进,那么势必和帝国远征军的前哨部队爆发冲突;虽然有对面的艾登大公当做外援,但很难说对方究竟能不能第一时间派出援军,亦或者“谨慎”的不动如山,死守阵地。
可如果撤退…那就等于主动露怯,暴露己方只有一个步兵团,兵力空虚的事实;在来去如风的帝国骑士面前,自己这帮两条腿的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
万一后面还有帝国远征军的主力,区区不到一千人的风暴团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既能让对面不敢轻举妄动,又可以在不开战的前提下让对面艾登大公知晓自己的存在,尽快取得联…嗯?!
法比安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望着眼前的战场,望着近在眼前的敌人,望着远处遥遥相对的“友军”,望着森林,丘陵,道路……
他…突然想起了鹰角城之战。
风暴师是怎么打赢那场战斗,无伤开城的来着?
“中校……”旁边的陆军上尉看着长官剧烈变化的表情,以为他紧张过度有些情绪失控了:“您要不要下去休息一下,这里我就可以……”
“不用,我很好。”
再次抬手打断自己的下属,掷弹兵团团长带着他熟悉的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士兵们,原地驻扎,构筑阵地。”
“阵、阵地?!”
“对,马上开始;哦…你再帮我问问后勤的人,就说之前副司令下令赶制的那批军旗,还有没有剩下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开战,开战!
就在法比安在进退两难决心赌一把的同时,北上的联军主力也在安森的率领下,一头雾水的向着荒石堡战场挺进。
绵延不绝的艾登崇山峻岭间,这支汇聚了图恩农夫,克洛维流浪汉,卡林迪亚溃兵,艾登山民…堪称大杂烩的军队,在蜿蜒崎岖的山路间拉出了无比漫长的队伍。
“所以为什么我们的目的地是荒石堡,而不是直接沿着道路前往主战场——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骑着一匹栗色小马的勒诺扭头向安森问道,同时假装看不到他在马背上不断微微颤抖的身体。
即使已经在瀚土待了几个月,无数次的行军和偷偷的私下练习之后,安森发现自己还是对“骑马”——或者说,身体下面有个活物——这件事非常的抵触。
之前一切顺利的时候,他还能用“和士兵同甘共苦”的借口,以副司令的身份要求所有军官和自己一起徒步。
但现在是急行军…虽然明知道会很尴尬,他也只能上马了。
不过有句话说的非常好: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就是别人的——安森觉得这句话非常符合自己现在的状态。
“就是因为快来不及了,所以我们才必须前往荒石堡。”
感受着身后无数双不断想回避自己的视线,长效保持着高频率抖动的安森十分严肃道:“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为什么?”勒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在手中的地图上,仿佛在自言自语。
“因为动员一支军队进行长距离行军,是一件非常复杂而且极其困难的事情。”安森解释道:
“让十个人同时抵达目的地,和让一千人同时抵达目的地,中间产生的困难可不仅仅是人数翻了一百倍那么简单。”
“而我们联军总共有两万人,要改变目的地就需要立刻完成两件事——第一,重新规划行军路线,其次,将这个新方案传达给两万人。”
“这需要时间,而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你也用不着告诉两万人啊。”敏锐的勒诺立刻发现了这个问题背后的漏洞:
“你只要告诉两百个连长就行了。”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安森打断道:
“与其浪费时间重新规划路线,还是让士兵按照既定方案急行军更快,这个总没错吧?”
这么说的话的确如此…微微蹙眉的勒诺点了点头,按照原定方案的话急行军效率也更高,也许真的要比掉头转向更快一些,但……
“你真的不是因为觉得克洛德·弗朗索瓦死定了,不想给他陪葬,所以打算见死不救吧?”
“当然不是!”安森煞有其事的瞪着眼睛看向勒诺:
“勒诺是我的表弟,整个弗朗索瓦家族都是我的亲人,瀚土是我的盟友——我怎么可能会对亲人和盟友做这种事情?!”
面对安森如此彻底的心声袒露,澄澈到不能再澄澈的眼神,即便是一贯对克洛维人毫无信任可言的勒诺,也……
嗯,反正就算他不信也没什么用。
“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我们不改变行军路线,按原路强行军,很可能也没办法按照预定时间抵达目的地了!”安森补充道。
勒诺的表情略有几分尴尬。
作为瀚土最西端的领土,唯一特产是山羊的艾登公国不仅地形崎岖,遍布毫无人烟的丘陵、森林和沼泽,而且严重缺乏成熟可靠的交通网——除了贯穿东西的交通干道,剩下的全都是山林小径,根本无法供成建制和规模的大军通行。
堂堂瀚土最强大的两个公国之一艾登,难道连个路都修不好吗?
面对除了艾登军团之外联军所有士兵外加军官团的集体抱怨,勒诺只能依靠自己的记忆,在地图上划出了一条从盐渍村能够直接抵达荒石堡的“捷径”,并且表示最快三天,他们就能和克洛德·弗朗索瓦汇合。
今天是他们出发之后的第四天,联军眼前所见到的依旧是熟悉的崇山峻岭,距离能看见荒石堡要塞依旧遥遥无期。
然后这位艾登继承人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他是用之前的印象做依据来计算时间的,完全没考虑到两三千人和上万人规模的行军将产生多么巨大的差别。
那些既没有规划更不存在维护,沿途更不存在可靠水源和固定补给站的山林小径,勉强承载几千人的行军或许还可以;但对一支将近两万人的半编军团,就是一场货真价实的灾难!
所有的问题再次绕回到了老问题上——整个瀚土从上到下,毫无大规模军团行军和作战的经验!
因为没有经验,所以他们很容易高估或者低估自己和敌人,做出和事实截然相反的判断;经常性的发现自己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而敌人的行动总是能“出乎预料”。
非常不客气的说,虽然和瀚土的合作关系更“紧密”一些,但如果非要选,安森宁可给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打下手,也不愿意和另一只瀚土军团“并肩作战”。
哪怕拥有了“三十万大军”,瀚土人对战争的理解仍然停留在几千人,一两个步兵师规模的战斗当中。
而即便在雷鸣堡只有四五千征召兵团的时候,路德维希对“战场”的理解也从未局限于眼前的小小要塞。
远在西南的战场地图,同样会出现在他的桌上;克洛维强大的铁路体系,被他当做最强有力的后勤支撑。
在这场决定瀚土命运与归属的战争当中,瀚土“落后”的地方,从来就不仅仅是武器和训练士兵的方法…或者说武器和军队编制的问题,只是其它所有问题的局限体现而已。
真正“落后”的地方,是从上到下各方面的无差别碾压,是弱国在强国面前根本无法靠“勇气”和“决心”去跨越和弥补的“鸿沟”。
……………………
“那…就是我们和他们真正的分别!”抖动着花白胡须的卡斯帕·赫瑞德大声怒吼道。
在他面前,用金色流苏镶边的鸢尾花军旗迎风招展;两千帝国远征军的线列步兵们已经在阵地上完成了集结。
从高空向下俯瞰,那单薄的阵线在棕色、灰色与绿色混杂的大地上,宛若一道横在道路中央,细细的“蓝线”。
远处,正在行军的瀚土军团已经注意到了挡在他们前面的这道“小小的”阻碍,开始逐渐放慢行军速度,同时有条不紊的向两翼展开阵线,以无比密集的阵型向帝国远征军缓缓靠近。
瀚土军团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也绝对称不上“秩序井然”…但在绝对碾压级的兵力面前,这道细长的蓝线,看上去就真的像只是一道需要被跨过去的线而已。
“是我们,缔造了秩序世界最初的文明;是我们,建立了团结全世界的国家,是我们…给这个世界带来秩序、繁荣…还有希望!”
“帝国…就是一切,一切…皆属于帝国!”
“我们给过克洛维人加入我们的机会,我们曾经劝说瀚土人,只要他们不和帝国作对,就无需担心灭亡,我们用最宽大的胸怀,将文明赠予这些落后,不开花地区的人民,祝愿他们能走上正确的方向。”
“我们如此宽大为怀,结果收获了什么?”
“背叛!最可耻的,最无情的背叛!”
“自以为是的克洛维人拒绝了帝国的邀请,卑贱的瀚土人将帝国的诚意弃若敝履——他们跳起来了,‘团结’起来了,觉得只要抱成一团儿,帝国就拿它们没办法了!”
“这是真的吗?!”卡斯帕咆哮道。
“不————!!!!”
两千帝国士兵红着脸粗着脖子,用明晃晃的刺刀和从喉咙口炸开的声音,回应他们的统帅。
“说得好,说的对!”
卡斯帕张开右手在身前用力一挥,然后猛地攥拳:“我这个人从来不同意别人的想法,但你们的回答太——特么有道理了!”
“对付这些无情无义,不打不知道疼的崽子,杂种!用说是没用的,批评是没有异议的,辱骂他们更不会放在心上。”
“只有打!狠狠地打,打到他们彻底叫不出来,喊不出来为止!”
“我的挚友,你们的副司令告诉我,要对瀚土人宽大为怀,要接受他们的俘虏和投降,要让瀚土人知道,帝国是仁慈的。”
“但是我不同意!正是因为我们的仁慈,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正是我们的宽宏大量,才让这样的事情一再重演。”
“而今天,我们将终结这一切!”
“在我们的对面,是十万瀚土大军,是这些垃圾们能集结起来的,整个瀚土所有的男人!他们穿着克洛维人卖给他们的军装,用着从伊瑟尔精灵那里抢来的武器,誓要挑战帝国……”
卡斯帕的脸上露出了嗜血的笑容:“我觉得,我们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
在他身后,四万瀚土大军还在有条不紊的展开阵线,同时不断有轻装的侦查骑兵脱离队伍,向周围的旷野间搜查,确认周边是否有埋伏的敌人。
尽管表现的信心十足,但那只是克洛德·弗朗索瓦用来压制封臣们的“人设”;面对决定瀚土和弗朗索瓦命运的一战,他不可能不谨小慎微。
尤其是这支横在面前,貌似是阻挡自己追击的敌军,更让他心生警惕——换成是自己,会这么做吗?
当然不会。
两千对四万…就算地形再怎么有优势,士兵再如何精锐,也坚持不了多久;与其牺牲这支部队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拖延,还不如将他们投入到歼灭边境军团的战斗中更有意义一些。
嗯,其实如果不是因为登巅塔要塞至关重要,克洛德·弗朗索瓦还挺想看到艾登大公惨败,甚至全军覆没的。
因此,如果不是对方狂妄到了极点,以为两千人就能拖住自己的脚步,那么它一定是个陷阱。
诱骗自己全力猛攻,被骑兵突袭侧翼和后方导致全线崩溃的陷阱。
卡斯帕·赫瑞德,这就是你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把戏么…克洛德·弗朗索瓦冷笑声,抬手看向身后的埃纳雷斯:
“列阵——让炮兵们尽快做好准备,给帝国人送点儿克洛维和伊瑟尔的‘土特产’尝尝鲜!”
“遵命!”
轰然应诺的埃纳雷斯转身离去,十分钟后,从炮车上将火炮拽下来的炮兵们,纷纷将这些狰狞的黑色钢铁在最前排线列前面组成一条直线,做好了发射准备。
“…现在他们已经过来了,耀武扬威的在我们,在帝国面前摆起了炮兵阵地,装模作样的仿佛在说自己也是一个现代的文明国家。”
“但那只是一个谎言,一个可笑到极点的谎言;我们得帮帮他们,帮这群臭鱼烂虾们看清楚,无论他们拥有了多少先进武器,有没有国王,是不是和某个邪恶国家结成同盟……”
“都无法改变他们野蛮,落后的事实!”
“都无法在帝国的荣光上面,留下一丁点儿的划痕!”
“当他们的尸体铺满艾登大地,当他们的哭泣和哀嚎回荡在荒石堡的上空,当克洛维人将他们彻底抛弃,当他们跪地求饶的时候……”
“士兵们,我们要展现帝国的仁慈吗?”
摊开双手的卡斯帕,再次阴阳怪气的向他的士兵们问道。
“不————!!!!”
帝国士兵们,再次用整齐划一的怒吼回应了他们的统帅。
“那我们要做什么?”
“杀光他们————!!!!”
“太特么有道理了!”卡斯帕激动到无法自拔:
“你们!我!我们!说的真是…真是太特么有道理了!”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让我看看,也让他们看看!”
“用十万瀚土人的死,让全世界共同见证帝国的怒火!”
在狂热的欢呼和瀚土大军的炮火声中,欣喜若狂的卡斯帕·赫瑞德将双手高高举起,露出无比痴醉的表情。
决定瀚土命运的战斗,由此打响。
第一百六十章 火药、钢铁、勇气
“开炮!”
埃纳雷斯怒吼的刹那,在瀚土军团线列前一字排开的十五门六磅步兵炮陆续炸响,浓白色的硝烟瞬间笼罩了整个前沿阵地。
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枚枚炮弹飞跃三分之二个战场,在帝国远征军的阵地上“点”起一道道烟柱。
尽管瀚土军团的火炮非常缺乏准头——或者说缺少合格的炮兵——除了在道路中央炸开几个弹坑,崩飞两侧丘陵山体的碎石外,根本无法对帝国远征军完整的防御阵地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但对尚未真正实现“现代化”的瀚土军队而言,这些高价从克洛维进口的火炮已经完成了它最重要的使命——壮胆。
眺望着对面不断绽放的“烟花”,被硝烟笼罩的瀚土士兵们爆发出狂热的欢呼,浪潮似的呐喊甚至一度压过了炮弹出膛的轰鸣。
而两千帝国远征军依然伫立在早已修筑完善的土木工事和堑壕内,顶着“声势浩大”的炮击,细细的蓝线在呛人的硝烟和崩落的碎石烂泥中佁然不动。
这么顽强的军队,更进一步加深了克洛德·弗朗索瓦的判断——横在自己眼前的绝对不是被帝国远征军抛弃,留下来拖住自己步伐的孤军。
那种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士气的军队,一轮火炮速射就该作鸟兽散了;能坚持不溃的,肯定是远征军为自己准备的“诱饵”。
不过嘛…克洛德·弗朗索瓦冷眼望着被滚滚黑烟笼罩的帝国远征军的阵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埃纳雷斯:
“传令——炮兵停止射击,步兵准备进攻。”
“进攻?!”埃纳雷斯一惊:
“可您之前不是说……”
“对,但我们的敌人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冷笑着望向远处帝国远征军阵地:
“所以我们得假装顺着他们的意思,不被他们看出来。”
“……遵命。”
看着自己国王意味深长的表情,埃纳雷斯心领神会:“我会从中央卫戍军团抽调几个步兵团,担任进攻的先头部队。”
虽然王家军团和中央卫戍军团都是由图恩和艾登军队组成的精锐,但精锐之间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以图恩大公卫队为基础扩编,完全按照克洛维军制建立起来的王家军团是绝对的精锐,也是弗朗索瓦家族的统治根基;除非到了最后关头,否则决不能被轻易动用。
相较之下充斥着图恩和艾登贵族私兵的“中央卫戍军团”,则是可以被消耗的对象。
某种程度上,克洛德·弗朗索瓦甚至非常希望对面是敌人设下的陷阱,这样他就能借助帝国人的手“清洗”掉某些“忠心不二”,整天想着谋反的混蛋们。
“士兵们——前进!”
激烈的炮声中,瀚土军团队列出现一阵骚动——整整十六个步兵营,四个骑兵营展开横队六排的线列,踩着急促的鼓点脱离本阵,走向对面的金色鸢尾花旗。
而瀚土大军则跟在先锋部队后面,稳稳的向前推进;他们的速度不快,队形也绝对称不上整齐有序,乱糟糟的要靠一个个密集的方阵才能勉强维持队形。
但就是这样糟糕到极点的军容,放眼望去却仿佛是裹挟着烟尘的洪荒巨兽,蹒跚却凶恶狰狞,并且不断发出混乱无序,毫无意义的嘶吼。
于此同时,帝国远征军阵地上的炮兵们顶着轮番轰炸,开始了还击。
虽然声势远不如瀚土军团“浩大”,但仅有四门八磅炮的帝国炮兵们展现出了他们高超的技术——四门火炮一分为二,安置在阵地两翼后方,略微高出地面一点的山坡上的炮垒内,轮次对瀚土军团兵线略微靠后的位置开火。
相较于帝国,瀚土的军队更加缺乏组织度,因此必须靠密集队形保持秩序;在娴熟的老炮手们眼里,他们高举的军旗就是坐标,密集的方阵就是靶心。
“轰——!!!!轰——!!!!轰——!!!!”
灼热的实心弹冲出炮膛,在撕心裂肺惨叫中砸在密集队列中央,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中从地上的血肉堆上“弹起”,扑向下一个目标。
夹杂着碎骨烂肉的热浪向周围扩散,炸开数不清的哀嚎;滚烫的实心弹还在继续欢快的“舞蹈”,用瀚土士兵的血浆和骨头留下它缤纷多彩的舞步。
仅仅一分钟的速射,惨遭弹雨洗礼的瀚土大军先头部队就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中央阵地的部队明显放慢了前进步伐,兵线从“一”字形变成了“几”字形。
“看看,看看!这就是真正的炮兵,和虚假的炮兵之间的区别!”指着对面陷入混乱的瀚土军团,卡斯帕扭头看向堑壕里的士兵,大声嘲笑道:
“这帮瀚土的臭鱼烂虾们永远不会明白这些,他们就算买一百门帝国最先进的火炮,也只能用来放个响,给这帮怂货们壮壮胆子!”
一时间被滚滚黑烟和火光闪烁笼罩的堑壕内,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明明对面的线列正在不断迫近,身旁不断有被流弹和碎石打死的倒霉蛋,这些帝国线列兵们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任何的紧张,悠闲的像是在度假。
而另一边,经历了短暂骚动的瀚土前哨军,终于在被毙掉了几个带头闹事和惊吓过度的倒霉蛋之后稳定了秩序,在不断从天而降的实心弹中稳步前进,但明显已经没有了刚开始时的扯高气扬。
但放慢了行军速度,就意味着帝国的炮兵们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倾泻火力;密集的队列就在同样密集的漫天炮火中,缓慢的缩短着他们和金色鸢尾花之间的距离。
不知为何,随着瀚土军团逐步迫近,帝国炮兵们开始放缓炮击的频率,令已经变成“几”字形的前哨军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很快…前沿部队就已经拉近到远征军阵地一百公尺内。
“让炮兵停止射击,做好准备!”大呼小叫的卡斯帕从地上跳起来,“砰!”的一巴掌拍在身边一个线列兵身上:
“小伙子们,干活了!”
“全体就位——按列射击准备!”
成排成排的线列步兵从堑壕里站起身,手肘挨着手肘保持着较为紧密的整齐三排线列横队,将已经装填过弹药的细长枪管探出阵地。
“八十公尺——开火!”
瞬间,大片大片的硝烟就笼罩了整个战场;遭到迎头重创的瀚土军团开始失控,士兵们根本没等到长官下令,纷纷停下脚步,自作主张的开枪还击。
后排的军队看见前排开枪,以为是已经交上火了,也纷纷停下脚步,整排整排的瞄准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齐射。
“不准开枪!听到没有你们这帮渣滓,我还没下令呢,停!都给我停下来!”
不少“还认几个字”的瀚土贵族军官们,立刻意识到这极很可能是敌人的阴谋,试图打乱他们的节奏,大声呼喊着想要阻止,但一切咒骂和命令都淹没在了齐射的轰鸣和呛人的硝烟当中。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手忙脚乱的士兵们几乎从第一枪就陷入到混乱当中:有的人填弹时忘了装发射药,有的把铅弹弄掉在了地上,有的把通条当子弹硬塞进枪管还忘了拔出来,有的到了举枪的一瞬间才想起来自己没有装弹……
所有之前集训时被要求记住的教条,动作和命令,统统被扔到了脑后;从前排到后排,所有士兵迫不及待的把枪管里的铅弹打出去,然后毫不意外的崩了身前同伴的脑袋。
事实证明,短短一个月的整训和“先进”的装备,并不足以扭转瀚土军团的本质——封建领主私兵。
相较之下,顶住了瀚土军团第一轮齐射的帝国远征军依旧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的向对面倾泻着火力,在荒凉的艾登山地上演了两千人火力强过六千人的荒诞景象。
杂乱的射击下,整整十六个步兵营的瀚土士兵根本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被不断倾泻火力的帝国远征军收割着人头,伤亡数字如同从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一样飞速增加。
“怎么办,再这么下去用不着多久,我们就全都死光了!”
“那就进攻吧!别再想着开枪了,用刺刀决胜负!”
“可、可陛下那边还没有……”
“别管什么陛下了,你是打算做被子弹打死的懦夫,还是刺刀见红的勇士?!”
“我……”
扛不住伤亡的瀚土贵族们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直接下达了进攻命令。
伴随着急促的军号声,十六个步兵营的前哨军突然爆发出狂热的咆哮,彻底放弃了已经乱成一团的阵型,端起刺刀扑向还在继续齐射的帝国远征军阵地。
“怎么回事?!”
望着远处突然吹响冲锋号的前哨军,克洛德·弗朗索瓦惊怒的看向埃纳雷斯:“我还没有下令,是谁让他们进攻的?!”
“应该是前线部队的军官扛不住伤亡,自作主张……”埃纳雷斯也很吃惊:
“要喊停吗?”
“喊停,怎么停?!”克洛德·弗朗索瓦咬牙切齿的恨道,随即又叹了口气:
“算了,都已经这样了那就让他们进攻吧,反正……”
“轰——!!!!”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克洛德的话——帝国炮兵突然开火,而且这次不是实心弹。
是榴霰弹。
四枚榴霰弹在帝国远征军的阵地前猛地炸开,以爆点为中心向正前方展开四个相互交叉重叠的扇面。
刚刚冲上阵地的瀚土士兵们瞬间被撕扯的支离破碎,血浆和碎骨烂肉被无数细小铅弹裹挟着向周围扩散开来,激起无数的惨叫。
瞬间,密集的队形被撕开一道狰狞无比的豁口,成排成排的士兵像是被割麦子一样倒下,惨叫。
但帝国炮兵并未就此停止炮击,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调转炮口,瞄准瀚土士兵们慌张间后撤的方向,然后……
“轰——!!!!”
很快,一线部队甚至还没有真正接触到远征军阵地,就已经开始崩溃。
但后排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催促和咒骂声中,依然在继续进攻,不断有被炮火击溃的溃兵和进攻部队厮杀在一起。
“传令——将炮口尽量对准靠后的位置,分割敌人的兵线,打乱他们的攻势!”兴奋的卡斯帕下令道:
“小伙子们!别怕浪费弹药;给我打,打光为止!”
“遵命——!!!!”
于是刚刚还打算“刺刀见红”的瀚土贵族们绝望的发现,除了恐怖的榴霰弹,他们还得继续面对帝国远征军整排整排的齐射。
平坦的战场中央,这些撤不下来也冲上去的瀚土士兵们,就在炮弹和步枪齐射的轮番洗礼中被不断收割,伤亡更是每分每秒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眺望着远处的战况,克洛德·弗朗索瓦的表情无比平静。
帝国的火力非常凶猛,但还不至于出乎他的预料——在从埃纳雷斯那里了解过鹰角城之战的始末之后,他已经对这种情况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
纯粹靠一腔血勇就能战胜敌人的时代早已成为历史,未来的战场是大炮和骑兵的天下;瀚土想要崛起,仅仅是倚靠克洛维王国的援助还远远不够。
至于对面的两千名帝国士兵…其实真的无所谓,直接吃掉这个诱饵固然好,利用他们消耗一下那帮贵族手里的私兵也很不错,反正这帮混蛋成天就想着谋反。
反正自己这边有四万人,算上荒石堡的后备军团和安森·巴赫就是八万,再加上艾登大公的军队就是十万——甚至如果继续征召,再拉起十万二十万民兵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瀚土死得起,就算十万大军阵亡过半也不在乎,就是不知道帝国远征军…有没有以命抵命的勇气?!
就在这时,一声急促的军号从背后打断了他的思考。
“警戒!”
耳畔响起了埃纳雷斯的怒吼,带着无比凝重的表情看向克洛德·弗朗索瓦:“骑兵!”
“帝国远征军的骑兵来了!”
“就在我们身后!”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近在眼前的胜利
震荡大地的马蹄声中,埋伏并成功绕后的帝国骑兵们如同席卷一切的黑潮,向瀚土军团身后袭来。
声势逼人!
“传令——王家军团,预备队步兵团向后转,组成线列队形,齐射准备!”
“第二、第三、第四…第九线列步兵团,十分钟后在第二列组成方阵,全体上刺刀!”
“炮兵撤退至第二线列空隙,装填霰弹,全体就位!”
“骑兵移动至两翼掩护,骠骑兵上马,准备配合线列步兵驱逐迂回包抄的帝国骑兵!”
……在一个又一个传令兵纵马飞奔的身影和急促的军号声中,整个王家军团犹如一台被打开了开关的机器,各部位的轴承、摇臂和齿轮都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完全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
眺望着远处正在迅速迫近的帝国骑兵,克洛德·弗朗索瓦的表情显得悠闲而从容,甚至比刚开始时更加放松了。
一切皆如自己所料。
虽然米斯特军团的覆灭和荒石堡之战的惨胜,令帝国远征军的“战无不胜”在瀚土军团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以至于原本叫嚣着要“速战速决”和“帝国人也不过如此”的噪音,最近也消停了许多。
但这么轻松就获得的胜利,也让帝国远征军认定了瀚土军团的“不堪一击”——只要抓准时机发起几轮骑兵冲锋,臭鱼烂虾似的瀚土军队就会全线溃败。
正因为这种“刻板印象”,才让对面的帝国统帅在两军尚未完全接战的情况下,冒然让骑兵发动全面总攻,狂妄的以为这样就能击溃四万人的瀚土军团。
而且看对面的情况,根本没有能站住阵脚的步兵线列…大概是觉得根本用不着了吧?
那就让他们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让中央卫戍军团继续进攻,不用考虑身后,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拿下阵地!”克洛德·弗朗索瓦怒喝道:
“王家军团——给帝国人看看瀚土军人的勇武,也为全军覆没的米斯特军团和登巅塔被屠杀的艾登战士报仇,让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漫天的铁骑轰鸣声中,王家军团的士兵们脸上没有怕死的恐惧,只有声嘶力竭的狂热。
最前排的预备队士兵们已经组成了三列横队,第一排的士兵们单膝跪倒,第二排和第三排则分别举枪就位,枪口下明晃晃的刺刀没有一丝的晃动。
但…就在他们打算一轮密集齐射,阻断帝国骑兵冲锋的时候,对面奔腾的黑潮突然一顿。
“轰——!!!!轰——!!!!轰——!!!!”
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撕裂空气的尖啸,十几枚三磅和六磅实心弹从帝国骑兵中呼啸而出,向王家军团线列袭来。
刚刚组建成型的线列,立刻在火炮袭击下被撕开数个缺口——挡在最前排的士兵瞬间被实心弹砸碎躯干,伴随着一阵血雾化作漫天飞舞的血肉。
但或碎裂或完整的炮弹却未就此停下,继续袭向更后排那些尚未展开的方阵,在密集的队形中绽放出更加鲜艳的血花。
“骑兵炮?!”
埃纳雷斯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对面的远征军居然有骑兵炮,这种武器不是说特别昂贵所以……”
“那只是对我们…就像克洛维人的利奥波德步枪,明明就是换了个装填弹药的方式,就能卖上天价。”克洛德·弗朗索瓦异常冷静:
“让士兵们稳住阵型,不准任何人后撤——最多再有三轮速射,他们就要冲锋了!”
这是他从卡尔·贝恩那里得到的情报:为了确保机动性,帝国骑兵跑每次只携带不超过十枚炮弹,每次发起进攻前会进行大约五到六轮的速射,用密集的炮火打开缺口,为骑兵“铺路”。
这种战术对于数量不够多,或者意志不坚定的步兵方阵异常有效,也是帝国对外作战经常使用的“套路”之一。
其核心就在于面对火炮时步兵需要拉开松散阵型,但面对骑兵时又必须让阵线尽量紧密——来回拉扯之下,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精锐也很可能因此防线崩溃。
透过呛人的硝烟,克洛德·弗朗索瓦欣慰的看到尽管预备队在骑兵炮轮番打击下伤亡不小,但他们仓促间组成的防线却并未因此崩溃。
前排的士兵倒下,后排就立刻踩着袍泽的尸体填补了空缺的位置,近乎机械且麻木的面对着不断袭来的炮火,顶住了骑兵炮的速射。
和刚刚几轮步枪齐射就差点儿崩溃的瀚土贵族私兵们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很快,密集的齐射渐渐变得稀疏起来,而根本没等到炮声停止,帝国骑兵就已经发起了冲锋,势不可挡的向王家军团扑来。
“预备——开火!”
“砰——!!!!”
浓烈的硝烟同时在双方阵线之间升起——就在王家军团线列齐射的同时,冲锋的帝国骠骑兵也拔出了马鞍上的卡宾枪,零零散散的向着线列开枪还击。
随着枪声响起,预备队线列的前排传来零零星星的惨叫和尸体栽倒在地的声响。
但即便如此,依旧没有出现任何一个退缩的身影;死死地钉在自己的岗位上,直至被某个流弹带走生命。
而对面的帝国骠骑兵也并未如他们所想的那样直接发起冲锋——就在拉近至三十米时,前排骑兵忽然勒马调向,为后排补位的骑兵腾出射击空间。
凌乱的枪声不断响起,双方开始进入无休止的对射阶段,杂乱的枪声和滚滚硝烟覆盖了大半个战场。
而瀚土军团则再次暴露出士兵训练不足的短板——明明数量和骑兵大致相等,明明战线宽度,步枪射距都要超过帝国骑兵…但双方的火力竟然是大致持平。
甚至还有一丝要被对面火力压制的迹象。
混乱中,被下令不准后撤的王家军团预备队只得继续持枪,装填,射击…用机械而麻木的重复动作压制因为身边同伴不断倒下带来的恐惧。
慌乱的军官们则站在浓烈到完全封闭视野的硝烟中,不断试图寻找敌人,还有的茫然站在原地,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收拢阵线,让预备队向后撤退!”
眺望着正在快速迂回的帝国骠骑兵,猜到对面大概想要袭击自己侧翼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声下令道:
“第二防线展开,让火炮尽快就位;两翼骑兵出击拦截迂回的敌人,给步兵争取时间!”
“遵命!”
无视了从眼前飞过的流弹,拔出佩刀的埃纳雷斯再次向着战场狂奔而去。
“帝国万岁——!!!!”
“天佑瀚土——!!!!”
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和铁蹄的轰鸣,挥舞着荆棘花和鸢尾花的骑兵们狠狠撞在了一起。
作为同样拥有“骑士传统”的国家,双方的骑士们在看见对手的瞬间便纷纷果断抛弃了马鞍上的左轮和卡宾枪,转而举起了钢刀和骑兵矛。
没有迂回,没有对射——只有冲锋,冲锋…还是冲锋!
“铛!”
冰冷的钢刀砸在了一名帝国胸甲骑兵挡在面颊的护臂上,他来不及抽回已经麻木的左臂,右手的骑兵矛果断刺向了对面瀚土骑士惊愕的面庞。
没有惨叫,更没有哀嚎…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的瀚土骑士,悄无声息的从马背摔落在地,淹没在翻腾的烟尘当中。
但还没等帝国骑兵得意,第二柄钢刀就已经从右侧袭来,从他的脖颈轻轻划过。
“噗!”
相同的场景,在硝烟中不断上演着。
尽管数量比帝国骑兵要少一些,但瀚土骑兵有身后线列步兵的掩护,坐骑也更加适应瀚土的地形;而帝国骑兵不仅要应对正面线列的反击,战线也因为要包抄迂回拉得过长,导致每一点上兵力稀薄。
两相加持下,悍不畏死的瀚土骑兵们,竟然勉强挡住了以骑兵见长的帝国骑兵正面冲锋!
当然,只是暂时的。
随着帝国骑兵完成两翼迂回,开始集中力量向王家军团两翼发起猛攻,数量较少的瀚土骑兵在拼命坚持了十五分钟,扔下了将近五分之一同伴的尸骨后,终于不得不开始后撤,向左右两侧转进。
但他们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借着冲锋加成,势不可挡的帝国骑兵们冲垮了瀚土骑兵拼命维持的最后一道防线,气势汹汹的王家军团侧翼袭来。
但迎接他们的既不是仓促组成的步兵防线,也并非惊慌失措的克洛德·弗朗索瓦本尊…而是火炮。
二十门火炮整齐划一,左右对齐的在王家军团两侧一字排开,用漆黑的炮口迎接了这些“闯关成功”的帝国骑兵们。
“霰弹——两倍装填——开火!”
“轰——!!!!”
骇人的巨响声中,冲锋的帝国骑兵和二十颗霰弹正面相遇。
随着炮弹出膛的轰鸣,成千上万的铅弹瞬间向他们袭来;四分五裂的残肢断臂在炸开的血雾中漫天起舞,战马的哀鸣和骑士们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迂回冲锋的队伍中不乏极少数继承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但即便是这些精锐骑士,面对六磅和十二磅霰弹,除了在濒死前做最后的顽抗和挣扎外,也只是苟且偷生的在尸骨堆中多续命几秒。
然后在下一轮的炮击中被彻底撕碎。
而借助这轮炮击,第二防线的瀚土士兵们也已经组成了新的四排线列,将明晃晃的刺刀和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刚刚被炮击,伤亡惨重的帝国骑兵。
于是顾不得身后王家军团已经开火射击,帝国骑兵们不得不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无比仓促撤退,只留下遍地被撕成碎片的血肉尸骸。
“不准停!让炮兵更换实心弹,继续向骑兵阵线开火!”望着帝国骑兵溃退的身影,强忍着心头喜悦的克洛德·弗朗索瓦打断了周围的欢呼声:
“快去通知埃纳雷斯,让他带着骑兵再冲锋一次,让这帮帝国渣滓不敢再靠近我们的阵线。”
“战斗还没有结束,敌人的防线还在负隅顽抗,都给我接着打,不要停!要打到他们再也无法组织起冲锋和反攻攻势,全线溃败为止!”
很快,没等到火炮全部就位,得到命令的埃纳雷斯就已经率领瀚土骑兵发起了反击,两翼的瀚土骠骑兵迅速完成集结,向分散溃退的帝国骑兵发起了追击。
而几乎就在同时,克洛德·弗朗索瓦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沸腾的欢呼声——在经历了短暂的苦战之后,凭借着人数优势的中央卫戍军团,终于攻上了帝国远征军的阵地。
尽管靠着四门八磅炮的轮番射击,两千帝国线列兵硬生生挡住了兵力近乎是他们十倍的中央卫戍军团;但很快,陷入混战的瀚土贵族们就开始察觉到关键所在,对阵地左右的炮垒展开猛攻。
在付出一个又一个步兵连被击溃作为代价之后,用尸体铺路的中央卫戍军团终于攻入了两翼的炮垒内,终结了这个最致命的威胁。
一旦阵地被一分为三,帝国远征军的最后一点点优势也开始逐渐被抵消;顶着一排又一排齐射的瀚土士兵们也冲进了堑壕,用刺刀和敌人展开白刃战。
面对像洪水一样“灌”进来的瀚土士兵,卡斯帕·赫瑞德果断下令销毁了四门八磅炮,撤出阵地,且战且退的向西转进。
而拿下阵地的中央卫戍军团并不满足于这“一点点”战功,开始顺着道路继续向西快速推进,试图彻底歼灭这支只有自己十分之一的帝国远征军。
“…虽然火炮都已经被销毁,但敌人的炮垒内还存留大量实心弹和发射药,以及大约两个步兵团三天以上的辎重,斩获颇丰!”
面对着克洛德·弗朗索瓦,前来报喜的传令兵拼命抑制着自己炫耀的冲动,激动地大声喊道:“陛下,您忠诚的臣子们向您保证,那两千多余孽绝对逃不出您的掌心!那面金色鸢尾花旗,就是中央卫戍军团全体送给您的加冕礼!”
“好,我拭目以待!”如释重负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心情十分的喜悦。
这场决定性的会战,似乎已经是胜利在望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真正的血战
炮火的轰鸣声仍在持续,向着烟雾弥漫的战场继续倾泻着瀚土军团的狂热与怒火,厮杀和命令的怒吼声不绝于耳。
远处,负责追击溃兵的瀚土骑兵们开始陆续后撤;震天的喊杀声下,气势如虹的中央卫戍军团正犹如潮水般涌入飘扬着金色鸢尾花的山谷防线,试图全歼正在节节败退的两千余帝国远征军。
“原先以为这些帝国人多少是能给我些惊喜的,现在看来…‘惊喜’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
冷眼观望着战场的克洛德·弗朗索瓦自言自语道,颇有些自得的微微翘起了嘴角。
尽管硝烟笼罩了大半个战场,导致战场视野的能见度变得极其低下,以至于无论是面前还是背后的战局,都无法凭借肉眼观察,只能靠传令兵和侦察兵不断送回来的情报判断……
但帝国远征军的“计划”,他已经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利用山谷口的一支孤军挡住必经之路,吸引注意力的同时诱导自己主动进攻,靠着帝国优秀的炮兵和坚韧的线列步兵们撑住战线。
紧接着埋伏在自己背后的主力军团趁机杀出,以步骑协同的方式对自己展开包夹战术——这样自己既不能撤退,也无法西进和围攻登巅塔的艾登大公取得联络,活活被堵死在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山口前。
前提是他们的计划真的能够成功。
但帝国远征军实在是太狂妄了,狂妄到居然只派了两千人封堵山口,负责绕后突袭的骑兵竟然也不等步兵线列汇合,就直接发起正面冲锋。
“他们来了!”
负责护卫两翼和追逃的埃纳雷斯,满身血污的从一群同样伤痕累累的骑兵中出现,“呼哧呼哧”喷着白汽的坐骑稳稳停在了克洛德·弗朗索瓦身后。
“十二个团…大概是六千线列步兵,正在和溃退下去的帝国骑兵一起向这边推进!”埃纳雷斯沉声道,表情中还有几分遗憾:
“他们反应速度很快,我没敢趁着线列组成前发动进攻…追逃进行的不是很成功。”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克洛德·弗朗索瓦拍了拍他的肩膀:
“前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才是和帝国远征军真正的血战;做好准备吧,战功还有的是!”
埃纳雷斯若有所思的望着战场,并没有因为国王的鼓励而松开紧蹙的眉头。
“有问题?”
克洛德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我,我说不上来。”埃纳雷斯摇摇头,张了张嘴,眼神中满是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那些帝国骑兵…他们一点也不像是受挫之后才被我们击溃的,完全看不出慌乱,更像是……”
“故意的?”脱口而出的克洛德·弗朗索瓦,表情有些难看。
“……只是一种感觉。”
埃纳雷斯说的很勉强,但他的表情显然不像“感觉”那么简单:“而且就算是把那六千步兵也算上,到现在为止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帝国人,也才一万人出头。”
“剩下的呢?!”
克洛德·弗朗索瓦面色一怔。
………………………
“我们被包围了?!”
躲在堑壕内,亚瑟·赫瑞德看着远处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漫山遍野的克洛维军旗,震惊的长大了嘴巴:“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
远征军副司令伯纳德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你不是说他们在盐渍村,没有跟踪你吗?!所以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现在非常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当时会一时心软,答应亚瑟给他一个步兵团,甚至还期待他能瀚土战场上历练历练,有所长进,自己也不用整天被朱莉安娜念叨,要多多提携她“可爱的弟弟”。
提携?呸,提携个屁!
他现在恨不得把这个惹是生非的“小舅子”一枪毙了!
原本这个计划风险就非常高,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甚至全军覆没都不算事最严重的,更严重的是一旦他们暴露,不受牵制的艾登公爵必定会立刻猛攻登巅塔,然后驰援荒石堡。
顶着巨大风险进行的荒石堡会战,极有可能因此而满盘皆输!
就在伯纳德到溪口冷气,准备先撤销亚瑟·赫瑞德团长职务的时候,一旁的路易·贝尔纳突然开口道:
“盐渍村的克洛维军队…有多少人来着?”
“多少人,呃……”亚瑟·赫瑞德满脸抱歉的挠挠头:
“我当时光顾着逃跑了,没怎么注意这个,大概…四五千人?再算上瀚土军队大概得上万了!”
“上万啊……”
路易感慨了一声,眺望着山岭上若隐若现的风暴师阵地,表情有些出神。
被打断的伯纳德眉头一挑,强忍着不快看向年轻骑士:“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路易眨了眨眼睛,带着无比真挚的表情对伯纳德道:“这样,我们先假设亚瑟他没有撒谎……”
“哦,路易?!”亚瑟一脸感动,恨不得立刻冲进自己挚友的怀抱:
“我就知道你够朋友,绝对不会出卖……”
“只是假设,不含任何偏见。”
抬手拦住了扑上来的亚瑟,路易正色道:“那样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支克洛维雇佣军原本的目标,就是收复登巅塔要塞。”伯纳德立刻猜到了路易的意思,颇有些嘲讽的哼笑了声:
“把盟友和不听话的封臣都派去打最不出风头,也最麻烦的仗…这位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还真是和我们的司令大人臭味相投呢!”
“但即便是真的,这支克洛维军队出现的速度也太快了。”
路易默默道:“我们是从荒石堡沿着主干道赶来的,而他们则是从盐渍村出发,沿途全部都是复杂崎岖的山路,五分之四的士兵都是步兵,还是上万人。”
“就算瀚土人对自己的国家比我们这些外国人更了解,就算克洛维人有特殊的搬运辎重的技巧…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伯纳德陷入了沉默。
被推到一旁的亚瑟·赫瑞德站在中间,目光不停的在两人之间来回闪烁。
“所以……”伯纳德用余光瞥了眼远处的克洛维军旗:“那支突然冒出来的克洛维雇佣军,仅仅是幌子?”
“只是一支被扔过来探路和吓唬敌人的前哨军——就和我们一样?”
“这似乎是最有可能的一种猜测了。”路易抿了抿嘴角,非常的不自信:“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幌子’只是暂时的,后面还尾随了一支上万人的大军。”
“或者只是个幌子。”伯纳德推测道:“或许对面的克洛维统帅足够聪明,预判到了卡斯帕司令的预判。”
“……不,我不觉得他能猜到卡斯帕司令的想法。”
路易认真想了一阵,摇了摇头:“我更相信最多只是个巧合,或者是他打算虚张声势。”
就像他在雷鸣堡炮垒和鹰角城的时候一样…路易在心底默默道。
“嗯,这听起来好像还不算太糟。”伯纳德微微颔首,慌乱的眼神终于冷静了下来:
“看起来我们好像还有一点点优势,说不定能反败为胜——如果运作得当的话。”
“什么,什么运作得当?”旁边的亚瑟听得满脸迷茫。
他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了些什么?什么是幌子,谁又预判了谁的预判,什么叫不算太糟,什么叫反败为胜,什么……
“闭嘴!”
伯纳德丝毫不留情面的“啪!”的一巴掌摁住了他的嘴,目光灼灼的看向路易:“你的建议是?”
“进攻,主动发起一次进攻!”路易沉声道:
“如果不是敌人故意用来牵制我们的假象,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也不会产生多少影响——艾登公爵为了阻击我们甚至放弃了对登巅塔的围攻,证明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不看到希望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但如果是,并且这些克洛维人选择撤退的话,将会对边境军团的士气造成十分严重的打击!”
“他们不会知道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他们看到的是上万克洛维人在帝国远征军一支小小的骑兵面前,落荒而逃!”
“哪有上万克洛维人?”亚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最多也就五千,剩下的都是……”
“闭嘴!”伯纳德翻了个白眼,旋即对路易正色道:
“有多少把握?”
“……不是很多。”路易如实道,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
“每一次在我自以为看穿了安森·巴赫的阴谋之后,事实都会告诉我,我究竟错的有多么的离谱。”
“所以这次我干脆放弃猜测,只靠眼前已有的讯息判断——当然,也许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早就为我们设下了陷阱也说不一定。”
“像我这种家伙,大概永远也跟不上他的想法吧?”
路易淡淡的自嘲道。
……………………
“立刻让中央卫戍军团停止进攻,就地固守!然后慢慢集结起来,撤出山谷!”克洛德·弗朗索瓦果断下令道:
“告诉他们,这是国王的命令!”
尽管下达了命令,但实际上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要说那帮时刻想着谋反的“忠臣”们,是否对自己的恐惧超过了战胜帝国的渴望;只是以他们麾下私兵的素质,克洛德就不相信他们能在短时间完成整顿,并且组织一场有序的撤退。
最好的结果,大概也就是能守住被攻陷的帝国远征军阵地吧?
从胜利喜悦中恢复了冷静的克洛德·弗朗索瓦,此刻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埃纳雷斯说的没错,和自己战斗的只有半个帝国远征军而已。
另外半个呢,他们去哪儿了?!
自己是沿着道路,紧紧跟在后面追上来的,留给敌人的时间并不多,能够伏击自己已经是极限了;两万人的帝国远征军不可能再悄无声息的绕过自己,偷袭荒石堡。
既然不在后面,那就只能是前面,或者……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令克洛德浑身一震。
他猛地回头,只见之前帝国远征军的阵地上绽放出成片成片的炫目火花,两侧的山坡上不断有呼啸的黑色残影腾空而起,宛若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臼炮…爆破弹……”克洛德·弗朗索瓦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埃纳雷斯!”
“在!”
浑身浴血的瀚土骑士顾不得身下还在喷吐白汽的伙伴,立刻上前。
“组织步兵,立刻开始攻山!”克洛德指着道路两侧高地上还在喷吐炮焰的黑色钢铁,面目狰狞的暴怒道: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用最快的速度给我拿下那两个炮兵阵地!这帮帝国杂碎们,他们是打算……”
没等他话音落下,山谷里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埋伏在两侧高地背侧的帝国线列步兵们纷纷爬上高地,无数的黑影,密密麻麻的同时出现在瀚土军团的头顶。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集结,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组成了一道道密集的线列横队,踩着轻快的鼓点,向山坡下的道路前进。
与此同时,之前“溃退”的帝国骑兵已经和步兵完成了汇合,卷土重来,开始缓缓向着王家军团正面推进。
整个瀚土大军四万人,被燃烧的山谷口防线就此一分为二,同时整个大军都完全处在帝国炮兵的射界范围之内。
另一边,在中央卫戍军团追击下且战且退的两千帝国士兵们,也已经停止了后撤,堵住了瀚土军团西进的通道。
在他们面前,拄着军刀的卡斯帕·赫瑞德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张椅子,就这么大大咧咧被两千杆步枪簇拥着坐在正中央。
“行了,前戏到此结束,让这帮臭鱼烂虾们尽快下地狱吧。”卡斯帕朝身后举起了手中的军刀,用力向前一劈:
“为了帝国——开火!”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卡尔·贝恩的“幸运”
“圣徒历一百年八月三十一日,铁钟堡,阴有小雨。”
“今天是我担任瀚土总参谋部后勤总管的第四十二天…不得不承认,这个职务带来的工作量超出了我的预计,以至于不得不将睡眠时间从六个小时缩减到五个半。”
“这让我有点害怕,因为最近教会报纸公布了一项全新的研究发现,证明身高和预期寿命与每天的睡觉时间存在某种联系…难道我会因为熬夜过度长不高了吗?”
“话说回来,最近一年时间我的身高好像的确没什么变化,或者说过去四年都没什么变化;身边的人总在用看十岁人的眼光看我,明明我已经快十五岁了……”
“不过好在这并不会影响到我的日常工作…嗯,今天的晚餐就试试铁钟堡的鲑鱼吧,听说对头发好。”
“昨天上午莱昂·弗朗索瓦阁下又私下离开办公室,似乎是听信了参谋部某个贵族异想天开的计划,想要亲自前往荒石堡。”
“详细了解之后,好像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实在是太闲了;尤其是在安森·巴赫大人向南挺进,克洛德·弗朗索瓦又带走了全部军队后,他这位名义上瀚土军队的‘第二统帅’开始变得无所事事了。”
“他问我有什么是需要他处理的,我回答他…有,也没有。”
“是的,有些事情他可以做,有些事情他应该做,有些事情人们希望他做…但没有什么,是他这位王国继承人必须做的。”
“现在认真回想起来,导致这个结果似乎也有我的一份责任。”
“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我为他精心准备了一份‘瀚土产业建设计划’,以及附加在上面的‘全瀚土道路建设计划’。”
“通过向教会提出技术申请和克洛维王国的援助,用十到二十年的时间打造一个图恩轻工业中心,并通过改善道路降低原材料和运输的成本,瀚土就可以向周边国家出口附加值更高的加工制品——完成从出口铁矿石到出口缝衣针的转变。”
“他对此表现出了完全不令人意外的狂喜,立刻将之前的抱怨抛到了脑后…于是我也就能继续以他的名义,安心处理参谋部的全部事务了。”
“不过令人开心的是,这场出乎意料困难的瀚土战争,似乎真的快要结束了——盘踞卡林迪亚港的帝国先遣军和舰队都已经被消灭,整个艾登已经聚集了超过十万人的军队,对帝国远征军已经形成了绝对的优势。”
“唯一令人有些失望的是,我可能注定无法亲眼见证安森·巴赫大人率领克洛维和瀚土军队,击败帝国的高光时刻了。”
“唉…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吧,作为卑微的书记官,注定与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天然绝缘。”
“听说卡尔·贝恩阁下被委任为荒石堡的防御的总负责人,又安全又能出现在第一线,参与这场注定将名字载入史册的战争,真的是很幸运啊……”
…………………
“幸运?幸运个屁!”
在终于弄清了全部情况之后,绝望的卡尔·贝恩拽着眼前传令兵的衣领,面目狰狞的发出了这辈子最最歇斯底里的咆哮。
受万众瞩目,号称“将决定整个瀚土命运”轰轰烈烈的大会战,仅仅只持续了一天就落下了帷幕。
克洛德·弗朗索瓦,惨败!
彻彻底底的惨败!
面对帝国远征军就快写在脸上“我是陷阱”的诱饵,作为瀚土半数精锐的中央卫戍军团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并且一点儿都不让人意外的被死死钩住。
两万名瀚土士兵,在山谷环绕的道路中央,被一万名帝国线列步兵和漫天炮火团团包围…结果可想而知。
失去了半数兵力的克洛德·弗朗索瓦顶着身后敌军的炮火优势,在前后都被包夹的情况下,率领王家军团和帝国远征军血战……
激战持续了五个小时,伤亡惨重,精疲力竭的王家军团终于不堪重负——当然,也可以说坚持了五个小时的中央卫戍军团,终于被帝国远征军斩尽杀绝了!
在最后关头,腹背受敌的王家军团倚靠火炮和骑兵冲锋,终于在敌人的东侧包围网撕开了一个缺口,三分之二的部队成功突围,向荒石堡方向全面撤退。
至于这究竟是因为瀚土战士们足够英勇,还是帝国远征军兵力不足,无法一边歼灭和击溃中央卫戍军团的反扑,一边围堵抛弃半数友军拼死逃命的王家军团…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不仅如此…因为王家军团并不是有计划,有组织进行的撤退,而是在士气、战斗力和组织度都下降到冰点的时候,不得已进行的突围。
说得难听些,这已经和“溃败”没有太多区别了。
无序的撤退导致的结果就是整个军团的建制彻底崩溃,上万精锐的王家军团士兵变成了毫无战斗力可言的溃兵,再也无法对追击他们的帝国远征军构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甚至…就连克洛德·弗朗索瓦本人,眼下也是杳无音讯——看着眼前这个赶回来汇报的传令兵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明显是以为他已经驾崩了!
当然,这些事情对现在的卡尔·贝恩而言根本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那两万帝国远征军已经跟在王家军团的溃兵后面,朝荒石堡这边杀过来啦!
最快一天,最迟三天,上万瀚土溃兵就会陆陆续续的逃到荒石堡;而帝国远征军肯定会不紧不慢的跟在这些毫无抵抗的溃兵后面,一举拿下荒石堡。
一旦这座要塞被攻克,那么不管克洛德·弗朗索瓦是不是还活着,瀚土半壁江山肯定是保不住了,卡林迪亚多半也保不住了——就算其他军团还能打一两场翻身仗,也改变不了战线会一路溃败到米斯特铁钟堡一线的结果。
理由很简单,这整个战线上根本没有任何一处足够坚固的堡垒,更没有一个能够提供大军长期作战消耗的补给点。
而得到了荒石堡补给的帝国远征军,将能以此作为他们的前进基地,随意的挑选他们的进攻路线——米斯特或者卡林迪亚,拿下任何一个,另一个都要面对两面围攻。
“而你们这帮蠢货,居然还在这里庆幸,觉得被赶到后备军团守阵地真是太幸运了?!”看着面前这帮一脸茫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的瀚土军官,卡尔·贝恩简直想死:
“你们觉得就凭你…就凭我们这帮臭鱼烂虾,能挡得住帝国远征军的攻势吗?!”
[fo]“可……”
错愕的瀚土军官们面面相觑,似乎还抱有某种侥幸心理:“可不是还有王家军团吗?有他们在就行了,我们只要跟在后面稍微……”
“啪!”
欲哭无泪的风暴师参谋长,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脸上。
“你口中的王家军团…刚刚被打得溃不成军…连最基本的建制都没有了……”缓缓抬起右手的卡尔,指着刚刚开口的那个军官,从声音到灵魂都在剧烈的颤抖:
“丢盔卸甲…士气全无…甚至连能活下来多少人,又有多少能顺利撤退到荒石堡都是个未知数…你…还指望他们……”
他们…他们可能还在指望你们呢!
话音未落,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的瀚土军官们终于露出了几分慌乱的表情,“活下来”的侥幸瞬间被即将大难临头的恐惧所替代。
这一刻,卡尔·贝恩再次深深感受到命运是多么的喜欢和自己“开玩笑”…每次觉得终于开始走运的时候,很快就会有更大的不幸等着给自己一击背刺。
他现在很想逃跑,但偏偏自己是目前荒石堡要塞名义上级别最高的统帅;如果自己跑了,这两万原本就没多少士气可言的后备军团恐怕当场就要作鸟兽散,整个荒石堡防线瞬间就会崩溃。
他必须留在这里。
非但要留下,还必须带着他们守住荒石堡要塞,挡住帝国远征军的进攻!
这一次不再是雷鸣堡了,他也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只需要给上官卖力背黑锅的陆军上尉…临阵脱逃,要背负的不仅仅是失职,还有人命。
几万条,几十万条…上百万条的人命。
这些人都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大胆或者谨慎,怯懦或勇敢的决定…存在,或失去。
“我们要怎么办啊,卡尔·贝恩大人?!”
终于慌了的瀚土军官们,战战兢兢的望向一脸绝望的参谋长:“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吧?!”
你问我怎么办,我还想知道怎么办呢…强忍着骂人的冲动,紧咬着牙关的卡尔瞳孔不断的颤抖。
整个后备军团只有两万人,而且是真正意义上臭鱼烂虾似的两万人——没有接受过充足的训练,武器乱七八糟,四千多人甚至连枪都没有,编制也乱成一团,战斗单位最低是五百人左右的“团”一级,火炮更是想都不用想……
这样的军队,要怎么挡得住帝国远征军的进攻?
要怎么守得住荒石堡和整个大军的后勤补给线?!
一双双惊慌失措的眼神中央,卡尔·贝恩抱着脑袋,急促的喘息着。
“立刻…立刻派传令兵,越多越好,越快越好。”他咬着牙,用恨不得吃人似的眼神看向周围屏住呼吸,惊慌失措的瀚土军官们:
“传令兵分两队,前往铁钟堡和正在朝这边赶的风暴师,告诉他们我们这边最多只能坚持…七天!最多七天,七天之内让他们必须派援军赶过来,接管要塞防御!”
“七、七天?”
军官们面面相觑,吞咽着唾沫问道:“为什么是七天?”
很显然,他们根本没有信心能坚持七天。
“因为从铁钟堡出发的军队,最快也要七天!”卡尔·贝恩翻了个白眼,强忍着歇斯底里的冲动——他现在没法那样的奢侈:
“当然,这是对铁钟堡的援军说的;风暴师那边已经在急行军朝这边赶过来了…最快的话,一两天的时间应该就能到。”
为了防止这帮军官比士兵们先崩溃,卡尔觉得有必要先安抚他们一下。
果然…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场的军官们纷纷松了口气,顿时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虽然这帮人和王家军团那些“精锐”不同,非常有身为臭鱼烂虾的自觉;但靠着荒石堡和东侧阵地,挡住帝国远征军一两天时间,他们还是有这个把握的。
毕竟只要坚守不出,将“从心”发挥到极致,敌人就算再怎么战无不胜,也不可能一口气就拿下那么坚固的荒石堡…光是挖攻城堑壕也要挖上好几天呢。
看着这帮好像终于找到了救星似的家伙,卡尔·贝恩的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怜悯。
按照他自己的经验,虽然理论上铁钟堡的援军能在七天内抵达,但如果他们真这么干,那简直和送死没什么区别——集结所剩无几的精锐,凑齐所有人的武器,清点所需的物资,再派一位所有人都信得过,而且水平足够的指挥官……
嗯,假如这次自己运气爆棚,大概能在第二十八或者二十九天见到铁钟堡的援军。
至于风暴师……
“援军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组织布防,做好迎战准备!”卡尔紧张的开口道:
“除了帝国远征军,还有上万王家军团的溃兵正在朝这边赶过来;我们必须掩护他们撤退,但同时也不能让他们撤退的队伍影响到荒石堡和东侧阵地的防御力量。”
“那要怎么办?”一个军官开口道:
“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把他们挡在城外吧?”
“当然不能——既然我们不能把他们挡在城外,那么就必须主动出城迎接他们。”卡尔大声道:
“我们必须离开阵地的保护,在荒石堡城外重新构筑一条挡住荒石堡和东侧阵地的新防线,掩护溃退下来的王家军团残部,同时迎战帝国远征军!”
“我们…后备军团,要迎战帝国远征军!”
第一百六十四章 精诚团结
虽然局势危险到了极点,但卡尔·贝恩倒还没有完全丧失信心。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荒石堡城防设施足够坚固,是一座现代化的标准棱堡,不至于像铁钟堡那样被一推就倒;又占据着绝对的地利优势,而且储备着充足的战略物资。
至于另一方面,则是关于瀚土军团的情报到底有多少真实性;更直白的说,就是卡尔·贝恩并不十分相信那几个瀚土溃兵说的话。
这也算某种“过来人的经验”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一支军队无论战胜或者战败,汇报的时候都免不了要谎报军情。
完全撒谎他们当然不敢,但是在赢的时候夸大战绩,输的时候夸大敌军,把活人说死或者死人说活…都是十分常见的现象。
按照卡尔的经验,一个逃跑溃兵嘴里的情报,最多最多只有二分之一是可信的——也就是瀚土军团惨败,王家军团强行突围。
至于其它的部分…他们可能真的没撒谎,但也肯定有想象的成分;遭到围困的中央卫戍军团,就算帝国人的炮火再怎么猛烈,下手再怎么残忍,五个小时内杀光两万人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以瀚土军队低下的组织度和建制水平,一支军队如果被击溃,就算这两万人都还活着,能够在后方重新聚拢重建的可能性无限接近零。
所以某种意义上这些溃兵其实也不算撒谎,至少在账面上,这些溃兵对瀚土军团来说已经是“死人”了。
但无论如何,这些“死人”都会成为帝国远征军进攻荒石堡的阻碍,拖慢他们的行军速度,为荒石堡争取到加固防御的时间。
而硬着头皮上的少校参谋长只能一边祈祷风暴师的援军赶紧过来救命,一边假装信心十足的开始他“荒石堡绝对防御计划”。
第一步,就是给这两万杂牌集体换装。
作为艾登公国境内最重要的补给点,荒石堡储备的各种军需物资足以供应瀚土大军十至十五天的连续作战——当然主要是最精锐的王家军团和艾登大公的边境军团,和其余人关系不大。
但既然王家军团已经“全军覆没”,卡尔也就不客气了——两万士兵集体换装克洛维的莱顿前装步枪,一天之内完成了从近代到现代军队的“飞跃”。
至于为什么不装备更先进的奥古斯特…主要是因为这些“新兵”根本没受过标准训练,卡尔也不可能让他们立刻明白后装和前装枪的区别,还是用莱顿更实在一些。
炮兵也基本同理,所有火炮全部安置在荒石堡要塞各个炮垒内,由卡尔直接指挥——他倒不是担心会被敌人缴获,而是怕没经验的弹药手把火炮变成固定爆破弹。
至少有要塞护墙的保护,不会出现[520]“一炮殉爆,集体飞升”的意外。
以最坏情况考虑,卡尔甚至不指望这些火炮真的能发挥多大作用,毕竟双方炮兵实力的差距太令人绝望——开战前打两炮壮壮胆,开战后再当靶子吸引一下火力,就算物有所值了。
第二步,在荒石堡外围修筑防线。
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增加敌人攻城的难度,避免一开战敌人直接就推到荒石堡城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可能掩护撤退的瀚土溃兵,并且尽可能将他们收拢起来。
尽管这些溃兵士气全无,丢盔卸甲而且连建制都没了;但和眼下荒石堡要塞的两万杂牌军比起来,那也是起码完成了三个月新兵训练的精锐之师。
在经历了最初的庆幸和接下来的惊恐无措之后,整个后备军团正式开始了自救——两万名完成了换装,穿着崭新制服,背上背着新枪的杂牌兵们,将整个荒石堡外围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工地。
阴沉沉的穹顶下,六千多米斯特人,四千多图恩人,三千多艾登人,七千卡林迪亚外加全瀚土各地小贵族和城邦的私兵们,喊着各式各样的口号,在阵地上挥汗如雨的卖力掘壕。
“蠢货,挖深一点!堑壕至少要半人深才有防御效果,挖这么浅是准备被帝国人炸上天吗?!”
“护墙要砌高,修单面就行了,修双面打算方便敌人攻城的吗?!啊!”
“层次,层次!说了多少遍了,修阵地一定要有层次,光秃秃一道墙谁也挡不住!要将阵地修成一个多面堡,每一段护墙可以短但数量一定要多,左右和前后要尽可能交错开,让后排也能输送火力……”
阴沉沉的穹顶下,强作镇定的卡尔·贝恩拄着一面克洛维军旗,不断在阵地上来回发号施令,故意昂首挺胸的扯着大嗓门,让周围人不容易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和不停冒冷汗的脑门。
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背“黑锅”了,但无论规模还是严重性都远超过去所有的战斗。
更重要的是,这次他不是以参谋或者副官,而是独立指挥官的身份指挥整场战斗,不必再服从任何一个令人崩溃的上司的命令,所有压力和责任都要他自己承担。
而现在…貌似还挺顺利的。
按部就班执行计划的杂牌军团,展现出了它前所未有的高效——不仅只用半天时间就完成了全军换装,甚至连阵地也已经略见雏形。
虽然这帮人从军官到士兵都毫无经验,甚至要卡尔手把手教的地步,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偷懒或者推卸责任,的的确确在努力贯彻他的命令。
图恩人,艾登人,米斯特人、卡林迪亚人…来自四面八方的瀚土士兵和军官们,放下了彼此多年的恩怨和种种成见,精诚团结的并肩奋斗,竭尽所能。
当然,只是表面上的。
一向悲观的卡尔,并未被眼前的“欣欣向荣”冲昏头脑,他很清楚这帮瀚土人突然变得团结起来,纯粹是因为要大难临头了。
他们就像是溺水者,只要能救命连稻草也照抓不误;而自己这个克洛维人——更准确的说,是自己背后的风暴师,就是他们眼里的救命稻草。
所以并不是自己突然魅力爆棚,突然展现出什么“领袖旗帜”,真正让原本一盘散沙的杂牌军们精诚团结,对自己这个“光杆司令”忠心耿耿的…是正在朝荒石堡急行军的风暴师。
如果帝国远征军一口气就打崩整条防线,如果援军迟迟不能抵达荒石堡,如果风暴师被帝国远征军击溃……
就算这帮杂牌军当场哗变,作鸟兽散或者主动寻死向帝国投降,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惊讶。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卡尔·贝恩才会怀念自己在风暴师的日子。
虽然那也是一帮渣滓炮灰,但至少是经验丰富的炮灰,并且在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可以吃苦耐劳,就算撤退也能保住绝大部分的编制,不至于一场败仗就打得全军覆没。
军官团虽然也是一个比一个“从心”,而且经常一会儿胆小如鼠,一会儿自信心爆棚,但最起码的自知之明和责任感还是有的,绝不会做出友军有难转进如风的事情……
嗯,除非万不得已
……………………………
艾登西部,登巅塔要塞外一处无名山岗附近。
一场小规模的“歼灭战”,在十五分钟前刚在这里刚刚落下了帷幕。
全副武装,刺刀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的帝国线列步兵们已经开始了收尾工作,清理阵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辎重箱和克洛维军旗,寻找着一切有可能值钱的东西。
骑着马的侦察兵们被派到四周,到处搜查着敌人撤退时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但除了一堆根本分辨不出方向的脚印外,根本什么也没有。
“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站在一个辎重箱上,看着脚下堆了一地的军旗,亚瑟·赫瑞德满脸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道。
他并不是怀疑路易的判断,他只是不敢相信这帮克洛维人居然连抵抗都不抵抗一下,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这并非夸张或者形容,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没有任何的抵抗。
从开始到结束,帝国士兵们一枪未发,毫发无伤的就拿下了阵地…哦,不对,还是有伤亡的——伯纳德误把堑壕当成水渠,一脚踩空扭伤了脚踝。
足以容纳四五千人的阵地,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简陋到连水渠都不算的堑壕、一碰就倒的炮垒和一堆辎重箱军旗之外…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太过轻易的胜利让亚瑟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一阵错愕到极点的茫然——就算真的是陷阱,这帮克洛维人这么一枪不放的就“溃败”,难道就不担心影响到对面艾登军团的士气吗?
还是说这又是什么主动诱骗他们进攻的陷阱?
正当一众帝国人正在困惑挠头的时候,就在“风暴师阵地”不远处,几个穿着灰色军装的身影也在屏住呼吸,紧张的注视着这一切。
“好险啊……”
躲在掩蔽的草丛堆里,心弦紧绷的法比安望着阵地上正在大肆搜索的帝国骑兵,拼命克制着不断抽搐的面颊。
就差那么一点点…幸亏有克洛维城暴动时的教训,自己下令撤退时够果断;再多犹豫哪怕五分钟,风暴团就要被这帮帝国人给咬住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的伪装明明很完美才对,完全和副司令大人在鹰角城的套路一模一样啊。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帮帝国人察觉到不对劲的?
还是说…其实只是自己以为很完美,没有掌握到副司令大人套路的精髓?
“法比安中校,那个……”
正当他即将陷入自我否定的时候,旁边的军官突然颤巍巍的开口道:“我们就这么直接逃跑了,会不会有点儿太过分了?”
“过分?”法比安一挑眉毛:
“怎么过分了?”
“呃……”
军官看着满脸疑问的法比安,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只能硬着头皮指了指远处:“我是说…我们还没有通知到艾登大公那边……”
“对啊,我们一撤,他就要独自面对帝国远征军了。”法比安点点头:
“所以呢?”
“所、所以?”
“对啊,我们又没有提前通知过他,要和他前后夹击帝国远征军,我们的任务也不是击败帝国远征军——所以艾登大公和艾登人的死活,与我们何干?”法比安真诚的问道。
“呃,这个……”
“更何况我们只是一个步兵团,连一千人都没有。”法比安直接打断属下道:
“就算能抗住帝国远征军一时片刻,也根本来不及争取到让艾登大公进攻帝国远征军后背的窗口;就算争取到了,代价也多半是我们全军覆没;就算我们全军覆没,也不见得能击败帝国远征军。”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做到,反正我没有这个自信。”
“可是……”
“还是说你们有这个自信,打算自告奋勇一下?”
“没有!绝对没有,我发誓!”
下属连忙把脖子缩回去,摇头摇的飞快。
“很好,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法比安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相互理解的微笑:
“所以还是把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帝国人扔给艾登大公去头疼吧,反正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我们克洛维人慷慨又善解人意,是不会和瀚土人争夺属于他们的荣耀的。”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下属紧抿着嘴,有些害怕的问道:
“撤退?”
“当然不是。”法比安翘起的嘴角继续上扬:
“我们要利用好这个机会,继续完成我们自己的工作。”
“我们的…工作?”
“对,还记得副司令大人派我们来做什么的吗?现在可是完成任务千载难逢的良机。”
法比安微微一顿,活动了因为趴在地上而僵硬无比的脖子,对还在一脸迷茫的下属轻声道:
“我们要趁着这些帝国骑兵‘攻克’阵地的机会,绕开他们和对面山岗上的艾登军团,趁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把我们克洛维的血色独角兽旗帜……”
“插在登巅塔的城头上!”
第一百六十五章 溃兵
艾登,荒石堡,外围阵地。
阴。
灰茫茫的地平线上,十分突兀的出现了许多人影。
“他们来了!”
一个眼尖的图恩军官大叫道,指着对面缓缓浮动的烟尘,还有烟尘中混乱无序,宛若涌动的岩浆般的身影:“是王家军团,还有中央卫戍军团的士兵,他们没有全军覆没——我看见他们旗子上的番号了!”
望着远处幸存下来的友军,阵地上响起了一阵小规模的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
除了某个倒霉的陆军少校。
“是啊,他们来了……”
趴在堑壕上的卡尔·贝恩脸颊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下,小声自言自语道:“还有跟在他们后面的…帝国远征军。”
透过手中的黄铜望远镜,猎猎作响的金色鸢尾花军旗,和下面整排整排的线列让他瞳孔一缩。
九个纵队方阵,至少一万多帝国士兵,不紧不慢的跟在逃亡的瀚土溃兵们后面,保持着差不多是一门六磅炮直线射程的距离,沿着道路向荒石堡防线迫近。
“这帮冒傻气的骑士老爷,都圣徒历一百年了,还抱着密集阵不放,能不能有点儿长进啊。”
望着地平线上那道充满了压迫感的“黑线”,骂骂咧咧的卡尔·贝恩拼命克制着不停哆嗦的身体,贴在脸上的望远镜画面像被撕裂了似的剧烈晃动。
他偷偷将眼角余光瞥向背后,堑壕里的士兵们仍然是一脸喜色,彼此窃窃私语的小声交谈,时不时的传出一两个笑声……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已经严峻到了何种地步。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可能还是件好事…如果他们明白这些“友军”,其实是敌人故意放出来攻城的工具和“人质”,卡尔很怀疑这帮杂牌军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镇定自若。
“轰…轰…轰……”
密集而凌乱的脚步声,正随着溃兵们奔跑而卷起的烟尘涌向防线,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士兵就位——保持冷静!”扔掉手里的望远镜,环视一周的卡尔向身边众人怒吼道:
“枪上肩!按列有序展开,等候命令!”
轻快的鼓点声响起,挥舞着荆棘花军旗的图恩和艾登士兵们迅速进入阵地前排,从肩膀上取下崭新的莱顿步枪。
相较于编制乱成一锅粥的各地小领主和城邦私兵,卡尔还是对图恩和艾登的军队更有好感——他们的战斗力和其它臭鱼烂虾没什么区别,但至少编制上是大致统一的。
四千人的图恩军和三千人的艾登军,基本上可以被大致划分成十个步兵团,光是爱指挥上就比其它部队简单许多;至少不用面对那一万多互不统属,乱成一团的编制,一个人对几十个连,上百个排发号施令。
作为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普通人,卡尔·贝恩并不认为自己有那样高超的“微操”技巧——所以这些部队被他统一安排在要塞内部,死守那些相互独立的据点和堡垒。
这么死板的安排一旦开战肯定会出问题,很容易被敌人找到防守薄弱的突破口,周围的部队因为命令无法分兵救援…但卡尔真的管不了这么多了。
“传令要塞内的炮兵,将炮口…算了,让他们尽快填装好发射药和炮弹,得到信号就立刻开炮,掩护溃兵撤退。”
望着远处气势汹汹,充满压迫感的金色鸢尾花,又看了看已经近在咫尺,漫山遍野朝这边死命奔逃的溃兵,咬牙切齿的卡尔紧攥着拳头,朝周围大喊道:
“传令兵——还有所有自认为嗓门够大的家伙,向‘友军’发信号,让他们朝阵地的两翼移动,我们会在哪里放开缺口,让他们安全撤退到要塞!”
得到命令的传令兵立刻开始行动,上百个分散在整条防线的传令兵纷纷从堑壕内探出身,朝远处的溃兵们打出旗语。
这也是卡尔将图恩和艾登军队集结起来的原因——被克洛德·弗朗索瓦带走的“精锐”几乎全部全部来自这两个公国,就算战斗力有区别,但至少各种信号和旗语肯定是一致的。
但是……
“没有回应!”
传令兵猛地回头,朝着面色苍白的喊道:“没有回应——他们没有停下来!”
“他们还在朝着阵地正面靠近!”
“继续!”强作镇定的卡尔,死死盯着远处的金色鸢尾花旗:
“吹号!鸣枪!有什么办法就用什么办法,让他们从战场当中滚出去!”
得到命令的传令兵立刻转过身,继续向奔逃的溃兵们打出旗语;原本安静的堑壕内一时间热闹了起来,随着向天空喷吐的硝烟,不断响起凌乱的枪声和刺耳的军号声。
但…没有用。
近万人的瀚土溃兵们,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阵地上打出的信号一样,依旧在笔直的朝正面狂奔而来,沉重的脚步声甚至改过了枪声和军号。
“依然没有回应!”传令兵大喊道:
“他们还在靠近!”
阵地上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紧张,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的士兵们纷纷露出了几分慌张的神情。
这帮家伙怎么回事,是被帝国人把脑子打坏了吗…卡尔·贝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急切。
“五百米——!”
拼命打着旗语的传令兵,大声地向身后汇报着。
“全体就位!”焦躁到极点的卡尔声嘶力竭的呼喊道:
“装弹!”
紧张的士兵们纷纷从腰间弹药盒内取出圆柱形的纸壳弹,咬开纸壳末端将火药装入枪机,再将剩下的发射药和铅弹塞进枪管,用通条压实枪膛。
虽然在列装武器的时候,卡尔已经集体“重训”了一次,但还有不下四分之一的士兵弄错——不是把火药洒了,就是连带着把通条一起塞进了枪管。
“举枪!”
无论是不是成功装填好了弹药,亦或者干脆用通条把枪管彻底堵死了的,所有的枪口倒还都对准了外面,非常的可喜可贺。
“三百米——”但卡尔现在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喜悦,缓缓朝周围举起五指张开的右手,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带着些许的颤抖:
“按列齐射——开火!”
一瞬间,他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了。
机械着举起步枪的士兵们,不约而同的怔在了原地,阵地内出现了短暂的骚乱。
“大人……”
面色苍白的传令兵缓缓扭过头,声音和表情都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您、您刚才说…说……”
“我说开火!”卡尔·贝恩惨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狰狞:
“全体就位,按列射击,集火齐射——没听清吗?!”
“听、听清了,可是……”
他原本想解释对面的溃兵几乎都是图恩人,但卡尔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没有可是,只有要死还是要活!”
“啊…啊?”
“啊什么啊?!”卡尔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暴躁的将传令兵扯进堑壕,抬手拔枪戳中他的脑门:
“要死还是要活?!”
“要活!”刚刚还犹豫不觉的传令兵,立刻变得口齿清晰起来:“活!活活活……”
“要活就执行命令!”
卡尔一把将枪塞进传令兵胸口,抬手从另一个士兵手里夺过步枪,冲到线列最前排,声嘶力竭:“所有不想死的,按列齐射——开火!”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枪管迸发出轰鸣的巨响,将灼热的铅弹射向对面滚滚袭来的烟尘。
白色的硝烟升起,对面一个还在慌张逃命的身影没来及反应,便随着胸口传来的剧痛应声倒地,猩红的血浆在身体下蔓延。
既然无法用“安全”的办法让这些溃兵撤出战斗,那就只能用“过激一点”的手段将他们驱逐出去了。
随着卡尔·贝恩打响了第一枪,原本还在犹豫不定的图恩士兵们纷纷下意识的叩响了扳机;紧接着是紧靠着他们两侧的艾登步兵团,然是艾登团旁边的图恩团……
金红色的枪焰以阵地正中央为起点,迅速向两翼扩散,最终整个阵地都开始向着溃逃的“友军”打出整排整排的齐射,凌乱如狂风暴雨般的枪声在阵地上炸响。
瞬间,溃兵们奔逃的势头为之一顿。
随着无休止的枪声,近万溃兵的队伍传来凄厉的咒骂和惨叫声;不断倒下的身影,让原本就乱成一团的溃兵们更加混乱了。
而另一边,按照卡尔·贝恩在战前制定的计划,将每个步兵团分成六个连队,各连队依次射击,这样就能保证整个阵地能够持续向对面输送火力。
但现在随着情况的变化,整个后备军团——包括卡尔他自己——都已经将计划彻底抛到了脑后,只是麻木而机械的重复着射击动作,让呛人的硝烟笼罩阵地。
什么战术条令,什么战略部署…都没有意义,开枪,开枪就对了!
轰鸣的齐射声中,伤亡飞速增加的瀚土溃兵们,终于开始向着火力略显薄弱的两翼移动让开正面战场,将紧随其后的帝国远征军暴露在阵地正面。
“骑兵!”
把枪还给那个士兵,卡尔扭头朝还攥着自己配枪,一脸苍白的传令兵大喊道:“让骑兵去拦截溃退下来的部队,把他们躯干到阵地后方集结起来,扔下随身携带的武器,就地候命!”
“胆敢反抗的就…就…就乱枪打死!”
背着手的卡尔强忍着心底的恐惧,用他最凶狠最有底气的腔调吼道。
谁也不知道这上万溃兵中究竟有多少瀚土的名门望族,多少声名显赫的骑士…但哪怕事后全瀚土都是自己的通缉令,他也不敢放任这帮溃兵直接进入要塞——鬼知道这帮人都是什么想法,或者冒出几个想和自己这个外国人争夺指挥权的家伙。
在形势岌岌可危的眼下,无论荒石堡还是卡尔都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遵命!”
同样面无血色的传令兵应声答道…在被用枪支着脑袋吓个半死之后,他已经变成了这位风暴师参谋长的“忠实拥趸”,不敢有丝毫违抗。
十分钟后,两队图恩骠骑兵冲出阵地,迅速拦住了溃兵们的去路,用手里的马刀和左轮枪驱赶着将他们聚集在阵地的正后方。
这倒不是克洛德·弗朗索瓦“善心爆发”,还记得给杂牌后备军团留下了一支精锐,单纯是些被被挑剩下的骡子和驮马,连最穷的骑士都瞧不上的货色。
而眼下的荒石堡,这些货色和骑在它们背上的杂牌兵们,就成了最后还在守护这座要塞的“图恩骑士”。
表情复杂的卡尔呼吸着满是烟雾的空气,视线穿过已经铺满了瀚土溃兵尸体的大半个战场,死死盯着对面的帝国远征军。
他们…很安静。
和枪炮轰鸣,硝烟弥漫的守军阵地相比,帝国远征军的阵地简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既没有驱逐溃兵,也没有紧跟在后面直接袭击阵地火力最为薄弱的两翼,更没有动用火炮对溃逃的士兵们进行无差别轰炸,或者直接发起进攻……
他们就在那儿有条不紊的展开阵型,悠然的欣赏着这边瀚土人和瀚土人自相残杀的场景;而手忙脚乱的自己,则活像个舞台上的小丑。
他们想干什么,难不成就打算看着自己巩固阵地…还是说自己又被骗了,眼前的敌人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手锏藏在那些溃兵里面?
我…我是不是又漏了什么,还是忘记了什么?
卡尔·贝恩皱紧了眉头,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在不自然的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连带着眼前的画面都开始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大人!”
传令兵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溃兵已经基本撤下来了,是不是要让士兵们……”
“不能停止射击,任何人都不能停止射击!”顾不上把气喘匀,卡尔焦急的大喊道:“继续保持现在的势头,一刻都不准停!”
不管了,要死就死吧——你们帝国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就按我的办法打!
“向炮兵发信号,让他们再等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立刻开火!”
“炮弹…炮弹给我有多少打多少!”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绝望者的“胜利宣言”
事实证明,一切都只是卡尔·贝恩想多了。
气势汹汹的帝国远征军,根本没有任何“完美的计划”——换个更简单的说法,他们根本就没考虑过利用溃兵攻克荒石堡,把登巅塔陷落再“完美复刻”一回。
因为根本就不需要。
伴随着克洛维六磅炮与帝国八磅炮同时发出怒吼,十几个帝国步兵连拉开线列横队离开阵地,踩着轻快的鼓点,在被硝烟笼罩,星星点点的枪焰,还有时不时落在身边和头顶的炮弹间踏步前进。
依靠帝国炮兵过硬的技术加上长久以来默契的配合,这些线列步兵们完全不用担心身后的炮弹会落在自己脑袋上,从容不迫的向阵地推进。
而对帝国强大毫无概念的后备军团,第一次感受到了卡尔·贝恩口中“步炮协同”究竟意味着什么。
“敌火来袭——!”
轰鸣的炮声和官兵们惊慌失措的惨叫,彻底淹没了卡尔声嘶力竭的怒吼:“进壕躲炮啊!”
在帝国炮兵的精准打击下,花了一天时间仓促构建的外围阵地很快被炮火犁了一遍;外围的栅栏和没有夯实的土墙像玩具一样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带躲在后面的士兵们被一同撕碎,将瓦砾和血肉无差别的倾洒在整个防线上。
面对如此恐怖的火力压制,原本还能保持一点威慑力的阵地近乎熄火,堑壕和护墙后的士兵们一片恐慌,甚至有人惊惶的哭出了声,无论身后的军官再怎么拳打脚踹,就是不肯站起身开枪还击。
零零星星的“齐射”,对帝国线列步兵连“阻碍”都算不上——仅仅四五轮火炮速射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推进到防线一百米内。
“全体就位——上刺刀!”
一声令下,帝国线列兵们整齐的拔出鞘间的短剑,插在枪口下的卡槽内。
太过孱弱的敌人,甚至让他们懒得用对射拖延时间,直截了当的开始了进攻的最后一个步骤。
“冲啊!”
“天佑帝国——!!!!”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中,一道道“刺刀墙”如同银色的海浪,呈梯次冲向仓促间刚刚拉起防线,准备白刃战的后备军团。
为了尽可能拖延敌人的进攻速度,卡尔·贝恩在阵地设计上花费了大量心血…但再坚固的堡垒,如果守军毫无士气,也只是一堵土墙,一条壕沟罢了。
九十钟后,一面金色鸢尾花军旗在防线上冉冉升起。
一个又一个帝国步兵连踏着无可阻挡的步伐,像狼群驱赶着羊群一样追击着全线溃败的守备军团。
明晃晃的刺刀和灼热的铅弹,无情的刺穿倒地惨叫不止的血肉,将他们碾为尘土。
原本计划能支撑六到七个小时的防线,在不到三个小时后就全线失守,陆陆续续向荒石堡方向撤退。
这大概也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卡尔和后备军团的军官们,从一开始就为撤退制定了非常详细的,也是到最后唯一被完整执行的计划。
最先脱离战斗的三千多艾登士兵,在防线末端发动了一次反扑,为图恩军争取掩护溃兵撤退的时间,而后再在要塞内不计成本的炮击掩护下,边打边撤的退入荒石堡要塞。
至此…在开战三小时后,荒石堡所有守军仅付出了些许死伤,便将几乎所有军队安全撤入要塞。
但这也意味着外围防线彻底丧失,连带原本东侧阵地控制的交通线也落入帝国远征军的掌控。
“终于开始了啊。”
长长吐出口气,骑在马背上的卡斯帕·赫瑞德眺望着已经被团团包围的荒石堡:“打一帮臭鱼烂虾里的臭鱼烂虾,居然还磨蹭成这个鬼样子…我都快不耐烦了!”
“万分抱歉!”
他身后一名披着单肩斗篷的骑士连忙单膝跪下,垂向地面的头颅不住的颤抖:“我、我们没能注意到敌人阵地有问题,致…致致致…致使……”
“行了,别‘吱’了!”暴躁老人一脸不耐烦:
“就是没想到这帮渣滓居然还学聪明了,在乌龟壳外面又给自己加个盖儿!两三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要那么麻烦吗?!”
“还抖,抖个屁!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啊?!”
“我……”骑士浑身哆嗦。
“你什么你?!”卡斯帕一脸嫌弃:
“你难吃着呢!”
“是是是!”
闻言的骑士长出一口气,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无视了废物一样的部下,卡斯帕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挪回荒石堡的城墙。
原本以为顺理成章直接拿下的要塞,没想到居然还有敢抵抗的残兵败将。
当然,这倒也帮他节省了不少时间——让这帮臭鱼烂虾抱团,总比散得到处都是好“清理”一些。
远征军只有两万人,在击溃克洛德·弗朗索瓦后损失了不少,只剩下一万七千多人…想杀光全瀚土的反抗力量,这个兵力再多十倍也不够。
不可否认,这些残兵败将确给他带来了些许“惊喜”。
虽然还是一触即溃,但整个撤退过程十分有序,和之前一溃千里的瀚土军队完全不同。
然后,还有他们的阵地…卡斯帕微微蹙眉。
上次佯攻荒石堡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东侧阵地的构筑形式十分有趣,刻意牺牲宽度来增加纵深,限制炮兵和骑兵机动——完全不像是对“现代战争”一无所知的瀚土人能造出来的…倒是很有克洛维杂种们的风格。
看来瀚土的山洞里,还钻进来了一只克洛维下水沟的老鼠啊。
嗯,有点儿意思。
暴躁老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兴奋的快意。
“大人,前沿阵地的传令兵前来汇报,线列步兵们已经清扫完战场,正在挖掘攻城壕。”
看着不知道为何“心情愉快”起来的卡斯帕,跪在地上的骑士颤颤巍巍的抬起头,轻声开口道:“炮兵阵地也已经完成调整,已经确认敌人城墙上的炮位,随时可以将荒石堡的城防炮逐一拔出,掩护步兵进攻。”
“很好,让他们稳住。”翘着嘴角的暴躁老人沉声道:
“我们的时间很充足,花上三五天拿下荒石堡也无所谓,更何况…骑兵呢?”
“在阵地侧翼候命。”骑士立刻答道:
“但首席胸甲骑兵团团长阁下已经率领自己的卫队奔赴东侧阵地,对敌军补给线进行火力侦察!”
这个就会给人找麻烦的公子哥儿啊…卡斯帕的眼神闪过一丝烦闷。
“大人,要不要把他喊回来?”骑士的表情相当紧张。
“用不着,他想去就让他去——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克洛维·弗朗索瓦惨败和荒石堡被围的消息传出去。”卡斯帕冷笑声:
“告诉战士们,不用太着急。”
“接下来要被我们斩尽杀绝的臭鱼烂虾,可不光是那个王八壳子里的!”
…………………
望着城墙下缓缓展开的攻城阵地,卡尔·贝恩的心直接凉了半截。
实话实说,他原本其实是有点儿得意的——这可是上万人的大规模调度,事先准备时间只有一天,而且还是一支基本没有受过太多军事训练的杂牌军。
虽然费劲千辛万苦打造的防线只抗住了三个小时——准确的说只有九十分钟——但三万人却在帝国远征军的穷追猛打下依然安全撤入了要塞…期间付出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同等条件下,就算是换成哪个军团级的参谋部来指挥,也不可能做的比自己更好了。
不过还没持续几分钟,这份得意就被现实碾成了碎渣。
震天动地的踏步与铁蹄声中,气势如虹的帝国远征军已经将荒石堡彻底包围,并且正骑兵去接收被卡尔放弃的东侧阵地。
但这只是“半个”…或者更少的帝国远征军。
从荒石堡的城墙上望去就能看到,对面把绝大部分的兵力都用在了修复之前“瀚土军团”的荒石堡防线上,在要塞外围拉开了一道囊括西侧和南面的封锁线。
对,这就是敌人放过那上万溃兵,还有自己这些后备军团从容撤进要塞的原因——因为他们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这座要塞。
围点打援…面色惨白的卡尔·贝恩脑海中冒出这个有点儿陌生的词汇。
荒石堡,三万硕果仅存的瀚土军队,还有城内堆积如山的物资…全都是他的诱饵。
他要把瀚土境内所有还在抵抗的军队一个一个吸引过来,再逐一歼灭!
如果这真的是敌人的目的,那么自己的“完美计划”无疑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甚至省得他们亲自动手,乖乖的主动钻进了要塞,被他们困在这里。
这……
“他们要进攻了!”
城墙上,一个站在他身侧的传令兵指着外面,惊恐的大声叫喊:“来了!他们要来了,要杀过来了!我、我…我们……”
活像是看见魔鬼的传令兵抱着脑袋不停念叨着,瞪着六神无主的眼睛,嗓子好像上了发条似的不停发出结巴和重复的声音。
和他相比,城墙上其他士兵还有贵族军官们也不遑多让,甚至更夸张——有的抱着枪坐地哭泣,有的靠着城墙大声祈祷,有的蜷缩成一团干脆装死,有的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
顺利撤退到要塞内并未让他们得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反倒是对帝国远征军的强大更加深有体会…无可抵挡的绝望,让不少士兵濒临崩溃。
“援兵呢?卡尔·贝恩大人,援兵呢?!”
出神的卡尔被一脸崩溃的传令兵死死拽着领子,整个人随着他歇斯底里颤抖摇晃起来:“您说的援兵呢,啊?!”
“援兵,援兵,援兵……”
同样绝望的卡尔·贝恩哆嗦着嘴角,看着那双急切到顶点的眼睛,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周围,看向那一双双同样在或是绝望,或是歇斯底里,或是恐慌,或是还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望向自己的眼睛。
“援兵…有!”
“当然有!”
卡尔·贝恩声嘶力竭的吼声,打断了传令兵的哭喊。
“你……”传令兵愣住了:
“你说的是…真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卡尔·贝恩壮着胆子吼道:
“要是没有援军,我会一个人留在这个鬼地方找死——你们以为我是谁?!”
突然安静下来的城墙上,官兵们看着突然扯高气扬起来的风暴师参谋长,困惑的面面相觑一阵,然后……
很有礼貌的纷纷摇头。
“我是卡尔·贝恩!”卡尔一下子暴躁了起来:
“堂堂南部军团总司令路德维希·弗朗茨麾下,军团副司令的…校官参谋长!”
“雷鸣堡之战,我们军团三千步兵,对阵帝国一个满编步兵师外加固若金汤的要塞,不到三十天就把他们拿下了——当时我就在现场!”
“鹰角城之战,无血开城,两千步兵拿下全瀚土最坚固的要塞——我指挥的!”
“全歼禁卫军团的战斗,有八百名士兵参与了突袭军团指挥部计划,最后生擒了军团总司令——我也是其中之一!”
“被我亲手击败的帝国骑士,没有一百个也有九十九个;我会把自己困在一座注定会陷落的要塞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击败?”
“开什么玩笑!”
一脸歇斯底里的卡尔,扯着嗓子对一众官兵们吼道;拼命的压抑心底无限膨胀的恐惧,将所有的顾虑统统扔到脑后,用最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们:
“瞧瞧,瞧瞧你们那副鬼样子——我看用不着帝国人动手了,你们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
“但看在我们还是盟友的份上,还是让我把我和军团副司令一起制定的‘完美计划’告诉你们吧。”
“听好了,现在外面的敌人已经完全掉进了我们预先为他们设好的陷阱里,我们已经赢定了!你们只需要死守要塞,竭尽所能的牵制住敌人的注意力,坚守待援……”
“然后!在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配合风暴师还有其他援军,就能把外面的帝国远征军统统……”
“全歼于此!”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十日
“圣徒历一百年九月五日,阴。距离前线惨败,帝国远征军围困荒石堡的消息传到铁钟堡,已经过去了三天。”
“整个总参谋…不,应该是整个铁钟堡都乱成一团;非常奇怪但很有趣(当然,这个形容并不恰当也不礼貌)的地方在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非常默契的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以至于连负责壁炉的女仆都知道前线出了大事,身为王国继承人的莱昂·弗朗索瓦却好像还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我只是个卑微的,不值一提的书记官,我的职务和身份都未曾要求我做一些非理性的决定;但出于责任心和同情,我还是私下将情报透露给了莱昂。”
“他先是表现的很震惊,紧接着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我甚至能听见他牙关摩擦,指甲撕开手背皮肉的声音。”
“安静的十五分钟过去后,仿佛完成了某种‘转变’的莱昂用一种很压抑的声音问我,还有几天。”
“七天…我答道,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莱昂向我表示了感谢,然后便离开了办公室。”
“身为一名合格的书记官,永远将要做的事情安排妥善,是最起码的标准——既然向莱昂·弗朗索瓦‘泄密’的人是我,那么我就有义务承担起后续的工作。”
“三千支步枪,二十五辆辎重车,一百匹军马,两门六磅骑兵炮…这是眼下铁钟堡能够立刻搜集到的全部军需。”
光线昏暗的军需仓库内,一身胸甲骑兵装束的莱昂·弗朗索瓦安静的立在堆积如山的辎重箱前。
伤痕累累的双手轻轻打开面前的长条箱,缓缓捧起一支崭新的利奥波德步枪。
简简单单的武器,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异常冰冷。
嗯,就像自己平时用来写日记的笔。
视线扫过空空如也的上衣兜,原本平时从不离身的日记本,已经被他自己亲手转交给了小书记官保管。
从现在开始,他再也用不着那东西了。
他…莱昂·弗朗索瓦…再也不用站在某人的身后,记录别人的辉煌。
现在的他,要去开创自己的事业!
深吸一口气,莱昂猛地转身,坚毅无比的目光看向仓库大门外另外三千个同样坚毅的眼睛。
“准备好了吗?”目光扫过众人,莱昂·弗朗索瓦淡淡开口道。
“是——!!!!”
莱昂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拔出刺刀,娴熟的装在枪口下的卡槽上;亮银色的短刃随着他举起的右手,笔直的刺向天空。
“出发!”
……………………
“九月十日,莱昂·弗朗索瓦大人出发后的第五天,晴。”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之前的‘泄密’行为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铁钟堡的贵族们开始越来越不配合参谋部(或者说我本人)的指示,大量的工作被拖延,用消极怠工的方式表达他们的不满。”
“我认为揭发者是之前碰到我和莱昂大人见面的女仆——证据就是我的房间已经有六天没被打扫了,壁炉也一直是冷的。”
“今天早上送来的牛奶也是冷的,而且里面还有…嗯…某些通常被用来表达憎恶和鄙夷的液体。”
“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除了被风暴师掌控的部分,整个瀚土最高参谋部已经完全瘫痪,绝大部分的职能都已经无法执行。”
“好消息是这些工作也已经没什么必要了,荒石堡被围,即便恢复后勤线路也只是给敌人运送补给罢了。”
“哦,还有一件好事——因为工作量大幅度减少,这两天我的睡眠时间得到了增加;一天九个小时的睡眠的确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享受,我感觉我的身体似乎变轻了,每次睁开眼睛时的疼痛感也削弱了不少。”
“但想来卡尔·贝恩阁下恐怕就无福消受了——受命驻守荒石堡的他,现在应该非常忙碌才是。”
“不过有荒石堡坚固的城墙在,至少人身安全还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吧?”
“嗯,愿秩序之环保佑他,愿秩序之环保佑我们所有人,让这场战争能够尽快结束——无论结果是否真的如我们所……”
写到“希望”这个单词的时候,不知为何,小书记官的右手突然抖了下。
右肘向后一抽,放在桌子边缘的咖啡杯,就在他的惊呼声中跌向地面。
精致的白瓷杯身在泼洒的粘稠液体中,摔得粉身碎骨。
“轰——!!!!”
“敌火来袭,第二十二次!”
隆隆炮声中,脑袋上缠着染血绷带的卡尔·贝恩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一把将地上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的传令兵拽起来,粗暴的抓着他的衣领,跌跌撞撞的向护墙后一座炮垒走去。
几乎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险些把两人从城墙上震下去。
“隐蔽!就近隐蔽咳!咳咳咳…不准抬头!”
沙哑的嗓音夹杂着被硝烟呛到的咳嗽,时不时有炸碎的瓦砾和血肉砸在两个人的身上,身后被强拖着走的传令兵在拼命的挣扎,不时的发出惊恐的惨叫。
远处的帝国炮兵阵地还在不计成本的喷吐着橘红色的焰火,将孤零零的荒石堡化作硝烟和火光的统治的地狱。
短短十几米的护墙,卡尔感觉自己好像走了一辈子。
“咳咳咳咳……”
趴在地上爬进堡垒,顾不上喘口气的卡尔先把身后的传令兵拖到了墙角。
直到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一路上惨叫个没完——他的左腿和右脚被炸断了。
疲惫的长叹一声,低声喘息的卡尔踉跄着坐在了传令兵身侧;阴冷狭小的堡垒随着外面的炮声不断微微震动,跌落的灰尘和砂土洒在两人的军装上。
他抬手摸了摸上衣口袋,却发现干瘪的烟盒里只剩下一丁点儿碎渣。
“给……”
不再惨叫的传令兵有气无力的举起一个同样干瘪,但还剩下两支香烟的烟盒外加一盒火柴,递到卡尔面前。
“谢了。”
道了声谢的卡尔接过那包烟往嘴里塞一支,划上火,用力抽了口。
“卡尔·贝恩大人……”传令兵有气无力的扭过头,拼命瞪大眼睛:
“还要…多久……”
还要多久…叼着烟的卡尔皱起了眉头。
我也想知道还要多久啊!
为什么这帮帝国混蛋能坚持那么长时间,为什么后方还没有援军的消息,为什么安森那个混蛋还不来救人,为什么克洛德这家伙会输的那么惨,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永远都是最倒霉的那个啊!
十一天了,整整十一天了!
帝国远征军…他们没有补给线,没有稳定的后勤来源,只有随军携带的辎重,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最低限度的那种。
卡尔自己对帝国的后勤体系不了解,但按照克洛维军制,一支军队正常行军大致要携带能供应三十天的辎重,如果要加快行军速度,那么可以削减到只有七至十天…如果必须快速推进,则抛弃一切辎重,由士兵各自背负三天分量的补给。
以帝国远征军这种快速机动,化整为零反复在几个地区之间穿插的战斗方式,他几乎可以肯定对面的补给不可能超过七天。
然后…今天是第十一天。
“咳咳咳…呃…这个…快了!快了,真的快了!”弹了弹弹烟灰,被呛到的卡尔有些结结巴巴道。
虽然心里完全没底,但他依然拼命装出自信满满,完全不慌的模样。
“相信我,这种阵仗我见得多了!敌人进攻越猛就越说明他们着急,他们越着急就越说明他们不敢再拖下去了——前天是一天一轮炮击,这两天已经是一天三轮,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急了!对,他们急了!”
“而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着急,尽可能的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我们自己身上,这样才能给援军创造机会,机会你懂吗?你…唉…我问你呢,说活啊,说话,我说你…你……”
不敢置信的卡尔扭过头,看向那双已经灰暗下来的眼珠,看着那眼珠里倒映着的,自己惊恐又慌乱的模样。
看着这个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自己,再看着传令兵那平静的面孔,卡尔·贝恩突然感觉胸口一紧,颤抖的右手连忙死死摁住心脏的位置,仿佛自己被捅了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剧烈的疼痛感持续十几分钟,死死捂住胸口的卡尔紧咬着牙关,除了“呼哧呼哧”的喉咙声,嘴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十五分钟后,他大汗淋漓的瘫在传令兵的尸体旁,气喘吁吁的望着外面依然被硝烟和火光笼罩的要塞。
炮声听了。
前一秒喧嚣到连两人面对面大声喊叫,都听不清对方声音的荒石堡,一下子突然变得清冷而又寂静;就连弥补的硝烟,都因为这份寂静变得十分梦幻。
扶着墙壁,卡尔挣扎着站起了身,叼着烟头的他重新冷静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走向被硝烟笼罩的护墙,没有再回头多看传令兵一眼。
“敌军来袭——准备迎战!”
“第…五十次!”
……………………
“九月十五日,小雨。”
“一个风暴师骑兵告诉了我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我们已经和前线的安森·巴赫大人彻底失去了联络。”
“虽然在战场上和某个军队,甚至是指挥部暂时失去联络是十分常见的情况;但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这种‘意外’,的确很难令人不会感到失落。”
“作为安森·巴赫的书记官,我坚信他现在一定还安然无恙,只是出现了一些意外的突发情况,或者他在执行某个大胆的冒险计划——例如翻越晨曦冰峰或者突袭鹰角隘口。”
“自然,我也是这么安慰那些慌乱的风暴师士兵们的;新奇而又大胆的计划是风暴师的特色,不得不体验。”
“但作为他的书记官,我深知安森·巴赫其实是一个极其谨慎之人,所谓的‘大胆’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当他拿出一个令所有人为之震惊的方案,并且很自信的称之为‘完美计划’时,那一定是因为局面崩坏到必须冒些风险,才能挽回的地步了。”
“即便如此,我依然对安森·巴赫充满信心;当然,有信心是一回事,作为一名合格的书记官,必须自己的主人做好一切万无一失的准备。”
“我已经邀请奥古斯特军工厂的代表埃里希阁下今晚共进晚餐,看能不能让下一批军火尽快运抵白塔城——如果要全面退守图恩或者鹰角城,这些武器能否及时支援将非常关键。”
“但愿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在白费功夫,现在的瀚土…真的经不起更多的噩耗了……”
………………
“你说什么?!”
卡斯帕·赫瑞德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卫兵,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卫兵满头大汗:
“路易·贝尔纳大人刚一进营地就立刻把信交给了我,然后他就昏迷过去了——这是他在最后还清醒的状态下告诉我的!”
暴躁老人一把拽住卫兵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到半空:“那他现在在哪儿?!”
“在军医长那儿!”卫兵上气不接下气的挣扎着,两只脚拼命在半空中蹬踩:
“军、军医长说…说他至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休息,也没有吃任何东西了,再加上长时间的奔波,需要很长的时间静养,暂时无法…无法……”
“我管他怎么静养!”
卡斯帕一把将卫兵扔在地上:“现在去把他弄醒,立刻!”
“不可能!”
“你说什么?!”
“不、不可能……”卫兵被吓得魂不守舍:
“这不是我说的,是军医长说的,他说以路易·贝尔纳大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至少要三天才能昏迷状态中清醒——这还多亏了他‘海骑士’的血脉之力,让他的身体素质远超普通的天赋者。”
“换成其他人,不眠不休从登巅塔赶到荒石堡,就算昏死过去也不奇怪!”
卫兵还在解释,但卡斯帕已经没兴趣再听下去了。
他扭过头,看向被硝烟笼罩的荒石堡,看向那面依然在残破不堪的城墙上飘扬的荆棘花旗,嘴唇在微微的颤抖。
“登巅塔,登巅塔竟然被……”
“攻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切未晚
“什么,登巅塔已经被你们攻陷了?!”
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自称是“风暴团第一步兵营营长”的家伙,艾登大公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这个过于平凡的单词来形容了。
身为瀚土西大门的“看门人”,登巅塔究竟有多坚固没人比他更清楚——坚固无比的胸腔,多如繁星的射击孔和三角堡,能抗住二十四磅实心弹的主堡垒……
就算狂妄如帝国人,也是动员两万大军前后夹击,骗开一侧城门后完成突破,前前后后还花了三天时间才彻底把她攻占下来。
现在,眼前这个据说连一千人都不到的克洛维步兵团,居然自称他们已经把登巅塔攻下来了,而且……
“就在昨天?!”
“正是!”
被派来传话的上尉营长扯高气扬,得意的连发梢都翘起来了:“事实证明,帝国人真的是在虚张声势——能容纳一万人的要塞,居然只有两千多出头的后勤人员。”
“没有武装,没有岗哨,连最起码的警惕性都没有。”
“我们团摸到附近,等到天黑之后非常顺利的就混进了要塞,击溃了一丁点零星的反抗,把那帮恶心的混蛋统统关进了城堡地牢里。”
回想起城堡内那些屠杀的痕迹,散发着恶臭味道,白骨堆砌成山的尸体坑,上尉营长的脸上露出了作呕的表情:
“另外…我们还找到大量帝国远征军的军需物资;详细的没数,大概有一万箱步枪,二十门各种型号的火炮,外加两个仓库的补给和半个仓库的弹药。”
艾登大公目瞪口呆。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团长派我来的目的,是希望您尽快派一支部队前来接管登巅塔,外加那些物资。”洋洋得意了半天的上尉,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务:
“您知道,我们团只有不到一千人,根本守不住这么大的要塞。”
紧皱着眉头的艾登大公沉默了半天,在迟疑了整整一分钟后才终于开口:
“……你们团长还说什么了?”
“呃……”上尉怔了下,努力回忆着法比安临行前的嘱托:“团长还让我提醒您,您对面的敌人很可能也只是个幌子——他们只有不到六百名骑兵,根本就不是帝国远征军的主力。”
“真正的‘帝国远征军’…很可能还在围攻荒石堡要塞,或者正在某个地方和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交战;他们利用了您的谨慎,将您和两万英勇的艾登战士隔绝在决定瀚土命运的战场之外。”
“因此如果您还打算在这场战争中展现出真正的实力,那就请不要再等什么命令和指示了,尽快东进吧!”
“如果,一切都还没有太晚的话……”
上尉用无比凝重的口吻沉声道。
……………………
“敌军来袭——准备迎战!”
“第…六十四次!”
伴随着轰鸣的炮声和卡尔·贝恩声嘶力竭的叫喊,围攻荒石堡的帝国远征军又一次化作蓝白色的潮水,向已经残破不堪,被火光和黑烟笼罩的要塞席卷而来。
攻城战又开始了…而且是全线压上。
面对近乎是生死关头的战斗,“誓死守城”的后备军团不出所料的展现出了极为低下的士气和战斗意志,几乎只要帝国线列步兵们顶住几轮齐射,在防线的某个位置撕开一个突破口,整道防线就会迅速爆发连锁反应,接二连三的崩溃。
但在卡尔·贝恩眼里,这并不是真的因为这些“杂牌”的炮灰们缺乏勇气,某种意义上甚至刚好相反。
第十一天的战斗,他亲眼看到一个米斯特骑士带着自己仅剩三四百人的步兵团,在被十二磅爆破弹炸开的,毫无意义的缺口竭力死守,最后全团阵亡——而前一天还是这帮人,被十几个突袭的帝国掷弹兵吓得全团溃逃,裹挟着让整条战线都差点儿崩溃。
他们不缺乏勇气,也真的不怕死;他们缺少的是纪律…还有经验。
在过于残酷的现实面前,卡尔已经放弃了反攻和压制敌人的幻想——撤下外围防线全部的火炮,一旦敌人开始攻城,最外围一道防线的军队在打完四轮齐射后立刻撤退,退守有炮兵掩护的第二、第三道防线。
这几乎等于将战斗主动权完全交给敌人,但却能利用荒石堡内部复杂的结构和城墙的阻碍,限制帝国精锐的炮兵和白刃战优势,防止组织度薄弱的后备军团被成片成片的击溃。
最重要的是,这么做可以少死人。
少死很多很多人。
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帝国线列步兵,如同群蚁般席卷而来,双眼布满血丝的卡尔非常怀疑,自己这么做究竟是救了自己身后将近三万人的后备军团,还只是让他们在临死前多痛苦了一会儿。
就在昨天,一个险些冲破了防线的帝国掷弹兵揭晓了整整困扰了他十几天的困惑——早就该弹尽粮绝的帝国远征军,究竟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答案就在那个帝国士兵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上。
击败了克洛德·弗朗索瓦的帝国远征军,从溃退的四万瀚土军团手中缴获了大量的补给。
当然,考虑到当时瀚土军团的出击十分仓促加上战斗导致的损失,这些物资不会有很多——但哪怕只有四分之一,也足够让一个不到两万人的军队以较低的消耗,再坚持战斗十几天了。
而自己…还有这帮信了自己的鬼话,真的以为会有援军的后备军团炮灰们…还能再坚持十几天吗?
支撑着疲惫身体的卡尔扭过头,看向身后那一张张蜷缩着躲在掩体和火炮后面,麻木中还透着几分惊恐的脸庞。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绝望的。
“坚持住,敌人就快撑不住了——撑过这一轮,援军…援军就会来救我们了!”扯着沙哑嗓子的卡尔还在拼命干吼,呼喊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鼓励的话。
然而他不知道的,援军其实已经来了…而且就在城外。
………………
“呲鎯——!”
紧握着刀柄的莱昂·弗朗索瓦咬着牙,强忍着怒意死死盯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骑士:“给我让开!”
“不行!”
被刀架脖子的图恩骑士看着顺着刀身流下来的红色,艰难的拒绝道:“荒石堡外围现在全都是被帝国远征军控制的阵地,光我们看到的骑兵就已经超过三千!”
“如果您现在进攻,我敢保证您还没有碰到荒石堡的城墙,我们这三千人就会被帝国人杀得一干二净!”
“是吗?”莱昂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冷笑:
“你怕死?!”
“莱昂·弗朗索瓦少爷!”图恩骑士激动的喊出了声,硬顶着脖子上的刀刃上前一步:
“我向秩序之环发誓,从决定追随您救援荒石堡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没打算活着回去了!”
“还有他们!”骑士指向莱昂背后,指向那些沉默不语的士兵们:“您可以问问他们,看愿意追随您的人,有哪个是怕死的?!”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因为我们不能看着瀚土的未来去送死!”骑士激动道:“如果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真的出现任何不测,您就是唯一能继续团结瀚土,联盟克洛维对抗帝国的国王!”
“必须静待时机…待到最关键的关头,我们会拼死掩护您冲进荒石堡——只要有您这面旗帜在,被击败的瀚土军队就能重新变得战无不胜。”
骑士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但莱昂并不这么认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是最‘关键’的关头——他们可是连外围城墙都已经守不住了!”
“那就等到内城墙也沦陷的时候吧!”骑士冷冷道:
“只有让荒石堡吸引住敌人全部的注意力,我们才能有一线胜利的希望;为了瀚土的存续,些许牺牲在所难免。”
紧攥着刀柄,咬牙切齿的莱昂痛苦的闭上了眼。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军事天才,也很清楚对方说的没错——他们只有区区三千多人,而且也只是十几个骑士外加一群刚刚学会用枪没几个月的普通人组成的“民兵”。
连克洛德·弗朗索瓦和精锐的王家军团都被击败了,他们这群人又能在战无不胜的帝国大军面前,坚持多长时间?
但是…但是这种看着别人去死,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无力感,真的……
“少爷!”
“莱昂·弗朗索瓦少爷!”
就在这时,耳畔突然响起了图恩骑士的惊呼声:“帝国…帝国远征军…他们……”
终于要开始总攻了么…莱昂在心底默道。
不过就算是总攻,想要攻克荒石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座要塞可是当初艾曼努尔家族倾家荡产请帝国的建筑大师建造的。
更何况从自己得到消息出发到现在,敌人已经对荒石堡围攻了整整十几天,总不至于现在立刻就……
“他们…好像在撤退!”
嗯?!
莱昂错愕的睁开了眼睛。
…………………
面色阴沉的卡斯帕·赫瑞德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打量着突然闯进自己指挥部的军官们;身后的十几个卫兵簇拥在他周围,手里的枪口战战兢兢的指向对面,锁死的枪机表明这些武器已经处于随时可以被击发的状态。
而被枪口顶着的军官们情绪则介于二者之间——既不像卡斯帕那么冷静,也没有到害怕需要拔枪自保的地步。
死寂的指挥部内,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和外面荒石堡要塞的轰鸣。
“所以按照我的理解…你们这是打算…造反?”卡斯帕冷冷道。
“是申诉自己的正当权益,总司令阁下。”
站在最前排的骑士军官背着双手,微颤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紧张——面对一个以屠杀俘虏出名的指挥官,换谁都没法不紧张:“您违反了您之前的约定,让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们所有人的不满。”
“是吗,违反了什么约定?”卡斯帕瞳孔微缩,露出野兽觅食般的表情:
“要不…你提醒提醒我?”
“您之前答应过,荒石堡之战不会持续超过十天,而现在早就超过这个期限了。”骑士军官小心翼翼道:
“所以按照战前计划,我们现在必须尽快撤…啊!”
骑士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尽快撤…什么?”卡斯帕依旧面色阴沉,仿佛一切如常。
唯一的区别,是他手里多出了一支长管左轮手枪…当着所有人的面,往弹仓里塞了一发子弹。
顶在骑士的喉咙上。
“尽、尽快撤兵…啊!”
耳畔传来的弹仓空转的声音,让骑士再次惨叫出声。
“说得好,但我觉得说服力…还是有点儿不够。”昏黄的眸子凝视着骑士的双眼,卡斯帕用大拇指扣动着左轮撞针:
“继续。”
“而……”骑士两腿打颤,他能从卡斯帕的眼神里看出来,这个人…他是真的想让自己死!
“而且根据属下私下打探到的消息,我们的后勤基地登巅塔已经被…啊…被克洛维人攻陷!并…并且通往登巅塔的道路也已经…被艾登军团封…封锁!”
“最重要的是,我军的补给,也已经在过去十几天的围城战内基本消耗…耗殆尽!再继续拖延,极有可能在攻克要塞之前,就…已经…弹尽粮绝啊啊啊啊啊…!!!!”
在左轮弹仓不断发出“咔嗒”、“咔嗒”的空转声中,竭尽全力的骑士说完最后一句,然后发狂似的叫喊起来。
“嗯……”看着近乎崩溃的“属下”,面色如常的卡斯帕微微颔首: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必须承认…我被你说服了!”
唉?!
瞬间,刚刚还歇斯底里的骑士惊愕的抬头,面色一喜。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张开的嘴里被塞进了一根沉甸甸的金属管。
“先生们,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再在荒石堡耗下去了;那么作为你们的统帅,我尊重大家的想法。”
斯卡帕缓缓起身,环视着那一张张惶恐不已的脸庞:“撤兵…我们回登巅塔。”
“砰——!”
第一百六十九章 归途
相比较气势汹汹,持续了整整十几天的进攻,帝国远征军的撤退只能用“突兀”这个词来形容。
没有遭到任何突袭,没有碰上任何强有力的反抗,甚至就连“固若金汤”的荒石堡要塞也已经是一副摇摇欲坠,猛踹几脚就能塌掉的鬼样子。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撤了。
而且撤退的相当果断,甚至堪称迅速——以至于莱昂和他的三千民兵震惊到差点儿没有反应过来,误以为是自己暴露了。
而等他们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折返回来之后,才发现帝国远征军早就跑远…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将近两万人在道路尽头的地平线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留下一个遍地是弹坑、火堆和尸体的战场,以及依然笼罩在硝烟之中,残破不堪的荒石堡要塞。
不过莱昂还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再三确认敌人已经撤退后,他立刻带着自己的部队进入了荒石堡要塞。
对于这座著名的西部要塞,莱昂听说过许多关于它如何恢弘,如何蔚然壮观,难攻不落的传说,并且不止一次被拿来和图恩的首都金石城,以及瀚土东大门鹰角城比较。
当然,无论她曾经如何辉煌,经历了十几天的炮轰后,都只是一堆断壁残垣组成的瓦砾废墟;倒是主堡和周围的附带建筑依然完好,仿佛是在用铁一般的事实向世人证明,即便遭到了最残酷的蹂躏,她依然守住了最起码的底线,不堕“难攻不落”的威名。
真正令莱昂感到惊讶的,是要塞里的人。
在被余烬和硝烟环绕的城堡空地中央,刚刚挺过了一场围城的士兵们正趴在阵地和火炮四周休息。
他们衣衫褴褛,一个个蓬头垢面,表情呆滞而麻木,从头到脚身上或多或少都挂着伤,眼神里既没有活下来的庆幸,也看不到胜利之后的喜悦…给人一种他们其实已经不太在乎自己活着还是死了的感觉。
周围的几个堡垒似乎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医院,即便隔着硝烟都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听见伤兵们凄厉的哀嚎声。
但他们还活着。
整个荒石堡要塞两万后备军团,外加上万王家军团和中央卫戍军团的溃兵,在经历了帝国远征军十几天的围攻外加近乎不间断的攻城战之后…绝大部分,竟然都得以幸存。
在踏入要塞的那一刻,莱昂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以为自己看到的将是一群所剩无几,决心殊死抵抗的死士;是堆砌如山的尸骨,是惨烈到无法形容的战场。
结果…好像情况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惨烈”。
他们甚至在这漫长的十几天里被重新组建了建制,将近三万人刨除一部分工兵、炮兵和后勤,被编成了二十二个步兵团;每个团下辖两个营,每个营四个步兵连。
米斯特人,艾登人,图恩人,卡林迪亚人,还有来自全瀚土所有的贵族私兵,城邦卫队,农夫,船工,流浪骑士…统统被打散重组,变成了几乎找不出任何区别的“瀚土线列步兵”。
虽然具体战斗力还不太好判断,但至少表面上,他们已经“长得非常像”一支现代军队了。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荒石堡主堡内,一脸兴奋的小莱昂双手攥着拳,坐立不安的望着桌对面浑身写满了“疲惫”的卡尔·贝恩。
“接下来?”
卡尔皱了皱眉头,手里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瓶朗姆酒和两只杯子:“说实话,我还真没考虑过…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不好说……”莱昂怔了怔,有些羞涩的挠挠头,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酒瓶:
“……反攻?”
“反攻?”卡尔思考了一秒钟:
“反攻…谁?”
莱昂:“……”
“啊——我知道了!”
卡尔突然“恍然大悟”了一下:“您是说我们要发起反攻,追击帝国远征军是吧?!”
“所以您觉得帝国远征军是被我们…呃,准确的说应该是被一群战斗力为零,连还手都不做到,只能抱着脑袋挨打和撞死的炮灰,还有溃兵们给吓跑的?!”
莱昂:“……不是吗?”
“废——话——”瞪大了眼睛的卡尔,“啪!”的一声拔掉了瓶塞:“当然不是了!”
“都打了十几天了,您以为帝国人会不知道我们这都是些什么货色——别说拉出去野战,现在远征军如果立刻折返回来,我都不好说还能不能再撑过一轮攻城!”
“那他们为什么要撤退?”小莱昂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卡尔回答的很干脆:“不知道。”
“不知道?!”莱昂很震惊。
“对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又不是他们的人,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撤退?”
把酒杯推到小莱昂面前,卡尔一脸的理所当然:“但有句话说的非常好,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我们守住了,他们撤退了,所以胜利者是我们。”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战争这个东西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也很简单。”卡尔耸耸肩:
“至于要塞里的军队嘛…只要他们自己不反对,您随时可以把带走,但我的建议是留下三分之二,或者至少是二分之一,毕竟其实要塞内的物资已经不太能支撑大军团长途行军了。”
“谢谢,我会注意的。”莱昂双手接过酒杯,很是恭敬的看向这位军团副司令最忠诚的“左膀右臂”:
“那您呢?”
“我?”卡尔一怔。
“对,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莱昂满眼期待:
“荒石堡之战已经结束了,但这场战争还没有真正结束——真正决定瀚土命运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您可以暂时加入我的军队,然后我们一起去和安森·巴赫表兄的军队汇合,将逃窜的帝国远征军彻底……”
“不。”卡尔十分果断的表示了拒绝:
“我就待在荒石堡了,我哪儿也不去。”
“哪儿也不去?”
“对,属于我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任务也圆满完成了——接下来的就和我没关系了,交给你和那个混…我是说安森·巴赫,你们随便吧。”
卡尔摆摆手,端着酒杯在椅子上一瘫:
“累了。”
…………………
迎着已经稍有些黯淡的夕阳,走在返程道路上的帝国远征军显得异常的安静。
曾经的扯高气扬和傲然已经在连续十几天的鏖战中被磨得干干净净,每个人的脸上都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说不出的颓丧。
这倒和没能顺利荒石堡要塞关系不大——说得更直白点,远征军甚至不想立刻攻克这座要塞;它只是一个诱饵,一个吸引全瀚土所有军队的磁铁。
围攻荒石堡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一举消灭瀚土所有的有生力量,外加生擒眼下不知所踪的瀚土国王,克洛德·弗朗索瓦。
唯有如此,远征军才有希望用最小的代价,征服整个瀚土!
但结果完全出乎所有的预料,整整十几天时间,根本没有一支军队赶来救援岌岌可危的荒石堡。
为了尽快将消息传遍整个瀚土,他们还特地放出了大量逃兵和伪装的轻骑兵散播情报;但最终不仅没有任何好消息,反而收到了一条噩耗。
卡林迪亚港沦陷,驻扎在那里的先遣军已经全军覆没。
失去了唯一一支外援再加上补给濒临耗尽,尽管卡斯帕坚持要攻克荒石堡,但整个远征军已经士气丧尽,顶着违抗军令的风险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更准确的说,是他们已经受够了这个疯子似的远征军司令。
没错,这位凶名赫赫的暴躁老头从开战至今未尝一败,在他的指挥下瀚土的军队就像纸糊的一样,抬抬手就会被撕成碎片;兵锋所指,尽是所向披靡…简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但付出的代价,同样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翻越晨曦冰峰,跨越艾登山区,佯攻荒石堡,阻击瀚土军团…如果这些花费两三个月的时间,远征军当然毫无怨言——但这些全部加在一起也只花了不到二十天!
疲惫加上压力,让卡斯帕·赫瑞德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
他可以枪毙一个,十个,一百个乃至一千个不服从他命令的军官;但只要他还必须靠这些人替他指挥军队,就不能完全无视整个远征军军官团的集体意志。
就连副司令伯纳德也因为太喜欢“发牢骚”,而被卡斯帕赶到了登巅塔去牵制艾登军团;失去了唯一一个能替他压制军官团的属下,导致的结果就是整个远征军彻底抛弃了他。
看着周围一个个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的骑士,还有他们那一双双充满了警惕和紧张的眼睛,卡斯帕倒是很无所谓。
类似的“剧情”在他过去几十年的军旅生涯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庸人对天才的嫉恨,从来就不仅仅是表现在阴阳怪气和无能狂怒上面——推卸责任,自以为是,偷奸耍滑…这都是常态。
他们把完成工作当成勤奋,把偷懒当做职业标准,把不作为当做尽职尽责…出了事情之后永远是出力最多的人承担责任——因为事情都是他做的,决定是他下的。
换作之前,自己大概会把所有反抗者一个一个抓起来,当众执行十一抽杀令,让全军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被斩首,再把反抗者的脑袋插在旗杆上“全军巡视”。
但这次他“心软”了——才打爆了一个倒霉蛋的脑袋而已。
究其原因,虽然名义上卡斯帕是这次远征军的总司令,但整个军官团都是副司令伯纳德·莫尔威斯组织的,全部是所谓的“莫尔威斯派”。
靠着北方殖民地贸易,莫尔威斯家族在帝国宫廷内说话很有分量;作为一个不希望晚节不保,或者背上某些莫名其妙黑锅的退役军人,卡斯帕还不敢做的太过分。
更何况,现如今瀚土主力军团已经被自己彻底击溃,短则一两年,长则四五年,瀚土已经再也无法组织起一支同样规模的军团。
接下来只要趁势击溃艾登公爵的半编军团,除非克洛维王国亲自下场,否则瀚土向帝国低头臣服,只是时间的问题。
因此就算向军官们退一步,只要保住自己的指挥权,在卡斯帕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那个“克洛维雇佣军”了。
说实话,原本卡斯帕还曾经对这支军队相当的期待,之所以要在荒石堡设下包围网,有一小部分目的就是为了伏击这群被称为“灰衫军”的家伙。
毕竟就算结果都是赢,当然还是比较有价值的对手赢起来才更有意思;像瀚土那种臭鱼烂虾一开始欺负欺负还挺过瘾,时间一长也就腻了。
但问题在于…这支克洛维军队迟迟没有出现,甚至连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他们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卡斯帕很久。
终于,在光辉黯淡的夕阳下,在某个非常熟悉地方…答案揭晓了。
身下的坐骑微微一顿,停在了原地;深深吸了口气的卡斯帕·赫瑞德,带着有些复杂的表情望向道路的尽头,那个夹在两座山丘之间的“关口”。
曾经横在那里的帝国远征军的阵地,现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一点点之前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多面堡,以及遍布整个阵地,向两侧山丘蔓延的堑壕工事,蜿蜒曲折的胸墙,突出部的三角堡垒,零星分散布置的炮垒,还够壕沟、栅栏、拒马……
一道无比复杂,规模宏大的防御阵地,横在帝国远征军的面前——就在之前他们击溃瀚土军团的位置!
打量着这个突兀到好像一眨眼自己崩出来的阵地,在短暂震惊后的卡斯帕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着阵地上飘扬的克洛维军旗,卡斯帕喃喃道。
第一百七十章 于此终结
面对着突然出现,挡住前路的克洛维军队,毫无预料,更没有任何准备的帝国远征军出现了小规模的骚乱。
拖着疲惫之躯的士兵们面面相觑的看着对面部署森严,防备严密的阵地,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毕竟他们刚刚在荒石堡下吃了一个“败仗”,受挫之后多少对“攻坚战”有些抵触心理——尤其对面悬挂的旗帜还不荆棘花,而是克洛维的血色独角兽。
和帝国鏖战多年的克洛维王国,可是整个秩序世界唯一一个敢用“步兵”挑战帝国威严的国家。
而比较茫然困惑士兵们,更清楚自身现状的帝国骑士们则一个个面色苍白,显得比士兵们还要六神无主。
在经历了十几天的攻城战后,再怎么拼命节省,后勤也早已剩无几;弹药大概还能坚持两三场短暂的冲突战,但食物储备已经见底。
如果不是这个性命攸关的问题,军官团也不敢冒着被绞死和打爆脑袋的风险,明目张胆的在战场上违抗军令。
两天…两天之内,如果不能尽快抵达补给点或者搜刮到足够的粮食,远征军就会断粮!
而再怎么低估克洛维人,这么坚固的阵地也不像是两天就能攻克的。
“都特么给我安静!”
一片惶恐失措中,卡斯帕暴躁的大嗓门像是十二磅榴霰弹一样,瞬间爆炸:“慌什么?!”
“有什么可慌的?!”
“你们是帝国远征军,不是皇帝御林里的兔子!”
“你们翻越了晨曦冰峰,只用三天就攻克了瀚土最坚固的要塞登巅塔,一个小时击溃两万瀚土先锋,四个小时围歼了瀚土的主力军!”
“征服瀚土已经近在眼前,都到这种时候了,你们居然还会害怕一群克洛维杂碎?!”
暴躁的卡斯帕向众人喷射着成吨成吨的霰弹:“我真怀疑我究竟在指挥一帮什么品种的垃圾,连对上克洛维人也要装怂?!”
“我们没有畏惧!”一个骑士哆嗦着上前:“只是眼下远征军真的……”
“砰——!”
卡斯帕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一发长管转轮将他的脑袋变成了开花的西瓜,将周围所有惊恐的眼睛都染成了红色。
“撤回登巅塔唯一的道路,现在被一帮克洛维渣滓攥在手里;想过去,就要把他们的龟壳子砸的连渣滓都不剩!”
“你们不是想回去吗,我带你们回去!”
环视着周围满脸血污的众人,卡斯帕用枪口指了指马背上的无头尸:“谁是他的副官?”
“我!”
一个胸甲骑兵突然举手,咬着牙紧张的站了出来:“我…纪尧姆·洛维斯是…是…第二胸甲骑兵团的…副团长……”
“很好!”
卡斯帕咧开嘴角:“纪尧姆·洛维斯,现在你是第二胸甲骑兵团的团长了!”
“我命令你!立刻整顿好你的团,组成冲锋阵型做好进攻准备,为全军先导!”
“遵命!”
根本来不及思考的纪尧姆浑身一震,激动地大声回应道。
“其余部队立刻展开阵型,炮兵尽快找好预设阵地,瞄准克洛维阵的炮垒,好炮击反制的准备!”
“先生们,我会向你们兑现我的承诺,带你们回到登巅塔要塞;而我只向你们要一样,一样东西!那就是……”
“胜利——!!!!”
震天的呐喊声,回荡在无名山谷前的旷野之上。
花了三十分钟重整了队伍,并且再次拿回军队指挥权的卡斯帕·赫瑞德,双眼带着无穷的战意望向对面的惊喜。
而他…或者说整个远征军都不知道的是,对面的“克洛维军队”的惊讶程度,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少多少。
……………………
“金色鸢尾花——是帝国远征军?!”
震惊的勒诺目瞪口呆的盯着地平线上那仿佛凭空冒出来的黑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这种震惊只持续了一秒,手里的黄铜望远镜“啪!”的一声敲在了身边另外几个同样张大了嘴巴的家伙头上:“还愣着干什么,布防啊!”
“线列步兵全部进入胸墙,装填弹药等候命令;全体上刺刀,随时做好准备阻拦帝国骑兵的冲锋攻势!”
“侦察兵全体出动,尽快摸清敌军准确位置,向后方炮兵阵地汇报位置!”
“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先列兵团担任先锋,其余步兵团尽快进入堑壕和堡垒掩体,做好隐蔽工作,注意命令,随时准备出击!”
“快!快!快!行动起来,不要有任何迟疑!艾登人——拿出你们的勇气,不要忘记登巅塔的耻辱,要让帝国人血债血偿!”
堑壕内一片混乱,紧张几乎就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铁青着脸的勒诺死死盯着远处的黑影,即便再怎么强作镇定,眼神中的错愕依然难以掩饰。
安森·巴赫…他怎么做到的?
在得知克洛德·弗朗索瓦惨败的第一时间,这个和自己扯了一堆大道理,证明先前往荒石堡是多么“正确”,多么“合理”,多么“有效率”的家伙,立刻把自己之前所有说法全部推翻,拿着地图,毫不脸红的问自己要一条赶往战场的捷径。
为此他给了个听起来好像特别有道理的理由——荒石堡很坚固,帝国人根本攻不下来。
既然如此,那么与其被敌人围点打援,在对方选定的战场开战;不如堵在对方撤退的必经之路,抢先占据有利地形,以逸待劳。
听起来很有道理,问题在于荒石堡究竟守不守得住。
作为艾登继承人以及荒石堡半个主人,勒诺对这座要塞充满了自豪,也绝对相信瀚土人并不比帝国或者克洛维人逊色。
但对于能不能挡住帝国兵锋这个问题上,扪心自问,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安森这个外国人对这座要塞和瀚土人有信心。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完全没信心。
毕竟连登巅塔都只坚持了三天就沦陷,瀚土最精锐的军团在帝国远征军面前也没能撑过四个小时…哪怕荒石堡足够坚固,就凭后备军团那种送他他都不要的杂牌军队,怎么可能挡得住帝国远征军?!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安森·巴赫…他究竟是如何猜到帝国远征军肯定会无功而返,撤退而不是继续向铁钟堡进军?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眺望着远处已经开始组织进攻的帝国骑兵,安森翘起嘴角:
“我也不知道。”
“唔~唔……”
坐在他怀里的莉莎闭着眼睛,抱着自己心爱的博尔尼,满脸享受的晃动着自己的小脑袋。
“说实话,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前,我原本的计划是先想办法和卡尔·贝恩汇合,整合荒石堡内的两万后备军团,这样不管质量如何,我手中的军队都能从两万扩张到四万…质量差些没关系,毕竟在对射阶段,数量就是质量。”
“就算四个瀚土士兵的射击效率才能比得上一个帝国线列步兵,那也是绝对划算的;更何况帝国步兵的战斗力也并没有强多少,顶多是经验比较丰富……”
滔滔不绝的安森自言自语念叨的同时,还在略有些生疏的用一只小木梳替她打理着她那乱糟糟的头发。
连安森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莉莎迷上梳头了——而且一定要自己帮她梳才行。
长途奔袭,吃东西,发脾气…无论上一秒发生了什么,只要梳子贴近头皮,就能让女孩儿迅速安静,闭上眼睛,露出无比享受的表情。
最开始安森也没在意,顶多就是莉莎多个了除了吃东西,玩具(步枪、左轮、武装带)之外的又一个新爱好。
直至他发现这个“小爱好”有多么大的用处——能让莉莎静静地听自己说话,无论内容是什么。
这简直太有用了!
自从卡尔离开,他才真正意识到一双愿意倾听的耳朵,是多么的意义非凡!
反驳,不耐烦,自以为是…这些安森都可以忍,但整个风暴师的军官团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压抑的太狠,最近越来越有放弃思考的趋势。
不用解释前因后果,只要说干什么就可以;反正您都想好了,而且我们也说不过您…差不多就是军官团的集体想法。
虽然在他看来,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因为自己要求的,每次军事会议都必须要留下的会议记录。
但现在有了可爱又乖巧的莉莎,一切的烦恼都不再是烦恼了……
“不过既然克洛德·弗朗索瓦战败,那么原先的计划也就失去了意义——帝国远征军长途跋涉,甚至冒着退路被截断的风险也要打一场歼灭战,就证明他们的补给十分匮乏,急于快速决战。”
“而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做你的敌人最希望你做的事情;骑士传统,绅士风度,高尚、荣誉……他们会用一切高尚的辞藻,来包装自己拿到了先手优势这一事实。”
“所以哪怕要冒一点点风险,也不能让这场战斗按照他们的想法进行下去;最重要的是,我对卡尔·贝恩有绝对的信心。”
“有他在,就算荒石堡沦陷,他也肯定有办法带着后备军团安然无恙的撤退,并且让敌人除了一座废墟般的要塞外,一无所获。”
“或者其实就算惨败也没关系,因为敌人的物资储备已经无法支撑他们继续作战了;没有了卡林迪亚港这个唯一能呼应他们的机动力量,东进对帝国远征而言,就是自寻死路!”
“唔~唔……”满脸陶醉的女孩儿,嘴角上扬。
“说得对,莉莎;没错,我们接下来只要坚守阵地就可以了。”安森肯定的点点头,梳头梳得更勤快了:
“围攻荒石堡十几天,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也差不多该快弹尽粮绝了——我们只要尽量抗住他们前几轮猛攻,剩下的就是坐等援军抵达,全歼帝国远征军!”
“算算时间,法比安应该已经跟艾登大公汇合,拿下登巅塔要塞,朝这边赶过来了吧?”
“嗯,赢定了!”
………………
登巅塔要塞外,无名山岗。
蒙蒙亮的天色下,艾登大公维克托·艾曼努尔孤身一人穿过堑壕,面无表情的走进了一间帐篷。
几乎刚掀开门帘,浓重的血腥味、药剂味和某种腐烂的味道就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眼睛和鼻腔。
饶是经历过无数次类似场面的艾登大公,也忍不住微微蹙眉,骤缩的瞳孔聚焦在帐篷内躺在病床上的身影。
他满身污渍,胸口和右臂上都有明显的枪伤,磨破的靴子底露出了已经血肉模糊的脚底板;黄绿色的脓水混杂着血浆和灰尘,从脚掌和胸口缠绕的绷带下不断的从他身体里溢出。
“怎么样?”
艾登大公抬头看向旁边手忙脚乱,穿着白色长袍和皮围裙的中年人。
“具、具体的暂时还不好判断,但……”大概是突然被问到的缘故,中年人显得有些慌张:“病人脚上和胸前的伤口已经感染,两处伤口里的铅弹都嵌在肉里,非常不好取出;而且还正在发烧,我们只能……”
“我问的不是这个!”艾登大公显得有些烦躁:
“他的身份…能确定吗?!”
“呃…可、可以!”中年人赶紧点头,慌慌张张道:“我们找到了一个他的同乡,可以确定他应该是王家军团,第二骠骑兵团的骑兵!”
话音落下的刹那,艾登大公脸色一变。
他表情有些凝重的眯起了眼睛,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开口道:“那…他昏迷之前,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
中年人再次点了点头,只是这一回的表情显然比刚刚要难看许多:“他…他说…王家军团已、已经……”
“已经怎么了?!”
“已经全军覆没了!”
艾登大公瞳孔骤缩。
“他、他还说…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在突围之后就一直下落不明,他到处搜寻,都找不到陛下的踪迹!”中年人紧张万分:
“而全歼了两大军团的帝国远征军,正驱赶着溃兵,打算一口气将荒石堡给…拿下来!”
“结束了…这场决定瀚土未来的命运之战已经…结束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冠的价钱
“出发,立刻出发!”
登巅塔要塞内,面无表情的法比安刚一走出关押着帝国远征军俘虏的牢房,就对外面守候的属下们沉声道:“我们去石堡要塞!”
“现在?!”刚刚从边境军团赶回来的一营营长大声问道:
“可是我们才……”
“没有可是,立刻出发!”法比安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躁:
“克洛德·弗朗索瓦惨败,那就意味着荒石堡已经危在旦夕——如果不能尽快撤出去,万一艾登大公再决定投靠帝国,我们就要被锁死在登巅塔一带了!”
前近卫军军官的脸色十分难看。
根据一营营长的汇报,对艾登大公的说服工作进展并不顺利。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法比安的预料——虽然为了对抗帝国入侵,艾登看在图恩退让的面子上同意了联手,但这并不能改变两大家族势同水火的事实。
从艾曼努尔家族的利益出发,相比较东进,据守登巅塔要塞一代,切断帝国远征军和后方的联络更加有利。
赢了,克洛德·弗朗索瓦无话可说,毕竟艾登已经尽力了,而且命令艾登大公收复登巅塔也是他本人的命令。
输了…那也只是弗朗索瓦家族的事情,掌控着登巅塔并且实力尚存的艾曼努尔家族,依然有和帝国谈判交涉的本钱。
因此打从开始,法比安就没有真正指望过艾登大公能同意东进,或者派出多少援军——否则他就亲自去做说服工作了。
在前近卫军军官看来,有荒石堡这么坚固的要塞,有六万被武装起来的瀚土军队,再加上卡林迪亚港的后顾之忧已经被彻底消灭,两万联军也已经在增援的路上……
这…这就算一时无法击溃或者歼灭帝国远征军,把战争拖上一两个月总能做到吧?!
不用一两个月,只要能坚持三四周,弹尽粮绝的远征军就不战自溃了!
但偏偏这帮瀚土人就是没有做到…不仅没做到,还在让局势向着最危险的情况发展!
明明已经唾手可得的胜利,随着克洛德·弗朗索瓦下落不明而重新变得危机四伏起来。
“要不,还是再努力一下吧?”
看着法比安阴沉的脸色,没能完成说服艾登大公任务的一营营长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边境军团可是有两万人,而且战斗力也不算弱了。”
没错,和荒石堡那两万杂牌军比起来,艾登大公的边境军团绝对堪称精锐;但是……
“那要怎么努力?”有些暴躁的法比安冷冷地看着他。
“让他成为瀚土的新国王怎么样?”一营营长提议道:
“答应艾登大公,只要他肯出兵并且维持和克洛维的同盟,风暴师…啊不,是克洛维就是就支持他替代克洛德·弗朗索瓦,加冕成为新的瀚土国王!”
这倒是个好主意…法比安眼前一亮。
毕竟克洛维要的只是和瀚土结盟,根本不在乎盟友究竟姓什么;至于战后弗朗索瓦家族能不能接受,瀚土会不会因此分裂…那和风暴师有什么关系?
“不行。”
认真的思考了一阵,法比安还是拒绝了这个听起来很有诱惑力的提案:“如果这句话是安森·巴赫大人来说,或许还有点儿分量…他好歹也是个公爵,还不至于相信一个步兵团团长的信口开河。”
“且不说边境军团内还有图恩的贵族,这么做只会显得我们心虚,让艾登大公觉得自己奇货可居,有待价而沽的资本,他可能就更想要投靠帝国了!”
“那怎么办?!”
“立刻开拔,越快越好,不要再理会艾登大公的人了。”法比安沉声道:
“我们要让他明白哪怕瀚土全军覆没,克洛维…风暴师也有绝对的信心,独自战胜帝国远征军!”
“他爱来不来!”
……………………
傍晚时分,荒石堡一带。
风暴师联军对帝国远征军的阻击战,正以极其惨烈的状况上演。
明明已经濒临弹尽粮绝临界点的帝国远征军,在卡斯帕·赫瑞德的鼓动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士气和战斗力;以近乎悍不畏死的狂热姿态,猛烈冲击着躲在阵地内,以逸待劳的风暴师联军。
顶着漫天炮火,急不可耐的帝国骑兵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无视了身旁不断被落下炮弹炸成碎肉,在步枪齐射中惨叫着跌落战马的袍泽,向着阵地中央发起了决死突击。
与此同时,保持着较为松散凌乱线列的帝国步兵们一分为三,主力在骑兵后方掩护和根基,其余线混杂着精锐的掷弹兵和步战骑士,开始沿着道路两侧的山坡推进,尝试包抄山顶的炮垒。
“告诉纪尧姆,不要顾及伤亡,让胸甲骑兵继续进攻,给我死死拽住正面的风暴师主力,给两翼的步兵争取时间!”
面色铁青的卡斯帕狰狞至极,对满脸惊恐的传令兵歇斯底里:“我再重复一次,我不要伤亡数字!”
“我只要胜利!”
“遵、遵命!”
看着表情疯狂的暴躁老人,浑身颤栗的传令兵不敢再在原地多停留一秒钟——相比较卡斯帕的怒火,他宁可被克洛维人的铅弹打死!
死死盯着远处的战场,卡斯帕·赫瑞德的眼神中散发出无限的求胜欲。
曾经在这里伏击土军团的他,已经在上一次的战斗中彻底摸清了这一代的地形——卡在两座山谷间的道路的确是非常好的伏击地点,只需要很少的兵力就能挡住几倍的敌人。
两侧的山谷也是天然高地,居高临下,能为炮兵提供极佳的射界和视野,对于防守方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但是…夹在山谷间的道路和左右两侧的高地,这三块阵地之间,却是相互独立的!
更直白的说,就是其中任何一个阵地遭到进攻,另外两个除了有限的炮火支援外,根本无法分兵增援。
换而言之,自己只需要拿下两处高地中的任何一个,就能直接威胁到山下横在远征军面前的防线,将风暴师竭尽所能打造的“铜墙铁壁”,轰得连渣都不剩。
这就是对面最大的弱点!
当然,只要对面“灰衫军”的指挥官不是个蠢货,他就肯定能注意到这一点,而这个问题也很好解决——保留一支后备军。
这支军队必须拥有极快的反应速度,体力充沛,经验丰富,自身战力过硬,能够面对数量是自身两到三倍的步兵形成暂时的压制力量,装备着全军最精良可靠的装备。
通常而言,军团司令本人的私人卫队或者由老兵组成的掷弹兵团,一般就肩负着这样的重任。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撕裂一切的火光和黑色浓烟不断在风暴师阵地升起,浓烈的硝烟弥漫在整个战场上空,迟迟不肯散去。
伴随着颤动的大地和不断闪烁的枪焰,巨大的碎石,残破的碎肢和枪械在炮弹弹坑周围漫天飞舞,宛如雨点般洒落。
战场的最前沿,声势凌厉的帝国胸甲骑兵已经冲过了艾登军团的阻拦——没有迂回,没有射击,没有威慑…唯有冲锋!
他们闯过了线列齐射,跨过了被火炮炸开的栅栏和胸腔,飞跃窄窄的步兵堑壕,直接撞上了艾登军团的刺刀墙。
血光飞溅!
长枪贯穿了血肉之躯,马刀将头颅凌空斩落,骏马在满是倒刺的壕沟中哀嚎,鲜血涌出被铅弹贯穿的胸甲,蜂拥而至的刺刀将落马的骑士变成喷血的烂肉,呼呼冒烟的手榴弹,让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
“轰——!!!!”
在付出了将近十分之一的伤亡之后,胸甲骑兵几乎撕开了中央阵地的防线,将看似固若金汤的阵地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几乎……
如果驻守中央阵地的不是艾登军团而是图恩,甚至是风暴师的话,他们很可能已经成功了。
以骑士精神和贫苦著称瀚土,唯一特产是又老又硬的山羊肉的艾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顽固。
出奇的顽固。
具体表现为毫无道理的欺软怕硬,以及在明显劣势的局面中依然能不顾一切的战斗到最后一刻。
对于这一特点,安森在安排艾登军团负责中央阵地的同时,还不忘了称赞说“这是因为艾登人有一颗钢铁般的脑袋”。
勒诺深以为然。
但无论头铁的艾登军团再怎么组织一轮又一轮的反冲锋,像洪水般反复组织阵线阻挠帝国骑兵的攻势,依然无法扭转近乎一边倒的战局。
在帝国堪称恐怖的火炮精准打击下,他们根本无法组织起紧密到能够挡住骑兵冲锋的阵线,而两侧高地上的炮兵,对已经冲进中央阵地的敌人根本无能为力。
更严重的是在骑兵身后,由数道线列组成的帝国步兵正在缓缓推进上来。
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一战攻破鹰角城,险些全歼了伊瑟尔精灵禁卫军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底牌…卡斯帕的脸上露出了野兽般的笑容。
………………
“什么,没有后备军?!”
混乱的堑壕内,明显慌了神的勒诺对着安森脱口而出道:“你不是在骗我吧?!”
“这有什么可骗的?!”瞪大了眼睛的安森无辜的大喊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周围的枪鸣和爆炸声:
“敌人都已经全线压上了,我要是有后备军还能让他们等到现在?!”
当然,原本应该是有一支后备军的;但原本他手里最精锐的风暴团被派到登巅塔去了,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赶过来。
至于荒石堡的守军,安森更是不抱任何期望;这帮杂牌炮灰们能在卡尔的带领下坚持坚守十几天不溃,要是还让他们增援,连安森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太过分了——即使是路德维希也没有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底牌”,就只有艾登大公的边境军团。
只要这两万生力军能够及时抵达,哪怕现在的阵线被完全击溃,仓促间重组阵线的安森也有绝对的信心,让对面的帝国远征军不战自溃。
“那现在该怎么办?!”
勒诺指着对面已经一片狼藉的战场,由艾登军团负责的阵地已经是摇摇欲坠:“再这么下去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坚持不了也得坚持!”安森大声吼道,一发流弹从他头顶飞过:
“现在战斗,归根结底就是我们和帝国远征军两边耐力的战斗;只要能坚持到对方先崩溃或者弹尽粮绝,胜利就是必然的。”
“所以哪怕暂时被压制也没关系,甚至丢掉一点阵地后撤也根本无所谓,反正帝国远征军已经打不出什么后续攻势了,他们现在就是回光返照——打得越猛,死得就越快!”
“这个我当然知道!”
勒诺眉头紧蹙,咬牙切齿的瞪着安森:“可你怎么就这么有信心,相信援军一定能及时抵达的?!”
“你!”
安森指着他的鼻子。
勒诺一怔:“我?!”
“对,就是你!”安森笑着点点头:
“你就是我的信心——只要有你在,我就绝对相信援军一定能及时赶到!”
嗯?
勒诺的表情有些恍惚,旋即突然醒悟:
“安森·巴赫,你利用我?!”
“这叫对人力资源的合理利用!”安森纠正道。
“什么叫人力资源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没有强迫你啊,是你主动要求担任联军艾登军团指挥官的,这都是你自愿的!”
说着,安森一边推开恨不得扑上来咬自己一口的少年,一边从旁边卫队手里接过自己的利奥波德:“而且如果我是你,我现在立刻要做的事情就不是向上司抱怨,而是祈祷。”
“祈祷什么?!”
“祈祷…呵呵……”
安森突然一笑,将那张倔强的脸摁到自己面前,有些阴冷道:
“祈祷在你父亲心里,你的价值比瀚土的王冠…要高一点儿。”
楞在原地的勒诺,一脸手足无措的表情。
“卫队一排,留下来保护好艾登军团的指挥官;其他人,跟上你们的连长!”安森耸耸肩,朝旁边兴高采烈,像是准备去郊游的女孩儿招招手:
“莉莎,我们走!”
第一百七十二章 援军呢?!
帝国远征军已经彻底疯狂了。
随着步兵线列终于抵达中央阵地,被胸甲骑兵撕开了无数个突破口,组织度接近崩溃还在负隅顽抗的艾登军团终于无法支撑,开始节节败退。
面对秩序井然的帝国刺刀墙,艾登人的“猴版”克洛维线列立刻相见相绌——训练不足,配合拙劣的问题一个一个暴露出来。
在发现负隅顽抗都做不到之后,艾登人立刻展现出了他们“单纯的欺软怕硬”的性格…没有任何配合,也没有呼叫支援或者留下断后部队的前提下,成片成片的溃败,争先恐后的逃跑。
即便勒诺·艾曼努尔带着自己的卫兵督战,也无法扭转局势,只能让后排风暴师的线列步兵尽快填补战线漏洞,同时尽可能的收拢这帮没头苍蝇似的溃兵。
但无论再怎么填补,已经出现的空缺都已经拿不回来了;悍不畏死的帝国远征军已经像饥不择食的野兽,蜂拥而至,用散发着恶臭的血盆大口将中央阵地死死咬住。
而与此同时,两翼防线的守军根本派不出任何援军支援——负责包抄的帝国线列步兵,已经顺着山坡攻上来了!
帝国远征军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只是赌命似的殊死一搏,竟然这么快就看到了战局的转机;貌似固若金汤的风暴师防线,已经被撬开了一个裂口。
卡斯帕·赫瑞德看似是在进行疯狂的豪赌,但实际上他很冷静;他很残忍,因为残忍是他调动情绪最方便,最高效的方式。
在战场上,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是无足轻重的,但足够数量的情绪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实现从量变到质变的转换。
弹尽粮绝的帝国远征军现在充满了恐惧,而恐惧到顶点就是愤怒,愤怒的人会被抹杀除此之外的一切负面情感,让他们无法从倒下的袍泽身上感到痛苦和畏惧,让敌人从普通的外国人变得面目可憎,恨不得寝皮食肉。
将近两万人的帝国远征军,在他手里变成了一个“点亮自我”的狼牙棒——上面满是锈蚀的铁钉。
而他的敌人…以逸待劳的“灰衫军”,不仅占据着地利优势,甚至连熟练都比他多一点儿。
以逸待劳是很好,但这种状态下的士兵也有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从“准备”到“投入战斗”,是需要时间的。
因为士兵们是活人,是一种极易被情绪影响的群居野兽,在杀人之前,也是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的。
他们需要战斗逐渐升温,来适应从放松到紧张的过程;需要足够的安全感来度过这个或长或短的“适应期”,需要轻快的鼓点,激励人心的军号,机械到身心麻木的排枪齐射…最后投入到激昂惨烈的白刃战。
卡斯帕决定一样都不给他们。
这里没有适应阶段,没有特殊保护,没有新手期…上来就是瞬间爆炸!
他要用铁蹄将这帮克洛维人踹翻在地,猛踏一万只脚,瞄准他们的脑袋……
然后抡起着火的狼牙棒,用劲儿砸!
狠狠的砸!
“轰——!!!!轰——!!!!轰——!!!!”
伴随着不断崩落的碎石和冲天的火光,被帝国炮兵集火的联军右翼高地不断传来响雷般的爆炸声,掀起的气浪即便隔着大半个战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战场上…能攻击到所有方向的堡垒,也就意味着它能被所有的方向进攻。”
卡斯帕·赫瑞德眺望着远处的火海,野兽般的表情中透露着一丝愉悦。
就像是一个画家,在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
“传令兵!”
“在!”
听到总司令召唤,年轻骑士赶紧上前半步。
“左翼的总指挥,我记得是…利德?”
“是利德·沃顿爵士,第二步兵师的师长!”年轻骑士赶紧提醒道。
“他是沃顿家的?”
暴躁老人有些惊讶,自己印象里那个瘦高又安静的中年人,居然是“狂猎骑士”的血裔?
“只是很远的旁支。”年轻骑士补充道:
“但他是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今年年底就要迎娶瑟玛·沃顿小姐,成为‘沃顿家族’的正式成员了。”
“是吗?”
一抹笑容浮现在暴躁老人的脸上,咧开的嘴角露出泛黄的獠牙:“告诉我们的幸运儿利德·沃顿爵士,立刻发起总攻,用克洛维人的鲜血见证他对瑟玛小姐的忠贞!”
“算上这份‘大礼’,我再多送他六十响的新婚礼炮!”
“遵命!”
随着划破天际的炮弹逐渐变得稀疏,帝国远征军对联军右翼阵地的总攻也正式开始。
如果说正面中央阵地的逐步沦陷,对联军士兵的触动还不算太大的话,那么当金色鸢尾花旗出现在山坡上那一刻,就是所有人意识到“大事不妙”的开始。
绝对算不上平坦的山坡上,成百上千的怒吼和惨叫声在浓烈的硝烟声中喷吐着枪焰,被崎岖山峦、火光和烟雾阻隔的帝国线列兵们除了正面的敌人,根本看不到周围不断倒下的身影,狂热的冲击着已经在炮火中摇摇欲坠的联军防线。
随着越来越多的步兵冲上阵地,原先只需要正面迎敌的右翼阵地,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可能马上就要被两面包抄了。
原先逐渐放缓攻势的帝国炮兵阵地,在吹响总攻号角之后,又开始向着右翼阵地喷吐橘红色的怒火。
帝国炮兵已经杀红了眼,将已经所剩无几的炮弹统统塞进早已滚烫的炮膛,大片大片的火花就在双方战线的正中央野蛮生长,灼热的气浪在留下弹坑的同时,将周围的士兵、堑壕和防御工事,统统炸得灰飞烟灭。
在卡斯帕的死命令下,远征军已经不再是让士兵们踩着炸点,而是直接向着炸点方向发起冲锋!
毕竟连续十几天的围城,远征军就算是有多少炮弹也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卡斯帕必须保证这最后的一点点弹药不能有丝毫的浪费,必须在打光之前砸穿联军的阵地,而不是只留下一堆毫无意义,仅仅改变了地形的弹坑。
这也让堡垒内的风暴师面临两难境地,他们如果躲在堑壕里防炮,就肯定挡不住浪潮似的帝国线列;可如果他们站起来反击,就要和对面的疯子一起被八磅实心弹和爆破弹炸上天。
这已经不是在进攻,这是一群濒临绝境的野兽,打算拉着敌人同归于尽。
炮垒内的风暴师步兵可不像艾登军团那么头铁,能顶着炸点和帝国骑兵拼刺刀…在这帮疯子的自杀式进攻面前,只能是且战且退,苦苦支撑。
而几个负责前线指挥的团长,在察觉到战况不利有可能要被包围之后,立刻就开始制定撤退计划。
“通知右翼阵地的部队,批准他们的撤退计划,但必须是在敌人首轮进攻结束之后!”
安森一边拽开枪栓,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骑兵中尉杰森喊道;滚烫的火药灰烬和纸壳弹的残渣从枪机内倒出来:“告诉他们撤退的时候别的都可以不管,但必须把所有的火炮和弹药统统销毁,一个都不准留!”
“一个都不留吗?”骑兵中尉明显不太舍得。
虽然那些火炮和他自己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但光是想想那么多的火炮要被销毁,不免还是有些可惜。
“一个都不留!”
娴熟的将枪机锁死,安森大喊道:“告诉他们,该撤退的时候我会派援军的,在那之前任何一个人都不准撤退——违者军法从事!”
“哪个军法?”
“乱枪打死!”
“是!”
缓缓举起怀中的利奥波德,安森顺着准星紧紧盯着正面战场。
笼罩一切的硝烟能够阻碍视野,但无法阻挡他的眼睛——倚靠改变咒魔法的施法范围,将原本洞察一切的“异能”提高到五十米的高空,将大半个战场一览无遗。
整个瀚土战争,为了避免暴露或者任何有可能的意外,谨小慎微的安森始终在避免使用异能。
这不仅是因为自己从一个打工人变成了军团副司令,地位上升的同时暴露的风险也提高了不少;更是之前黑法师的下场,给他留下了一个无比深刻的前车之鉴。
以梅斯·霍纳德谨小慎微的程度,依然躲不掉秩序教会的眼睛,在被发现有私心之后立刻被卢恩家族当做了弃子。
像自己这种刚入门连亵渎法师都不算,只会ppt…呃…构建“美好蓝图”的新人,万一真的暴露成了众矢之的,能得到多少特殊待遇?
基于这种“从心”的想法,安森始终在避免使用异能——除非到最最万不得已的关头,甚至在面对伊瑟尔精灵施法者的时候,腰间的大口径“匕首”左轮和刺刀才是他的首选项。
但现在的局面,显然就是最最危险的关头!
脑海中清晰的倒映着大半个战场的景象,除了左翼阵地因为受到的压力最小还依然完好之外,整个联军战线都在节节败退。
按照这个势头预估,最多再有一两个小时,整个阵地就会被帝国远征军完全控制!
不过对面的帝国人同样不好受,看似气势汹汹的进攻完全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为了在堑壕上打开一个突破口,他们就敢直接向着展现交界处开炮,将敌我一起炸上天。
照他们的打发,安森真的很怀疑为什么帝国远征军还没有哗变——难道他们都被某种特殊的血脉之力“强化”了?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再这么下去如果再没有援军赶过来,自己就真的只能撤退了!
虽然撤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对方的状态横竖自己怎么都能赢…但如果可以,安森还是希望能打一场歼灭战的。
毕竟“击溃帝国远征军”和“生擒总司令,全歼来犯之敌”二者宣传起来,效果和传播量都是天壤之别。
前者只配出现在《王国忠诚报》上,后者只要发出去,立刻就是全国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
其中的价值,对安森本人…咳咳咳!是对克洛维王国的利益有多么大的意义!
所以援军呢?
援军在哪儿呢?!
………………
“就在这儿啊!”
眺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战场,满脸兴奋的亚瑟·赫瑞德大胜喊道。
伴随着他的叫嚷声,紧跟在后面的整个“龙吼步兵团”——亚瑟自己起的名字——都露出了激动的表情。
十几天了…从接到“诱敌”任务之后,已经过去整整十几天了!
他们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赶上这场决定瀚土命运的决战!
“等等,情况有些不太对劲!”望着插在高地上的荆棘花和独角兽军旗,远征军副司令伯纳德有些慌张:
“为什么守在山口的是瀚土和克洛维人的军队,而且看起来他们好像还有点儿兵力不足的迹象——没记错的话,克洛德·弗朗索瓦手里至少应该有六万人才对!”
“还有…为什么在进攻山口的是远征军?!”
“这个很重要吗?!”
亚瑟·赫瑞德有些不满的看着自己的姐夫,他们一帮人马不停蹄的从西线赶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远征军正在和敌人交战,难道您要我们绕过去?!”
“我又不是要阻止你什么,我只是…算了。”伯纳德叹了口气:
“做你想做的…随便吧。”
“遵命,副司令阁下!”
兴奋极了的亚瑟没有任何的犹豫,果断下达了进攻命令;不到六百人的“龙吼步兵团”开始沿着山体,向联军右翼阵地的高地发起进攻。
继承了“龙骑士”血脉之力的亚瑟虽然单纯,但对于战争和杀戮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虽然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但只靠动静,隐隐就猜到了右翼是远征军的主攻方向。
很快,他们就遇到了前来阻击他们的“敌人”。
亚瑟猛地抬起头,紧接着就看到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少女,迈动着她的小短腿儿,朝自己飞奔而来…可爱的像个天使。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天使”带着一顶比她脑袋大了一整圈儿的头盔,怀里抄着一支上了刺刀的博尔尼,身后还背着好几支步枪。小书包似的武装带紧紧的勒着她明显不合身的军装,上面挂满了手榴弹。
“哇啊啊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焰火
望向端着步枪朝自己冲过来的女孩儿,所有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像傻子似站在原地。
“冲哇!”
一跃而起的女孩儿发出奶声奶气的呐喊,怀中的博尔尼已经在零点几秒内完成了整套换弹动作,呆在原地的亚瑟只来得及听见拽拉枪栓时的一声清脆。
那是死神弹奏的音符,是通往天国的乐章。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惊醒的亚瑟还来不及扭头,视线余光就已经被身旁同伴眼眶喷出的血浆涂抹成了红色,砸在脸上的血浆里好像还有某些“白色黏着物”。
而这只是个开始。
腾空的“天使”几乎在右手扣动扳机的瞬间,就将打光子弹的博尔尼掷向天空,快到诡异的左手已经同时拔出了转轮手枪,喷吐烈焰的枪口,向人群降下雷霆。
“砰!砰!砰!砰!砰!砰!”
滚烫的铅弹与女孩儿一同坠落,连带着六颗惊愕的脑袋在她周围同时炸开血雾。
就像天使降临时总有燃烧着焰火的花瓣相伴,洒落人间。
等到满脸是血的亚瑟从震惊中恢复理智,“降临”的女孩儿右手再次像变戏法一样多出几个“滋滋冒烟”的东西,抛向周围的人群。
“隐蔽!那是手榴……”
“轰——!!!!”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巨大的火团在人群中升起。
还在试图指挥维持秩序的副司令伯纳德,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一旁冲上来的亚瑟扑倒在地。
一瞬间,周围来不及隐蔽的众人尽数被膨胀的火团吞噬,只剩下尖锐的声响和升腾而起的烈火。
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呛人的浓烟和直贯鼻腔的焦臭味还未散去,把自己姐夫当肉垫的亚瑟就听到周围有众多脚步声,正以快到惊人的速度向他们左右两翼靠近。
很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
“龙吼步兵团——站起来!”
“迎战!”
将身下还在半昏迷状态的伯纳德扔在原地,随手从某个焦尸上捡起武器的亚瑟向周围大声吼道。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爆炸的浓烟还未散去,风暴师卫兵连就已经猝然杀出,以宽松无比的步兵线从他们正面和两翼包抄而来。
“哇——!!!!”
充满力量的咆哮声在战场上空回荡,夹杂着不断贯穿烟幕的枪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漆黑的浓烟之中,紧握着步枪的亚瑟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耳畔不断传来有人中枪倒下的声音,眼前尽是被火光映照的,同伴惊恐不已的脸孔……
于是他扔掉了无用的步枪,双手紧攥成拳,两臂交叉挡住朝下的面门,不住颤抖的身体缓缓将后背弓起。
周围还在一边“哇——!!!!”,一边猛打猛冲的卫兵连士兵注意到身旁的异常,纷纷朝这边涌来。
冰冷的刺刀,从四面八方向年轻骑士袭来。
就在他即将被无数刺刀贯穿的瞬间,冲向他的士兵们突然感到一阵迎面而来的刺眼光线,整个世界化作没有边际的纯白……
…………………
“嗯?!”
落雷似的巨响传来,浑身一震的杰森·弗鲁豪夫惊慌的扭过头,呆呆的看向身后突然升起的火光。
还没等骑兵中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只粗糙的手掌就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援兵,援兵呢?!”
“我、我不知道啊!”
被拽着衣领的杰森满脸惶恐的看向眼前暴怒的中年人,拼命摇头表示自己的无辜,视线却不由自主的盯着对方脑袋上还在“滋滋”冒血的绷带:
“我只是奉命传达副司令的指示,具体什么时候执行我也不知道啊,阿列克谢团长!”
“你不知道?!”被称作“阿列克谢”的男人面色狰狞,拽着骑兵中尉衣领的右手更用力了。
杰森已经快被吓得哭出来了:“我真没撒谎,是真的不知道啊!”
阿列克谢当然知道他没撒谎,谎报军情可是要被军法处置的重罪——别说一个中尉,就算是校官也会被当场革除军衔,就地枪决的。
“但战线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表情抽搐的阿列克谢恨得牙关紧咬,指着身后暴怒道:
“这才半个小时,我的第二线列团伤亡就将近四分之一,旁边负责掩护的两个散兵营也各有一个连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所以你告诉我,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撤退?!”
战斗的疯狂程度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根本不像是所有人以为的常规阻击战,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你死我亡。
毫无心理准备的风暴师根本挡不住对面的亡命徒,但又始终得不到安森·巴赫的撤退命令,只能苦苦支撑,眼睁睁看着伤亡像坐火箭似的急速攀升。
风暴师的军官们内心简直在滴血,从进入瀚土到现在所有损失统统加在一起,还不到刚刚一小时内伤亡的三分之二!
这其中固然有瀚土军队过于臭鱼烂虾,打起来毫无难度;以及在几场连续战斗后补充进来的新兵(尤其是瀚土新兵)导致部队战斗力下滑…但这个不是重点!
风暴师是个征召兵团,每个团严格意义上说都是各自团长的“私人财产”+“团队”+“盈利基本盘”…除了战时的指挥任务,他们还要自负盈亏,每场战斗都必须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正因如此,面对急速攀升的伤亡,第二线列步兵团的团长阿列克谢才会那么激动。
照帝国远征军那同归于尽似的打法…再不撤,风暴师就真的要打光了!
“不用再等安森·巴赫的指示…已经不会有援军了。”
就在阿列克谢恨不得掐死骑兵中尉的时候,一个有些冷漠的突然在两人中央响起;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的勒诺·艾曼努尔抬起头,看向那两双惊恐万分的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已经没有什么援军了。”
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的小勒诺指了指身后:“有一个帝国远征军的步兵团从我们背后发起突袭,负责掩护你们撤退的卫兵连被他们拖住了。”
“那怎么办?!”
阿列克谢满脸写着绝望。
“只有一个办法。”
勒诺拔出按住腰间的剑柄,一点不迟疑的沉声道:“我来掩护你们。”
话音未落,雪亮的长刀划出刀鞘,犹如迎风招展的战旗被他高举过头顶。
“艾登人——冲锋!”
“砰——!!!!”
随着四周密集的枪响,成百上千的艾登士兵挺着刺刀从步枪齐射的硝烟中冲出,向正在猛攻阵地的帝国远征军扑去。
遭到背袭的帝国远征军被迫停止了进攻,向侧翼展开线列,试图用齐射和刺刀墙阻拦艾登人的反冲锋。
但这种稍显“冷静”的打发,对比他们更擅长“自杀式进攻”的艾登人收效甚微;不断有狂热到杀红了眼的艾登士兵冲过线列,和后排的帝国士兵们刺刀见红。
震天的喊杀声鲜血喷涌的骨碎肉裂声架在一起,在炙热的铅弹和冰冷的刺刀相互映衬,把战场变成了活地狱。
“就是现在!”
勒诺对两人大声喊道。
“好!”
阿列克谢和骑兵中尉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向阵地上的风暴师守军下达了命令;几分钟后,代表撤退的急促军号声传遍了整个右翼阵地。
想要在战场上撤退,尤其是在敌人进攻的回合有序的撤退,从来都不是一件非常容易完成的工作,其中的复杂程度甚至要远远超出在劣势战斗中进行一次负隅顽抗的反冲锋。
尽管有溃败之后重新组织起来的艾登军团从阵地两翼杀出,死死咬住帝国远征军的边锋,但想要完全拦住一帮能踩着炸点进攻的疯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考虑到不想让撤退变成溃退,心头滴血的风暴师军官团们只能继续苦苦支撑,且战且退,不断向后线抽调兵力,进行分段式的后撤。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一点一点让出阵地,让帝国人一道堑壕一道堑壕,一个炮垒一个炮垒的“攻占”;这样敌人为了控制阵地和站稳脚跟,也要分兵驻守才行。
而这样一来,无论撤退的风暴师和掩护的艾登军团都能减小很多压力,帝国人也能用比现在这个自杀式进攻小得多的伤亡,占领右翼阵地。
整个计划非常完美,就是有一个小问题……
对面的帝国人,好像不太同意。
几乎在风暴师执行撤退计划的第一时间,敏锐觉察到正面压力减小的远征军左翼指挥利德·沃顿,立刻集中兵力,向风暴师暴露出来的缺口发动一次猛攻。
面对蜂拥而至的次刀墙和漫天炮火,本就在撤退的风暴师士兵险些崩溃,不少士气全无的士兵更是争先恐后的逃跑,然后被后排督战的自己人堵了回去。
但嗅到猎物气味的利德·沃顿爵士,他可不打算让到手的战功就这么自己跑了——只是拿下阵地和再多来几百上千颗克洛维杂碎的人头,中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顺着被打开的突破口,一个又一个帝国步兵连队疯狂的涌入战斗;无论两翼的艾登军团如何拼命阻拦,都挡不住帝国人溃坝泄洪一样的凶猛攻势。
不到一刻钟,风暴师就已经被完全逐出阵地,并且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一以上的战斗力,剩下的部队有将近四分之一失去了建制。
零星的枪声还在不断响起,但已经无法对帝国远征军构成任何威胁…在连续击退了两次反扑之后,伤亡惨重的艾登军团也不得不开始撤退。
根本不打算休整的帝国远征军一边控制阵地一边向联军溃逃的方向展开攻势,准备乘胜追击。
“这帮该死的克洛维杂碎,真是连逃跑都不忘了给别人添麻烦!”
遍地是余烬尸骸的炮垒内,利德·沃顿爵士恼怒的看着眼前变成一堆废铁的十二磅加农炮,忍不住咒骂道。
炮眼被铁钉钉死了,炮膛被沙子填得满满当当…就连拖炮用的炮车也只剩下骨架,两个轮子都不翼而飞。
“其它的火炮也都是这样吗?”
利德扭头看向刚过来的副官。
“呃……”目光闪烁的副官支支吾吾,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
“行了,你不用说了。”利德·沃顿翻了个白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然恼怒,但这个局面也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换成是他自己撤退,也肯定会把火炮统统钉死,不可能留给敌人从背后射击自己的机会。
只是这就说明敌人的撤退并不匆忙,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自己可能只是碰巧,恰好在他们准备撤退的时候发动了攻势,或者……
有陷阱?
微微蹙眉的利德·沃顿转过身,眺望着高地下方同样在节节败退的中央阵地,忍不住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这可真是…难道因为马上就要结婚的缘故,自己有些过分谨慎了吗?
一想到瑟玛·沃顿小姐白皙的肌肤和姣好的身材,利德·沃顿爵士就忍不住露出幸福的微笑;三十多年了,自己终于能从一个偏远的旁支,真正成为沃顿家族的成员。
等着吧,我亲爱的瑟玛小姐,你的爱人会以瀚土征服者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出现在我们的婚……
“大人!”突然开口的副官打断了他的幻想:
“我们还发现一个情况,阵地上的弹药车和军火统统都被搬空了!”
“搬空了?!”
利德面色一惊——销毁火炮还能理解,搬空军火究竟算是个什么操作?
难道他们的人手这么富裕,还能分出不少人一边撤退一边搬走阵地上的弹药不成?
“不过说到这个,你有没有发现附近的气味儿有点儿奇怪,我总觉得能闻到一股引信被点着的味……”
“轰——!!!!”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巨响,被“内部爆破”的阵地如同纸糊的一样被爆炸的气浪冲的粉碎;刚刚冲进阵地的帝国士兵们连带着碎石瓦砾一起,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火舌瞬间撕成了碎片。
灿烂夺目的火花直冲天际,照亮了整个战场。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干的
“所有人——稳住!”
几乎就在亚瑟·赫瑞德怒吼的同时,端着博尔尼朝他扑来的“天使”就已经扣动了扳机;滚烫的铅弹从他面颊划过,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伤口。
千钧一发躲开了爆头下场的亚瑟总算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漆黑的枪口直直的顶着迎面冲来的女孩儿脑门。
可这种程度的威胁,还不足以让“天使”停下她的脚步。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叫喊的亚瑟疯狂扳机,金红色的枪焰不断在女孩儿身旁咆哮;但一个个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统统与她擦身而过。
生平第一次,亚瑟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应该练习一下射击技巧了。
路易说的没错,太过钻研“血脉之力”就会产生依赖,一旦遇到用血脉之力无法解决的问题,自己肯定会手足无措。
嗯,就像现在这样。
“铛!!!!”
银白色的刺刀劈砸在枪管上,绽放出刺眼的火花;恐怖的力道配合女孩儿凶狠狠的表情,亚瑟几乎以为对方握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步枪,应该是双持特大剑!
这哪是什么天使,这根本就是魔鬼…欲哭无泪的亚瑟,一边拔刀一边后撤。
但敏锐的直觉让莉莎立刻觉察到对面的“坏蛋”的意图。——这个刚刚“哇——!”的一声,把莉莎吓坏了的大坏蛋,他居然想跑?
“不准跑!”
腾空的娇小身体抡起枪身,猛砸在枪管上的刀刃直接劈向亚瑟脑袋。
“铛!”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硝烟中回荡。
格挡的枪管直接被砸弯,劈落的刀锋也随之像玻璃般四分五裂,向周围迸溅。
满脸是血的亚瑟额头再次被碎片撕开一道伤口,被女孩儿的斩击逼退了好几步;那恐怖到无法想象的力道,让他左手的一团废铁直接脱手。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右手的军刀已经杀来。
如离弦之箭!
闪避不及的女孩儿直接举起步枪格挡,坚固的橡木枪身瞬间四分五裂,直接和枪管“亲密接触”的刀尖再次绽放出耀眼的火花。
归根结底就像卡尔·贝恩说的那样,博尔尼这种“高级进口玩具”一开始就不是为士兵,而是给贵族们在猎场里打兔子用的。
既然要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高贵人士也能享受到轻扣扳机,就能剥夺其它生命的快感,当然就不能做得太重——考虑到可靠性和安全性,枪管注定了不可能太薄,那就只能在木质枪身上偷工减料了。
“啪!”
刀尖挑断了女孩儿头盔的绳带,冰冷的刀锋贴着她的头顶划过。
落地的刹那,果断弃枪的莉莎右手伸向左腋下,单手从背后抄过一支利奥波德;只眨眼的功夫,枪口已经瞄准了亚瑟的下颚。
糟了,自己都忘了她还有三枝枪!
就在亚瑟惊愕的同时,女孩儿左手已经如闪电般完成了装弹流程;飞快闪动的残影中,他只能看到那个软乎乎的小手锁死枪栓的动作。
“咔——嚓——铛!”
裹挟着枪焰的铅弹砸在劈落的刀锋上,身形一晃的亚瑟几乎被险些脱手的军刀拽倒在地,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好几步。
他一直想试着拉开距离,但莉莎根本不给他这种机会;刚刚被“吓一跳”的女孩儿看得非常清楚,这个金毛脑袋的“叫声”有古怪。
不仅仅是威力简直像炮弹一样,还有更多的东西,更多…看不见的东西。
在听到“龙吼”的一瞬间,莉莎发现自己害怕了。
并不是饿肚子,或者安森又不见了那种害怕,而是更深层次的,来自身体当中的害怕;害怕到身体不受控制,想要逃跑。
所以这个金毛脑袋…必须要杀死他,因为莉莎不能有害怕的东西,如果莉莎害怕的话那就…就不能再保护安森了。
他必须死。
“去死啊!”
女孩儿尖叫的瞬间,手中利奥波德的实木枪托狠狠砸在了亚瑟胸口;沉重的声音,仿佛是攻城锤在敲砸已经摇摇欲坠的城门。
呼——
连惨叫都来不及的亚瑟直接被砸飞了出去,像一个大号铅球似的弹跳落地,在满是灰尘的地面崩起,连着翻滚了好几圈。
“哇——噗!”
暗红色的鲜血从口腔中喷涌而出,他想站起来,但刚刚“挨了一枪”的胸口疼到简直无法呼吸。
身体一阵阵的抽搐,趴在地上的他只能勉强抬头,右手紧攥着刀柄,准备等那个气呼呼的“天使”杀过来的瞬间,拔刀反击。
然后…他就看到冲自己龇牙咧嘴的女孩儿站在十五步开外,手里提着从肚子上解下来的武装带,用尽全身的力量扔向自己。
武装带?
那个武装带,它……
它好像在冒烟啊?
唉?!
亚瑟浑身一激,像是胸口的伤势瞬间恢复了一样果断起身,下蹲,双脚离地,纵身一跃,扑向一块岩石后方。
这个魔鬼!
“轰——!”
伴随着炸裂的声响,绑满了手榴弹的武装带化作一个无比圆润的火团,然后向周围迅速膨胀,漆黑的浓烟和火光将亚瑟的身影彻底吞噬。
眯着眼睛的女孩儿用小手挡着额头望去,只见浓烈的黑色烟尘中,被腾飞的余烬环绕的帝国骑士傲然屹立,交叉的双臂下露出了狮子般的脸孔。
莉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惊讶么…你应该惊讶的,女孩儿。”
缓缓起身的亚瑟·赫瑞德露出了无比冷峻的笑容,用故意压低的嗓音略带沙哑道:“你的卑劣之举触怒了一个高贵的骑士,你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你简直是在自寻死…唉唉唉唉!”
还没有“冷酷”几秒的亚瑟瞬间表情管理失控——对面“惊讶”的女孩儿已经一边瞪大眼睛,一边掏出了左轮枪。
“砰!砰!砰!砰!砰!砰!”
尖啸着划破空气的铅弹不断在周围嘶吼,顾不得形象的亚瑟忙不择路的翻滚闪躲,左右横跳。
而就在狼狈到极点的逃窜中,抓住莉莎换弹空隙的亚瑟终于站稳脚跟,一股滚烫的力量在他胸口汇聚,紧接着向正前方发出一声怒吼。
“轰——!!!!”
惊雷般的巨响中,连脚下的山体都开始摇晃起来。
天崩地裂!
剧烈的震动随即而来,宛若风暴的气浪席卷着整个战场——不仅仅是克洛维人,就连及时躲到亚瑟身后的帝国人也被席卷其中;没有及时站稳或者趴下的倒霉蛋们,直接被膨胀的冲击波撞飞到半空,从几十公尺的高空垂直降落。
被炸飞的碎石和成片成片的沙尘崩至高空,犹如步枪齐射的铅弹和炮火覆盖般从天而降;夹杂其中的劲风肆意横扫着战场,在毫无遮挡的高地上方发出地狱般的嘶吼。
但这一切和亚瑟·赫瑞德都没有关系。
就在右翼阵地爆炸的气浪席卷而来的瞬间,他发出的“龙吼”在他的正面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正好挡住了他自己。
紧闭着双眼的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区别”,大概就是今天的“龙吼”威力似乎比平时好像要弱了点儿……
一分钟…或者只有短短几秒,震波渐渐消失。
亚瑟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大片大片的焦土和被摧毁的痕迹,滚滚热浪向自己身体袭来;刚刚两边还在奋战,杀得你死我活的战士们,不是趴在某个隐蔽的土堆下,就是没有了踪影。
他就那么愣愣的站在原地,颤巍巍的右手指着不远处右翼阵地上那冲天的火光,表情中充满了困惑:
“这个还有那…那个,都…都是……”
“……我干的?”
……………………
望着远处阵地上燃起的火光,站在山坡下的骑兵中尉和阿列克谢团长表情呆滞,面面相觑。
“这个是…谁干的?”骑兵中尉目不转睛的喃喃道。
“我不知道。”
阿列克谢摇摇头,表情比他还震惊。
“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第二线列步兵团团长抽动了下喉咙,又强调了一遍:
“我就是……”
“就是?”
“就是让他们…把带不走的弹药和军火都尽可能集中起来,都堆…堆在一块儿。”
“……为什么?”
满脸疑惑的骑兵中尉扭头对他道。
“因为这样可以给对面的帝国杂碎添一点儿麻烦…他们打得这么猛,弹药消耗的肯定也很厉害。”阿列克谢解释道:
“起码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恍然大悟的骑兵中尉精神恍惚的点点头,视线重新望向远处冲天的火光。
看起来这帮军官们的自以为是,给对面的帝国远征军添得可不只是“一点”麻烦……
“这些都不重要!”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勒诺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指着身后还在熊熊燃烧的阵地暴怒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敌人的攻势已经崩溃了,抓紧时间发动反攻啊!”
反攻?
步兵团长和骑兵中尉面面相觑,看了看远处还在燃烧的大火,又看了看浑身都是烧焦痕迹,相当狼狈的艾登继承人:
“……怎么反攻?”
“这……?!”
顺着两个风暴师军官手指的方向,刚想要发火的勒诺看着两人身后狼狈不堪的军队,立刻沉默了。
爆炸不仅打断了帝国远征军的攻势,对刚刚完成撤退的风暴师影响也不小——临时集结的阵地此刻已经乱成一团,不要说部队建制,眼前能看到的士兵连一千人都不到。
算上艾登军团的援军,还不足撤退下来的五分之一。
“这怎么办?”
勒诺也懵了,就这么一点点兵力别说反攻,全员而退都是不能接受的结果!
“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骑兵中尉苦笑道:
“要不然就先一边集结被打散的部队,一边等安森大人的命令,您看怎么样?”
勒诺紧抿着嘴角,沉默着接受了对方的提议——或者说除了这个,他们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二十分钟后,他们等来了安森的指示:
“进攻!”
被爆炸影响到的,可不仅仅是右翼阵地而已。
为了尽快打开缺口,卡斯帕·赫瑞德几乎将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了联军右翼——全线总攻,火炮推进,还有近乎自杀式的骑兵冲锋…都是为了掩护右翼阵地的攻势,拿下这个至关重要的高地。
只要能拿下一个高地,至关重要的中央阵地就会被帝国的火炮完全覆盖;除非存心和帝国远征军同归于尽,否则风暴师就必须撤退。
卡斯帕赌得就是对面的“灰衫军”…或者说克洛维雇佣军,不可能为了瀚土人而死战到底,不顾一切。
他猜对了。
打从一开始,安森就没想过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在布置阵地的同时就已经做好了完整的撤退计划。
事实上就算帝国远征军没有这么不顾一切的发动自杀式的进攻,同样面临补给问题的联军也不可能坚持太久。
按照他的“完美计划”,如果到最后援军还是不出现,那么他就和对面的帝国远征军打消耗战,一边阻击一边后撤,拖延对方的行军速度直至弹尽粮绝。
但随着右翼阵地攻势的挫败,伤亡惨重不用多说,对帝国远征军造成的士气打击才是真正致命的!
除了左翼阵地的帝国士兵还因为距离爆炸中心较远,暂时还能稳住,直接受到爆炸冲击的右翼和中央阵地的步骑军已经濒临失控。
他们终于发现,面前的阵地是如此的坚固,敌人的防线是如此的严密…每一轮进攻,几乎都是踏在袍泽们的尸体上,用整排整排的伤亡堆砌而成的。
被愤怒压抑的恐惧和惊慌失措,在士气跌落的瞬间彻底爆发;无论军官们再怎么下令进攻,拒绝自杀的士兵们都不愿再推进一步。
当然,即便如此,帝国远征军的战斗力仍然不容小觑;更何况这种规模的爆炸,对联军的士气同样有影响。
至于真正让他下定决心反攻的理由……
“真让人惊讶,您居然真的来了。”
带着淡然的微笑,缓缓回首的安森望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影,颇有些打趣道:
“艾登大公…维克托·艾曼努尔阁下!”
第一百七十五章 突围
“至少我们来了,不是吗?”
面对安森的“冷嘲热讽”,面不改色的艾登大公显得十分淡然,甚至还显得有些从容。
“没错。”安森带着笑意道:“而且不早不晚,刚刚好——你们要是再晚来一个小时,风暴师和联军就得撤退,拱手把阵地让给帝国远征军了。”
实话实说的安森,从面部表情到眼神都在努力表达出无与伦比的真诚,并且不失风度。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幸运了…看来我下达的急行军命令果然是正确的。”艾登大公微微颔首,表示我相信你。
……才怪。
虚以为蛇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确认了彼此的真诚。
“虽然我本人已经站在这里,但实际上除我之外抵达的只有几百人的卫队罢了,真正的边境军团主力仍在急行军途中,至少还要一个小时才能有三分之二的军队抵达战场。”
负手走到安森身侧,望向战场中央的艾登大公沉声道:“现在就发动总攻,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安森显得相当有信心:
“围攻荒石堡整整十几天的帝国远征军,打从开始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坚持到现在足以堪称奇迹;这样的军队根本不是靠纪律和训练,纯粹靠一腔血勇和指挥官本人意愿在强行投入战斗。”
“没有补给线,没有稳固的前沿基地和安稳后方的支撑,只要进攻受挫,看似高涨的士气就很容易陷入崩溃;就算训练得再优秀,纪律再严格,士兵们依然是人,在弹尽粮绝的绝境中能够拿出来的勇气是有限的。”
“这时候只要再给他们一记心理上的重创,根本不需要实质性的伤害,之前惨重伤亡积累的恐惧就会集中爆发,让他们不战自溃!”
“所以你才说艾登军团出现的时机不早不晚,很完美…对吗?”艾登大公的眼神中多出了些许笑意。
“正是如此。”
安森眯起眼睛,远远眺望着战场对面的金色鸢尾花旗。
当然,就算是走到这一步,帝国远征军依然不是彻底完蛋了…他们还是有翻盘的机会。
毕竟无论士气高低,两边的实际战斗力就摆在这儿;一旦远征军打算正面集火突破,以瀚土军团的实力,想阻拦远征军突围根本不现实。
至于风暴师…从上到下包括他这个副司令,都没有替瀚土人“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这种高尚的想法。
胜利固然很好,但如果代价是两败俱伤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一次,他的运气似乎真的不错。
随着帝国远征军的进攻因为士气瓦解而被迫中止,之前一直节节败退的联军终于开始站稳了脚跟,开始沿着之前“被动防御转进”的道路反推回去。
尽管帝国远征军的战斗力依然强劲,但一方面兵力被沟壑纵横的阵地分割,一方面体能也在战斗中快速下滑,随身携带的弹药也基本在之前的猛攻中消耗的所剩无几;面对联军的反攻,开始出现了严重火力不足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之前始终不曾停止过的帝国炮兵阵地,在持续了将近一天的炮击后,终于熄火了!
这虽然不会对帝国线列步兵造成任何削弱,但却能极大的鼓舞士兵主动发起进攻的信心——尤其是在己方火炮仍未停止射击的时候。
而失去了炮火覆盖的掩护,士气低落,兵力分散的帝国远征军再没有任何遏制联军反攻的手段,并且还要直面联军的炮火。
他们终于崩溃了。
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无法掩盖连续进行高强度作战带来的疲惫,再多的辉煌和荣耀也比不上遍地袍泽的尸骨,更无法和摧毁了右翼阵地将近二分之一远征军的爆炸相提并论。
随着边境军团的旗帜出现在联军的中央阵地上,整个帝国远征军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瓦解,溃败,支离破碎。
“…左翼军团仍然没有任何情报,没有派来任何负责联络的传令官;利德·沃顿爵士仍然下落不明,极有可能被卷入了刚刚那场爆炸当中!”
“…右翼军团依然在保持对敌军左翼阵地猛攻,但敌军火力十分凶猛,两轮冲锋均遭到敌军火炮的霰弹反制,伤亡惨重,第四掷弹兵团阵亡三分之二!”
“…第二胸甲骑兵团伤亡惨重,团长派遣传令兵汇报,表示他会带着最后的二十五位骑士战斗到最后一刻!但中央军团已经开始溃散,请尽快下令让炮兵对阵地展开轰击,掩护部队撤离!”
“…炮兵司令表示,所有火炮均已经无法继续射击——除了有炸膛风险,所有弹药都已耗尽,剩余的只有少量霰弹;除非我们能给大炮装上刺刀,否则继续开炮根本毫无意义……”
一个又一个噩耗,接连不断的送到卡斯帕·赫瑞德的面前;整个指挥部一片恐慌,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席卷了所有人的面庞。
但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原本最应该暴跳如雷,大喊大叫的卡斯帕·赫瑞德反而是众人中最冷静的一个。
帝国远征军就要完蛋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拼尽全力没有钓到瀚土的主力军,也没有攻克最关键的荒石堡要塞,赌上一切却倒在了一个看起来和笑话似的“爆炸”前面…仗打这种地步,“输”已经不是什么可选项,而是一个前提了。
既然如此,那么下一步的关键就是“怎么输”。
继续进攻已经不可能了,后撤更是纯粹找死——帝国远征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转身就回去进攻荒石堡,除了让全军哗变外,根本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无论哪一个,最后都肯定以远征军全军覆没,或者至少被迫交出所有武装撤出瀚土作为收场…这样的结果别说皇帝本人,卡斯帕自己都无法接受!
就算注定失败,也至少带上敌人陪葬;哪怕办不到,也必须要他付出足够惨痛的代价。
既然要放手一搏,和敌人同归于尽,那么最好的办法当然是……
“绝对不能从正面突围!”
就在卡斯帕决定下令的瞬间,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暴躁老人猛地回头,只见脚步虚浮,一副精神萎靡模样的路易·贝尔纳映入他满是血丝的眼睛;他推开了身后试图搀扶他的军医,拄着军刀踉踉跄跄的朝这边走过来:
“绝对不能…从正面突围!”
“为什么?”
抬手拦住了身后的卫兵,卡斯帕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道。
“因为这就是克洛维人…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安森·巴赫想要的!”精神高度疲惫的路易强撑着剧痛无比的太阳穴和昏昏沉沉的眼皮,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他就想要您带着带着小股精锐从正面突围,那样失去指挥的远征军就会彻底崩溃,变成任他再割的猎物!”
“打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是击溃,而是全歼整个远征军——就和当初您对克洛德·弗朗索瓦的做法如出一辙!”
虚弱到极点的嘶吼,在枪炮轰鸣的战场上听起来就和悄悄话差不多。
卡斯帕·赫瑞德猛地瞪大了眼睛。
疲惫的路易紧张的望着震惊的卡斯帕,紧攥着军刀的掌心不断冒出冷汗。
“你怎么知道的?”
一贯暴躁的老人冷静的简直堪称可怕,让原本都做好可能被枪口顶住脑袋准备的路易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被对方的问题问住了。
对啊,自己怎么知道的?
这个……
“我、我也不知道。”路易的表情突然多出了几分尴尬,但很快,闪烁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但我就是知道。”
卡斯帕·赫瑞德冷冷的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微微颔首,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那你的建议是什么?”
“我的建议是…突围。”路易·贝尔纳紧张的沉声道,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了起来:
“但不是向西,而是向东!”
“向东?!”
卡斯帕一下子愣住了。
“对,带着远征军向东突围!”路易大声道:
“现在登巅塔已经落入克洛维人和瀚土的掌控之中,这就意味着我们和本土的联系彻底中断,除非能在突围后速攻拿下这座要塞,或者从本土争取到兵力不少于远征军的支援,否则即便突破了克洛维人的重重包围,也根本无法扭转眼下的局面!”
“但您我都很清楚,无论速攻还是增援都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踏进瀚土人和克洛维人的包围网,而不是掉头东进?”
“眼下因为远征军,几乎所有的瀚土军队都集中在了艾登一代;可以说,五分之四的瀚土其实都处于相对的‘战力真空’状态,除了少量堡垒,根本不存在能够阻挡远征军的力量。”
竭力强忍着头痛和疲惫的路易,无比紧张的解释道:“以敌人的组织度,在同等情况下,他们的行军速度绝对跟不上远征军的脚步!”
“所以你的建议是向敌人的腹地推进,跳出贫瘠的艾登山地?”卡斯帕立刻明白了路易的想法:
“那我们的目标是哪儿?铁钟堡,卡林迪亚港,还是金石城?”
“都不是!”路易摇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公布出答案:
“是鹰角城!”
“鹰角城?!”
卡斯帕的表情极其诧异:“那不是瀚土的东大门吗?”
“没错,但她现在是克洛维王国的南大门,并且和伊瑟尔精灵王国接壤。”路易目光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彩:
“但眼下她应该相当空虚,驻守的兵力绝对不会有太多;如果我们能用扫荡瀚土为掩护,速攻拿下这座要塞,就能截断瀚土和克洛维的联络,同时支援伊瑟尔精灵王国!”
“更重要的是,这座要塞眼下不仅是瀚土的生命线,更是克洛维王国的脸面;如此重要的要塞得而复失,为了夺回她,克洛维人肯定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如果他们愿意做交易,那么这场战争就能平稳收场;如果他们打算抢,我们就能为西线吸引走大量的兵力,远征军…将成为胜利前夕,绽放在敌人心脏的焰火!”
“无论结果如何,都能让克洛维人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
路易的表情足够恳切,也足够坚定。
他大概猜到了安森·巴赫的如意算盘,这是个永远给自己留足后手的家伙,想要逼他不留后路,主动发起硬碰硬的正面决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是…如果察觉到远征军的目标是他的大后方鹰角城,应该足够让他不管不顾拼命冲上来,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和自己正面交锋了吧?
这算是路易整个计划里仅有的一点小小的私心——无论如何,哪怕是稍微卑鄙一点,歹毒一点,他也想和安森·巴赫这个家伙来一场真正的对决。
然后堂堂正正的打赢他!
“非常不错的计划,听起来不像是刚睡醒的家伙,在鬼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片刻的震惊之后,冷静思考了片刻的卡斯帕微微颔首,甚至略有几分欣赏。
整个计划的核心,其实和之前路易在登巅塔时的提议如出一辙——不要将战场局限在艾登或者说瀚土西部,而要充分利用远征军的机动性,尽可能的扩大“战场”的范围。
克洛德·弗朗索瓦或者说瀚土的所有领主,他们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打一场决定性的会战?核心根本就是因为瀚土军队战斗力太差,而他们的组织度又太低,根本无法在保证在快速行进的前提下,还能维持相当程度的战斗力。
但这一点,恰恰就是远征军的优势。
“如果能顺利抵达铁钟堡一代,再加上卡林迪亚港的先遣军从南线分兵掩护,这个听起来有点儿荒唐,甚至可以说疯狂的计划……也许真的能成功!”
路易面色一喜。
“但是……”老人突然话锋一转:
“我不会执行这个计划,我会带着远征军,继续向西突围!”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统帅的意义
“为什么?!”
路易非常的震惊,也非常的不解。
“因为我是远征军的统帅,因为我的副司令伯纳德和你的挚友亚瑟·赫瑞德,他们俩都还在西边;因为这是全体军官团的集体决定,因为我们已经不可能将发动总攻的远征军统统从战场上拽出来了……”
卡斯帕冷冷的盯着路易:“我可以给你一万个理由,但都不是关键;关键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不是远征军的总司令,路易·贝尔纳。”
“为这场战争承担一切责任的那个人叫卡斯帕·赫瑞德…是我!”
“可是……”
“没有可是!”卡斯帕直接打断他:
“我意已决,更不会让一个小年轻这么轻易就更改我的决定!”
被堵回来的年轻骑士紧抿着嘴角,微微颤抖的双手拼命支撑着沉重无比的身体。
看着他那明显不服气的眼神,目光凶狠的暴躁老人攥住了腰间的枪柄;下一秒,漆黑的枪口直接顶住了路易额头。
感受着那刺骨的冰寒,绝望的路易闭上了眼睛。
然后……
“啪!”
头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被吓一跳的路易“嗯!”的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
反握着枪管,满脸嘲弄的卡斯帕映入他的眼帘。
“怎么,你以我会一枪打死你?”暴躁老人咧开嘴角,满口崎岖嶙峋的黄牙露出了一个有些狰狞的笑:
“你对自己的家族也太没自信了吧——堂堂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是别人说杀就敢杀的?”
“我……”路易突然有些嘴唇发干。
“我得承认,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刚才那几句话换成是伯纳德我都不奇怪…当然,以他那个性格是说不出来的。”卡斯帕顿了下,表情更加嘲弄了:
“换成三十年前,我会一枪毙了你,或者故意派你去送死——像你们这种有天赋出身又好的家伙,只要活着,就是我这种人眼里的祸害!”
“但我已经八十岁了,你就算明天加冕称帝也和我没关系;所以还是让伯纳德去为你头疼吧,我就不插手了。”
一边笑着,攥着枪管的卡斯帕将自己的配枪递到路易面前;捂着脑袋上伤口的年轻骑士怔怔的看着暴躁老人,在对方眼神的示意下,战战兢兢的握住了枪柄。
“如果我失败了,或者说…你懂的…把它交给伯纳德,让他用我的名义和对面的克洛维人谈判。”卡斯帕突然严肃道:
“如果那个混蛋也跟着我一起升了天,你就以艾德兰公国继承人的身份,代表远征军和克洛维人交涉。”
“条件随便对方开…就一条,必须把剩下的所有活人,还有你能找到全部的死人…统统带回去,带回国。”
说完,卡斯帕转身离去,翻身爬上了自己的坐骑。
“总司令!”
路易沉声喊道,踉踉跄跄的想要跟上对方。
“你很有天赋,路易·贝尔纳…但你还不明白‘统帅’究竟意味着什么。”背影挺拔的卡斯帕,头也不回道:
“再好的想法,再完美的计划,如果不能落到实践,如果不能让被你指挥的士兵充分理解,或者让他们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那就毫无意义,甚至不如一次自杀式冲锋来得有效果。”
“从来没有哪个骑士,能够靠自己一个人打赢一场战争…战争,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他微微一顿,紧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昏黄的眼珠眺望向远处的战场,眼神仍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帝国远征军——前进!”
“碾碎他们!”
长刀出鞘,宛若雷霆。
……………………
硝烟笼罩的战场,随着浪潮般的马蹄声开始微微晃动。
山谷正前方,原本负责掩护两翼的帝国骠骑兵和一部分胸甲骑兵,开始纷纷脱离各自的战斗,向中部正在快速推进的金色鸢尾花旗集结。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在快速汇聚的滚滚洪流。
眺望着硝烟中正在快速汇聚的“骑兵墙”,安森微微蹙眉。
他们这是终于打算突围了?
某种意义上说这其实算是个好消息…因为“强行突围”之所以会被视作最后不得已的选项,就是因为会导致难以想象的大溃败。
除了极少数精锐,绝大多数的部队都会因此失去指挥,建制彻底瓦解,各自为战或者盲目的四处逃窜,变成敌人案板上的鱼肉。
这就是安森一直在等的结果。
联军和帝国远征军在战斗力上存在着显而易见的差距,兵力对比也远远没到碾压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击溃,能够不“自溃”就殊为不易了。
考虑己方战斗力短时间内不太可能有大的提升,想要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在他看来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远征军弹尽粮绝,或者至少即将耗尽;第二,敌人体能下滑严重,无法支撑长时间的拖延战,敌人出现内讧、组织度崩溃的情况,或者联军能够集结起差不多是远征军四倍的兵力。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联军是真的赢定了…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
而现在机会来了!
它真的来了!
安森猛地扭头看向身侧的艾登大公:“边境军团还有多久能抵达战场?”
“三十分钟!”
维克托·艾曼努尔的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激动得连面颊肌肉都在微微颤抖:“三十分之内,边境军团会在中央阵地后方集结待命…我发誓!”
他不可能不兴奋…全歼帝国远征军的机会就近在眼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只要拿下这场战斗的胜利,就算只是作为分享克洛维人胜利的一份子,自己的声望也将超过克洛德·弗朗索瓦。
一个惨败于帝国人之手,险些葬送了整个瀚土;一个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并且全歼来犯之敌。
谁有资格统治瀚土,谁应当加冕为王?
一目了然!
“我给您四十分钟。”安森的表情十分冷静,完全没有胜利在望的兴奋:
“四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两万名士兵在我身后做好了全部准备,并且在下达命令之后,对突围的帝国远征军全线阻击…能办到吗?”
艾登大公沉默着转过身,态度坚定的大步离去——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望着他背影的安森缓缓收回目光,皱着眉头再次注视向面前的战场,小声自言自语道:
“我的莱昂表弟,能帮的我都帮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此时此刻,“映照”在他脑海里的边缘地带,已经能隐隐看到几面荆棘花军旗,正在快速从东面向战场的位置推进。
考虑到对方的人数和眼下瀚土已经为数不多的军队,这一定是荒石堡的后备军团无疑;而以安森对卡尔·贝恩性格的了解,他是不会干这种近乎送死的军事行动的。
刨除失踪的克洛德·弗朗索瓦,还能从荒石堡带走军队到前线的,大概也只有小莱昂了。
如果弗朗索瓦家族的军队能够在最后关头出现,并且起到哪怕一点点作用的话,都能替之前的惨败挽回不少颜面。
虽然在卡林迪亚港重建工作上,安森对弗朗索瓦家族有点儿“不厚道”,但该拉的时候还是要拉一把的——作为队友,就算图恩有些拖后腿,但至少立场够坚定,比到最后一刻还打算左右横跳的艾登强多了。
轰鸣不止的铁蹄声中,远处正在冲锋的骑兵身影已经清晰可辨。
“全体都有——收拢队形,组成六列纵队!”
环顾四周的安森高声喊道:“四十分钟——四十分钟之内,绝对不能让他们通过阵地!”
随着他的怒吼,阵地上所有的连军士兵都动了起来,在军官的怒喝和咒骂声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集结,组成了六排紧密无比的刺刀墙。
其实如果要迎战骑兵,三排线列或者空心方阵才是能让战斗力最大化的选择;不过考虑到瀚土军团那低下的训练度,还是最基本的纵队更保险一点儿。
轰鸣的蹄声不断迫近,望着迎面冲上来的“洪流”,一片死寂的阵地上弥漫着某种窒息感。
“三百米——按列齐射,开火!”
宛若吹动的口琴般,密集的枪焰在线列最前排从左到右依次划过,紧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
灼热的铅弹嘶吼着一轮一轮冲击着正面袭来的骑兵墙,就像海岸卷起的浪花不断派打着如海的巨轮,试图让它停下。
但注定是徒劳无功。
短短数秒,浓白色的硝烟就已经席卷整个阵地,封锁了帝国骑兵们的视野;但这已经无所谓了,他们知道挡在他们前面的只有区区三四千步兵组成的防线;甚至为了保险,还特地组成了加厚的六排纵队。
以他们之前在登巔榙和荒石堡的经验,这种程度的防线甚至撑不过一轮冲击!
当然,那个是他们以为的。
从开战至今一直藏在中央阵地后方的风暴师炮兵们,对此抱有一些“专业”方面的异议。
“炮兵连,装填霰弹,一分钟速射准备——”
“开火!”
第一百七十七章 踏破火海
“轰——!!!!”
刺眼的火光从炮膛口绽放,喷吐出成千上万燃烧着烈焰的细小铅弹,涌向迎面袭来的铁骑洪流。
那一瞬间,浓烈的白雾和足以令人灵魂颤栗的惨叫同时出现。
尽管有硝烟遮挡,紧握着步枪站前排的联军士兵们还能看到帝国骑兵进攻受挫的惨状——细小的铅弹像烧红的铁落入水池一样,轻而易举的撕烂了厚实的军装;坚固的头盔和胸甲在这一刻,仿佛是精制脆薄的玻璃制品。
甚至正因为枪炮的轰鸣声,让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已经处在半聋的状态,对面惨叫哀嚎的画面,才更仿佛像是慢动作一样,令人窒息。
被铅弹触碰的血肉、骨头、器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融化,半透明的蒸汽和燃烧的灰烬一同泛起。
战马在嘶鸣,骑士在惨叫,然后在骤起的火光中被点燃,被融化,被撕扯的四分五裂…被膨胀的血浆包裹的着碎肢,随炮焰喷涌的方向,漫天泼洒。
十二门十二磅加农炮,每门一个基数的霰弹,榴霰弹和爆破弹…就是安森最后的杀手锏。
如果最后阻击战打得十分不顺利,或者帝国远征军还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底牌能够临时翻盘,这些火炮就是联军能否安全撤退的全部希望。
不过现在显然没必要留任何的后手了…清理炮膛,装填弹药,闭锁炮门,瞄准射击,在即将被骑兵洪流淹没的巨大压力下,风暴师炮兵爆发出巨大的潜力,实现了一分钟四连炮的好成绩。
呛人的硝烟中,撕裂一切的火光在沸腾的燃烧,铺天盖地的铅弹架在火光迸裂的爆破弹之间,横贯了大半个前沿阵地;金红色的烈火宛若激流般发出段落式的冲击,成排成排的摧毁所有奋力挣扎的血肉之躯。
但在这沸腾的血与火中,铁骑的轰鸣声并未停歇。
联军脚下布满大地的砂石尘土,仍没有停止颤动。
他们…这…怎么办到的?
怎么办到的?!
“远征军——前·进!!!!”
铁骑洪流的最前方,高声呐喊的暴躁老人高举着鸢尾花军旗,淡红色的光辉若隐若现在他周围环绕。
作为一个恶名昭彰的统帅,一个上个时代的遗留物,许多人在记住卡斯帕·赫瑞德“屠夫”、“刽子手”的称号同时,往往会忘记为什么他能背负着这些骂名活到现在。
很简单,因为他是个天赋者,一个“龙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
并且作为一个经常需要干脏活和被委派送死任务的“恶人”,他的能力…简直再完美不过。
于是联军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密集到堪比狂风暴雨的铅弹一个个仿佛是长了眼睛,在不断将锥形阵两翼骑兵撕成肉酱的同时,统统从卡斯帕周围掠过。
只有极少数眼力极好,或者同样继承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才能注意到卡斯帕周围那淡淡的红光…所有的爆炸和冲击在碰触到他之前,就已经被红光严重削弱,残存的些许被老人手中的军刀尽数击碎。
似乎是被眼前的画面吓傻了,面色苍白的联军士兵们呆呆的看着眼前不断流淌鲜血的火海,还有那劈开火海的身影。
直至被一道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彻底惊醒。
“骑·兵·来·袭——!!!!”
怒吼的安森直接冲到最前排,一把从不知所措的军官身上抢走军旗,左手拔出挂在背后的利奥波德,面对着横穿火海的帝国骑兵扣下了扳机。
“砰——!!!!”
齐射的巨响中,劈开火海的帝国骑兵组成细长无比的锥形阵,宛如一台拉响汽笛的蒸汽列车碾过大半个阵地,直直的和联军刺刀墙撞在了一起。
面对面,硬碰硬的冲击,让原本至少“固若金汤”的线列方阵瞬间为之一震,像海绵一样,不断朝内凹陷。
仿佛只要稍一用力,整个防线就会瞬间崩溃,四分五裂!
但…防线没有崩溃。
尽管有些慌乱,但靠着绝对充足的阵线厚度和兵力的悬殊对比;十分钟后,几乎被一边倒碾压的联军还是渐渐稳住了阵脚,并且在节节败退中尝试着进行反扑。
而杀声震天的帝国骑兵在完成了第一轮冲锋之后,也在混乱的战斗中失去了所向披靡的速度加成,开始陷入到缠斗之中,被不断试图扑上来的联军士兵团团包围。
当然,以帝国胸甲骑兵的战斗力这只能算是小场面;对这些“披甲重装骑士”的直系后裔而言,身陷敌阵本就是常态,他们生来就是要被包围的。
但问题在于,最精锐的胸甲骑兵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损耗殆尽,被远征军赖以突围的主力变成了机动性更强,负责绕袭和骚扰侧翼的骠骑兵。
这种只装备了左轮枪和马刀,没有任何防护的轻骑兵,就算拥有速度和训练度的加持,有源源不断增援的友军步兵,想要冲垮阵型密集的线列方阵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混乱的战线中央,狂呼酣战的骑兵们不断在流弹和刺刀中落马,惨叫着被同伴踏碎肋骨和头颅,或是变成满是血洞的烂肉。
随着联军开始站稳脚跟,依然还在继续跟在卡斯帕·赫瑞德身后冲锋的骑士越来越少,原本汹涌的骑兵洪流被海绵似的步兵线层层分割,一小股一小股的包围。
以这样的节奏用不了四十分钟,卡斯帕·赫瑞德抽调仅剩下的所有骑兵和预备队组织的冲锋,就将以失败收场。
……那是不可能的。
他当然知道仅靠轻骑兵根本冲不垮敌人的线列,即便对手是臭鱼烂虾一冲即溃的瀚土人。
所以他真正的目标,是克洛维雇佣军。
更准确的说,是对面“灰衫军”的司令官,安森·巴赫。
五千名克洛维人组成的灰衫军,是对面这帮杂碎能在远征军不遗余力,全线总攻下坚持到现在的唯一原因。
只要干掉灰衫军的总司令,以卡斯帕的了解,这帮“精诚团结”的克洛维杂碎和瀚土渣滓们瞬间就会分裂哗变,变成一团散沙!
而我已经找到了你,杂碎。
狂飙猛进的卡斯帕,脸上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安森的信仰
震天的喊杀声中,势不可挡的帝国骑兵紧密跟随在金色鸢尾花军旗后,以近乎碾压的方式手撕联军中央放线。
虽然一向以“顽固”著称的艾登士兵们勇敢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用步兵线向突围的帝国骑兵发起反冲锋…仍旧无济于事。
在这场纯粹正面硬碰硬的较量中,这些骑士们用事实证明了他们的赫赫威名;潮水般的密集步兵线在帝国铁骑气势如虹的冲击下,不过是拍打巨轮船舷的小水花。
很快,刺耳的军号声在联军兵线后方响起…对面的联军司令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有意识的让兵线缓慢后撤。
狂飙猛进的帝国骑兵们立刻就察觉自己正面压力骤减,除了不要命还在继续扑上来的艾登人,那些真正难缠的“灰衫军”正在有组织的避开锋芒,向防线更后方重新集结。
该死…这帮克洛维杂碎反应真不慢啊!
咬牙切齿的卡斯帕·赫瑞德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快速挥砍手中利刃;长度和弧度正好的马刀对骑兵而言,是比卡宾枪和左轮都更完美的武器。
冰冷的刀锋借助冲锋的惯性,撕扯着所有挡在她前面的血肉,滚烫的血浆浸泡着亮银色的刀锋,化作花瓣似的血滴,漫天飞舞。
轮舞的长刀下,是争先恐后溃逃的联军士兵背影,以及他们发现自己被追上时扭过头来的惊恐脸庞。
但这些往日让自己无比快意的“精神享受”,并不能缓解卡斯帕此刻的焦虑。
因为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的执行这场“斩首行动”,原本就是因为弹尽粮绝,油尽灯枯的远征军已经无计可施;除非联军当场溃散哗变,否则他们就没有一丝翻盘的希望。
这不是为了胜利,这是同归于尽,死中求活。
“不要理会那些臭鱼烂虾,盯着克洛维人的独角军旗,给我撕了它!”
歇斯底里的卡斯帕怒吼着,刺出的刀尖戳碎了一个艾登骑士的头颅,鲜血在倒映着惊恐的瞳孔中央绚丽绽放。
不久前才临战哗变,背叛并且架空了统帅的帝国骑兵们,忠实的执行着暴躁老人的命令,发疯了似的为他打开突破口,负隅顽抗的艾登军团开始大片大片的溃退。
正在有序后撤的“灰衫军”觉察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震动声,留下了一个步兵营负责断后,在骑兵锥形阵的“枪尖”前方组成了空心方阵。
“冲锋——!!!!”
锥形阵中响起了纪尧姆·洛维斯的呐喊,浑身是血,只剩下右臂和独眼的胸甲骑兵团长带着他所剩无几的部下夹枪冲锋,变成护卫卡斯帕两翼的坚盾,率先冲向了刺刀墙。
伴随着骇人的巨响,喷涌的枪焰在骑兵们的胸甲和坐骑上打出了一个个血洞,鲜血在惨叫中狂涌不止。
远征军第二胸甲骑兵团,全军覆没。
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仓促间还没站稳阵脚的方阵直接被撕开了一个豁口,踏着骑兵团长尸骨的卡斯帕直接横穿方阵,突向更后方。
“前进——不要停下,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
奋力冲杀的卡斯帕仍在怒吼,并未注意到身后紧随的骑兵已经所剩无几。
或是被炮火撕碎,或是被齐射击坠,或是被刺刀墙捅穿,或是陷入苦战,或是被层层包围……近千铁骑,真正跟随卡斯帕冲过层层包围的,只剩下十几骑。
看似不堪一击的联军防线就像吸水的海绵,将势不可挡的激流一点一点榨干,最终落入瓶底的只有一两滴而已。
但对卡斯帕而言,这些根本无所谓。
“安森·巴赫!!!!”
激烈颤动的瞳孔中,倒映着猎物的身影。
面色冷静的军团副司令站在阵前,他穿着和士兵几乎没区别的灰色长袖大衣与三角帽,大衣下是一身红黑相间的克洛维校官服和到小腿的黑军靴。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像拄着军刀一样攥住利奥波德的枪口,身后和两侧簇拥着整整三排线列,数以千计的步枪从他身后和两侧伸出,对准了迎面扑来的卡斯帕。
这看似“普通寻常”的一幕,在卡斯帕·赫瑞德的眼中却充满了讽刺,仿佛是秩序之环在和自己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这是在预示自己会像克洛德·弗朗索瓦一样,输得连底裤都不剩吗?
不……
我不接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卡斯帕·赫瑞德…堂堂龙骑士的血裔…才不会……
不会被区区一个征召兵团打败!
“开火!”
冷静的安森举起放在身后的右手,用力挥下。
两个步兵团,一千两百支步枪同时被扣动了扳机。
浓白的硝烟瞬间笼罩了他的身影,枪焰喷吐而出的激流直接贯穿了骑兵们的胸膛;穿越了大半个战场的帝国骠骑兵们,倒在了距离猎物不到二十公尺的烂泥坑中,变成了只会抽搐喷血的一滩烂肉。
“呃啊啊啊啊啊啊!!!!”
燃烧着的血肉和呛人的浓烟中,翻身坠马的卡斯帕·赫瑞德持刀而立;淡淡的红光在他周身环绕,令火光和铅弹无法伤他半分毫毛。
“安森·巴赫——来啊!”
“来杀我啊!”
“我是卡斯帕·赫瑞德,龙骑士血裔,远征军总司令!”
“你要还觉得自己是个天赋者,就自己上来杀我,别让部下送死!”
声嘶力竭的卡斯帕浑身浴血,火星闪烁的灰烬在他周身漫天飞舞,迈步走出火海,宛如从地狱中蹒跚爬出的恶鬼。
短暂的死寂中,感受到身后士兵眼神的安森完全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举起右手向身后下令开火。
“铛!铛——!铛——!”
滴血的刀锋随卡斯帕右手肆意挥舞,伴随着炸裂的火光,将迎面袭来的铅弹尽数击碎。
冷眼旁观的安森依然站在原地,无视迎面扑上来的卡斯帕,悠然自得的掏出了怀表,指针刚好停在了六点三十五分的位置。
最迟还有十五分钟,艾登大公的边境军团就要开始反攻了。
小莱昂的部队好像还没有完全进入作战状态,不知道到底还来不来得及啊…算了,反正该做的自己都做了,就算真的来不及那也是弗朗索瓦家族该头疼的问题,
话说回来,之前从帝国舰队司令布洛恩那里弄到的情报有误啊,不是说远征军总司令不是天赋者吗?
难道是因为时间太紧张,所以负责“招待”舰队司令的法比安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嗯…等打完这场仗,要好好款待款一下布洛恩爵士才行——就不把他带回国了,直接交给卡林迪亚舰队的水手们吧。
他们之前被帝国先遣军折腾的那么惨,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和这位舰队司令聊聊。
“安森·巴赫!!!!”
踏破火海的卡斯帕宛若冲出地狱的厉鬼,挥舞着浸血的长刀迎面袭来。
六十公尺…安森目光聚焦在左手的怀表上,头也不抬:“开火!”
喷涌的枪焰再次点亮战场,上千枚铅弹撕裂烟幕,宛如蚁群般扑向那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血痕的身影。
破碎的火花再次绽放,宛若在大地上盛开的焰火。
机械重复着射击动作的风暴师士兵们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惊恐,慌张不安的望着对面仍在缓缓靠近的“厉鬼”。
面无表情的安森仍旧无动于衷,内心计算着双方之间的距离。
对方姓“赫瑞德”,换句话说除非意外,否则他的血脉之力大概率应该和“龙骑士”有关。
路易·贝尔纳曾经说过,所有天赋者的“血脉之力”的能力,条件或者代价,都和他本人潜意识中对自身的理解有莫大的关联。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并且和身体器官无异的力量,是所有“天赋者”身体的一部分;所以相对的,这种力量的使用不可能毫无代价。
按照对方的表现,这种能力可谓相当的强硬——基本可以当做一种范围性技能,并且防御的范围越小,防护力度就越强。
从刚开始只是削弱炮弹爆炸的余波和流弹,到现在能顶着几百只步枪集火齐射,这份防御力已经堪称恐怖;如果是施法者,对面就算站着一个亵渎法师,安森也不会有丝毫惊讶。
但这不是魔法,这是血脉之力。
威力越强,副作用和代价也就越大…心底默念的安森抬起目光,视线聚焦在五十公尺的位置上:
“开火!”
刺眼的枪焰再次燃起,数以百计的铅弹撕裂空气,在卡斯帕身侧发出凄厉的怒吼,试图阻拦他的脚步。
不对…这不是问题的重点,真正的关键应该是这份能力的“弱点”究竟在哪儿?
如果说这是足以让卡斯帕·赫瑞德刀枪不入,那么他大可孤身冲阵,一个人完成斩首行动,根本用不着动用远征军已经所剩无几的士兵。
从对方孤注一掷中,安森能感觉到绝望的气息…四十五公尺,身后的风暴师士兵们再次扣动了扳机。
“砰——!!!!”
叮当作响的火星继续炸裂,卡斯帕的速度明显比刚才更慢了,挥刀的幅度越来越小,每一步都显得无比吃力。
再如何的暴虐,狰狞,恐怖…都改变不了他已经是个八十岁老人的事实。
所以关键点还是在强度吗?
“…这是一种蕴藏在你血脉中的力量…你身体的一部分…有的专注于身体的强化,有的会影响到周围的人,有的存在于精神层面,有的甚至能预知到某些即将发生的事情…每个人的血脉之力皆是独有…和对自己的认知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记忆中,路易·贝尔纳是这么说的。
对力量,对自己和对血脉之力的认知,会塑造血脉之力本身,最终用能力来影响外在…这就是血脉之力的强大之处,也是帝国强大的根基。
在黑暗时代,掌握着最多血脉之力的帝国,就是凭借这份力量碾压全世界,确立了她独一无二的地位,并且被冠以“帝国”之名的。
没有多余的词缀,没有任何代称,因为她的名字本身就塑造了这一切,因为整个秩序世界,都是“皇帝的国家”。
血脉之力,就是这一切的起点,也是所有“骑士”的骄傲。
所以他们在绝望之下不是选择体面的投降,而是孤注一掷,赌上骑士的尊严,用“决斗”的方式挽回他们在战场上失去的尊严。
在满盘皆输的时候,希冀于个人的力量能够逆风翻盘,创造“奇迹”。
三十公尺…计算着时间的安森突然迈步上前,朝着浑身浴血的卡斯帕·赫瑞德走去。
“很好,这才像话嘛!”
卡斯帕大声赞叹道,同时停下了脚步:“让我们像个真正的天赋者那样,用刀剑说话吧!”
“全体都有——停火!”无视了对面叫嚣的厉鬼,面无表情的安森沉声喊道:
“组成进攻纵队,准备掩护边境军团反攻,上刺刀!”
说完,他扔掉了手中的利奥波德,从腰后掏出了“匕首”左轮,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卡斯帕的眉心。
老人先是一愣,随即不屑的笑了。
“审判所的配枪…这就是你的杀手锏?”卡斯帕冷哼声,滴血的刀尖直指着安森:
“身为天赋者,你就不觉得自己让血脉蒙羞了吗…还是担心让我看穿你的血脉之力?”
“当然不觉得。”安森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是克洛维人,我们不信这套。”
“啊…这就非常合理了。”老人继续冷笑:
“毕竟数典忘祖的克洛维杂碎,都是毫无尊严和荣誉感可言的——你们都是与生俱来的卑贱和低人一等,靠着从别人那儿蹭来的血脉,偷走了一个国家。”
“您说的很对,但我也是有信仰的。”微微颔首的安森,叩动了左轮的击锤。
“信什么?!”
冷笑的卡斯帕拽起血色的刀芒,浑身包裹着淡淡的红光从正面袭来。
“信……”安森微微一顿:
“时代…变了!”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
一同响起的,还有藏在步兵先烈后方的两门十二磅加农炮。
二十五公尺,正好在爆破弹覆盖范围的半径外…被气浪炸飞的瞬间,安森如是想道。
“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受降、狂欢、落幕
呛人的硝烟尚未散尽,战斗却已经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殷红色的晚霞笼罩的战场,枪炮轰鸣声渐渐稀疏,逐渐被零零落落的追逃和补刀取代;偶尔亮起的枪焰,吓走了觅食的乌鸦与鬣狗。
十八点五十分,等候许久的艾登大公维克托·艾曼努尔,准时发起了总攻。
如果说右翼阵地的那场大爆炸,只是挫败了远征军突围希望的话;那么当势汹汹边境军团发起的全线进攻时,组织度早已崩溃,精疲力竭又弹尽粮绝的远征军士兵们,真的彻底绝望了。
失去了卡斯帕·赫瑞德这个恐怖到极点的主心骨,只剩下恐惧和和惊慌失措的远征军士兵们,甚至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面对“弱不禁风”的帝国远征军,气势汹汹的边境军团彻底疯狂了。
阵型,枪法,经验…统统都无所谓,那些还杵在阵地上的敌人和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一碰就碎;只要扣动扳机,哪怕刚入伍几天的艾登山民都能拿下惊人的战果。
开战仅十分钟,这摧枯拉朽一般的战斗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在边境军团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势下,军心崩溃的远征军开始成片成片的缴械投降,但两万多艾登山民们依然没有停止进攻,肆意射杀着阵地上所有还站着,穿着蓝白色军装的身影。
为了确保不放走任何一个“战利品”,艾登大公派出了所有骑兵,负责围追堵截所有成建制逃窜的远征军残部;并且动用自己全部火炮向空地开火,在战场两翼制造了无法通过的“炮击带”,将战场变成了一座“孤岛”,一座属于边境军团的“猎场”。
而所有还活着的帝国远征军士兵,就是他们的猎物。
整排整排的线列步兵们,在泥潭似的战场上保持着刺刀墙向前推进,忽闪忽灭的枪焰中倒映着一个又一个惨叫着挣扎的身影。
他们有的还在试图抵抗,有的大喊着投降,有的试图冲过火线和炮击带…但最终都在刺刀墙面前被铅弹打成筛子,无力的倒下,变成滚动的人头和流血碎肉。
疯狂的艾登战士们,忠心耿耿的执行着他们大公的命令:
一个不留。
十九点三十分整,远征军阻击战落下了尾声。
金色鸢尾花军旗下,表情复杂的路易·贝尔纳眺望着山谷战场下的那一片火海;既没有试图解救,更没有尝试突围。
因为那毫无意义。
整个瀚土战争本就是一场赌博,一次冒险;既然是冒险,那么就肯定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并且做好失败的准备。
更何况这场战斗从一开始,胜算其实已经是微乎其微。
就在卡斯帕·赫瑞德领军突围后,路易终于从一个参谋口中得知了真相——为什么他宁可冒险,也不肯接受自己的建议,向西挺进。
这意味着就算卡斯帕真的能说服整个远征军突围,并且摆脱安森·巴赫的追击,抵达米斯特大公国,也得不到任何增援;而士气低落又弹尽粮绝的帝国远征军,仅靠自己是绝对无法横穿整个瀚土,抵达鹰角城的。
当卡斯帕·赫瑞德困顿于荒石堡城下,既没有如他期望的那样伏击瀚土所剩无几的生力军,也没能拿下要塞,远征军集体哗变的那一刻起…失败,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选项。
属于帝国远征军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但属于路易·贝尔纳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缓缓收回看向那一片血海的目光,面色苍白的年轻骑士将视线转向身后。
几乎就在战斗结束的同时,一支瀚土军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战场西侧,并且迅速包围了整个空荡荡的营地和指挥部。
飘散的硝烟中,神情恐慌的远征军官兵们簇拥在金色鸢尾花军旗下,惊恐不易的望着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的瀚土士兵们。
那一双双充满愤怒的眼睛,仿佛恨不得扑上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而路易的目光已经停在了某个正推开人群,表情同样复杂到极点的少年。
“路易·贝尔纳爵士?”
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背着双手望向对方的小莱昂脸上没有一丝的疑虑,只有说不出口的苦涩。
“我是。”
年轻骑士要稍微淡然些,在看到来者是小莱昂时甚至微微松了口气,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翘了翘。
“下午好,爵士。”短暂的苦涩后,小莱昂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是瀚土王国的国王克洛德·弗朗索瓦一世之子,弗朗索瓦家族第一继承人;我以我父亲的名义,要求诸位无条件投降,成为我军的俘虏。”
“无条件?”路易重复了一遍,微微蹙眉:
“抱歉,恕难……”
“砰!”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突然打破死寂。
“铛!”
几乎就在双方同时爆发出惊呼声的瞬间,面色苍白的路易已经拔刀出鞘,耀眼夺目的火花在亮银色的刀锋中央炸开,随风而逝。
“恕难从命。”
望着对面依旧云淡风轻的年轻骑士,瞪大了眼睛的莱昂难掩惊愕之色。
就在他回首的瞬间,那个那耐不住怒火,扣动扳机的瀚土士兵已经被周围众人扑到在地,捂着嘴拖了下去。
“……事到如今,您觉得自己还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吗?”
“当然不是。”
路易微微摇头,随手将佩刀倒插在地上:“但我身上背负着将远征军带回国的使命,不可能接受‘无条件投降’这种结果。”
“那您想要什么?”莱昂问道。
“只有一个。”
路易轻轻叹了口气:“所有幸存的远征军士兵,还有所有战死者的遗骨…请允许我带他们回国。”
“再次基础上,我本人…以及所有拥有爵位和头衔的军官,都可以成为贵国的俘虏,并且向我们各自的家族要求合理的赎金,亦或者将我们转交给克洛维王国…随贵国处置。”
“这并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甚至谈不上要求;希望贵国能够在赢得胜利的同时,保持最起码的骑士风范,来对待……”
“那登巅塔呢?”
小莱昂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攻克登巅塔的帝国远征军,为什么没有对要塞守军保持应有的骑士风范?”
路易沉默了。
不等他开口,小莱昂继续说道:“对于所有远征军俘虏和其他死者的遗骸,我可以暂时向您保证不会伤及无辜…就像远征军在登巅塔,还有卡林迪亚港做的那样。”
“但是!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并不代表瀚土王国的最终决定——那样等到战争彻底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能给您一个答复。”
“在此之前,如果有任何士兵或者指挥官个人的‘过激’行为,我…会尽量阻止他们的。”
“当然,只是尽量。”
“我明白,多谢了。”路易长松了口气。
他也很清楚,想要让损失惨重的瀚土王国就这么对帝国远征军轻轻放过,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四目相对的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小莱昂迈步上前,一言不发的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佩刀,双手递给路易,却被年轻骑士抬手阻止。
“收下吧。”路易看着面色沉重的小莱昂,轻声道:
“我是你的俘虏,她现在属于你了。”
小莱昂面色微动,想笑却又笑不出声,双手怔怔的捧着亮银色,象牙柄末端还镶嵌着金紫色流苏的军刀。
“我现在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当初我们刚见面时,你总是不愿意主动和我聊关于战争事情的原因了。”凝视着手中的利刃,莱昂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在听到父亲失踪的消息前,我一直没有明白现实当中的战争和那些传奇中的情节之间,到底有什么分别。”
“哪怕亲眼见到了鹰角城之战,见证了伊瑟尔精灵军团的覆灭,见证了铁钟堡攻城战,听说了登巅塔要塞陷落的消息…也还是不明白。”
“说实话,其实哪怕到现在,我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一知半解的;但是,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战场,真的不是能光鲜的夺取荣耀的地方啊。”
眼神黯淡的莱昂,无比苦涩道。
听到这句话的路易先是一怔,瞳孔中流露出某种怀念的光芒,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是啊……”
……………………
光鲜逐渐昏暗的夕阳下,面无表情的维克托·艾曼努尔倚靠在一个被炸翻的大炮侧,静静地看着还在给“清理工作”收尾,勤劳忙碌的边境军团战士们。
即便是对顽固的艾登山民而言,屠杀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敌人或者战俘,也并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举动…只是必须这么做罢了。
除了单纯报复远征军此前对登巅塔的屠杀,让他们血债血偿之外,这其中也有艾登大公个人的考量在里面。
那就是站队的问题。
艾登和图恩不一样,并不是一上来就和克洛维结盟,甚至一度还是敌对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帝国突然入侵加上弗朗索瓦家族给的太多了,艾曼努尔家族究竟投靠谁还是个未知数。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艾曼努尔家族在眼下的“瀚土王国”当中,其实是有点儿边缘化的;只是因为实力够强加上刻意拉拢,才显得好像艾登和图恩这两大死敌突然亲密无间了起来。
在瀚土战争结束之前这当然无所谓,但现在战争结束了,克洛维已经不再那么需要艾曼努尔家族了。
尤其是这个家族不仅曾经与他们为敌,还一度试图反复横跳,直至最后一刻才真正投靠了克洛维王国。
和一开始就完全站在克洛维王国阵营内,为此不惜反叛伊瑟尔精灵的弗朗索瓦家族相比,艾曼努尔家族就显得有点儿尴尬和多余了。
毕竟无论是地理位置,亲近关系还是合作上的默契程度,都显然是弗朗索瓦家族更加有利;克洛维人也犯不着抛下近在咫尺的图恩,去拉拢帝国眼皮子底下的艾登。
克洛德·弗朗索瓦能够成功上位,加冕为王,除了投靠克洛维人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对伊瑟尔精灵和帝国的态度足够强硬,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团结大多数的瀚土贵族。
如果维克托·艾曼努尔想要取而代之,就必须表现的比他更强硬,更激进才行。
在这种情况下,艾登大公迫切的需要一个投名状,来证明自己和克洛维是“牢不可破”的同盟,证明自己比克洛德·弗朗索瓦更有资格领到整个瀚土。
两万帝国远征军,更准确的说是两万颗帝国远征军的人头,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彻底激怒帝国,引发对瀚土的全面入侵…这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时至今日,他已经看清了这场所谓的瀚土战争究竟是怎么回事…帝国也好,克洛维也好,他们根本不在乎瀚土的真实想法,他们在乎的只有彼此。
除非再次分裂成七城同盟,否则瀚土根本不可能在这两个当世强国面前,保持所谓的“中立”。
反复横跳,卡林迪亚人就是最好的榜样。
另一边,结束战斗的风暴师联军已经完成了集结,开始向后和左右翼战场的部队汇合,并未参与到这场艾登大公组织的“狂欢”当中。
其实不少瀚土士是很想加入的,但受限于安森·巴赫这个名义上“联军总司令”的命令,只能乖乖的收拢队形,在军官们不客气的咒骂声中返回营地。
而某个“煞风景”的副司令也没有闲着,他在头疼另一件事。
他“忠心耿耿”的首席掷弹兵团团长和风暴团,终于从登巅塔赶回来了。
对于自己“缺席”这场至关重要的战斗,前近卫军军官做了十分深刻的道歉,但同时也拿出了一个非常恰当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们在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人。”表情有点儿复杂的法比安,轻轻咳嗽了一声答道:
“克洛德·弗朗索瓦…他还活着。”
第一百八十章 第二步
联军军营,医务帐篷外。
深夜。
篝火堆旁,低垂着头的莱昂·弗朗索瓦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帐篷紧闭的门帘和里面隐约能看见的人影。
相较于其余密密麻麻,围绕在帐篷外的众人,他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势,但面色却差到了极点,像是重病初愈一样。
克洛德·弗朗索瓦,瀚土的国王,图恩的大公,他的父亲……
还活着。
“…突围的最后阶段,克洛德陛下依然没有彻底中央卫戍军团,图向西而非东面突围;这样既能避免守备空虚的荒石堡遭到敌军主力围攻,还能与艾登大公的边境军团汇合……”
“…但他失败了,更准确的说,是我们失败了……”
“…陛下的计划很成功,甚至一度令远征军猝不及防,险些我们就能突破防线……”
“…但就在最后关头,士气崩溃的中央卫戍军团选择向敌人投降,将突围部队的两翼完全暴露在敌人线列正面……”
“…负责阻击敌人的王家军团,也终于支撑不住…战线完全崩溃,我只来得及集结一小部分骑兵,保护着陛下突出重围……”
这是埃纳雷斯的原话,和某些王家军团以及远征军俘虏的说法大致相似,却也略有些出入。
但究竟是真是假,对莱昂·弗朗索瓦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家族的荣光,瀚土的复兴,对荣耀的渴望…这些现在统统都被抛在脑后,他现在所想的只剩下一件事。
篝火堆不远处,得到了父亲的默许的小勒诺缓缓起身,迈步朝神情恍惚的莱昂走去。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但作为朋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即便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但也不该无动于衷。
哪怕能听他哭诉也是好的,哪怕……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
浑身血污的风暴师军医长汉克出现在帐篷门口,这个戴着副单片金丝眼镜,头发只剩下两鬓一点点,像屠夫多过像大夫的中年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看起来十分的疲惫。
几乎是同时,上一秒眼神还有些恍惚的莱昂立刻恢复了清醒,猛地站起身:“先生!我父亲他……”
“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您的父亲,已经恢复清醒了。”满脸是汗珠和血污的军医长直接打断了他,指着身后的帐篷:
“他让我叫您进去…就您一个人。”
小莱昂怔了怔,匆忙的脚步突然停在了原地,眼神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恐惧。
下一秒,他猛地咬紧牙关,朝着散发着浓烈酒精、药剂、腐烂和血腥味的帐篷迈步而入。
低声喘息着的汉克军医长望着他的背影,叹息着拽上了帐篷的门帘。
沉默的帐篷外,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汉克…阁下。”小勒诺最先打破了死寂:
“克洛德陛下他…情况怎么样了?”
“直接叫汉克就行,我只是个卑微的事务官罢了。”
军医长摆摆手,表示不用那么客气:“除了肩膀上的枪眼和几处擦伤,病人没有受到太多很严重的外伤;唯一的伤口也得到了非常及时的处理,没什么大碍。”
“但是……”不等众人松了口气,军医长话锋一转:
“病人好像并不是经常过这种较为艰苦的生活,十几天的风餐露宿所造成的营养不良,疲劳过度和严重缺少睡眠,对他的健康状况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而且他本人似乎还有酗酒和抽烟的嗜好,肾脏功能和肺部的情况也非常不容乐观,再加上强烈的精神打击造成的伤害。”
话音未落,众人的表情再次凝重,刚刚松开的心弦重新绷紧。
“不过……”一片死寂中,军医长又一顿:
“以上这些都只是长年累月积累的病症,虽然一时半会可能调理不好,但也无伤大碍,至少并不算特别致命的问题。”
“只要多多休息,补充营养,精心护理一段时日,我觉得用不着太久,病人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众人恍然大悟,面面相觑的彼此尽管神态各异,但总算都安心了许多。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安心了!”
军医长的表情骤然间又严肃起来:“毕竟无论如何,病人都已经是一个上年纪的老人了;任何一点点普通年轻人身上的小毛病,在他身上都会被无限放大,哪怕有任何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
“行了!”
一旁的艾登大公突然抬手打断了军医长,冷冷问道:“你就说他现在情况就可以了,克洛德…陛下他,到底还有没有致命的风险?”
“这个啊……”军医长思考了一秒钟,然后果断答道:
“这个我不知道。”
嗯?!
众人默契的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惊愕的小勒诺脱口而出:
“什么叫你不知道?!”
“意思就是我不知道——对,我是给他做了手术,重新缝合了几个伤口,顺便做了个全身检查,但这并不等于我知道他的病情状况啊。”
军医长一脸的理所当然:“我是军医长,不是外科大夫或者护理医生;我算行政编制的。”
行政编……惊呆了的勒诺抿了抿嘴,顿了下道:“那为什么做手术的人是你?!”
“因为整个该死的风暴师医务部,除了我这个军医长,就只有半个营的医务兵——刚学会用纱布带绷带,而不是把伤患活活勒死的义务兵。”军医长翻了个白眼:
“全军上下就只有我这个全科大夫,还稍微有点儿动手术的经验了!”
勒诺抽动了喉咙:“……什么叫全科大夫?”
“详细解释起来很麻烦,简单来说和酒馆里的酒保类似。”军医长如实道:
“区别在于酒保告诉你哪个酒便宜又好喝,我负责告诉你,你这个病该去找什么大夫。”
“那…您的‘手术经验’……”勒诺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
“除了供职的大医院,我还经克洛维城内城区经营过一个小诊所。”军医长解释道:
“后来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这个征召兵团军医长的工作,薪水开得特别高,我就关了诊所来参军了。”
“那请问,您诊所的名字是……”勒诺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军医长微微一笑:
“好太太宠物乐园。”
勒诺:“……”
…………………………
与此同时,军营另一头的副司令帐篷。
咬开一瓶提尔皮茨朗姆酒的瓶塞,安森倒了满满两大杯:“所以克洛德·弗朗索瓦真的没什么大碍?”
“应该是的。”前近卫军军官微笑着,双手接过副司令递来的酒杯:
“最起码…我们的兽医军医长是这么说的。”
安森抽了抽嘴角。
这真是个令人伤心的故事…或者说所有征召兵团的通病。
尽管从作战部队到后勤和行政部门,征召兵团和常备军都是一应俱全,但那只存在于理论上。
实际情况是常备军有资格拿陆军的专项拨款,征召兵团则要精打细算,各项花销要能省则省,把钱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假如安森真的按照步兵师的规模,把风暴师的军医队伍统统配齐,他基本上也就可以和自己的炮兵连说再见了。
更何况在有了“一个人的后勤部”和“一个人的参谋部”之后,再有个“一个人的医务部”,安森觉得问题不大。
于是在一番精打细算和节省开支的操作后,风暴师军医编制就被裁撤的只剩下半个营的医务兵,外加一位只给宠物做过手术的军医长了。
不过该配的医用器械,药剂,战地医务室和移动诊所倒是全都配齐了——毕竟这些东西的价格就算翻倍,也比雇一个专业军医团队便宜不少。
前提是“专业”医生,而不是上午屠宰厂,中午理发店,晚上重症室的“专业”流水线产业工人。
……或者打零工补贴家用的旧神派狂信徒。
当然,两人碰头并不是为了吐槽自己军队的医务部门,毕竟作为囊中羞涩的征召兵团,削减不必要的开支来供养军队是很现实的选择…这就是生活啊。
真正要讨论的,是应该如何结束眼下这场持续了数个月的瀚土战争。
对瀚土王国来说,当帝国远征军溃败的那一刻这场战争就结束了;毕竟短期内帝国还要继续和克洛维王国对峙,就算皇帝本人不情愿,也无法再在不重要的南线投入更多兵力了。
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谈判和交换俘虏…考虑到帝国多半不会太情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这场谈判大概会持续很长时间,最后不明不白的草草结束。
帝国无力再战,瀚土也不会愚蠢到主动寻死;所以结果大概还是维持现状,谁也占不到更多的便宜。
能够平稳的结束战争得到喘息之机,对瀚土王国就已经是莫大的胜利了;接下来无论是谁统治瀚土,重点核心都应该是对内而不是对外,尽快休养生息,整合此前四分五裂的七城同盟,才是重中之重。
但对克洛维…更准确的说,是南部军团而言,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至少名义上这场战争中他们的敌人根本就不是帝国,而是伊瑟尔精灵——只要十三评议会和伊瑟尔精灵王没有投降,或者克洛维王国宣布停战,这场战争就还没有结束!
因此如果安森想要攒取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利益…啊不,是做最多的贡献的话,他就必须将国内的焦点从伊瑟尔精灵转移到帝国身上,然后尽快让伊瑟尔精灵王投降。
为什么让伊瑟尔精灵王投降?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帝国皇帝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挫败就投降的,他大概都不会承认自己赌输了。
考虑到柿子要捡软的捏,这份让世界和平的重担,自然当仁不让的落在伊瑟尔精灵王的肩上了。
为了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安森认为自己需要做三件事。
首先,击败帝国远征军,并且让克洛维王国对此事人尽皆知;
其次,让风暴师的军队进入帝国国境——这样就不再是单纯的被动挨打,而是自卫反击了;在舆论方面让本国军队出现在敌对国领土内,也是极大的加分项。
最后,尽快迫使伊瑟尔精灵王投降,让两边结束战争的时间尽可能的靠近;这样就能靠“击败帝国”这个关键词,让瀚土从次要战场变成主战场。
第一个他基本上已经办到了,第三个他也有信心,或者说对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有信心。
所以问题在第二个环节。
“说实话,我个人认为在这种时候挑衅帝国,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小抿了口常温的朗姆酒,法比安轻声道:“您确实击败了帝国远征军,而且赢得非常漂亮——但这并等于帝国会轻易认输。”
“对帝国而言,他们现在也需要保持一定程度的强硬;远征军全军覆没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支持伊瑟尔精灵,他们已经不惜冒风险得罪秩序教会,这种时候不应该给他们更多的刺激…更何况我们已经赢了,不是吗?”
“嗯……”安森微微蹙眉,哪怕不情愿,他也必须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
眼下的对峙仍然是帝国占据上风,一旦对方真的打算不惜代价拿下瀚土,能不能打赢都在其次,“擅自开战”的罪名安森是躲不掉的。
到现在为止陆军和枢密院还能容忍自己的“胡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真的不关心——只要瀚土没有彻底完蛋,帝国大军出现在鹰角城外,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用不着大动干戈。
所以安森还有一个备选方案:“你觉得把帝国和瀚土的俘虏交换仪式放在登巅塔外,然后由‘中立’的风暴师担任监督这个主意怎么样?”
中立监督?
法比安愣了下,完全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干——都真刀真枪打一场了,安森·巴赫还能说自己克洛维在这场瀚土战争里是中立的?
“呃…还是好,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帝国远征军那边…他们能同意吗?”
“他们肯定能答应!”安森十分自信。
顺便在心底给路易·贝尔纳提前道个歉。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双赢的前提
隔日,联军俘虏营地。
狭小的帐篷内,头顶“天花板”的伯纳德·莫尔威斯靠着床板,疲惫的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的盯着帐篷角落里的木水桶。
作为远征军副司令,以及还活着的最高级别帝国指挥官,他当然有资格要求更好的待遇——事实上联军那边也是这么做的,战斗一结束就为他准备好了用活动板材和帐篷搭建的“休息室”,规格和克洛德病房一个级别。
但是伯纳德拒绝了。
尽管并未参与第一次佯攻荒石堡后面的战斗,但在稍微和军队接触之后,身为军人的敏锐嗅觉的就让他立刻察觉到,惨败之后的远征军已经不是士气崩溃这么简单,而是中低层官兵和上层军官已经产生隔阂了。
几乎全体中低阶的军官和士兵们,一致对阵亡的卡斯帕·赫瑞德没有任何好感,甚至觉得自己被出卖了,被当做弃子掩护统帅和高阶军官突围。
面对这种情况,伯纳德立刻意识到哪怕自己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的接受敌人的“善意”,也会被军队当成和卡斯帕·赫瑞德一样的叛徒。
因此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本就对帝国人没有半点好感的联军答应了他的请求,只在俘虏营内给他准备了一个普通的小帐篷。
十一二平米的面积,一张床,一个水桶和一盏煤油灯——和“豪华套间”比起来当然很寒酸,但相比较外面还在风餐露宿的远征军俘虏,这已经是超规格待遇了。
身后的单人床上躺着亚瑟·赫瑞德,在不到八十厘米宽的床板上蜷缩成一团,面对着墙壁,安静的像是冬眠后的棕熊。
差不多战斗结束后,这家伙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大概是因为被一个连半个自己高,长相可爱的小女孩儿击败,受到了太严重的刺激了吧…伯纳德这么猜测着。
虽然在他看来那个可爱的像天使似的小女孩儿,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魔鬼…主要他不觉得天使下凡的时候还会背着三四支步枪,身上挂满了手榴弹。
沉默了不知道有多久,金色的阳光同时照在了两个人的脸上。
面色苍白,目光中闪烁着某种纠结的路易·贝尔纳出现在了帐篷门外。
强忍着刺眼的光线,伯纳德抬头看向走进帐篷的年轻骑士,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情况怎么样?”
话音未落,床板上蜷缩成一团的亚瑟·赫瑞德突然动了下…不过并没有起床。
面对副司令的问询,路易·贝尔纳的表情更纠结了,清秀的眉宇微微紧蹙,有些迟疑的在二人对面坐下:
“点名要见我的那个人,不是克洛德·弗朗索瓦,也不是艾登大公维克托·艾曼努尔,或者任何一个瀚土王公。”
伯纳德微微颔首,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反问,表现的非常冷静:“那是谁?”
“安森·巴赫。”路易顿了下,目光有些躲闪:
“就是对面那支克洛维雇佣军的…指挥官。”
“那他说了些什么?”伯纳德继续问道。
“他……”路易抿抿嘴:
“他开出了一个条件……”
……………………
“说是条件,但其实更像是个建议。”
会议室内,面带微笑的安森将一杯热葡萄酒递到路易面前,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试试吧,这可是瀚土的特色,不可不品尝。”
缓缓端起酒杯,表情警惕的路易瞥了眼对方酒杯里的冰镇朗姆酒:“什么建议?”
“双赢的建议!”安森的眼神中闪烁着真诚:
“亲爱的路易,我们是朋友…对吧?”
年轻骑士不为所动:“这主要取决于你。”
“那就是了!”安森用力点头,端起酒杯和年轻骑士轻轻碰了下,放满冰块的朗姆和热葡萄酒演奏出清脆的音符:
“作为朋友,尽管我们因为各自立场不得不敌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要致对方于死地——事实上正因为我们彼此立场敌对,才更应该尽可能化解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化的矛盾,来解决最实际的问题!”
“而解决问题的最佳选择,首先就是面对现实,其次就是对彼此保持最起码的尊重…你觉得呢?”
“你究竟想说什么?”路易警惕的看着他,淡金色的前发梢像被什么触发了似的微微翘起。
“我想说,我们彼此想要的并不冲突,但这需要彼此各退一步。”安森笑的更真诚了:
“莱昂告诉我了,你坚持要求一定要带走所有的远征军俘虏,包括已经阵亡士兵的遗骨对吧?”
“这是最起码的。”路易认真道:
“你们是击败了远征军,但这并不等于你们已经击败了帝国,更不等于皇帝已经宣告战败——对尚且弱小的瀚土而言,承认现状并且做出一些让步,对她是有益的。”
“继续激怒帝国或者让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进行下去,只能带来更多无意义的牺牲。”
“说得好!”
安森连连点头,表示“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也得承认,对遭受重创的瀚土而言,让他们承认现状不是什么容易事。”
“特别是他们现在还打赢了这场战争…让胜利者做出退让,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路易沉默了。
安森说的道理他当然明白,想要在战争中保持理智,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统帅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保持最起码的理性,中下层的官兵也不会理解,他们只会觉得自己的统帅是个软骨头。
而面对群情激奋的军队,统帅如果不想引起哗变或者“背中六枪”自杀,最好还是不要违背军队的集体意愿。
考虑到登巅塔,卡林迪亚港,以及之前远征军一系列“辉煌”的战绩,想要在战败后得到一个体面的退场,的确……
“但是,我可以帮忙。”安森突然开口道:
“我可以去说服他们,让瀚土释放远征军所有的俘虏——而且是立刻。”
……………………
“立刻?!”
惊叫一声的亚瑟直接从床上纵身跃起,简陋的单人床险些被踩踏:“让瀚土立刻释放所有远征军的俘虏——他真能办到?!”
他倒不怎么在乎自己,但很在乎自己的“龙吼步兵团”;这些人全都是他的朋友,也是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要驰援远征军,才落到了现在的下场。
而现在有个克洛维人,说有办法帮助他们…虽然怎么听都像是个阴谋,但也不由得亚瑟不激动。
“具体怎么做,他并没有详细告诉我,但是……”路易迟疑了下,表情略有些尴尬,像是拿出了极大的勇气和信任:
“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撒谎。”
看着目光有些游移的年轻骑士,伯纳德抬手打断了他的辩解,同时无视了身后想要扑上来的亚瑟:
“那作为交换,他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路易的表情更尴尬了:
“他的条件是……”
………………
“这绝对不行!”
不等安森说完,猛然起身的路易断然拒绝道;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微微浮现出些许红晕。
“为什么不行?”安森的表情很是困惑。
“为什么……”
年轻骑士的身体微微颤抖,拼命按捺着想要冲上去给这个混蛋一拳的冲动:“跨越登巅塔要塞,在帝国境内举行交换俘虏的仪式…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
小小抿了口冰朗姆,安森理所当然道:“这不好吗?”
“这是挑衅!”路易瞪大了眼睛。
“这是双赢!”安森纠正道。
“双赢?!”
“没错——爱与和平,双赢!”
“怎么赢了?!”
“那你觉得对眼下的远征军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安森反问道,紧接着不等路易回答就给出了答案:“是安全的,有序的撤出瀚土,对吧?”
路易紧抿着嘴角,微微颤抖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所以…如果克洛德·弗朗索瓦现在就放你们离开,并且表示从现在开始随便你们去哪儿都可以,你认为远征军真的能安然无恙的离开瀚土吗?”安森毫不畏惧的迎向他的目光。
他不需要年轻骑士回答,因为答案是两人心知肚明的。
当然不可能了。
不仅不可能,就算克洛德·弗朗索瓦真的能顶住压力放过他们,也肯定会各种刁难——缴械就不用说了,物资补给也肯定只给最低限度的。
再有沿途艾登公国的领主和山民们,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没有任何武装的溃兵;袭击,迷路,饥饿,病痛…减员根本在所难免。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瀚土和克洛维的军队,护送你们离开——有克洛维的军旗和瀚土国王的命令,才能压制那些艾登山民恨不得杀光你们的怒火。”安森沉声道:
“而想要让瀚土国王答应,并且愿意立刻放你们回国的方法,就是给他最想要,也最需要的东西。”
………………
“真正‘击败’帝国的荣誉……”
伯纳德喃喃自语。
对方的意图非常直白,也很干脆——想要让剩下的远征军回国可以,代价就是帝国对“瀚土胜利”的默许。
不同意?那也无所谓,或者说更如某些人所愿;对一个新兴的国家和一个刚刚缔结的同盟,没有比战争更能让他们真正团结起来的事情了。
而为了分散帝国的注意力,克洛维王国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派出支援,源源不断的向瀚土输送武器、训练军队,修筑要塞…哪怕只能稍微削减一点点正面的压力,他们也是稳赚不赔。
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赚了——有瀚土在,帝国再想包围克洛维王国,所付出的代价肯定比现在高不少;解除了后顾之忧,这个新兴强国肯定要比过去更加嚣张。
相较于克洛维王国这个真正的威胁,稍微满足瀚土人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小胃口,对帝国而言真的是无伤大雅。
唯一令远征军副司令感到疑惑的地方,就是为什么对方坚持要和路易·贝尔纳私下交涉,而不是直接和自己谈判呢?
…………………
当然是因为说服起来最简单,老实人多好骗啊…安森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真挚的目光迎向困惑的路易: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真的?”
虽然说这种话让自己有些惭愧,但路易还是隐隐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当然了!”安森连连点头: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正因为彼此立场敌对,才更应该尽可能利用我们彼此的友谊,化解双方情绪化的矛盾,解决实际的问题。”
“除了你,我不认识远征军高层中任何一个人;如果我和他们私下接触,他们不会把这当成一场朋友间的交谈,而是克洛维和帝国的私下交涉——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我现在考虑的并不是我个人,或者克洛维王国的利益,而是最实际的问题,那就是结束这场荒谬的战争!”
“这需要我们彼此放下偏见,各退一步,保持理智…想让一个帝国人一个陌生的克洛维人做到这一点,我觉得并不容易。”
“当然。”话锋一转,安森的脸上露出了理解的微笑:
“亲爱的路易,我也并不是强求你立刻同意我说的这些;我只恳请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那些远征军的军官。”
“让他们相信,我并不是在谋取任何私利,真的只是提供一个供他们参考的建议…这就够了。”
………………
“这家伙是个骗子吧?”
路易话音未落,亚瑟就忍不住说道:“这些话越听,越让人觉得像是不怀好意,有所图谋的陷阱啊!”
“有可能。”路易微微颔首,表情相当的犹豫: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安森·巴赫他恐怕真的是有什么图谋在里面,我也觉得其他军官,包括伯纳德副司令是不可能答应这么……”
“可以!”
一旁沉思的伯纳德突然开口道,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如果他的要求只有这个,那就答应他。”
“当然——前提是这个克洛维人真的能说服瀚土,告诉他,如果想达成这笔交易,我们要克洛德·弗朗索瓦亲自出面,保障远征军的人身安全。”
唉?
怔住的两人同时扭头,惊讶的像模子刻出来的完全一致。
第一百八十二章 “坏”消息
米斯特大公国,铁钟堡,瀚土最高参谋部办公室。
深夜,二十二点三十五分。
一身蓝色印花睡袍,还戴着顶绒球针织睡帽的艾伦·道恩趴在书桌前,巨大的靠背椅让他本就不高的个头衬托的更渺小了。
事情不多的时候,卑微又勤劳的小书记官平时只工作到二十二点整,在那之后是他私人时间;一般他是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仍留在办公室,更不会在洗过澡还穿着一身睡衣进来。
那样就太不体面了,而且显得相当不专业。
但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小书记官决定打破常规,做一件十分出格和破坏规则的事情——他要用办公室的大书桌而不是床头柜,完成自己今晚的日记。
这种模仿自己顶头上司的“习惯”,已经变成了某种令他十分着迷的“小嗜好”;每天不写点儿什么,仿佛这一天就不算完整。
翻出一沓儿精致的羊皮纸,拧开笔盖,点燃壁炉和办公室内所有的灯,嘴里哼着轻松又愉悦的“案牍之乐”小调,藏在桌子下的两只小脚上下晃动,用绣着动物图案的棉拖鞋打着节拍:
“九月二十八日,今天真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信使汇报,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和艾登大公已经和远征军副司令,伯纳德·莫尔威斯爵士达成了私下协定,立刻释放和归还远征军部分俘虏——条件是选址地点,必须在登巅塔要塞外以西的帝国境内。”
“而作为双方的‘调解人’,安森·巴赫上校及全体风暴师成员,将和瀚土军队一并护送帝国远征军离境,并监督释放俘虏和协议签署的全过程。”
“这简直迄今为止,我所听说过的最神奇的事情了——连安森·巴赫大人击败帝国远征军,都没有令我那么惊讶!”
“无论如何,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讯,就算是克洛维秩序教会也不可能压住的喜讯;我现在完全可以想象,当这个消息传到克洛维城,将引起何等程度的轰动效应。”
“作为他忠心耿耿的卑微书记官,我感觉自己的未来真是愈发光明了。”
“按照时间推算,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快抵达登巅塔了;没能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陪伴在安森·巴赫身边,实在是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作为私人书记官,抛头露面本就是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啊,虽然还是好想去啊,哪怕只是在角落里旁观也好;一个没有椅子,谁也注意不到的小角落就行。”
“为了缓解这份遗憾,我通知了负责我日常起居的女仆,让她在晚餐时为我准备一份惊喜。”
“很显然,她并没有作为行政人员的经验,居然反问我要什么样的惊喜。”
“我本想告诉她,按照规定,一瓶82年葡萄酒就是‘惊喜’——但考虑到我自己还没成年,所以还是换成加了蜂蜜的热牛奶吧……”
写完最后一句,停笔的小书记官拿起来认真的默读了一遍,然后将日记本合上。
就在他准备享受一天最后的时光,喝一杯热牛奶然后上床睡觉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十秒钟后,一位个子很高的,穿着宽松正装的年轻人推开了房门,神色慌张的握着一封信。
小书记官愣了下,紧接着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满:“贝尔办事员,我记得我至少已经提醒过四次了,十点之后是‘下班时间’——这个时间我们是不处理任何公务的,不管什么事情都要等到明天……”
“我知道!”被叫做的“贝尔”的年轻人赶紧打断道,语气很是紧张:
“但这封信真的是万分紧急,一刻都不能耽搁——这也是您要求的,最紧急的信件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您,无论是什么时间!”
“我是这么提醒过,但那时在帝国远征军还没有被击败之前,现在他们已经……”
话音未落,突然心头“咯噔”一下的肖书记官猛地抬头,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不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的求救信吧?!”
“不是!”贝尔毫不犹豫道。
但没等他真正松口气,对方又补充了一句:“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亲笔信!”
嗯?!
从匆忙上前的办事员手中接过信笺,艾伦·道恩连忙将信拆开。
几秒钟后,原本紧张万分的小书记官突然微微眯起眼睛,表情变得愈发凝重。
他缓缓放下信纸,从椅子上跳下来:“贝尔办事员。”
“在!”
年轻人浑身一激灵。
“你做的很对,我要代表克洛维秩序教会和安森·巴赫大人表扬你。”双手插在睡袍衣兜里,小书记官仰着脖子正色道:
“而现在,我要给你一项更加艰巨的使命——去为我准备一辆马车,一小时后再回到办公室里来,我们一起去登巅塔。”
“去登巅塔?!”震惊的年轻人看了眼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有些不敢相信:
“现在?”
“就是现在!”小书记官重重点头:
“我们一分钟都耽搁不起!”
……………………
登巅塔以西郊外,象征着瀚土王国和帝国暂时停战的交还俘虏仪式刚刚落下帷幕。
尽管双方都同意了由瀚土和克洛维军队护送帝国远征军出境,并且在帝国境内举行仪式;但在更加具体的细节上,两边还是存在着一些分歧的。
而且很大。
帝国远征军希望仪式就在登巅塔要塞城外举办,同时除了相关高层人士之外,其余闲杂人等——比如某些明显来看热闹的克洛维人——就不要参加了。
但这么做显然不可能让瀚土王国满意——他们更想在某个帝国大城市,最好还是个海港城市郊外,而且一定要大张旗鼓,举办的仪式越热闹越好。
如此明显的羞辱意图,严重刺激到了某些还没意识到自己都已经是阶下囚的帝国骑士们;叫嚣着要组织军队,和瀚土“战斗到底”。
不过还没等风暴师和瀚土联军弄清楚怎么回事,这帮“主战派”就已经被其他还算理智的远征军官兵“镇压”了。
经过谈判,双方将举行仪式的地点选在了一个叫“黑岩村”的地方。
这个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小聚落,距离登巅塔要塞只有不到三公里,人口稀少,但因为此前曾经作为远征军的后勤基地,因此各项设施都非常完善,很适合举行大型仪式,以及“被占领”。
如此一来,既能满足瀚土人“反攻帝国”的虚荣心,也让帝国远征军避免了丢人现眼的尴尬局面。
另外虽然地图上黑岩村确确实实是帝国领土,可当地人其实还是艾登山民,并且也一直在给艾登公爵缴税。
空旷的军营内,被释放的远征军俘虏,胜利方瀚土军团,以及作为“中间人”的风暴师围绕着旗杆上瀚土和克洛维军旗,在空地上组成三个密集方阵。
而在三个方阵中央,三方代表也按照各自军队的位置,在一场事先准备好的长桌前落座;并且非常“碰巧”的是风暴师的位置,正好就在长桌主座正后方。
因此如果从长桌正前方看去,就像这场关乎两大国停战的重要仪式,是在克洛维王国的监督下进行的一样。
不过除了来凑热闹的风暴师,到场的其他人并不在乎这些根本无所谓的细枝末节;虚以为蛇的寒暄之后,双方各自交换了彼此手中的文件,并且在彼此递来的纸张上盖印签字。
协约内容很简单:从签订日起,瀚土王国与帝国停战九十天,两万名远征军士兵,八千名先遣军士兵,五千名舰队士兵,所有生还者及所有还能被找到的死者遗体,交还四分之一。
剩下的四分之三,其中三分之二将在瀚土收到全部赎金之后分批送还;三分之一将转交风暴师,由克洛维王国决定他们的去留问题。
作为交还条件,在停战期九十天内,帝国不得让她的军队接近登巅塔要塞十公里之内任何区域,不得对瀚土王国执行贸易限制。
如果违反条件,即视为停战条约作废,瀚土将不再保证剩余俘虏的人身安全。
作为远征军方面唯一的代表,副司令伯纳德·莫尔威斯显得异常冷静,甚至显得有些轻松愉快,和他身后面色阴沉,咬牙切齿的帝国骑士们形成了鲜明的反比。
“说实话,如果早些知道瀚土的目的仅仅是独立,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统一王国话,帝国大概就不会派出远征军了,这场荒谬的战斗也不至于发生。”
放下签字用的笔,伯纳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但它还是发生了。”对面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冷冷道,身体状况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您说的是,陛下。”伯纳德恭敬的微微颔首,将目光转向始终在一旁“围观”的安森:
“啊…抱歉,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我是不是还没有为您居中调停的事情,向您道过谢?”
“您太客气了。”安森轻轻一笑。
“不不不…还是要道谢的。”伯纳德突然认真起来,一脸正色道:
“路易·贝尔纳爵士把您的话都告诉我了,我觉得您说的完全正确——虽然我们现在彼此敌对,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双方的友谊。”
“因此,尽管远征军内部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但我最后还是决定相信您和路易之间的友谊——相信您绝不会背叛自己对朋友许下的承诺,保护那些暂时还必须留在瀚土的远征军官兵们,能够拥有绝对的人身安全和相应的待遇。”
伯纳德的表情无比的真诚。
安森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这一点用不着让安森·巴赫阁下担保。”疲惫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开口打断道,布满血丝的眼珠瞥向身侧的艾登大公维克托·艾曼努尔。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没错,只要帝国遵守承诺,瀚土绝不会伤害俘虏营内任何一个帝国人,更不会虐待他们;但如果您还是不相信……”
“我完全相信诸位的承诺。”伯纳德立刻微笑着抬手打断道,只是目光始终没有从安森身上离开:
“只是淡出有些嫉妒像安森·巴赫阁下这样出色的年轻人,忍不住想要稍微刁难他一下而已。”
“据我所知,您不仅帮助瀚土击败了我们,还收复了被伊瑟尔精灵王国控制五十年以上的鹰角城;帮助盟友赢得这么多的胜利,一定能让您在国内名声大噪吧?”
这家伙…安森勉强保持着微笑,开口“提醒”道:“抱歉,但鹰角城现在属于克洛维王国。”
“啊…是这样啊!”
伯纳德“恍然大悟”,连忙道歉:“抱歉,看来我得到的情报稍微出现了一点点偏差——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像克洛维王国这样盟友不多的新兴强国,在拉拢盟友方面一定是不遗余力才是。”
“嗯……看来,克洛维王国和瀚土之间的友谊,是超越了利益的啊;虽然身为敌人,但还是忍不住令人深感敬佩啊!”
一派“欢乐”的气氛中,仪式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则是盛大的酒会和庆祝宴会,以及炫耀武力的阅兵仪式。
为了参加这场瀚土王国真正的“开国大典”,三分之二的瀚土贵族几乎全体出动:各地领主和城邦首领们,无论有没有军职,统统扔下了手中的工作,挤破脑袋想要钻进宴会现场。
而在场的远征军军官们也显得十分云淡风轻,倒是非常有“高价肉票”的自觉——对他们来说,战争已经结束,只要瀚土还不打算和帝国彻底撕破脸,接下来的“囚犯”生活对他们而言,差不多就和去某个远方亲戚家做客一样。
唯一显得有些不太合群的,仍然是跑过来凑热闹的克洛维人。
宴会一开始,某个“克洛维代表”就直接从现场消失的无影无踪,弄得风暴师一众军官们略显尴尬,不得不靠临时赶回来的参谋长卡尔·贝恩和前近卫军军官撑场面。
“什么,坏消息?!”
某个十分隐秘的角落里,安森看着急匆匆赶过来的小书记官,一脸惊恐道:“不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的求救信吧?!”
“呃…不是。”
面对着和自己反应惊人相似的上司,艾伦·道恩露出了稍有些尴尬的微笑:
“但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这么说。”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拯救世界之人
澄清了路德维希少将是“无辜”的之后,大惊失色的安森总算恢复了冷静,在小书记官艾伦的恋恋不舍中带着他离开了宴会现场,回到了他自己的帐篷。
掀开厚实的门帘,安森随手抽出两把椅子,将路德总主教的信放在桌上:“你把情况大致说明一下,我要听详细的。”
“是。”
小书记官行了一礼,立刻乖巧的坐在桌旁,同时从旁边酒架上取下一瓶常温的朗姆和一只玻璃杯,边斟酒边轻声说道:
“事件的起因要追溯到一个月前,您应该大致还有些印象吧?”
“有点儿。”安森微微蹙眉,开始努力回想起来记忆中的几个片段——无视了路德维希太长时间,导致他对伊瑟尔精灵战线的情况都有些模糊了:
“我记得是十三评议会突然自曝,令投降的伊瑟尔精灵领主再次反水,导致南部军团进攻受挫,被迫后撤到断崖要塞…是吧?”
“您的记忆非常准确。”小书记官不留痕迹的吹捧了下,将酒杯推到安森面前:
“在鹿角要塞受挫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遭到了之前已经向他投降的伊瑟尔精灵领主背叛,令自己腹背受敌,补给线也被切断。”
“在撤退的路上还曾遭遇了一次十三评议会的埋伏,对面的首领…也是伊瑟尔精灵禁卫军团名义上的统帅,伊瑟尔精灵王国继承人之一,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公主殿下,使用了威力巨大的魔法,震惊了整个秩序世界。”
“之后付出了惨重代价的南部军团成功突围,抵达断崖要塞并据守;在您高效并果断的运作下,由图恩领主阿尔卡德伯爵率领三万图恩军团东进,奔赴驰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微微一顿,小书记官也给自己倒了杯清水:“直至八月初,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
安森点点头,这和他印象中的情况基本一致:“那后面呢?”
“后面……”小书记官用稍微带一点惊讶的口吻道:
“应该说,大体上十分顺利。”
“大体上?”
安森愣了下。
“更准确说的说,应该是相当的顺利。”艾伦立刻纠正了说法:
“在得到阿尔卡德伯爵的三万图恩军队补充,解除了断崖要塞之围后,路德维希少将立刻开始了他的反击……”
……………………
就像之前每次刚开始时一样,路德维希·弗朗茨的“绝地反击”进展十分的顺利,甚至可以说连一点点像样的阻碍都没有。
在得到三万图恩军团的补充后,伤亡惨重的南部军团兵力再次膨胀到一个满编军团的级别;尽管绝大多数都是战斗力稍显不足的瀚土军队,但这并不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因为对面的伊瑟尔精灵军队,本质上也是和他们相差仿佛的臭鱼烂虾——最多也就是靠着种族天赋加上经验丰富,稍微强出一线罢了。
路德维希也没指望这支“瀚土援军”能有多强的战斗力,只要不是一触即溃,能在伊瑟尔精灵面前撑住战线,这就够了。
而阿尔卡德伯爵显然也很清楚克洛德陛下派他来的用意,没有丝毫“救世主”的架子,非常主动并且积极配合路德维希的军事部署,主动承担了像维持补给线,驻守要塞这些不出彩的“脏活”,对待路德维希的态度就像下属对待自己的上司。
在两人的默契配合下,围攻断崖要塞的禁卫军团被迅速击溃。
在经历了鹰角城大溃败后仅剩一万多人的伊瑟尔精灵禁卫军团,几乎全军覆没;而四面八方赶来“支援”的伊瑟尔精灵地方领主们,在看到禁卫军团被击溃后,立刻以光速作鸟兽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照路德维希一直以来的习惯,接下来他应该以断崖要塞作为后勤基地,倚靠增援的三万图恩军团,重新向之前自己折戟的鹿角要塞发起进攻,拿下伊瑟尔精灵王庭,结束这场战争。
但现在情况变了。
原本简简单单的“伊瑟尔精灵惩戒战”,已经随着各方势力纷纷入场,变成了让人眼花到极点的乱斗。
如果按顺序排列,差不多是克洛维入侵伊瑟尔,伊瑟尔拉拢瀚土,瀚土反叛伊瑟尔,伊瑟尔裂开,十三评议会崛起,教会控诉伊瑟尔旧神派,帝国驰援伊瑟尔,教会控诉帝国,克洛维点赞教会,帝国入侵瀚土,教会继续控诉帝国,十三评议会与伊瑟尔精灵王庭内战,瀚土反攻帝国……
乱了,全乱了。
但对路德维希·弗朗茨而言,这件事倒是很简单——这场战争,已经从简单的两国利益矛盾,上升到教会和旧神派之间的信仰之战。
身为克洛维总主教的直系继承人,他立刻意识到仅仅打赢战争迫使伊瑟尔精灵王投降,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了。
在各方态度,尤其是教会的态度被确定之前,任何破坏局势的鲁莽行为都极有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更重要的是,此前“鲁莽”的下场给路德维希带来了极大的阴影;如果再重复一次,全军覆没的很可能就是南部军团了。
因此这一次,他选择了一个比较“谨慎”的战术。
简而言之,就是在断崖要塞站稳脚跟之后不立刻东进,而是扫荡周边诸多伊瑟尔精灵领主的领地;分化、拉拢、压榨、剥削…抽干他们的战争潜力,创造一个足够稳定的大后方。
基本上,就和安森进攻卡林迪亚之前干的事情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在于安森只有五千人,而路德维希·弗朗茨手里攥着四万大军,并且精灵和人类之间的区别,也是一目了然的明显,再加上双方之前留下的仇恨……
屠杀开始了。
对于所有此前背叛过自己的伊瑟尔精灵领主,路德维希给这帮躲在城堡里瑟瑟发抖的叛徒两条路——要么拿钱买命,滚出自己的领地;要么全家升天,见识下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是什么对待异教徒的。
面对克洛维人的“兴师问罪”,一部分还算有理智的伊瑟尔精灵贵族很果断的选择了前者;但这个世界上总有心怀侥幸,或者喜欢犹豫的家伙,在两难选择面前摇摆不定。
但路德维希不是个喜欢犹豫的人,他决定亲自动手,“帮”他们做决定。
在仇恨和敌对心里的支持下,短短二十几天,伊瑟尔精灵王国西部领土有三分之一沦为了血海;遮天蔽日的浓烈持续多日,一个又一个村镇被淹没在烈火与硝烟之中,无数的尸体被拖出来,沿着行军道路被钉上了十字架。
每个尸体的头上,每一个被焚毁的村落外的路牌上,都用血浆歪扭七八的写着“这就是旧神派的下场”。
这些倒不是路德维希的“创意”,讲究效率的炮兵少将,对所谓的行为艺术相当缺乏热情——更多的都是图恩军团的“杰作”。
事实上这些五花八门的“玩法”让路德维希产生了极大的困惑,在他的固有印象里,图恩和伊瑟尔精灵的关系相当不错,一直是亲密无间的盟友,反倒和克洛维有过不少摩擦。
所以明明是克洛维和伊瑟尔精灵之间的血海深仇,你们这帮图恩人怎么报复的那么起劲呢?
不过困惑归困惑,碍于面子的缘故,加上阿尔卡德伯爵一直以来亲密无间的配合,让路德维希并不想指责对方什么。
何况这本就是自己的命令,对方顶多是在执行层面上“稍微”有些过激了。
解决了就近的麻烦,下一步就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了。
上次鹿角要塞受挫,除了有被伊瑟尔精灵领主背刺的缘故,更是因为自己忽视了伊瑟尔精灵王国除了禁卫军团,还拥有大量有生力量。
因此这回路德维希决定换个思路,将那些还忠于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军团逐一击破,再进攻伊瑟尔精灵王庭。
大致战略就是先北上,再南下,最后……
……………………
“你先等一下。”
安森抬手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小书记官,表情相当的困惑:“这是不是少了点儿什么?”
“十三评议会呢?还有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他们就眼睁睁看着路德维希少将突围,在一旁无动于衷?”
“当然不是。”艾伦的摇摇头,表情像是早就猜到安森会这么问:
“在禁卫军团全军覆没后,他们就一直在尝试着卷土重来,集结起足以和南部军团正面对抗的力量。”
“但是?”安森挑了挑眉毛。
“但是……”
小书记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事实证明,十三评议会也许是一群超出我们想象的施法者,一群可怕的阴谋家和不可小觑的势力。”
“但作为一个军事组织…不,应该说单纯作为一个组织,他们是相当失败的。”
“他们没有完整的组织建构,没有严密的上下级关系,没有能够合理利用资源的统筹部门,没有确保命令得到有效施行的监督力量,没有足够坚实的利益链条,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详细计划,没有足够详细的短期和长期目标……”
“他们有的,只是有着勉强算‘共同利益’的基础,一个勉强能够团结他们的象征性领袖,和一个非常模糊的‘愿景’而已。”
“这样的团体根本不配被称之为‘组织’,顶多只能算是‘俱乐部’而已。”
话音落下的同时,小书记官的眼角难得的流露出一丝不屑。
“那他们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安森追问道。
“内战。”
小书记官非常简单易懂的概括道:“某种意义上说,路德维希少将的选择完全正确——通过打击忠于伊瑟尔精灵王的军队,原本还能团结一致对抗南部军团的十三评议会,立刻出现了分化。”
“少部分军队还在前线和南部军团对峙,绝大多数的主力已经趁机东进,准备趁机从伊瑟尔精灵王手中夺权,扶持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公主殿下加冕为王。”
“事实上这应该就是十三评议会最初的目的——利用克洛维王国的入侵,实现他们夺权的野心,再依靠帝国的力量驱逐克洛维王国。”
“那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来信……”安森立刻恍然大悟。
“无论发生什么怎样的情况,秩序教会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位信仰秩序之环的国王被推翻,让旧神派谋权篡位!”小书记官一本正经的认真道:
“这既是路德总主教的命令,也是秩序教会的最高意志,以及卡洛斯·奥斯特利亚陛下的旨意——克洛维王国的军队,向伊瑟尔精灵王庭挺进!”
“无论如何,必须竭尽所能,阻止十三评议会的阴谋;若有必要,就将战争进行到底!”
“从这一刻起,您不再只为自己的国王而战,更是为整个秩序世界,乃至所有还在信仰秩序之环信徒的福祉而战!”
“立刻?”安森还没有反应过来。
“立刻,而且一定要尽快!”
小书记官的表情突然激动起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没有比向异教徒宣战更有利于提升您声望和知名度的事情了;有秩序教会亲自为您背书,将无人再敢质疑您迄今为止所赢得的一切功绩。”
“最重要的是根据最新的情报,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正被忠于伊瑟尔精灵王的军队困在北方,短期内难以奔赴伊瑟尔精灵王庭;只要您能率领风暴师第一个抵达战场……”
“您…我的大人…会成为从旧神派手中拯救伊瑟尔精灵王国,乃至整个秩序世界的英雄!”
“将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取而代之!”
说话的同时,小书记官从头到脚都在不住的颤抖。
安森也隐隐的有一丝动容。
这听起来确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对手是一群全世界人人喊打的旧神派,根本不用担心手段如何,甚至因为占据着“为信仰而战”的名分,连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只要把军旗插在伊瑟尔精灵王庭外,就等于是已经赢了;但……
“但是就算我想,也根本来不及啊。”安森忍不住苦笑道:
“以风暴师的行军速度,就算抛弃大部分辎重轻装前进,至少也需要两到三周的时间…根本抢不过路德维希少将。”
“关于这一点…安森·巴赫大人,有件事我可能必须要向您道歉。”
小书记官话锋一转,露出了十分惭愧的表情:“之前因为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战败的消息,加上一直没有您的消息;为了以防万一,我就做了些多余的事情。”
“多余的事情?”
“对,我找到军工厂的代表埃里希先生,用风暴师账面上的存款向他买走了一批当时还未运到瀚土的武器装备。”小书记官愧疚道:
“过程稍微有些复杂,总而言之,现在白塔城的仓库里已经存放了一个满编步兵师的全部装备。”
“所以现在您不需要考虑装备的事情,您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让风暴师五千个‘人’,在一周之内,抵达白塔城就就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闻战争
克洛维城,内城区,弗朗茨邸。
五点三十分,天色还是雾蒙蒙,整个宅邸都还在梦乡中的时候,小女仆安洁莉卡的一天就已经开始了。
作为优秀的贴身女仆,在既可爱又优雅的小主人醒来前做好万全准备,以最完美的姿态面对这个因她而完美的世界,是最起码的职业素养。
挑选恰当的服饰和与之相配的妆容发型,安排从早到晚的全部行程,确认与会者的身份和交谈内容……
当然,还要趁机抽空,偷偷买一份自己最喜欢的《克洛维真相报》。
通常这样的状态要一直持续到八点,提前预约好的贵客会在十点之后登门造访;通常这些客人们要拜访的,是路德总主教或者路德维希少爷。
通常可爱的小主人每日的活动,不是造访贵妇人们的沙龙,参加充满风趣的俱乐部,或者是在装潢精美的餐厅与上流贵族或富商交谈,探讨金融之类的话题。
通常……
伴随着“吱呀~”一声,面无表情的小女仆推开偏厅房门,散乱坐在房间各个角落里的“客人们”映入她的眼帘。
他们有的瘫在沙发上,有的抵着墙坐在地毯上,有的靠着壁炉站着,有的一脸惶恐,坐立难安,有的假装冷静,实则只敢座椅子的前半边……
衣衫不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是这些客人们仅有的共同点…整个偏厅都散发着他们身上隐隐的汗臭味,外加劣质咖啡和三明治的味道。
微微蹙眉的小女仆简单的扫视了一眼,就迅速关上了房门,准备在去厨房之前通知宅邸里的副管家,给这些“贵客”们准备好香水,再把房间从头到尾认真清理一遍。
八点整,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和新鲜出炉的芒果慕斯,面带微笑的安洁莉卡敲响了可爱小主人的房门。
拉开窗帘,侍奉还在昏昏沉沉的小主人梳妆打扮,脱掉睡衣,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正装。
坐在梳妆台前,端着热咖啡的索菲娅·弗朗茨看着镜子里逐渐“完美”的自己,轻轻舔舐了下沾上蛋糕的唇角:
“他们都来了?”
“全都来了。”无奈的暗自叹息一声,小女仆一边忙碌着为主人化妆一边道:
“听说是您的要求,克洛维内城区所有的私人报社,几位特别有名气的撰稿人,还有…那位先生,都已经在偏厅等候,随时可以传唤。”
“嗯,很好。”
满意的轻哼一声,微微睁开眼睛的索菲娅注意到了安洁莉卡的小动作:“你不太高兴?”
“没!”小女仆连连摇头,但表情还是出卖了她:
“只是…让一群普通的记者和报社老板登门,会不会不太好?如果路德老爷知道了的话……”
“知道了又怎样?”索菲娅满不在乎:
“这么做也是为了确保弗朗茨家族在风暴——我是说,在南部军团的投资不会白白浪费,让他们的胜利真正为人所知。”
“何况他们虽然看起来寒酸了些,手中却控制着直接至少三十万克洛维人的消息渠道,比某些自命不凡的大报纸强多了!”
一说起这个,索菲娅就恨的忍不住咬牙切齿。
哪怕已经靠《鹰角城战记》打响了名气,并且在克洛维城内举办了多场慈善义卖,让风暴师在瀚土的战绩传播开来,《王国忠诚报》和《晨报》这两家真正具有影响力的大报纸,仍然对弗朗茨家族的长女不屑一顾。
不仅完全无视了她的合作请求,甚至通过打压那些小报社的方式,压制她对风暴师和瀚土战争的“可靠消息”,诋毁这些报道的真实性。
真是太可恶了!
自己拿到的可都是第一手的资料,全部都是现场参与者的亲笔记录…最多有一点点后期稍加润色,怎么可能存在真实性的问题?!
为了打压自己的正义之举,他们甚至还找上了白厅街的警察,想要查封那些热心公益的报社和举办慈善义卖的福利院!
多亏因为之前克洛维城暴动,最后赶来收场的路德维希·弗朗茨推辞了白厅总司令的职务,让被卖了人情的枢密院任命了不少弗朗茨家族的人。
有他们出面主持公道,才让那些无辜的报社和福利院躲过一劫…虽然还是吓退了不少自己的潜在合作者。
对现在的索菲娅·弗朗茨而言,风暴师已经是她最重要的“良性资产”;任何试图阻挠这份资产快速增值的势力,都是她必须要打倒的敌人。
如果在以前,她大概会动某些歪心思,或者干脆花钱把这两个报社直接买下来。
虽然是全国性的大报社,但看它们的股票好像也不是很贵的样子,顶多自己一年的零花钱而已。
但作为某些人的喉舌,代表陆军的《王国忠诚报》和代表克洛维教会的《晨报》除了报社本身,还有各自背后的势力与利益集团,靠钱已经很难打败他们了。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几个月的运作,索菲娅已经渐渐发现了传媒业的某些“财富密码”,或者说不用正面对抗,也能击败对方的方式。
那就是真正第一手的“新闻”…加上新闻的传播效率。
只要能得到第一手新闻,并且用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这些看似庞然大物的大报社很快就不攻自破了。
气呼呼的索菲娅放下咖啡杯,朝镜子里的自己小小挥舞了下紧攥的粉拳。
还在为她梳妆打扮的安洁莉卡,忍不住偷偷叹了口气。
好像自从安森·巴赫大人出现之后,过去那个优雅又冒失,文静又可爱,记仇还有那么点儿自私的小主人就一去不复返了。
最重要的是她本人好像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非常的乐在其中。
虽然努力工作的索菲娅小姐也很可爱,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活力,但安洁莉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所以问题究竟在哪儿呢?小女仆陷入了深思。
“嗯…就是这样。”看着镜子里终于完美的自己,索菲娅心情愉快的站起身,侧首看向安洁莉卡:
“现在几点了?”
“不早不晚,九点整。”
“非常好,那就请我的贵客们到偏厅后面的书房来吧,相信他们都等急了…弗朗茨的家规里,可没有怠慢贵客的习惯。”
说完,无比自信的索菲娅·弗朗茨昂起缳首,在小女仆无奈的注视下迈步推门离去。
……………………
推开房门,原本宽敞的书房已经挤得几乎找不到能落脚的地方;一群穿着破旧二手正装的报社记者和撰稿人捧着速记本,蜷缩在比水桶宽不了多少的靠背椅上,让人联想起在罐头里塞的满满当当的腌菜。
几乎是门被推开的瞬间,几个比较眼尖的家伙就立刻起身,连带着撞倒了身后的几个倒霉蛋,令书房里传出一阵烟尘弥漫的轰响。
“先生们,不用客气,请坐。”
感受着空气里混杂的香水和汗臭味,眉头轻蹙的索菲娅保持着微笑,同时朝小女仆招招手:
“安洁莉卡,去为大家准备一些咖啡,要…味道比较浓一点的。”
心领神会的小女仆立刻屈膝行礼,并且用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开;短暂骚动了一阵的书房,也随着索菲娅落座恢复了安静。
“那么在正式开始之前,首先要感谢大家不辞辛苦,在这个时间做客弗朗茨邸;你们的敬业精神和传播事实真相的勇气,实在是令人动容。”
缓缓落座的索菲娅面颊微微抽搐了下,但也只是一下下:
“相信大家在来之前已经知道了某些关于瀚土的情况,并且从各自的消息渠道打探到了某些骇人听闻的谣言,对吗?”
目光着环视众人,索菲娅故意一顿。
果不其然,在场的记者们纷纷点头,彼此的表情或是凝重,或是兴奋了起来。
那是肯定的,因为这些“消息”就是我放出去的…索菲娅在心底得意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索菲娅冷静道:
“没错,目前瀚土的情况就和传闻中的一样——荒石堡的胜利只是帝国人故意留下的诱饵,瀚土军团已经全军覆没!”
话音未落,刚进门的小女仆浑身一颤,手中满是咖啡的托盘险些被自己抛出去。
“全军覆没?!”
一片震惊当中,坐在前排的一个小个子忍不住问道:“您的意思是……”
“没错,恐怕帝国远征军已经在瀚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索菲娅微微抿嘴,表情很是沉重:
“事到如今,距离瀚土彻底向帝国投降已成必然;就算克洛维立刻调遣军团支援,时间上也已经是绝对来不及了。”
“木…已成舟,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记者们面面相觑,彼此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之前在鹰角城取得大捷,又在瀚土连战连胜的风暴师,他们……”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索菲娅立刻将目光转向那个开口的记者,沉重的表情下强忍着发自内心的快乐。
嗯,就像是“双关谜语”被猜到了的那种快乐。
“因为瀚土人的过于自私,始终不愿让风暴师参与到这场决定性的战斗当中,导致了他们最终的惨败。”
“因此当瀚土军团全军覆没的时候,风暴师仍在奔赴战场的路途当中;留给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两个,要么撤退,要么迎战。”
“以区区五千名士兵,迎战三万帝国远征军。”
索菲娅的话语无比沉重,甚至带着隐隐的感伤。
安洁莉卡又颤抖了一下。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提问的记者咽了咽唾沫。
“我不知道。”索菲娅闭上了眼睛:
“即便那是我倾力资助的风暴师,即便是安森·巴赫…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还可以做什么,才能力挽狂澜。”
“但是,安森·巴赫上校…他在给我的来信中向我明确表示过,为了捍卫克洛维王国的荣誉,为了瀚土人民的自由与独立,为了两国之间的友谊和互信,为了让往日和平的南方免于战火……”
“他…以及风暴师全体军官和士兵,将战斗至最后一刻。”
书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肩膀不断耸动的小女仆,“不忍”的将头扭向一旁。
“事情就是这样。”索菲娅低声叹息着,端起热腾腾的咖啡,用杯子挡住她“悲伤”的嘴角:
“虽然风暴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征召兵团,并且是我本人资助的;但他们的牺牲,他们的奉献,都是无法被抹杀的真实。”
“我并不准备奢求诸位过多,只希望大家能够据实报道,让这件事为公众所知;让大家清楚的认识到,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是何等的强大;而那些正在保护我们的人,又是何等的勇敢……”
……………………
一小时后,满载而归的记者们纷纷离开弗朗茨邸,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各自的报社,准备加紧将“军团全军覆没,帝国即将征服瀚土”的报道发出去。
“索菲娅小姐,您知道安森·巴赫大人已经击败了帝国远征军…对吧?”
安静的书房内,小女仆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当然知道。”索菲娅微微颔首:
“不仅我知道,最迟再有五天,《王国忠诚报》和《晨报》的编辑们也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您为什么……”
“因为有时候,‘噩耗’才是喜讯。”索菲娅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明天一早,整个克洛维城都会知道瀚土即将沦落到帝国的魔爪之中;只有这样,等过两天风暴师‘力挽狂澜’的时候,才能‘震惊’所有人,成为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先抑后扬?”
安洁莉卡“恍然大悟”。
“完全正确。”索菲娅点点头:
“当然,仅凭这种手段想要击败那两个大报纸还不够,必须用更加直接的手段,用具冲击力的报道,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低头认输。”
“所以…才需要‘那位’先生?”安洁莉卡歪着小脑袋。
“正是。”索菲娅淡然一笑:
“去隔壁房间,把卡林·雅克先生请进来吧。”
“就说…我有一份非常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他。”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惊喜的泪水
十分钟后,穿着身黑色教士袍的卡林·雅克战战兢兢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进了房间。
身为一个合格的违禁品加情报贩子,一个“懂事”的线人,外加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咒魔法施法者,卡林·雅克非常清楚自己这行的规矩,极其善于拿捏其中的分寸。
像主动和客户接触甚至自曝这种蠢事,他一般是不干的。
不过这次…呃…稍微有点儿不一样。
最开始和这位弗朗茨家族的大小姐接触时,他以为对方是那种幻想症发作,以为施法者都是什么神秘人物,把自己当成里探究世界“另一面”的冒险者,或者抽丝剥茧挖掘潜藏在阴暗处真相的侦探。
嗯,就像某个家在《克洛维真相报》上发表的那些胡编乱造,痴人呓语的传奇一样。
最开始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在经过短暂的一段时间认真观察,以及对索菲娅·弗朗茨过往行为的研究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猜测……
完全正确,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这位大小姐就是那种最纯粹的,最标准的传奇迷,而且是比较严重的类型;她大概经常将自己代入到中的某个角色,以至于分不清现实和中描述的世界有什么区别。
除了行动力极强,并且十分富有外,和那些读书沙龙或者俱乐部里的狂热分子基本找不出多少差别。
最好的证据,就是她居然崇拜德拉科·维尔特斯这个混蛋,还把对方当成拯救世界的英雄。
虽然自己和他貌似算朋友关系…但是卡林·雅克发自内心的认为,如果连德拉科这个混蛋也能算“英雄”,那这个世界英雄的评选标准大概只有两条。
第一条,长得仿佛像一个人类;第二条,善于搞事,无分好坏。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位大小姐和其他迷的区别。
她很有钱。
非常有钱。
通常就算有仇家上门,卡林·雅克只要想躲总是能躲得掉的——当然审判所那次另说——毕竟克洛维城那么大,哪里没有藏身之处?
但事实证明,就是没有。
索菲娅·弗朗茨不仅热衷于亲自动手,更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在利益驱使下,城内各大小报和不入流的记者们被鼓动起来,发挥他们挖掘街头八卦的技能,地毯式搜索卡林·雅克的下落。
倒霉的黑袍教士硬挺了七天,然后就主动上门自首了。
数个月对风暴师的宣传造势,和《王国忠诚报》、《晨报》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让索菲娅整合了克洛维城鱼龙混杂的各色小报,成为了一股能影响中下层舆论的力量。
理论上说只要她想要,并且这件东西还在克洛维城,就不存在她找不到的可能;为了索菲娅·弗朗茨大小姐的“大新闻”和源源不断的投资,数以千计的小报记者们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索菲娅·弗朗茨她……
她给的确实太多了。
在弗朗茨家族小姐开出的薪酬面前,卡林·雅克突然觉得自己前半生的努力简直和开玩笑一样;一度自以为活得很现实的他,突然开始反思自己此前所作所为究竟有何意义。
当然,身为一个有原则的人,那些真正关乎真理会,旧神派和秩序教会的秘密,守口如瓶的卡林·雅克是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反正她也没问,如果她问了的话…呃……
那就再议,再议。
“卡林·雅克先生,您坐啊。”
看着黑袍教士战战兢兢,不停地擦拭额头汗珠的模样,索菲娅淡然一笑:“想喝点什么?”
“哦,您真是太客气了!”紧张至极的黑袍教士赶紧坐下,勉强朝身旁的安洁莉卡挤出一丝笑容:
“请给我一杯水,清水就行。”
“清水?”小女仆眨眨眼睛。
“对,煮沸的,纯粹的清水就行。”
咽了咽唾沫,黑袍教士迎向索菲娅投来的好奇目光:“这是我之前养成的习惯,除了清水什么也不喝。”
“非常谨慎的好习惯。”
微笑的索菲娅朝安洁莉卡递了个眼神,心领神会的小女仆优雅的朝黑袍教士行了一礼,欢快的转身离去。
离开的同时,还不忘了从外面关上书房的门。
望着小女仆离去的背影,直至房门紧闭,索菲娅才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卡林·雅克先生……”
“在!”
黑袍教士浑身绷紧,一刻不敢松懈。
“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是在审问你。”索菲娅轻轻擦了擦嘴角的咖啡渍:
“刚才我告诉那些记者们的内容,您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卡林·雅克点了点头,他刚才就在隔壁。
“那现在瀚土战场和伊瑟尔精灵战场的具体情况,您应该大致也了解一些吧?”索菲娅接着问道。
卡林·雅克立刻警惕起来,目光开始闪烁:“只是有所耳闻。”
“这就足够了。”索菲娅非常满意:
“情况是这样的,最近这段时间,《王国忠诚报》和《晨报》一直在打压关于风暴师的各种报道,企图掩盖他们为克洛维王国做出的杰出贡献。”
“我担心,就算最后风暴师击败帝国远征军的喜讯传来,也会被伊瑟尔精灵王国旧神派的新闻压过一头;无论最后是谁击败了旧神派,他们都会算在我那位愚蠢的兄…我是说,其他人头上。”
索菲娅微微一顿:“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
“那我能帮您什么呢?”卡林·雅克脸上写满了“热情”。
“我需要一个优秀的记者,能够千万伊瑟尔精灵王国,完全公正客观的采访和报道那里发生的一切。”索菲娅淡然一笑:
“或许您可以帮我参详一下人选。”
“记者……”黑袍教士微微蹙眉,认真考虑起来:“找《克洛维真相报》的人怎么样?”
“不。”索菲娅摇摇头:“这个人选必须足够忠诚可靠。”
“可靠…那就派一位白厅街忠于弗朗茨家族的探员?”
“他必须对记者这个行业有所了解,懂得抓住采访和报道的重点。”
“找一个陆军的内部人士?”
“还要对旧神派和施法者有充足的了解,并且不会避讳这些问题。”
“教会的内部人士?”
“不能对军队抱有敌意或者鄙夷的态度,能像朋友一样接触被采访的对象。”
索菲娅微微一顿,带着充满深意的目光看向面前的黑袍教士:“总之…这必须是一个我绝对信得过,能力超群,并且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
“信得过,能力超群,不会背叛……”
黑袍教士先是喃喃自语,旋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索菲娅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您、您的意思该不会是……”
“尊敬的卡林·雅克先生,您还能想到除自己之外更合适的人选吗?”索菲娅“真诚”的询问道。
“我…我我我……”
“因为我其实是无所谓的,或者说,他并不希望强迫您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索菲娅抿了抿嘴,轻声叹了口气:
“宗教审判所的科尔·多利安审判官,告诉我最近他有些想您了,希望您能到他的办公室去…喝一杯。”
喝、喝一杯?
黑袍教士满头冷汗。
“所以如果您不肯去的话,我也就只能对多利安审判官如实相告了。”索菲娅遗憾的叹了口气:
“我会转告他,说您现在非常有空,随时可以去克洛维大教堂的禁闭室找他喝……”
“我没空!”
冷汗如瀑的卡林·雅克浑身一震:“我想清楚了,这件事非我莫属!”
“哦?”索菲娅好奇的眨眨眼:
“您是说,您同意了?”
“对,我愿意…不!是我主动要求,必须是我,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黑袍教士呼吸急促:
“我想通了,我明白了…为大众传播真相,这就是我全部的生命意义!”
“但这很危险啊。”索菲娅劝说道。
“不危险!”卡林·雅克直接抬手打断道:
“不…正因为危险,所以才有了意义——越是危险,越能证明我和那些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凭空编造新闻的大报社记者有着本质的区别,越能证明我们的报道才是绝对客观,绝对真实的!”
“那您就不担心他们会污蔑您,说您的报道都是编造的吗?”
“让他们诽谤去吧!”黑袍教士义正辞严:
“他们越是张牙舞爪,歇斯底里,越能证明他们对事实真相充满了恐惧;而我要做的就是扯碎他们虚伪的遮羞布,让公众看到事情的真相!”
“说得好。”索菲娅非常满意:
“我没有看错,您果然是一个可靠的人。”
“一切都交给我吧!”
卡林·雅克右手“啪!”一下锤在左胸口,表情是那样的可靠。
既然那么可靠,索菲娅当然不会辜负他的一番激情,立刻递给了他一张车票:“远大前程号列车,发车时间是下午五点三十分,在那之前您还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其他事情。”
“至于一切所需要的工具和行礼,我已经让安洁莉卡为您准备好了——您出门时会在玄关处看到一个行李箱,东西都在那里面。”
“多谢!”
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卡林·雅克强忍着眼泪溢出眼眶的冲动,转身离开了弗朗茨邸。
……………………
内城区,王都中央西站。
科尔·多利安站在月台边缘,穿着标准审判官装束,黑色三角帽和皮质长袖大衣,将半张脸都藏在高耸的衣领下。
在他身后,十几名穿着相同装束,或是提着手提箱,或是背着“琴盒”,或是扛着某个用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或是干脆两手空空的审判官们,正排着整齐的队,陆续走进列车车厢。
“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凝视着对面车窗内自己的倒影,科尔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女审判官问道。
“所有审判官都已经准备就绪,总部那边的增援也已经出发了,大概会比我们要晚一点儿,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面无表情的塞拉·维吉尔轻声道,平淡至极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悲喜:“就算迟到也无所谓不是吗?反正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指望他们的增援。”
“这幕戏的主角儿,是求真修会。”
“是啊。”科尔·多利安表示赞同,眼神里闪烁着无穷的挑战欲:
“这可是我们的雪耻一战,就算是总部的人…也要统统靠边站。”
克洛维城暴乱,付出了惨痛代价的不仅仅是奥斯特利亚王室,代表教会至高武力威慑的宗教审判所,其实力也在这场暴乱中遭到了质疑。
尽管最终成功击杀了幕后主使梅斯·霍纳德,但劳伦斯队长的死,加上克洛维大教堂险些被攻陷,甚至险些让敌人盗走《大魔法书》和珍贵的蒸汽差分机。
对求真修会而言,这是让全体克洛维审判官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必须洗刷的奇耻大辱。
对科尔·多利安而言,只有重振求真修会的“赫赫凶名”,才能证明自己的确有资格接过劳伦斯队长的班,挥舞他留下的斧枪。
悠扬的汽笛声响起,浓白色的水蒸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月台。
“时间差不多了。”塞拉·维吉尔抬头看了眼站台上的时钟,刚好走到五点十五分:
“你还不上车?”
科尔·多利安摇摇头:“我在等一个人。”
“谁?”
“他是……”还没开口,科尔·多利安突然怔了下,眼角流露出一丝惊讶:
“啊,他来了。”
话音未落,审判官摘掉了头上的三角帽,露出了他那阳光般灿烂温暖的笑容,开心的冲着身后突然怔在原地的身影挥手:
“我亲爱的卡林·雅克,可等到你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望着特地在车站“恭候”自己的全体求真修会审判官,毫无预料的黑袍教士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行李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一刻,之前强忍的泪水再也按捺不住,溢满了他的眼眶。
……惊喜的泪水。
第一百八十六章 《舰队演说》
送走了卡林·雅克这位忠心耿耿的“打工人”,索菲娅·弗朗茨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拿到这个大新闻的克洛维城几十家小报社们,还从某个“特殊渠道”得知,《晨报》和《王国忠诚报》其实早就已经拿到了消息,只因为打算捂盖子,不想让克洛维军队战败的消息传出来,所以准备押后三四天再发。
对于这个情报,各个报社上上下下基本深信不疑,主要是《王国忠诚报》这么干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因为背后资方是陆军,所以想要在《王国忠诚报》上寻找军队的负面新闻,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对于所有的军事新闻,他们的一贯做法是把惨败说成受挫,把平手说成小胜,小胜说成大胜……
撤退转进,就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全军覆没,则是从黑暗奔向光明,在绝望中向着希望挺进。
于此同时,某个乔装打扮的小女仆,正坐着马车在各个报社附近来回奔波,马不停蹄的到处散播消息,累到想哭,一边哭一边幻想着“可爱”小主人答应自己的裙子和舞鞋。
留给这些街头小报们的时间,只有三天。
三天之内如果不能让这个新闻轰动整个克洛维城,变成人尽皆知的头条,最后结果无非是上次《鹰角城战记》事件的翻版。
新闻发布的再早,影响力,覆盖面和权威性,他们这些街头小报也还是比不过真正的大报纸。
想要彻底打破大报纸对新闻舆论的垄断,唯一的办法,就是激起尽可能多的人参与到对这件事的讨论当中来。
用最快的速度,在群体记忆中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迫使大报纸无法从别的角度展开讨论,只能“跟风”报道。
在新闻上如果一份报纸不能抢先报道,后续跟进又只能说一些跟风的东西,那只要知道这个新闻的人够多,就没有人愿意再读它了。
时间紧迫,为了不重复上次的“错误”,爆发出巨大热情的克洛维小报们动员了所有记者和社员外加临时工,投入到这场可能影响整个克洛维城传媒业未来的“大会战”!
对内,他们采纳了索菲娅·弗朗茨的“建议”,各家报社以各自主要的“覆盖面”划分边界,专注于向自己的受众,避免内耗。
对外,他们采取了一种全新的新闻投递方式。
因为城市基础建设加上购买力等原因,克洛维城的新闻传播方式基本上是“由内而外”的——最富有的街区最先看到一天的新闻,紧接着覆盖整个内城区,最后才轮到外城区以及更外围的地区。
这一次,他们打算反着来。
首先要集中全部精力,向外城区投放新闻,然后是内外城区的交界处,再其次是内城区,最后才向最富有的几个街区投放这个“重磅新闻”。
在索菲娅看来,这么做有至少两个好处。
首先,避免立刻和大报纸发生冲突,同时还能麻痹敌人。
无论《晨报》还是《王国忠诚报》,服务大众那是次要功能;让王宫和枢密院了解前一天的大致情况,才是他们的核心业务。
其次,外城区的人口至少是内城区的四倍以上;这就意味着一旦某件事首先让外城区的人知道,想要扭转舆论或者改变风向,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过去没有人这么做,是因为外城区基础设施太差,民众也缺乏购买力和看报纸的欲望;毕竟食不果腹和朝不保夕的人,不会对千里之外的事情产生多少兴趣。
但现在情况变了。
年初的克洛维暴动,摧毁了大量内城区的基础设施;等到暴动结束,王室和枢密院都开始了对外城区的建设。
一增一减,就稍微“抹平”了两边的部分差距。
当然,以外城区四倍于内城区的人口,想指望这一点点的效率提升当然不够;就算把所有小报的人手统统算上,上千个记者扔进去也只是石沉大海…必须集中力量,定点爆破。
酒馆,咖啡厅,工会,福利院,救济所…总之就是所有能聚集人群的地方,都是他们的目标。
对于混迹社会的小报记者们,以及已经在外城区开展了几个月慈善募捐活动,设立了无数基金的索菲娅·弗朗茨而言,想把这些地方鼓动起来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甚至考虑到大多数“读者”们大概率不识字,除了给报纸配上插图,报社们还专门雇了一大批人手,在这些地方当众读报。
什么,雇来读报的人也不识字?
这没关系…你只要请他到酒馆里喝一杯,吃顿饱饭,再塞给他一把铜板,他就能以最大的热情把报纸从头到尾背下来,像记住家在哪儿那样记住每个单词的意思。
在用了一整天时间详细布局后,转天各个报纸纷纷刊载了从索菲娅大小姐口中得知的“一手消息”,巨大的黑体标题直接占据了头版三分之一的版面。
“瀚土军团全军覆没,鹰角城即将沦陷!”——《克洛维真相报》。
“南线危在旦夕,伊瑟尔精灵战争是否会惨淡收场?!”——《老实人报》
“帝国大军兵临城下,谁能拯救瀚土?!”——《白湖消息》
……时隔数月,原本都已经快“过了气”的安森·巴赫,终于又火了一次;一天一夜的时间,全克洛维城都知道了瀚土快完蛋的“新闻”,
不过这一回他的形象和之前的“鹰角城征服者”稍微有了些出入,变成了即将被帝国大军碾得渣都不剩的倒霉蛋。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黑红也是红,更不用说卖惨了。
为了彻底打破大报社的垄断,这次所有报社真正做到了“步调一致”——同样的头版,同样的内容,但按照各家读者的口味和喜好,报道的角度完全不同。
尤其是《白湖消息》这种内城区的街道报纸,受众是稍微有些闲钱的中上层,读者群体本就和大报纸重合度极高,肩负着最重要的“狙击手”任务。
这样一方面避免了内讧,又能让没有及时出手的大报纸无从下手;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就只能说和小报们一模一样的内容。
无心算有心的情况下,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被“狙击”的《晨报》和《王国忠诚报》毫不意外的失算了。
就在整个克洛维城到处都在盛传瀚土快完蛋的消息同时,某些特别眼尖的读者“惊奇”的发现,这两家的报纸上对瀚土的描述竟然是“一切顺利,伟大的克洛维军队正稳步快跑,迈向胜利”。
对瀚土军团惨败并且全军覆没的消息,只字未提!
于是在某些“消息灵通人士”的鼓动下,加上各大小报推波助澜的报道,一时间,针对大报纸“假新闻”的抵制甚嚣尘上。
各大酒馆、咖啡厅、福利院和救济所……各种人群聚集场所内,各大小报的记者和他们雇来的“读报人”化身演说家,到处散播关于大报纸各种“不实报道”,尤其是关于近卫军的部分。
嗯,反正近卫军都完蛋了,欺负死人总比欺负活人风险小一些。
“《王国忠诚报》曾经盛赞近卫军廉洁高效,是真正捍卫都城治安的重要力量……”
“《王国忠诚报》支持过近卫军暴力执法,说‘暴力’本就是治安活动的必要环节……”
“《王国忠诚报》有编辑常驻在近卫军总部,在近卫军监督下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修改报道……”
“《王国忠诚报》……”
面对群情激奋的克洛维城和满天飞的黑料,代表陆军的《王国忠诚报》和代表教会的《晨报》表示情绪稳定。
他们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而且很清楚是谁干的;这种级别的财力和执行力放在整个克洛维王国,能拿出来的人都寥寥无几。
正因如此,对于这位弗朗茨家族大小姐的“胡闹”行为,他们根本不想理会——因为不需要。
虽然详细战报还没有送回来,但风暴师击败帝国远征军并且促成停战谈判的消息,早就已经被摆在他们桌子上。
之所以没有被写成报道,除了不想替弗朗茨大小姐的投资宣传造势,也是找不到太好的角度,把它变成路德维希少将或者全体陆军的功劳。
更关键的是,在西线战场毫无进展的情况下,一个征召兵团的陆军上校在瀚土击溃两三万帝国远征军……
这种新闻要是报出去,要得罪很多人的。
不过现在显然没有这种问题了——既然那些小报们那么大张旗鼓的宣扬瀚土全军覆没,只要及时发布胜利的消息,不仅能够挽回报纸的声望,还能顺便鼓舞一下士气…不提及军队番号,把功劳统统算在陆军身上。
反败为胜,力挽狂澜…听起来多么的美好。
于是第二天,两家大报社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发布新闻,刊登了关于瀚土战争已经结束的新闻。
除了惯例吹嘘克洛维王国伟大,卡洛斯二世陛下睿智,陆军领导有方之外,还顺便了讽刺挖苦了某些“无良报纸”的虚假新闻和不实报道,表示会将他们统统告上法庭,杜绝这些毒害大众的垃圾。
索菲娅等的就是这一刻。
两大报社发布新闻的第二天,“无良报纸”们再次重复了上一轮由外向内的“地毯式新闻传播”,对风暴师的力挽狂澜做了极其细致的报道。
归根结底,无论《王国忠诚报》还是《晨报》从一开始就没搞明白,他们对手的“主场”根本不是刻板印象里的内城区中上层;而是救济所的穷苦人,是酒馆老板和他的熟客们,是咖啡厅里进进出出的文职……
无论是真的刻板印象太严重,还是僵化死板的管理层导致的恶果,最终结果就是他们的反击不仅毫无效果,还顺便给“街头小报”们做了余热。
等到各大报纸的“详细报道”一出来,再次轰动了克洛维全城。
出于不得罪人考虑,《王国忠诚报》和《晨报》上都是一笔带过了这场胜利,并没有提到具体的战报和部队番号。
而肆无忌惮的小报们不仅直接写明了这支部队就是风暴师,还旁征博引索菲娅手中的各种战况纪实——安森和莱昂的日记——包括安森在出发时,对风暴师所做的演讲。
里面对于帝国处处欺压克洛维人,打压克洛维王国的内容,让不少人瞬间“恍然大悟”,有种被醍醐灌顶一样的感受。
为什么我的生活这么艰难,因为帝国!
为什么我的生意这么不好做,因为帝国!
为什么物价飞涨,薪水微薄,社区动荡,坏消息不断,治安恶劣…因为帝国!
都是因为帝国!对,都是她的错!
一切的不平等,一切克洛维的苦难,一切克洛维人的苦难…都是她!
只有击败帝国,克洛维王国和所有的克洛维人乃至所有克洛维人的朋友…才有光明的未来!
只用一天一夜的时间,被《克洛维真相报》命名为《舰队演说》,传遍了整个克洛维城。
从这一刻开始,克洛维城的人们才终于记住了“安森·巴赫”这个名字,记住了有一支军队,被它的敌人畏惧(这个有待争议)的称之为“灰衫军”。
到此为止,索菲娅·弗朗茨为风暴师和安森·巴赫“造势”的目的已经彻底达到了;接下来无论《晨报》和《王国忠诚报》再怎么捂盖子,也休想掩盖这份战功。
但不知道究竟是赢得太轻松,她的想法也开始出现了些许的转变——这位弗朗茨家的大小姐,已经不满足于仅仅“造势”这么简单的事情了的。
她想得到一家属于自己的,能和两大报社分庭抗礼的报纸。
一切的关键,就在于接下来的伊瑟尔王庭之战的最终结果。
“所以一切都拜托你了。”
书桌前,端着咖啡杯的索菲娅眺望着窗外,出神的喃喃自语:
“忠心不二的安森·巴赫阁下,再给我一个惊喜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西线大回转
瀚土王国,登巅塔以西,黑岩村。
“什么,你们要走——现在?!”
宽敞的帐篷里回荡着小莱昂激动的叫喊声,连他头顶的煤油灯似乎也被吓得摇晃起来。
一旁的勒诺·弗朗索瓦要稍微冷静些,但沉闷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
好不容易击败了帝国远征军,迫使对方签订了一系列明显有利于瀚土和克洛维王国的停战协议,并且俘虏了大批帝国高级军官作为人质,包括并不限于一位帝国皇室成员——尸体也算。
到了终于该坐下来“论功行赏”的时候,克洛维人他们…他们居然要离开?
而且是立刻!
说真的,勒诺觉得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都稍微有点儿苍白了。
一开始和莱昂被喊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打算狮子大开口,又不好意思直接明着说,打算通过自己和莱昂作为中间人进行私下谈判。
如果是这样那他还能理解,毕竟这一战风暴师出的力非常大,用“决定性”来评价都丝毫不为过,想多分几块蛋糕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对方现在说他们要走,勒诺就完全不能理解了。
“是不是东线的伊瑟尔精灵战场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不等法比安开口解释,一旁的小莱昂就迫不及待开口道:“如果是因为这个,瀚土还有六万大军,随时可以增援!”
“呃……”
看着情绪激动的小莱昂和表情怪异的勒诺,略有些尴尬的前近卫军军官挤出笑容,顺便在心底替路德维希少将惋惜了一秒。
唉,明明那么可靠的一个人,怎么所有人听到关于他的消息第一反应都是这么的……
相似。
“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存在某些误会。”法比安微笑着解释道:
“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来自克洛维王国上层的指示,命令风暴师必须尽快从瀚土撤军,和南部军团汇合。”
至于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旧神派骚乱,十三评议会篡权还有路德总主教的信…严格意义上说,这件事其实还属于机密。
“按照陆军的命令,风暴师要在十月二十五日之前和南部军团汇合;照这个时间,必须在十四天之内抵达白塔城才行…所以必须立刻出发。”
“哦…是这样。”
两人恍然大悟,但同时也产生了一个新问题。
“要怎么做,才能在十四天之内抵达白塔城呢?”皱起眉头的小莱昂掰着手指,眼角的余光瞥向桌上的地图。
他可是有过亲身经历的——哪怕是沿着道路并且全程急行军,只携带最低限度的武装和补给,想要在十天之内横穿整个瀚土…骑兵大概可以,步兵的话根本不可能。
就算真的做到了,十四天之后抵达白塔城的风暴师也肯定掉光了组织度;一支精疲力竭,饥肠辘辘甚至可能已经大量减员和掉队的步兵师,就算成功汇合还能有多少战斗力?
“这就是我特地请你们来的原因。”法比安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将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身体微微向前倾:
“关于这一点,副司令本人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而这个计划需要二位一点小小的帮助……”
……………………
如何将五千名士兵在预定期限内,从一个地点转移到另一个地点,这是一门相当复杂的科学。
它涉及到军事,地理,统筹,组织,管理…等多个学科,需要一个群策群力的高效团队,一个能预先设定目标和所有执行步骤,确定最后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的计划。
身为一名相信科学的虔诚信徒,安森认为自己的计划相当完美。
概括一下,计划总共分三步:
第一步,集结所有人;
第二步,出发;
第三步,十四天之内抵达白塔城。
完美。
当然,如此简明扼要又不失精确的计划,自然需要很强的执行力;尤其是第三步,需要做大量的前期准备,才能确保计划能够不走样的执行下去。
首先就是关于军队的辎重,因为艾伦·道恩书记官之前某些“根本没必要的准备”,现在的白塔城存放着一整套步兵师装备,完全可以就地武装。
为此谦卑的小书记官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并且十分忏悔的上交了一份检讨书,表示自己再也不会犯这种小聪明了。
安森欣然接受了他的自我批评,并表示他应当再接再厉,继续发挥这种优秀的主观能动性,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弥补自己的错误。
刨除多余的辎重,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让五千个“人”在两周之内抵达白塔城。
事实上十四天确实还有点儿太赶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以及后续对伊瑟尔精灵王国的进攻,在十月二十五日前包围王庭,安森给风暴师预订的期限是…十天。
想要比路德维希速度更快,并且保持充足的战斗力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就意味着从白塔城之后的行军速度不能过快,避免战斗力下滑的同时还要不断补充武装,尤其是攻城必备的重型火炮。
既然路程后半段必须放慢速度,那么就必须加快前半段的速度了。
而想要加快行军速度,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沿道路行军;众所周知,道路越是平整,就越能提高行军的速度和效率。
当然,仅仅这么做是远远不够的;哪怕不用携带任何多余辎重,空手徒步行军,从登巅塔到白塔城最快也要二十天以上。
这还没算上补给的问题;如果算上辎重车,再让每个士兵携带三天以上的口粮,速度只会更慢。
而且即便真的能赶到,徒步行军二十天所带来的体力消耗依然不小;考虑到风暴师上上下下的官兵们已经在瀚土挣得盆满钵满,单纯的绩效奖励已经很难激发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了。
……………
“因此,我们必须换个思路。”望着坐自己对面的卡尔,安森的嘴角跟随着在地图上游移的食指,四十五度左角上扬:
“不光要利用瀚土的道路,还要把整个补给线都利用起来。”
“补给线,那要怎么利……啊?!”
看着安森得意的笑容,卡尔·贝恩先是一愣,随即猜到了什么,右手颤抖着抬起:“你、你你你…你不会是……”
“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副官,我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安森笑得很开心,“啪!”的打了个响指。
众所周知,在瀚土最强大的几大公国中,艾登是最贫瘠,基础建设最差的一个;这里地形复杂,粮产量也极为低下,根本不可能支撑瀚土将近十万大军的全部补给。
因此瀚土军团乃至风暴师的后勤,都是倚靠瀚土最高参谋部,也就是艾伦·道恩书记官组建的补给线来维持的。
为了筹措出这支补给线,得到克洛德·弗朗索瓦全部授权的小书记官筹措了整个图恩连带米斯特全部的驮兽,以及他所能找得到的一切带平板和至少两个轮子的东西。
这些辎重马车就像蒸汽列车的车厢一样,在道路上整齐的同步行进;每天都有大量的辎重送到瀚土军团的军营,然后或是装满战利品,或是运送伤员和俘虏,或是空车返程。
往返交替,川流不息的马车,汇聚成瀚土军团十万人的生命线。
而安森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原本负责运送补给的马车,变成风暴师的“运兵车”。
“这…这不行吧?”
卡尔·贝恩满脸震惊:“这可是好几万瀚土军团的补给线,你要怎么让克洛德·弗朗索瓦他们答应?”
“很简单——所有风暴师扔下的武器统统送给他们,并且第一批交还俘虏的赎金,我分文不取。”安森耸耸肩:
“再说了,我要的是辎重车又不是补给;最多就是离开艾登前,六万瀚土军团的后勤可能会稍微有一点点紧张而已。”
一点点…卡尔感觉的自己面颊开始不自觉的抽搐,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就算瀚土那边真的能答应,运兵的事情怎么解决?”卡尔忍不住追问道:“那是辎重队,不是专门运士兵的马车——如果这世上真有这种玩意儿的话——你要凑多少辆马车才能出发?”
“这就是整个计划最完美的地方——我们根本不用等,立刻就能出发!”安森笑得更开心了:
“整个风暴师沿着道路立刻徒步前进,遇到补给车就原地拦下,让一部分士兵上车,后面的士兵再不断跟上;这样我们推进得越快,行军速度就越快——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儿像废话,但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忠心耿耿的小书记官在派遣补给队的时候,严格计算过每辆车每天的路程,确保每支队伍都能在约定时间抵达目的地。
这就意味着风暴师推进的越快,就能越提前遇到后面的辎重车,士兵上车后又能加快行军速度,最终实现“畜力化行军”——和传说中的机械化行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按照一般三个人一辆马车来计算,运送五千名风暴师士兵需要接近两千辆马车;不过如果一辆车塞五个人,一千辆车就够了。
不过这个数字还是太大了,不利于军队“畜力化”发展的效率;在核实过一般弹药车大概两到三平米之后,安森认为稍微挤一挤,一辆车坐十个人完全没问题。
当然,那么拥挤的运兵车肯定会出现一些小问题,比如会让驮兽太过疲劳导致速度下降等问题。
这样正好车上坐满了人,随时可以有一半下去替代这些勤劳的人类好伙伴,在观望风景的同时还能偶尔下车跑跑步,活动活动久坐僵硬的身体。
“更妙的是,这样一来我们甚至连后勤补给都省掉了,可以让士兵们真正‘空着手’行军。”安森的表情愈发眉飞色舞起来:
“艾伦·道恩告诉我,现在从铁钟堡向登巅塔行驶的辎重车运的基本上都是食物——干面包,腌肉,酒精,食盐…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马车装的是武器弹药。”
“这样前面的士兵只需要把车上的补给往道路两旁一扔,后面的人就能一边行军一边取得补给,还不会耽误行军效率,简直不能更完美了!”
“而且我们风暴师只有五千人,能拿走的补给相当有限;这么做也能方便瀚土军团返程是领取补给。”
“所以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这其实还是一种双赢,你觉得呢?”安森得意的看向自己的参谋长。
“我觉得你朝混蛋的道路又更进一步了。”卡尔·贝恩非常直接道。
和安森接触的次数越多,他就越对什么叫“高度弹性化道德底线”有了更多全新的理解。
虽然他本质上也是个有着“弹性道德底线”的混蛋。
“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看着眉飞色舞的安森,卡尔忍不住问道:
“这件事虽然不算坏事吧,但也绝对和‘美差’扯不上半个铜子儿的关系——所以你干嘛要那么热心呢?”
“因为我是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
安森突然正色起来,面带真诚的按住胸口:“我内心的信仰不允许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教会召唤,铲奸除恶,我…义不容辞!”
卡尔直接翻了个白眼。
“再有…就是因为这是路德总主教的命令;你知道,我们整个风暴师都是弗朗茨家族投资的。”安森坦率一笑:
“我不可能违抗金主的命令,你说对吧?”
面无表情的参谋长,突然发现头顶的煤油灯异常优雅,全神贯注的开始打量了起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安森笑得更坦率了:
“更关键的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在信中说了,如果最后一切顺利的话,风暴师…极有能够从征召兵团,成为一支编外的常备军。”
“什么?!”卡尔这次真的震惊了:
“常备军?!”
“而且是编外的常备军——这就意味着我们大概率不会被派到前线,而是到某个大型要塞,重要城市或者港口。担任守备军团。”
“而现在最缺人手,最需要守备军团补充的地方就是……”
“克洛维城?!”
“正是!”安森双手一摊:
“所以我亲爱的参谋长,明白事情的重点了吗?好又光明的未来,已经在向我们所有人招手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拯救世界的故事
对一支征召兵团而言,成为常备军意味着什么?
在克洛维王国陆军体系中,总共有四个满编军团;他们肩负对外作战,入侵敌国和领土扩张,对内镇压反叛,应对绝大多数的突发情况,是绝对的精锐力量。
他们直属王室,在全国多个战略关卡都拥有自己的驻扎地,甚至拥有自己的法庭和行政部门;除了陆军签发的命令和克洛维国王本人的谕旨,从地方长官到枢密院都无权干涉他们的一举一动。
而在四大军团编制之外,还存在着所谓的“编外军团”;部队的规模通常较小,从步兵团到不满编的军团都有,基本上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番号。
这些所谓的“编外军团”一般肩负要塞驻防,边境巡逻,维护城市治安之类的工作,总兵力约为四大军团的两到三倍,但分散在全国乃至海外殖民地的各个据点。
四大军团和编外军团,共同组成了克洛维王国的“常备军”,也被称为“王家陆军”。
这意味着他们拥有绝对的独立编制,拥有枢密院拨款的预算,拥有自己的驻地,有陆军后勤和行政部门提供的全方位保障,并且不会在打完仗就被解散掉。
但对风暴师的军官们来说,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真正最关键的地方,是前途!
作为克洛维王国第二论资排辈的组织,并且常备军编制就这么多,王家陆军始终面临着无法充分就业的难题。
一个刚刚完成学业的军事学院毕业生,他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就离失业不远了——只有军衔没有职务的军官,除了津贴什么也没有。
如果在战争期间,这些“待业军官”们还能加入征召兵团;但除非能遇到总主教亲儿子这种上司,否则就算有战功也是最高长官的,基本没可能升迁。
更不用说战争一结束,这些征召兵团会被立刻解散,他们就又失业了。
就算运气够好加入了常备军,除非背景够硬,否则多半也只是在中下层军官里打转;对于绝大多数常备军的军官而言,少校基本上就是绝大多数的极限,再想往上爬,就只能指望自己的顶头上司和自己竞争者们都尽快去世。
也正因此,一般常备军的军官,要比其他“待业中”或者征召兵团的军官地位更高,并且根据部队驻扎地和重要程度不同被分成三六九等。
而任何一支征召兵团的军官们,做梦都希望常备军扩编,而自己的部队能够成为被选上的幸运儿,顺利“转正”。
总而言之,常备军的军官是在编人员,待遇和前途都有保障;待业和征召兵团的军官则是编外群体,属于替代品和偶尔拿来应应急的工具人。
事实上安森最开始的如意算盘,就是能在瀚土战争后将风暴团彻底“转正”;结果万万没想到,陆军这次开出的“悬赏”是一个步兵师。
一整个步兵师,从仗打完就地解散的征召兵团成为在编的常备军!
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下,风暴师用堪比精锐的速度完成了集结工作,并在军事会议上光速通过了撤军计划,抛弃一切辎重,十天之内抵达白塔城。
往日只有在危机关头才能团结一致的风暴师,首次真正从上到下爆发出了巨大的主观能动性
“计划很简单,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抢在南部军团之前,攻克伊瑟尔精灵的王庭!”
在令人充满想象的悬赏和激动人心的口号下,风暴师踏上了东进的征程。
十天之内抵达白塔城,一天之内完成休整和全部换装,再在二十天之内穿过鹰角鹰角隘口,东进攻克鹿角要塞,围攻伊瑟尔精灵王的王庭。
代号——西线大回转。
…………………
与此同时,伊瑟尔精灵王国境内,秋叶城,南部军团和伊瑟尔王室军队仍在无休止的对峙当中。
阴沉的穹顶下,辽阔壮丽的伊瑟尔山林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呛人的浓烟和腐烂的气息蔓延肆虐,星星点点的火堆点缀着大地,向天空伸出一根根漆黑的烟柱。
一望无际的原野被两面截然不同的旗帜一分为三,堑壕、堡垒、栅栏、弹坑…数不清的壕沟如同蛛网般相互交织,像是被撕开的伤口和裂痕,扭曲而又狰狞。
而就在这些“裂痕”中央,无数的尸体层层叠叠的被铺开在上面,有精灵的也有人类的;干涸的血液在焦土上泼洒凝固,和四分五裂的肢体、弹坑与余火组成了诡异的图案。
面色铁青的路德维希·弗朗茨伫立在堑壕内,一言不发的眺望着这副图案。
自从得到了图恩军团的援助之后,战事一直都进行的相当顺利。
在彻底击溃了禁卫军团的残部之后,不仅那些精灵领主们组成的“联军”一哄而散,原本在侵略者面前还算团结的伊瑟尔精灵王国,也随着十三评议会的正式崛起而走向分裂。
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的路德维希·弗朗茨立刻领军北上,开始逐个消灭那些仍忠于伊瑟尔精灵王的军团。
动荡的局势加上指挥体系瓦解,面对强敌和来自身后各种南辕北辙,自相矛盾的命令,仓促应战的伊瑟尔精灵军团滚雪球一样的接连溃败,被南部军团驱赶着向大后方后撤。
在近乎是一边倒的“崩溃式撤退”后,总计六万大军的伊瑟尔精灵军团终于在伊瑟尔王庭的北方要塞,秋叶城前站稳了脚跟。
面对着退无可退的绝境,占据着地利优势和兵力优势的伊瑟尔精灵军团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反攻;但却屡屡失利,甚至不少彻底绝望的军队相继投诚,让不到两万人的南部军团站稳了脚跟。
但对南部军团而言,想彻底消灭这群残敌,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无论敌人战斗力下滑到多么不堪一击的程度,攻防战中人数永远是无法被忽视的优势;再加上长期作战得不到休整,士兵难免疲惫,原本稳定的补给线也因为推进速度过快,逐渐开始变得不太稳定起来。
尽管客观条件开始变得不利,也并没有打消路德维希·弗朗茨彻底剿灭残敌的决心。
如果说最开始他只希望逼迫伊瑟尔精灵王国投降的话,随着内战爆发,路德维希有了更多更大胆的想法。
他要彻底击溃,或者说彻底粉碎伊瑟尔全部的军事力量。
作为一个横在克洛维王国东南侧的非人类王国,无论伊瑟尔精灵和帝国关系是好是坏,她都必将是,而且永远都是克洛维扩张道路上的阻碍。
从种族到文化乃至贸易层面,双方实在是有太多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利益纠纷了。
既然如此,与其只是迫使对方投降,不如干脆彻底瓦解她的军事力量,确保未来五到十年的时间内无法对克洛维构成任何的威胁!
只要彻底击溃伊瑟尔精灵王国,那么无论最后瀚土战争结果如何,克洛维都能从东面腾出大量兵力,对抗帝国的全线进攻。
如果成功,这很有可能成为关乎秩序世界霸权归属的转折点!
但就在这么万分关键的时刻,路德·弗朗茨…克洛维总主教…自己敬爱的父亲,竟然还要求自己尽快撤军,去围攻伊瑟尔精灵的王庭?
开什么玩笑?!
插手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内战,对克洛维究竟有何利益可言——难道信秩序之环的精灵王,会比一个旧神派精灵王在对外态度上会更加软弱不成?!
在经历了雷鸣堡之战和克洛维暴动之后,原本对自己父亲深信不疑的路德维希,已经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这位“无所不知”的父亲,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
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和克洛维王国的利益”究竟是真的,还只是应付自己的托词?
路德维希眉头紧蹙。
“我说了,这根本不可能!”
在总司令身后,面色阴冷的罗曼中校背着双手,对一脸急切的德拉科·维尔特斯冷冷道:“南部军团不可能抛下眼前的敌人立刻撤退,去围攻伊瑟尔王庭——你还要我重复几遍?”
“一遍也不用!”瞪着充满了求生欲的的眼睛,满头大汗的家拼命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但这个真的很重要——如果真的让十三评议会控制了伊瑟尔精灵王国,那就真的完了,全完了!”
“为什么?”
罗曼冷冷道,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嘲讽:“没记错的话,之前你原本还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不是吗?”
“没错,我错了,真的错了!”德拉科举双手表示“投降”:
“而我现在决定要弥补自己的错误,必须阻止十三评议会,而且一定要让克洛维王国来阻止他们——只有这么做,才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为什么?”面若冰霜的罗曼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什么为什么?”家真诚的反问道:
“为什么必须阻止十三评议会,还是为什么必须是克洛维王国来做?”
“全都要!”罗曼果断道。
“没问题!”德拉科耸耸肩:“反正答案都是一样的。”
“那为什么要分成两个?”
“因为我一般不回答别人没问的问题——除了朋友。”家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答案也很简单,因为虽然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是伊瑟尔精灵的旧神派,但真正的敌人并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那是谁?”
“是等待着这一天到来,等到发狂的家伙们。”德拉科微笑着,声音却越来越平静:
“他们…我们暂且假设有这么一群人,假设‘他们’在阴影中操控着整个世界;并且经几度想要走到台面上来,并且全部的努力都失败了。”
“假设在某个国家,一群旧势力准备反抗他们的国王;假设这位国王恰好是‘他们’的支持者,所以有一群特别善良,特别好心的外国人打算支持这些旧势力,尽管双方某种程度上其实是敌对关系,您觉得这些外国人做的对吗?”
家轻笑道,目光却始终望着不远处路德维希的背影。
假设…罗曼微微蹙眉:“你是指……”
“不不不……”德拉科立刻打断他:
“我是个家,我只是在讲一个‘假设’的虚构故事,没有任何代指或者寓意在这里面。”
“假设…这群旧势力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并且对外交内政完全一窍不通;假设他们不仅没有在第一时间顺利推翻国王,甚至让局势朝着更加危险的方向发展了。”
“假设他们这种明显自杀的行为,给了‘他们’可趁之机,能够再次从阴影中走到前台,真正操控整个世界的机会。”
“假设‘他们’也真的开始要这么做了,那么您认为之前那些好心的外国人,是不是应该继续帮助这些旧势力呢?”
“当然不应该!”罗曼不假思索道:
“既然最坏的结果是‘他们’操纵世界,那么即便不能真正阻止,也不应该助纣为虐;更何况听起来这些旧势力之所以能崛起,似乎也和这些外国人有关;既然是这样,那他们就更应该出手阻止。”
“说得好,我也这么觉得!”满脸讨好笑容的德拉科,眼神愈发的意味深长起来:
“既然是我们犯下的过错,那么就应当由我们来补救。”
“并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友谊,而是为了更纯粹,更高尚的理由——就像每一个故事,都要有一个特别单纯的理由,来奠定整个故事的基调并且成为其中心,成为这部作品真正的主题。”
“当然,最近似乎流行比较黑暗又深刻的设定,但我不太喜欢,作为一个家,我还是习惯比较…唔…积极向上一点儿的。”
“在克洛维城的时候,我曾经和我们共同的朋友安森·巴赫讲述过另一个故事,那个要稍微复杂一点儿;相较之下,这个新故事其实要简单一些。”
“而这个简单的,‘假设’的故事而言,它的主题是……”
“拯救世界!”
第一百八十九章 芙莱娅一世
傍晚,伊瑟尔王庭。
这里是伊瑟尔精灵王国的都城,整个伊瑟尔精灵的发源地;千年前告别了东方同胞的伊瑟尔精灵们来到这片壮丽的河谷地定居,并在接下来的千年中繁衍生息,扩张,侵略,殖民…逐渐将领土扩张到了如今的规模。
伊瑟尔…在拗口的古精灵语中,是“庭院”的意思。
最早来到这片土地的摩西菲尔德与十二个家族按照故乡的风景,建立了各自的庄园和庭院,这些庭院又成为了后来者的“庇护所”,帮助精灵们在新家园站稳了脚跟,并且用这个拗口的单词区分自己和家乡的亲戚。
千年的斗转星移,将岁月的痕迹镌刻在她每一处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角落;始终像每一个伊瑟尔精灵的庭院那样,见证着整个族群的迭起兴衰。
充斥着阴郁雾霭的穹顶,淅淅沥沥的冷雨漫天泼洒;整个城市冷清的不像是盛夏末尾的伊瑟尔河谷地,更像是终日被水汽和浓雾笼罩,不见阳光的克洛维城。
淡淡的水汽笼罩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和广场,所有的房屋和商铺统统大门紧锁,宛如一座死城。
冷色调的雨幕中,金红色的枪火不断闪烁;无数穿着相似制服的身影在街巷和建筑物之间穿梭,在一个又一个街道,军营和仓库周围自相残杀。
雷鸣的齐射与凄厉的惨叫声交相呼应,震天的喊杀中夹杂着最最歇斯底里的咒骂,还有刺耳的军号、沉重的铁靴、金属和血肉碰撞的声响…数不清的声音不断交织,在地面积水中溢满血浆,在雨幕中升起熊熊烈火,点燃了大半个王庭。
年迈的伊瑟尔精灵坐在玻璃花窗前,面无表情的望着外面正在烈火中哀嚎不止的城市。
用数以百计的彩色玻璃组成的玻璃花窗,在窗框上组成了精美的图案——身着白衣之人行走于黑夜之中,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捧起经文。
在他的头顶,三个造型诡异的月亮逐个黯淡;在他的脚下,远处地平线上的太阳即将冉冉升起。
画中白衣人的表情无比坚定,步伐坚实的走向远处太阳升起的地平线;而三个月亮则露出了三个完全不同的表情:恐惧,愤怒和憎恨。
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在那本经文封面上看到一个秩序之环的图案;而那三个月亮的位置的构造,正好是一个残缺不堪的“原初之环”。
这是秩序教会最著名的宗教故事之一,圣徒布道。
它寓意着代表原初之环的“三旧神”逐渐式微的时代,秩序之环应运而生,为被黑暗笼罩的带来新生。
无比神圣的宗教故事,在此刻窗外燃烧的雨幕衬托下显得异常讽刺。
特别当这座城市的主人,是一个笃信秩序之环的伊瑟尔精灵的时候…年迈精灵的嘴角微微翘起嘲讽的弧度。
“您似乎很有闲情雅致。”
轻柔的话语声,推开了年迈精灵身后的房门。
身着盛装的精灵少女走进了房间,猩瞳凝视着他的背影,略有些惊讶的脸色中还掺杂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是啊。”年迈的精灵头也不回道,视线聚焦在玻璃上精灵少女的倒影,嘴角嘲讽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毕竟除了坐在这里看着,其他的事情我好像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停下了脚步,精灵少女微微蹙眉:
“您在教训我?”
“不,我这是在表扬你。”年迈的精灵笑了起来:
“你们行动的速度之快,大大超出了我的预计;说实话,我其实很早就察觉到十三评议会背叛我,但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可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特别是能灵活利用克洛维王国这一劲敌,对外迫使帝国不得不与教会爆发纠纷,对内利用克洛维南部军团消灭了禁卫军团,以及所有尚且忠于王座和正在观望的贵族和军队——真是漂亮到极点的操作!”
“当然,还有现在——骗开城门,控制军队,清洗政敌…十三评议会,他们今天一天做的事情,比过去二十年都要多得多!”
“能让他们变得这么有效率,你也是空前绝后了!”
年迈的精灵笑得越来越开心,死寂而空旷的房间内,回荡着他那充满了愉悦而孤独的笑声。
精灵少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默默的看着他在那里大笑,直至被呛到发出的咳嗽声所打断。
“……您还是在教训我。”
“不!我说了,我没有!”年迈的精灵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缓缓从椅子上起身,双手吃力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在窗户前站的笔直,
下一秒,精灵有些踉跄的回首望去,严肃的眼神在看到精灵少女的那一刻重新变得柔和:
“我亲爱的芙莱娅,有哪个父亲…能忍心教训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
话音落下的瞬间,芙莱娅的瞳孔颤抖了下,浓烈的猩红隐隐有褪去的迹象。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她的表情重新被冷漠和憎恨统治。
“没有…即便我要抢走您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
年迈的精灵——伊戈尔·摩西菲尔德陷入了沉思,然后恍然大悟:“啊——你说的是这个?”
一边说,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顶头冠。
它由纯金藤蔓和十三片树叶组成,每四片“树叶”下镶嵌着一枚宝石,总计红、白、黑三种颜色,被形象的称之为“黄金树冠”。
作为象征着伊瑟尔精灵王权的至宝,据传闻传承至今已历千年,并且一直被掌握在摩西菲尔德家族手中,在历代伊瑟尔精灵王之间代代相传。
“铛啷!”
伊戈尔随手把它扔在了地上。
“我亲爱的芙莱娅,你怎么会觉得它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呢?”他看着有些惊讶的精灵少女,苦笑了一声:
“或者换个说法,你怎么会觉得因为你想要抢走它,我就会气急败坏的想要教训自己最可爱的小女儿?”
“这是因为……”
“你不会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是伊瑟尔精灵历史上的头一遭吧?”
不等女孩儿辩解,伊戈尔就继续道:“作为你的父亲,我可以百分之百坦率的告诉你——并不是。”
“这甚至称不上‘罕见’,或者应该用‘惯例’来形容更恰当一些;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我不仅见过,甚至亲手做过。”
芙莱娅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因为你这么做而感到愤怒——相反,我会表扬你。”伊戈尔的眼神中满是溺爱:
“你是我的最小的孩子,我从未指望过你能有任何统治方面的才能;现在看来,我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整个过程十分的完美,至少比当年我的做法要更加完美——成功利用了十三评议会对秩序教会的不满,让他们对你忠心耿耿的效劳;牺牲了禁卫军团,但却迫使帝国不得不表态,确保了克洛维王国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没有克洛维的插手和图恩的背叛,这简直是一场最完美不过的政变。”
“当然,这并不是说你没有任何疏漏的地方;事实上你严重高估了十三评议会的力量;如果他们的实力真的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强大,我们就不会在圣徒历四十七年忍辱负重,不得不接受秩序教会的强加给我们的‘信仰’了。”
“这甚至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做了…在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他们同样给过我类似的许诺;支持十三评议会复辟,他们就支持我成为新的伊瑟尔精灵王。”
“那一年我遵照你爷爷的安排,从帝国的骁龙城进修归来;在那里我看到了秩序教会所说的一切:能够运转钢铁巨兽的蒸汽核心,知晓一切的差分机,只需一炮就能轰碎城门的六十八磅卡隆舰炮……”
“它们帮助我看清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属于施法者和真神血裔的世代,已经被彻底终结;就算再次崛起,也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而已。”
“因此当十三评议会发出邀请的时候,我拒绝了;并且用他们当中几个家伙的脑袋,换取了你爷爷的信任。”
“这份‘信任’很重要,因为就是靠它,我才从你爷爷的手中把那件‘最重要的东西’据为己有的。”
伊戈尔叹了口气,看向芙莱娅的眼神变得忧伤:
“而现在,他们又找上了你……”
“您说完了吗?”精灵少女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最后一句。”
伊戈尔笑了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在你们这场天才般的政变计划当中,十三评议会的那些‘大人’们,有多少和你一起来到了王庭?”
“没有。”芙莱娅冷冷道。
嗯?
伊戈尔有些错愕:“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芙莱娅轻哼一声:
“那些老家伙…要么是胆小鬼,要么就是一群无能到极点的废物——上次伏击南部军团就是因为他们,才让路德维希·弗朗茨成功逃掉!”
“讨论计划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踊跃,真到了要行动却拖拖拉拉,谨慎的好像连走路都能崴到脚似的。”
“嗯…倒是有几个还算积极踊跃的家伙,但连最起码的工作都做不好,根本不可能放心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芙莱娅沉声道:
“所以我要走了他们手里的军队,还有最精锐的一批纯血伊瑟尔精灵;反正就算只有我自己,一样可以把事情做好!”
“现在看来,我想的没错。”
“啊…原来如此。”伊戈尔恍然大悟。
他全都明白了。
看着面前冷漠到极致的小女儿,心痛的伊戈尔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作为一个被篡权的国王,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芙莱娅面无表情的蹲下身,捡起了被伊戈尔丢在地上的“黄金树冠”,随意的打量着这个过去自己连碰一下的资格都没有的至宝。
“它现在是你的了。”伊戈尔背起双手,脸上重新露出了溺爱的微笑:
“戴上它,你将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伊瑟尔精灵少女,而是全体伊瑟尔精灵的女王。”
“女王……”
精灵少女喃喃自语,品味着这个无比陌生的称呼。
“对,女王…芙莱娅一世。”年迈的精灵王微微颔首:
“作为全体伊瑟尔精灵的领袖,带领摩西菲尔德家族,带领全体伊瑟尔精灵和我们的国家,不择手段的击败所有试图令她蒙羞的敌人,捍卫她不容侵犯的尊严。”
“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了…陛下。”
话音未落,原本背着双手的伊戈尔突然屈膝,跪在了芙莱娅面前。
双眼出神的精灵少女愣在原地,和单膝跪下的精灵王四目平视。
“我……”
芙莱娅的目光有些颤抖。
原本她来这里的目的,除了从已经大势已去的父亲手中拿走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王冠,再有,就是所谓“胜利者的余裕”。
踏进大门之前,她曾经想象过很多的情节;想象过父亲会怎么看待“篡权”的自己——是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还是泣不成声的跪地求饶,亦或者强忍怒意,对自己一言不发,亦或者…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种结果。
望着那双满是溺爱的眼睛,精灵少女紧咬着下唇,转身离去。
“芙莱娅!”
就在她即将出门的瞬间,年迈精灵王的声音拦住了她的脚步。
“我不在乎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亦或者十三评议会那些无能的混蛋们想要你做什么。”伊戈尔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但我要你向我保证一件事——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下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不择手段的活下来;只要你还活着,我都会竭尽我所能做到的一切去保护你的!”
“明白了吗,芙莱娅?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吗?芙莱娅,回答我;芙莱娅?芙莱娅!芙莱娅……”
背对着精灵王的呼唤,沉默的精灵少女在漆黑的长廊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一百九十章 雷霆从天而降
“十月三日,晴。”
“事实证明,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作为安森·巴赫大人‘西线大回转’计划的主要执行人(之一),我、法比安团长、卡尔参谋长都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充满了想象力的,天马行空的完美计划。”
“当然,他们二位对此稍微存在些许异议;不过这没有关系,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难免会产生一些矛盾。”
“好吧,事实上根本那根本不算什么矛盾:卡尔阁下坚定不移的认为要么是安森·巴赫大人疯了,要么就是他自己疯了;法比安团长则展现了成为一名行政人员的潜力,婉转的表示想让军官团接受这么疯狂的计划颇有难度——这段划掉。”
“作为谦卑的书记官,我当然百分之百赞成安森·巴赫大人所有的计划,并且竭尽所能的实现它,无论那计划看起来有多么的异想天开——后面两句划掉。”
“最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与后勤人员的交涉。”
“尽管我已经是瀚土最高参谋部的后勤总管,并且拿到了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的全部授权;但在试图获取辎重车时,依然遭到了对方的阻挠。”
“这应该是我犯过的最严重的失误,将在教会时的习惯带到了瀚土,完全忘记了这个国家本质上仍是倚靠其契约与利益交换的集合体;所谓‘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在这里并不是某种比喻,而是对客观事实的具象描述。”
“很幸运的是,莱昂·弗朗索瓦殿下的及时到来解决了这个麻烦——非常幸运,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安森·巴赫大人耐心已经达到了极限,准备使用有一点点过激的手段处理这个问题了。”
“考虑到当时大人的表情,可爱的莉莎·巴赫小姐的表情,以及法比安团长和卡尔参谋长的表情,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某些非常不得了的血腥画面……”
“…平静下令开枪的安森大人,开心着扣动扳机的莉莎小姐,冷漠善后的法比安团长,以及一边歇斯底里一边想办法避免事态扩大的卡尔参谋长。”
“当然,这些都是荒谬的想象,既不符合事实也不符合他们各自的性格,只是我这个小小的书记官偶尔思维发散的癔症而已。”(这句的字迹非常工整)
“莱昂·弗朗索瓦殿下的出现提供了巨大的帮助,但我实在是很难为他的到来感到开心;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和某人结伴同行的。”
“路易·贝尔纳爵士。”
“对于这位帝国御前武官,尽管他本人似乎和安森·巴赫大人存在某些私下的友谊;但出于永远只为上司利益考虑的书记官的角度,我很难对一个总是给大人添麻烦的敌人产生任何好感。”
“当然,将自己的想法和好恶流于表面这种不专业的行为,不会出现在一个称职的书记官身上。”
“他们的到来似乎是源自于另一场误会——在得到了关于伊瑟尔精灵的情报之后,莱昂阁下似乎是将安森大人的推辞当成了善意的欺骗,认为我们是为了信仰和拯救世界而战。”
“嗯,他猜对了…在‘某种’意义上。”
“不知为何,我对他会这么想竟然没有半点惊讶,甚至有种‘理所应当’的错觉。”
“在精神亢奋,被‘感动’到——说实话,我还是不太明白他在感动什么——泪流满面的莱昂阁下的帮助下,风暴师终于避免了‘杀穿瀚土’这个可怕选项,顺利前进。”
“十月四日,阴。”
“傍晚扎营前,我看到法比安团长正在和一名哨兵小声交谈,嘱咐对方不要在莱昂阁下和他的朋友面前提起关于‘编制’的事情。”
“结果那名哨兵告诉他,卡尔参谋长在昨天中午就已经通报全师,对外口径一律是‘对抗旧神派,拯救虔诚的伊瑟尔精灵信徒’。”
“我收回之前的成见,他们两个人都很有成为行政人员的潜质。”
“十月七日,小雨。”
“连续多日的行军,士兵们已经开始感到疲倦了。”
“虽然我们已经得到了充足的辎重车和补给,但精神上的疲劳依然不可避免;士兵们开始出现开小差和掉队的现象。”
“为了缓解内心的焦躁和疲倦,卡尔参谋长将军乐队一分为二,在队头和队尾一刻不停的敲鼓;法比安团长则提议让坐在马车上的士兵们给其他人讲笑话。”
“不过风暴师军乐队水准过于低下,他们奏的乐具备一种在医学上称之为‘催吐’的功效,配合‘昏厥’和‘致幻’效果,更适合在进行截肢手术时使用——如果医生是个聋子的话。”
“而负责讲笑话的士兵们很显然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完全不明白‘笑场’是非常严重的表演事故;尤其当其他人在努力拉车,他却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非常容易激起听众们的愤怒。”
“在前排和末尾的士兵成批成批陷入昏厥,并且爆发出多起群体***事件后,这两个过于不成功的应急措施就被迅速喊停了。”
“十月八日,可爱的莉莎小姐有一个建议,让那些不太有精神的士兵加入卫兵连;因为她的部下都很好,很有精神,说不定这样可以帮到他们。”
“出于不想打击她热情和童心的初衷,在得到了安森大人的同意后,我亲自负责了此时在全师上下的宣传推广工作。”
“结果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效果立竿见影!”
“一听说抱怨的人能够拥有加入卫兵连的荣幸,原本没精打采的士兵们一个个突然也变得很有精神,积极踊跃到让人误以为他们陷入了某种亢奋状态。”
“尽管原因令人匪夷所思,但无论如何问题得到了解决,而且大家好像都挺开心的。”
“不过莉莎小姐似乎很失落,当天安森·巴赫大人花了很多时间陪她。”
“十月十一日,我们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们真的在十天之内横穿整个瀚土,成功抵达了白塔城!”
“这可真是难以想象的壮举!在看到那座标志性的白色巨塔时不仅是我们自己,就连莱昂·弗朗索瓦殿下,以及同行的路易·贝尔纳爵士都惊呆了。”
“他的原话是:这是席卷瀚土大地的飓风,是奔腾着从天而降的雷霆!”
“必须承认,在路易·贝尔纳爵士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
“至于坏消息…某种意义上说,它其实是个好消息。”
“为了能让太过兴奋的安森·巴赫大人和风暴师众人平静的接受这个消息,在汇报的时候,我不得不把它尽量说得婉转一些。”
“我告诉他们:就像每个人的悲喜各有不同,一个人的快乐必将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因此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件事,往往能产生不同乃至自相矛盾的看法;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以一言蔽之……”
“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他…他击败了秋叶城的伊瑟尔精灵军团。”
“换句话说,如果接下来少将能用最短时间让图恩军团接管这座要塞,那么之前被困在北方的南部军团就能立刻南下然后东进,进军伊瑟尔王庭!”
“就像我说的那样,这其实是个好消息,甚至是近期关于南部军团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但很显然,它对目前的风暴师绝对算不上‘好消息’。”
“如果不立刻开拔,抢在南部军团之前进军伊瑟尔王庭,不仅白白浪费掉‘西部大回转’的成果,甚至会陷入不得不与南部军团‘并肩作战’的境地。”
“显然,南部军团是绝对不会和风暴师‘并肩’作战的。”
“于是刚刚经历了连续十天疯狂急行军的风暴师根本得不到片刻的休整,就不得不继续商路;并且这一次不再是两手空空,而是全副武装。”
“当然,因为是被调来应急的武器,因此基本上只是步兵装备,火炮和弹药都非常稀少,以至于炮兵们还能开心的坐在马车上,对着其他人幸灾乐祸。”
“我非常不忍心告诉这些开心的先生,在鹰角城还有十五门六磅野战炮,六门十二磅加农炮和四门二十四磅臼炮,以及好几个基数的弹药车在等着他们。”
“距离最后的期限,还有十四天。”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十四天之内抵达伊瑟尔王庭,并且展开攻势;否则此前所有为此付出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
伊瑟尔王庭,礼赞大教堂。
取走了父亲手中象征王权的黄金树冠,芙莱娅穿过漆黑的走廊,步入大厅。
推开紧闭的窄门,几乎凝为实质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整个祷告大厅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由血浆组成的洪灾似的,暗红色的粘稠涂满了天花板和墙壁的每一处角落;大理石砖铺成的地板已经变成了看不出颜色的沼泽,到处漂浮着名为“碎肢”和“器官”的块状物。
原本一排排整齐的长椅,已经变成了一排排整齐的十字架,钉满了残缺的尸骨,有精灵的,也有人类的,或男或女,或老或幼…他们的共同点则是都穿着款式不一,但基本相同的教士袍。
踩着粘稠的“血池”,芙莱娅向大厅正前方的主祭台走去;在她正对面的秩序之环雕塑已经被彻底破坏,碎裂的石块上瘫放着一具修女的尸体;被扭断的双臂左右张开在上面的两个圆环上,双腿则被交叉钉穿。
她仰着,张大了嘴,眼角两侧是鲜血汇聚成的泪痕;凄惨的模样仿佛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仍在哭诉求饶,以为自己仍能苟活。
芙莱娅满意的笑了。
她认识这个修女,一个人类和“半血”伊瑟尔精灵的混血后裔,在成为大教堂的修女后就一直倡导所谓“人类之血才是高贵的,精灵是污秽旧神的血裔”之类的论调。
很显然,在她被蹂躏,惨叫,哭喊着求饶的时候,她矢志不渝信奉的“秩序之环”并没有降下奇迹。
银铃般的笑声中,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来到她的身后,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猩瞳在看到精灵少女的瞬间露出了恐惧的颜色。
“都准备好了?”
凝视着墙上尸体的脸孔,头戴王冠的芙莱娅一世头也不回道。
“所有忠于先王的叛党都被彻底清除,十三评议会的军队已经击溃了最后一支叛军,占…夺回了王宫和议会。”黑色长袍战战兢兢的低下头:
“伊瑟尔王国,已经是您的囊中之物了,陛下。”
陛下…芙莱娅微微蹙眉。
如果是之前听到这个称呼,她大概根本不会有任何在意,但现在……
精灵少女摇摇头,将复杂的心思抛到脑后:“议会…他们同意了吗?”
“已经同意了!”黑袍连忙道:
“现在只需您亲自到场…或者其实不到场也无所谓,议会已经通过了法律向全国宣召先王退位,现在的伊瑟尔精灵王,是您!”
“古老的伊瑟尔传统已经赢得了复兴,所有仍对秩序之环保持信仰的叛徒将被彻底扫除!”
“自圣徒历四十七年来,您将成为最正统,最受臣民爱戴的伊瑟尔精灵王!”
黑袍激动道。
芙莱娅微微颔首,冷漠的眼神变得平静。
她根本不在乎这些,或者更准确的说,她从不曾考虑过这些。
眼下的伊瑟尔精灵王国,唯一能够勾起她兴趣的事情,只有……
“军队怎么样了?”芙莱娅问道:
“还需要多长时间才集结完毕,向断崖要塞发起进攻?”
话音未落,黑袍的身影像是触电般猛地一颤。
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的精灵少女扭过头,微微蹙眉望向始终低着头的黑色长袍:
“有事?”
“没、没有!”黑袍赶紧答道:
“就、就是您可能不用再集结军队,进攻断崖要塞了。”
“不用了?”
“对,因为……”黑袍的身影再次颤抖:
“因为鹿角要塞,也就是王庭的第一道和最后一道防线,已经…沦陷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伊瑟尔的荣光
圣徒历一百年十月二十三日,鹿角要塞。
山呼海啸的枪炮轰鸣声中,整个要塞都在为之震动。
血色独角兽军旗下,整排整排的克洛维线列在炮火中向着要塞挺进;成百上千的铁靴不停地敲击着大地,犹如断头刀落下前急促又沉闷的鼓声。
而在线列后方,十余门大炮傲然列开,依次不间断喷吐着金红色的炮焰;灼热的实心弹和爆破弹呼啸着冲向天际,画出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在城墙、塔楼和要塞内狭窄的通道间粉身碎骨,不断撞击着这座似乎已经摇摇欲坠的要塞。
耀眼的白光在滚滚硝烟中不停的闪烁,犹如在大地上骤然高亮的星辰,用一瞬间展现它们的绚烂。
守军们一片恐慌。
面对着还在不断迫近的敌人,要塞的伊瑟尔精灵士兵们没有半点斗志,许多部队的士气甚至低落到一看见敌人就果断扔下武器,转身逃窜。
能够挡住南部军团主力的正面猛攻,鹿角要塞的防御力当然不差;只是因为长期不曾遭遇战事,整体设计稍微有些跟不上现代战争而已。
但再坚固的堡垒,也是要靠军队坚守的;如果守军毫无斗志,哪怕要塞本身再怎么固若金汤也无济于事。
作为伊瑟尔王庭大门前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鹿角要塞的守军自然是对精灵王绝对忠诚的王室军队,从上到下都是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
事实上在守军接管要塞之前,这里一度是禁卫军团的驻地和大本营。
在禁卫军团全军覆没,路德维希·弗朗茨展开反击之后,败退下来的伊瑟尔精灵军队要求退入要塞,和守军一并驻防抵御入侵。
出于职业警惕,守军拒绝了“共同驻防”的提议,但却同意了让这支被十三评议会控制的军队穿过要塞,撤退到王庭附近的请求。
除了克洛维军队太强,知道自己即将再次面临攻防战的守军不可能拒绝一支援军外,还因为对方的统帅正是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作为禁卫军团的一部分,鹿角要塞的守军当然不可能拒绝自己统帅的命令——哪怕这个统帅只是名义上的。
但谁没想到,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公主竟然叛变了!
而且还是带着十三评议会一起叛变的!
整件事情的性质也完全变了——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王室内斗或者篡权,而是一个信仰对另一个信仰反攻倒算!
这样一来,鹿角要塞的守军位置就非常尴尬了。
作为忠于王室和秩序教会的军队,他们现在应该立刻起兵平叛;但且不说在得到命令之前,任何擅离职守和进入王庭的军队和都与叛军无异,光是他们放任十三评议会的叛军通过要塞本身,站在事后的角度上看就已经是很“标准”的叛变行为了。
更何况王室方面也根本没给他们出兵的时间——只坚持了一天一夜,王庭就基本沦陷;留给要塞守军的道路,似乎只有投靠十三评议会这一条路。
但问题就在于,这么做同样是在自杀!
对方是旧神派,而鹿角要塞的守军从上到下都是秩序之环的虔诚信徒;一旦投降,等待他们的肯定是最彻底的清洗。
忠诚或者背叛,下场完全一致…原本还算团结的要塞守军迅速陷入了混乱和分裂当中。
中下层的军官和小贵族们认为应当投靠十三评议会,理由很简单: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公主殿下是他们名义上的统帅,投靠殿下从法理上说没什么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当了一次叛徒(放十三评议会通过要塞),而王庭那边明显不是十三评议会的对手,没必要给死人和囚犯当忠臣。
至于信仰问题…大不了先假意改信三旧神,等日后如果秩序教会再反攻倒算的时候再悔过。
而中上层的军官完全不同意,他们的理由更简单:为了控制住更多的军队,芙莱娅和十三评议会,的确可能会暂时放过那些中下层的军官和普通士兵。
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高级军官,绝对没有好下场!
根本无法取得共识的双方,矛盾爆发的激烈程度很快就从争吵上升到了暴力冲突;而正当要塞即将陷入和王庭相同的内战中时,及时出现的克洛维军队“体贴”的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麻烦。
方法同样很简单——矛盾的产生前提是要塞里还有一群精灵,克洛维人解决不了矛盾,但是可以解决精灵们。
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一片混乱几乎要自相残杀的要塞守军根本组织不起任何像样的反抗。
更恐怖的是,对面的克洛维人似乎同样很熟悉鹿角要塞的构造。
这对守军的打击近乎是致命的——鹿角要塞本就是比较“过时”的堡垒,面对重型火炮抗打击能力很差;一旦被摸清了防御薄弱处,砸烂城墙也就是十几发二十四磅实心弹的事。
在被轻易打开两三处缺口,并且轰碎了两座塔楼之后,伊瑟尔精灵守军的士气瞬间跌落到了谷底;面对步步紧逼的克洛维线列,毫无斗志的士兵们几乎是一触即溃。
到这一步,战斗的结果似乎已经成为了定局。
“不,还没有!”
漫天的枪炮声中,面对着部下们那一双双充满殷切和急躁,几乎要把“撤退”写在脸上的眼神,布勒·玛缇亚斯神态决绝:
“城墙上还飘扬着伊瑟尔的旗帜,我们还有内堡,还有几千名训练有素的战士,还有枪!还没有输!”
“我们…还没有输!”
“可我们已经输了!”歇斯底里的部下一边指着身后,一边冲还在嘴硬的布勒·玛缇亚斯爵士吼道:
“外城墙已经被攻破,第二步兵团那帮懦夫来不及撤退,就直接向敌人投降了!他们一让开,挡在克洛维人面前的就是我们啊!”
“不用怕,让指挥部把最精锐的掷弹兵团调过来,掩护我们撤退!”布勒·玛缇亚斯显得镇定自若,抬手向传令兵下令道:
“告诉他们不用真的进攻,只要从侧翼佯攻打几轮齐射就行;只要撤退到内堡,一切就都……嗯,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面对着长官的质询,明显表情不对的传令兵支支吾吾了一阵,然后在众人目光下不得不说出了实情:
“掷弹兵…掷弹兵团他们…他们早就逃了。”
“什么?!”布勒·玛缇亚斯大惊失色:
“什么时候?!”
“一开始!”
传令兵激动道,而且越说越激动:“集结号吹响的时候,掷弹兵团就已经跟着指挥部一起逃跑了!”
“一开始就跑了?这帮无耻懦夫!”
“混蛋!我就知道这些所谓的高贵纯血除了伟大的玛缇亚斯,其他的根本信不过!”
“没错!全都是只知道出卖同胞的胆小鬼!”
精灵军官们破口大骂,从表情到想法都完全一致——为什么没有叫上我?!
不过布勒·玛缇亚斯并不在乎这个,他只是很好奇那些混蛋逃跑之后还能去哪儿:“其他部队呢?!”
“第四团也跑了,第五团被全歼,炮兵营和工兵营一起投降了,警卫营和骑兵连在抢马的时候撞上了一发炮弹,一个营长一个连长当场就被炸死了,剩下的部队也都溃散了……”传令兵如实道。
所以真的就只剩我自己…布勒·玛缇亚斯绝望了。
“现在克洛维人已经攻克了正门,但内堡和两处暗门还在我们控制范围内;再加上敌人进攻前常规的火炮掩护,我们大概还有十分钟的时间撤退。”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赶紧撤吧,玛缇亚斯大人!”
“是啊,再不跑就真的来不及了!”
“不行——只要鹿角要塞还挂着伊瑟尔的旗帜,我们就绝不能撤退!”布勒·玛缇亚斯的态度无比的坚决:
“这可是伊瑟尔王庭的大门,一枪不放就把大门拱手让给敌人,这是何等的耻辱?!”
望着这么慷慨激昂,似乎是打算英勇献身的布勒·玛缇亚斯,陷入迷惑的部下们面面相觑。
他们可是听说过这位大名的——身为高贵的纯血骑士,不仅在被敌人生擒后泄露了一大堆军事机密,更在之后的鹰角城之战中出卖守军,让敌人一枪未放就攻克了这座无比关键的要塞。
可以说,鹰角城陷落乃至后来禁卫军团的惨败,布勒·玛缇亚斯有相当大的责任。
所以这位能为了活命出卖自己人甚至主动投诚的大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勇敢,还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架势?
“就算逃跑,我们还能逃到哪儿?”
环视周围困惑的部下,布勒·玛缇亚斯露出了苦笑:“王庭已经被十三评议会控制了,以现在的局势,他们会对一支信奉秩序之环的军队有什么好脸色?”
“如果没有溃散,或许还能靠军队和要塞作为本钱,试着和十三评议会谈判;眼下全军覆没,我们这么一支小部队现在逃回王庭,是打算被追究要塞失陷的责任吗?!”
除此之外,其实在不久前,他还收到过来自家族内部的“警告”。
尽管布勒·玛缇亚斯自己是一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但作为最高贵的纯血家族之一,玛缇亚斯同样在十三评议会中拥有一席之地。
按照家族内“长者”的命令,除了被选定的家族成员,其余人一律不许参与这场叛变,更不准私自改变信仰,即便是必须与亲人为敌也不行。
尽管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一直以来靠着家族才爬到如今地位的布勒·玛缇亚斯,哪怕眼下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绝境,也不敢违抗这个警告(命令)。
“既然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那不如战斗到最后一刻,誓死捍卫伊瑟尔的荣光!”布勒·玛缇亚斯吼道:
“我们会成为旗帜,一面对抗侵略者的旗帜——哪怕千百年后,我们的后代依然会记得有这么一群伊瑟尔精灵,在所有战士都狼狈鼠窜的时候,他们却选择了转身迎战!”
“因此,我以你们长官的身份向你们下令——就地防御,焚烧一切你们能找得到的物资,然后撤入内堡!”
“现在的我们不再是为国王而战,不再为信仰而战,而是为伊瑟尔精灵,为了全体同胞的存亡而战!”
“高呼吧,勇士们!让我们高举军旗向着狰狞可恶的侵略者高呼,向我们开……”
“轰——!!!!”
话音未落,一枚十二磅实心弹落在了众人周围。
贯穿大脑的巨响声中,布勒·玛缇亚斯只记得自己眼前一黑,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随着最后一支还在“反抗”的军队指挥部被炮兵一炮端掉,整个鹿角要塞的防御体系彻底崩溃;大批大批的守军不是缴械投降,就是向伊瑟尔王庭方向溃散。
原本只打算进行一轮佯攻以掩护工兵修筑阵地的克洛维军团,硬生生将佯攻打成了全面总攻,顺便创下了一项记录——在四个小时内攻克鹿角要塞,并且只伤亡五十人。
至此,挡在伊瑟尔王庭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已经被彻底摧毁;已经再也没有任何一支伊瑟尔精灵军队能够被组织起来,阻挡克洛维人“攻克敌人首都”的野心。
而这一切对布勒·玛缇亚斯而言,已经和他没有任何的关联了。
当他从昏迷中清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又舒适的床上,明媚的阳光穿过朴素的窗帘,在眼前微微闪烁。
努力的适应光线的变化,布勒·玛缇亚斯缓缓睁开双眼,发现一个看起来十分“眼熟”的脸孔出现在自己面前。
嗯?!不、不对,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应该…应该在…难道我其实没醒,还在做梦?!
“布勒·玛缇亚斯先生,您终于醒了。”
看着突然一脸惊恐,的精灵骑士,前近卫军军官微微一笑,用无比和善的脸孔开口道:
“安森·巴赫大人已经等您许久了,我们有许多事情想要和您聊聊。”
“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
第一百九十二章 骑士的承诺
布勒·玛缇亚斯非常幸运,因为安森根本没工夫见他。
当然,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不幸——这意味着审问他的工作只会被交给风暴师唯一的专家,前近卫军军官,极其厌恶额外工作和麻烦事的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中校。
在被一众忠心耿耿的部下出卖个干净后,原本还觉得自己能“坚持一下”的纯血精灵骑士,在行刑椅和一排手持利奥波德的士兵面前果断决定做一个诚实的好人,从要塞部队番号到王庭城防,非常配合前近卫军军官的工作。
被满足了好奇心的法比安对此相当满意——果然投降和当叛徒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在鹰角城的时候这位还多少有些羞涩,这回就明显熟练很多,都学会抢答了。
至于某位军团副司令阁下,他现在真的很忙。
能够不付出太大伤亡就攻克鹿角要塞当然是很好,但这场完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惊喜”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彻底打乱了安森的计划。
按照他一开始的如意算盘,风暴师只需要对鹿角要塞展开佯攻,必然会惊动眼下刚刚掌控王庭的十三评议会。
对方是仓促之间发起的政变——至少风暴师掌握到的情报是这样——无论兵力有多少,都肯定会不顾一切救援要塞。
这么一来,风暴师只需要包围鹿角要塞,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什么?还要攻克伊瑟尔王庭,拿下自曝的十三评议会旧神派?
剿灭破坏秩序世界信仰与稳定的旧神派,那是秩序教会的工作,和我一个小小的军团副司令有什么关系?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寄来的信笺上白纸黑字的写的很清楚,南部军团的任务是“围攻试图夺权,改变伊瑟尔精灵王国信仰的十三评议会”。
围攻…不是剿灭,更没有提到一定要围攻伊瑟尔王庭对吧?
那么围攻地点是王庭还是鹿角要塞,很重要吗?
只要确定被围攻的是十三评议会,具体是哪儿当然不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小书记官一定要亲自赶过来劝说安森动身,而安森则毅然决然决定执行这么冒险的作战计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在路德维希前面的原因。
既然路德总主教的信根本没提到一定要剿灭旧神派,那么想拿到最后的奖励,只需要严格按照命令的字面意思来执行就足够了。
甚至更极端一些,只派一个连的轻骑兵赶到伊瑟尔王庭,把风暴师的军旗插在城外,也算是在字面意思上完成任……
咳咳,跑题了。
但现在这种“躺赢”拿奖励的局面,已经随着鹿角要塞的陷落彻底烟消云散——既然攻克了伊瑟尔王庭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么接下来自然就该进攻王庭了。
毕竟敌人再怎么狂妄,也不可能愚蠢到放弃到手的城市,反过来进攻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
那么问题来了,凭借风暴师区区五千人,有没有可能围攻伊瑟尔王庭呢?
当然不可能。
这可是一座能容纳二十到三十万人口——或者伊瑟尔精灵——拥有六个城门,十二座永固炮垒要塞,护城河和完整防御工事的一国都城。
就算因为内乱防御力有所削弱,仅凭风暴师这五千人也根本无法封锁这么大一座城市,更不用说直接进攻了。
于是安森和卡尔·贝恩不得不全部推到重来,从头制定作战计划——包围和正面强攻想都不用想,威慑性的佯攻倒还有可能。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鹿角要塞城门下,表情困惑的路易·贝尔纳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安森·巴赫,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对方抱着肩膀,一脸轻松的模样:“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指挥部或者某个有地图的房间里,和你的参谋军官们一起制定作战计划吗?”
“那你呢?”安森反问道:
“战争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一定要跟来?”
“属于远征军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但属于我的…还没有。”
路易正色道,清秀的脸孔露出十分坚毅的表情:“身为秩序之环的骑士,让我眼睁睁看着旧神派肆虐,杀戮无辜的信徒,篡夺一个原本无比虔诚的王国…我做不到!”
“但这并不符合帝国的利益啊。”安森耸耸肩。
“身为骑士,并且是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骑士,最先该考虑的应当是整个‘秩序世界’的利益!”
瞪大双眼的路易,无比认真的看着安森:“我们是天赋者,是与生俱来的高贵者;这不仅仅是地位的差异,更是一份责任;维护全世界的秩序和信仰,是每一个天赋者与生俱来的义务!”
“诚然,这看上去似乎违背了皇帝的利益,原本与帝国交好的盟友也许会因此倒向克洛维;但哪怕是这样也必须这么做,这是原则,也是天赋者和血脉之力存在的意义。”
“若继承血脉的天赋者不再高贵,不再引领和保护弱小而无助的人民,不再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
“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和我们的敌人——仗势欺人,倚靠力量便自觉高人一等的旧神派,究竟还有什么分别?”
路易喃喃道,清澈的瞳孔中闪烁着光。
安森没有开口打断他,沉默中掏出了口袋里的怀表,假装看时间。
“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克洛维人一向只重视实用性,经常会忽略事务本身更重要的意义,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生活在这种环境当中,这当然不怪你。”路易微微一笑:
“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
“你是个好人。”
安森·巴赫:“……”
“更关键的是,你非常理智。”路易正色道:“如果不是你,帝国远征军就全完了。”
“只是有可能。”安森笑了笑:
“但如果是那样,我…还有整个瀚土是一定全完了。”
“正是。”
路易对此十分赞同——以他对帝国皇帝的了解,如果远征军真的全军覆没,是绝对不可能忍受这种程度的“奇耻大辱”,不实施任何报复手段的。
而如果帝国真的不顾脸面全力报复,克洛维王国是不是能因此逆风翻盘不知道,瀚土绝对彻底完蛋了;风暴师如果不能及时转进,也肯定会跟着完蛋。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大部分在成功之前都能保持克制,但不会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则少之又少。”路易感慨道:
“虽然这么说很没有意义,但如果卡斯帕总司令没有在击败瀚土军团后失去理智,如果占领卡林迪亚港的先遣军没有被轻而易举击败的敌人冲昏头脑…这场瀚土战争,也许会是另一个结局。”
“你……这是在夸我?”
安森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
“当然,而且我认为这是你应得的。”路易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我们是朋友,称赞朋友展现出的崇高品德又什么问题?”
“说起朋友,你那位‘大嗓门’的朋友去哪儿了,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你说的是亚瑟?”路易会心一笑,完全没注意到安森在转移话题:
“他倒是很想一起跟过来,但我拒绝了;远征军归国的俘虏不能没有任何保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有点儿怕你身边的一个小女孩儿。”
“莉莎?”
“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而且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用相貌评价别人了。”路易点点头,表情中多了几分宽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可爱的莉莎小姐貌似帮助他养成了一个好习惯。”
“……对,她一向乐于助人。”安森很勉强的笑了笑。
路易嘴角微微翘了翘,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本正色的模样:“更重要的是,这是我的战斗。”
“你的战斗?”
安森收起怀表。
“十三评议会,伊瑟尔精灵王室…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什么。”路易注视着安森的眼睛,认真的像是他澄澈的瞳孔中藏着一柄利刃:
“我可以帮助你,安森·巴赫,我可以帮助你们;让一群旧神派控制伊瑟尔精灵王国,是所有人都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不,据我所知某个家就特别希望,虽然他现在可能已经反悔了…安森微微颔首:“那我们能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帮助?”
“没有任何冒犯你的意思,但如果只是一个天赋者,貌似提供不了太多帮助。”
“当然,我知道。”路易轻轻颔首,表情像是早有预料:
“但就像你知道的,我曾经担任过伊瑟尔禁卫军团的总教官和总司令,对整个王庭的城防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算一个,但我已经不需要了——鹿角要塞的军官俘虏,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
“那他们连礼赞大教堂和王宫构造也说了吗?”路易反问道。
嗯?!
惊愕的安森瞳孔猛地骤缩了下,但又迅速恢复了冷静:
“我猜…你的帮助不是没有代价的。”
“不是代价,而是条件。”路易摇摇头:
“我要救一位精灵。”
“谁?”安森追问道。
深深吸了口气,顿了下的年轻骑士正色道: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安森愣了下:“你、你说的是……”
“对,你没有听错…就是她。”路易叹了口气:
“就是在断崖要塞伏击过你的上司路德维希·弗朗茨,并且僭越自称伊瑟尔精灵女王的旧神派施法者,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然后…你…要救她?”
安森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对。”路易轻声道,再次表示他并没有听错:
“当然,不需要你们动手,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不要阻止我,或者主动伤害她就行;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击败她。”
“帮助我,如果你们要突袭伊瑟尔王庭的话,我就带你们进入礼赞大教堂和王宫,救出被十三评议会囚禁的精灵王。”
“……我好像没有说过,我们要突袭伊瑟尔王庭。”
“没错,但你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路易微微一笑:
“你只有五千人,围攻鹿角要塞尚可,但想要包围伊瑟尔王庭就是天方夜谭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想让这份战功变成别人的东西,最好的选择就趁十三评议会还未站稳脚跟的时候,发起突袭。”
“但正面强攻注定会造成大量无谓的伤亡,你是一个非常重部下生命的骑士;既然如此,对你而言最佳选择就是突袭王庭,救出精灵王…不是吗?”
微笑的安森没有立刻回答。
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路易·贝尔纳,有那么一瞬间安森突然怀念起雷鸣堡时候的他;那时的路易多么的可爱,多么的单纯,从来不会推测别人的想法。
原来老实人也是会变的吗?
“我可以答应你。”面带微笑的安森,强忍着内心的失落:“当然,前提是我们最后真的会突袭王庭。”
年轻骑士没有再多说什么,表情从容而又淡然,只有稚嫩的眼神和嘴角一闪而过的翘起透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安森有些闷闷道。
“你的事。”路易冲他眨眨眼睛: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这儿,而不是某个挂着伊瑟尔王庭地图的房间?”
“哦,你说这个啊。”
安森恍然大悟,举起手中的怀表朝路易晃了晃:“因为今天是十月二十五日。”
“十月二十五日……”
年轻骑士怔了怔,微微蹙眉道:“这和日期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安森翘起了嘴角:
“按照陆军的命令,今天是留给我期限的最后一天。”
“……然后?”
“然后严格按照命令字面上的意思,我要做的并不是‘突袭’,而是‘包围’伊瑟尔王庭。”安森沉声道:
“换句话说,真正要突袭王庭,剿灭十三评议会,救出伊瑟尔精灵王的…另有其人。”
话音未落,刺耳的军号声从城楼上方响起——那是有不明武装靠近的警报。
城墙下的两人同时一愣,抬头向外望去;远处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面旗帜;一面是血色独角兽,另一面……
是秩序之环。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有志者事竟成
血色夕阳下,高举克洛维军旗的骑兵作为先导,护送挂着秩序之环的马车悄无声息的进入了鹿角要塞,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这些马车看上去很“特别”——金属而非木质的车厢比常见的四轮马车要“长”一些,并且有大量用来加固的铆接痕迹,通体漆黑,并且只有两个狭小无比的车窗,并且每辆车都是四匹挽马,看上去异常沉重。
就像是装满了死刑犯的囚车。
残破的城墙上,扶着墙垛的路易·贝尔纳望着那些光看上去就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马车穿过城门,缓缓停在靠近内城的一片空地上;负责护送的克洛维骑兵们警惕的围成一圈,阻止周围的风暴师士兵上前。
车门缓缓打开,一群身着黑色三角帽和高领风衣,空这双手或者背着大小不一“行李箱”的审判官们从车厢两侧鱼贯而出。
“求真修会……”眉头轻蹙的路易低声喃喃道。
“你认识?”
安森扭过头,有些诧异的看向身旁的年轻骑士。
“只是略知一二。”路易微微颔首:
“其实也不能算是认识,而是穿成这幅样子并且还有资格使用有秩序教会标记的马车,除了克洛维审判所分部求真修会,再没有其他人了。”
“哦,难道各地审判所的制服还有区别?”
“当然有——就像虽然各教区名义上都从属教会,但也都是具有一定独立性的,审判所也是一样。”路易解释道:
“每个教区都有一到两个审判所负责,例如克洛维只有一个教区,而帝国有九个,因此帝国境内也就有九个审判所,分管不同的辖区和派别。”
“像艾德兰公国因为是沿海地区,当地的审判所‘风暴教团’主要针对海上的恶灵和突变生物,甚至还拥有一座独立的码头和舰队——因此审判官的制服很有船员风格。”
原来如此,所以求真修会算什么风格…克洛维教堂地下大酒店?安森轻松笑了笑:“那伊瑟尔精灵王国呢?还有瀚土,这两个地方的审判所好像没怎么听说过。”
“当然了,因为这两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审判所。”路易理所当然道:
“瀚土…也就是七城同盟,在教派大分裂时代是教会最重要的盟友;圣徒历四十七年伊瑟尔精灵王皈依时,条件之一就是不在他的王国境内设立审判所。”
“而且‘听说过’是什么意思,你和求真修会的审判官很熟吗?”路易有些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这就是另一个漫长的故事了…安森嘴角抽搐了下,没有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准备立刻和求真修会的人接触,尤其在自己的“完美计划”出现了一些小小偏差,并且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的时候。
而且任何一个客人,都应该主人收拾干净屋子,做好准备之后再敲门拜访。
但非常遗憾的是,虽然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都是一群好人,有很多很多的优点,但“讲文明有礼貌”并不在这里面。
“安森·巴赫…我的天呐!秩序之环在上,你还活着啊?!”
没等安森想清楚该怎么回答路易的问题,刚走下马车的科尔·多利安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尖叫道,挥舞着三角帽,满脸都是开心的傻笑。
他一喊,立刻又有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冲城墙上抬起头来——无悲无喜的女审判官塞拉,永远冷漠的罗曼中校,满脸“开心”的卡林·雅克……
感受到身旁愈发好奇的眼神,嘴角抽搐得更厉害的安森缓缓扭头,看向一个劲儿眨眼睛的路易,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我们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熟。”
“……我相信你。”路易善良的点了点头。
很可惜,他的表情出卖了他。
……………………
在平息了某个乐天派审判官胡闹引起的骚动之后,安森先是找来了小书记官帮这群骑兵和审判官们安排住处,然后带着剩下的一干人等前往鹿角要塞内堡顶层。
也就是路易口中的“挂着王庭地图的指挥部”。
精致的镀银大吊灯下,众人面对着墙上的地图,零散的围坐在一块精致的伊瑟尔地毯上;处理完安置和登记工作的艾伦·道恩书记官站在酒架旁,动作娴熟的煮着咖啡。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面无表情的罗曼中校站在地图前,双手背在身后,阴冷的目光环视在场众人:“因为要处理投降的伊瑟尔精灵军团残部,路德维希少将和南部军团主力无法开拔。”
“因此,由我代表少将宣布全权委任军团副司令,安森·巴赫上校,负责此次克洛维王国针对伊瑟尔精灵旧神派——也就是十三评议会——的全部军事行动。”
“针对伊瑟尔王庭的战斗,安森·巴赫副司令拥有绝对指挥权,从鹰角城到伊瑟尔境内所有哨站,要塞,辎重后勤…所有南部军团在编人员,不得拒绝任何与之相关命令与要求。”
罗曼中校缓缓昂首,冰冷的视线与安森四目对视:“这是总司令的原话。”
“我一定不辜负总司令的‘厚爱’。”微笑的安森,无比郑重的罗曼中校点点头,目光转向某个“乐天派”审判官:
“你们有什么计划?”
“没有计划!”
一脸无所谓的科尔开心道,然后塞拉近乎能杀人的眼神——不是近乎,而是真的能杀人——注视下,迅速补充了一句:“硬要说的话,顶多算是个大致的目标吧。”
“它的名字叫‘旧神派必须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安森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开心”的卡林·雅克浑身一颤,某个躲在角落里的家更是拼命蜷缩着身体,像是整个人要钻进椅子里似的。
始终不发一言的路易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复杂,而就在他旁边的罗曼中校,则始终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某位表情不太自然的副司令。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需要我们大家所有人通力合作,一个都不能少——啊,谢谢!”
接过小书记官递来的咖啡,欢快的科尔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气氛的变化继续道:“按照秩序教会的最高指示,我们必须在二十八号之前,彻底解决这个大麻烦。”
“换句话说,我们只剩下三天时间——这是秩序教会留给克洛维王国,以及克洛维教会的最后底线。”
“那如果我们突破了这个底线呢?”沉默的路易突然开口道:
“如果二十八号当晚,我们没有救出伊瑟尔精灵王,剿灭城内的十三评议会…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嘿嘿嘿……”欢乐的科尔望向年轻骑士,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伊瑟尔王庭就再也没有什么麻烦了。”
大厅再次陷入了沉默。
轻轻抿了口咖啡,放下杯子的安森重新抬头,迎向科尔·多利安的视线:“三天?”
“三天。”科尔点点头:
“圣徒历一百年十月二十八日晚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在那之前,整个伊瑟尔王庭不能再有一个站着的旧神派。”
“这…是秩序教会的底线。”
路易抿住了嘴角。
安森用余光瞥了眼年轻骑士,转头看向塞拉·维吉尔:“教会这次总共来了多少人?”
“二十五名审判官。”女审判官轻声道:
“如果二十八日‘十三评议会事件’没有结束,就会变成二十五名审判官,外加三千名裁决骑士团骑士。”
也就是教会总部派来的援军…安森心领神会。
这支被称为“教宗卫队”秩序教会私兵号称是能与帝国的禁卫军团三倍兵力战斗,依然不落下风的精锐之师;在教派战争期间,军团中骑士的规模甚至一度超越帝国。
当然,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但同时也有点儿好奇,这三千名裁决骑士团要怎么才能在三天之内赶到伊瑟尔王庭来?
首先基本断定不会是瀚土的方向,否则自己最晚在白塔城时就应该收到关于教会军队的消息了;所以对方一定是先入境克洛维王国,再从鹰角城赶过来。
但这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没有和求真修会一起过来?
既然教会的态度是最迟二十八日晚剿灭十三评议会,那么最有效率的办法难道不是应该先在王庭外守候,一旦求真修会和自己失败就立刻接手吗?
还是说裁决骑士团有某种特殊的赶路技巧,能够在二十八日晚踩点到场——就算有,难道真有必要那么准时吗?
看着安森脸上迷惑的神情,女审判官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最后并未开口。
当然安森也并不打算开口询问——这并不是整个行动的重点,并且在场各怀心思的众人也不在乎这个。
“按照我们一开始预设的计划,由克洛维的军队包围和封锁整个伊瑟尔王庭,然后派出一支小规模的精锐部队,配合求真修会进入王庭,用最快速度击毙十三评议会的首领,救出精灵王,再发动伊瑟尔精灵的军队,与城外的克洛维军团一同镇压城内的旧神派残党……”
塞拉·维吉尔微微一顿,用试探性的口吻道:“不过现在看起来,想实现这一点有些困难…对吧?”
安森点点头,表示赞同:“风暴师只有五千兵力,想要封锁一座城市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哪怕象征性的包围也做不到。”
“那怎么办?”
科尔看了看安森和罗曼——除了敲碎旧神派的脑袋,其余的事情这位审判官一窍不通。
背着双手的罗曼中校,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安森。
“很简单,我们不包围伊瑟尔王庭。”安森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了十拿九稳的笑容:
“我们直接正面强攻…把它拿下来。”
嗯?!
在场除了艾伦·道恩书记官和某个家,其余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办得到吗?!”科尔脱口而出。
“当然……”安森微笑:
“办不到。”
审判官浑身一颤,差点儿把自己从椅子上甩出去:“那你提这个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假装正面强攻。”安森微笑道:
“按照南部军团提供的情报,虽然十三评议会的确拥有一批实力很强的施法者,但他们的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非常一般,甚至不如普通的伊瑟尔精灵军队,战斗力和指挥水平都低下到了极点。”
“因此如果我们做出要强攻假象的话,敌人肯定会在正面布下重兵把守…而这么做至少有两个好处。”安森举起右手,竖起食指:
“第一,可以极大的减小我们潜入王庭和之后行动时的压力,避免很多根本不必要的战斗和伤亡”
然后他又竖起中指:“第二,我们的核心目标是剿灭十三评议会,而不是其他普通的伊瑟尔精灵;避免对伊瑟尔精灵实力的过度削弱,也能有助于战后重新建立秩序。”
“最后,如果我们最主要的目标是救出精灵王,这么做也能分散敌人相当多的注意力,极大的增加任务的成功率。”
“有道理!”
科尔·多利安兴奋的点点头,冲安森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总主教钦点的风暴团团长,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说这句话的人,一小时前还惊讶于我居然还活着…安微微一笑:“还有什么还注意的地方吗?”
“没有了!”科尔·多利安摇了摇头:“干掉十三评议会,救出伊瑟尔精灵王,我们要做的就只这两件事情。”
“啊!硬要说的话,其实还有一个——虽然十三评议会叛乱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秩序世界,差不多快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但毕竟真正知道详情的人依然是少数。”
“因此,我们这次行动其实多少还是有些见不得光的,一定要尽量做得隐秘,不能被外界察觉才行。”
隐秘…安森微微蹙眉:“上万军队在伊瑟尔精灵王国的都城打一场攻防战,这么大的事件要怎么隐秘?”
“呃……”
科尔·多利安认真思考了一秒钟,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有志者,事竟成。”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价值
在科尔·多利安爽朗的笑声当中,这场团结的会议,胜利的会议,就在无比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当然,虽然这一伙人目标基本一致——或者说至少看上去是这么回事——但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求真修会的目标是抢在裁决骑士团之前解决十三评议会,挽回在之前黑法师和克洛维暴动事件中丢的脸面,同时争取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按照塞拉·维吉尔的说法,尽管这次教会态度极其强硬,但至少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本人是不赞成事态扩大化的。
尽管教会名义上不干涉世俗事务,但因其本身就是整个秩序世界最大的银行,当然不可能真的毫无干涉;再加上眼下克洛维和帝国的战争,教会与各教区统治者的关系十分微妙,冒然打破平衡将造成不可预知的结果。
这一点,安森深表赞同,并向两个审判官称赞总主教果然深谋远虑,自己一定竭尽所能,在有限的条件内无限配合他们的工作。
路易·贝尔纳的理由他自己主动向安森袒露过,坚持要将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从十三评议会的魔爪中拯救出来。
另外尽管他本人一再强调自己和这位精灵公主没有任何关系,仅仅是出于一名骑士的承诺,但安森仍然深表怀疑。
罗曼中校的理由更简单一些,单纯是作为军团总司令的代表,向安森·巴赫传达总司令的命令和口信。
很显然,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对父亲“完全不懂军事”的行为感到深恶痛绝,因此只派了罗曼和一个骑兵营,顺便以此向安森展示自己绝对没有抢夺他战功的“诚意”。
至于某个家,他纯粹是被罗曼中校硬拽过来的——既然自己要走,他怎么可能放任这个混蛋留在将军身边?
安森再次深表赞同。
前违禁品兼情报贩子,现“战场记者”卡林·雅克阁下则是索菲娅·弗朗茨的代表,任务是事无巨细的从绝对客观的角度,对风暴师和安森·巴赫本人在这场关键性战役中的表现进行现场报道。
安森向他转达了对索菲娅大小姐的问候,并郑重承诺风暴师上下都将配合这位战地记者的工作。
事后根据小书记官的笔录,白纸黑字写着卡林·雅克阁下对能接受如此关键的任务受宠若惊,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全程都无法克制他那开心的泪水。
至于风暴师和安森自己都比较单纯,不像其他人那么复杂,他们就只想搞钱,然后争取蹭上一个满编步兵师的编制。
像拯救被旧神派蛊惑的天真精灵少女,恢复伊瑟尔精灵的信仰,改变克洛维王国战略困局这些太过伟大的使命,还是交给其他人去头疼吧。
按照安森十分“合情合理”的想法,风暴师会对王庭实施一次佯攻和八小时的炮击,掩护求真修会完成任务。
但非常可惜的是,尽管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身上具有诸多优良品质,但并不包括“讲理”——科尔·多利安非常干脆的表示,安森·巴赫必须参加这场行动。
这个要求自然遭到了风暴师上下的一致反对,小莱昂甚至激动的表示愿意代替安森,然后毫不意外的被科尔·多利安拒绝了。
……………………
“我不明白。”
昏黄的煤油灯下,安森微微蹙眉的看向坐自己对面的科尔·多利安,语气十分的困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呃…其实没什么关系,你不去也行,真的。”科尔·多利安眨眨眼睛,一脸无所谓的笑道:
“所以你不想去?”
“这和我想不想有什么关系?”安森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关键是我能做什么,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陆军军官罢了。”
“你还是个天赋者啊!”
科尔搓了搓手,放光的双眼仿佛在暗示什么:“击败了黑法师的天赋者。”
“那是劳伦斯队长的功劳,我只是在一旁稍微帮了帮忙而已。”
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安森,立刻郑重的表示这并不是自己谦虚:“更何况你们这一次出动了整整二十五名审判官,再加上继承了‘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路易·贝尔纳爵士,还需要我做什么?”
“人手永远是不嫌多的嘛,更何况还是这么重要的任务,援兵什么的当然是多多益善了。”科尔·多利安还在不断的怂恿,笑嘻嘻的说道: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保障,你应该也不希望这份功劳被裁决骑士团抢走吧?”
“当然不希望,但这和我必须去有什么关系?”安森摊了摊手:
“我是南部军团的副司令,指挥风暴师正面突袭王庭不是更能给你们提供更多的帮助吗?”
“得了吧,你也说过只是佯攻而已。”科尔·多利安摆摆手:
“你不能因为我没上过军事学院,就用这种专业词汇糊弄我——塞拉专门给我解释过了,佯攻就是假装进攻的意思,这种事情交给下属也一样吧?”
“不愧是求真修会最优秀的审判官,学习速度果然远超常人。”安森小小的吹捧道:
“但如果想要彻底骗过敌人,让‘佯攻’看起来和真正的进攻一样也是需要一点点技巧的,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哦……”科尔·多利安恍然大悟:
“所以你坚持决定不和我们一起去了,对吧?”
“不是我坚持不去,而是我觉得就算去了也帮不到什么忙。”安森还是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
“更重要的是,明显让我留在风暴师能提供的帮助更大。”
“这是你的最终决定吗?”脸上突然挂起公式化微笑的科尔·多利安,冲安森眨着眼睛。
“呃…应该是的……”安森有点儿不确定的看着他。
“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科尔·多利安扁扁嘴,学着安森刚才的样子摊了摊手: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阻止他们了。”
嗯?!
浑身一震的安森猛地抬头,拦住了一拍桌子准备起身的审判官:“阻止谁?!”
“我在求真修会的同僚们。”科尔·多利安翘起了嘴角:
“……其实只有塞拉·维吉尔。”
“她要干什么?!”
“哦,其实没什么,只是要趁着这次行动向秩序教会汇报一些她的小发现罢了。”科尔先是轻松一笑,紧接着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比如说在克洛维城暴动之后,负责看守大教堂的几名审判官惊奇的发现那台完好无损的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竟然有被动过的痕迹!”
安森·巴赫:“……有可能是黑法师干的。”
“没错,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科尔·多利安郑重的点点头:
“但即便如此,依然不能排除克洛维大教堂保管的《大魔法书》已经泄露的可能;为了以防万一,求真修会已经开始展开排查工作,认真核实当天究竟谁有机会私下接触到那台差分机,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将刻印好的《大魔法书》偷走。”
“当然,亲爱的安森,我们是绝对不会怀疑你的——虽然根据到目前为止的调查,你是最有嫌疑的那个。”科尔真诚道。
看着审判官那双清澈透底,写满了“我一点儿也没骗你”的大眼睛,安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多谢你们的信任…虽然我真的是无辜的。”
“当时一定的,曾经成为黑法师学徒并且被求真修会‘逮捕’过一次的人,又怎么会愚蠢到盗窃《大魔法书》呢。”
科尔煞有其事的赞同道:“不瞒你说,其实我的不少同僚都对你有所怀疑;但作为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战友,我和塞拉绝对不会怀疑你的。”
“特别是塞拉…为了还你清白,她还主动向求真修会要求负责这起案件,以及雷鸣堡旧神派和‘钢铁苍穹号’上的禁卫军遇袭案——向所有人证明,你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科尔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仿佛是在为塞拉如此为朋友考虑的行为深感敬佩。
安森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哦,对了!”没等他缓过来,科尔·多利安又一拍脑袋:
“还有关于真理会的一些对你不太有利的传闻——有线人汇报,说在克洛维城暴动发生之前曾经见到你和某个真理会高层见面,商讨关于接下来暴动的事情。”
“还有几个外城区的黑帮分子前来告密,说他们曾经亲眼看见你在某个酒馆里暴打某人的时候,有疑似使用魔法,而且还是咒魔法的痕迹……”
“还有……”
科尔·多利安还在滔滔不绝,强作镇定的安森心头已经乱成一团麻,拼命克制着内心深处想要杀人灭口的冲动。
“当然,这些都是纯粹的污蔑诽谤,没有任何能够被证实的证据。”科尔·多利安一叉腰,冲着安森真挚一笑:
“最重要的是,我们绝对相信你!”
“原本我是打算劝塞拉不要认真查,随便糊弄糊弄就行的;但她却非要和我打个赌,说除非你答应和我们一起去干掉十三评议会,救出精灵王,否则的话她就要一查到底,非得彻底挖出真相不可。”
说完,明明作势要离开的科尔·多利安却依然站在原地,用十分玩味眼神的注视着安森。
从惊恐中恢复冷静的安森缓缓抬头,迎向他的目光。
四目对视的二人出奇的沉默,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有这个必要吗?”
安森叹了口气。
“很有必要。”科尔·多利安认真的点了点头:
“塞拉说只有这么做你才能答应——我一开始还不相信,但现在看来她果然比我更了解你。”
安森翻了个白眼。
“所以为什么非要拉上我不可?”
“说实话?我其实无所谓的,但对你来说就很有所谓了。”科尔意味深长的看着安森:
“这句话我原本不想说的,但你应该不会真觉得宗教审判所只是一群披着秩序教会外衣,穿制服的天赋者和施法者吧?”
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安森义正言辞的摇头道:
“当然不是。”
“那就是了。”科尔理所应当的笑了笑:“所以你能明白吧,我们这是在帮你——帮助宗教审判所剿灭十三评议会,只要有过这份资历,就再也没有人能拿之前的事情来怀疑你了。”
“……我明白了。”
安森微微颔首,但同时也冒出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帮我?”
按照某人的评价,科尔·多利安审判官是一个热衷于敲烂旧神派脑袋的伪信徒,为了能完成工作不择手段的家伙,各种意义上的刽子手。
让这样的家伙放过一个严重被怀疑的——安森更认为自己其实已经暴露了——旧神派,怎么想都是一件非常不现实的事情。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科尔拍着胸脯道,但在安森那双“我相信”的眼神注视下,不到一秒中就放弃了,翻着白眼叹了口气:“好吧,这其实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意思。”
“总主教?!”
“详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负责和克洛维大教堂交涉的是塞拉·维吉尔,她的原话是‘谈判内容太复杂了,怕我听不懂’,所以不肯告诉我。”科尔挠挠头,显得有些烦躁:
“但有一点是我们已经达成共识的——按照我们掌握的信息判断,就算你真的已经是施法者应该也有被骗的成分在里面,属于情有可原的类型。”
“而且说真的,审判所内部也不是没有施法者,就算你真的和真理会有关系,而且还曾经是某个旧神派组织的一员,我们也不是不能合作,更何况你的确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所以我们一致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安森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所以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而且情有可原,才给了我这个机会,还是因为我还有足够的利用价值?”
“呃……”科尔认真思考了一分钟,然后用非常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他:
“你真想知道?”
安森:“……抱歉,不问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王庭之劫
送走了“好心的”审判官,孤身一人的安森缓缓坐在椅子上,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冷静地思考起刚才两人谈话的内容。
克洛维总主教知道自己是旧神派这一点安森并不惊讶,或者说其实从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很可能就已经暴露了。
事实证明,路德·弗朗茨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旧神派,甚至施法者;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代替路德维希成立新“近卫军”,顺便解决掉黑法师梅斯·霍纳德的工具人。
自己的出现完美的填补了这个空缺,仅此而已。
至于雷鸣堡的旧神派,钢铁苍穹号事件,克洛维城暴动始末,被动过的《大魔法书》和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
以宗教审判所的工作效率,安森绝对相信他们早就弄清了这些事情真相;但就像科尔·多利安承认的那样,除了嫌疑和动机之外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
但凡是有可能留下来的证据,早就被安森抹得一干二净了…身为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做事就是这么的认真谨慎。
不过话又说回来,审判所敲门是不需要证据的。
但正因为这一点,求真修会的态度才愈发显得玩味;科尔·多利安可能完全不明白,他的那一番话里究竟透露出了多少讯息。
克洛维城暴动,组建南部军团,真理会现身,十三评议会自曝,帝国干涉…快速梳理了自己过去几个月的经历之后,安森得出了一个略有些惊人的结论。
帝国和克洛维王国…尽管双方的矛盾已经到了近乎不死不休的地步,但在十三评议会这件事上,态度却完全一致——无论如何,绝不允许秩序教会干涉伊瑟尔精灵的“内政”!
不同的,只是手段。
相比较直接派兵,准备连瀚土和克洛维一并打爆,顶着教会抗议也要“袒护”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帝国,克洛维王国只是在手段上更“灵活”些,用名正言顺的借口和教会做了一笔交易。
最关键的是这次的交易方甚至不是克洛维枢密院或者王室,而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本人!
而被他组织起来,负责抢在秩序教会前面处理这件事的人选…那就更有意思了。
代表克洛维秩序教会力量的求真修会,代表陆军和弗朗茨家族利益的自己,以及立场不明,但绝对和“信仰坚定”没有半个铜板关系的真理会。
仔细想想,自己这帮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只有两个——首先全部是克洛维人,其次基本上都和路德总主教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科尔·多利安甚至直接挑明了,是路德·弗朗茨要求给自己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换句话说,整个克洛维王国最反对教会插手世俗政治的人,是克洛维王国教会的…总主教?!
这个结论听起来过于魔幻,但却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在归纳了所有已经掌握的信息后,安森大致总结出了一个过于荒唐的事件回溯:
被帝国利用的伊瑟尔精灵王国准备联合七城同盟,对克洛维王国宣战;于是觉察到其内部不稳的真理趁机搞事,策动十三评议会借战争夺权,摧毁其国内日益强大的教会势力。
但情况出现了意外——克洛维提前宣战,鹰角城陷落,七城同盟中最忠诚的图恩反水,禁卫军团近乎覆灭……
战争进行的过于迅速,以至于十三评议会和真理会还没怎么动手,忠于精灵王的势力就遭到了严重打击,连带着在背后扶持的教会影响力随之锐减。
于是原本还小心谨慎的十三评议会“不臣之心”迅速膨胀,给原本只想着篡权的自己制定了一个新的“小目标”——联盟帝国,干爆克洛维,干爆瀚土,干爆教会……十三评议会众正盈朝,让伊瑟尔再次伟大!
然后不出意外的全失败了。
白塔城被攻克,暗杀安森的计划破产,幕后操控的前米斯特大公被推翻,就连对南部军团的伏击包围也被光速反推…伊瑟尔还没来得及伟大,就差不多要完蛋了。
不仅如此,自爆的十三评议会还让一直想介入的秩序教会找到了极好的借口;意识到这就是群蠢货的真理会试图止损,开始“配合”南部军团与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行动。
而惨遭挫败的十三评议会开始分裂,终于开始了原本早就该完成的“篡权”计划。
从头到尾,号称“有史以来第一个旧神派组织”的十三评议会,把自己的愚蠢和不自量力暴露的淋漓尽致,以至于他们最大的敌人就是他们自己。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充分的利用了他们这一小丑特点,彻底摧毁了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战争潜力,并在事态恶化的同时组织了一支“救火队”,阻止秩序教会干涉伊瑟尔精灵内政。
正所谓想要阻止别人干涉的最佳对策,就是自己抢先一步干涉。
当然,这个猜测就和上一个一样魔幻到了极点,没有任何的佐证,而且始终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悬而未决。
路德·弗朗茨…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果说克洛维城暴动是为了让弗朗茨家族插手都城治安军,扩张家族势力;那么插手十三评议会甚至不惜与真理会这种“反贼”合作,又能让他得到什么?
一名秩序教会大教区的总主教,为什么会对教会插手和干涉世俗事务如此反感,甚至不惜亲自出面,向宗教审判所担保自己这种“嫌疑分子”?
说实话,安森其实是有些后悔的;自己现在明显被拽进了一个越来越大的阴谋当中,最危险的是自己甚至不知道危险究竟在什么地方。
如果时间能够退回到出发之前,如果当时自己就能猜到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问题重重,如果那时的自己能稍微冷静一些,那么……
嗯,自己八成还是会答应的。
没办法,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哪怕自己不答应,风暴师上上下下也绝对顶不住这种级别的诱惑。
现在还只是勉强挣脱了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这层枷锁,但面对弗朗茨家族和卢恩家族这两个庞然大物,自己依然是对方的工具人。
漫长的一夜渐渐过去,捧着冷咖啡的安森仍坐在窗前,表情复杂的望着微亮的晨曦从东方升起。
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被推开——穿着粉色睡衣的莉莎踩着棉拖鞋,怀里抱着博尔尼步枪,一边揉眼一边走进来。
“安森,你不开心吗?”
“没有,只是一晚上没有睡觉而已。”安森轻松的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不小心喝了太多咖啡,怎么也睡不着。”
“安森是因为在想事情,所以才睡不着的…对吧?”
怀抱着博尔尼,刚才还困得睁不开眼的莉莎突然认真了起来:“安森现在的表情,就和雷鸣堡的时候一模一样。”
雷鸣堡?
大概真的是因为一宿没睡,思维有些迟钝的缘故,微微蹙眉的安森努力回忆了一分钟才终于想起来她说的是最后进攻的那个暴雨夜,随即哑然失笑:“差不多吧。”
“那是什么事?”
踩着棉拖鞋的莉莎上前一步,瞪着大眼睛深深地望着他,一副要是不回答就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架势。
看着女孩儿那警觉到仿佛害怕自己逃跑似的模样,安森苦笑一声,不慌不忙的开口答道:“没什么,就是有个人要让我去做一件我并不喜欢做的事情,但我必须去做…就这么简单。”
“唔……”莉莎苦思冥想了一阵,然后开口问道:
“那个人是坏蛋吗?”
“绝对不是!”
“那个人很厉害吗?”
“某种程度上…是的。”
“那安森为什么非要去呢?”
“因为如果不去的话,会有很多很多人受伤…就像雷鸣堡那次一样。”
“所以那个事情很危险?”
“确实有些危险,就像雷鸣堡那次。”
“唔……”
抱着博尔尼的莉莎瞪大了眼睛,很认真的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阵,像是很认真的斟酌过一番后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去吧!”
“什么也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危险,因为莉莎会保护你的!”
就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也要跟去,所以我才特别不想去啊…安森只得苦笑道:“谢谢你,莉莎。”
“因为莉莎是安森的卫队长啊,卫队长的职责就是保护安森!”莉莎骄傲的拍了拍怀中的博尔尼:
“只要有莉莎在,谁也伤害不了安森的!”
“对对对。”安森只能赔笑着附和:“既可爱又强大,我们的莉莎真是太了不起啦!”
“莉莎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女孩儿害羞的挠挠头:
“反正就算是莉莎打不过的坏蛋,有塔莉娅姐姐帮忙的话,一定能打得过了。”
“对对对,哪怕是莉莎打不过的家伙,只要有塔莉娅在肯定……嗯?!”
安森猛地惊醒:“塔莉娅?!”
“对啊,塔莉娅姐姐。”女孩儿眨眨眼睛:
“安森不是见过的嘛?”
“对,是见过了,而且见过不少次了,可是……”大惊失色的安森突然有些结巴:
“什、什么叫有塔莉娅姐姐…帮忙就……”
“这是莉莎和塔莉娅姐姐的约好的啊。”女孩儿歪了歪脑袋,疑惑的用右手食指摁着下巴:
“遇上打不过的坏蛋,莉莎就会拜托塔莉娅姐姐打败它,自己在旁边看,这样莉莎就能慢慢学习该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了…塔莉娅姐姐是这么说的。”
这么…说的?!
为什么没告诉我啊?!
所以之前自己和塔莉娅交谈的画面,都被莉莎看见了是吗?!
还是说她和塔莉娅两边的视界是相同的,能够互相看到对方那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亦或者她们俩能直接隔空交谈…话说塔莉娅没和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吧?!
一时间,脑海炸成一团浆糊的安森精神恍惚,某种在小孩子面前丢人的羞耻感和老父亲担心孩子学坏的焦虑感彼此交融,两眼发直,连原本关于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完全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事情的莉莎开心的一蹦一跳,欢快的离开了房间:“莉莎又要和安森一起去冒险咯,要给安森做些好吃的东西呢,吃饱肚子安森就不会再害怕啦……”
…………………
圣徒历一百年十月二十六日傍晚,赶在秩序教会设定的最后期限之前,五千名全副武装的风暴师士兵沿着道路,杀向刚刚结束了一场内战的伊瑟尔王庭。
面对突如其来的克洛维大军,伊瑟尔精灵守军在一片慌乱中集结了全部的兵力布防西侧的城墙,同时在城内设立大量街垒和路卡,用于阻止大批想要趁乱逃出城的贵族和平民。
当然,因为此前的内战和骚乱,严格意义上说此时城内的“平民”早已所剩无几,更多的则是意识到局势开始恶化,打算跑路的墙头草们……在被血腥镇压后,经历了短暂骚乱的王庭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二十六日十九点三十分,在最后一名负责传话,要求伊瑟尔精灵守军立刻投降的传令兵险些被一枚火球炸飞之后,卡尔立刻下达了让炮兵全体就位的命令。
没错,因为“消化不良”和长途跋涉导致的“身体健康”等问题,眼下的安森·巴赫正卧病在床,因此参谋长卡尔·贝恩少校暂时接管了风暴师的指挥权,担任风暴师的临时师长。
炮兵阵地上,换上了一身安森同款灰色三角帽和军大衣的卡尔·贝恩左手背在身后,带着纠结到极点的表情望了眼对面伊瑟尔王庭的城墙,然后扭头看向一旁的传令兵:
“几点了?”
“报告副…啊、参谋长!”紧张的传令兵咬了下舌头:“现在是二十点五十分——距离预定开战时间,还有一分钟整!”
长长叹了口气,卡尔将右手军刀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向前一劈:
“炮兵就位——开火!”
伊瑟尔王庭之战,由此开始。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圣艾萨克的遗物
震耳欲聋的炮声撕裂了漆黑世界的死寂,无数的火光裹挟着漆黑的烟柱,在无月的夜空下肆意升腾。
二十点五十一分整,位于伊瑟尔王庭西侧正门的风暴师,准时向城门发起了猛攻。
四门二十四磅臼炮,八门十二磅加农炮,以及十几门鱼龙混杂,各种款式的榴弹炮、野战炮…数十门火炮在阵地上排成一排,在炮兵们娴熟的操作下喷吐着金红色炮焰,密集的宛若一道横在战线前方的“城墙”。
面对突如其来的漫天炮火,仓促间被集结起来,完全没料到敌人竟然这么快就能展开攻势的伊瑟尔精灵守军一片慌乱。
高耸的城墙在一轮又一轮火炮齐射中摇摇欲坠,绚丽的火花在塔楼与墙垛上肆意绽放,精美的雕饰和壁画在狂暴的热浪下瞬间灰飞烟灭。
在享受了漫长的和平之后,伊瑟尔王庭的城防设施早已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都城一样,变成了象征意义高于实用价值的“装饰品”,根本无法在现代重型火炮的攻势下起到有效的防御。
早就从布勒·玛缇亚斯骑士口中弄到王庭城防图纸的风暴师,在开战第一时间就集火并摧毁了正门第一道防线上的炮台。
浓烈的硝烟中,毫无准备的伊瑟尔精灵士兵们瑟瑟发抖蜷缩在掩体里,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用惊恐的目光望着外面从天而降的“火雨”。
伴随着不间断的炮击和爆炸,一部分造型华丽,但却很不幸防御力严重不足的墙垛和堡垒最先被摧毁;躲藏在后面的士兵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求救的呼喊,就被崩碎的瓦砾和实心弹无情的碾碎。
刺眼的爆炸火光下,那无谓挣扎的影子支离破碎,血肉和骨头变成根本分辨不出形状的焦炭碎片,随膨胀的气浪一起冲向天际。
无月的夜幕下,王庭正门陷入一片火海;呛人的硝烟随肆意膨胀的热浪,在晚风中涌向整个城市,漆黑的灰烬宛若雪花一般,漫天飘散。
“咚咚咚……”
令人窒息的轰鸣中,一处紧闭的掩体外突然响起了诡异的敲门声。
不等躲在掩体内的伊瑟尔精灵士兵们起身,紧锁的大门就被从外面“咚!”的一声,硬生生拽开了。
戴着黑色三角帽,一身纤瘦高领黑风衣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双手插着兜。
“你是谁?!”
精灵士兵们惊恐的吼道,慌忙的捡起武器。
微笑的年轻人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从衣兜里团掏出了一把大到夸张的银色左轮,亲切的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耀眼的枪焰照亮了漆黑一片的掩体,震耳欲聋的炮击和爆炸声完全盖过了枪声,躲在里面的精灵守军们来不及反应便应声倒地,暗红色的血浆溢满了整个房间。
清理完碍事的闲杂人等,年轻人抬脚跨过尸体走进房间,又从风衣下掏出一根细长又精致的手杖,拄着它走进掩体,毫不在意的坐在一张满是血浆的椅子上。
三分钟后,一群身影鱼贯而入。
翘着二郎腿的科尔·多利安从椅子上站起身,拄着手杖望向走进来的众人,摘掉的三角帽下露出了他一贯的阳光笑容。
“好了,先生们,如你们所见,我们的作战计划到目前为止进展的非常顺利——城内大部分的守军都已经被风暴师吸引走了,内线守军根本寥寥无几。”
“按照计划,从三十分钟前也就是八点五十一分开始直至凌晨一点,负责佯攻的风暴师会进行持续不断的炮击四个小时,这四小时是我们的‘黄金时间’。”
“在那之后,之后每间隔一小时炮击一次,每次十五分钟,直至十月二十七日凌晨五点五十分结束。”
“换而言之,我们有八个小时完成任务;如果届时还没有成功,就要做好被上万精灵大军包围的准备了。”
“话说回来,我觉得我们当中应该不会有人觉得任务会拖到八小时以后吧?啊,不会吧,不会真的有谁这么想吧?”
“任务的流程也非常简单,基本上只有两条:第一,剿灭十三评议会,不管是不是伊瑟尔精灵;第二,救出精灵王伊戈尔·摩西菲尔德——第二个任务优先。”
“当然,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并不确定目前伊瑟尔精灵王究竟被关在哪儿了,也完全不清楚十三评议会把什么地方当成他们的总部。”
“但幸运的是,基本上可以将范围锁定在六个建筑之内——伊瑟尔王宫,礼赞大教堂,大议会,军火库,内城要塞,以及王家大书库。”
“前三个地方自不用说,军火库更是无论有没有敌人都必须摧毁的地方,内城要塞则是此前禁卫军团的驻扎地。”
“至于王家大书库…在圣徒历四十七年之前,那里一直是被十三评议会控制重要集会所,在伊瑟尔精灵转信秩序之环后,才被摩西菲尔德王室改造为用于存放典籍的地方。”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更重要的是争取时间,所以最好的选择是分头行动;正巧,刨除掉在外面负责接应的审判官外我们有三十个人,所以分成六组,每组五人。”
“具体的计划是冲进去,杀光你们看见的所有旧神派,如果精灵王在的话不要声张,立刻带着他先行撤退;否则无论完成或者没有完成任务,都要向周围发出信号。”
“所有人根据信号判断应该救援距离自己最近的同伴,或者去掩护发现精灵王的人撤退——最后强调一次,我们不是要杀光所有人伊瑟尔精灵,所以无论如何必须确保精灵王活着,他要是死了这次的事件就不好收场了!”
“至于和谁组队,具体去哪个地方自行决定就可以,反正我们最后还是要汇合的;所以……”
科尔·多利安环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众人:“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
……………………
“就一个——你跟着我干嘛?”
空旷的巷口内,抱着肩膀的安森一脸莫名的看着躲在墙后,一个劲儿瑟瑟发抖的卡林·雅克教士。
对于这种一目了然的问题,热情的前走私品兼情报贩子,用最简洁明了的回答解除了安森的疑惑:“废话,你以我是自愿的吗?!”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地狱,卡林·雅克坚信自己现在活着的地方就是。
本来自己在克洛维城混吃等死活得好好的,结果先是上了索菲娅·弗朗茨的恶当,紧接着又被迫和宗教审判所同行,最后发现自己这个临时客串的“战地记者”,居然还得兼职审判官的活儿,和一群伊瑟尔精灵旧神派杀个你死我活。
作为一个以买情报和违禁品为生,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都倚靠自己灵活的走位和嘴皮子解决矛盾的虔诚教士,这种“体力活”是他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但他更清楚自己根本没得选——相较于马上就要完蛋的十三评议会,显然还是求真修会和索菲娅大小姐更可怕一些;所以哪怕吓得两腿发软,手脚冰凉,浑身无力,精神恍惚…他还是来了。
至于为什么跟着安森…除了索菲娅大小姐的命令,更因为待在一群审判官中间,虔诚的卡林·雅克教士实在是找不到一丁点儿的安全感。
一旦遭遇伊瑟尔精灵施法者,科尔·多利安或者别的什么审判官果断把他扔出去挡枪,或者扔下殿后…那画面,他真是找不出半点违和的地方。
于是浑身哆哆嗦嗦的卡林·雅克一点一点挪出墙角,收敛了刚刚激动的心情,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那个,安森·巴赫上校……”
“嗯?”
安森微笑着冲他眨眨眼,右手揉弄着身旁莉莎的小脑袋。
“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派我来的人是…索菲娅·弗朗茨大小姐……”卡林·雅克越笑越谄媚:“任务是客观的记录和采访您的…一举一动……”
“嗯。”微笑的安森点点头:“我知道。”
“所以如果您能够保护我的话,我就能更好的完成索菲娅大小姐交给我的任务……”黑袍教士开始搓手:
“我的意思是比如说,我是说比如…更‘客观’的向她转达您的杰出表现,比如击败十三评议会头目,救出精灵王之类的……”
安森依然微笑。
“当然,我这绝对不是要求您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恰恰相反,这些原本都是求真修会那帮审判官的工作,我们都是被迫跟他们一起来的而已!”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举个简单点儿的例子,您去一些不怎么危险的地方随便转转——比如说大书库——然后我们就撤,平平安安的离开这个鬼地方您看怎么样?”
卡林·雅克满脸堆笑的望着安森,眼神中充满了希冀。
“大书库?”
看着拼命克制着歇斯底里,强作镇定的黑袍教士,安森敏锐的抓住了对方话里的关键词:“你很了解这个地方?”
“一点儿都不…呃……”觉察到自己说漏嘴的黑袍教士立刻想要补救,但在安森真挚目光的注视下戛然而止,尴尬一笑:
“只是略、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哦?”安森好奇的看着他:
“比如说?”
“比如说,我曾经听说过一些关于伊瑟尔精灵王国,还有这个大书库的传闻。”卡林·雅克咽了咽唾沫:
“有一种非常‘有趣’的说法,秩序教会之所以那么重视伊瑟尔精灵王国,并且会不惜一切代价剿灭十三评议会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最古老的旧神派组织,更为了他们手中藏着的一部分圣艾萨克的研究成果……”
圣艾萨克?
安森愣了下,自己要是没记错的话圣艾萨克最大的成就不是发明了蒸汽核心吗?硬要说和旧神派有关的,也就是整理了《大魔法书》这个……
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了,在圣艾萨克学院的时候,黑法师梅斯·霍纳德的学徒布洛恩曾经和自己提起过,传说中圣艾萨克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秩序之环信徒。
还是唯一一个,同时继承了三旧神力量的施法者!
当然这也产生了一个疑问,因为历史上他最后是在家中被人用炸弹炸死的…对于一个同时拥有三大魔法的施法者,怎么想也不太可能。
洞察人心的黑魔法,善于应变的咒魔法,以及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血魔法…普通人哪怕有一种,都能轻易战胜普通人乃至经验不够丰富的天赋者,而他拥有三个。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十三评议会居然拥有圣艾萨克的遗产?
难道说伊瑟尔精灵或者说十三评议会赖以维持信心的并不是帝国,而是某样威力巨大的圣艾萨克的遗物?
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这种“上古神器”一类的玩意儿,很可能反而很符合某些老古董旧神派的想法——就像雷鸣堡之战被坑惨了的克罗格·贝尔纳。
嗯,还有自己。
并且秩序教会的态度也可以被理解了…涉及到圣艾萨克和威力巨大的魔法道具,教会的态度的确是能可错杀不能放过,这也是为什么雷鸣堡之战时黑法师不断强调自己一定要低调处理,甚至不敢亲自出手的原因。
就在安森一头雾水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从小巷前方传来;谨慎的卡林·雅克立刻屏住呼吸,用最快的速度躲到了安森身后。
“面前的路已经探查清楚了,没有看到守军。”出现的人是路易·贝尔纳,说话的同时左手始终扶着腰间的刀柄:
“查尼斯审判官已经先行一步,让我来通知大家出发——这附近有条捷径,可以直接抵达目的地。”
“好。”安森没有多废话,刚要起身就被身后的黑袍教士拽住了。
“那个…这是要去哪儿?”
“哦,我刚才没有告诉你吗?”安森扭过头,冲着卡林·雅克笑道:
“王宫——我们要去击败十三评议会头目,然后救出精灵王!”
第一百九十七章 烟雾
二十一点三十一分,距离佯攻战开始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漆黑的环境中,牵着莉莎小手的安森跟在路易身后,向无人的街道走去,战战兢兢的卡林·雅克寸步不离的紧贴在众人中央,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勇敢”。
沉闷的炮击和爆炸声不断从一片火海的王庭城门传来,穿过小半个城市的轰鸣伴随着脚下微微震动的地面,让本就冷清昏暗的街道显得愈发死寂。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叫做‘西翼长廊’,是伊瑟尔王庭比较偏僻的一个城区。”走在前面的年轻骑士一边引路,一边向众人介绍道:
“伊瑟尔精灵的城区非常的有…自己的特色,就像和他们的军队一样,不完全是按照财富多寡或者职位的高地,更是依照血源来划分的。”
“通常而言,整个王庭以象征摩西菲尔德家族地位的王宫开始,从东向西,越靠近西城门的街道属于精灵的血脉就越单薄,越不受重视;反之则血脉越浓厚,地位则越高贵。”
“因此像西翼长廊这一类紧挨城门的城区,生活的一般都是血脉最微薄的‘残血’半精灵和人类;这里几乎没有负责巡逻的卫兵,也几乎没有任何的基础设施,甚至不被许多精灵认为是王庭的一部分。”
就和克洛维城的外城区差不多…安森在心底暗道。
“照你这么说,我们去王庭的话还得穿过大半个城市?”黑袍教士绝望道。
他现在已经连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自己还不如在克洛维大教堂的地牢里喝咖啡呢!
“是……”路易脚下一顿,回首冲卡林·雅克笑了笑:
“也不是。”
旁边的安森叹了口气。
如果是以前的路易,他绝对不会开这种玩笑,只会一本正经的解释,被反驳的时候还会激动的涨红脸;现在……
“在西翼长廊城区附近,有一条直接通往王宫的地下通道。”路易回答道:“从那里我们能直接穿过整个伊瑟尔王庭,避开外面的守卫,直接从内部进入王宫。”
“这条通道是摩西菲尔德家族的秘密,只有王室成员知晓。”
这个回答让慌张的卡林·雅克稍微冷静了一些,但同时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所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音未落,年轻骑士的身影一震,突然涨红的面颊立刻扭向正前方,脚下的步伐突然加快了许多。
安森再次叹了口气,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表情欣慰了不少。
果然,老实人是不会变的……
就在一行人继续向前时,怀抱着博尔尼的女孩儿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莉莎?”
差点儿被连带着拽倒的安森半蹲下来,按着女孩儿的小脑袋问道。
“没什么。”莉莎拼命的摇头,大大眼睛在午夜中宛若清澈的宝石:“就是……”
“就是……”
“就是感觉这附近,好安静啊。”莉莎大声说道:“安静的什么都没有。”
“这、这当然安静啦。”
看着天真无邪的莉莎,尽管知道安森不可能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儿带来,刚刚还哆哆嗦嗦的卡林·雅克还是忍不住露出“宠溺”的微笑:“因为我们在打仗嘛,所以大家都已经早早的躲起……”
“你闭嘴!”
瞳孔猛地骤缩了下的安森厉声喝道。
黑袍教士立刻乖乖的捂住嘴巴,蜷缩着躲到一旁。
同样突然意识到什么的路易扶住腰间的刀柄,警觉的环视四周。
“打仗的时候,城里一般都会很乱吧?”莉莎天真的话语在空寂的街道中央回荡:
“到处都在着火,都在冒烟,乱糟糟的,有坏人在欺负人,在抢东西,房子都被破坏了,地上到处都是血,还有好臭好臭的味道……”
“可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莉莎大声道。
女孩儿并没有刻意提高嗓音,但在一片死寂中,显得略有几分刺耳;死寂中,能听见的居然只有远处王庭正门的炮击声。
漆黑一片的昏暗中,三人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某种异样的情绪逐渐在心头蔓延开来。
黑袍教士甚至夸张的瘫在了地上,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仿佛正有一群看不见的“存在”正在他耳畔悄声低语,将冰冷刺骨的爪子顺着脊椎骨一点一点攀上脖颈,死死遏住了他的咽喉。
没错,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骚乱和暴动之后的断壁残垣,没有战斗过的痕迹,没有普通信徒被屠杀留下的遍地尸骨,没有血流成河的街道…什么都没有。
对于一个刚刚经历过暴动和内战的大城市而言,这合理吗?
这很不合理!
安森猛地抬头看向路易:“这里离地下通道还有多远?!”
“大概还要再穿过两个街道。”
年轻骑士强忍着还有些发烫的面颊,表情严肃道:“那地方非常隐秘,为了以防万一,我和查尼斯审判官约好由他守在那附近,再让我来带你们过去。”
查尼斯审判官…微微蹙眉的安森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沉默寡言,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穿着有些脏破的审判官制服,帽檐下是稀疏的碎头发和常年熬夜的脸孔,叼着石楠木做的老烟斗,身后还背着一个长方体形状的“单肩包”。
“他一个人没问题吗?”
倒不是怀疑审判官的实力,单纯是对方的外表实在是很难让安森相信他是一个擅长潜行,懂得隐匿行踪的高手。
“当然没有问题。”路易看起来似乎对他颇有信心的样子:
“我和查尼斯阁下聊过,他是‘风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这一类的天赋者虽然能力变化多种多样,但因为能力特性的缘故,基本都很擅长隐匿自己的行踪。”
“差不多两年前,我还在骁龙城的时候,曾经见过菲尼克斯家族的一位年轻人,‘风骑士’就是他的祖先;他的血脉之力异能就与‘隐匿’相关,即便是站在你面前大声说话,你也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
“咚——!!!!”
没等他说完,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的四人猛地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街道上扬起滚滚浓烟,夹杂着无数砂砾与灰烬,冲天而起。
呆呆的望着那漫天的飞沙,四个人面面相觑。
“呃…那什么……”害怕的黑袍教士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指着烟尘卷起的方向:“你说的地下通道,该不会……”
“就在那边。”年轻骑士同样的目瞪口呆。
安森:“……”
……………………
“咚——!!!!”
死寂的星空下又是一声轰鸣,夹杂着沙尘和水气的白烟笼罩了整个街道,犹如液体般向周围“流动”。
面色苍白的伊瑟尔精灵站在烟尘中央,左侧的脸颊,胸口和腰腹的位置都有几处十分明显的贯穿伤,不断溢血的伤口下从长出了嫩嫩的肉芽,一边伸长一边喷吐着黄褐色的脓液,化作腐烂的肉瘤修复着伤口。
在他还在不断溢血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个踉踉跄跄的扭曲黑影,被破旧的黑色三角帽和高领风衣包裹着,叼着老派的石楠木烟斗,肩膀上扛着一个不停喷吐着白烟的长镰,散逸的烟尘在他周围环绕。
不,那才不是什么普通的“烟尘”,那是……
“咳咳咳…你跑的很快嘛。”
沉闷的烟嗓在烟雾中响起,夹杂着重重的咳嗽声,让伊瑟尔精灵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印象里,我好像还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血法师。”
“不过…也对啊。”
“伊瑟尔精灵和人类,原本就不算是同一个物种…咳咳…话又说回来,成为施法者尤其是血法师的家伙,究竟还能多大程度算是‘原本的物种’呢?”
“这可真是个…咳咳咳…让人头疼的问题…咳咳咳……”
随着查尼斯踉踉跄跄的步伐,面无血色的伊瑟尔精灵紧咬着牙关,身上的伤口已经被肉瘤填满,溢出的血浆也已经被脓液取而代之。
“我不太了解这些学术层面的问题,年轻时为了考核通过硬背的课本,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查尼斯停下了脚步,嘴角的烟斗喷出一阵浓烟:“现在的我,更善于用‘现场试验’寻找答案。”
话音未落,扛在肩上的长镰被查尼斯砸在了地上,踉跄的步伐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迎面朝精灵扑来。
无情的长镰发出丧钟般刺耳的尖啸,在地面拽出一串火花。
“铛!”
就在即将被一分为二的刹那,惊恐的精灵双手腕部从肌肤下伸出两根粗壮的骨刺,硬生生架住了镰刃。
几乎同时,烟雾中突然传来无数“水泡”破裂似的声音,浓稠的血浆瞬间溢满了两人脚下的地面,一根根布满肉芽的触手从中伸出,从四面八方朝审判官袭来。
“哼。”
漆黑的三角帽下,叼着烟斗的嘴角不屑的翘起;手中长镰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镰刃末端固定的部位传出刺耳的机括摩擦声。
白色的烟雾,喷涌而出。
“轰——!!!!”
震碎耳膜的爆炸声再次响起,被白汽笼罩的无数根触手瞬间四分五裂,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好闻的肉香味。
硬度堪比钢铁的骨刺支离破碎,被混杂着碎肉和内脏残片的血浆浸满了镰刃,在烟雾的衬托下彰显出粉碎一切的杀意。
被开膛的伊瑟尔精灵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透过淡淡的烟雾死死地盯着那狰狞的黑色身影,看不见眼睛的帽檐下只有那叼着烟斗的狞笑,手中的血色长镰还在继续喷吐着剩余的白烟,发出刺耳的低吼。
不,那根本不是什么烟尘,什么狗屁“烟尘”!那、那是、那是……
“蒸气?!”
瑟瑟发抖的精灵歇斯底里的叫喊着:“你…你的能力是蒸气?!”
“哦,你居然知道!”
查尼斯开心的笑了,只是他的笑容在精灵眼中无异于魔鬼的狞笑:“很好,看来你不仅是我见过跑得最快的血法师,还是最有学问的一个。”
“懂科学的施法者…嗯,圣徒历四十七年之后,你们这个物种可真是太稀罕了。”
审判官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只可惜伊瑟尔精灵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夸赞,在觉察到自己还活着的同时就已经瞬间爬起身,拖着被开了膛还在不断喷血的身体扭头狂奔。
几乎同时,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中突然从角落中涌出无数的血浆,如同被开闸的洪水,从四面八方向着审判官袭来。
无数的触手,碎尸,骸骨,断肢…不间断从血浆中爬出,以惊人速度汇聚在一起,随散发着恶臭,上下翻涌的血浆一起,扑向那个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黑色身影。
一脸“惊喜”的审判官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已经落入敌人陷阱的窘态。
有些驼背的他单手举起镰刀,那仿佛活过来似的武器在他手中剧烈的颤动着,发出噬人凶兽般的低吼。
“啊啊啊啊啊啊——!!!!”
扭头狂奔的伊瑟尔精灵歇斯底里的尖叫着,拼命用嗓音掩盖着内心的恐惧,手脚并用,不顾一切的朝着前方狂奔,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死亡降临。
与人类不同,精灵的力量来自于血脉,血脉越纯,等级越高,就越有概率觉醒并拥有强大的力量;觉醒的途径也并非仪式,而是某种强烈的情感。
作为一个倚靠“恐惧”觉醒的血魔法施法者,伊瑟尔精灵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的悖论。
那就是他越恐惧,力量就越强;但力量越强,就越证明他的敌人是何等的令他感到恐惧,恐惧到甚至根本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他亡命的狂奔着,猩红的瞳孔敏锐的察觉到街道的尽头,突然多出了四个身影。
对方先是一惊,旋即纷纷拔出了武器,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嗯?
扣动扳机的瞬间,安森突然愣了下——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居然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解脱似的表情。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
炫目的枪火中,狂奔的伊瑟尔精灵应声倒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喷吐白烟,发出刺耳的汽笛声的“蒸汽列车”,正撕开层层叠叠的血肉……
向他们袭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旧神派必须死》
二十一点五十分,内城要塞。
贯穿耳膜的轰鸣与凄厉的惨叫声,在漆黑的世界中此起彼伏,配合着钢铁的碰撞,血肉蒸发与快速燃烧的火药,共同谱写着某个审判官最爱的曲目。
其名为:《旧神派必须死》。
面对出现的毫无征兆的求真修会审判官,刚刚屠杀了要塞内信仰秩序之环,忠于精灵王“残党”的精灵施法者们,转眼又立刻变成了被屠杀的对象。
这里不是克洛维城,甚至不是克洛维王国的领土,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第一次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任何他们喜欢的工具,以最高调的方式猎杀他们的猎物,完全不用担心第二天会被教会寄来投诉书。
短短十五分钟,激烈的枪鸣和利刃撕裂血肉共同汇聚而成的曲调,完全被伊瑟尔精灵们凄厉的惨叫和哀嚎声所掩盖。
刺耳的银哨声连绵不绝,面对数倍,十几倍敌人的审判官们靠着短促的音符相互沟通,用堪称专业高效的屠戮速度证明陷入包围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敌人。
那短促的音符也变成了死亡降临的丧钟,每次响起都必然一声惨叫应和。
长鸣的哨声慢慢消失,濒死的哀嚎也随之逐渐稀疏。
昏暗的迷雾笼罩着化作火海的要塞,升腾的火焰在断壁残垣上倒映着抽搐尸体的剪影,仿佛仍在无谓的垂死挣扎。
浑身是血的审判官们终于停止了屠戮,在遍地血腥中警惕的巡视,确保没有剩下任何的漏网之鱼。
“我还是有些担心。”
双瞳猩红的塞拉·维吉尔靠在坍塌的墙垛后,从风衣上口袋里掏出一盒卷烟,用白皙的右手夹住一支。
“谁?”
一枪崩碎了濒死施法者的头颅,满脸是血的科尔·多利安愣愣的抬起头来。
“安森·巴赫。”面无表情的女审判官,用“明知故问”的表情瞥了他一眼,毫无血色的薄唇咬住了烟嘴:
“他们的目标,好像是王宫。”
“不用好像,就是。”科尔·多利安扛着斧枪,左手叉腰,满是血浆的脸上露出了充满阳光的傻笑:“就是我安排的。”
“那某人就没感到这个安排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有,这可是我精心思考之后的安排!”审判官洋洋得意:
“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宫看似凶险,实则有可能反而是六个地点中最安全的一个;但凡十三评议会还有几个聪明的家伙,就不会把精灵王软禁在他最熟悉的地方!”
“就算出现意外,路易·贝尔纳爵士也能带他们顺利撤退;他曾经担任过伊瑟尔精灵禁卫军团的总司令,对王宫肯定比我们所有人都熟悉。”
“最重要的是,那五个人里面还有查尼斯老爷子…他可是和劳伦斯队长同辈份儿的审判官,也是我曾经的偶像!”
面无表情的塞拉划亮了火柴,用烟草的香味略微驱散了周围的血腥。
“虽然查尼斯老爷子有些上岁数了,腿脚也不太方便,人有点儿固执不听劝,见到旧神派就容易上头,一打起来就不分敌我…但这些小毛病,并不能掩盖他是一个优秀审判官的事实!”科尔·多利安强调道。
塞拉·维吉尔:“……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
二十二点整,西翼长廊。
就在即将被蒸汽镰刀变成熟透了的碎肉瞬间,最先动起来的莉莎双瞳瞬间化作猩红,扔掉博尔尼步枪,用完全不符合身材的力气把安森甩向墙角。
紧接着恢复冷静的年轻骑士一把搂住腾空的女孩儿,抬脚将吓傻了的黑袍教士踹倒在一旁,最后怀抱着莉莎转身下蹲。
直至这一刻才终于跟上的安森太阳穴传来阵痛,随着开启的“异能”举起了右手的“匕首”左轮。
扣动扳机的刹那,被纂刻了【锐风】的铅弹恰好转动到击发位,配合卡林·雅克的惨叫,向拉响汽笛的“蒸汽列车”发出螳臂当车的怒吼。
“轰——!!!!”
浓白色的蒸气笼罩了整个街道。
直至爆炸的余音散去,紧绷着心弦的四人才敢缓缓睁开眼睛;浓雾中,漆黑的身影捡起完好无损的长镰,踉踉跄跄的走来。
“都还活着吧?”
叼着老烟斗的查尼斯环视一周,确认所有人都没受伤后便微微颔首:“没事就好,出发!”
“没事?”被吓到差点儿魂飞魄散的黑袍教士猛地起身,尖着嗓子冲审判官破口大骂:“我们差点儿就被您变成肉酱了!”
“差点儿…因为肉酱可不会抱怨。”
头也不回的查尼斯冷冷道,散逸着蒸气的长镰指着黑袍教士:“我说没说错吧,卡林·雅克‘教士’?”
“您说的真是太对了!”瞬间认清形势的黑袍教士立刻变得乖巧了起来。
一旁单膝跪地的路易·贝尔纳缓缓张开双臂,关切的看着挣扎着脱离自己怀抱的女孩儿:“你没事吧?”
双瞳褪去猩红的莉莎拽着安森的裤腿,有些害怕的躲到他身后,怔怔的看着表情莫名的年轻骑士。
安森只得无奈的冲路易笑了笑。
“我们没有时间了。”叼着烟斗的查尼斯目光严肃的扫视着众人:
“这片城区的平民已经被一帮精灵血法师杀光了,按规模至少有两位数;实力不强但血法师一个个都是出了名的难缠,它们……”
话音戛然而止。
同时的愣住的五个人默默回头,看向漆黑的街道尽头。
无数细微的,好像某种冷血又浑身充满粘液的生物从地面划过的声音;又好像是成百上千只老鼠成群结队的移动,还在不断发出吱吱喳喳的细碎叫喊,中间好像还有类似溢满容器的液体顺着杯壁流淌的……
动静。
呆滞的五个人,表情同时变得无比难看。
“快跑!”
怒吼的同时,安森还不忘了冲身后扣动扳机,抱起莉莎扭头向着地下通道的方向狂奔。
“跟我走!”
路易没有犹豫,拔出佩刀冲在最前面,面无血色的黑袍教士依然紧随其后,拄着长镰的查尼斯审判官踉踉跄跄的跟在队伍末尾,虽然有些慢但惊人的没有掉队。
二十二点五分,穿过两条街道的五人终于看到了一个酷似入口的建筑;身后紧追不放的声响越来越近,恶臭的血腥味几乎已经近在咫尺。
年轻骑士率先冲上前去,一脚踹开木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条狭长的石砌台阶,漆黑的尽头搭配隐约的流水声,仿佛是伸向地狱的通道。
没有犹豫,众人直接沿着阶梯向下狂奔;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从背后袭来。
“嘀——!!!!”
面无表情的查尼斯抡起长镰砸碎了地下通道的大门,同时吹响了审判官口哨,贯穿耳鼓膜的长鸣让众人浑身一震。
“你在干什么?!”
捂着耳朵的黑袍教士一脸崩溃的尖叫道。
先是差点儿被杀,紧接着又在逃命的关键时刻干这种事情——虽然精灵旧神派混入求真修会这种事听起来很扯淡,这家伙不会是对面的人吧?!
“诱敌。”
面若冰霜的查尼斯审判官一边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一边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卡林·雅克:“别忘了,我们的任务不仅仅是救出精灵王,还要杀光所有见到的旧神派。”
“在开阔地带想干掉生命力顽强的血法师很困难,得把他们拽进狭窄的地下通道里,杀起来才更高效。”
“至于口哨…毕竟我们只有五个人,还要横穿整个伊瑟尔王庭,难免会有顾及不到的杂碎,所以必须首先向周围发信号,让其他处理完手头工作的审判官过来帮一把,清理掉逃窜的臭鱼烂虾。”
抬手一枪打爆了扑上来的血肉触手,步伐一瘸一拐的查尼斯面色如常。
黑袍教士浑身一哆嗦。
“也不用…全部都杀光吧?”
冲在最前面的路易忍不住开口道,表情相当复杂:
“没错,旧神派是一切信仰秩序之环之人的死敌,也是整个秩序世界和平与稳定的威胁,但这并不能证明所有的旧神派都是十恶不赦的恶徒啊?”
“假如…假如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受到了他人蛊惑,或者被逼无奈,迫不得已才成为一名施法者,或许还是情有可……”
“迫不得已?被逼无奈?”查尼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暗红色的血浆如潮水般袭来,狂奔的五人甚至已经能听到不下十几个完全不同的声音,正在他们身后漆黑的甬道中嘶吼。
“贝尔纳家族的小少爷,看起来你好像对‘旧神派’这些杂碎存在某些误解;他…它们,从来就不是因为‘误解’而诞生的,从来不是。”
“它们是深渊中的诡异,是阴影中的阴影,是无妄的天灾,是最初的罪恶,是一切负面与邪念的源头……”
“它们…是吃人的玩意儿。”
踉跄的审判官开始喘起了粗气。
“告诉我,你有没有对旧神派的力量感到过好奇?”
“我……”路易紧抿着嘴角,冷汗从面颊一侧流下。
“不需要血脉的传承,不需要断裂,眨眼儿的功夫就能窥探他人内心,就能凭空升起火焰,就能拥有怎么杀都杀不死的身体……”查尼斯继续冷笑: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他们的力量就像人类的血脉之力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当任何一个堕落的旧神派杂碎选择成为施法者的瞬间,他们就不再是过去的自己,而是一种全新的生命!”
“假装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亦或者保持着某种身为‘人’或者‘精灵’的习惯,都只是暂时的假象;因为它们对力量的贪婪,迟早会让他们的身体继续异变下去。”
“所以贝尔纳家族的小少爷,你明白了吗;当这些杂碎们选择成为施法者的那一刻开始,他们……”
“就已经放弃了继续为‘人’的资格!”
话音落下的瞬间,莉莎的双瞳骤然猩红,然后立刻被抱着她的安森捂住了眼睛;一声不吭的陆军上校死死抱着怀里的女孩儿,头也不回的前进。
黑袍教士依然在瑟瑟发抖。
“不再…为人?”
年轻骑士的声音变得非常不确定;一方面他其实很赞同查尼斯的观点,一方面却又难以承认这个如果接受就会变得无比恐怖的事实。
“否则呢?”查尼斯的语气里满满的嘲讽:
“你不会以为成为了施法者的家伙,还会把自己当成什么普通人吧?”
“不…它们是异类,是怪胎,是长得仿佛是个人的怪物,是不甘被消灭,时时刻刻谋划着所谓的‘大计划’,妄图让世界恢复到被它们所统治时代的凶兽。”
“在它们统治的时代,人类只是他们的奴仆,是可以被随意杀死也不用可惜的用两只脚走路的野兽,是圈养的家禽,是…食物。”
“你和它们甚至都不是一个物种,甚至只是它们眼里低贱的野兽和食物…你在餐桌上看见家禽的时候,会和它探讨公平吗?”
“不会…对吧?”
“所以我们也不会和它们谈论公不公平,谈论是否有罪,谈论道德亦或者伦理,法律亦或者规则…那是‘人’…和另一个‘人’…才会谈论的东西。”
“对于一切旧神派,它们没有这个资格。”查尼斯的呼吸越来越粗,右手的长镰再次像活过来似的发出低沉的嘶吼:
“杀死它们,从不是因为它们所犯下的罪恶;”
“而是因为它们‘存在’的本身……”
“就是一种罪恶!”
狂暴的血潮已经近在咫尺,无数的触手从暗红色的血浆中喷涌而出,在尖端张开满布满肉芽的血盆大口,试图将五人直接吞噬。
“铛!”
嘶吼的长镰被气喘吁吁的查尼斯重重砸在地上,整个地下通道都在回荡着汽笛的尖叫和精灵血法师的嘶吼。
“而罪恶…必须被抹除!”
“旧神派……”
“必须死!”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配合
二十三点整,西城门攻城阵地。
昏暗的月光下,划破天际的弹痕仍没有任何停止的痕迹,震耳欲聋的轰鸣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奏响;不仅仅是城墙,整个城防阵地都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一轮又一轮的炮弹从已经被硝烟笼罩的风暴师阵地升起,转瞬间便在那一片火海中点亮无数的夺目的爆点;每当城墙上升起大片大片的火花,阵地上就会爆发出同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威力…还是不太够啊。”
望着对面城墙上不断爆起的火球,被滚烫热浪拂过脸颊的法比安喃喃自语。
虽然在集中了全部火炮,并且弹药量不限的情况下勉强能打出相当的声势,但仍不可否认的是,面对足够坚固的城防工事,火炮威力仍显不足。
看起来声势浩大不假,但真正能对城墙和敌军掩体造成的杀伤…其实在第一轮火炮覆盖摧毁几段城墙、几座塔楼和外层堡垒之后,基本就结束了。
剩下的说的难听些,就算再打一万发也不会再有多少效果;除非换上威力更大的火炮,否则单纯的威慑性远远超过了杀伤。
但这里就又有一个悖论,那就是威力越大的火炮就越不方便携带;光是较为轻便的六磅炮,都至少已经需要两匹挽马才拉得动,而真正能一炮击穿城门的六十八磅卡隆炮…法比安根本想象不到有什么手段能在陆地上移动那样的钢铁巨兽。
蒸汽列车?
这似乎是个好主意,但那样的话岂不是到任何地方战斗都要把铁轨修过去?
而且搞得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卡隆炮嵌在列车头上面,再造一个不用铁轨也能跑的蒸汽列车,岂不是更方便?
呃,这好像真的不行,普通的砂石路可承载不了蒸汽列车的分量,依然要修建更加坚固的道路…问题似乎又绕回来了。
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既不用修路,同时省去卡隆炮和蒸汽列车那恐怖的分量,不受地形限制,轻而易举就能攻克一座要塞的武器呢?
就在法比安对着火海苦思冥想的时候,卡尔·贝恩突然走到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现在?”前近卫军军官浑身一震,下意识的掏出了怀表,分针刚好停在了“一”上面:
“十一点五分整…到了要派线列兵佯攻的时间了吗?”
“不,那个还早着呢。”卡尔摆摆手,表情突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是另一件事情。”
“另一件事?”
“求真修会…那帮审判官留下来负责通讯的联络官,刚刚告诉我说得到了秩序教会总部的消息。”卡尔·贝恩用余光瞥了眼周围,压低嗓音道:
“裁决骑士团,他们快到了。”
这么快?!
法比安瞳孔骤缩了下,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紧急性——现在是十月二十六日晚,距离最后时限二十九日零时,还有将近五十个小时。
对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间出现,而且还特别通知…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短暂的沉思之后,迅速从惊愕中恢复冷静的法比安小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身为前近卫军的军官,法比安很清楚自己在风暴师的“定位”——作为安森·巴赫的“亲信”,他自认为大概能排到第四或者第五位,但掷弹兵团团长这个职务却又赋予了他近似副师长的身份,同时军衔上也仅次于某位军团副司令。
因此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代替副司令处理某些比较“棘手”的工作。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困惑。”卡尔缓缓摇了摇头,带着困惑的眼神看向法比安:
“那个联络官说,还有两个小时裁决骑士团就要到了,让我们提前半个小时停止炮击,说是有可能会…误伤他们——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法比安一怔:
“误伤,要怎么误伤?”
面面相觑的二人一头雾水。
……………………
二十三点十五分,地下通道。
漆黑的环境中,众人紧跟在年轻骑士身后,踩着脚下淹过脚踝的流水向前进发,死寂的甬道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但甚至不用低头,光是浓烈到犹如实质的气味,以及抬脚时粘稠的质感也足以让所有人明白,那绝对不是什么流“水”。
那是西翼长廊“不见了”的居民们。
相比刚刚来时,引路的路易·贝尔纳显得安静了许多;除了必要时说明方向和前面的大概位置,全程不发一言,甚至连扭头的次数都非常少。
只有偶尔侧目时露出的表情,能看出他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抽烟斗的查尼斯审判官同样很安静,踉踉跄跄的拄着他的蒸气长镰,闷声不吭的跟在队伍的最后…像一只警惕的老秃鹫。
黑袍教士仍然在瑟瑟发抖,颤抖的频率甚至令安森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身上装了什么一直在震动的魔法道具。
抱着莉莎的安森倒是一直想拉上卡林·雅克,好好问问对方关于这场十三评议会暴动更多的内幕,例如为什么真理会要主动插手,圣艾萨克的遗物究竟是什么,路德·弗朗茨和他们又有多大的关联……
但当着一位审判官的面问这种问题,实在是有违自己“虔诚信徒”的人设,于是只得放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行人不再狂奔,转而开始放慢了步伐;紧张的气氛也被沉闷,焦躁和不安所取代。
狭窄的空间和压抑的气氛,没有尽头的黑暗,缓缓流淌的血河…吞噬着所有人的理智。
幸好,也许是因为尸体都已经挥霍一空的缘故,或者更有可能是控制那片区域的血法师已经被杀光了…除了没有半点光线的黑暗和恶臭的血腥味,五人再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很快,就在穿过一个酷似排水口的弯道之后,走在最前面的路易又突然开始加快脚步,以至于整个队伍都跟着开始快了起来。
望着他紧蹙的眉头,安森隐隐有了猜测。
很快,在一个近似井底但是要大得多的“十字路口”,路易突然停下了脚步,回首望向众人。
“怎、怎么了?”
战战兢兢的卡林·雅克差点儿没停住,一头撞在了安森背后:“怎么突然停了?”
“我们到了。”默默开口的路易,抬手指向头顶:
“从这里向上,就是伊瑟尔王宫。”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望向一片幽邃的黑暗。
“王宫…就在这上面?”黑袍教士不太确信的问道。
“对。”路易微微颔首,但又突然顿了下:
“严格意义上说,是这样的。”
“严格?!”
“伊瑟尔王宫不是一座城堡,而是好几座宫殿组成的建筑群;从这里沿着墙壁向上是一座喷泉花园,从那里到精灵王的寝宫,中间只隔着一条走廊。”年轻骑士解释道。
“哦……”黑袍教士恍然大悟,随即又满面愁容:
“那我们怎么上去?”
路易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墙边,抬起手在一片漆黑中拍了拍,甬道里立刻回荡着清脆的金属梯的震动声。
“铛~铛~铛……”
阵阵回音中,卡林·雅克面无表情。
这一刻,就连他也觉得面前的年轻骑士变得不可爱了。
而就在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路易突然上前拦住。
“又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路易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视线在表情各异的众人面前忽左忽右:
“就是有一、一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黑袍教士一怔。
“我们得留一个人在这里。”路易突然正色道,背在身后的左手紧攥着拳头,呼吸略有些急促:
“这条地下通道是伊瑟尔精灵王室的最高机密,如果精灵王真的在王宫,而我们之后又想从这里撤退的话,最好应该留下一个人在这里看守。”
“当然,虽然是机密,但我们刚刚其实已经暴露了,所以不好说会不会有敌人;因此这个人选最好比较擅长隐匿,并且在必要情况下向其他人发出正确的讯号,以及迫不得已时支援其他人。”
话音落下,路易不由自主的抿起了嘴角。
叼着烟斗的查尼斯挑了挑眉毛。
“哦,很有道理。”旁边的卡林·雅克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开始喃喃自语了起来:“所以这个人最好擅长隐匿,还要足够机灵,迫不得已的时候还能充当一下援……”
黑袍教士表情顿时一滞,话音戛然而止。
整个队伍一下子都变安静了。
“等等…你不是在说我吧?!”突然激动起来的黑袍教士满脸绝望,直接两腿一软瘫倒在地,死死拽着安森的裤腿:“我不!我绝对不要当留下的那个,能不能换一个?!”
“我……”
紧绷着心弦的路易瞬间慌乱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我、我也没有说一定要你……”
“你没说,但你就是这个意思!”黑袍教士害怕的快哭出来了:“嫌我碍事,想把我扔下等死!”
“我没有这个意思!”路易满脸都是无辜。
“那你就是这么想的!”
“我真没有!”
“你就是!”
“我……”
乱糟糟的争吵声中,眉头一皱的查尼斯咬着烟斗,准备打断这场浪费时间的胡闹。
但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安森突然上前一步:
“这样吧,我留下。”
嗯?!
混乱的气氛顿时一凝。
上一秒还绝望到要哭出来的卡林·雅克猛地回首,惊喜的仿佛亲眼看到了圣光从天而降。
慌乱的路易一脸震惊的怔在原地,看向安森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被打断的查尼斯微微侧目,表情从惊愕到玩味异常。
还在安森怀里的莉莎始终瞪着清澈的大眼睛,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留在这里,替大家看守撤退路线。”安森淡然的笑了笑,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直至刚刚,他其实大概已经猜到路易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了;但原本已经准备“配合”一下的安森,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
“你留下……”被“打断了计划”的路易,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
“那我…不!我、我是说…那莉莎,莉莎怎么办?”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瞬间涨红了脸颊。
但这个问题其实也实际——带莉莎来的人是安森,如果不把她算为成员之一,那么他们这支队伍就只有四个人。
对于这种小规模突袭战,多一个人和少一个人,影响还是很大的…尤其是某个黑袍教士的战斗力,基本上是负数的情况下。
“呃……”明显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的黑袍教士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那个…其实我还是挺擅长隐匿……”
“莉莎可以和你们一起。”
神色平淡的安森将莉莎从怀中放下,扶着她的小脑袋四目对视:“你说呢,莉莎…可以暂时代替我,保护一下大家吗?”
女孩儿骄傲的用力一点头,右手猛捶了下挺起来的小胸脯:
“嗯!”
抬起头,安森微笑着看向紧抿着嘴角的路易:“没有问题。”
“安森……”
路易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下然后上前半步:“我其实……”
“我说了,没有问题。”安森微笑着打断道,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放心吧,一切都会顺利的。”
年轻骑士的瞳孔骤缩了下。
在有了愿意主动站出来的“守门人”之后,剩余的四人继续在路易的带领下开始沿着铁梯向上攀爬,前往伊瑟尔王宫。
十分钟,漆黑的甬道内只剩下安森一人。
呛人的血腥味中,孤零零的安森·巴赫再三确认周围应该已经没有人影之后,开始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道具。
一支左轮,一柄刺刀,一支银哨,一只怀表,一只烟斗,一副单片眼镜。
还有一本日记。
三分钟后,戴着单片眼镜,嘴角咬着烟斗的安森郑重其事的将日记本塞进上衣口袋,扶了扶自己的三角帽,抬头望向那已经无人的一片黑暗。
“计划开始。”
第二百章 机会
“啪!”
伴随清脆的响指声,漆黑的甬道起了微微的火光,呛人的烟雾随之燃起。
说实话,安森自认并不是个喜欢抽烟的人,尤其不能理解卡尔、克洛德亦或者劳伦斯那种是嗜烟如命的热爱,某种程度上他其实是有点儿反感这种成瘾性奢侈品的。
但不可否认,它的确能在最需要冷静的时候帮助人尽快的恢复理智。
比如现在。
其实就算不说,估计那位查尼斯审判官也已经看穿了路易的“小心思”——哪怕他未必知道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事情,但单纯的路易已经快把想法写在脸上了。
而查尼斯是不是科尔·多利安或者塞拉·维吉尔“特别”安插进来的…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概率应该也相当小;倒不如说换成任何一个审判官,情况估计也不会有任何分别。
为了将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压到最小,也为了挽回在克洛维城暴动中丢失的颜面,求真修会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精灵旧神派,更不用说施法者了。
至于卡林·雅克…这个黑袍教士大概率真的不是主动自愿跟来的,但他还有他背后的真理会,明显和这件事有着不小的纠葛。
比如安森绝对不相信他们是为了“对抗教会”这种单纯的理由,才特地跑过来支持十三评议会崛起,又在情况恶化时主动站出来,帮助宗教审判所收场。
圣艾萨克的遗物…这大概才是他们不远万里,向“国际友人”伸出援手真正动机——当然顺便阻止教会的想法也可能是真的。
看似目标一致的五人,实则每个都有自己的想法,甚至相互之间也充满了矛盾。
同样,也包括安森·巴赫自己。
遵守承诺,帮助路易保住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协助求真修会杀光伊瑟尔王庭的精灵旧神派,亦或者从真理会嘴里挖出关于圣艾萨克遗物的秘密…这三个貌似一致实则互相矛盾的选项,对现在的自己而言究竟哪个才是最有利的?
答案很简单——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子,最真实的想法肯定是全都要!
当然,想要一次性同时达成三个目的,而且还要做到互不影响,的的确确是有一定难度的,必须精准的把控好每一部分的时间差和局势变化才行。
至于究竟要怎么做,他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也正因如此,原本都打算配合路易“表演”的安森才会当场“叛变”。
因为真要按他的计划,最后肯定会和求真修会的审判官爆发冲突,并且完全无解;想要解决问题,就必须先从问题中跳出来。
迷幻的烟雾在黑暗中渐渐飘散,保持着自信微笑的安森缓缓闭上了双眼,轻轻掰扯了下刚刚燃起火光的右手食指。
“啪!”
伴随着太阳穴轻微的刺痛,大半个伊瑟尔王庭的俯瞰画面,瞬间映入他的脑海。
接下来,自己只需要站在这个绝对安全的地下通道内,耐心的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就行了。
距离裁决骑士团抵达还有将近五十个小时…现在的自己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时间。
………………
“两个小时!”
满脸是血的科尔·多利安,惊愕的瞪着眼前的塞拉·维吉尔:“他真是这么说的?!”
“已经确认过了,千真万确。”
依然是看不出任何悲喜的表情,但凝重的眼神足以证明女审判官的并不比她面前的傻瓜逊色:“裁决骑士团已经向风暴师送出了信号,要求他们至少在凌晨一点三十分前停止炮击。”
“由此推断基本可以确定,他们的抵达时间不会晚于凌晨两点。”
“为什么?!”科尔突然焦躁了起来:
“这什么意思?!”
“应该是出现了某些意外状况,所以不打算遵守之前的承诺了。”塞拉冷静分析道: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这么做的理由。”
意外状况…科尔·多利安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按照出发时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说法,他和审判庭以及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所达成的仅仅是私下里的协议,并不具有任何强制性的执行效力。
因此,如果审判庭和裁决骑士团敢无视一个大教区的总主教,亦或者实际执行人私自行动,故意将任务时间提前的话,自己还有求真修会……
根本没有任何阻止对方的手段。
并且万一自己不是在二十六晚,而是二十七日凌晨才开始行动,恐怕还没开始就要被他们抢先了!
说实话,科尔·多利安倒不是很在乎十三评议会或者伊瑟尔精灵的死活,甚至把整个王庭炸平了他其实也无所谓——反正旧神的力量本就是刻在伊瑟尔精灵血液里的,而旧神派这种垃圾永远是死得越多越好。
可裁决骑士团他们现在跑来“增援”,明摆着是要来抢战功的;顺带着在求真修会的头顶踩一脚,彻底给他们打上“无能”的标签。
堂堂求真修会,光是名字就足以让旧神派闻风丧胆的宗教审判所,竟然沦落到为裁决骑士团出击争取时间,顺带证明他们实力不负昔日的…垫脚布……
“啪!”
不等科尔发作,面无表情的女审判官突然按住了他的脑袋,强行让他和双瞳猩红的自己四目对视:
“还没有结束呢。”
“裁决骑士团…他们至少还要两个小时才能抵达王庭;就算提前,三千名裁决骑士想要展开攻势,最少也需要半个小时以上。”
“虽然没有提前打过招呼,但外面正在佯攻的风暴师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战功被教会抢走,肯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尽可能的拖住他们。”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我们还有机会!”
科尔·多利安浑身一震。
没错…就算裁决骑士团真的不再打算遵守承诺,自己这边至少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远远没到不得不放弃的时候!
“计划进展的怎么样了,其他目标的小队们有回信吗?!”
“洛拉斯小队和齐格小队已经送来信号,已经拿下了议会和军火库,附近的十三评议会旧神派也已经清剿完毕,只剩下少量残余。”塞拉轻声道:
“算上内城要塞,只剩下大书库,王宫和礼赞大教堂的小队还没有任何消息——考虑到这三个地点位置都比较远,地形和情况也更复杂,这一点倒不是非常意外。”
“向查尼斯小队和罗伊德小队发消息,告诉他们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攻克王宫和大书库!”
科尔·多利安咬牙切齿的强忍着心头的怒意:“至于洛拉斯和齐格…给他们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内赶来和我汇合,拿下礼赞大教堂!”
按照某个家提供的“内线情报”,十三评议会大概是因为被压制的时间太久了,对秩序教会存在某种近乎病态的仇恨,所有的叛乱计划都是围绕着“血洗大教堂”展开的。
因此如果不出意外,伊瑟尔精灵王和十三评议会的首脑,眼下极有可能就在礼赞大教堂!
面无表情的女审判官微微颔首,并没有劝阻。
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傻瓜的阳光只是表象,从继承劳伦斯队长的斧枪之后,自卑和恐慌就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心底;如果无法彻底证明自己,名为科尔·多利安的首席审判官,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我们走!”
不甘的怒吼在内城要塞的断壁残垣中久久回荡,背对着尸山血海的审判官们,在升腾的火海中留下状若妖魔的影子。
第二百零一章 绝无退缩
二十三点二十五分,王宫。
刺耳的审判官哨声在黯淡的星空下回荡,由远及近,时短时长,连绵不绝。
“我们有麻烦了。”
空无一人的喷泉花园中央,查尼斯审判官昂首望向哨声传来的方向,被烟雾笼罩的脸孔凝重了起来:
“看起来裁决骑士团…他们好像不打算遵守之前的承诺,准备提前动手了;科尔·多利安要求我们节省时间,尽快速战速决。”
“节、节省时间?速战速决?!”
黑袍教士浑身一抖,害怕的四下张望:“我们几乎已…不!我们就是已经在敌人大本营里了,这、这要怎么速战速决?”
一旁的路易没有开口,但微蹙的眉头足以证明虽然并不害怕,但多少还是赞同卡林·雅克想法的。
至于莉莎…手捧博尔尼,浑身挂满武器的少女无所畏惧。
咬着老烟斗的查尼斯闭上双眼,迷幻的烟雾随他嘴角的动作从烟嘴缓慢溢出。
在沉默了数秒后,他睁开眼睛扭头看向身后的年轻骑士:“你能确定精灵王被关押的准确位置吗?”
“不清楚。”路易如实说道:
“但王宫内所有能用来关押重要囚犯的位置,包括重要的仓库和一些偏僻的房间我都去过,并且还记得!”
查尼斯微微颔首:“全部搜索一遍的话,最快要多少时间?”
“全部……”路易快速思考了一瞬:
“至少也要两…不,一个半小时左右。”
“半小时——三十分钟!”
查尼斯哑着嗓子,用不容否决的口吻沉声道:“我只能给你三十分钟,这是上限!”
路易心中一凛,在片刻惊愕后立刻正色道:“好!”
“等等…我没听明白!”
蜷缩成一团的黑袍教士看着这突然严肃起来的二人,一下子更慌了:“三十分钟…你、你们俩要干什么——不是要把我扔出去当诱饵吧?!”
“是诱饵没错。”
扭过头来的查尼斯咧嘴一笑,从容淡然的表情,在绝望的卡林·雅克眼里简直和要吃了他差不多:“但不是你。”
“唉?”
黑袍教士一怔,泪水在眼眶里原地漂移,又缩了回去。
嘴角翘起的查尼斯已经站起身,冰冷的长镰扛在肩上,借着星光在他脸颊上留下长长的阴影。
“我只能尽可能帮你们吸引住它们的注意力,但肯定还有不少遗漏的杂碎挡路;对它们你们就能避则避,实在躲不开就速战速决!”
“如果精灵王不在,就尽你们所能的杀光一切看见的旧神派;如果在,尽快保护他去和安森·巴赫汇合然后撤退,不要多想别的。”
头也不回的审判官,对身后的路易冷冷道:“记住,不要被他们的外表和言语欺骗了——无论有多么相似,它们都已经不再是人也不是精灵;现在的它们,是旧神派。”
“而旧神派…必须死!”
话音落下的刹那,附近的温度骤然一寒;精致的大理石喷泉瞬间冰封,满园的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萎缩,凋零。
本就微弱的光芒骤然消失,就连头顶的星空也开始扭曲;从四面八方出现的诡影,将四人拽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们被发现了?!”黑袍教士歇斯底里的尖叫道。
“我们早就被发现了!”
低吼的查尼斯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配枪,造型和“匕首”左轮基本相同,唯一的区别就是更长,更粗的枪管:
“自己的地盘里跑进了同类,你以为它们会不知道吗——卡林·雅克阁下?!”
黑袍教士立刻不叫了。
缓缓举起左轮,叼着烟斗的审判官像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黑暗中将枪口指向本能指引的方向,然后果断扣下了扳机。
“砰!”
耀眼的枪焰点亮了黑暗,也映照出了扑面而来的狰狞身影。
“记住,三十分钟——你们只有这么多时间!”
查尼斯咆哮着,左手疯狂扣动扳机的同时,右手长镰迎面挥下;冰冷的镰刃直接从肩膀贯穿了精灵血法师的躯干,如同凶兽的獠牙般噬咬着对方的血肉。
呜——!!!!
刺耳的汽笛声响起,口吐鲜血的血法师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自己血肉增长的速度完全被蒸汽溶解的速度压制了。
“你…你这个……”
张嘴的刹那,它突然感觉到一根滚烫的铁管被插进了自己的嘴里。
“砰!”
枪焰崩裂,无头的尸体一点一点的从镰刃上滑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蒸发殆尽。
但周围的黑暗并未退去——很显然,它们不止一个。
“快走!”
没有犹豫,三个人立刻扭头狂奔;绝望的黑袍教士惨叫不止,被路易强拽着衣领像快抹布一样紧跟其后,一旁的莉莎已经冲到了两人前面,背着自己心爱的博尔尼,从大腿上的枪套里拔出了两支左轮。
这种混乱到极点的战局,对风暴师卫队长而言简直如鱼得水般的顺畅。
“冲哇!”
大声叫喊的女孩儿飞快迈动着她的小短腿儿,双手的左轮疯狂怒吼,如同在黑夜中提着煤油灯的天使。
一左一右,忽明忽暗的“光亮”,配合着铅弹砸断骨头,贯穿躯体,撕裂血肉的音符,为身后的伙伴照亮了前路。
望着面前为自己和黑袍教士“开路”的娇小身影,有那么一瞬间,路易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亚瑟会是一副受刺激的状态了——如果当初遭遇的是自己,情况大概也不会比他好多少。
所以姓巴赫的人,都是这么不可思议的吗?
尽管知道现在不是应该闲聊的时候,并且似乎也非常失礼…但如果某人还在这里的话,年轻骑士真的很想和他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左转,走这边!”
亮银色的刀芒将迎面袭来的触手一分为二,大声呼喊的路易松开了黑袍教士的衣领,转身搂住了女孩儿的身体,沿着长廊冲向宫殿。
抬脚踹开大门,在看到卡林·雅克连滚带爬跟进来之后路易立刻反手将门锁死;在紧闭的那一瞬,被他搂住的女孩儿还不忘了咬开一枚手榴弹,顺门缝抛向外面的长廊。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门外立刻安静了。
表情各异的三人这才扭过头,看向面前空荡荡的宫殿走廊。
脚下是柔软到令人怀疑踩在云朵上的地毯,两侧是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房门,亮着温暖而又柔和的烛灯,映照着墙壁和天花板上各式各样的壁画,看上去是那样的生动活泼。
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也听不到任何脚步甚至是呼吸声。
“安全了?!”卡林·雅克面色一喜。
“不,没有。”抱着女孩儿的年轻骑士依旧很紧张,手中长刀始终指向前方:
“我之前来过这里,那时候这里墙上的壁画…并不是这些!”
“唉?!”
话音未落,温暖的烛光尽数熄灭。
一片昏暗中,惊恐的黑袍教士突然间像是感觉到什么,战战兢兢的将头扭向身侧的墙壁,看向那些“栩栩如生”的壁画。
充满宗教气息的壁画上,挥剑的骑士和被他用剑贯穿的妖魔,同时“回首”,和满脸惊恐的黑袍教士对视,还眨了眨眼睛。
猩红的眼睛。
“呃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在黑暗中回荡,数以百计的邪神、骑士、圣徒、施法者…仿佛是打破了两个世界间的屏障,疯狂的从壁画中挣扎着涌出。
就在黑袍教士即将被撕成碎肉的刹那,被抱着的女孩儿从路易怀里挣脱,反手用刺刀捅穿了“圣徒”和“邪神”的眼睛,鲜血如同被扎破的水球般喷洒而出。
“快跑!”
反手一刀撕开迎面扑来的“骑士”脖颈,路易焦急的冲身后大吼道:“这附近应该有黑法师——我们已经掉进它预设的幻象陷阱了!”
“这还需要你提醒吗?!”
黑袍教士歇斯底里的哭喊着,不顾一切的亡命飞奔;数不清的壁画还在不停地从墙壁和天花板当中冲出来,犹如除不尽的杂草野蛮生长。
枪声不间断的炸响,冲在最前的路易配合着女孩儿扣动扳机的节奏,双手交替着轮舞刀锋,在一片昏暗中开辟道路。
但是很快,路易就发现了异样。
“我们出不去了!”
“废话,你不觉得自己发现得有点儿晚吗?!”
一边狂奔,面色惨白的卡林·雅克一边尖叫道:“这是黑法师的陷阱,只要抓不住那个使用幻象的黑法师,我们就永远逃不出去!”
作为三大魔法中最善于窥探人心的黑魔法,几乎所有精于此道的施法者都十分善于制造幻觉,利用虚实结合的“情景”和对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从精神层面击溃敌人。
如果安森在这里一定会感觉很熟悉,甚至能很轻松的指出这个黑魔法的破绽——当初在克洛维大教堂地下室,梅斯·霍纳德教授的学徒布洛恩,就曾经用教科书般行云流水的施法向他展示过,一个黑法师是怎么战斗的。
“那要怎么破解?!”
亮银色的刀锋将“邪神”一分为二,暗红色的血浆掺杂着令人作呕的脓液,从对方的口中喷涌而出。
“很简单,找到那个黑法师!”卡林·雅克尖叫道:
“干掉或者打断他随便哪个都行——对方只是个初阶施法者,这种大型幻术操纵起来是很费力气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初阶?”
“废话,要是亵渎法师的话我们早就完蛋了!”
“那要怎么找到他?”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还用得着……”
“他在那儿!”
不停地扣动扳机的女孩儿突然喊道,用左轮指着左侧一动不动的墙壁。
“嗯?!”
争吵的二人表情同时一怔。
就在这一瞬间,漆黑的走廊周围突然出现了无数的裂痕,紧接着便如同玻璃般四分五裂了。
轰——
没有一丝预兆,周围的壁画尽数湮灭,三人同时坠入黑暗。
但还未等他们适应,走廊里的烛灯又重新亮了起来,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不…还没有…路易紧绷着心弦,死死盯着莉莎所指着的,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的“墙壁”。
自己没有找到那个施法的黑法师,还是在……
“砰!”
沉重的破门声,从背后响起。
浑身一震的路易几乎本能的扭头望去,一个浑身漆黑,单手扛着镰刀,一边抽着烟斗一边踉踉跄跄走来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查尼斯审判官?
“不对!”路易猛地叫喊道:“这是幻觉!”
“啊啊啊啊啊啊——!!!!”
害怕的黑袍教士又开始叫喊了,扭曲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步伐踉踉跄跄的“查尼斯”,对着走廊内的三人举起了长镰,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态向他们扔来。
呼——
被白雾包裹着的长镰如同行驶中的蒸汽列车一般,带着刺耳的汽笛冲进走廊。
“卡林,莉莎,你们两个趴下!”
哪怕明知道是幻象,咬紧牙关的年轻骑士还是上前一步,双手举刀挡在二人身前。
这一瞬间,兄长克罗格·贝尔纳的背影,突然映入他的脑海。
是啊…从有印象开始,自己似乎就从未真正成功过;而每一次的失败,受牵连和付出代价的,永远都是别人。
雷鸣堡之战,鹰角城之战,帝国远征军……
自己的不自量力和自以为是,真的伤害了太多太多的人了;每一次的信誓旦旦,最终的结局永远都是惨淡收场。
雷鸣堡没有守住,鹰角城没有守住,帝国远征军全军覆没…就连给一个天真的,跟在自己身后希望自己保护她的精灵少女的承诺,也没有守住。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
但既然是宿命,那就堂堂正正的去迎接它好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面沉如水的路易向着迎面袭来的长镰,双手将长刀举过头顶。
“吾名路易·贝尔纳,艾德兰之子,海骑士之血裔,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守护骑士!我向秩序之环发誓,会永远保护她不会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想要阻挡我的家伙,尽管都来吧!”
“骑士…绝无退缩!”
第二百零二章 精灵王的决心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黑袍教士撕心裂肺的惨叫,持刀而立的路易撞上了迎面袭来的蒸汽镰刀。
“铛!”
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炸开刺眼的火花,只一瞬便在膨胀的蒸气中消散;浓烈的白雾肉眼可见的速度灌满了整个走廊,将骑士淹没。
就在碰撞的刹那,路易甚至能听到自己手臂和肩膀骨头发出的哀鸣,双手在刀身剧烈震动中节节断开,碎裂的骨片刺破血管,将手掌和腕部的皮肉整个掀开。
毛发、肌肤、血肉、器官……屹立的血肉之躯,在高温蒸气中以甚至感觉不到痛楚的速度溃烂,溶解,蒸发。
这大概,就是我的结局了…路易·贝尔纳如此想道。
恍惚之间,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缓慢的消失,沉沦,一点一点的沉沦……
但下一秒,这种感觉又忽然间戛然而止,还未等他试图挣扎,本应消散的意识重新苏醒,如同拂晓时刻刺破地平线的晨曦,重新回到了身体。
嗯?
路易困惑的睁开了眼睛。
大门依然紧闭,周围一盏盏烛灯又重新跃起橘红色温暖的光亮,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壁画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连自己被蒸汽溶解蒸发的身体也完好无损,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斩杀了数以百计“壁画”的刀锋上,甚至看不到半点血迹。
一切的异常似乎都消失不见,将走廊恢复了原本正常的状态。
不对,还没有…路易紧咬着牙关,施法的黑法师没有找到,自己应该还在对方设下的幻术陷阱里。
死死盯着对面紧闭的大门,路易的鬓角不知不觉间渗出了冷汗。
“啪!”
就在他浑身绷紧的同时,一双软乎乎的小手突然按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带着一丝丝狡黠的笑声在年轻骑士耳畔响起。
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柔软还有那熟悉的茉莉幽香,视线一暗的路易迅速恢复了冷静,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嘴角:“能别闹了吗,亲爱的芙莱娅殿……”
话音戛然而止。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年轻骑士瞳孔骤缩,无奈的微笑瞬间凝固。
不…不对……自己应该还没有逃出幻术陷阱…那个黑法师…这…这些全…全都是幻……
“不是幻觉哦。”
轻柔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轻轻松开软乎乎的小手,站在年轻骑士身后的精灵少女配合着他回首的动作,欣喜的笑容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绽放。
一身精致的金红色骑兵装束,搭配贴身并雕刻着繁琐花纹的胸甲和臂甲,犹如晚礼服般将精灵少女娇小身材的曲线展露无遗;如瀑的幽蓝色长发上戴着一顶金色宝冠,在温暖的烛光下折射着令人陶醉的光彩。
“我亲爱的路易,你果然来了啊。”
轻声开口的精灵少女,溢满了无限眷恋的猩红瞳孔中,倒映着年轻骑士震惊到极点的表情。
足足呆愣了一分钟,他才终于从惊愕中清醒过来,难以置信的张开了颤巍巍的嘴角:
“芙莱娅……”
……………………
二十三点四十五分,王宫大厅。
面无血色的卡林·雅克躺在地毯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两只无神的眼睛像是刚刚看到过另一个世界似的,不停地微微颤栗。
被冷汗彻底浸湿了的头发如同狮子毛似的向周围耷拉着,本就破破烂烂的长袍像是刚用水洗过似的,散发着浓浓怪味的同时还随着两条腿一抖一抖的。
不断起伏的胸口,不断颤抖的双手死死攥着一只银色的怀表按在上面,已经泛青了的大拇指还在死死摁着表盖上的开关。
在他身旁,一具伊瑟尔精灵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那儿;右手紧握着的匕首贯穿了他自己的脖颈,已经灰暗的瞳孔中依然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当路易让他和莉莎趴下的那一刻,心惊胆战的卡林·雅克没有半点犹豫,果断跟着莉莎一起冲向了那面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墙壁。
等待两人的并不是头破血流,也不是天旋地转,而是宫殿的大厅——而且是另一边的大厅。
打从他们冲进宫殿的那一刻就已经掉进了陷阱,路易以为自己是向左,其实是向右拐进了宫殿的另一端。
就在以为自己即将头破血流的瞬间,突然想起什么的卡林·雅克从怀里掏出了他的镜像怀表。
这个不怎么起眼的魔法道具并不能打断黑魔法的精神操纵,它只有一个效果,那就是将范围内的所有方向,包括动作统统翻转。
于是当黑袍教士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精灵黑法师已经倒在血泊中,一脸震惊的握着刺穿了自己脖颈的匕首,死了。
好险啊!
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被刺穿喉咙的就是自己了。
唉,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安森身边的小女孩儿,她是怎么知道精灵黑法师就藏在这里的?
难道她也是个施法者?不像啊,自己根本感觉不到她身上的精神反应;而且连自己一个堂堂四阶施法者都看不穿黑法师的精神操纵,一个孩子怎么可能?
至于血脉之力——有这么强大的洞察力异能,通常也不会拥有她这样强到犯规的战力…那惊人的速度和爆发力,一看就是圣杯或者狂猎骑士一类的天赋者。
难道说……
“喂,穿黑袍子的家伙。”
一旁的莉莎走近前来,用博尔尼的枪托朝他胸口捅了下:“赶快起来,莉莎还得赶紧去找路易;莉莎答应过安森,要保护好大家的!”
“我不是什么‘穿袍子的’,我叫卡林·雅克!”黑袍教士一边抱怨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飞快的摇头:
“不,我绝对不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女孩儿瞪大眼睛看着他:“只有路易知道这里怎么走,没有他的话,莉莎和穿袍子的就要迷路了。”
“他在的时候我们走对了吗——还有,我说了我叫卡林·雅克,不是穿袍子的。”黑袍教士翻了个白眼:
“而且这里到处都是施法者,跑回去那不是找死?!”
“可是安森说过,我们要去救精灵王的。”女孩儿眨了眨眼睛,手中博尔尼的枪口始终没从黑袍教士的身上离开:
“没有路易在的话,我们就救不了精灵王了。”
“他在救不了——因为精灵王根本不可能在王宫!”
“穿袍子的怎么知道精灵王不在王宫?”
“我再重复一次我不叫穿袍子的,我叫卡林·雅克,我就是知道他不在!”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德拉科那个混蛋和十三评议会牵头合作的不假,但我早在好几年以前就在和伊瑟尔精灵打交道了,我比谁都清楚精灵王…那个叫伊戈尔·摩西菲尔德的混蛋是个什么德行!”
“打从很久很久之前,这混蛋就计划着要彻底铲除十三评议会了…或者说利用他们,就因为处处受制,再加上克洛维终于下定决心要入侵伊瑟尔,德拉科那个小机灵鬼儿才会下决心出手——因为再晚就来不及了!”
黑袍教士歇斯底里的嚷嚷道,眼神中充满了真诚。
但莉莎只是好奇的歪了歪小脑袋:“为什么来不及了?”
“因为伊戈尔·摩西菲尔德…那个精灵王,他早就料到会有这天了——对!他知道一旦教会干涉,肯定会侵蚀他这个精灵王的部分权力。”
“但相应的,他也就有了整个秩序教会当靠山,再也不用担心十三评议会的家族能架空或者从他手里夺权,更不用害怕克洛维王国随随便便就敢入侵伊瑟尔了!”
“伊瑟尔的传统会被篡改,伊瑟尔的历史会被歪曲,伊瑟尔精灵王国会变成教会控制世界的第一站,教会的傀儡国。”
“但那都没关系,因为摩西菲尔德家族将因此而千秋万代,伊瑟尔精灵王国由此崛起——这才是精灵王想要的!”
“所以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哪,但他肯定不在王宫,也肯定不在大书库——他巴不得裁决骑士团能血洗伊瑟尔王庭,因为这样他就能把那些潜藏在暗处搞事情的旧神派给一网打尽!”
呼……说完这一切的卡林·雅克终于长吐了口气,整个人似乎都因为把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彻底说出来而放松不少。
至于面前这个小女孩儿事后会不会告诉安森,无所谓,反正现在就算那个混蛋知道也没关系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更重要的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蹲下身来,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四目对视,尽量用柔和点儿的腔调说道:“所以你明白了吗,精灵王那个混蛋根本用不着我们救,求真修会或者裁决骑士团的人肯定会救他的。”
“至于圣艾萨克的遗物嘛…嘿嘿嘿,我猜你哥哥安森·巴赫肯定很想要;但听我的,劝他别想了,那玩意儿非常危险,交给我们真理会保管起来比较好。”
“至于咱们俩…还是赶紧去找安森汇合跑路比较明智。”
说着,黑袍教士已经站起身,掉头准备撤了。
“所以卡林·雅克,你知道那件圣艾萨克的遗物在什么地方?”
女孩儿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了;还有我不叫穿袍子的,我叫…唉,你居然念对我名字了?!”
惊喜的黑袍教士忍不住笑道,扭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儿。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女孩儿双眼已经化作猩红;漆黑一片的大厅内,血色的微光是那样的妖艳。
轰——
看到那双眼睛的刹那,嬉笑的卡林·雅克突然感到浑身颤栗,身体像是脱力了似的,“噗通!”一声毫无阻碍的跪倒在地。
那是一种低等级的生命,被远远高于自己的存在直视时的感觉。
仿佛对方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念头,一个想法…自己就会瞬间四分五裂,魂飞魄散!
这个小女…不不不…莉莎·巴赫…她…她到底是……
“真理会…唔…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听梅斯·霍纳德提到过几次。”
莉莎…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望着胆战心惊的黑袍教士,微微翘起嘴角:“他对你们的评价可不算非常友好,但很显然低估了你们…就像他低估了安森·巴赫那样。”
“很显然,真理会是一个非常有善心的非盈利公共组织,里面的人也都非常好心,对吗?”
跪在地上的黑袍教士哆哆嗦嗦,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所以,亲爱的卡林·雅克阁下,看在我救了一命,以及身为安森·巴赫朋友的份上。”温言细语的塔莉娅,用小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脸颊,猩红双瞳与战战兢兢的眼睛四目对视:
“可以告诉我…那件遗物在哪儿吗?”
………………………
“……不行。”
面对年轻骑士殷切的目光,内心无限挣扎的精灵少女贝齿紧咬,用尽全身的力量说出了这个令她无比痛苦的词汇。
“为什么?!”路易下意识的上前半步。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被迫的,明明自己还活着并没有死在克洛维人手里,明明十三评议会告诉她的一切从头到尾全是谎言不是吗?!
“因…因为人家…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已经死了……”尽管痛苦,但精灵少女仍旧毅然决然道:
“现在的我…是十三评议会之首,伊瑟尔精灵的女王…芙莱娅一世!”
“我绝不能允许一群帝国和克洛维人,如此堂而皇之的进攻我的都城,杀戮我的子民,污蔑我的信仰!”
“如果你们真的要这么做,必须先踏过我的尸体;如果我和我的军队无法守护自己的城市,那就将你们你们这些侵略者一同拖进地狱…我发誓!”
说罢,她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向面前的骑士证明自己的决心。
“是这样么……”
路易微微颔首,惊愕的表情逐渐严肃:“既然如此,那我也向您发誓…我会攻破您的城市,屠戮一切秩序之环的敌人,从旧神派的手中,救出芙莱娅·摩西菲尔德殿下。”
“无论谁…都无法阻挡我!”
第二百零三章 安森的“提醒”
“铛——!!!!”
话音落下的刹那,两柄利刃毫无预兆的撞击在一起,迸发出炫目的火花。
精灵少女挥刀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连生疏都谈不上,只是很在很随意的挥舞而已——如果不是碰撞刹那刀锋燃起的烈火,这一刀应该已经贯穿她的胸膛。
有那么一瞬间,路易突然很庆幸在芙莱娅缠着让自己教她剑术的时候,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导师。
从面前掠过的火光遮挡了路易的视野,雪亮的刀锋刺破烈焰,拽着震颤心神的尖啸袭向他的面门。
“铛!铛!铛!”
清脆的长鸣声不断响起,路易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精灵少女的力道在不断增加,配合咒法师与生俱来的距离感,甚至能令身为“海骑士”天赋者的自己感受到一丝压迫感。
伴随着不断爆裂的火星,两人挥刀的速度越来越快;尽管精灵少女在近乎不顾一切的挥刀,但凭借着“海骑士”强悍到足以碾压一切的反应速度,路易还是牢牢占据着上风。
就在刚刚交手的刹那,他至少有四次机会贯穿芙莱娅身体的要害;但路易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击杀,而是生擒。
这意味着他要冒更大的风险,同时还要确保让芙莱娅受到任何致命伤…尤其是她自己造成的。
一边稳扎稳打,路易的脑海中浮现出安森在出发前提醒他的话:
【…听好了我亲爱的路易,伊瑟尔的施法者和人类的有很大不同…呃,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听我说就行了……】
“铛!”
微微泛红的刀锋裹挟着滚滚热浪,从路易脖颈前不到一厘米的距离掠过;刀尖砸落在地,暴起的火星在地毯上燃起熊熊烈火。
年轻骑士猛地踏步向前,亮银色的刀尖袭向芙莱娅的胸膛。
可就在即将贯穿精灵少女身体的那一刻,拽起残影的长刀忽然变向,从她的右肩轻轻擦过。
【…无论这个精灵施法者属于三大魔法中的哪一种,他的力量都和他对那个真…我是说邪神的虔诚程度没有半铜板的关系,但和他本身的血脉纯度以及情绪波动息息相关……】
“你在干什么?!”
樱唇紧咬的芙莱娅怒吼道,路易的刀锋在她肩膀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我不需要你手下留情!”
“我也并没有手下留情。”
年轻骑士义正辞严,凌厉的刀锋在他手中犹如密不透风的牢笼,泛起金红色的长刀始终无法碰触他身体:“我说过,只要我还或者,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芙莱娅·摩西菲尔德殿下。”
“是…任何人!”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伊瑟尔精灵根据血统来区分等级的原因之一,但这个不重要…简而言之,假如令一个精灵施法者觉醒力量的情绪是喜悦,那么他越开心力量就越强大,反之则越弱……】
精灵少女表情突然有些慌乱,瞳孔中的血色开始有微微淡化的迹象。
但这种状态仅仅维持了一瞬…迅速恢复了理智的芙莱娅一世双瞳再次被血色溢满: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芙莱娅已经死了!”
“不,还有!”路易的语气无比的决绝:
“一定还有希望!”
话音未落,金红色的刀锋迎面袭来,滚滚热浪瞬间烧焦了脚下的地毯和两侧的墙纸,化作飘飞的灰烬,在两道不断交错的身影间上下飞舞。
没有迟疑,反手握刀的路易侧转腰身,堪堪躲过了擦身而过的金红色残影。
下一秒,银色刀锋随路易的身影划开一道半弧,以无比诡异的角度突入精灵少女三步之内。
凝视着向自己面门袭来的刀锋,已经来不及抽刀招架的精灵少女的瞳孔猛地骤缩。
“轰——!”
没有任何征兆,金红色的火光在二人脚下炸开;席卷浓烟的烈焰瞬间充斥了整个走廊。
这一刻,被烈焰环绕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完全怔住了。
就在最后的瞬间,她清清楚楚看到了路易在最后一刻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路易?!”
望着熊熊燃烧烈火,芙莱娅发出一声惊呼。
升腾的火光逐渐消散,露出了被浓烟包裹的身影…浑身上下都是烧焦痕迹的年轻骑士缓缓起身,灿金色的发丝混杂着飘散的灰烬,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
“我说过,在我倒下之前,任何人都无法伤害到你。”路易微微喘息着,瞳孔中闪烁着无比郑重的光彩:
“我…路易·贝尔纳…说到做到!”
【…因此如果你想击败一个实力很强,并且极有可能无法战胜的精灵施法者,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削弱令这家伙觉醒力量的情绪……】
“为什么你就是这么顽固?!”
精灵少女尖叫着,瞳孔中的血色愈发黯淡,金红色的长刀涌入滚滚烈焰,犹如吐息的巨龙向年轻骑士扑来。
火花不间断的闪烁,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中,开始夹杂起一丝丝的哀鸣。
即便是以海骑士的反应速度,在近乎上百次的碰撞后手中的武器早已不堪重负,更何况他还要时刻注意,不让自己的某一次失误伤到芙莱娅。
长刺,劈砍,上挑,轮斩…在精灵少女歇斯底里的猛烈攻势下,战斗的局势似乎变成了一边倒的状态。
原本从容不迫的路易不断的出现犹豫和迟疑,导致他开始节节败退。
“你在犹豫什么呢?!想要被旧神派施法者杀死吗?!”
金红色的烈焰再次咆哮,在路易的右臂留下一道烧焦的伤痕。
“我是施法者,是旧神派!我已经不是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了,我是怪物!怪物!”精灵少女哭喊着:
“杀死我,杀死我啊!这不是你们的天职吗,秩序之环的骑士!”
面色凝重的路易没有回答,只是不断的格挡着芙莱娅的斩击,脑海中回忆着安森的建议:
【…如果这种情绪被消磨殆尽,或者完全逆转,他或者她的力量就会急速消退…那时候再想击败它,就轻而易举了……】
【…大概吧……】
“铛啷——!”
一声巨响,年轻骑士手中的长刀终于不堪重负,在烈焰中应声折断;碎裂的刀片从他面前划过,在清秀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啊啊啊啊——!!!!”
狭窄的长廊间回荡着精灵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张牙舞爪的烈火化作螺旋状的长枪,扑向年轻骑士的胸膛。
“噗——”
来不及躲闪…“枪尖”直接撕裂了路易的胸甲,从正中央刺进了他的胸膛。
“路易……”
精灵少女停住了动作,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身影。
年轻骑士屹立在原地,满是烧焦痕迹的右手死死攥着刺入胸膛的刀身,暗红色的血浆从掌心不住的滴落,颤巍巍的抬起头。
望着满脸泪痕,血色从瞳孔中消散的芙莱娅,本想说些什么的路易,突然愣住了。
在精灵少女身后的走廊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戴着灰色三角帽和大衣的青年,他背着右手,左手插在大衣衣兜内,嘴角叼着烟斗,还戴着一个造型怪异的单片眼镜。
他就那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就好像…好像……
好像他打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似的。
但是自己…还有莉莎…还有之前那个精灵黑法师…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看起来…好像很…眼熟……
就在路易迷惑的刹那,那个“灰衣人”突然露出了藏在背后的右手——外加一支大的出奇的左轮。
并且叩响了扳机。
第二百零四章 时间紧迫
“砰——!”
枪声响起的刹那,路易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滚烫的铅弹从枪焰中涌出,撕扯着空气发出丧钟敲响时的音符。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巨响,面前的娇躯陡然一震,鲜红色的血浆从她身前精致的胸甲中溢出…在那一刹那,路易甚至听到了她肋骨折断,粉碎的声音。
从后背撕破血肉,冲入身体的铅弹在砸断第一根骨头的刹那就已经四分五裂,炸成无数的碎片冲击着,撕扯着周围的五脏六腑。
精灵少女瞪大了双眼,瞬间苍白的脸颊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下意识的松开了紧握刀柄的右手。
“路…路易…我……”
她想说什么,但微微张开的樱唇中只有夹杂着碎肉,不断溢出的血浆;清澈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失去光彩。
很快,双眼空洞的精灵少女缓缓瘫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路易惊呆了。
就在他还未从刚刚太具冲击力的画面中清醒过来,叼着烟斗的安森·巴赫扶了扶脸上的“匿名眼镜”,迈步走近前来,然后……
将枪口又对准了血泊中的精灵少女。
“砰!砰!砰!砰!砰!”
一枪眉心,一枪人中,一枪脖颈,两枪腰胯。
原本已经一动不动的精灵少女随着炸裂耳膜的枪声,在血泊中挣扎起舞,在略有些诡异的抽搐动作中,娇艳的血花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身体上绽放。
枪声落下,走廊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死寂。
做完这一切,安森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掰开“匕首”的弹仓,一颗一颗很认真的重新开始装填弹药,低着头自言自语起来:“这样…路易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先听我解释。”
“在你…把我大卸八块之前。”
重新装填好弹药,面色淡然的安森抬起头,染血的刀尖顶在了他的眉心。
咬牙切齿的路易跪在血泊之中,满脸的血浆和灰烬让清秀的面庞显得有些狰狞,咬牙切齿的死死瞪着安森的一举一动。
粗重的喘息声中,满是烧伤还在滴血的右手紧紧攥着刀柄;不断颤抖的臂膀,证明着他的确在很努力的克制着一刀刺穿安森脑袋的冲动。
“说!”
简简单单的一个单词,路易的发音简直像是在撕咬安森的血肉。
“时间紧迫,就三句话!”叼着烟斗的安森伸出左手,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我没有杀死她;第二,她还活着;第三,以上两个圈都是真的!”
嗯?!
路易的表情明显一怔:“她……”
“她还活着!”迫不及待的安森直接抢断道,不给路易多想的时间:
“她已经不是普通的伊瑟尔精灵了,她是个施法者,还是亵渎法师!没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就算力量消退,只要心脏完好无损,就不可能被这么轻易的杀死!”
“相信我,这些全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而且绝对是个完美的计划——现在外面除了查尼斯,还有好几打儿审判官和成捆成捆的施法者,你想带着芙莱娅躲过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逃出王庭,就必须削弱她身上的施法者反应!”
“听懂了吗?我答应过我会帮你把她救出来,我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之后你是准备把我大卸八块还是烧烤了随便你,但现在麻烦你听我安排就好,因为我们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还活着?!”
路易的表情写满了震惊,眼神中绽出一丝慌乱和难以置信:“可…可是安森你…你怎么知道……”
“我……”
安森刚想说“我就是知道”,话立刻停在了嘴边。
不行…不能这么说,这不就等于自己自曝是个施法者了吗?!
但没过多久,头脑飞速转动的安森立刻想到了一个完美的,绝对不会被拆穿的理由:“这些全都是科尔·多利安告诉我的——对,包括我来之前给你说的那些也是。”
“你想啊,我一个虔诚的,信仰秩序之环的天赋者,怎么可能会了解这些呢…哈哈…你说是吧!”
安森尬笑两声,稍微有点儿紧张。
“不,我的意思是……”
看着拼命想解释的安森,路易稍微顿了下,眼角的余光瞥向地上浑身血迹的精灵少女:“你…你怎么知道,刚刚没有打中她的心脏?”
“……”安森的嘴角抽搐了下,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就是知道。”
气氛顿时有些莫名。
就在两人还在芙莱娅的尸体前“深情对视”的时候,走廊大门外突然出来阵阵轰鸣声,同时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惨叫和嘶吼。
“那是什么?”
扔掉了刀柄,路易用双手紧紧抱着芙莱娅的身体。
第一次…他第一次发现对方是那么的瘦弱娇小,轻盈到仿佛自己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让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娇躯受到更多的伤害。
但就是这样柔弱的少女,竟然还要被同胞利用,当成他们篡权夺利的牺牲品……
“不清楚,但我真觉得我们该走了。”
叼着烟斗的安森望了眼紧闭的大门,扭头看向路易:“听着,我只说一次所以千万听清楚了。”
“现在你马上带着她从地下通道离开伊瑟尔王庭,之后不要去攻城阵地,直接到鹿角要塞找艾伦·道恩也就是我的书记官,让他立刻给你安排一辆马车…听懂了吗?!”
“哦,还有。”安森摘下“匿名眼镜”,递到路易面前:“必要的时候把这个给她戴上,应该能帮你们省掉不少麻烦。”
作为一个助人为乐的好人,安森一贯的态度就是要么不帮,要么就帮到底——这和道德底线无关,主要是事情只做一半就很容易让情况失去控制,往往会因为当事人掉链子出现好心办坏事的情况。
当然,最关键的是活着的路易对他更有价值——老实人永远是稀缺资源。
强作镇定的路易有些慌张的点了点头:“那…莉莎和卡林·雅克,他们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的安森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相信我,他们现在非常安全,完全不需要你替他们担心。”
………………………
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伊瑟尔王庭,礼赞大教堂。
漆黑的穹顶下,一个又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从街道中闪现而出,杀向被旧神派玷污的大教堂。
此起彼伏的惨叫和不绝于耳的利刃碰撞与枪响的轰鸣声中,猎物与猎手间的死斗盛大开幕。
漫天泼洒的血浆之间,保持着松散阵型,甚至是各自为战的审判官们犹如摇荡丧钟,在成堆的精灵旧神派间奋力厮杀,用尸体为前进的道路铺路。
尽管旧神派的数量是他们的数倍乃至十几倍,战斗仍近乎是一边倒的碾压。
作为肩负教区“信仰净化”工作,抑制旧神派的哨兵,经验丰富的审判官们极少集体行动,往往两三个,甚至一个人负责一座城镇乃至数个村庄的范围。
对他们而言,因为陷阱,诱饵,人质,勒索,挑衅,伏击,刺杀,突袭……不得不以寡敌众,后路被断绝的情况,属于常态。
甚至由于“恶名在外”,经常连本地人的帮助都无法得到,甚至会遭到某些比较偏僻,仍保留着旧神信仰的村落驱赶…当然这些地方的下场一般也不怎么样。
但即便已经在被一边倒的屠杀,精灵旧神派仍然在源源不断的向他们扑来;数不清的剑芒与枪焰交织中,奋力嘶吼的身影被铅弹贯穿心脏,空洞的双眼连同头颅,被铁靴和斧枪砸成一滩碎肉。
在它们奋不顾身的阻挠下,求真修会的效率不可避免的被滞缓,毕竟双方的数量差距是绝对的。
“该死的,王宫和大书库那边还没搞定吗?!”
一枪打爆了趴在地上的咒法师心脏,科尔·多利安忍不住咒骂道;抬起头,汹涌的血浆如同潮水般从大教堂内涌出,从中伸出无仅剩枯骨的手掌朝他扑来。
但下一秒,汹涌如潮的血浆仿佛烟雾般消失,原地只剩下一个抱着脑袋惨叫的精灵黑法师,暴凸的眼珠中不断从眼眶出溢出鲜血。
“没有,至十一点五十五分,两处仍未送来任何情报。”
伴随着冷静的话语声,面无表情的塞拉·维吉尔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猩红如血的双瞳与黑法师四目对视:
“有可能是遇到了某些意外。”
话音落下的同时,斧枪的斧刃已经劈碎了精灵黑法师的脑袋,无头的尸体缓缓跪倒在地,原本按在头部的双手自然下垂。
“特…秩序之环在上,我们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
科尔·多利安咬牙切齿,一脚将无头尸体的踹飞出去:“再这么被他们拖下去,不等我们把它们清理干净,裁决骑士团就要来帮忙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塞拉开口问道,冰冷的声音中听不出悲喜:“想要彻底剿灭的教堂的旧神派,以现在的速度至少还要一个小时。”
“很简单——杀进教堂,救出精灵王,然后干掉所有想要阻止我的混蛋!”
他已经没耐心料理这帮杂鱼了。
下一秒,扬起的斧枪炸响雷鸣,燃烧的霰弹向着他正前方的道路发出咆哮,撕出了一条鲜血之路。
“所有人——杀进去!”
一手长矛,一手斧枪的科尔·多利安大吼道:“不要再和那些渣滓过多纠缠,冲过防线,拿下大教堂!”
没有犹豫,更没有迟疑…所有的审判官同时扔下了身旁的敌人,开始向大教堂的方向发起进攻。
在他们不顾一切的攻势下,原本还能勉强阻挡的精灵旧神派阵线立刻开始散乱,甚至有崩溃的迹象;刺眼的枪焰犹如乐队指挥手中上下翻飞的指挥棒,将这场午夜死斗拽向高潮。
觉察到审判官想法的精灵旧神派们终于反应过来,慌乱的开始用群聚的方式试图阻止他们的突袭,连原先潜伏在信徒中的施法者们也一个接一个冲出来,面对面和审判官们厮杀。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了充当“肉盾”的普通旧神派信徒,审判官们剿灭他们的速度就更快了。
“噗!”
呼啸的斧枪砸碎了肩膀,狂奔的科尔·多利安直接拽住了惨叫不止的精灵血法师,干脆用他当自己的盾牌和枪架,向着正前方的敌人快速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铅弹不断发出凄厉的尖啸,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一个又一个身影中枪倒地,但更多的敌人仍然蜂拥而至,悍不畏死的朝他扑来。
“所以说…究竟是谁给你们的勇气…阻拦我的?!”
怒吼的科尔·多利安,表情愈发狰狞。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教堂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
无论精灵王是不是这儿,只要夺回礼赞大教堂,自己今晚的任务就算成功一半…毕竟秩序教会动员裁决骑士团的理由除了十三评议会,另一个更关键的借口,就是大教堂沦陷。
在秩序教会组织体系下,大教堂不仅是每个教区重要的大型宗教中心,更象征着秩序教会在当地的“城堡”与“要塞”;大教堂失陷,就意味着秩序教会遭到了侵略。
也只有在这一前提下,经过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公序会议的各国,才能允许教会动员她唯一的“正规军武装”,堂堂正正的进入一个国家展开军事行动。
反过来说,如果能在这之前夺回大教堂,那么教会再动员裁决骑士团的理由就没有那么充分了;再想要动手,秩序世界各国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指责教会违反了第二次公序会议做出承诺。
所以,只要自己立刻冲进大教堂,那么接下来……
“科尔!”
就在审判官奋力冲杀的时刻,身后突然传来了塞拉·维吉尔的惊呼声:“注意身后!”
嗯?
松开已经满是弹孔的精灵尸体,混战中的科尔·多利安转过身,一脸困惑的望向背后。
什么也没有。
一脸焦急的塞拉还在不停的呼喊,但科尔依然满脸困惑;这…除了漆黑一片的星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
嗯?!
“等等!那个是……”
第二百零五章 慈悲之心
伊瑟尔王庭,西城门,风暴师攻城阵地。
二十三点五十分。
“尊敬的菲勒斯阁下,以克洛维王家军队的名义,我必须对贵方——裁决骑士团提出最正式的抗议!”
呛人的硝烟中,表情凝重到极点的法比安,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无比正色道。
被他称之为“菲勒斯”的年轻人看上去大约不到三十岁,浅灰色的外套上挂着一个不太显眼的银色秩序之环胸章;柔和的面部线条和浅浅的笑容,显得十分的平易近人。
大概是因为长得实在太不像一名裁决骑士,而是行政人员,律师或者自己过去的同行…以至于见到对方的第一时间,法比安就忍不住心生警惕。
“按照贵方最开始的承诺,如果最终确认求真修会和克洛维军队无法解决伊瑟尔精灵旧神派事件,裁决骑士团应该在二十七日前抵达,并在二十九日凌晨零时发起进攻。”
“现在是二十六日晚十一点五十分,距离约定的最后时限还有将近五十个小时,贵方现在展开军事行动,等于背弃了自己之前对克洛维王国及克洛维教会的全部承诺!”
保持冷漠的法比安刻意上前一步,将自己怀表的表盘展示给对方,用毫无起伏的语气沉声道:
“我要求贵方必须认真核实此事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以及对秩序教会和裁决骑士团信誉的沉重打击,将极大的动摇整个秩序世界对教会的信任!”
“长此以往,这种对公信力的损坏注定产生种种不可预知的负面影响,包括并不限于完全割裂各国与教会的有效沟通渠道;一旦无法立刻进行整改与弥补修复,将影响整个秩序世界乃至全世界的繁荣与稳定!”
话音落下,强作镇定的法比安鬓角划过一滴冷汗。
印象中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和秩序教会,还是裁决骑士团正面接触;自己只是个连军团司令都不是的陆军中校,为了风暴师的利益不得不强硬起来,难免有些紧张。
但菲勒斯只是微笑。
他从挂着胸章的上衣兜掏出卷烟和火柴,很热情的递向法比安:“这是我上次去克洛维城出差,在腓特烈大街卖到的特产,据说里面加了某种能提神的烟草…要来了一根吗?”
“抱歉。”态度“强硬”的法比安抬手表示拒绝:
“我没有这方面的习惯。”
“啊,非常好的习惯!”菲勒斯眼睛一亮,抽出一支向法比安比划着苦笑道:“其实以前我也不抽的…味道又冲又呛,除了能暂时麻醉一下,对身体尤其是肺部和呼吸道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但在我父母死在某个咒法师手里,而那个咒法师又是我亲弟弟,我又不得不亲手解决他之后…呵呵…就再也戒不掉了。”
法比安面无表情。
伴随着火柴划亮的火光,淡淡的烟雾在二人之间蔓延,青年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尊敬的法比安中校——如果我能这么称呼的话——您弄错了…呃…让我想想……”他皱着眉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然后“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啊!您弄错了至少三件事情。”
“首先,您误以为我们双方之间存在某种协议,但事实是没有。”
“没错,裁决骑士团的确收到了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信笺,并且由大团长以口信的方式做出了回复,表示我们在原则上愿意尊重和惨叫克洛维教区的意见——是‘尊重’,是‘参考’…不是遵守。”
“其次,您认为这会打击到秩序教会的权威——并不会,因为十三评议会摧毁了礼赞大教堂,从法理上说,这是再明确不过的‘侵略’行为,并且是超脱了世俗的信仰事务;如果教会毫无作为,那才会真正伤害到教会的权威!”
“尊后,您似乎认为我是来和您谈判,交涉的负责人……”
菲勒斯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不…我不是来和您交涉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传令官而已,负责向贵方通知一件即将发生的事情,并且奉劝诸位尽快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法比安的脸色有些难看。
年轻人的嘴角上扬,夹着卷烟的右手缓缓举过头顶。
“避免被误伤的…准备。”
误伤?
困惑的法比安下意识抬起头,顺着那指尖飘散着的烟雾的火光,望向漫天星空。
十月的伊瑟尔夜空远远要比克洛维的更加清澈,明亮;和一片黑暗的大地相比,漫天星辰的穹顶不仅美丽,更是梦幻;那璀璨的光辉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而且是如此的触手可及。
前近卫军军官甚至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跟随家人前往北港探亲;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天空都终日被浓雾笼罩。
满天星辰的穹顶和倒映着璀璨星光的大海,在尚且年幼的法比安内心埋下了深深地……
等一下!
法比安突然皱紧了眉头,眯起眼睛死死地望向那片星海,仿佛是儿时的记忆令自己产生了某种幻觉。
不,那不是幻觉…那里,那里的确有什么。
漆黑的穹顶中,隐隐约约能看到它的轮廓,正缓缓向这边靠近,看起来有点儿像一个特别、特别巨大、巨大的……
战舰?!
漂浮在天上…会飞的…战舰?!
法比安目瞪口呆。
伴随着那巨大黑影不断迫近,越来越多的风暴师官兵们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异常”…惊呼和骚动,不受控制的在攻城阵地上蔓延开来。
直至这一刻,此前所有对裁决骑士团的迷惑和不解统统有了“答案”;只是恍然大悟的得到的并不是惊喜,而是惊恐。
过了好久,终于克制住内心震惊的法比安低下头来,拼命克制着不断颤抖的身体望向对面的青年:
“那是…什么东西?!”
………………………
“空艇。”
紧紧盯着星空中那个小小的“黑点”,坐在窗前的精灵王伊戈尔·摩西菲尔德轻声道,放松的嘴角流露出十分自然的笑意:
“前‘真理会’最杰出的创意,圣艾萨克毕生心血‘蒸汽核心’的顶级衍生品,秩序教会最强大的战争机器之一;除了原本的学名,也被称为‘方舟’,‘云鲸’,‘穹顶圣所’,‘移动教廷’……”
“你好像很了解它。”
冰冷的话语声,打断了精灵王的自言自语。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我还在骁龙城留学,有幸陪伴皇帝陛下迎接莅临皇宫的秩序教会使者,送几位通过选拔的裁决骑士前往教廷。”
精灵王缓缓回首,望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科尔·多利安。
此时此刻的首席审判官显得十分狼狈——三角帽不翼而飞,湿透了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手套不见了,靴子连带裤腿和袜子少了一只;身上的黑风衣破破烂烂,像是刚从某个饿疯了的鬣狗嘴里抢救下来的。
他就一手斧枪,一手长矛的站在被自己一脚踹烂的大门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脏得仿佛某个刚从屠宰场下班的临时工;滴滴哒哒的鲜血,在他脚下积成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洼”。
“没记错的话,当时的那艘空艇应该是‘蒸汽之锤’号,比这一艘还要稍微…大一点儿。”
微笑着的精灵王,用大拇指和食指间的间距向审判官比划着。
科尔·多利安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他不是没想到裁决骑士团会临时反悔,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
“居然都是计划好的…对吧?”精灵王从椅子上站起身,背对着彩色玻璃窗,和门外的科尔·多利安四目对视:
“尊敬的审判官阁下,虽然我不知道您究竟是为何才出现在这里的;但请您一定要相信,现在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禁卫军团全军覆没,忠于我的军队一个接着一个被你们克洛维人击溃,七城同盟倒戈,十三评议会迅速膨胀……”
“我…别无选择。”
“与其等到被克洛维人攻克王庭,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从而让伊瑟尔精灵再次失去崛起的希望,彻底一蹶不振;我扪心自问…要怎么做,才能逼教会出面干涉这场战争?”
“因为帝国是不会插手的,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牵制克洛维人的靶子,一个稍微有点儿实力的走狗;至于这个走狗暗中信秩序之环还是旧神,他们并不在乎。”
“但是秩序教会…你们…对这一点非常在乎,不是吗?”
“所以我做了一个小小的备选计划,在战线溃败之后,确保让仍忠于我的军队不会靠近王庭,再将十三评议会的军队放了进来。”
“而他们的愚蠢程度也的确让我所料…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芙莱娅了。”
精灵王淡淡的说道,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
科尔紧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久才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精灵王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低声下气起来:
“尊敬的审判官阁下,从即日起,伊瑟尔精灵王国愿意重新信仰秩序之环,愿意让教会接管更多的世俗权力,推行更加严厉的信仰标准,接受审判庭和裁决骑士团的入驻……”
“我…伊戈尔·摩西菲尔德以生命和血脉向教会保证,只要我的家族仍然在统治伊瑟尔精灵,这个王国就永远不会违背教会的意志!”
“作为条…不,不是条件!只是一个请求,我乞求您,恳请您放过我最小的女儿——我知道她已经是一个很强大的施法者了,你们可以监禁她!把她关在某个永远与世隔绝的地方,或者用某种方式,让她不会变成教会的威胁…随您怎么做,但请务必饶她一命,因为她真的是无辜的!”
“尊敬的审判官阁下,可以答应一位父亲唯一的请求吗?”
………………………
零时十五分,空艇舰桥。
隔着玻璃窗,一个鬓角微微有些花白的中年人抽着烟斗,若有所思的望向脚下已经几近沦为废墟的伊瑟尔王庭。
“没想到…克洛维的军队居然真的停火了,看来菲勒斯爵士的谈判很有成效嘛。”
一位长相和菲勒斯酷似的年轻骑士走到中年人身后,嘴角也挂着与他相仿的笑意:“还是说,空艇对这帮克洛维乡巴佬造成的冲击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了?嗯…我倾向于后者。”
“你还真是不客气。”中年人忍不住苦笑一声,略带责备的瞥了眼年轻骑士:
“他可是你的兄长。”
“而他杀了我…或者说差点儿杀了我。”年轻骑士轻哼声,挺直的脖颈上露出了一道无比狰狞的伤口,和一个更加狰狞的金属脖环。
如果安森在这儿,大概能一眼认出这个东西和女审判官塞拉·维吉尔脖子上的“装饰”属于同款。
“杀你,是因为你罪有应得。”
“我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啊。”年轻骑士耸耸肩,冲中年人露出了一个无比阳光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还活着,就像他从不知道除了‘藏污纳垢’的审判庭,‘光明正大’的裁决骑士团内,其实也有不少效忠秩序之环的施法者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秩序教会究竟对旧神派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啊——明明所有的使徒和旧神派组织我们都一清二楚,甚至还和他们互有联络,但偏偏表面上却是不死不休的死敌,所以为什么……”
“作战部队准备好了吗?”
突然冷下脸来的中年人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年轻骑士。
“全都准备好了。”年轻人微微一笑: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的‘慈悲之心’号就能将整个伊瑟尔王庭除了大教堂之外全部区域,统统夷为平地。”
“不过说起来是不是有点儿讽刺啊——名字叫‘慈悲之心’,却偏偏拥有所有空艇中最强大的火力,这……”
“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动手吧。”中年人再次打断道: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菲勒斯爵士。”
“绝不会让您失望的。”菲勒斯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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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天塌地陷
那个是…飞艇?!
死死地盯着天空中漂浮着的巨型战舰,安森目瞪口呆。
按照“前安森”的记忆,尽管由圣艾萨克发明“蒸汽核心”之后已经过去了一百年,但全世界在技术发展和探索上的进步,在这一百年中其实是相当缓慢的。
在航海事业上,各国依然以风帆动力舰为主;迄今为止,似乎也只有艾德兰公国和克洛维王国尝试过建造“风帆蒸汽巡洋舰”这种“混合动力”船。
陆路交通跟更不必多说,号称全世界第一个,也是唯一成型铁路网的“大十字计划”,已然是克洛维人心目中的骄傲——虽然本质上,它其实是个濒临破产边缘的烂尾工程。
至于天空…克洛维的王家军事学院的炮兵科倒是有一个“热气球计划”,据说已经快成功了,但只能固定升降而且非常不便于携带,连路德维希·弗朗茨都对那玩意儿毫无兴趣。
当然,作为整个秩序世界的信仰“灯塔”,唯一有权向全世界征税(什一税),拥有独立武装的职业军队、准军队,特务与行政机构,垄断了所有先进技术和教育资源的超大型跨国宗教组织…秩序教会拥有许多领先世界水平的技术和武器,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毕竟圣艾萨克在圣徒历前十年完成了蒸汽核心的实用化,圣徒历元年前后造出了“录像机”,就连克洛维人如今也拥有了成熟的,已经投入使用多年的蒸汽列车技术。
所以假如秩序教会手中藏着类似“蒸汽铁甲舰”,“蒸汽大炮”,“蒸汽重机枪”这一类的黑科技,甚至有哪个裁决骑士穿着一身“蒸汽铠甲”出现在自己面前,安森也不会感到任何惊讶。
但…蒸汽飞艇?这……
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而且看起来这个飞艇似乎并不仅仅拥有“交通工具”的属性,似乎是可以攻击的。
就在安森胡思乱想的时候,漆黑的星空中突然亮起了一抹耀眼的红光,照耀着沉浸在黑暗中的伊瑟尔王庭。
等等!难不成它要……
“轰————!!!!”
宛若惊雷的爆炸,在伊瑟尔王庭上空炸响。
安森震惊了。
此时此刻,在他的视野中,成百上千拽着金红色的尾焰的“流星”正划过满天星河的夜空,宛若盛开的鲜花,在膨胀的气云中优雅而从容的绽放。
就像在晚宴最后时刻才登场的贵妇人,用最盛大的着装,最华丽的舞姿,尽情向世人展示她的绝艳。
当然,这个依然不是重点。
重点是好像有一部分“流星”是…冲着王宫这边来的!
望着天空中那颗越来越清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流星”,安森那浑身一个激灵,扭头向身后奔。
圣艾萨克的遗物,十三评议会,芙莱娅·摩西菲尔德……所有事情,在这一刻都抛到了脑后,头也不回的笔直狂奔。
“轰——!!!!”
几乎没跑出多远,一团巨大的火焰就在他身后炸开,夹杂着灰烬和烟尘的热浪在这一刻凝结成实质,震荡着周围的空气,发出大地撕裂般的巨响。
面对从天而降的流星火雨,巍峨屹立的伊瑟尔王宫就像是迎头挨了一记重锤的奶油蛋糕,在绚丽绽放的火花中由内而外轰然倾塌,碎石瓦砾犹如浪花般漫天扩散。
但爆炸并未就此停止…几乎是第一轮刚刚结束,铺天盖地的“流星”再次从天而降。
“咚——!咚——!咚——!咚——!”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安森几乎是踩着炸点在狂奔,脚下的宫殿长廊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火海吞噬。
狂舞的气浪在耳畔咆哮,整个宫殿…不,应该是整个伊瑟尔王庭都在摇摇欲坠;漆黑的天空,都已经被飞艇不断喷吐的炮焰染成嫣红。
天塌地陷!
在这种无差别的火力覆盖下没有掩体的保护,冒冒失失的逃命;哪怕速度再快,反应再怎么敏捷也等于自杀。
因此真正的逃跑路线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来时的地下通道。
当然,从那里穿过同样是要冒着地道坍塌,被活埋的风险;但现在的安森显然并没有那么多可以选择的余地——要么被炸死,要么被活埋,要么被炸死然后被活埋,三种结果他必须挑一个。
虽然的确也有可能被活埋然后被炸死,但他还是选择第一个。
安森干脆闭上了眼睛,靠着脑海中无死角的“画面”和咒法师超乎寻常的距离感躲避爆炸和瓢泼大雨一样洒落的碎石瓦砾,竭尽全力的向前狂奔,直至……
一颗十二磅爆破弹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的去路。
无路可退,更来不及躲闪的安森依然笔直狂奔,将一枚刻印着【升腾之火】的铅弹塞进“匕首”左轮的弹仓,向着迎面袭来的“流星”扣下了扳机。
这个咒魔法的效果是在施法范围内制造和控制火焰,换而言之,只要是以“火焰”形式存在的力量,就在它的控制范围。
他要提前引爆这枚炮弹并且改变它的爆炸方向,然后让后面的“流星”也跟着一起殉爆。
“轰——!!!!”
伴随一声贯穿耳鼓膜的巨响,笼罩在安森头顶的火光形成了一道金红色的护盾;熊熊烈火在【升腾之火】的控制下,硬生生被扭曲成了一道半弧形,让正好站在下面的自己完好无损。
但安森并没有高兴太久,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近乎致命的问题。
因为成本和技术水平的缘故,圣徒历一百年的秩序世界所谓的“爆破弹”和“燃烧弹”不仅价格高昂,威力也相当一般。
当然,威力小并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问题是爆破弹主要的威力其实不是爆炸,而是碎裂的炮弹破片;而且因为爆炸威力不足的原因,“一炸两半”属于常见情况。
而炮弹破片是金属…再加上一部分混杂在炮弹里面的榴霰弹和实心弹——所有这些,都不在【升腾之火】的控制范围内。
数不清的炮弹破片撕裂火海,犹如狂风骤雨般漫天倾洒,毫无死角的向他袭来。
来不及了!
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地下通道入口,紧咬牙关的安森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但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汽笛似的尖啸。
汽笛?
安森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抹裹挟着白雾的黑影呼啸着贴着他头皮掠过,将落下的破片尽数碾碎。
“铛!”
白雾散去,还在不断溢出蒸气的金属长镰钉在了地下通道入口的石阶上,犹如活物般微微颤抖着。
“冲进去!”
漆黑的身影踉踉跄跄的冲出火海,对着突然放慢脚步,试图停下的安森大吼:“别傻愣在那儿!”
浑身一震的安森立刻把头扭回来,冲过“一片祥和”的喷泉花园,一头跳进了看不见底的地下通道。
下一秒,鲜花怒放的花园响起了无尽的轰鸣。
………………………
“…王宫主体建筑已经破坏完毕!重新调整右舷主炮方向,爆破弹准备,坐标……”
“…西侧城门位置聚集大批旧神派军队,克洛维陆军向我军发送信号,是否需要提供炮击坐标位置和佯攻掩护……”
“…左舷瞭望员报告,大书库方向发现强烈魔法反应,疑似有成规模旧神派仪式或亵渎法师级施法者活动,是否应立刻进行覆盖炮击……”
“…求真修会发送信号,他们攻克了礼赞大教堂并救下了作为人质的精灵王伊戈尔·摩西菲尔德,要求我们立刻停止无差别的炮击行为……”
望着脚下一片火海的伊瑟尔王庭,格兰德·曼弗雷德默默地抽着烟斗,略有些的花白的眉毛随着喷吐的烟雾挤在了一起。
“不满意?”
站在他身后的菲勒斯爵士猜到了他的想法,故意炫耀似的反问道:“这可是教会最先进的蒸汽空艇,光二十四磅级的火炮就有一百多门,堪比一艘风帆战列舰了,火力更是三倍不止…我的大团长,您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贪心?”
格兰德·曼弗雷德眯起眼睛,烟雾在他眼前弥漫:“按照圣艾萨克最初的设计,一艘空艇就能结束一场战争。”
“但现实是我们最优秀的技术员在花费了无数金钱,用了近五十年时间所打造出来的‘杰出成果’,仍无法实现一个‘叛教圣人’百年前设想的十分之一;受限于材料加工技术和成本,主火力甚至是和如今克洛维人一个水平的滑膛炮。”
“我更倾向于那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菲勒斯爵士表示不信:
“如果是在几百年前,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也许能,但现在…就算是站在三大魔法顶端的使徒们也未必能做到…在边境随便扔几个火球,召唤一群血肉触手就能砸开国门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你说的没错,这听起来的确很夸张,这可是圣艾萨克的预言。”格兰德轻笑一声:“那个创造了众多‘不可能’的男人。”
“如果没有他的那个脑袋,今天的世界决然不会是如今的模样;最直接的…你就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我亲爱的菲勒斯爵士。”
看着不服气的年轻骑士,格兰德摇摇头,重新将目光转向窗外:
“告诉克洛维人,我们不需要任何支援,让他们在城外自己的营地里好好待着,别给我们添麻烦。”
“至于求真修会…停火是不可能的,但可以保证礼赞大教堂附近的安全,让他们在教堂里躲着不要出来,以免不必要的误伤。”
“让地面部队就位,火力覆盖在两个小时后结束…准备的怎么样了?”
“二十四名辅助施法者组成的‘祝圣者小队’,五十名天赋者组成的‘燕尾旗军团’,三百名装备了蒸汽喷枪和高爆手雷的‘枪骑兵’,外加十二门小型‘地狱火’发射筒。”菲勒斯爵士耸耸肩:
“说真的,我觉得这个配置已经能打赢一场战争了…小型战争。”
“还是太少了。”格兰德轻叹一声:
“如果能找到圣艾萨克圣徒历前十五年的手稿残页,按预期完成计划,我们才能彻底改变眼下规模受限,无法在整个秩序世界执行神意的窘境。”
“什么计划?”菲勒斯眨了眨好奇的眼睛。
“一个在空艇立项之初,就已经同步诞生的计划;但因为种种缘由被搁置了许久。”格兰德笑道:
“你应该不知道它是什么,但肯定听过它的代号。”
轻轻握着烟斗,吞云吐雾的格拉德扭过头,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向他望去,轻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旱地行舟。”
……………………
沉闷的轰鸣声还在不断从头顶传来,伴随着漆黑隧道中的震动,一遍一遍的,仿佛有无数的铁锤在猛烈敲砸着大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缓慢的倾塌。
气喘吁吁的安森,依然在黑暗中狂奔。
没命的狂奔。
大概是因为疲惫的缘故,漆黑的通道比来时显得更加沉闷和漫长,并且充满了“刺激”——你永远猜不到那个地方的上层刚刚经历了几轮轰炸,然后就在快要通过的时候轰然倾塌。
很显然,这条所谓的“王室密道”的修建工作绝对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而且因为太过隐秘的缘故严重缺乏维护,导致不仅积水情况严重,就连很多路段都有了坍塌的风险——不要说那些固若金汤的堡垒要塞,安森甚至怀疑它是不是有风暴师的堑壕坚固。
但无论如何,总比在地面上挨炸强多了…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就在这时,苦中作乐的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踉踉跄跄的,十分急促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是查尼斯…他还活着?
惊喜的安森下意识的回头向身后望去,只见漆黑的甬道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挥舞着镰刀从后面紧随而来。
正当安森准备举手,和这位审判官打招呼的时候,银灰色的长镰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喷涌出浓白色的烟雾……
向他袭来!
第二百零七章 夺命奔逃
“铛!”
石屑迸溅的巨响在幽深的甬道间回荡,散溢着蒸气的长镰钉在冰冷的岩壁上,宛若活物的镰刃微微颤动着。
堪堪躲过一劫的安森浑身紧绷,骤缩的瞳孔中倒映着黑暗中那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微张的嘴角随肩膀的上下起伏剧烈喘息着。
如果不是咒法师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如果没有“异能”…自己就要和某个精灵血法师倒霉蛋一个下场了。
“躲得漂亮。”
查尼斯冷冷道,一瘸一拐的朝这边走来:“如果没记错,你应该是我见过的渣滓当中洞察力最优秀的…咒法师。”
“哦?”
安森挑了挑眉毛,将“匕首”枪口对准了那漆黑的身影,藏在背后的左手已经悄悄按住了藏在袖口的刺刀刀柄:“所以…不是‘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当然不是。”
查尼斯微微抬头,嘶哑还喘着粗气的声音在用甬道间回荡:“那你又是怎么觉察到的?”
安森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一次。”
审判官的身影忽然一怔,脚步停在了原地。
沉闷的轰鸣声,在死寂的甬道中回荡。
“……你早就发现了?”
查尼斯的表情变得凝重,被烟雾笼罩的双眼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杀意。
“只能算是有点儿怀疑——刚刚答应路易在出口附近留守,下一秒就违背承诺大开杀戒。”安森沉声道,警惕的注视着审判官的一举一动:
“就算再怎么对旧神派恨之入骨,也未免太刻意了。”
刻意到简直像是在故意找机会,不小心“失手”杀死所有人一样。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你知道为什么,咒法师安森·巴赫阁下。”
“…我是被逼的。”
“所有死刑犯在上绞架的时候都这么说。”
“当初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前提你还是个人。”
“……”
漆黑的甬道内,两人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直至两人同时叩响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耀眼的火光在漆黑的甬道内不断的相撞,在狭窄的甬道间炸起震耳欲聋的巨响。
眨眼间,一袭黑衣的查尼斯毫无征兆的冲出阴影,杀气凛然的视线撕开烟雾锁定了安森的身影,浓烈的蒸气犹如实质般,从他破破烂烂的风衣中涌出。
毫不犹豫的安森扑上前去,拔出了藏在左臂下的刺刀。
“铛!”
亮银色的刀芒撕碎了白雾,在空气中接连不断的炸开金属震颤的声响;迸溅的雾气,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烧伤的痕迹。
面对着迎面扑来的安森,浑身被白雾包裹着的查尼斯果断后撤,踉踉跄跄的身影以极其诡异的角度躲过了劈落的刺刀,笔直的冲向钉在墙上的镰刀。
一击落空的安森在半空中猛地转身,握着刺刀的左手对准查尼斯的背影,比划出一个“手枪”的姿势。
咒魔法,【猎杀】
下一秒,凝聚成锥形的火焰从安森左手食指尖激射而出,袭向审判官的背影。
就在即将被烈焰贯穿后背,连带着心脏和肋骨被一起打爆的刹那,步伐踉跄的审判官突然灵活的猛地转身,直接将打空了弹药的“匕首”左轮扔了出去。
“砰!”
金红色的“铅弹”径直冲入左轮的枪管,银色的枪身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火球。
利用这短暂的间隙,查尼斯攥住了钉在岩壁上的镰刀。
没有犹豫,紧攥着刺刀的安森迎面扑向对方,同时将【锐风】拓印在了刀刃上。
既然对方使用的是镰刀这种长武器,最好的战斗方式当然是尽可能打贴身战,缩短攻击的距离。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铛——!!!!”
撕裂空气的尖啸在耳畔响起,冰冷的镰刃在查尼斯手中化作一道残影,以无比诡异的姿态向安森袭来。
就在即将被撕成碎肉的刹那,安森硬生生停住了已经刺出的刺刀,用刀背架住了镰刃。
紧抿着嘴角的安森浑身一震,甚至能听见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不住的哀鸣。
但查尼斯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面色阴冷的审判官紧攥着长柄,毫无征兆的向后一抽。
被镰刀死死卡在三步之内的安森,眼睁睁的看着镰刃从自己后背袭来。
“噗!”
伴随着一阵飘散的烟雾,砸落的镰刀在岩壁上拽出一串火花。
查尼斯嘴角绽出一丝狞笑,落空的长镰突然开始颤抖,发出尖锐的汽笛声,拽着火花袭向安森的人头。
刚刚躲过一劫,逐渐从烟雾凝结成实体的安森根本避无可避,死死盯着冲自己面门而来喷涌蒸汽的镰刃,扔掉“匕首”左轮的右手再次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嗯?!”
微微蹙眉的查尼斯猛的回头,镰刃在墙壁上敲出的火花忽然一顿,猛然间化作熊熊烈火,化作金红色的洪流向他涌来。
抓住对方这一瞬间的破绽,牙关紧咬的安森不顾一切扑向身后——同时不忘了掏出一枚手榴弹扔给对方。
空中翻滚的金属球冲入火海,在双目怒睁的查尼斯面前绽放出炫目的焰火。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震荡着甬道,向后扑倒的安森直接被气浪撞飞了出去,狠狠砸在了岩壁上。
滚滚浓烟,灌满了整个甬道。
强忍着晕眩和疼痛的安森从地上起身,扬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匕首”左轮,装弹,上膛,扣开击锤,一气呵成,漆黑的枪口对准查尼斯刚刚的位置再次怒吼。
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道理——像查尼斯这种级别的审判官,根本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被一个小魔法和手榴弹送去见秩序之环。
“铛!”
枪焰咆哮的刹那,烟雾中绽放出一抹金属碰撞的火光。
来不及多想,安森猛地向身后滑步闪避,同时疯狂扣动扳机。
“铛————铛!铛!铛!铛!”
拉响汽笛的长镰撕裂烟幕,黑色的残影将铅弹逐一击碎,宛如一台蒸汽列车般迎面袭来。
“铛——!!!!”
硬生生用刺刀架住了迎头劈落的镰刃,从刀身传来的势头令安森浑身一震,瞬间面色惨白。
明明挡住了攻击,剧烈的疼痛却有种自己被劈成两半的错觉。
不仅如此…低吼的镰刀,还在继续喷吐着烟雾,整个甬道都回荡着汽笛的尖啸。
惊恐的安森猛地抬头,发现查尼斯也在死死盯着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瞳下,咬着烟斗的嘴角吐出了一声低沉的怒吼:
“旧神派…必须死!”
话音落下,犹如实质的浓白色蒸气瞬间爆炸。
漆黑的甬道剧烈的摇晃,数不清的碎石从顶层的岩壁崩裂开来,还未坠地就在高温蒸气中消散无形。
“轰——!”
一片被蒸气笼罩的黑暗中,亮起了金红色的火光。
抢在变成【安森·巴赫(熟)】的最后一秒,强忍着疼痛的安森直接向身下打出了一发【聚焰】。
咒法师的力量是干涉和扭曲现实,换而言之只要在施法范围内,只要记忆中还的魔法还没有被彻底用尽,就算是在没有氧气的真空或者蔚蓝色的深海,一样可以点燃火焰。
虽然被火烤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至少比被蒸气蒸熟要强一万倍。
白雾散尽,眉头紧蹙的查尼斯冷冷地盯着那个被火光笼罩的身影,无声地举起了手中的长镰。
安森大口大口喘息着,四散的火焰夹杂着灰烬,在他周围升腾飞舞;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烧焦残余的灰烬,狼狈到了极点。
相较之下的查尼斯只是风衣上多了些灰尘,所有的血迹和污垢都在刚刚的爆炸中蒸发殆尽。
这就是即将退休的审判官的实力?
和劳伦斯强横到极点的防御力不同,也不像是路易·贝尔纳全面提升的“海骑士”,倒是和某个据说“一嗓子吼塌了半个阵地”的家伙很像。
简答到极点,也霸道到极点的力量。
“咳咳咳咳…!!!”
深吸口气的安森剧烈的咳嗽起来,误吸了一口蒸气的自己,整个喉咙和肺部都像是在剧烈燃烧,只是微微起伏,都像是被人用布满锈钉的狼牙棒从气管捅进去似的。
全身紧绷的安森,疼到面颊不停地微微抽搐。
如果对方再这么来一次,自己恐怕就得……
“血脉之力?”
查尼斯突然楞在原地,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安森:“科尔·多利安说的居然是真的…你……”
“你竟然是个天赋者?!”
安森突然一怔。
他突然想起什么,印象中路易好像说过,即便不使用能力,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之间也能通过某种方式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看查尼斯的这副模样,难道是觉察到自己身上天赋者的反应了?
“这怎么可能呢…信奉旧神的施法者,身体里的血脉之力居然没有因此消散,居然还完好无损的保留着?!这…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
震惊到极点的查尼斯,话语突然间戛然而止。
不,不对。
不是前所未有。
在秩序教会的历史上,的确存在过这种情况,而且就在一百年前。
那个…让整个秩序世界…天翻地覆的家伙……
那一瞬间,满脸难以置信的审判官,表情突然狰狞;抡起尖啸的蒸汽长镰,毫无征兆的突然发起攻势。
“轰——!!!!”
蒸汽爆炸巨响的瞬间,安森没有片刻犹豫,扭头直接扔下查尼斯向着地下通道的出口狂奔。
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对这家伙造成足够有效杀伤的手段,就算赌上“起死回生”的血脉之力,顶多也就是稍微能拖延一点点时间而已。
而且对于被彻底蒸熟了的自己是不是还能发动血脉之力,安森表示严重怀疑。
“轰——!!!!”
又是一声巨响。
四溢涌动的蒸汽中,挥舞着长镰的查尼斯以惊人的速度,从身后杀来。
连绵不绝的颤动声,震撼着整个地下通道;龟裂的痕迹在两侧的岩壁上不断延伸,数不清的碎石瓦砾掺杂着灰尘,从头顶的岩壁上向下崩落。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尖啸声,气喘吁吁的安森面色越来越难看。
在这种快完蛋的生死关头,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个之前稍微有点儿困惑的问题——既然查尼斯非要杀死自己,那为什么还要在进入地下通道的时候救自己一命?
明明只要放着不管,自己无法进入地下通道,被裁决骑士团空艇的炮火覆盖炸上天绝对是大概率事件。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要亲手宰了自己!
很显然,对查尼斯而言打从一开始身份什么的就是无所谓的,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想要的只是干掉更多的旧神派而已。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从成为施法者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不算“人”了;哪怕看起来再怎么友好,再怎么相似,也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旧神派必须死…这就是查尼斯,或者说很多审判官的行事逻辑。
“砰!”
清脆的枪声突然在地下通道前方响起,浑身一颤的安森猛地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路易?!
面无表情的路易·贝尔纳站在通道出口前,冰冷的眼神凝视着亡命狂奔的安森,以及在后面不停追击的查尼斯。
他望着这个一次次击败自己的朋友,这个在自己面前,动手伤害过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朋友,以及杀害了自己哥哥克洛德·贝尔纳,攻陷了雷鸣堡的…朋友。
漫长的沉默之后,路易缓缓放下了右手还在冒烟的左轮,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正前方。
安森心头一凉。
以现在自己的状态哪怕有血脉之力加持,也绝对逃不掉路易和查尼斯两个天赋者的追杀!更何况外面还有裁决骑士团。
路易…他甚至用不着亲自动手,只要把“安森·巴赫是施法者”的情报透露给裁决骑士团,自己就死定了!
“安森——”表情复杂的路易突然大声喊道:
“趴下!”
忽然愣住的安森脚步一停,目光立刻注意到路易后面,还站着另一个有些娇小的身影。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面无表情的伊瑟尔精灵女王缓缓抬起的右手,五指张开,将掌心对准正前方……
然后猛地攥拳。
“轰————!!!!”
第二百零八章 真正的骑士
伊瑟尔王庭,西城门,郊外树林。
凌晨一点十五分。
被炮焰染红的星空下,安森和路易站在一堆篝火旁,眺望正在燃烧的伊瑟尔王庭。
无言的精灵少女背对着两人,披着一条鸢尾花斗篷躲在树林里。
抢在安森即将被查尼斯追上的最后一秒,觉醒了咒魔法天赋的芙莱娅直接轰碎了整个甬道,将审判官活埋在了暗无天日的地下。
以精灵少女的实力,她当然可以连带着某个对自己连开六枪——其中两枪还是在脸上——的混蛋一并炸成焦炭然后活埋,甚至这么做说不定还能更轻松些。
但在最后一刻,她还是留手了。
并且为了掩盖战斗和施法者活动留下的痕迹,还十分仔细的“配合”裁决骑士团的狂轰滥炸,将地下通道沿线一带的城区统统摧毁。
于是某个差点儿变熟食的家伙现在能站在郊外,望着一片火海的城市和不断升腾的焰火,享受生命的美好。
“所以…你真的是旧神派?”扭过头的路易,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即便已经亲眼所见,他还是无法相信已经是施法者的安森,竟然还没有失去自己的血脉之力,依然是一名拥有“圣杯骑士”力量的天赋者。
“没错。”安森苦笑一声,到这一步自己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很早…大概在雷鸣堡之前,就已经是了。”
“被迫的吗?”年轻骑士微微蹙眉,似乎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不完全是。”安森轻轻耸了耸肩:“一定程度上…我应该算是自愿的。”
“为什么?!”
“因为需要。”安森平静的看着一脸震惊的路易:
“我们当时只有三十天的时间…如果不能在三十天内攻下雷鸣堡,整个远征军就全完了。”
“帝国的军…你们很厉害,如果不是那天夜晚的暴雨,单凭正面强攻我们根本毫无胜算;为了打败你们,我需要尽可能多的底牌——哪怕它最后不一定能发挥作用。”
“就为这个原因?”路易的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就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底牌,你就愿意舍舍弃身为天赋者的身份,成为一…一个…一个…个……”
突然想到什么的年轻骑士突然浑身一震,激动的语气变得结结巴巴。
躲在树林里的精灵少女不知何时扭过头来,用充满怨念的眼神注视着路易的背影。
看着尴尬到涨红了脸,眼神中还有几分自责的路易,安森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还没等他笑出声,一阵刺骨的阴寒毫无征兆的从背后袭来!
于是他立刻挺直身体,用充满磁性的军人腔调对路易沉声道:
“正是。”
“对我而言,活下来永远是第一位的,其次则是能不能顺利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是在成功的同时,能不能尽可能减少伤亡和损失,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战斗和伤亡,用最小的代价实现目标。”
“至于旧神派和血脉之力,或者‘做不做人’之类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哪怕只能增加百分之一的成功率,哪怕最后没有用上这张底牌,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因为我自己很清楚,即便我转信旧神,成为施法者,和旧神派组织接触,甚至被迫参与到他们所谓的‘大计划’当中,也无法改变我是个秩序之环的虔诚信徒这一客观事实。”
安森一本正经道,甚至十分虔诚的在身前画了个秩序之环的标志。
微微颔首的路易,表情十分古怪的看着他。
“那个……”
“哦,怎么了?”
安森挑了挑眉毛。
“没什么,就是……”路易顿了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
“就是刚才你的动作…好像画反了。”
安森·巴赫:“……反了吗?”
“反了。”路易点点头,十分肯定道:
“你刚才画的是原初之环…三旧神的标志。”
四目相对的二人一言不发,表情似乎都隐隐的有些尴尬。
树林里的精灵少女轻哼了声,目光转向天空中缓缓飘动的飞艇。
“……算了,这个不是重点。”
足足过了一分钟,安森率先打破沉默:“动作什么的都是形式,重要的是内心的虔诚——即便被迫不得不成为一名施法者,也无法阻止我对秩序之环的信仰!”
听起来仿佛是这样没错,但…但你刚才不是说是自愿的吗?
强忍着反问的冲动,面色微红的路易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尽管他发自内心的无法接受这一点。
身为“海骑士”血脉之力传承者,艾德兰公国第二顺位的继承人——现在是第一位了——路易·贝尔纳从小被灌输的理念都在告诉他,血脉之力是何等的神圣,天赋者与骑士的身份又是何等的重要。
自己所生活的世界之所以是现在这副模样,正是因为一代又一代高贵的骑士们挺身而出,用鲜血与荣誉捍卫这一切来之不易的稳定。
千年之前的七大骑士与三邪神,百年之前的帝国皇帝与教会…骑士们庇护着世界,引领着世界,并用血脉维系着传承,让整个世界免于灾难与痛苦。
若无骑士,则信仰必将失去维护;人民将失去他们的领袖,在浑浑噩噩之中再次堕入数千年前三旧神统治的地狱深渊……
这就是路易·贝尔纳眼中的“秩序世界”,一个被骑士引领,被骑士庇护,由骑士们所传承的世界。
尽管长大后的经历稍微让这个单纯到极点的“世界观”变得复杂了些,尤其是他发现许多拥有血脉之力的骑士并不能以身作则,某些完全没有成为天赋者希望的平民,反而拥有更为高贵的品德。
力量和血脉,并不能带来崇高到无可挑剔的道德水准。
但这一点点改变,并不能扭转他的“固有思维”——血脉之力,它不仅仅是一份力量,更是传承和责任,是区分平凡与非凡,领袖与追随者最根本的标志。
因此安森的这套“只要有用,怎么做都行”的实用主义思维,让他被彻底惊到了。
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己内心深处似乎隐隐觉得…也许他才是对的。
如果血脉之力就是正义,魔法就是邪恶,那么芙莱娅…乃至整个伊瑟尔精灵,就应该被彻底屠戮殆尽,只有人类才配统治世界——因为血脉之力是人类独有的力量。
甚至更进一步,如果天赋者是高贵的存在,施法者是不可饶恕的罪人,像安森·巴赫这种同时拥有两种力量的人,又该如何判定他的身份?
当然,某种层面上安森·巴赫那些毫无底线,恶劣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做法,灵活的道德观念,倒是听符合他心目中旧神派的形象的。
“你该走了。”
正当路易陷入某种矛盾螺旋的时候,安森突然开口打断道:“你们必须抢在战斗结束前离开,不然如果裁决骑士团发现什么,那就晚了。”
作为终结伊瑟尔精灵旧神派暴动的象征,裁决骑士团绝不可能对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这个名义上的十三评议会首领视而不见。
一旦觉察到问题,安森毫不怀疑他们会为了找到芙莱娅的一根头发丝,把已经炸成废墟的王庭再炸一遍。
“你确定?”路易微微蹙眉:“如果我不见了,他们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麻烦?放心吧,裁决骑士团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找一位公国继承人的……”
“我说的不是裁决骑士团?”
“嗯?那你是指的……”
“克洛维人…你的上司们。”路易有些艰难的开口道。
身为艾德兰的继承人,路易·贝尔纳非常清楚自己的“价钱”;像他这种级别的俘虏如果离奇失踪,对安森仕途所能造成的影响……
“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问题。”安森轻声打断道,拍了拍路易的肩膀: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对于这件事他相当有信心——有裁决骑士团违背承诺在先,和被付之一炬的伊瑟尔王庭和十三评议会的全军覆没相比,一个小小的“人质失踪”对枢密院和陆军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秩序教会决定打破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公序会议之后的承诺,强势干涉列国内政,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记住,直接去鹿角要塞,弄到马车之后不要有任何停留,直接进入克洛维国境,去北港或者其它不太容易引起注意的方向离境,返回艾德兰。”
“谢谢你,安森。”
他的声音很轻,以至于两人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近都根本听不清的程度。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嘛;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答应过你。”安森耸耸肩,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一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应该说到做到,你说是吗?”
路易微微颔首,心情复杂到甚至不该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树林中的精灵少女缓缓站起身,默默依偎在年轻骑士身后,猩红的眼睛却依然注视着某个对自己开了六枪的混蛋。
“你是个好人。”芙莱娅很认真的开口道:
“但是如果下次再见面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就祈祷我们再也不用见面吧。”轻笑一声,安森对着她挥挥手。
在年轻骑士的注视下,精灵少女也不情不愿的朝他挥了挥手。
下一秒,安森转过身,背对着骑士和精灵少女,向着不远处风暴师营地走去。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安森!”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路易突然一脸犹豫的抬起头,表情无比的沉重:
“那一天…那天在雷鸣堡第一个冲进内堡大厅的人,是你对吧?!”
被喊住的安森并没有回头,只是停住了脚步。
但并未解除血脉之力的路易还是敏锐的注意到,他的心跳在加快,面颊一侧的肌肉明显不太自然。
路易的心头顿时一沉,原本好不容易拿出的勇气又开始有些犹豫不决。
但他还是鼓起了勇气——不仅仅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更因为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
再不问,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那天…那天夜晚在雷鸣堡……”路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强忍着开口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安森微微一顿。
几秒种后,安森缓缓扭过头,和紧张到瞳孔颤栗的路易四目对视。
“那天晚上,我们趁着帝…趁着克罗格·贝尔纳和他的军队疏于防备,趁暴雨向城墙放弃了突袭。”安森沉声道:
“十五分钟攻克城门,三十分钟攻上城墙;开战一小时后,所有大型炮台均被占领或者摧毁;坚守要塞的你们因为弹药紧缺,被后续部队攻入了内堡。”
“第一个冲进去的人,是我;守在那里的,是克罗格·贝尔纳。”
精灵少女缓缓抬头,她能感觉到身侧的骑士在微微颤抖。
“那…那当你冲进去的时候,格罗格…我哥哥…他……”路易的呼吸突然开始急促了起来:
“他当时究竟还是不是……”
“是!”
不等他说完,安森直接抢断道:“你哥哥…格罗格·贝尔纳爵士,是一位真正的骑士!”
“我承认,如果没有咒魔法的力量,仅凭血脉之力和剑术,我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当然,就算有咒魔法的力量,我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输了,因为开战当天他和他的军队已经弹尽粮绝,就算我们不进攻,他也不可能再坚持四天以上,而且当时冲进去的人也不止有我一个。”
“但他差一点儿就赢了——明明劣势到了极点,但还是无数次险些翻盘,拼死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即便已经失去意识,即便心脏停止跳动…他,依然没有松开手中的大剑。”
“克罗格·贝尔纳…他是一位骑士,比任何人都更当之无愧!”
“无论其他人如何评价,作为他的对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路易微微一怔。
话音落下,安森立刻扭头向着风暴师营地走去,不再多看他一眼。
第二百零九章 卡林·雅克的报告
秩序之环降下怒火,把罪恶的城连同她的罪恶,都在震荡穹顶的轰鸣声中,尽数湮灭——卷首语。
假如秩序之环真的会显形,祂一定会化作黑夜中的空艇;假如秩序之环真会向罪人降下怒火,那动静一定听起来特别像一百门六十八磅卡隆炮发生的声音——卡林·雅克。
受到克洛维大教堂的真挚邀请,我,卡林·雅克,一个普普通通的秩序教会见习教士,有幸与求真修会的审判官前往伊瑟尔精灵的王庭,从亲身实践中得到了大量关于此次“精灵旧神派暴动事件”的一手资料。
与大多数人认知不同的是,这次的事件并非一小撮旧神派利用他们邪恶的魔法,试图摧毁一座城市或者祸害某片区域;他们拥有完整的组织——尽管似乎并不灵光——他们拥有忠于自己的军队——尽管一触即溃。
他们不是要悄悄的改变,而是通过对内外的战争篡位,将伊瑟尔精灵王国变成一个信仰邪神的国度。
对于这种卑鄙无耻的野心家,作为一个信仰虔诚,有责任有担当的大国,为百万伊瑟尔精灵的幸福福祉,为了秩序世界的和平与繁荣稳定,克洛维王国上下都认为不能犹豫,必须要出重拳!
在鹿角要塞,我和此次任务的最高负责人安森·巴赫上校偶遇——第一次见面,他就给我就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一段的笔迹也很深刻)。
他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天资过人的天赋者,以及备受士兵们爱戴的陆军上校;在不久前的几个月,他和他勇敢的军队帮助了瀚土人摆脱了伊瑟尔精灵的奴役,又在之后独自击败了帝国的干涉军。
尽管做出了如此重大的贡献,但面对瀚土人的热情与感谢,安森·巴赫上校却分文不取,对占领的城市和港口秋毫无犯,为克洛维赢得了一个王国的友谊。
不仅如此,就连对待作为敌人的伊瑟尔精灵,上校本人也做到了礼貌有加——在伊瑟尔精灵中有着一个流言,在看到风暴师的旗帜时只要放下武器,就能得到绝对的生命安全保障。
为此,我随机采访了瀚土王国的一名普通骑士莱昂·弗朗索瓦,以及伊瑟尔精灵布勒·玛缇亚斯。
他们都乐意为此作证,我会在后文附注对这两位友好人士的千字采访。
【注:都说多少遍了?莱昂·弗朗索瓦阁下,您现在是一位普通路人!路人…不是安森那个混…他的堂兄弟;我们采访要尽可能的客观,描述的时候尽量别加这么多修饰词…对,我知道您和他关系很好,否则我就不找您了……
唉,那个谁,去问问那个叫布勒的精灵杂种采访稿背好了吗?什么,还记不住?算了,把他关回去吧,他的采访稿我自己写,反正也没谁真在乎一个伊瑟尔精灵死活——这段删掉】
十月二十六日,在安森·巴赫上校的英明指挥下,五千名由克洛维人组成的军队势如破竹的进军至伊瑟尔王庭城下,并立刻展开了围攻。
为了维护整个秩序世界的和平,原本我军决定展开彻底的攻势,用最凶猛的炮火和进攻摧毁整个王庭。
但上校的挚友,仁慈而善良的路易·贝尔纳爵士却提出了异议,认为这么做会对伊瑟尔造成太严重的伤害,会令虔诚的精灵信徒将这当作是卑鄙的侵略。
【什么,为什么这句话是路易说的?很简单,因为他是个帝国人,我们要展现风暴师是仁义之师,善良之师,但看报纸的读者都希望把所有外国人和异族人千刀万剐才好。
所以安森·巴赫阁下必须显得中立,在被朋友用充分的理由说服之后,再同意他的观点,才能把他凸显成克洛维乡巴佬们的自己人。】
在经过充分考量后,安森·巴赫上校同意了他的想法。
以求真修会作为核心,我们组织了一支三十人规模的小队,在风暴师炮火和佯攻的掩护下潜入城市,剿灭导致这一切悲剧的幕后真凶。
在安森·巴赫上校镇定有序的指挥下,任务的进展十分顺利;我本人有幸跟随行动,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经过认真调查,我们发现情况远远比想象的要更加严重。
肆虐的伊瑟尔精灵旧神派,一个自称为“十三评议会”的邪恶组织,他们历史就和精灵的历史同样漫长,过去数千年间,一直深深的潜伏在这个古老王国的阴影之中。
为了实现他们的邪恶计划,整个王庭的善良信徒都已经惨遭他们的毒手——我们首先来到了一个外城的街区,街区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房子,它们的主人都已经化为灰烬,再也没有了。
整个城市到处都在冒烟和着火,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尸体腐烂和血腥的气味;每走几步,我们就能看到倒地不起的尸体,还有堆砌在一起的骷髅,残缺不堪的手脚和头颅,血水甚至能漫到人的小腿。
许多信仰坚定的信徒挺过了严刑拷打,就被邪恶的旧神派们吊死在了路边的墙上,用血水在他们的身体画上邪恶的符号,向他们的邪神献礼。
对此重重骇人听闻的情景,我都没有亲眼目睹;但根据一位求真修会的朋友描述,王庭内的主要干道上几乎到处都是这样亵渎的痕迹,场面无比的残忍。
我们随行同伴中有一位叫查尼斯的老审判官,以他的年纪和丰富阅历,在看到这些情景时依然不禁动容,对那些虔诚信徒的悲惨遭遇潸然泪下。
在我们劝慰这位长者时,咬牙切齿的查尼斯用最铿锵有力的声音,说出了“旧神派必须死”的誓言。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并非孤军奋战——就在克洛维军队开始行动的同时,秩序教会的裁决骑士团早已出发,并且即将抵达战场。
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以至于得到消息的风暴师更加卖力的佯攻,将敌人的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在了西城门一代,为行动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
当然,在当时我们是不知道有援军这件事的;所有人包括安森·巴赫阁下,心情都十分的沉重。
为了尽快解决事件,我们选择了分头行动。
有路易·贝尔纳爵士的引领——他之前从曾在伊瑟尔精灵王国担任军队教官——我们找到了一条不易被发现的捷径,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伊瑟尔王宫。
【所以地下通道的内容连提都不能提…呃…我明白了,您放心,这件事谁也不会知道,我一定把它烂在肚子里,谁问我都不会说……】
早有准备的敌人在这里埋伏了重兵把守,一场血战不可避免;混战中,英勇无畏的查尼斯审判官拖住了敌人,为安森·巴赫上校与路易·贝尔纳爵士争取到了机会,冲入王宫内部。
在连续击败了数十名实力强大的邪恶施法者之后,我们终于遇到了此行最后的强敌,十三评议会的首领——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她是精灵王最小的女儿,但在邪神的蛊惑下成为了实力强大的施法者,受到十三评议会的怂恿,囚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擅自加冕为芙莱娅一世。
尽管这位精灵公主殿下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徒,但已经在事实上成为了整个混乱的源头;只有击败她,才能结束这一切。
关于战斗的过程请原谅我无法描述的过于详细,当时的我正躲在一个较为安全的角落;但我还是亲眼见证了整个恢弘壮丽的王宫在眼前轰然倾塌时,那堪称末日般的壮丽景象。
最终,亲密无间配合的两人成功击败了芙莱娅一世,并在安森·巴赫上校的竭力说服下,芙莱娅一世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王位,永远的离开了这座充满罪恶的城……
【呃,这段也不能出现?可…可是像骑士劝说女反派改邪归正的桥段,可是非常能增加报纸的销量……
啊!对啊,我都忘了这个报道还要给索菲娅大小姐过目呢!太感谢您了,安森·巴赫阁下,您果然是真正的好人,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的……】
【另起一段开头】最终,亲密无间配合的两人成功击败了芙莱娅一世;战斗结束之后,仁慈的路易·贝尔纳爵士在一座被紧锁的隔间里找到了一位无辜的精灵女仆,她此前曾经侍奉过芙莱娅殿下,并在芙莱娅性情大变后被关押于此。
伴随震耳欲聋的轰鸣,伊瑟尔精灵的女王,十三评议会的首领,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和她尚未开始的野心一起被深埋在了王宫的废墟之中。
情并未就此停止,十三评议会的野心被摧毁了,但它们仍不肯放弃,准备将整个伊瑟尔王庭一并为自己埋葬。
就在这情况万分危急,整个伊瑟尔精灵即将被毁灭的关头,裁决骑士团的援军终于及时抵达!
他们驾驭着翱翔于穹顶的空艇,用最猛烈的炮火覆盖了整个城市,成功阻止了十三评议会的邪恶计划。
【话说这种‘抢在敌人摧毁城市前把城市摧毁掉,这样敌人就无法摧毁了’的桥段,是不是有点儿自相矛盾啊,真的没有人能发现这么严重的逻辑漏洞吗?
算了,反正时评记录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这样:看的人里面一半都不信,信的人有一半喜欢自以为是,剩下的横竖就是凑热闹的,只要有故事看,逻辑不逻辑的根本无所谓——他们连德拉科满篇胡扯的都看得下去呢。】
在裁决骑士团的炮火掩护下,求真修会顺利攻破了所有被十三评议会控制的据点,并顺利救出伊瑟尔精灵王,伊戈尔·摩西菲尔德。
被旧神派肮脏血浆玷污的礼赞大教堂,也在漫天火光中迎来了新生。
战斗结束后,裁决骑士团又再一次派遣他们精锐的军队,对整个伊瑟尔王庭展开了彻底的净化,将所有旧神派遗留的痕迹统统清扫一空。
这些相信科学的战士们用事实证明,在用信仰和先进技术装备的军队面前,旧神们邪恶的魔法根本不堪一击。
整个行动持续了一整夜,漫天星空下的伊瑟尔王庭沐浴在净化的烈火之中,将所有的污垢与不净通通洗刷一空。
在此期间也发生了一些小事——因为十三评议会的抵抗过于顽抗,负责突袭大书库的罗曼中校与和他随行的审判官们,不得不烧毁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图书馆,所有珍藏的历史典籍尽数付之一炬。
救下精灵少女的路易·贝尔纳爵士,在顺利离开伊瑟尔王庭之后便消失了踪影,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何时离开的。
负责掩护我们行动的查尼斯审判官,在一场大爆炸中被埋在了一堆瓦砾堆下;所幸并没有危及生命,在之后被裁决骑士团顺利救出,只是暂时仍处于昏迷状态。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下落不明,在王宫废墟中并未发现她的尸体,疑似潜逃;但现在她的已经被剪除了所有党羽,只是孤身一人的施法者,被重新逮捕只是时间的问题。
负责围攻礼赞大教堂的审判官们,包括负责佯攻的风暴师,负责战后清扫工作的裁决骑士团。都只有一部分受了轻伤,并没有出现牺牲者。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天空中下起了小雨,洗刷了地上残留的战斗痕迹和腥臭的血水,所有的炮火和战斗声音也随即终止。
圣徒历一百年十月二十七日,清晨六点整,淡金色的晨曦照常升起,照耀着浴火重生的城市。
一切旧神派活动参与者,被尽数剿灭,伊戈尔·摩西菲尔德重新被加冕为伊瑟尔精灵王,宣布他的王国将与克洛维缔结友好条约,并且永远禁止旧神信仰在国内蔓延。
安森·巴赫上校对此表示由衷的祝贺,并祝愿两国的友谊地久天长
持续数月之久的“伊瑟尔旧神派”事件,就此彻底结束。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全部生还。
撰稿人:卡林·雅克——《克洛维真相报》。
圣徒历一百年十月二十八日。
第二百一十章 路德维希的“礼物”
明媚的晨曦下,漂浮在伊瑟尔王庭上方的“慈悲之心”号空艇缓缓转向,在无数双视线的注视下不慌不忙的驶向远方,直至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就这么走了?”
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卡尔·贝恩眯着眼睛,努力寻找着穹顶下那个小小的“黑点”,一脸的怪异。
“怎么,你还想留他们喝一杯?”
坐他旁边的安森笑着反问道,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烟斗叼在嘴边,烟雾从燃起的烟草中飘散而出,与晨曦相互交织重叠。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翻了个白眼的卡尔顿了下,斜着眼在安森精致小巧的石楠木烟斗,和自己手头的卷烟之间来回打量: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抽烟斗了,我记得你把自己烟草的配额都换成咖啡和朗姆酒了啊?”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应该有一点小爱好,生命才能愈发美好。”安森耸耸肩。
事实证明,养成一两个小习惯真的很有必要;特别当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撞上施法者,或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一群审判官强拽着义务劳动的时候。
这种时候那些不起眼的“小习惯”就特别重要了——特别当你随身带着的怀表,烟斗,圆顶礼帽,左轮枪,日记本,单片眼镜…其实是一件魔法道具的时候。
当然,在这个旧神派被全面封杀的时代,那些不起眼的魔法道具不仅价格昂贵,极其稀有,并且也很难找到真正靠谱的卖家。
非常幸运的是,他认识一个这么绝对不敢坑自己的二道贩子。
虽然大多数魔法道具并不能真正提升实力,大多数效果单一,并且对经验丰富的天赋者和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完全无效,但已经足够应付大多数情况了。
“所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这帮家伙这么快就离开了?”
“因为不能。”
没等安森开口,法比安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手里还拿着两瓶朗姆和一瓶啤酒:“按照第二次公序会议达成的协议,所有隶属于教会的军队都不准在任何国家停留太久。”
“当然,宗教审判庭并不受这方面的限制,但裁决骑士团就不一样了。”
“我记得那个精灵王不是已经签订协议,允许骑士团入驻了吗?”卡尔一脸困惑的问道,接过他扔来的朗姆酒。
“是接受了…但这么大的事情,光伊瑟尔精灵自说自话可不算。”法比安淡淡道,将拔掉瓶塞的另一瓶朗姆酒递给安森:
“像这种打破既定原则的事情,即便要用‘彻底剿灭旧神派余孽’的借口特事特办,最起码,也必须争取帝国皇帝的许可才行——毕竟他才是名义上整个秩序世界的领袖。”
“名义上的领袖…那我们克洛维人算什么?”卡尔挑了挑眉毛:
“不安分还整天闹事的乡巴佬?”
嘴角上扬的法比安没有回答,闷灌了一口啤酒。
在三人对面,求真修会众人早早在一众克洛维骑兵的簇拥下登上马车;除了身上破损的一副,这些审判官们看上去几乎找不到和之前任何区别。
“情况就是这样,我们要先走一步了。”冲着一手烟斗一手酒瓶的安森,浑身上下狼狈到极点的科尔·多利安很是随意道:
“虽然这次的任务不能算是圆满成功,出了不少意外,还差点儿把我珍藏多年的遗嘱都用上了,但我们都活下来了…不用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看着满脸堆笑还有点儿自得的家伙,嘴角抽了抽的安森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挪向他身后的女审判官。
欣然会意的塞拉·维吉尔微微颔首,向安森揭晓了答案:“审判庭的报告出来了,批准前首席审判官劳伦斯的申请,由科尔·多利安接任他的职务。”
哦……
端着酒瓶的三人同时恍然大悟——虽然其中有两个只是来凑热闹的。
“和那件事没关系!”
死死瞪着女审判官,“现任首席审判官”翻了个白眼强调道:“我高兴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因为大家都还活着,明白吗?!”
塞拉·维吉尔回过头,无悲无喜的目光迎向涨红了脸的同事:“科尔队长。”
“干嘛?还有…叫我科尔·多利安就行,我不太习惯那么肉麻的叫法。”
“没什么,我就是想澄清一件事。”女审判官面无表情:“没有人在乎你高兴的原因——除了你自己。”
科尔·多利安:“……你就是喜欢故意拆我台对吧?”
“是…多亏了某人一直以来的怂恿。”
塞拉的嘴角绽出一丝狡黠。
面颊一个劲儿抽搐的首席审判官转过身,一声不吭的朝马车走去。
站在旁边的安森三人四下张望,假装看不见他俩在那儿打情骂俏。
“我们要离开了,安森·巴赫阁下。”女审判官收回目光,注视着某个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副司令:
“关于裁决骑士团的情况,我们会向克洛维总主教汇报的;这件事不需要您担心,我们是审判官,但我们也是克洛维人。”
“其余的琐事还请无需多虑,只要永远在心保持对秩序之环的信仰,教会就永远不会亏待祂的虔诚信徒。”
“我明白。”安森放下酒瓶,无比正色道。
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和后果,已经远不是自己一个陆军上校可以干涉的范围了;同为秩序教会体系之内,裁决骑士团公然违背与一个大教区总主教的承诺,不可能毫无缘由。
按照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表现,他大概是不希望现在就立刻扩张教会在整个世界影响力,打破第二次公序会议奠定的秩序;不过有保守派就肯定有激进派,裁决骑士团的大团长很显然就持有和他相反的观点。
不过虽然激进,但貌似裁决骑士团还是在最后一步做出了退让;否则以眼下伊瑟尔王庭的情况,他们完全可以直接宣布占领——靠风暴师那十几门火炮,安森甚至怀疑整个南部军团能不能在空艇面前坚持九十分钟。
塞拉·维吉尔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望着审判官们的背影,装透明半天的卡尔·贝恩忍不住开口问道:“像在伊瑟尔王庭担任占领军这种美差,应该轮不到我们对吧?”
在这种事情上面,整个风暴师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已经抢了“围攻伊瑟尔王庭”这么大的功劳,如果接下来占领军也是他们,哪怕路德维希少将能忍,整个南部军团的军官团也绝对忍不了。
更何况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毕竟捞编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过犹不及的道理,这些人还是明白的。
那该死的仗他们已经打完,该捞的钱都已经装进口袋,所信的前途就在眼前,自此以后,就是混吃等死熬资历的美好岁月。
风暴师的炮灰儿们从上到下,对自己现在的状态都非常的满意。
包括安森。
在送走路易的那天晚上,他在返回营地之前还和借用莉莎身体的塔莉娅小姐见了一面;按照她的说法,关于自己的待遇已经在陆军内部被提上了日程,到了要惊动枢密院的程度!
当时的她似乎相当兴奋,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甚至很兴奋的透露给自己一个很关键的消息——索菲娅·弗朗茨大小姐利用她的“小报同盟”,成功迫使克洛维的两大报社做出了让步。
而“让步”具体的方式,则体现在两家报社做出承诺,会在风暴师围攻伊瑟尔王庭这个新闻上做出“公正客观”的报道。
一句话,稳了。
“按照计划,应该是先返回鹰角城,然后前往白塔城,把瀚土剩下的事情解决掉。”安森推测道: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留下一部分人参加伊瑟尔精灵的谈判仪式。”
“剩下的事情?”卡尔愣了下,微微蹙眉:
“你是说卡林迪亚的赔款?”
“还有帝国远征军俘虏的交接工作,卡林迪亚港的重建,和弗朗索瓦家族的军售合同,白塔城的租期到期的问题…事情多着呢。”安森无奈的扁扁嘴,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幸福的烦恼。
如果是在以前,这些麻烦事和他这个小小的征召兵团指挥官没有办个铜板的关系,但现在却可以肆无忌惮的插手干预…顺便在离开之前捞最后一笔。
咳咳咳…不对,应该是在离开之前为伟大的瀚土人民完成最后的工作,要不留任何遗憾的回去。
毕竟铁饭碗同样有铁饭碗的苦恼,比如军队也要受到陆军的控制,任何行动都必须第一时间向上级请示;而且一旦成为克洛维城的驻防部队,再想像在瀚土这么大肆搜刮…咳咳咳…肆意妄为,是肯定不可能了。
算上最后一笔军售的费用,再把一部分不重要的俘虏私自高价转手给瀚土,扣除卢恩家族的利润和索菲娅这个大股东的分红,安森·巴赫发现自己距离财务自由,真的只差最后一步了。
“你不用回瀚土了。”
正当三人都开始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击碎了他们的美梦。
面若冰霜的罗曼中校走上前来,同时将一封信笺递给安森:“来自陆军的命令——风暴师全军前往鹰角城然后立刻北上,沿交通线赶赴克洛维城!”
“克洛维?!”
哪怕已经隐隐猜到了,但到了真正得到通知的这一刻三人还是不禁动容。
“这是陆军最高参谋部的最高指示,战前就已经送来了——无论哪支部队攻克王庭,都必须立刻执行命令。”罗曼中校沉声道:
“瀚土和伊瑟尔的工作,会由南部军团的其它部队接手;路德维希少将已经击败了最后一支还在抵抗的伊瑟尔精灵军队,最迟三天之后就会抵达鹿角要塞。”
“所以你无需多虑,按新执行命令即可…安森·巴赫上校。”
上校…安森嘴角动了动。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对自己最客气的一次。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法比安皱起眉头,隐隐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即便是陆军的命令,也未免太奇怪了——通常攻克敌人都城的军队就算不作为占领军,也至少应该留下一部分参加受降仪式才是。”
“因为这次的情况并不属于‘通常’,法比安中校。”
罗曼中校侧目望向前近卫军军官:“不要对陆军的命令有任何怀疑,因为这也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意见——相信我,他们是在保护你们。”
“保护?”
“你们不会以为这场战争,就是你们眼睛里看到的这些吧?”罗曼冷冷道:“还是说秩序教会自圣徒历四十七年后第一次对外干涉,只是用空艇放了一晚礼花而已?”
“战争已经开始了,枪声响起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这个……”安森举起手中的空白信封。
“车票——有一辆叫做‘极寒风暴’的蒸汽列车被南部军团包了下来,正在橡木镇等你们,由她负责将你们带回克洛维城。”罗曼望着他:
“这是路德维希少将为你准备的礼物,算是弥补他无法赶来参加伊瑟尔王庭围攻战的歉意。”
“明白了…替我向少将道谢。”安森微微颔首,并没有多想。
“知道了。”
面无表情的罗曼点了下头,然后便转身离去。
“哦,对了,还有件事情。”
没走两步,他又突然停下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建议你们在十一月十日之前就抵达橡木镇。”
十一月十日,那不是只有十三天了吗…安森一怔:“为什么?”
“因为少将为你们订的就是十一月十日的车票,迟到的话,你们就得徒步返回克洛维城了。”扭过头来的罗曼,面无表情的冲三人道:
“哦,另外订的车票上面用的是你们风暴师的番号,所以无论坐不坐,包车的费用都要你们自己掏。”
“连同…你们从克洛维城出发时的那一辆蒸汽列车,都给你们记在账上了。”
说完,罗曼扬长而去。
安森·巴赫:“……”
第二百一十一章 欢迎仪式
尽管对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这种明显“挟私报复”的行为十分不满,但风暴师还是乖乖出发了。
没办法,蒸汽列车的车票很贵的——而且还是包车。
于是风暴师上上下下的军官团和士兵们,同时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们即将开赴克洛维城,并且徒步行军的路程被缩短了一半,因为“慷慨的”军团总司令为他们订了车票。
坏消息就是车票钱得他们自己掏,而且要算上之前那次的。
面对群情激奋的风暴师官兵,一直标榜“自己人”的军团副司令安森·巴赫上校郑重承诺,虽然自己无法让总司令收回成命,但会主动为全师承担一半的车票费用。
剩下的一半,二分之一走师部的公账,二分之一从战利品分红里面抽走——无论如何,绝不会从士兵们的口袋里夺走半个铜板!
在无数掌声和欢呼中,安森的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全军轻装前进立刻开拔,用最快速度赶往橡木镇列车站。
事实证明,炮灰儿们都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要他们掏一半的车票钱,他们肯定不干;但如果告诉他们要付全款甚至还有上次的,他们就愿意商量怎么付那一半的票钱了。
只有莱昂·弗朗索瓦对此相当的遗憾。
他原本以为这场战争不会那么快就结束,结果现在不仅路易·贝尔纳下落不明,连安森也要立刻离开,连返回瀚土参加庆祝宴会的时间都没有。
对此安森除了安慰之外也无法多做什么,只能保证对弗朗索瓦家族和瀚土的一系列支持都不会停止;只要有任何需要,自己都会尽力为之。
除了失落的告别,小莱昂一直激动的表示自己会坚定的走下去,让瀚土彻底摆脱积弱的状况,成为一个像克洛维那样独立的强国。
安森对此表示了鼓励…尽管他完全不觉得瀚土有这种未来。
没错,靠着一场瀚土战争和反抗伊瑟尔精灵与帝国的侵略,弗朗索瓦家族总算结束了七城同盟的分裂,缔造了一个至少名义上统一的王国。
但在实际操作方面,问题其实已经相当严重了。
为了对抗帝国的入侵,在瀚土战争尾声的时候,图恩没有吞并卡林迪亚和米斯特两大公国,而是选择了分化和拉拢。
这其中当然有安森·巴赫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当时的局势根本不允许刚刚崛起的图恩大公国,消化掉相当于他本体两倍还多的新占领的领土。
甚至为了快速集结起更多力量,连那些小城邦和小伯爵,弗朗索瓦家族也必须承认他们的地位,换取对方人力和物力上的支持。
于是看似“什么都改变”了的瀚土王国,本质上仍是过去七城同盟时代的松散集合体,除了更团结一点之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当然,在圣徒历一百年的秩序世界,这根本不算问题;克洛维同样是分裂与团结并存,帝国更是由皇帝和一群强势诸侯共同统治国家…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最够强大。
但奥斯特利亚王室能通过枢密院团结全克洛维的贵族与富人,有一支能对内镇压对外侵略的军队;赫瑞德皇室背靠“七大骑士传说”维系地位,有的是办法让骑士诸侯们心甘情愿或者不情愿的执行皇帝的旨意。
而弗朗索瓦家族哪个都没有。
军事实力上有与他们比肩的艾曼努尔家族,地理位置上最富饶繁华的卡林迪亚港也不在他们手里;就连对外战争的荣耀之上,还残留着图恩大公全军覆没的创伤。
并且随着停战开始,就连团结对外的敌人都没有了。
只要帝国转变策略,从单纯的军事入侵改为经济封锁或者扶持,难以得到克洛维资助的艾曼努尔家族与整个瀚土西部迟早和东部的弗朗索瓦家族离心离德,内战和分裂几乎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如果在过去,这个过程也许会随着时间流逝,折腾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问题才会彻底爆发出来。
但为了打赢帝国远征军的安森,却为瀚土缔造了一套名为“最高参谋部”的动员制度。
这套制度的本质,就是在一定范围内面动员和整合一切人力物力,并且尽可能的集中决策权;尽管以目前瀚土的水平还很难彻底发挥它的威力,但肯定已经能意识到它的力量了。
而弗朗索瓦家族越是想要通过“参谋部”制度集中全力和力量,就越是要伤害到那些外围支持者的利益;客观上它会在短时间迅速强化瀚土,但也会快速激化矛盾,大大加快冲突彻底爆发的时间点。
当然,这些都只是有可能的未来,就算要头疼那也是瀚土人自己和未来的鹰角城守军司令头疼,和安森已经没关系了。
告别瀚土,等待自己的是光明的未来,远大的全程,以及至少十五年混吃等死的好日子。
他认真计算过的,自己今年二十三岁,是上校,如果靠着瀚土和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战功再升一级,那就是准将了。
二十三岁的准将…嗯,是不是绝后不清楚,但肯定空前。
而且巴赫家族是个小家族,就算靠着弗朗茨家族的势力拿到将军衔,想进步几乎没可能,像路德维希·弗朗茨那种上半年是准将,下半年是少将的情况,对百分之九十九的军官都至少要一辈子的时间。
既然军衔不可能提升,唯一能变化的就是职务;按照安森自己的如意算盘,首先在克洛维城任职,一年半载后风暴师并入首都治安军(白厅街警察)。
三四年后如果帝国战争还未结束,大概能有机会到西部刷一轮经验值,然后调配到某个比较关键的要塞,再进入后方参谋部工作,最后在四十岁前进入王家军事学院任教。
期间如果有机会的话,大概还能提升一下自己咒魔法和血脉之力的水准,不需要太多,自保就足够;利用对极北殖民地的开发活动,再将卢恩家族弄到北方发展——当然办不到也无所谓,证明自己的确努力过,不是光在画饼就行。
简直完美。
带着对未来的小小憧憬,外加装满了一辆又一辆辎重车的“瀚土特产”以及数不清的账本,风暴师挥泪告别了瀚土和伊瑟尔王国,踏上了北归的道路。
………………
克洛维城,内城区,王都中央西站。
穿过宽敞的街道,一辆精致的四轮马车停在了热闹的车站大门外,在一众租赁马车中显得十分突兀。
车厢,一身黑色正装的索菲娅·弗朗茨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颇有兴致的打量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马车和拥挤的人群。
对一直生活在克洛维城的她而言,这座车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熟悉是因为整个车站,乃至铁路委员会,克洛维王国的“大十字计划”…就是在克洛维大教堂——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弗朗茨家族——的全力支持下建成的。
克洛维大教堂不仅提供了最关键的蒸汽核心技术,更涵盖了从设计图纸、材料到建设方案的方方面面,乃至至关重要的贷款支持。
十岁就常常出现在总主教办公室,十五岁就开始代表总主教处理贷款事宜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闭上眼睛也能画出整个车站的大致轮廓,甚至能说出它每个部分所采用的是什么设计,又是何种材料,以及为这种材料供货的是哪个工厂。
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比铁路委员会的全体成员都更了解这座车站。
至于陌生…则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亲眼看到它。
身为弗朗茨家族的长女,灯火通明的俱乐部,充满温馨的沙龙与阳光明媚的乡间别墅,才是她应该出现的地方;不要说外出工作,就算是孤身一人出现在车站外就足够索菲娅上报纸的头版头条了。
当然,她并不在乎这个。
能让尊贵无比的索菲娅·弗朗茨大小姐浪费宝贵时间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亲眼见证手下败将跪地求饶的那一刻——或者任何德拉科·维尔特斯出现的地方。
经过数个月的来回交锋,秩序教会的《晨报》和陆军的《王国忠诚报》终于在索菲娅·弗朗茨的“小报联盟”面前不得不低头求和,彻底认输了。
靠着安森·巴赫的一篇《舰队演说》,灰衫军和安森·巴赫这两个名字彻底传遍了整个克洛维城,彻底逼急了两大报社,决定和这位弗朗茨家的大小姐谈判。
但大获全胜的索菲娅已经不满足于仅仅是“合作”的关系了,她要的是一家足够和两大报社分庭抗礼的报纸,一件能够左右整个克洛维中下层舆论的强大武器。
一切与一切的关键,就在伊瑟尔王庭之战的结果。
四天前,一封邮件寄到了弗朗茨宅邸,里面只装着一样东西:卡林·雅克的纪实采访报道。
拿到这件梦寐以求“宝物”的索菲娅彻夜未眠,以至于第二天敲开房门的安洁莉卡小女仆,被只裹了一身被单,满色微醺在卧室内赤脚跳舞的小主人吓到魂飞魄散。
但激动的她在清醒后并未立刻将这份报道发出去,因为她很快得到了一个新情报——风暴师已经乘坐“极寒风暴”号北上,即将抵达克洛维城。
于是索菲娅·弗朗茨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她要在安森·巴赫抵达当天,拉上两大报社和所有小报在车站组织一场规模空前的欢迎仪式,以及现场采访;然后在采访结束的第二天,公布那份王庭之战的纪实报道。
这样所有的报纸第二天的新闻肯定都是关于欢迎仪式的内容,但她的报纸却有最详实的内容。
这样既宣传了风暴师,又能用足够轰动的报道为自己报纸打开销路——简直完美。
当然,这一切都和某个叫安森·巴赫的家伙没有任何关系,举办欢迎仪式主要也不是为了他,而是考虑到报纸销量…毕竟宣传团体永远没有宣传个人容易…顺带着让他有点儿名气而已,绝对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有些…在意他……
绝对不是!
轻轻深呼吸一口气,从窗外收回目光的索菲娅端起面前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装作冷静的轻声开口道:
“亲爱的安洁莉卡,现在是几点了?”
“先、现在…啊!现在是…是五点,五点三十分了!”
坐在她对面,忙不迭掏出怀表的小女仆,语气中有一丝丝紧张。
五点三十分…索菲娅微微蹙眉。
按照公布的时间表,极寒风暴号会在九点三十分抵达中央西站…即便按照最晚的时间算,负责欢迎仪式和两大报社的人,都差不多应该抵达了才对。
难道出现了什么状况,让他们又中途改变了主意?
“安洁莉卡,去问问《晨报》和《王国忠诚报》他们为什么这个时间点没有就位。”索菲娅放下咖啡杯,侧首对小女仆道:
“告诉他们,如果再继续一意孤行下去的话,我就…安洁莉卡?”
话音戛然而止。
看着战战兢兢,紧抿着嘴一脸慌张的小女仆,索菲娅挑了下眉毛:“怎么了?”
“没、没什么……”安洁莉卡赶紧摇了摇头,眼神一个劲儿的飘忽:“就、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那两家报社…还…还有其它报社他们都…都不会来了……”
安洁莉卡结结巴巴的说道。
“不来了?”
索菲娅眯起眼睛,面色骤然一冷:“所有人都不来了…是吗?”
小女仆连连点头。
“包括…《克洛维真相报》他们?”
“是。”
“那我自己的报社呢?”
“也…不会来了……”
“负责欢迎仪式的人呢?”
“不会…来了……”
索菲娅陷入了沉默,轻轻的又端起了咖啡杯。
片刻的安静后,深吸一口气的她重新抬头,看向满脸紧张的安洁莉卡:“是谁干的?”
虽然是问句,但她心中已经有名字——在全克洛维,能这么悄无声息的办到这种事情的人,不会超过一只手。
战战兢兢的小女仆抽动了下喉咙,轻声开口道:
“您父亲…路德·弗朗茨老爷。”
第二百一十二章 漫长之夜
深夜,弗朗茨邸。
烛火摇曳的吸烟室内,路德·弗朗茨坐在凸肚窗旁,在吞云吐雾中静静的欣赏着月色下的克洛维城。
对于这座整日被浓雾和乌云笼罩的城市来说,这可是比晴天还要难得一见的景色——圣徒历八十年之后像今晚这样晴朗的夜空,屈指可数。
路德·弗朗茨对此非常满意,满意到甚至觉得晴天还是太多了。
像克洛维城这么重要的工业中心,居然只有一南一北两条铁路,物流主力仍然是畜力,用于重货运输的优质道路仍然紧缺,工业中心仍以轻工业为主,有限的重工全部集中在军工和建筑行业,总人口最近才刚刚突破百万……
这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克洛维城要成为真正的世界中心,将帝国的骁龙城取而代之,至少还要再扩建两到三倍才有可能。
老人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布满血丝,略有几分疲惫的眼珠挪向对面墙壁上的画框,里面放着一张略有些泛黄的羊皮纸。
那是他刚刚成为见习教士时的日记,工整稚嫩的笔迹,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能令老人露出微笑的物品:
“…我有一个梦想,骄傲的克洛维城将成为云雾中的国度;六十米高的蒸气塔环绕做她的城墙,泛着白色与绿色气泡的废水为她划定边界,钢筋与枕木铺就她的道路…望向尽头,在那数不清的联排公寓中央,是钢铁铸造的火焰堡垒……”
“…她没有黑夜,没有白昼,分钟以工厂钟声划分,小时用蒸汽笛计算,列车在铁轨上的轰鸣是每刻每秒都会听到的声响……”
“…她吞噬着原木,亚麻,石灰石,煤炭与数不清的矿石;将它们变成巨轮,衣物,道路以及数以万计种类的制成品……”
“…她不断扩张着自己的边界,不断侵吞遍布着沼泽、瘟疫、密林、充满腐烂物质的土壤,将这个黑暗而原始的世界,变成真正的人类乐土……”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老人的遐思,也砸开了吸烟室的房门。
面若冰霜的索菲娅·弗朗茨站在门外,冷冷注视着屋内的老人:
“我们需要谈谈。”
看着明显犯别扭的女儿和躲在她背后瑟瑟发抖的小女仆,老人点点头,平淡的开口道:“那就进来吧,别忘记关门。”
望了一眼满屋的烟雾缭绕,微微蹙眉的少女犹豫了一下;但下一秒她便踏进房间,在安洁莉卡紧张和关切的目光中关上并锁死了房门。
“砰。”
沉闷的锁门声响起,房间重归死寂。
“要来杯咖啡吗,索菲娅?”
“谢谢,有朗姆吗?”
“嗯…我记得还剩一瓶希佩尔,要加冰吗?”
“常温就好。”
“没问题,稍等。”
一分钟后,茶几上多了两杯朗姆。
迎着父亲平淡的视线,浑身紧绷的索菲娅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体内,在她的胸腔内点燃熊熊烈火,仿佛自己呼吸的并不是空隙,而是蒸汽锅炉中涌动的热浪。
“你应该慢点儿喝。”老人端起酒杯,有些怜惜的看向女儿空空如也的杯子:
“希佩尔的味道非常醇厚,小口酌饮才能品尝到它独有的味道,并不适合……”
“您究竟在做什么?”
喷吐着酒气的索菲娅冷冷道,面颊浮起一抹微醺。
老人放下烟斗,端起酒杯:“我不明白。”
“您明白的一清二楚。”少女强忍着怒意:
“为什么强行终止了我已经准备好的欢迎仪式和现场采访——不要否认,我知道是您做的!”
“哦,那个啊。”老人平淡道:
“那确实是我下的命令。”
“抱歉,我可以问这是为什么吗?”索菲娅浑身绷紧。
老人摇曳着杯中的酒浆,饶有兴致的透过玻璃壁望向女儿:
“抱歉,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砰!”
空空如也的酒杯被索菲娅敲在桌上,面色微醺的少女深吸口气,姣好的脸颊在微微颤抖:
“不行。”
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在她口中宛若骑士向敌人扔出的手套。
路德·弗朗茨没有说话,他放下酒杯,默默的继续抽起了烟斗。
简简单单的动作,在索菲娅眼中却像是最大的嘲讽。
“我知道…在您眼里,过去几个月我所做的一切都和胡闹没什么两样;或者我们所有人在您眼中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在胡闹,完全不符合您对我们的远大期望……”索菲娅用最平稳的语气抑制着怒意:
“但即便如此,这也是我数月以来的心血…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我就能让《晨报》和《王国忠诚报》俯首帖耳,将克洛维全城的传媒业重新整合。”
“是吗?”
路德·弗朗茨眉头一挑:“而我根本不需要做这些事情,同样可以让这两家报纸俯首帖耳。”
“因为您是克洛维王国的总主教!”索菲娅攥紧了酒杯。
“没错,我是。”路德·弗朗茨淡淡开口道:
“所以亲爱的女儿,你认为你是仅靠自己的力量击败了他们?”
“我……”话到嘴边,咬牙切齿的索菲娅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是在为了弗朗茨家族的强盛而努力,这家全新的报社,还有我所做的一切…您现在可以保护我们,但如果未来的总主教不再属于弗朗茨家族,我们依然可以靠它左右克洛维城的舆论,维护家族的利…您笑什么?!”
“没什么。”
稍稍收敛了上扬的嘴角,暗自叹息的老人摇了摇头:“我亲爱的女儿,你很聪明,但往往会因为表象,而忽略某些更重要的问题。”
索菲娅面色一变,拼命克制着自己反驳的冲动。
“就像现在,当你发现是我在干涉你的‘努力’时,想到的第一个原因就是我认为你在做无用功,所以要干涉…从未冷静下来,真正思考我这么做的动机。”
老人咬着烟斗,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当然,最起码你还知道主动来向我询问求证,这也算是一种好习惯;不像你哥哥,他…唉,不多说了。”
“那么请问……”索菲娅紧抿着嘴角,攥着酒杯的右手微微泛青:
“什么是‘更重要的’问题?”
“冷静询问答案,而不是感性的发泄——又一个好习惯,我亲爱的女儿,你果然比你哥哥路德维希强多了。”老人赞赏道:
“这个问题本身很复杂,但我可以直接告诉最终答案。”
“安森·巴赫,他就是这一切的缘由。”
……………………
刺耳的汽笛声中,疾驰的蒸汽列车在夜色下沿着轨道飞奔;仿佛喷吐着浓烟的凶兽,嘶吼着扑向地平线的尽头。
微微晃动的车厢中,躺在座椅上的安森艰难的睁开双眼,困惑的盯着眼前的天花板。
等等,现在是几点了?
他掏出怀表,表盘上的指针刚好停在了八点五十五分的位置——不是走到,而是就停在了这儿。
嗯?
困惑的安森挣扎着起身,左右的太阳穴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仿佛脑袋被一根钢锥贯穿,稍微动一动就会撕扯到伤口。
印象中自己似乎是在和卡尔还有法比安他们喝酒庆祝,最开始只是随便喝一点,但很快有人一边喝酒一边哭,旁边的家伙开始唱歌,然后小书记官喝醉了,开始一口气不停地嘟囔一大堆官方术语堆砌出来的废话,再然后……
嗯,再然后就完全没印象了。
拼命克制着昏昏沉沉的意识,努力控制着身体的安森从椅子上站起身,让自己尽快恢复清醒。
情况有些不对。
大概是因为醉酒加上晕车的缘故,意识有些昏昏沉沉的,但他仍记得今天是抵达克洛维城的日子;自己脚下的“极寒风暴”号,应该在九点三十分出现在王都中央西站,而现在……
望着车窗外无月的星空和荒凉的景色,安森的表情逐渐凝重。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一旁响起,精神恍惚的安森扭过头,看见捧着蛋糕的莉莎正坐在自己对面的座椅上,瞪着大大的眼睛,关切的望着自己。
不对,真正的莉莎是不会使用第二人称的,所以她是……
“塔莉娅小姐?”
看着安森那略有几分诧异的表情,微笑着的女孩儿放下了手里的蛋糕。
“亲爱的安森,坐吧。”
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的安森略有些紧张的回到了座椅上:“这里是哪儿?”
“哪儿?当然是蒸汽列车的包厢里了。”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好奇笑道:
“否则还能是哪儿?”
安森没有说话,但整个人已经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彻底清醒了。
“你好像有点儿紧张。”
看着下意识望向窗外的安森,塔莉娅柔声道:“没什么可紧张的,这里是克洛维王国,你和塔莉娅在自己的车厢里,绝对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别忘了,你可是人家的未婚夫呢。”
安森浑身一哆嗦。
“伊瑟尔王庭之战并不顺利,但那并不怪你,而是裁决骑士团临时起意,违背了他们最开始的承诺。”女孩儿叹了口气: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秩序教会和整个旧神世界的战争,貌似真的已经不可避免;点燃战火…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幸运的是眼下他们仍然很克制,或者说仍然忌惮于冒然开战会打破自己维持了数十年的均势平衡;仅仅是剿灭一部分十三评议会,甚至不敢过分追究;可一旦他们彻底在伊瑟尔站稳脚跟,证明这种扩张模式可行,未来的局势就很难预判了。”
“亲爱的安森,这也是为什么会立刻将你们调离伊瑟尔的原因。”塔莉娅突然严肃起来:
“虽然依靠和弗朗茨家族的关系,以及首席审判官私人的友谊,他们会替你隐瞒关于你施法者的身份,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瞒得住的;其余审判官早晚能通过那些蛛丝马迹的线索,发现你和莉莎身上的问题。”
“无论结果如何,伊瑟尔已经注定沦为秩序教会的势力范围,因此你们必须尽快离开;尽管克洛维同样并不算安全,但有弗朗茨家族的庇护,至少多一层保障。”
塔莉娅缓缓道。
“情况已经危险到这种地步了吗?”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连带着太阳穴一阵刺痛。
“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女孩儿正色道:
“我们原本寄希望于帝国能够对教会构成足够的制衡,但非常遗憾的是,如今的帝国皇帝并不是一位能够真正团结整个帝国的君主;即便倚靠对外战争,他都无法动员起足够碾压克洛维的力量。”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过去数十年秩序教会的杰作——扶持克洛维以制衡帝国,支持帝国正统以控制克洛维,提振诸侯以削弱皇帝,支持克洛维扩张以震慑异族……”
“分而治之?”安森若有所思。
“正是。”塔莉娅表示赞同:
“而在历经了数十年后,秩序教会很显然已经开始逐渐意识到,这份平衡已经到了应该被打破的时候;当然,并不是所有秩序之环的信徒都赞同这一观点…但这并不能阻止某些已经在试图‘越界’的家伙。”
“伊瑟尔…是他们的第一步,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步;我们曾经误以为那种脆弱的平衡真的可以维持下去,但事实证明那只是一种妄想。”女孩儿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秩序教会…这群伪神的信徒们,甚至连慢慢死去的权利都不打算留给我们;如果我们再任由他们继续妄为,还不如直接自杀来的痛快。”
“因此,亲爱的安森,某些事情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旧神世界已经…不,不是‘旧神’,而是整个世界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不打算被秩序教会统治,变成被伪神操纵和控制的囚犯,关在永远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我们必须反抗。”
“要么胜利,要么毁灭。”
安森抽动了下喉咙。
“要我做什么?”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塔莉娅微笑着重新端起了桌上的蛋糕,开心的品尝起来:
“别着急,安森,我们有的是时间。”
“今晚,将会非常的漫长……”
第二百一十三章 真正的理由
无月的午夜下,孤独的蒸汽列车在荒芜的大地上奔驰,驶向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看着自己对面快乐的享受着蛋糕的女孩儿,安森逐渐冷静了下来。
很显然,堂堂卢恩家族的现任家主,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自己半夜闲聊,一定是有目的的。
从她言语中透露出的内容以及之前的信息判断,安森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断,弗朗茨家族…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路德·弗朗茨本人,应该已经和卢恩家族达成了某种同盟,至少也应该是相互知根知底的情况。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路德·弗朗茨容许自己前往卢恩家族的伦德庄园——他肯定知道——以及之前塔莉娅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克洛维大教堂,和女审判官交谈后又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包括之后奥古斯特军工厂的出现,始终在克洛维城保持低调的卢恩家族开始大肆投资,兴建和收购产业…以秩序教会的基层力量,安森相信只要想,路德·弗朗茨肯定能知道幕后的投资人身份。
并且这个结论还有一个佐证:索菲娅·弗朗茨曾在很小的时候去伦德庄园做客,但她并不知道庄园主人是一位血魔法使徒。
一位秩序教会的总主教,带着一无所知的小女儿去使徒家里做客…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换成安森自己也未必能有这种勇气。
但这种“联盟”应该仅仅局限于家族之间,在秩序教会和旧神派层面,双方仍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因此塔莉娅的突然现身恐怕不仅仅是代表她自己,还有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原因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因为伊瑟尔王庭之战的裁决骑士团。
秩序教会冒然打破平衡的行为,令卢恩家族十分的紧张;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除非遭到极大的阻力,否则绝不可能停止。
虚假的平衡就此破碎…不仅仅是秩序之环与三旧神,更是整个世界。
伊瑟尔精灵渴望重铸荣光,帝国的皇帝希望统一世界,分裂数百年的瀚土再度统一,克洛维人越来越不满足于已经得到的土地,遍布全世界的旧神派都在呼唤着“大计划”,秩序教会内部更是充斥着恢复“地上天国”的声音……
路德·弗朗茨做了最后的努力,试图借助克洛维的入侵战争,将十三评议会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他失败了…因为哪怕明知会成为傀儡,伊瑟尔精灵也已经不再满足做一个任人宰割的边陲小国。
而秩序教会更是一门心思的想打破圣徒历四十七年后的困局,根本不可能抗拒伊瑟尔这块肥肉,双方一拍即合。
战争已经不可避免…哪怕只为了自保,旧神派也必须开始备战了。
说实话,在空艇出现之前,在安森的印象中教会和旧神派的力量都处于五五开的状态——双方的区别在于教会拥有更先进的组织模式,而旧神派完全是一盘散沙。
但在中高端战力方面,如果梅斯·霍纳德给自己的《三旧神研究》没有过度夸张的话,以亵渎法师和使徒的实力,真的很难想象有什么能够阻挠这些怪物。
可现在…真的不好说。
何况就算是教会内部也并不是没有施法者,再加上作为普世信仰作为基本盘…已经在整个秩序世界沦为地下团体,苟且偷生多年的旧神派,的确很难看到有什么翻盘的可能。
所以塔莉娅突然出现的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了……
“啊,对了。”
女孩儿突然轻哼一声,停下了手中的蛋糕:“我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要告诉你。”
“坏消息是…亲爱的安森,之前的命令已经取消,你和你的军队已经不用去克洛维城了。”
嗯?安森一怔:
“不用去了?”
“没错,这是临时调整的命令。”塔莉娅靠在椅背上,随意摇晃着悬在空中的小脚:
“路德·弗朗茨…他特地嘱托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为什么?”
……………………
“施法者?”
静静地吸烟室内,回荡着索菲娅诧异的声音。
“没错。”看着目瞪口呆的女儿,路德·弗朗茨抽着烟斗,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
“我们优秀的陆军上校,你投资的风暴师最高指挥官,你哥哥路德维希眼中忠心耿耿的部下,瀚土战争的胜利者,克洛维城眼下沸沸扬扬的名人,安森·巴赫…是一个完美符合标准定义的旧神派。”
“并且,还是一名施法者。”
噗通!
恍然不觉的索菲娅坐在了身下的沙发上,额头冒出了冷汗。
“这…他…安森·巴赫…是…施法者……”
“更准确的说,是一名咒法师。”老人轻轻点头:
“按照旧神派的标准,甚至还是一位天赋异禀的咒法师——仅仅接触咒魔法不到三个月,就已经达到了三级施法者的标准;而被他干掉的施法者,已经逼近两只手的数量。”
“包括并不限于著名的亵渎法师,梅斯·霍纳德…他的导师。”
黑法师?!
索菲娅瞪大了眼睛,嘴唇不住的颤抖。
“可、可我…我从来没有注意到…他……”
“哦?”
路德·弗朗茨挑了下眉毛,从微微颤抖的女儿手中接过了快要掉落的酒杯,轻轻放在茶几上:“那你注意到他身边的小女孩儿了吗?”
小女孩儿…索菲娅的脑海中浮现出某个穿着小裙子,怀里总是抱着一杆博尔尼的少女。
“您指的是莉莎·巴赫?”
“我指的是莉莎·奥古斯特——或者用某位友人的说法,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总主教沉声道:
“告诉我,你从未注意到她身上任何异于常人的状况。”
“我……”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是著名的血魔法使徒奥古斯特的直系后代,即便没有觉醒力量也能轻松杀死半个排的掷弹兵——所以你肯定察觉到她身上的异常,只是没有在意罢了。”
“因为……”老人咬着烟斗的滤嘴,瞳孔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明亮:
“她只是个小女孩儿。”
索菲娅微微一颤。
“就因为这个?”她抽动着喉咙,强作镇定着开口道:
“为什么你之前从没有告诉我?”
路德·弗朗茨没有直接回答,他注视着自己的小女儿,明亮的眸子穿透缭绕的烟雾,令后者倍感压力。
良久,老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索菲娅…我亲爱的索菲娅,我该怎么和你说?”老人淡淡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如果一个人从不询问,他能指望别人主动告诉他事情的答案吗?”
被讽刺的少女面颊泛红,却还是冷哼一声:“可你现在告诉我了。”
“没错,因为现在的你必须知道。”路德·弗朗茨端起酒瓶,重新为两人斟满了酒杯:
“如果今晚安森·巴赫出现在王都中央西站,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中进城的话,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他会登报,会迅速蹿红,成为整个克洛维城最受欢迎的军人,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想要知道他的底细,数不清的家族去打探关于他的一切消息。”
“然后…最迟三天,克洛维大教堂就会发出通缉令,逮捕旧神派逃犯安森·巴赫和莉莎·巴赫。”
“王家陆军颜面扫地,弗朗茨家族会颜面扫地,你办的报纸会因为此前所有的‘正面报道’变成废纸一张……”
老人淡淡道:“整个克洛维城,都将乱作一团。”
索菲娅紧抿着嘴唇。
“但他…安森·巴赫,他是弗朗茨家族的人…也是您的人。”索菲娅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
“您是克洛维的总主教。”
“没错,可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做任何事情。”路德·弗朗茨把玩着烟斗:
“如果安森·巴赫的身份曝光,我会在第一时间下令让求真修会逮捕他,关进克洛维大教堂的地下监牢然后秘密处决,二十四小时后将他的死讯公之于众…因为我是克洛维的总主教。”
“不要怀疑我是在威胁你,我可爱的索菲娅,因为我真的没有。”
索菲娅一怔,脖颈后传来刺骨的凉意。
“当然,那样做同样会产生极其难以挽回的后果,最严重的恐怕会摧毁三分之一个克洛维城,甚至是整个;所以我会竭尽所能避免那样的结果,比如……”他瞥了眼窗外:
“暂停某人的欢迎仪式和采访活动,将可能会造成不良影响的家伙,调到某个不会引来很多人注意的地方…因为我是克洛维的总主教。”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曾几何时,索菲娅以为自己远比“敬爱的兄长”更了解父亲,更清楚父亲所做的一切。
但现在…看着对面神色淡然的总主教,她惊悚的发现,自己很可能对父亲根本一无所知。
也许像路德维希那样离父亲远远的,才是正确的选择。
也许……
“不对。”
从最初的震惊中平息,逐渐恢复冷静的索菲娅微微蹙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什么?”
“如果是因为担心安森·巴赫旧神派的身份会暴露,您早就应该有所动作了,而不是一直拖到现在。”
昏黄的煤气灯下,面色微醺的索菲娅眯起眼睛,努力观察着父亲的一举一动:“按照您刚才的说法,您应该是从开始就察觉到他是一个施法者了,不是吗?”
“所以为什么要等到现在,而不是早就有所动作?您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知道我会为了超越我敬爱的兄长路德维希,让安森·巴赫名声大噪。”
“您有无数次阻止我的机会,有无数次让安森·巴赫和莉莎人间蒸发的机会,将一切在萌芽时期便扼杀的机会……”
“但您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
不等老人回答,索菲娅冷冷地给出了答案:“因为您不在乎。”
“因为您是克洛维的总主教,只要您开口,整个克洛维城不会再有人关注这个问题;就算有一两个喽啰擅作主张,他们也无法掀起太大的动静就会人间蒸发掉。”
“安森·巴赫是个施法者…这有什么关系?不,倒不如说这样反而更好,因为如果某天他打算背叛弗朗茨家族,背叛您,顷刻之间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可以断言,施法者的身份只是您的借口。”缓缓挺直微颤的身体,索菲娅冷静道:
“但…绝不是真正的理由!”
“啪!”
老人的酒杯砸落在地,突然瞪大的瞳孔里绽出精芒。
索菲娅被吓得险些瘫倒在地。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又重新变得柔和起来,用翘起的嘴角叼住了托在右手的烟斗。
“非常好…不盲信,不轻信,参照所有已知的讯息进行冷静的判断,得到一个合理又客观的结论。”突然变得红光圆润的路德·弗朗茨,几乎要笑出声:
“亲爱的索菲娅,你果然比你哥哥要优秀太多了!”
面色不改色的少女微微颔首,拼命克制着快要冲出胸口的心跳。
“你猜对了,这只是一个借口——当然,更准确的说是部分原因。”老人缓缓开口道:
“说实话,除了这些我还有无数个借口可以用来搪塞你和你的兄长;比如陆军高层对安森·巴赫的不满,比如他实在是过于年轻,比如他应该被冷藏一段时间,在某个地方好好熬一下资历。”
“我可以告诉你光是昨天,就有一打军官愤怒的找上门,希望我能‘劝说’陆军高层,把安森·巴赫流放到某个无人荒岛,或者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只是个小贵族家的次子,能够爬到上校已经令很多人嫉妒眼红了;更不用说他在瀚土的功绩,足以令成捆的军官颜面扫地——他们无法解释为什么西线战场和帝国鏖战一年,结果最辉煌的胜利居然是一个征召兵团打出来的。”
“但这些都只是借口。”
“为什么要调走他?很简单,因为我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去打一场快要输掉的战争。”
“这个噩耗,才是真正的理由。”
第二百一十四章 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那好消息是什么?”
忽闪忽灭的煤气灯下,靠着椅背的安森瞥了眼窗外漆黑一片的景色,故作随意的问道。
“好消息是…亲爱的安森,你,还有你的‘风暴师’的奖励,已经顺利下来了。”微笑的塔莉娅声音轻柔的答道:
“虽然拖延了很长一段时间,中间还经历了一些小波折;但幸好克洛维陆军的大人们,都是一些通情达理的绅士,非常善于倾听别人的请求,做出最客观公正的决定。”
塔莉娅颇为感慨道,清澈的瞳孔中闪烁着庆幸与宽慰,就像是遇到了好心人的小红帽。
安森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下。
在自己的刻板印象里,克洛维的王家陆军从来就和“通情达理”,“公正客观”,“善于倾听”这些词汇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倒是充斥着“论资排辈”,“尊卑有序”,“欺上瞒下”…从出身到兵种,各种各样的小山头简直多如牛毛。
公平也是相对而言的;和伊瑟尔精灵的“血统论”,帝国的“骑士制度”,还有一盘散沙的瀚土相比,克洛维陆军绝对有资格标榜公平公正。
毕竟一个再怎么优秀的平民军官,如果没有贵族血统或者血脉之力——多数情况下这其实是一回事——无法成为骑士,他在帝国体系中就永无出头之日。
但在克洛维王家陆军,只要能靠军功完成士兵到军官的跃迁,理论上他就有可能成为一名将军…当然,仅仅是理论上。
“首先的话,当然是军衔。”对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虽然可怜的塔莉娅已经尽可能的努力,在不直接施压的情况下向他们阐明客观事实;但在这方面陆军十分的顽固,坚决不肯授予安森准将的军衔,依然只能是上校。”
“抱歉,安森,这一次…塔莉娅没有帮上忙。”
女孩儿很是惋惜道。
安森倒是不知道有什么可惋惜的,情绪十分的稳定。
陆军当然不可能给自己授准将衔了…且不说光现在的上校军衔就已经有很大的水分,自己今年二十三岁,二十三岁的准将,嗯……
除非明天路德维希·弗朗茨决定带着南部军团反叛,在伊瑟尔宣布建国,否则自己真的看不到有任何的可能性。
哪怕有弗朗茨家族支持和卢恩家族的“赞助”,军衔晋升也是要遵守基本法的;能够让自己这个离开军事学院一年都不到的毕业生,从上尉火箭蹿升到上校,应该差不多是王家陆军能够忍受的极限了。
应该说从在鹰角城授衔上校开始,安森就没再指望过能够更进一步;甚至说陆军高层居然能硬着头皮,把这个上校军衔认下来,都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
当然,理解归理解,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轻叹了口气的安森,带着些许失落的目光望向窗外:
“没关系,我是克洛维王国的士兵,既然是士兵,为王国效力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其余的,我并不在乎。”
我只在乎财务能不能自由…安森心底默默道。
“亲爱的安森,你还是那么的有原则。”塔莉娅感慨道,甜美的微笑中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如果王家陆军的绅士们能够像塔莉娅一样了解安森,他们一定会为自己错误的决定遗憾终生的。”
被她抚慰的安森只能面带微笑,同时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让自己一阵脊背发凉。
“幸好,塔莉娅还有一些好消息,可以和亲爱的安森分享。”
说着,女孩儿轻轻扬起右手,被咬破的食指将一滴鲜血滴落在面前桌子的羊皮纸上;浸透纸张的血迹,在他的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连串优雅的字符:
【奉吾王钧旨——
授予陆军上校,前征召兵团指挥官安森·巴赫,风暴师师长一职,兼任白鲸港守备司令官;此委任自命令签署起第二日起,即可生效——克洛维王国枢密院!】
短短几十个字,信息量非常巨大。
首先它没有提到风暴师的编制,仅仅是任命自己担任风暴师师长,这也就是说陆军并不准备拆分或者改变它;当然,坏处就是也不可能再增加新编制了。
不过这一点安森倒不是很在乎,毕竟原本风暴师就是超编的加强步兵师——四个步兵团,一个掷弹步兵团,一个骑兵营,一个加强炮兵连,一个卫兵连。
刨除训练水平,光是骑兵和炮兵数量就已经是普通克洛维步兵师的两倍;再加上安森出身散兵科,每个步兵团还有一个附加的散兵连,因此实际兵力其实是六个团。
甚至王家陆军能主动承认“超编”的部队,都令安森相当的意外——毕竟一旦登记成为正式的编制,除非意外否则都是不能撤编的,军费也要全部由陆军承担。
除此之外,自己身上还多了个“白鲸港守备司令官”的职务,这也是惯例了——常备军团的指挥官除了四大军团,大多数都还有本质工作,守备司令就是其中比较常见的一种。
按照克洛维王国行政体系划分,克洛维城与中央行省的守备部队一般统称“治安军”,靠近中央,并且较为富裕行省则称为“行省兵团”,较为重要的要塞军队和边境行省则称为“守备军”。
这三种守备部队根据距离王都克洛维城的距离,地位和权限其实是呈反比的。
除了特例中的特例近卫军,中央行省的治安军根本毫无地位可言,被想要混日子的贵族富人子弟当做捞军衔的地方;大多时间都在靠人数和小偷强盗斗智斗勇,战斗力和郊外流浪狗不相上下。
第二等的行省兵团则要稍微好点儿,也是克洛维王国各地用于维护治安,镇压暴动和骚乱的“主力军”;一般来说还是有些战斗力的,并且经常会被前线当做后备兵源抽调人手。
但实际上,这群家伙的战斗力同样是个谜——因为行省兵团的指挥官权力比治安军要大,能一定程度上不受监管的使用军费,贪污腐败简直不要太普遍。
像卡尔·贝恩就曾经抱怨过,他任职的一个行省兵团指挥官不仅坑光了军费,连募兵钱都不留;结果为了应付突击检查他不得不临时拉了一帮流浪汉,用涂了油漆的“道具枪”训练了四十八小时,才没让自己上司被就地处决。
为了感谢卡尔的救命之恩——或者说为了封口——这位上司非常好心的给他升了职,让他到一个油水特别丰厚的要塞,担任某个步兵营的营长。
嗯,那正好是雷鸣堡沦陷前一个月的事情。
作为距离王都最远,经常位于边境或者交战区域的守备军,地位和权限都是最高的一个;守备司令对自己的部队拥有近乎无限的管辖权和指挥权,名义上除了王家陆军和枢密院,完全不用接受任何人的命令或派遣。
这其中尤其是关键要塞的守备司令官,地位更是堪比城堡领主;他们甚至拥有半独立的行政单位,从上到下只对司令官本人负责,即便是王家陆军也极少过问。
而地方守备军则要稍微逊色一些,不仅仅是因为要承担部分城市治安管理的任务,也因为守备军的军费有一半要当地承担,自然就不会“太独立”。
对于这个委任,安森应该说还算比较满意——如果不能成为克洛维城的治安军,他的第二期望就是能成为地方守备军,这样也更方便捞钱…咳咳咳!为王国效力。
尽管如此,他对这份委任书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白鲸港…那是什么地方?”
安森微微蹙眉,这个地名听起来应该是某个沿海城市,但无论现在的他还是“前安森”,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央行省和南部,而克洛维全部的海岸线都在北方。
“一个非常美丽,四季风景如春的海滨城市。”塔莉娅微笑着答道,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
“你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哦?
安森的表情略有几分诧异。
“不说这个了,还是聊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吧。”塔莉娅话锋一转:
“亲爱的安森,还记得半年前,你在伦德庄园时和塔莉娅说的计划吗?”
面色平淡的安森微微颔首,内心却陡然一紧。
很显然,这才是她真正的来意。
“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塔莉娅按照安森的嘱托,收购了许多克洛维城及周边地区的工厂,建立了属于卢恩家族的军工企业——这当然并不轻松,但靠着许多朋友的帮助,还是顺利实现了。”
“一切就和你描述的一样,数不清的订单,就像雪花一样飞来;甚至没有一年,只两个月的时间,工厂就已经赚回了全部的成本,弥补了不少此前的损失。”
“但随着克洛维城恢复元气,军火的高额利润逐渐削减,已经没有之前的暴利…所以亲爱的安森,下一步该怎么做?”
“很简单,既然已经逐渐恢复了元气,自然就到了要扩张的时候了。”
安森的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目光投向一片漆黑的窗外:“伊瑟尔王庭之战已经结束,但这并不意味着帝国和克洛维之间的战争也会因此而结束。”
“恰恰相反,慑于突然开始插手世俗政治的秩序教会,双方甚至不敢,更不能停止扩军和动员的脚步;因为一旦暴露软弱,就有可能被对手甚至是秩序教会插手干预;哪怕是为了避免伊瑟尔精灵的下场,双方也必须保持强硬。”
“而刚刚完成统一的瀚土王国,尽管已经和帝国宣布停战,但只要他们还尚有一丝的理智,就不可能停止武装自己的速度,这些都是卢恩家族可以继续深挖和开拓的市场。”
“你是说…不仅要把武器卖给瀚土,还要卖给帝国人?”塔莉娅很是疑惑道。
“没错。”安森深表赞同的点头道:
“一个合格的军火商人不仅要把武器卖给自己的朋友,更要卖给自己的敌人——因为如果你不卖,他自然会去找别人,甚至想办法自己造。”
“但如果你卖给他,卖的便宜量又足,他就逐渐产生依赖心理,用钱解决一切问题;而你却能借此摸清他的战争潜力——这不是比封锁要强多了?”
“当然,以目前双方战争的强度而言,这种利润空间是很有限的;尤其是克洛维王国一直将军工控制的非常严格,想要深耕市场并不容易,因为需求就这么多。”
“因此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创造需求。”安森“啪!”的打了个响指:
“只要有战争,武器就永远是仅次于小麦和土豆的刚需;而如果能抢在所有人之前,首先占领了一个全新的,刚刚被开发出来的新市场,就能争取到最丰厚的那一份利润!”
“在瀚土,当时的卢恩家族虽然顺利抢占到了新市场,但因为准备不足的原因还是无法打败物美价廉的莱顿,以及这两年的后起之秀利奥波德。”
“可现在我们有着充足的准备——我回来之前曾经听军火商代表埃里希阁下说起过,奥古斯特军工厂现在的产能,完全能支撑起一支数千人规模的长期作战。”
“因此我们现在有了一张供需蓝图:它的需求必须足够多,至少能持续一年到三年的时间,它的规模不能太大,正好卡在‘数千’规模左右,保证后来者无法强行挤占市场。”
“以现在的情况判断,最好的选择就是北方的殖民地了!”安森越说兴奋,对着满脸憧憬和好奇的塔莉娅侃侃而谈:
“首先克洛维王国刚刚在那里开垦不到半个世纪,仍有大片的领土可以被占领,大量的异族可以供我们的军队进攻;而且我们有一个绝佳的理由,那就是遏制帝国在殖民地的扩张,谋取新大陆的资源!”
“我们只需要拉拢到一些有实力的殖民地,例如冰龙峡湾,用提供武器的方式帮助他们扩张领地;或者干脆扶持一个当地的守备司令官,将他变成我们的……”
话语戛然而止。
上一秒还兴奋不已的安森,突然瞪大了眼睛,张着一动不动的嘴,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
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闪一灭的煤气灯下,塔莉娅依然面带微笑,犹如春风般的温暖。
“那个……”
短暂的沉默中,安森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呼吸困难:“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当然。”塔莉娅眨了眨眼睛:
“什么问题?”
“就是…那个白…白鲸港……”伴随着惊恐的冷汗,安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她…在什么地方?”
“白鲸港,亲爱的安森,我刚刚才告诉过你呀——未免也太健忘了吧?”塔莉娅有些失笑道。
“不…不会是…冰龙峡湾吧?”
“对,就是那儿。”塔莉娅很认真的点头道:
“冰龙峡湾…一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第一章 北港
“…我第一次到北港,是在圣徒历七十五年夏天;实事求是的说,这座寄托了克洛维人对大海一切幻想的城市,留给当时年仅六岁的我的并不完全是好印象。
她就像一个热闹且混乱的集市,一张沾满了无数色彩和颜料的画布,一个同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和悲痛欲绝的剧场,一个微缩的,充满了代表性的,现实又魔幻的…世界。
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出生在克洛维城内城区的孩子,我身上的确有点儿‘城里人’的骄傲;尽管北港是个繁荣又十分热情的地方;但对好客的房东和他同样好客的一家人而言,我大概只是个讨厌的,浑身散发着令人反感气息的‘王都来的熊孩子’。
那年我们一家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给若瑟夫叔叔送行。
和冷漠的我不同,若瑟夫叔叔是个对所有人都十分友善的人,血管里永远充满激情;靠着他卖掉自己的小生意,我父母才终于为我凑齐了学费。
所以当时的我十分纠结——我非常喜欢若瑟夫叔叔,但如果他没有卖掉生意,放弃了去新大陆冒险的决定,凭我们家的经济实力,是绝对念不起圣若望教会学院的。
但在送行的最后一天晚上,若瑟夫叔叔还是带着我去参观了北港的码头。
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天很黑,漫天的星河与一望无际的大海在黑暗中融为一体;站在码头前的我就像是站在世界的边界,一种无形的恐慌包围了我。
我瑟瑟发抖的向若瑟夫叔叔询问道,海的对面是什么?
他满怀期望的告诉我,海的对面…是新世界。
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荒野,有着数不尽的矿藏,形形色色的族群,各式各样的信仰;那里时冒险者的天堂,是充满了机遇与挑战的乐园……
我们在海边逛了足足有一整晚,险些让若瑟夫叔叔错过了航班。
临上船之前他还抱着我,指向身后的大海:看着那边,我的小法比安,总有一天我会开着我自己的船来接你,到时候我们全家都能去新大陆过好日子了!
我们陪他一直到上船,站在码头上目送那个不断朝我们挥手的身影消失在海平线上。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叔叔若瑟夫。
之后的两三年间,我顺利就读于圣若望教会学院,期间给去了新大陆的若瑟夫叔叔写了无数封信;有的被母亲发现扣住了,有的顺利寄了出去。
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杳无音讯。
多年后在加入近卫军时,我无意中找到了这样一份档案,上面记录着过去六十年所有因为破产,失业,遣送,流放,经商,逃狱…前往新世界的人口情况。
其中百分之二十五会因为各种意外,包括并不限于谋杀,严寒,瘟疫,交通事故,失踪,小规模冲突而在前两到三年死亡或失踪,百分之三十五到四十五会陷入饥饿、极度贫困和营养不良的窘境,勉强坚持十至二十年。
剩余百分之三十五左右的人口,建立起了当地殖民地的新社区和一些基本秩序。
至于他们当中多少人能够改善自己的生活,甚至是获得属于自己的成功…我没有敢继续看下去,因为我的理智告诉我,那是个非常微小的数字。
因此时至今日,我仍然坚信若瑟夫叔叔肯定在新世界大获成功,有自己的庄园,产业和商船,子孙满堂;不像他不太成功的侄子,在狭小的单身公寓里,孤身一人庆祝圣徒历一百年的新年。
今晚近卫军总部开了个非常激烈的会议,上司们好像在谋划什么;但那些和我没关系,我只是想在近卫军混个资历,好让自己待在克洛维城罢了。
听说明天要来个叫戴维的新同事,是个年轻又有前途的家伙;但愿我不会被他牵扯到上司的某些‘计划’中去,但愿……”
轻轻合上日记,只穿了件衬衫的法比安离开书桌,带着有些怀念的眼神望向窗外。
尽管已经是十一月下旬,湛蓝的穹顶依旧清澈的看不见一点冬季即将到来的阴沉,灿金色的太阳高悬于顶,让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耀眼。
这里是北港,克洛维最大的港口,全国仅次于王都的第二都市。
时间倒退回一个月前,当时还在“极寒风暴”号蒸汽列车上庆祝“新生活”开始,喝得酩酊大醉的风暴师,从某位“前副司令”口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编制有着落了,风暴师被王家陆军正式编入常备军序列,并保留现有的全部编制,甚至还有了自己的驻地。
坏消息是驻地在白鲸港——新大陆的殖民地。
在彻底从醉酒状态中恢复理智,并再三向满脸尴尬的“风暴师师长大人”确认信息无异之后,当晚风暴师全体官兵就在列车掀起了一场小规模“兵变”。
殖民地…开玩笑,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
作为一个征召兵团,在鹰角城浴血奋战,在瀚土东征西讨,在伊瑟尔打生打死…是为了之后能拿个编制到后方混吃等死,不是到冰天雪地的殖民地受罪。
更何况之前为了抢在南部军团主力回援之前抵达伊瑟尔王庭,执行“西部大回转”计划的时候,副司令可是亲口许诺过他们肯定能拿到编制,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成为王都治安军的。
现在王都没有了,换成了白鲸港,这未免也…话说白鲸港是什么鬼地方?!
巨大的落差,尤其驻地还是远离克洛维城,甚至连旧大陆都不是的殖民地,让风暴师上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完全不能接受现在这个结果。
在全体士兵的一致推举下,五个步兵团的团长,连同炮兵连,骑兵营的指挥官集体宣布召开紧急军事会议,要求师长大人必须立刻给个说法。
看着这帮被硬推出来的倒霉蛋,同样崩溃的安森只能按照前天晚上塔莉娅的提示当一回复读机。
首先白鲸港不是什么“鬼地方”,她是克洛维王国在新大陆最重要的殖民地,冰龙峡湾的核心区域,是一座规模不小的航运中心和贸易中心。
尽管从诞生到现在还不到五十年,但整个城市已经初具规模,拥有差不多五万常住人口。
在新大陆,这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了。
其次,他们这次也不是被随便派过去,而是跟随王家舰队一并出发,完全不用担心任何安全问题;有炮艇和巡洋舰在,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海盗敢袭击他们。
至于流放什么的更是不存在,只是确认了风暴师这支部队的编制,以后就是白鲸港的守备部队了;军官和士兵还是该升职的升职,该退伍的退伍,待遇和薪水都是守备军团的规格,不存在“待到死”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风暴师上下最关心的问题——新大陆非常安全,当地土著的战斗力非常低下,比瀚土军队更符合“臭鱼烂虾”这个词的定义。
总而言之,不信谣不传谣,更不要对上司派遣的任务妄加揣测;能够有机会为王国而战,为奥斯特利亚王室而战,是风暴师全体官兵的福报……
在安森“自我催眠”式的劝慰下,或者说在莉莎枪口的威逼下,诸位明辨事理的代表们很快就了解了情况,并带着小书记官花了一整天时间写好的通告,开始一车厢一车厢的宣传,向士兵们解释真相。
于是这场持续了一整天的“兵变”,仅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就被平息了。
原因也很简单,没人想造反。
刚刚打完瀚土战争的风暴师,上到安森这个师长下到最底层的士兵,每个人都赚得盘满钵满,腰包里鼓得不行,教会的银行里还有十多万的“公款”;除非被逼到没有办法,谁乐意在这种时候去拼命?
在得到了确切的保证之后,他们就像之前的安森一样果断接受了这个落差巨大的结果。
伴随着蒸汽列车的汽笛和认命的叹息声中,乘坐“极寒风暴”号的风暴师抵达了北港。
他们要从这座港口出发,乘坐王家舰队的战舰,横穿那片据说充满了礁石与风暴的汹涌海,前往冰龙峡湾。
望着眼前这座承载了自己太多儿时记忆的城市,前近卫军军官不禁一声叹息,幽邃的目光凝视着远方的海平线。
正当他打算趁着出发之前出门转转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房门推开,背着黑色皮包的小书记官出现在他面前。
“下午好,法比安阁下。”尽管两人已经很熟悉了,小书记官还是冲他行了一礼:
“我应该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下午好,艾伦·道恩阁下。”瞥了眼窗外的风景,法比安随口闲聊道:
“没,我只是…算了,有什么事情吗?”
“是的,我需要你的帮助。”小书记官煞有其事的点头道:
“你以前来过北港吗?”
“……来过一次,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法比安微微蹙眉:“怎么了?”
“我在采购出发前的军需物资…你知道,我们出发的时候只带了极少量的必需品,而且基本上都在路上消耗一空了。”小书记官正色道:
“原本我是打算直接在市场采购的,但北港的物价实在是太贵了,面包的价格居然比克洛维城多百分之三十,乳制品和肉制品更是克洛维城的两倍!”
那是当然的,北港是个港口城市,又没有多少农田和庄园…法比安微微颔首:“然后呢?”
“所以我直接去市政厅,走进大厅,告诉负责接待我的办事员,我是风暴师师长安森·巴赫的书记官,需要抽调一部分本市的军需物资。”小书记官回忆道:
“然后…他们笑了。”
“哄堂大笑。”
我想也是…打量着至今个头都不到桌子高的艾伦·道恩,法比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实在是太令人困惑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小书记官深表赞同:
“尤其是一位年轻的女性招待员——更准确的说,极有可能是一位很有地位的小姐——似乎非常想知道我父亲和母亲的名字,同时十分招待我去她家做客。”
“那你去了吗?”法比安突然变得好奇了起来。
“当然没有,我可是重任在肩!”小书记官正色道:
“我向他们指出,他们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圣徒历六十二年的《行政单位与办事员权责条例》其5号第3条例所规定的对军队行政人员招待标准,以及在圣徒历六十五年被再次着重重申的6号条例,以及2号条例第3条规定赋予我的全部权利!”
“她似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很快就指出根据圣徒历八十年出版,又在圣徒历九十二年重新修订的《关于各级议会规范》的第2号第7条例,北港市议会及政府及教会及法院一应单位,现在有权拒绝我行事任何属于我的合法或非法权利!”
“非常遗憾的是,她似乎是对的。”小书记官叹了口气。
“她真是这么说的?”
法比安眨了眨眼睛。
“不。”小书记官摇摇头:“她说今天北港市长提前下班去给自己女儿过生日了,让我明天来——顺便说一句,她就是北港市长的女儿。”
“我想也是。”法比安点点头: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给了我她家的地址,我觉得今晚还能再努力一下。”小书记官递给他一张字条:“我觉得如果能当面向她父亲阐明《行政单位与办事员权责条例》,北港市长大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我说了,我只是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法比安摇摇头:“你自己去就行了。”
“期间可能有礼仪性的接待,我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他们看得出来,不会逼你喝的。”
“宴会在晚上,我怕黑。”
“好的,我陪你去。”
心满意足的法比安接受了小书记官的“邀请”,正当两人快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话说…为什么你会来找我?”
“因为安森·巴赫大人和卡尔参谋长都出去了。”
“都出去了?”
“对,去和王家舰队商量船的事情了。”
法比安愣了下:
“主动跑去上船…我们的师长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勇敢了?”
第二章 渔船
如果让安森列出他这辈子最不想干的十件事,坐船至少能排进前三。
这并不是身为王家陆军的自己对克洛维另一大骄傲,王家海军有任何意见;恰恰相反,考虑到帝国在陆地上对克洛维的封锁,某种意义上海军甚至比陆军还重要。
毕竟就算明天王家陆军集体失踪,靠着军工业的产能和基础动员能力,也能在短期内重组一支足以应急的新军团;可要是北港的战舰人间蒸发,至少未来几十年内,克洛维人就真的要和大海说再见了。
如果不是因为生理问题,安森其实更青睐海军——陆军的军官还需要靠军功证明自己,海军只要确保自己和船都还活着,就是对王国最大的贡献。
况且克洛维陆军常备接近二十万,算上临时凑数填堑壕的征召兵团更是两倍都不止;海军只有一支舰队,但光每年军费开支预算却是陆军的三分之二都不止。
这还不算每年的船坞保养经费,海军募员特别拨款,维护以及新建船只的费用…全部走的都是王室银行的账目,甚至不需要经过枢密院的审批。
考虑到现如今连近卫军都被撤编改组,接受枢密院的监管,仍然保持着高度独立性的海军绝对比陆军更有资格冠以“王家”的称号。
当然,身为王家陆军的一份子,安森绝对坚信英勇无畏的陆军比海军那帮皮皮虾强一万倍;像薪酬津贴,出海补助,税务减免,退伍保险…这些不值一提的旁枝末节,都不能影响自己对陆军的绝对忠诚!
怀揣着对王家陆军的无限忠诚,安森拉上卡尔·贝恩,在路边拦了辆租赁马车,前往位于北港港口的王家海军总部。
这是座充满了圣徒历一百年现代风格的巨型海岸要塞,规格甚至要超过安森曾经服役过的南部要塞,高耸而厚重的灰色城墙和数不清的大型岸防炮台,足以令所有第一次到访的客人印象深刻。
“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坚持现在就出发呢?”
望着对面那仿佛是为巨人准备的要要塞大门,站在路旁的卡尔·贝恩一脸困惑的看着安森:
“明明马上就是冬天了,就不能在北港过完冬,等到开春之后再走吗?”
对于这种一目了然的问题,默不作声的安森只是翻了个白眼,深深的叹了口气。
【亲爱安森,这只是塔莉娅一点小小的提议——如果没有任何变故或者意外的话,你和你的风暴师,最好能赶在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二月份之前,抵达冰龙峡湾。】
【根据某些无法被证实的线索,眼下白鲸港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安全;当然,可怜的塔莉娅并不懂军事,一切还是要由亲爱的安森自己来定夺……】
回想起临走前塔莉娅那番“善意提醒”,正常人在听到的时候很难不会想歪,当成是甲方催促打工人的警告。
但安森很清楚,她说得“意外”极有可能是真的!
早在鹰角城之战时路易·贝尔纳就曾提醒过,皇帝为了打破眼下西线战场的僵局,正试图向新大陆增兵扩张,同时还有动员舰队封锁航线的倾向。
帝国会有这种打算其实一点儿都不难理解,换成安森也同样会这么做——和幅员辽阔的帝国相比,领土有限的克洛维想要打赢全面战争,必定会对贸易,尤其是来自殖民地的贸易产生高度依赖。
煤矿,木材,钢铁,兽皮…战争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吞金兽,如果没有殖民地的原材料甚至是成规模的初级农产品不断输入,凭克洛维的体量,根本吃不消和帝国这种长期的消耗战。
据某些不可靠的小道消息,这也是陆军最后能咬住牙关,认可了自己这个上校军衔的原因——倚靠瀚土这个略显不可靠的盟友,极大的缓解了克洛维对许多初级材料,尤其是农产品的需求。
某种程度上,克洛维城能够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从暴动中缓过来,自己的风暴师至少也是间接贡献过力量的。
也正因如此,如果安森不想“有幸”成为最后一任殖民地的守备司令官,他就绝不能等到明年,必须立刻出发,哪怕顶着凛冬暴雪也在所不惜。
两人走进总部,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叫塔罗·塞西尔的海军准将;他穿着一身整洁的银黑色的军装,一尘不染的军靴和崭新的白手套,饱经风霜的脸颊上是一双锐利得像鹰的眼睛,和修理的无比干净的胡须。
虽然克洛维的海军和陆军用的是同一套军衔体系,但实际含金量其实是不一样的。
以准将为例,这基本上都是大多数中高阶军官一辈子的顶点,放在陆军差不多是常备军的军长或者军团副司令。
但如果放在海军…对方极有可能是某艘重巡洋舰的舰长,亦或者战列舰的大副。
克洛维挥挥手能征召出二三十个军,但哪怕砸锅卖铁,也绝对凑不出二十艘战列舰。
并且对方的姓氏是塞西尔…他们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北港的市长“恰巧”就是塞西尔家族的。
这种“巧合”让安森和卡尔肃然起敬,两人十分默契的认定他们找对人了;并且坚信这位准将大人的地位是靠自己努力奋斗赢得的,和权倾北港的塞西尔家族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没错,就像总主教亲儿…了不起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那样。
“…关于您和风暴师的要求,王家海军已经大致有所了解了。”
一番无意义的废话和寒暄之后,塔罗·塞西尔准将顿了下,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但非常不幸的是,我们必须拒绝您的请求,安森·巴赫上校。”
“这绝不是因为我们有意要违抗枢密院的决定,更不是出于毫无意义的海军和陆军之争;完全只是因为要遵守王家海军的规章条例,除非有陛下本人的旨意,否则舰队在冬季不会执行任何额外军事行动。”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们真的只是在照章办事而已——绝对没有任何要为难你们的想法。”塔罗准将无比坦诚的。
明白了,肯定是因为这个…安森微微颔首,煞有其事的看着塔罗准将:“我相信您。”
“但同时也请您明白,我们理解海军兄弟们的……”
“是王家海军。”塔罗准将纠正道。
“…理解王家海军的苦衷。”安森面带微笑:“所以我们并不是要求诸位全体出动,只是请求派遣一支小规模的舰队,大约两三艘轻型巡洋舰护航而已;况且要从北港前往冰龙峡湾,没有优秀的领航员和舵手可不行。”
“除了精锐的王家海军,整个克洛维哪里还有这样的人才?”
“您的说法十分客观,已经很久没从陆军朋友口中听到如此中肯的评价了。”塔罗准将称赞道:
“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接受诸位的要求——就像我说的那样,除非有陛下本人的旨意,否则王家海军不会在冬季执行任何额外的任务。”
看着这位面带微笑,令人如沐春风的准将大人,安森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目光瞥向身旁的卡尔·贝恩。
感受到某个充满暗示的视线朝自己扫来,兢兢业业的参谋长立刻很自觉的坐直了身体,轻咳嗽两声,对着准将大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抱歉,我的司令官刚才的形容有些…偏差,我们并不是希望英勇无畏的王家海军护送我们。”
“哦,那你们是希望……”
“我们是希望能够从您手中,租赁几条……”
“什么,你们想租赁战舰?!”
不等卡尔说完,面色骤变的塔罗准将,像是被人踩了一脚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对这两人勃然大怒:“这是对王家海军最大的羞辱!”
“堂堂陆军新贵,瀚土战争的英雄竟然是这种货色,真是太令我震惊了!这等羞辱,王家海军将永世不忘!”
“安森·巴赫上校还有卡尔·贝恩少校,我向二位保证,骄傲的王家海军,绝不会对你们背后的枢密院,以及任何强权势力屈服!”
“王家海军当然不会向枢…向任何势力屈服!”卡尔赶紧道:
“我们就是想向贵方租赁几条……”
“战舰?!”
“不,是货船!”
“货船!”
“对!”
“干什么用的?!”
“干…军火生意!”卡尔快速瞥了眼身旁的安森,在得到确认后赶紧答道:
“为了保护卢恩家族的军火生意。”
办公室内突然一下子安静了。
沉默了良久,塔罗准将像是刚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似的,将信将疑的看向安森:
“……卢恩家族?”
“伦德庄园的卢恩家族,没错。”安森故作轻松的随口答道:“还有弗朗茨家族…在我的风暴师正式转正之前,他们都是我的投资人。”
“不瞒您说,就连我守备司令的职务也是他们一手安排的,为的是希望能开拓市场,把奥古斯特军工厂开到新大陆去。”
“但我是陆军,想要把我的士兵和工厂搬到新大陆,需要很多的……”
“货船?”塔罗准将挑了挑眉毛。
“对。”安森朝他露出了彼此心领神会的笑容:“速度快,并且足够坚固的货船。”
塔罗准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冲安森挑了下眉毛:
“尊敬的安森·巴赫上校,我必须提醒你,王家海军的货船可是…非常昂贵的。”
哦?
安森和卡尔对视了一眼,两人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默契的微笑:
“转账还是现金?”
“现金!”
塔罗准将毫不犹豫道:“你们需要几艘战…货船?”
“我们有六千名士兵,二十门轻重火炮,三百匹战马。”卡尔·贝恩沉声道。
“那我推荐‘严肃’号和‘斗牛’号轻巡洋…货船。”
塔罗准将眼前一亮:“这两艘船强度一般,速度很快,能够撑载相当多的辎重;最重要的是,她们都装备了至少二十门十八磅火炮,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威胁。”
“当然,六千人再加上装备和牲畜,肯定不是两条船能挤下的;所以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我可以再另外租赁两三艘低一级的,但载重和航速不变。”
“汹涌海上有很多的威胁吗?”
卡尔忍不住问道。
“这要看你是怎么定义‘威胁’了。”塔罗准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刚出海的新人,对大海一般有两种观点:第一种认为那些传说中的怪物,礁石,风暴以及旧神派的魔法是最大的危险;第二种则认为驾驶着战舰,拥有和自己等同甚至超过自己的家伙才是威胁。”
参谋长点点头,若有所思:“那哪一个是对的?”
“都不对。”塔罗准将摇摇头:
“在海上,没有什么是不危险的——触礁是死,被海怪吃掉也是死;你可能会被看得见的敌人杀死,也可能会被看不见的敌人杀死。”
“每一次出海都是在和死亡赛跑,每一次返航都是死里逃生,因此全体王家海军都是秩序之环最虔诚的信徒。”
“……”卡尔·贝恩。
谈妥了战舰的事情,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准备向准将告辞。
“请等一下!”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的塔罗准将连忙开口,拦住了两人的脚步。
“是这样的,我突然想到…你们,需不需要一艘渔船呢?”
“……渔船?”
安森和卡尔面面相觑。
“对,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要在新大陆开设军工厂的话,专门派一艘渔船来运送最好不过了。”塔罗准将煞有其事道:
“当然,我指的是那种载重两千吨,三层甲板,排水量三千五百吨,装备六十门二十四磅炮和两门六十八磅炮,航速十节的…渔船。”
安森·巴赫:“……您说的是王冠号战列舰?”
“不。”塔罗准将否决道:“我说的是王冠号渔船。”
“以你们的人数和货物,租用货船至少四道五艘才够用,但换成‘渔船’只要一艘就够了。”
安森·巴赫:“……”
“并且如果是‘渔船’的话,我还可以再给你们打个七折——当然,必须是现金。”塔罗·塞西尔追问道:
“二位意下如何?”
安森和卡尔对视了一眼,微笑着上前握住了准将的手:
“成交!”
第三章 海的对面
一艘战列舰当然不可能把整个风暴师送到殖民地,但这并不妨碍塔罗·塞西尔准将用这个当借口和安森漫天要价,顺便试探他的底细。
作为被海军总部推出来的负责人,他当然不可能对跑到自己地盘上的风暴师一无所知,很清楚对方背后站着的是弗朗茨家族。
但越是清楚,就越是有试探的必要,毕竟不只是陆军,对于倚靠教会力量日益膨胀的弗朗茨家族,王家海军也是同样的反感,警惕对方是不是打算把手伸到自己的盘子里,更要弄清对方的真实目的。
王家海军当然不能违抗枢密院的决定,但既然这支突然冒出来的陆军非要坚持立刻出发,就算背后站着卢恩和弗朗茨两个家族,不让他们交一点“过路费”怎么行?
更何况塔罗·塞西尔在面子上做的无比漂亮,哪怕时候找茬也挑不出毛病——为了执行命令,配合你们卢恩家族的利益,甚至出动战列舰协助我们的陆军兄弟,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想怎样?
至于战舰租赁的费用…这可是战列舰,贴牌叫“渔船”也是战列舰,贵一点儿也是理所应当的。
对于这种故作“大方”的讹诈,最开始安森其实是想拒绝的。
但就在最后卡尔准备出面拒绝的时候,他改主意了。
原因很简单,奥古斯特军工厂扩张市场的计划,以及自己给卢恩家族准备的“大饼”都不是一锤子买卖;相较于扎根克洛维城的弗朗茨,盘踞北港的塞西尔家族显然和殖民地的关系更近。
况且虽然自己是陆军,但如果帝国真打算对殖民地动手,以克洛维现在的局势,安森不觉与其指望国内能派几个师的援军过来,还是王家海军的舰队更实际一点儿。
既然如此,不如先让对方占一点便宜以示友好,把塞西尔和海军也拉拢过来,为以后的合作提前铺路。
挣钱的时候,朋友总是越多越好嘛。
当然,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合法的,和公器私用,军队勾结,贪污腐败,假冒军令…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谁能证明?塞西尔家族,还有整个王家海军都能替自己作证!
再说了,这也不只是为了风暴师的利益,而是在用这种方式化解海军和陆军多年矛盾,充当双方的沟通桥梁…身为一名军人,还有比这更不计前嫌,一心为国的忠诚行为吗?
有那么一瞬间,安森都被自己的忠诚之心打动了;仿佛有某种无比崇高的理念,正在自己的心中慢慢酝酿。
谈妥了租赁价格之后,心满意足的塔罗·塞西尔又留两人在海军总部吃了顿饭。
作为一个海滨城市,北港的饮食习惯和克洛维“古老传统”有非常大的区别,整体风格从偏咸到偏甜偏酸,食物更喜欢吃新鲜的而非腌制品。
不过话又说回来,克洛维人在美食方面不是烤鸡就是各种香肠,的确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佳肴。
这一点不仅被帝国人笑话,嘲讽克洛维人的菜谱就是香肠大全,连克洛维人自己都这么觉得;明明吃不惯清淡和简单炖煮过的食物,却疯狂追捧帝国美食。
在《克洛维真相报》上就刊登过关于这个笑话:一个帝国骑士跑到克洛维城,想要品尝最地道的特色菜,却被告知要到外城区最破最烂的小酒馆才吃得到:“因为内城区所有高档酒店只做正宗的帝国菜,您只能吃到自己家乡的味道。”
因为是在海军总部,三个人吃的都是非常简易的工作餐,全部加起来也只有鲜生蚝拼盘,龙虾浓汤,盐酥鳕鱼,炸牛肉卷,土豆泥拌蔬菜沙拉,醋渍沙丁鱼六道菜,外加作为饮料的提尔皮茨朗姆酒而已。
主食是一种很有当地特色的小煎饼,大小和早餐包类似,除了精面粉和鸡蛋之外里面还加了枫糖浆,但吃起来非常爽口,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腻。
而卡尔则更偏爱作为餐后甜点的甘草糖——作为一个多年在堑壕里呼吸硝烟的老烟民,这种小零食对缓解他嗓子疼的毛病有很大的帮助。
………………
十一月十五日,上午十点整,晴。
北港港口。
大概是临近冬季的缘故,明明是万里无云的晴天,静静的海面看上去异常的冷清,完全没有传说中千帆蔽日的热闹繁华,码头岸边的街道上也看不见多少往来的旅客或者行人。
当然,考虑到眼下帝国正计划打击和封锁克洛维殖民地,冷清点儿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伴随悠扬的钟声,一支由十三艘商用货船,四艘轻型巡洋舰,一艘战列舰组成的舰队横在港口外蔚蓝的海面上;灿金色的阳光在洁白船帆的反射下,显得异常耀眼。
作为整个舰队唯一拥有三层甲板的王冠号战列舰,在一众艨艟中尤为出众,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岸上风暴师官兵们的惊呼声。
载重两千吨,排水量三千五百吨,长八十米,宽二十米,拥有六十门二十四磅炮和两门六十八磅卡隆炮…她就是王家海军的骄傲,作为舰队指定旗舰的王冠号。
当然,是曾经。
作为一个海岸线并不长,根本没多少“海洋民族”传统的克洛维,在舰队规模上永远无法和帝国亦或者北海三国相提并论,即便养得起战舰也没有数量充足的水手。
在短期内无法扩张海岸线这一前提下,想要在海洋和殖民地拥有一席之地,克洛维就必须打造一支至少在火力和防御力上,能够碾压帝国同等规模的强大舰队。
因此从很早之前开始,克洛维就对新式战舰充满兴趣,在圣艾萨克还活着的时候就曾实验过蒸汽轮船,对于战舰更新换代的热情上甚至超越了那些以海军闻名的国家。
像王权号战列舰以及租赁给风暴师的四艘轻巡,其实全部都是即将退役,准备想办法处理掉的“古董货”…王家海军真正的主力舰队,已经开始普及风帆加蒸汽的混合动力战舰了。
在塔罗·塞西尔准将的安排下,整个风暴师开始陆续装货登船;除了风暴师之外,战列舰和四艘轻巡洋舰上的水兵们也会跟随他们前往冰龙峡湾,并在那里驻扎直至盛夏。
在此期间,安森·巴赫拥有整个舰队的绝对指挥权;除了不能擅自开战,他想拿这支舰队干什么都行。
这算是塔罗准将对安森“慷慨”的回礼——当然,舰队执行任务所需的经费也必须由他来承担,因为这部分开销是没办法上报的。
“嗯?”
刚登上甲板,安森就看到岸边远远的有一位少女,正提着裙子一边招手一边朝这边狂奔而来,身后还跟了乌泱泱一大群人,似乎是想要拦下她。
而几乎是少女一出现,旁边的法比安就面色一惊,扭头迈步狂奔,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船舱。
“她是谁?”
“馥劳拉·塞西尔,北港市长的小女儿。”表情带着一丝倦意的小书记官,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说明道:
“昨晚法比安中校陪我去参加了馥劳拉小姐的生日宴会,对他一见钟情。”
“法比安,一见钟情?”安森愣了下:
“他怎么做到的?”
“呃…原因有点儿复杂,过程扑朔迷离,结果似乎是有点儿过了。”小书记官面露难色,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安森的提问:
“最重要的是因为他帮了我一个大忙,而我也答应过永远会替他保密,所以我只能告诉您…当时我们希望通过馥劳拉小姐见到她父亲…北港市的市长…于是我想了个办法…让法比安和馥劳拉小姐…独处了半个小时……”
嗯?
一脸迷茫的安森看了眼支支吾吾的小书记官,又看了看表情古怪的卡尔·贝恩,只得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蔚蓝的大海。
海的对面,是新世界。
第四章 吃早餐咯
克洛维王国以北,汹涌海。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蔚蓝色的海水,平静的海面宛若清澈透明的镜子,仿佛一眼就能望穿整个海底世界。
就在飘散的雾气中,一支舰队正劈波斩浪向北航行,被掀起的浪花十分有节奏的拍打在船身上,在舰队后方留下一道道浪花与泡沫划过的痕迹,久久不散。
轻柔的海风吹开了船舱的窗户,尽管已经是已经是十一月的下旬,哪怕是地处南方的克洛维城距离寒冬也只剩一步之遥;但一望无际的汹涌海上却没有多少冷意,只有夹杂着浓浓水汽的舒爽。
借着提神的海风,刚睡醒还穿着睡衣的书记官艾伦·道恩趴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准备将昨晚欠下的补完:
“…圣徒历一百年十一月十五日,在塔罗·塞西尔准将的配合下,风暴师正式从北港开拔出发,前往位于冰龙峡湾的殖民地,白鲸港。
意气风发的安森大人在王冠号战列舰甲板上进行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不幸的是当天所有人都没记住演讲的内容——因为刚开始五分钟,安森大人和三分二的军官全吐了。”
“…十六日,战列舰的生活舒适到超乎了我的想象,船舱宽敞又舒适,海军水手们对干净和整洁的热爱令人印象深刻,食物也非常鲜美可口;如果不是有限的淡水供应和饼干里偶尔会发现的寄生虫,我甚至以为自己住的是某个克洛维城的高档酒店。
当然这主要因为我们乘坐的是战列舰,物资和空间都比较充足的缘故,希望安森大人能尽快好起来。”
“…十七日,吐了。”
“…十八日,吐了。”
“…十九日,又吐了。”
“…二十日,安森大人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看起来已经在逐渐适应海上生活。”
“…二十一日,又吐了,吐到昏迷不醒。
必须承认,那就是莉莎·巴赫小姐真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女性,在安森大人生病这段期间一直是她在负责照顾大人的起居;除了打扫卫生,连一日三餐也要亲手制作。
不过在看过莉莎小姐制作的“病人爱心套餐”之后,我承认我有过怀疑,这就是导致大人整日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
“…二十二日,在安森大人的强烈要求下,卡尔·贝恩少校趁莉莎小姐睡着时偷偷给他带了一碗小麦粥和炸肉丸,当天大人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不过晚上还是在莉莎小姐的恳求下,喝了她亲手熬煮的鱼汤。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晚开水里露出的鱼头,是怎样生不如死的表情。”
“…二十三日,大人又吐了,我的怀疑在逐渐加深……”
………………
“嗯?!”
猛地睁开双眼,忽然惊醒的安森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四肢无力,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坐在伦德庄园的客厅里,浑身是血的莉莎从塔莉娅的卧室里走出来,端着一杯“咕嘟咕嘟”冒着五颜六色气泡的热咖啡,和裹着厚厚“番茄酱”的面包。
“安森,吃早餐咯~”
浑然不觉的安森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感觉牙齿砰到了某个又湿又滑,充满弹性的球状物,于是好奇的放下杯子,将视线投进杯中,看到五颜六色的气泡中,漂浮着一颗被黑发包裹着的…眼珠。
索菲娅·弗朗茨的眼珠。
“咯啦!”
裹着“番茄酱”的面包突然发出了骨头裂开的声音,然后……
然后安森就醒了。
看着趴在茶几上睡得香甜的莉莎,满脸微笑幸福得仿佛是从而天降的天使,浑身虚脱,四肢无力的安森抽动了下喉咙。
他犹豫了一分钟,起身穿上外套和大衣,再将累坏了的女孩儿抱到床上,脱掉军装和靴子,盖好被子防止着凉。
做完这一切,安森才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推门离开房间,顺着外面的走廊来到甲板。
清晨的汹涌海显得异常宁静,随着晨雾逐渐散去,明阳光不受阻碍的洒在甲板和海面上,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金色的晨曦洗涤着。
如果说海上和陆地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那就是开阔,超乎想象的开阔。
这就是汹涌海。
作为一个陆军军官,安森的知识库存中对于海军和海洋的了解非常匮乏,基本上就是上辈子的记忆和“前安森”从军事学院教科书上学到的那些,大部分还到达北港之后临时恶补的。
在他的刻板印象中,汹涌海应该和它的名字一样是片极其危险的水域,无时无刻都是风暴,浪高五十米起步,明暗礁石多得像铁处女的钢针,肉食系几十公尺大小的海怪随处可见……
这也不完全是他在胡乱猜测…毕竟如果不是这样,那要怎么解释为什么秩序世界直至最近一两百年才发现了近在咫尺的新大陆?
正因为这种想法,在航行了数日之后的安森多少有种“被欺骗”了的想法;这哪叫什么汹涌海,这分明应该叫太平……
“您醒啦,身体好些了吗?”
正当安森在思维发散的时候,一名海军军官出现在身后,略带几分惊讶道。
和塔罗准将相似,他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海军制服,带着与陆军风格略有差异的宽边三角帽,一尘不染的白手套扶着腰间的军刀刀柄,略显古铜色的皮肤非但不粗糙,反而更显得愈发阳光,充满了不同于乡间和城市的另类活力。
“已经比一开始强很多了,至少不至于立刻晕过去。”
迎着对方关切的目光,面色苍白的安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关心,威廉·塞西尔上校。”
眼前这位军官就是自己脚下王冠号战列舰的舰长,塔罗·塞西尔准将之子,以及名义上整个“租赁舰队”的总司令。
按照王家海军的规则,战列舰的舰长至少也得是准将,更不用说舰队司令了;一名上校就算资历再老经验再丰富,也只能负责指挥巡洋舰。
但这一次风暴师的“求援”,却让塔罗准将看到了某种机会——因为任务本身虽然是摆在明面上的,可双方却并没有写清租赁战舰的具体名称。
因此顶着重重阻碍,准将硬生生让自己的亲儿子以上校的身份成为了一艘战列舰的舰长;尽管这次的任务无法登记在册,更不能公开宣扬,但在海军内部,是否实际指挥过一艘战列舰,即便对将军们而言也是一项极其重要的资历。
某种意义上说,眼前的威廉·塞西尔上校甚至比路德维希少将还夸张——毕竟少将也只担任了征召军团的总司令,而这位可是实打实成为了一艘前主力舰的舰长。
尽管身为海军体系内绝对的“权二代”,威廉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像路德维希那样说一不二的气质,甚至连海军对陆军与生俱来的不屑和敌视都感觉不到多少。
“明明从没有到过海边,更不曾坐过船,居然这么快就能够适应了?”威廉露出了称赞的神情:
“安森·巴赫上校,说不定您也许更适合成为一名海军也说不定呢。”
“我在瀚土的时候曾经坐过一次,不过时间不是很长就是了。”安森随口应付道,想要尽快跳过这个话题:“您平时也起得这么早吗?”
“当然,早睡早起永远是一名海军军官必须养成的习惯;在海上,保持身体健康和整洁卫生是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容不得任何一丝一毫的大意。”
威廉一本正经的严肃道,但很快又露出了笑容:“说起这个,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我是说,如果那位莉莎小姐没有为您准备早餐的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
安森果断答应了下来,内心对威廉升起了无限的好感。
海上的早餐不可能多复杂,即便是在战列舰上,除了饼干,海鲜和腌菜之外,就只有饮料而已。
出于某种无法直说的理由,在威廉困惑的注视下,安森无比坚决的拒绝了热咖啡,转而要了一杯朗姆酒。
“一大早就要喝酒,这是某种陆军特有的传统吗?”威廉好奇道。
“没错,而且已经有非常悠久的历史了。”
随口扯谎的安森面不改色道,用王家陆军替自己挡枪:“因为陆军的饮料是用小麦酿造的淡啤酒,能够为一天的行军提供所需的热量。”
“哦?!”
威廉恍然大悟:“难道说,这就是王家陆军战无不胜的秘密?!”
“正是!”安森继续胡扯:
“我在军事学院的时学的是散兵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份资料——圣徒历元年,教派分裂战争末期,为了阻止一支教会联军北上进攻帝国,克洛维紧急从南部要塞派出小股援军堵截,结果掉进了敌人的陷阱;英勇无畏的克洛维战士们奋力抵抗了七天七夜,甚至被切断了水源,但最后还是坚持到了援军抵达的时刻,你猜是因为什么?”
“淡啤酒?!”
“没错,正是靠着淡啤酒提供的水分和营养,这支军队才顶住了体力消耗和减员,配合援军击败了敌人——也因为这一点,陆军的官兵才养成了酗酒的习惯。”
“原来是这么回事。”威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甚至一本正经道:“我会考虑把您的说法写成报告,向海军总部反映的——您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当然没有,大家同为王国和陛下效力,本就不应区分彼此。”安森十分大度的一挥手:
“就让这份报告,成为化解双方矛盾的第一座桥梁吧!”
嗯,然后如果这事最后真的成了,立刻安排索菲娅大小姐在北方行省的产粮区收购几个啤酒厂,帮助海军兄弟们喝上质高价低的淡啤酒。
正当安森思维开始发散到第三层的时候,餐厅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勾起他梦境的声音:
“安森,吃早餐咯~”
第五章 快要输掉的战争
“嗯?!”
就在女孩儿声音响起的刹那,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的安森浑身一震,在威廉奇怪的注视下,差点儿捏碎了手中的啤酒杯。
骤缩瞪大的瞳孔注视下,胡乱穿着上衣的女孩儿踩着鞋跟,小手稳稳的端着托盘,一蹦一跳的朝二人走来。
安森是病人啊,病人就一定要被照顾;博格纳太太说过哒,亲人生病了就必须被好好照顾,这才是好女孩儿该做的事情;莉莎是好女孩儿,所以照顾安森的事情就一定得由莉莎……
“唉————!!!!”
看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和满脸错愕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二人,瞪着大眼睛的女孩儿满脸委屈:
“安森已经吃过早餐了——为什么没有告诉莉莎呢?!”
“啊这……”
安森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应该是因为小莉莎当时正在睡觉吧?”觉察到气氛有点儿僵,旁边的威廉·塞西尔站出来打个圆场:
“作为兄长,安森·巴赫上校当然不会在小莉莎还在睡觉的时候打扰呢;更何况莉莎照顾了哥哥这么多天,一定也很累了吧?”
“莉莎不累!”女孩儿猛地回头,凶狠狠的瞪着这个几天前她还觉得不错的家伙:
“只要是为了安森的事情,莉莎永远不累——因为莉莎是好女孩儿!”
被堵了一句的威廉嘴角抽出了下,惊愕的发现自己突然手脚冰凉,脖颈和鬓角间不知不觉的渗出了冷汗。
身为天赋者的自己,居然…被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儿给吓到了。
“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啊,现在时间还很早啊。”旁边的安森继续支支吾吾的打岔,试图把事情糊弄过去:
“而且…主要刚才是威廉·塞西尔上校邀请我一起吃早餐的,作为人家的客人,实在是盛情难却啊。”
我?!
威廉一脸震惊的看着安森,表情写满了无辜。
“唔…可是…可是莉莎也已经为安森做好早餐了啊。”
一脸委屈的莉莎,将托盘端到两人面前:“怎么办?”
被威胁闭嘴的威廉微微含胸,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女孩儿精心准备的“病人爱心早餐”——新鲜烹饪,宛若沸腾泥浆还不停冒着乳白色气泡的热咖啡,以及焦香四溢,看上去就和煤炭完全一致的现烤全麦面包。
吞咽了下口水,威廉小心翼翼的瞥向安森…就算再怎么疼爱自己的妹妹,这种级别的“美食”恐怕也…嗯?!
年轻的海军军官惊愕的发现,对方不仅没有面露难色,甚至露出了某种…非常愉快的表情。
这…这这这…难道说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陆军上校,有什么独特的饮食癖好不成?还是说所有的王家陆军都是这样,对食物从来生冷不忌,吃什么都能活得下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克洛维是靠陆军立国;虽然他自认为海军也能做到吃苦耐劳,但至少在食物方面还是比陆军兄弟们逊色一筹啊!
端着女孩儿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咖啡,终于放心的安森长出了口气…嗯,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可爱的莉莎怎么可能做那么恐怖又残忍的事情呢?
虽然咖啡入口的瞬间,他的肠胃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蠕动起来。
在两人的“默契配合”下,委屈的莉莎终于稳定了情绪,迎着海风开始享受起了随身携带的苹果罐头。
终于松口气的威廉则悄悄回到了自己的船舱,回到餐厅时手中多了两支崭新的玻璃杯和一瓶颜色棕红的朗姆酒。
“维内托,艾德兰公国最有名的特产,因为酿造的时候加了焦糖汁所以是这个颜色——普通的朗姆酿造只要一年,最差的维内托也要至少三年。”
威廉一边炫耀,一边为自己和安森各斟了一杯:“虽然很出名,但不知为何艾德兰人从不大量对外出售,这瓶还是我三年前特地委托朋友带回来的。”
艾德兰…安森不经意间扯了下嘴角,端起酒杯随口问道:“你认识艾德兰的朋友?”
“不,您应该问有多少克洛维海军军官没有艾德兰的朋友。”
威廉轻笑着说道,手中酒杯里的棕红色液体如血浆般摇曳:“这么讲可能有失偏颇,但如果没有艾德兰舰队,就没有现在的克洛维王家舰队——毕竟第一位王家舰队的总司令,就是一位艾德兰人呢。”
“哦,那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卡拉乔·塞西尔。”
安森·巴赫:“……”
“当然,这已经是快两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塞西尔家族已经是纯粹的克洛维人了。”喝了口酒,露出一口白牙的威廉耸了耸肩膀:
“只是开个玩笑,还请您不要介意啊,哈哈。”
开个玩笑…安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没错,这位威廉·塞西尔和路德维希少将果然不是同一类人;总司令那是从不屑于掩饰,甚至连装都懒得装;这位则是看似充满亲和力,但极其善于冷不丁来一句对普通人杀伤力巨大的“玩笑话”,并且完全没有自觉。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我们还有多少天抵达白鲸港?”
“正常情况下的话,最快只需要三十天,但现在是冬季……”威廉骤起了眉头:
“我没有多少冬季出巡的经验,更没有在这个时候去过冰龙峡湾,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比正常时间多出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吧——当然,这一次出发准备十分充足,中途应该不用停靠。”
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也就是说至少要四十到五十天;安森继续追问道:“正常的航线还要停靠的吗?”
“没错,大部分都只会携带两到三个星期的淡水和补给,前往北海三国中的纳克希尔王国停靠补给,再前往白鲸港。”威廉肯定道:
“实际上这才是一般殖民地商船的流程,先是带着克洛维的货物从北港出发——通常都是棉纺织品,酒精和糖——然后抵达北海三国卖掉三分之二的货物,装满当地的特产,再前往冰龙峡湾,卖掉最后剩下的,然后反过来再来一遍。”
“北海三国的特产?”安森有些好奇。
“主要是食盐,珍稀鱼类,木材还有煤炭。”
抿了一小口朗姆,威廉肯定道:“虽然北海的盐也不便宜,但无论如何也比从克洛维国内运输的成本低一些——在殖民地这可是仅次于酒精和糖的硬通货,比黄金还保值。”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没有纳克希尔王国愿意提供大宗食盐出口贸易,想用短短五十年就建立起白鲸港这座数万人的大型殖民地,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哦。”安森挑了下眉毛:“也就是说冰龙峡湾殖民地是倚靠纳克希尔的食盐贸易维持的?”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更像是互惠互利吧?”
威廉想了想,迟疑了数秒才回答道:“作为回报,克洛维也对纳克希尔开放了低关税的木材与煤炭进口,甚至允许殖民地的铁矿输入纳克希尔。”
“甚至就在圣徒历九十五年,北港暴动时北海三国舰队围攻北港,克洛维都没有破坏和纳克希尔的贸易协定呢——嗯,虽然双方最后也只是对峙,没有真的打起来就是了。”
安森的表情没有变化,这件事他听索菲娅说过,一艘战列舰当时被叛乱水兵的劫持,试图让北港独立出去;引来了北海三国和帝国联合围攻。
最终平息整个事件的,是某个看似家,实则是个麻烦精的三流写手,偶尔假装自己是名侦探的德拉科·维尔特斯。
唉,对了,自己好像还抓过一个和他有关的黑魔法施法者通缉犯来着,据说值不少钱而且能得到“北港荣誉市民”称号来着,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看来等到了白鲸港还得想办法委托海军替自己跑一趟啊,或者等下次返回北港的时候再取…安森有点儿懊恼的在心底暗道。
“所以,克洛维和纳克希尔王国的关系很好?”
“嗯…只能说这两年还可以吧,而且因为克洛维的低关税政策,这两年纳克希尔一直在扩军和制造边境冲突;虽说遏制了帝国联合北海三国封锁克洛维的冲突,但也对汹涌海的贸易构成了不小的影响。”
威廉叹了口气:“托他们的福,大量的北海难民都跟着商船涌向冰龙峡湾,有的留在了当地,有了跑出去建立了他们自己的殖民地…这帮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不安分,连带着这两年各种土匪和海盗团伙也变多了。”
“要只是杀人越货其实也无所谓,反正这种臭虫永远杀不完;但这帮家伙太能惹事了,一个劲地挑衅原住民,给各个殖民地添了不少麻烦。”
“新世界的土著虽然原始,可并不是傻子,最重要的是和他们相比我们永远都是少数,在殖民地壮大之前惹恼他们,并不是聪明的做法——但说实话,无论殖民者还是冒险者,聪明的都不多。”威廉突然有点儿懊恼:
“我和我父亲聊过这个,他说海军的最终结论是除非克洛维肯派一支军队前往殖民地,从根本上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否则事情就只能永远拖下去,直至爆发全面的殖民地危机为止。”
“但问题是这种近乎流放的任务,王家陆军内又有哪个傻子会…啊!对不起,我绝对不是在说您啊!”
话都说出口才终于反应过来的威廉一阵凌乱,手舞足蹈的诚恳道歉道:“就、就是一时间没有忍住,结果……”
“没关系,您是个诚实的好人,我不会怪您的。”安森面不改色的微笑道。
嗯,他现在终于知道,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坚持要派他到殖民地来的任务是什么了。
不仅仅是帝国的封锁计划,还有北海三国的战争难民加上殖民地扩张速度的提升,整个新大陆对克洛维的敌意上升速度开始暴涨。
尤其是在对帝国战争的开始之后,矛盾的计划恐怕也跟着战争强度直线飞升了。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很简单,克洛维人千里迢迢跑到新大陆建设殖民地,不是为了和当地土著手拉手一起建设新家园的,纯粹是贪图他们的资源。
大型渔场,猎场,矿产,木材,经济作物,甚至是人口…在和平时期大家还能勉强互惠互利,在吃肉的同时给当地留一点点残渣剩饭,帮助他们享受到更发达社会的物质条件。
可一旦战争开始,大量失血的本国就必须要得到外来的补充,不计代价的抽干殖民地的财富——即便这并不是克洛维的本意,但对财富的渴求一定会演变成不择手段的夺取。
因此安森·巴赫的任务就很简单了——扫荡土著,镇压叛乱。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整合整个冰龙峡湾,然后向外延伸控制住那些独立,或者半独立的自治殖民地,对外抵抗土著的袭击,并且提防有可能来自帝国的封锁;让物资能继续源源不断的流向本土,支撑对帝国的战争。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至少绝对不会像在瀚土时那样容易。
这一点威廉·塞西尔刚才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在新大陆的克洛维人并不多,当地土著才是真正的绝对多数;单纯的镇压是根本无法解决问题的,因为敌人多到不可能杀的光。
安森甚至可以做一个大胆的推测,之前殖民地当地的私兵或者殖民者,恐怕已经无数次组织过镇压,用暴力遏制种种矛盾和骚动,才让过去几十年间整个殖民地都显得那么和平。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带着军队一落地就立刻开始镇压,非但不能解决问题,甚至会更快速的激化矛盾,让本就快炸掉的炉子被提前引爆。
但如果不采取暴力手段,就不能榨取足够的财富维持了帝国之间的战争;承受了多年压榨的殖民地,大概率也不是能用言语轻松说服,让他们继续享受殖民者高强度福报的。
这就是路德·弗朗茨所说的,快要输掉的战争!
第六章 幽渊之海
虽然早就知道所谓的“白鲸港守备司令官”绝对不可能是个美差,但真的大致弄清情况之后,安森多少还是有点儿郁闷的。
当然,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眼下的冰龙峡湾已经是个火药桶,就算自己和风暴师继续激化矛盾,局势再糟也糟不到哪去了。
考虑到自己给卢恩家族画的大饼,这种矛盾激化的局面某种程度上甚至算一件好事;毕竟如果殖民地一片祥和,作为外来势力的风暴师就更没有多少插手的余地了。
这也就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是否出于路德·弗朗茨的授意?
很显然,卢恩家族有向新大陆拓展势力,甚至是将自己根基搬迁到殖民地的想法;如果路德·弗朗茨知道这一点,那么是否证明他是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将克洛维最强大的旧神派力量,从克洛维的土地上驱逐出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就不能只是做做样子,继续给卢恩家族画大饼,而是要实打实的为卢恩家族的统治创造足够的环境和局面。
换而言之自己的计划,风暴师原本的既定目标也必须随之调整;维稳和调停是绝对不行了,说不定自己还得想办法激化矛盾,让这个火药桶燃烧的更猛烈点儿才行。
但这同样也有个问题,一旦骚动和暴乱扩大,势必会影响到殖民地贸易的安全和稳定;届时其他人下场如何不好说,自己这个“白鲸港守备司令”是肯定要被追责的!
出了问题不好轻易甩锅,算是有编制的坏处之一了。
心事重重的安森陪威廉又喝了两杯,后者便起身告辞了——作为战列舰的舰长,尤其还是以上校的身份指挥战列舰,威廉·塞西尔显得异常谨慎,不敢有丝毫松懈怠慢。
“啊,还有件事。”
就在离开之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威廉突然转过身,对安森说道:“接下来几天,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还是麻烦您尽量不要离开船舱比较好。”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您看到了某些类似飓风或者海怪一类的东西,请务必不要惊慌或者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尽管交给我们就行。”
“关于航行期间的一切问题,我和各舰的舰长将全权负责,有任何需要您必须知道的事情,我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您,有任何想要知道的事情也请直接向我询问。”
“除此之外,您和您的风暴师只需待在船舱里,安心的等待抵达冰龙峡湾就可以,其它的什么都不用多问…可以吗?”
虽然用的是请求的口吻,但威廉·塞西尔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完全是不允许对方拒绝的模样。
于是安森并不多问,点点头道:“当然没问题…我会召集各个船上的军官,让他们约束手下不要乱跑的。”
“那就麻烦您了。”
说完,威廉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目光望向一旁吃罐头吃得满脸都是的莉莎:“今天的午餐时间是十一点半,我会让他们准备龙虾浓汤和芝士朗姆蛋糕——这可是王冠号的特色,还请务必赏光品尝。”
“嗯!”
女孩儿开心的用力点了下头,扬起满是苹果酱的小脸蛋,冲威廉露出了天使般纯真的笑容。
真是个可爱的好孩子啊,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回想起刚刚自己被小女孩儿吓一跳的经历,年轻的海军军官一边暗自嘲笑自己过分警惕,一边告辞转身离去。
………………
“海怪?”
微微摇晃的船舱里,抱着一瓶朗姆酒的卡尔·贝恩,有点儿紧张的看向安森:“他真是这么说的?”
“这是他的原话。”
安森微微颔首,视线瞥了眼旁边似乎在若有所思的法比安:“我猜大概是因为接下来几天的航线比较危险,想让我们不要在船上随意行动,或者干涉舰队行动的指挥权吧。”
这并不是胡乱猜测,毕竟海军和陆军的矛盾由来已久,就算双方的高层之间能够相互理解,但并不等于中低层也能做到;尤其他们眼下还在船上,被看不惯的海军官兵针对或者故意挑事,并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与其等到问题爆发了再处理,不如事先就予以“善意的警告”,让双方保持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更合适一些。
更何况虽说这次风暴师是有求于人,但至少名义上双方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对方会担心自己想要争夺舰队指挥权,甚至将整个舰队沦为风暴师的一部分,也是可以理解的。
嗯,虽说自己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
“我倒觉得,那位威廉·塞西尔上校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法比安突然开口道。
嗯?!
安森和卡尔同时猛地抬头,表情各异的看向前近卫军军官。
“最近这几天,我和王冠号上不少船员都私下聊过——大部分都是些几杯酒下肚,就能滔滔不绝说上好几个钟头的家伙。”法比安耸耸肩,用非常平淡的口问道:
“新大陆和秩序世界不同,秩序教会在这里的影响力微乎其微,甚至连信仰秩序之环的信徒也和我们完全不同,更符合教派分裂时期盛行于艾德兰那一派,我记得好像是叫做……”
“普世宗。”不等法比安开口,安森便平静的开口道。
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他在北港的时候临时突击恶补过——圣徒历前三百二十年,持续不断的“教派分裂战争”造成了大量的难民。
战争在破坏商业活动的同时,也严重打破了当地的社会结构,变得混乱而动荡。
为此各地教会开始提出新的教义,认为教会应当成为阻止教徒国家间的斗争,将矛头对准异教徒,鼓励并支持一切开疆拓土和对外探索举动,为取得成功或因此而牺牲的人授予巨大的荣誉。
与此同时,还应放松对商业活动的管理,允许放贷,在周末工作;甚至主动参与其中,以教会的信誉与权力做抵押,替远洋探索和贸易事业提供便利和担保。
后来秩序教会的金融货币体系,就是从这一派吸收兼并而来的。
但教派合流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如果殖民地真的像法比安所说主流信仰是普世宗的话,那么除了名字一样,双方的信仰恐怕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了。
“除了主流的秩序之环信仰,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异端组织,以及当地土著的本土信仰。”法比安继续道:
“因为教会始终无法在殖民地建立起教区和大教堂,殖民地无力更无心干涉这些,导致这些异端信仰遍地都是,据说就算是旧神派明目张胆的走在大街上,也无人会去过问。”
“连旧神派都没人管吗?!”卡尔瞪大了眼睛:
“可这个和海怪有什么关系?”
“在所有这些异端信仰中,有一个被称作‘幽渊之海’的传说流传的范围最广。”法比安无视了卡尔,继续讲述道:
“据说在汹涌海的最深处,存在着一头超乎想象的巨大海兽;每当一年终结的末尾的无月之夜,祂会借助满天星河的力量,打开幽渊之海的大门,现身于某处的海滩上。”
“祂的长相酷似巨大的软体动物,有百头千角,亿万触须…普通人即使就站在旁边,也无法窥探到祂的样貌;但若打破禁忌亲眼目睹,那么此人会在第一时间被无法理解的恐怖碾碎神智,或者觉醒某种连本人都无法理解的力量。”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类似的形容,自己好像从某人那里听到过。
“传说中,这个无法形容的巨兽所盘踞的‘幽渊之海’是一片与这个世界‘平行’的水域…理论上说,它可以出现在汹涌海的任何一处;普通的船只不会被祂伤害或者拦截,可一旦有任何玷污大海的渎神行为,就会在无尽的风暴中被亿万触手拽进其中。”
“同时,祂还是新大陆的‘看门人’和所有擅闯这片土地之人的‘收割者’;如果某一年不幸落水的人数量过少,祂就会掀起恐怖的风暴,制造海难将船只卷入海底。”
“而为了收割缺额的生命,每年的年末,都有可能成为祂卷起风暴和滔天巨浪,大肆收割生灵的时刻。”
“而告诉我这个传说的船员,还说了另一个汹涌海上非常有趣的‘传统’——如果他们遇到了一场海难,爆发了一场战斗,甚至是有人不幸失足落水无法获救之后,大家都会默默念诵这么一句话……”
“愿今年的幽渊君主,已经收获丰足。”
法比安端起了桌上的朗姆酒瓶,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微微摇晃的船舱里,突然陷入了沉寂。
端着满满一杯朗姆的卡尔用力抽动着喉咙,颤巍巍的右手开始在上衣兜里摸索着剩余的卷烟。
盯着地图的安森陷入了沉思,开始回忆起某个疯疯癫癫的老教授。
“那…还差多少?”卡尔一顿,面色苍白的他显得有点儿紧张;当然,更多的是因为晕船的缘故。
“距离今年的…额度,还差多少?”
法比安看向他,波澜不惊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个传说,是个故事,没有人给故事里的怪物算绩效,谁也不知道祂每年的业绩指标是多少。”
“……”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法比安神色淡然的话锋一转:
“冬季的汹涌海虽然比夏季的要更加平静,但事故率却是最高的;因为船速更慢,航期更长,就越有可能撞上各种突发事件:礁石,冰山,突如其来的风暴,海底游弋的巨大海兽,四处狩猎的海盗,敌国军舰……”
“停!”吓得半死的卡尔赶紧抬手打断他:
“总之,这些问题跟我们都没什么关系对吧——我们脚底下可踩着一艘战列舰呢!”
“理论上说,是的。”
“哦,那不就没什…理论上?!”
“对啊,王冠号战列舰还有另外四艘巡洋舰,都是快要退役的旧船了。”法比安理所当然的说道:
“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坚固,但依然不能改变她是一艘即将退役的旧船这个事实,否则王家海军又怎么可能愿意把一艘主力舰借给我们这些陆军,当做运输船来用呢?”
“可……”卡尔怔了下:
“这可是战列舰啊,光二十四磅的加农炮就有……”
“二十四磅炮六十门,六十八磅卡隆炮两门;严肃号巡洋舰,十八榜炮三十门,三十二磅炮五门;斗牛号巡洋舰,二十四磅炮二十八门,前甲板和后甲板还另有十二磅长炮一门……”
法比安抿了口酒:“没错,我特地问过了,至少火炮是充足的。”
“至少?!”
面色苍白的卡尔,立刻觉察到了问题所在。
“对,虽然火炮是充足的,但平均下来的话,整个舰队只有半个基数的炮弹和火药…打个十几轮就没了。”法比安解释道:
“当然,这也是为了把我们这六千多人连带着各舰的海员都塞进船舱,同时还不能太影响船速,必须尽量腾出一些空间。”
“可是……”
卡尔刚要开口,突然一道惨白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
“轰——!!!!”
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巨响从远处传来,震得三人下意识同时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分钟前远方还晴朗的天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被乌云吞没,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舰队的方向翻涌而来。
清澈的海水开始翻腾,变成深邃无比的黑色;摆在桌上的烛台突然摇曳了起来,跟随某种旋律上下的翻腾。
“砰!”
没有任何征召,紧闭的窗户突然被撞开,卷动着浓烈海腥味的狂风涌入船舱,瞬间熄灭了烛台,令整个房间为之一暗。
差点儿被吹倒在地的卡尔狼狈的爬起身,发现站在窗边的安森扶着玻璃窗,出神的望着远处的乌云,表情格外凝重、
“怎么了?”
“啊,没什么。”
头也不回的安森吞咽了下唾沫,任由海风吹打在自己身上:
“大…大概是我…看错了。”
第七章 你…可以试试看
狂风在咆哮。
磅礴大雨伴随着阵阵惊雷倾泻而下,如墨水似的雨点搅动着沸腾起来的水域,不间断的掀起夹杂着乳白色泡沫的浪花,再重重摔得四分五裂。
汹涌的海潮之中,出现了一个无比渺小的身影,入浮萍般在上下翻涌的巨浪间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像暴雨中的小舢板,一个浪头就会粉身碎骨。
但若离近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滔天的巨浪,在碰触到这小小身影前就会无声无息的湮没;仿佛是看到猎人步步紧逼的鬣狗,在不断后退的同时汪汪犬吠。
那是一位少女。
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略显成熟的藏青色帝国式长裙,紧身的吊肩式无袖上衣,和层层叠叠的衬裙倒是把她稚嫩的一面展露无遗;藏在披散的浅褐色卷发下的,是一双镶嵌在白皙面颊上犹如绿宝石的眸子。
少女把玩着手中精巧的遮阳伞,犹如在花园长廊间漫步般;可爱的矮跟鞋将狂暴的海水化作宫殿大厅柔软的地毯与瓷砖,一蹦一跳。
“这可真是…盛大无比的欢迎仪式啊。”
笑靥如花的少女将阳伞紧贴在露出的锁骨上,对着如瀑的暴雨赞叹道:“让人家受宠若惊呢。”
轰——
话音落下的刹那,惨白色的惊雷从天而降,在沸腾的海浪中炸开巨响。
不为所动的少女,继续一蹦一跳的向前迈步;呼啸的狂风不断撕扯着她娇小的身躯,却连她手中精致的阳伞也动弹不得,甚至连她精致的卷发也无法碰到。
“哎?”
少女惊讶的看着脚下平静的海水,不知何时已经淹没了她的鞋子,仿佛有什么力量想要将自己拽进那深不可测的海底。
不…不是要将自己拽进去,而是有什么东西正试图……
出来。
轰——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坠落在翻滚升腾的海水中。
举着小阳伞的少女停下了脚步,好奇的大眼睛很认真的看着脚下的海水,翻腾的巨浪突然开始如同旋涡般卷动起来,将两侧的海浪推得越来越高。
轰——轰——轰——
闪电接二连三的不断落下,在海面上组成一道圆环,将浪花卷起的旋涡包裹其中。
幽蓝色的光芒从大海深处溢出,那仿佛是某种凝结成实体的恶意不断向外肆意蔓延,连带着整个水域都变得充满了难以名状的不安,仿佛在被另一个层面的存在窥视,操弄,引诱,散布无法诉说的恐惧与愤怒。
少女依然微笑,温婉贤淑的站在已经淹没自己小腿的海水中,静静凝视着那充斥着诡异的海底。
就像是登门造访的客人,在等待主人的迎接。
很快,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变化…那疯狂敲击着键盘的雨滴,擂起鼓声的巨浪,呼啸的狂风在雷鸣的琴弦伴奏下高声吟唱,汇聚成打开另一个世界大门的乐章。
其名为…幽渊之海。
漆黑的大门被打开了,伴随着映照在少女身上的绿光,那深不可测的大海尽头传来了祂的呼声:
“卢——恩————!!!!”
………………
轰——
炸裂的惊雷照亮了被暴雨席卷的大海,呜呜作响的狂风卷动着上下起伏的波浪;整个克洛维舰队在一一个又一个浪头间上下起伏,犹如翻山越岭般。
迎着包裹了雨水的海风,神色凝重的威廉·塞西尔站在舵手旁,望着甲板上正在水手长,大副和二副指挥下手忙脚乱的水手们。
“舰长,快回到船舱里去吧!”
死死把持着船舵的舵手大喊道,灌进嘴里的风浪让他必须拼了命才能发出一点点声音:“甲板上太危险了!”
对于这位“舰长大人”的身份,整个王冠号上全体船员都是一清二楚,作为塔罗·塞西尔准将部下的他们,非常明白自己老上司究竟想干什么。
而他们的任务就是配合老上司,让“舰长大人”稳稳当当,毫发无损的指挥着王冠号回到北港。
“为什么没有事先通报?”
扶着三角帽和腰间的剑柄,面不改色的威廉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想法:“就算是因为出现的太突然来不及躲开,至少也能提前做好准备——为什么了领航员没有事先通报?!”
“不清楚,大概他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吧?”
“不可能!”威廉断然否决:
“如果是普通巡洋舰上的瞭望手,说不定真的是看错了;但这里可是王冠号,你们全都是追随过我父亲很多年的老水手了,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只有一种可能——这并不是普通的风暴,所以才导致了领航员无法事先作出警告,因为发生的情况完全违背了他所掌握的常识!”
话音落下,舵手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您、您是说……”
神色凝重的威廉和舵手四目对视,握着刀柄的手在微微颤抖。
“轰——!!!!”
惊雷在二人头顶炸响,映照出两张充满了恐慌的脸孔。
不等威廉再说什么,甲板上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即便隔着层层雨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啊……那、那不是……”
“别愣在那儿了,快来人帮我一把!”
“瞭望手,瞭望手在哪儿?!”
“爱德华!爱德华…他…他怎么……”
爱德华?!
听到领航员名字的威廉来不及思考,连忙扭头看向骚动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愣住了。
慌乱的甲板上,穿着海军制服的瞭望手爱德华被一根长长的缆绳倒吊在主桅杆上;绳子紧紧缠着他扭曲到不成形状的右腿,凹陷的胸膛,翻转的右臂和脖颈。
被雨水一遍遍冲刷的身体悬挂在半空,随起伏的风浪“轻轻”拍打着桅杆。
啪,啪,啪……
粘稠的血浆从碎裂的后颅中涌出,喷洒在王冠号的船帆上。
威廉呆愣愣的看着那抹很快就被雨水冲刷一空的猩红,不敢相信那个爱德华,那个自己那么尊重的爱德华叔叔,竟然会无法在湿滑的甲板和桅杆上维持平衡,失足被缆绳活活勒断全身的骨头。
他甚至不是唯一一个。
紧跟在领航员之后,王冠号的瞭望手们一个接一个从瞭望台坠落;有的倒挂在桅杆上,有的在甲板上摔断了脖子,有的被缆绳勒断脊椎…组成了形形色色,形状诡异的逆十字。
无一例外。
……………………
“你居然认识我?”
站在暴风雨的中央,塔莉娅凝视着那看不见底的黑暗,无比惊喜的娇声轻笑着:“上一次有卢恩家族的人在外活动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个名字的?”
“亦或者…你是父亲的某个老朋友?唔…不太可能…他亲口告诉过我的,自己所有的朋友不是死在别的家伙手里,就是死在了他自己手里。”
少女托着腮帮,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狂暴的海水开始沸腾,泛起绿光的深渊之底再次传来了怒吼:
“滚——!!!!”
“这里是混沌的流亡地,不属于血魔法之主的叛徒!”
“回到你们的世界,永远不要妄想踏足安息之土!”
那是超越了人类能理解的语言,并非实际存在的声音,仿佛正有一个巨大的鳃囊在少女的颅腔内喷吐着散发恶臭的脓液,通过腐蚀和一团团令人作呕的颜色传达着祂的意图。
“……噗!”
少女笑出了声,在快变得不淑女的最后一刻捂住了咧起的唇角,面颊显出了红彤彤的小酒窝。
“还真是个暴躁的先生呢…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不太受欢迎,但没想到反应这么强烈。”
塔莉娅摇摇头:“作为看门人,可不能这么失礼啊,否则会被别人觉得不懂事的。”
“就算一定要拒绝,也应该客客气气的,非常诚挚的表达遗憾之情,并送上道歉的礼物和临行前的祝福,这才算是待客之道。”
“粗鲁的拒绝客人,是连野兽都不如的行径…懂吗?”
凝视着深海之渊,少女的表情逐渐微冷。
海浪仍在咆哮。
“也许我们之间存在某种误会。”塔莉娅突然话锋一转,小手把玩着遮阳伞,双瞳已经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猩红:
“卢恩家族对伟大的幽渊君主,以及安息之土的诸位没有任何敌意…我们并不是来伤害你们的,恰恰相反,我们是来寻找朋友的。”
“自封秩序之环的伪神已经占据了旧大陆世界绝大部分的土地,散布他们那充满了恶臭气味的思想,我们节节惨败,步步后退,委曲求全才能换来一点点所剩无几的尊严。”
“再任由它们发展下去,侵蚀你们的世界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塔莉娅轻声道:
“事实上,它们已经在这么做了…不是么?”
深海在沉默,狂风中只有不住的雷鸣。
“没有多少时间了…这对你我皆是如此,再继续拖延下去,连有尊严的死去都会变成一种奢求;它们会否定我们,抹杀我们,将三旧神的伟大时代扭曲混淆,让后世者误以为那只是一段‘奇妙’的传说,一个永远无法被证实的传说。”
“但现在,我们还有机会…还有重拾‘大计划’,让三旧神重现荣光的机会。”
随着少女的话语,海水突然开始剧烈的沸腾。
“叛——徒————!!!!”
“没错,我们是叛徒。”少女的表情坦然:
“但我真的很好奇,除了可怜的精灵们,究竟有多少真神的信徒不在‘叛徒’之列?”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父亲给我看过一副令我迄今仍记忆犹新的画卷——三位真神与祂们最虔诚的信徒们分享盛宴;信徒们一边饱餐珍馐,一边贪婪的注视着真神们的身躯血肉。”
“那正是我们,不对吗?”
“当看到更高层次的存在,谁能克制住成就非凡的渴望?”
“当意识到可以成就完美,谁愿自甘堕落?”
“当品尝了那无与伦比的滋味,谁又能压抑那发自本能的冲动?”
“没有…谁也做不到。”少女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愉悦:
“正因如此,祂们才是真神,祂们必须是真神。”
“但现在,堕落者们已经联合起来,团结在一个虚假的伪神之下,企图将我们斩尽杀绝——你肯定知道的,你也肯定已经感觉到了。”
塔莉娅凝视着深海,嘴角挂着自信的弧度,期待对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因为她真的是非常非常真诚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拒绝卢恩家族的诚意,即便是…他们。
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以至于塔莉娅甚至有些害怕父亲大人是否会因此动怒,毕竟就算在和奥古斯特决战,即将要落败的时候,他也不曾向自己最好的挚友屈服。
通常而言这种行为被称为顽固,但因为最后的胜利者是卢恩,所以被称为“不屈”。
每每想起这个,塔莉娅都忍不住幻想如果当初输掉的是父亲就好了,那样现在自己就能名正言顺的待在亲爱的安森身边,换成莉莎来为自己二人整日担惊受怕。
无忧无虑,时时刻刻被别人关心,呵护的生活,真是…太美妙了。
“轰——!!!!”
下一刻,少女周围的海浪中突然冲出数十根粗壮的触手,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她袭来。
仿佛浑然不觉的塔莉娅,猩红色的瞳孔中依旧弥漫着幸福的泡泡。
噗——噗——噗——
蠕动的触手突然停在了半空,并且剧烈的抽搐起来,掺杂着黄绿色的脓血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从它们前端喷涌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巨浪拍来,被榨干的烂肉四分五裂,连渣都不剩,飘散在汹涌的海水中。
但潜藏在深海中的存在对此并不以为意,带着浓浓的恶意的触手再次刺破海面,向可爱的少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爬满寄生虫的褐黄獠牙。
“你是想…阻止我?”
少女先是一惊,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旋即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寒冬腊月时节绽放的玫瑰:
“你……”
“可以试试看!”
第八章 悄悄的,别出声
漆黑的夜幕下,迎着一道又一道风浪的王冠号率领着克洛维舰队,在暴风雨中艰难前行。
灯火昏暗的船舱内,坐在窗户旁边的安森翘着椅子腿,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指针不断走动的怀表,注意力却全部聚集在身后的海浪上面。
哪怕没有开启咒魔法也没有使用异能,他也能隐约察觉到这场风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那一瞬间…某个似乎很熟悉但却总想不起来的…气息……
作为一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安森对三旧神的理解还处于入门者级别,唯一的参考资料是《三旧神研究》和从克洛维大教堂“借来”的《大魔法书》残卷。
通常来说,施法者只要掌握了“隐秘”的技巧,就能完全遮蔽气息变成别人眼中的“普通人”;除非是拥有洞察或者读心技巧的天赋者或者施法者,否则是无法轻易被觉察到问题的。
其中的原理类似屏住呼吸或者踮脚走路——哪怕是不会魔法也没有掌握血脉之力的普通人,只要接受大量训练,同样能令别人无法轻易觉察到自身的存在。
但…这一点只对“普通”的施法者适用。
本质上,成为施法者就是一个逐渐“改变”过程,从量变到质变仅仅是时间问题——虽然对绝大多数施法者而言,那个时间都遥不可及。
只要跨过了边界,原本残留着保分“人类特征”的施法者就,将彻底转化成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并且完全不可逆。
这样的存在或许不会被普通人轻易察觉,但对于属于“同类”还未完成质变的施法者,却会产生捕食者对被捕食者的“威压”,并且等级越高感觉就越明显。
也正因此,克洛维大教堂之战时,女审判官塞拉·维吉尔才会在所有人包括安森自己都浑然不觉的状态下,率先觉察到黑法师梅斯·霍纳德的存在。
现在的安森,就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难以名状的威压。
也许是因为距离的缘故,这种感觉近乎微弱到若隐若无的程度;可只要触碰到些许,心脏就会开始剧烈颤抖,呼吸变得困难,甚至达到无法操控身体的地步。
就连直面梅斯·霍纳德时,自己也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强忍着咳嗽和大口呼吸的冲动,安森的目光瞥向某个同样晕船晕到天昏地暗的倒霉蛋。
面无血色的卡尔·贝恩浑身无力的瘫在床上,嘴角还残留着呕吐的残渣;它本来还想抽支烟冷静冷静,却被安森用“莉莎还在房间里”的借口给否了。
女孩儿抱着腿坐在船舱角落里的椅子上,手里是似乎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果罐头;只要有吃的东西,莉莎就永远都是幸福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并不算宽敞的船舱随着海浪剧烈的摇晃着,嘎吱作响的甲板散发出浓重的海腥味,气氛随越来越潮湿的空气变得沉闷起来。
就在这被暴雨声笼罩的死寂中,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作为风暴师指挥部唯一不晕船的指挥官,推门而入的法比安迎向屋内三人投来的目光,表情凝重道:
“甲板上出事了。”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注意到法比安只有靴子和肩膀湿透了的安森,瞳孔微不可查的的骤缩了下。
“我在快要离开船舱的时候,被守在出口的三副拦了下来。”不等安森和卡尔主动询问,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朗姆的法比安便如实道:
“根据外面的动静还有当时他的表情,应该是有船员,而且是相当重要的船员遇难引发了混乱——另外虽然他似乎极力想掩饰,但衣服上还是有残留的血迹。”
重要的船员…瘫在床上的卡尔突然想到了什么,愕然间有些惊恐道:
“该不、不会是……”
“应该不是。”
猜到他想法的法比安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放心:“如果是舰长遇难,负责协助大副管理水手们的三副,绝对没有时间跑到下面和我闲聊。”
“另外刚才闹出动静时我恰巧就在出口附近,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喊‘爱德华’这个名字…我记得,王冠号的领航员就叫这个名字。”
“领航员?!”
还来不及松口气的卡尔,险些直接背过气去。
一名经验丰富,了解气候变化,海流走向,善于在没有参照物的海上辨识方位,懂得如何利用海风提高船速减少无用功的领航员对航行有多重要,简直不言而喻!
缺少引航员——而且还是旗舰上面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航行的速度,时间和安全系数,都会大打折扣,说不定他们真的要在海上漂两个多月才能抵达白鲸港。
就在他还准备继续追问情况的时候,一旁的安森突然站起身,收起手里一直在把玩着的审判官怀表,披上外套向房门走去。
“法比安,那位三副名字叫什么?”
“斯科文,是个中校。”掷弹兵团长立刻答道,扭过头来时安森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您打算出去?”
“去看看情况。”
平淡的回应了一句,安森不再多看两个面色各异的下属,回首望向角落里的女孩儿:“莉莎。”
“安森?”女孩儿抬起头,好奇的眨着眼睛。
“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安森微笑道:“再次之前,可以乖乖的和卡尔他们俩待在一起吗?”
“嗯,莉莎知道了!”
得到了女孩儿肯定的答复,放心的安森这才推门离开了房间。
此时此刻,整个船舱犹如过山车一样上下翻腾,通道内更是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尽头的光影…安森只能尽力咬紧牙关,沿着通道朝那个方向靠拢。
终于,在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一名守在楼梯前的船员,他抱着一支大口径的霰弹枪,靠墙站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表情无比紧张。
“谁?!”
觉察到黑暗中人影的船员立刻举枪大吼道,在看清来者是那位“租船”的陆军军官之后,便又收起枪支破口大骂:“出来干嘛,不是刚才说过让你们都好好待在船舱里的吗?!”
“发生什么事了?”
直接无视了对方的表情,强忍着晕眩感的安森开口问道,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楼梯上方。
“发生什么都和你们没有关系,这是海军的事情!”船员叫嚷着,瞳孔微微颤动:“就是一点儿风浪罢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一点点风浪?
安森挑了挑眉毛,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衣领的血迹,还有始终扣着扳机的右手食指。
“您就是斯科文中校吧?”安森闲聊似的问道,假装没有看到对方手中的霰弹枪。
“刚刚我的一名团长说他听到甲板上有动静,还说…”安森突然顿了下,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还说听到威廉·塞西尔舰长的惨叫声!”
“不可能!”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斯科文中校瞪大了眼睛,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威廉少爷在第一时间就被大副他们给……”
话音戛然而止。
所以果然是出事了,是么?
看着面色明显不善的船员,安森稍稍做了个深呼吸:“斯科文中校,我只是想……”
“塞西尔舰长现在很好,外面什么也没有发生!”
意识到上当了的斯科文中校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表情看上去似乎也比刚才要稍微冷静了些许,放在扳机上的食指也拿了下来:
“您就回到自己的船舱去,耐心等待抵达白鲸港就行了!”
安森紧抿着嘴角,视线随晃动的船舱在斯科文中校和他身后的楼梯间来回游走。
他现在非常犹豫,要不要使用异能。
现在舰队这边明显是遭遇了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控制的突发状况,再加上领航员极有可能已经遇难了;就算对方愿意坦诚相告,沟通成本加上混乱,反而可能令局面变得更不好收拾。
但如果动用异能,自己就要承担暴露的风险。
倒不是担心船上有洞察类能力的天赋者,而是很可能会被那个若隐若现的“存在”发现。
一个亵渎法师能有多恐怖?用塔莉娅·卢恩的话说,作为“亵渎法师”的梅斯·霍纳德,只能算是婴儿。
当然安森一般不太喜欢用这个来比喻来形容——梅斯·霍纳德要是都只能算婴儿,那他自己岂不是……
更何况这里可是汹涌海,如果对方甚至不是“亵渎法师”,而是更高一级别,“使徒”层面的存在;随随便便使用异能吸引对方的注意,简直和主动寻死没有两样。
不仅仅是自己,要是对方真的想动手,整个风暴师连带舰队,都会被一网打尽。
迟疑了数秒,安森果断掰响了右手食指——咒魔法施法范围同时张开,周围半径三十米的画面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就在这刹那,一道黑影迎着安森所站的位置,从楼梯上方袭向拦在他面前的斯科文中校。
“砰!”
“砰!”
死寂的通道内一先一后,炸开两声枪响。
直至扣下了扳机,头疼欲裂的斯科文中校才发现自己被摔倒在地,抱着滚烫的枪管试图了解刚刚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缓缓抬起目光,面色凝重的安森仍站在刚才的位置,手中枪管大到夸张的银色左轮冒着缕缕硝烟。
冷静下来的斯科文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弄清事情的真相——自己是被他绊倒的。
“你!你这个……”
“啪!”
一团黏糊糊,滚烫的东西打断了他的牢骚。
借助脑海中的画面,安森在开枪的第一时间看清了砸在斯科文脸上的玩意儿。
那是一只蠕虫。
一只长着刚出生婴儿脸孔,有八对十六只酷似人类手掌的蠕虫。
它瘫在斯科文的脸上,被霰弹打得千疮百孔,完全没有骨头的肢体喷涌着黄绿相间的脓液,翻开的皮肉下露出了挤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内脏。
被“匕首”打穿右眼连带着撕烂了半个脑袋,里面仿佛是某种组织体一样的东西像高温下的奶酪似的渐渐融化;松弛的舌头从满口尖牙中吐出,露出了一个小一号的“自己”,酷似舌头,又像是蜕皮后的……
就在安森想要开口询问的瞬间,出口外的甲板上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我的头,我的头要炸开啦!”
“该死的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冲上去,决不能让它们钻进船舱里!”
“救救我!救救我…我没发…呼吸了呃…啊…噗!”
“爱德华,爱德华活过来啦!”
“去特么的爱德华,爱德华死啦!那不是他——给我开枪!开枪!开枪!”
“它们还在冒出来,没完没了的冒出来!”
“杀了我,快杀了我!有一只从我耳朵里钻进去了,我不想…噗!”
……
血肉碎开的声音,骨头断掉的声音,扣动扳机的声音,刀尖撕开身躯的声音,牙齿撕咬的声音,濒死惨叫的声音……
数不清的声音。
看着缓缓从地上坐起的斯科文中校,面无表情的安森抽动了喉咙,冷静地开口道:
“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被一坨血肉遮住脸的斯科文,声音突然变得诡异又滑稽,隐隐还能听见他“嘿嘿嘿”的笑。
“在大海的深处,有一片名为幽渊之海的地方;不可直视的幽渊君主,守护着新世界的海岸。”
“一切企图抵达新世界的船,都要经过祂的许可,向大海献上祭品,满足祂的要求。”
“那么…未来的日子,汹涌海将风平浪静,没有海难和风暴,更没有一丝波澜。”
“所以啊,安森·巴赫大人,您和您的部下们就安安心心的待在自己的船舱里,不管发生了什么动静,或者看见了什么东西都不要出来,悄悄的,别出声……”
有气无力的举起右手,斯科文摘掉了脸上的血肉,露出了恐惧又疯癫的微笑:
“拿走了足额的祭品,伟大的幽渊君主,会把剩下的人安安稳稳的…送往我们要去的地方……”
最后一次请假,明天起彻底恢复更新!
说这个空空真的是很惭愧,整个二月份因为过年加上一堆事,几乎没有一天是正常稳定更新的,但大家还是愿意追下去,实在是令空空相当的自责,没有协调好工作,日常和写作的时间,导致更新时间越来越晚,甚至一度变短……
因此,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除非再有无法改变的突发情况,否则空空再也不会拖更了!
对!不!起!
…………
然后是接下来的剧情和线索,之前已经有读者看穿了接下来是殖民地卷——这个被看穿真的是没办法——将真正开始涉及到旧神世界的战斗,秩序教会的干涉,世界局势的走向…全部都会围绕着殖民地展开。
新种族会有的,新势力会有的,殖民地的开拓和纷争,帝国的侵略,教会的干涉,旧神力量…嗯,都会有的。
忠诚的安森·巴赫将会和他同样忠心耿耿的风暴师,在2021年继续为大家表演真正多角度,全方位的忠诚。
…………
最后集中回答两个问题:(1)圣艾萨克不是穿越者,他的全名叫艾萨克·兰德(这个已经提到过了,不是剧透)这个角色属于空空的恶趣味——看过《巫师自远方来》的读者,可以把他想象成艾萨克·格兰瑟姆和艾茵·兰德的结合体。
(2)这个世界的时间轴,是——黑暗时代(三旧神时代)——启蒙时代(七骑士建立帝国,秩序教会兴起)——教派大分裂时代(帝国内乱,瀚土分裂,精灵大殖民,克洛维崛起)——圣徒历时代(现代)
之后等秩序教会的剧情进展到位,空空会放出大背景的时间轴设定——呃,这样的话,地图的事情可不可以缓缓?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后一次请假,明天起彻底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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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恐惧的化身
“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暴风雨中,站在海浪中央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娇声轻笑,手中精致的小阳伞已经残破不堪,散发着恶臭气味的脓液顺着发丝浸湿了她的身躯,在白皙的肌肤上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虽然不像痴迷穆特的胆小鬼伦斯特那样善于隐藏,但堂堂卢恩,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会被洞察行踪。”
要不然…我们早就被亲爱的挚友和亲戚们联合起来斩尽杀绝了。
女孩儿眯起猩红的血瞳:“像你这种没有掌握掌握‘规则’,扭曲的畸变怪胎幼崽,究竟是怎么‘觉察’到我的?”
面对塔莉娅的疑问,回答她的是数十根刺出海面的触手,仿佛某种巨型软体动物般张开前端的口器,露出整排整排浸泡在溢出脓液中的獠牙。
望着向自己袭来的黑影,微笑的塔莉娅转动起精致的小阳伞。
“噗——”
伞尖轻点在第一个袭来的触手前端,直径两米的“软体生物”瞬间萎缩,如同被榨干汁水的烂橘子般被拧成皱巴巴的一条。
与此同时,三根触手已经一左一右一上,同时向她扑来。
少女收起小阳伞,被脓液腐蚀着的纤纤玉指提起裙摆,向身后迈开轻盈的舞步;旋转跳跃的藏青色娇嫩花朵,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触手间的缝隙划过。
“咚!!”
狠狠撞击在一起的触手,瞬间变成四分五裂的碎肉,混杂着脓液的黑血向着周围海面漫天泼洒,却都精准的避开了起舞的少女,变成她优雅物舞姿的陪衬。
但疯狂的触手群并未因此停止进攻,反而加快速度成片成片的刺破海面,毫无间歇的向那散发着青春稚嫩气息的身影袭来,狂舞的身影撕扯着厚厚的雨幕,诡异而又扭曲。
“唔…看来你你不是会乖乖回答问题的类型啊。”塔莉娅的嘴角微微翘起,轻盈的舞步优雅的闪避着不断袭来的触手,随即将小阳伞抛向天空:
“看来必须用点儿…更强硬的手段呢。”
下一秒,起舞的少女突然停下脚步,放弃了闪躲,微笑着向朝自己袭来的千百触手张开双臂。
“咔嚓!”
伴随着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响,娇小的身躯直接被撞飞,在空中拽出一道暗红色的弧度冲向大海。
四根触手旋即两左两右,在少女即将坠落的瞬间咬住了她的四肢和躯干部分;成排的尖牙撕开衣料和肌肤,深嵌入骨。
刚刚撞飞了少女的出手张开了口器,蠕动的“舌头”化作成百上千根细小的触手,射向那已经被脓液和血浆浸满,动弹不得的躯体。
“噗——噗——噗——噗——噗——……”
眨眼间,少女千疮百孔。
额头,眉心,眼眶,鼻孔,口腔,咽喉,心脏,肺叶,胆囊,肝脏,胃……刺入躯干的细小触手纷纷张开口器,疯狂撕扯着血肉。
伴随骇人的撕咬声,娇小的身躯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从无数触手中喷洒而出的粘稠血肉,以及掺杂在血浆里的残破骨渣。
一切都归于沉寂,只有磅礴的暴风雨和海浪仍旧咆哮。
纠缠在一起的触手开始分开,在雷鸣声中缓缓没入幽邃的大海。
就在这时……
“噗!”
一根即将被海水浸没的触手突然张开口器,猛地咬住了“同伴”将它从中间撕开,掺杂着脓液的血浆喷涌而出。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仿佛是得到了某种信号,越来越多的触手开始“袭击”周围的同伴,甚至是相互撕咬起来;粘稠的血肉混杂着雨点,在暴雨中漫天散落。
“噗!噗!噗!噗!噗……”
而无论受没受到攻击,所有的触手都开始剧烈的抽搐,浑身上下的皮肉疯狂蠕动,仿佛连血管和细胞都“进化”成了不受控制的触手,在皮肤下互相撕咬。
一切仿佛都只发生在眨眼间,又像是过去了很久…这些触手表皮开始萎缩,娇嫩的“新芽”撕开枯槁发硬的痂层,然后又迅速像蜡烛似的融化,变成粘稠的液体,顺着躯干流淌。
“卢——恩————!!!!”
一声怒吼从旋涡之底的深处爆发,震颤心神的巨响中,还夹杂着一丝深深地恐惧。
“让我教一个简单的小常识吧,穆特的追随者哟~”
漆黑的旋涡上空,残破的小阳伞在暴雨中撑开,飘落,露出了紧握在伞柄上的断手。
起先是小臂,紧接着是整个胳膊,然后是肩膀,然后是胸膛…蠕动的肉芽从伤口断面处疯狂的野蛮生长,以惊人的速度化作血管,组织体,骨骼……
焕然一新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微微翘起嘴角,藏青色的帝国式长裙从肌肤中渗出,包裹住随暴雨坠落的稚嫩身体:
“将精神力量蕴含于血肉之中,变成拥有‘实质’的恐惧的确是不错的创意;既现实的法则,又拥有了无法被世界伤害的身躯…除了必须长期受困在精神世界中外,几乎堪称完美,甚至称得上黑魔法造物进化的典范。”
“……对低等生命而言。”
“面对真正掌握了‘规则’的进化者,你那无聊的小把戏简直连餐后余兴都不算,简直是在路边狂吠的鬣狗。”
凝视着在深渊中痛苦哀嚎的阴影,双瞳溢血的少女娇声轻笑,声音却冰冷到了极致:“倒不如说在堂堂卢恩家族面前,卖弄近似‘血魔法’力量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敬!”
“如此狂妄的举动,连伦斯特那群胆小鬼都不曾做到。”
微笑的塔莉娅缓缓将右手伸向天空,紧接着猛地攥紧。
“噗!噗!噗!噗……”
血肉碎裂的声响在海面下一个接一个的炸开,在冰冷刺骨的浪花中消融,支离破碎。
眨眼间,整个旋涡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但少女并未停止。
虽然一开始的确是来谈判的,但现在双方无异于已经等同宣战;就算自己有心放过这个渣滓,安息之土的旧神世界也不可能再轻易退让了。
最重要的是,父亲大人一定会很生气的。
“记住我说的话吧…能够在死前得到来自卢恩家族的称赞,是你永生永世的骄傲!”
少女松开右手,精致的小阳伞随狂风坠入旋涡中心的深渊;在即将碰触到海水那一刻,忽然开始剧烈蠕动的阳伞膨胀出满身的肉瘤,张开满口獠牙。
在万千雷鸣中,扑向旋涡之地的幽渊之海!
……………………
此时此刻,王冠号的甲板上一片混乱。
面对突然出现的“幽渊之海”怪物,所有的船员们陷入了无法抗拒的恐慌;或是大声尖叫着反抗,或是干脆跪地祈祷,或是彻底歇斯底里,陷入精神失控的疯癫状态。
被雨水一遍遍冲刷的甲板上,成百上千蠕虫似的怪物们就在人群肆意虐杀着,撕咬着,享用着这一切的血肉,同时向周围散播恐惧。
或是咬开喉咙和胸膛,或是从口腔伤口钻入,或是将“舌头”从耳朵、鼻腔和眼睛钻入体内,硬生生撑爆,或者直接在血肉内蜕皮,孵化。
当被喝干了血浆,吃光了内脏的船员倒地,数量翻了十几倍的幼崽们直接撕开他的躯壳钻出,寻觅新的猎物。
“放我出去!”
舰长舱室内,被一众水手五花大绑的威廉·塞西尔在椅子上拼命挣扎,死死瞪着围在他身边的水手:“你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情,威廉少爷。”
面无表情的大副站在他面前,湿淋淋的身体上到处到处都是被咬伤的痕迹,腰部以上除了脖颈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说话的同时瞳孔还在剧烈颤抖:
“非常抱歉,但考虑到到外面现在的情况,我们必须使用强制手段确保您不会离……”
“该死的,我是你的船长!”激动的威廉大声强调道:
“我是你们的船长,是克洛维的王家海军!”
“您还是塔罗准将唯一的儿子!”大副低吼道:
“我们向准将发过誓的,要将您安然无恙的带回北港!”
话音未落,舱门外一阵枪声响起,紧接着又是活人的惨叫和撕咬血肉的声音。
“砰!砰!砰!”
威廉突然一颤。
“按照…幽渊君主的规则,所有被选中的‘祭品’,最终都难逃一死。”
强忍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年轻的海军军官艰难地开口道:“爱德华死的时候,我就在甲板上,亲眼看见了他的眼睛——而且是四目对视。”
“我…也是祂选中的‘祭品’之一。”
“这一点我们很清楚。”大副突然惨笑:
“正因如此,这个房间里除了我,剩下所有的船员都不在‘祭品’之列——如果它们冲进来,我们会和他们死战到底。”
“无论如何,幽渊君主都只会拿走祂‘定量’的祭品。”
威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
浑身是伤的大副立刻转过身,背对着椅子上的威廉,其他水手们也纷纷掏出武器,表情变得决绝。
紧接着,他们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的朝舱门的方向靠近,隐约还能听见类似“打嗝”的动静。
瞬间,所有水手包括威廉脑海中都有了画面:浑身残破,被怪物“寄生”了的船员,被体内的怪物幼崽驱使着身体,口中不断溢出被蜕掉的皮和脓液。
挡在门前的大副将手藏在背后,手指扣在了霰弹枪的扳机上。
“咣当!”
门被撞开了——出现的并不是船员。
“安森·巴赫?!”
威廉惊叫一声,错愕的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风暴师师长——披着灰色的军大衣,一手烛台一手左轮,浑身几乎都被脓液和血水浸透了。
“您怎么会在这?”
大副的声音里难掩诧异,自己明明安排过让斯科文守住甲板出口的,难道他已经……
“情况稍微有点儿复杂,之后有机会再解释。”强作镇定的安森跳过了这个话题,扶了扶脸上的单片眼镜,直接对威廉道:
“舵手还活着吧?”
“已经死了。”旁边赶紧松开扳机的大副立刻接过话,同时示意身后的水手们放下武器:“但我可以兼任。”
“那就行!”
安森立刻点头,表情凝重道:“跟我来,我知道该怎么离开这片风暴。”
嗯?!
众人的表情同时一惊。
还没等开口问,神色冷峻的陆军上校浑身一震,猛地趴在舱门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
不对。
它的力量…不仅仅如此
俯视着脚下不断发出痛苦哀嚎声的深渊,微笑的塔莉娅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凝重。
这家伙吞噬了自己的血肉,明明应该已经被侵蚀殆尽,只剩下一具空壳了才对…为什么为什么还能拥有如此强烈的“存在”?
散发着绿光的深渊之中开始泛起诡异的黑影,并且不断的向外溢出,缓慢的向漂浮在天空中的莉莎靠近。
冰冷刺骨的触感,从脚底袭向少女娇嫩的躯体。
原来如此……
死死盯着那从深渊中浮现的巨大身影,塔莉娅终于恍然大悟。
自己因为那所谓的“传说”,误以为所谓“百头千角,亿万触须”就是幽渊君主的本体,以为对方是强行突变成这幅模样的,实际上恰恰相反。
黑魔法是窥探人心的力量,是玩弄情绪,心灵与灵魂的技巧,是借助对精神层面的升华而达到超凡的路径;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与血魔法完全相反的存在。
喜怒哀乐,在这种力量的作用下都能从纯粹的精神,变成拥有实质的“情绪”。
而它的力量,就是源自于成千上万个对汹涌海的未知所诞生的…恐惧。
这…就是它的“存在”。
是那些恐惧,塑造了它的身躯…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瞬间,浓烈的黑影已经笼罩了少女的身体,成百上千的触手再次从漩涡中涌出,犹如螺旋般交织缠绕在一起,将少女紧紧的包裹在中央,然后……
拖进了深不见底的幽渊之海。
第十章 不被承认的“存在”
“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
潮气弥漫的船舱内,面色惨白的卡尔朝一旁的法比安忍不住说道。
从安森离开,已经快要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了。
兴许是暴风雨加上晕船的缘故,卡尔忽然感觉胸口越来越沉闷,某种无法形容的强烈不安感仿佛是灰烬下的野草,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原本早就习惯的浪花拍打船舷声,甲板的“嘎吱”声,还有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此刻都变得无比令人烦躁,呼吸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浑浊压抑。
整个人都像是被某种黏液包裹着似的,又像是被某个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
相较之下,坐在他对面的前近卫军军官显得十分放松而又冷静,默默的看着摆在桌上的海图,除了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朗姆,甚至有闲心掏出指南针,推测他们现在所在的大致方位。
“这不行。”法比安平淡的开口道:“按照安森上校离开前的吩咐,我们……”
“我知道那家伙离开前说了什么!”
卡尔表现的有些暴躁,微微颤抖的右手表示他在极力克制抽烟的冲动。
轰——
窗外炸响了惊雷,将满脸冷汗的他眼神中的惊恐展现的淋漓尽致。
法比安放下手中的酒杯,略有些诧异的看向床上气喘吁吁,整个人都快湿透了的参谋长:“我还真不知道,您居然那么在乎上校的安危?”
“我也才发现,你对这混蛋那么忠心耿耿啊?”卡尔毫不客气的回怼道。
法比安笑了。
“我应该没有和您提起过,我和上校是怎么认识的吧?”轻轻扬起的嘴角,他突然话锋一转:
“那时我还是一名近卫军,奉命搜查一名疑似旧神派成员的下落……”
“我对你俩那点儿旧情没兴趣。”
“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的目标,而我也敢肯定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法比安不以为意的继续道,轻抿了口朗姆:
“但即便到最后,安森·巴赫上校…他依然没有露出丝毫马脚,甚至还成为了平息克洛维暴动的功臣之一,现在更是铲除著名旧神派组织,十三评议会的英雄。”
呼啸的暴风雨,让船舱内显得愈发压抑,死寂。
“我告诉您这些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说明为什么我对上校如此有信心的理由。”
微笑的法比安和卡尔四目对视,眼神中透着真诚:“他是个永远不会感情用事,谨慎到超乎想象的人;因此除非出现意外,否则我会坚决服从他的任何命令——无论那命令看起来有多不合理。”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忠心耿耿’的法比安阁下。”烦躁的卡尔咬牙切齿道:
“你嘴里那个‘永远不会感情用事’的混蛋,百分之九十九的谨慎都是装出来的;他越想让别人冷静,就越说明他对局势的把控完全没底!”
“尤其是在他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解决麻烦的时候,那更说明……”
“没问题的。”
稚嫩的嗓音突然从角落里响起,打断了表情激动的卡尔。
两人同时扭过头,错愕的看向墙角下的女孩儿。
瞪着大眼睛的莉莎双手抱腿坐在椅子上,脚下堆满了不计其数,几乎要把自己埋起来的空罐头:“放心吧,安森一定不会有事的。”
面面相觑的卡尔和法比安,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孩儿的目光始终不在他们俩的身上,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窗外的暴风雨。
“有她在,安森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轻声呢喃的莉莎,眼睛微微泛起了血红。
………………
“轰————!!!!”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磅礴的大雨一遍遍洗刷着的王冠号甲板,已经彻底浸染成了血的颜色。
沿着桅杆和船舷,成百上千酷似“蠕虫”的怪物正源源不断的爬上王冠号,在甲板上肆意蹂躏早已被恐惧折磨疯了的船员们,享用主动献上的祭品。
顶着同伴们的哀嚎和惨叫,剩余的船员们一边和不断涌上来的怪物厮杀,一边还要分出人手封锁甲板上所有的出入口,避免继续将伤亡扩大。
相似的情况,同时在舰队每艘船的甲板上演着。
惨叫,求饶,绝望,祷告…掺杂在风浪和层层雨幕里,随雨点和浪花一起化作破碎的泡沫,消失在狂风巨浪之中。
“射击——!!!!”
面色惨白的威廉站在风雨中,强作镇定的指挥着水手们阻击涌上甲板的怪物;但无论他还是那些经验丰富,成熟老练的水手们,都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惧。
无论他们怎么拼命开火,怪物们还是疯狂到不顾一切的涌上来,仿佛是要将他们所有人赶尽杀绝。
曾几何时,自己还把“幽渊之海”当成是某种怪谈,不过是老水手用来哄骗新人,让对方老实点儿的把戏…就像之前自己对安森·巴赫做的那样。
但是当看到变成“逆十字”尸体的领航员,看到被“蠕虫”吞噬,变成被驱动的活尸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汹涌海真正的恐怖,根本……
一无所知!
“我说,你确定你没有指错方向吧?!”
紧紧把持着船舵,浑身是血的大副忍不住冲身旁的安森大声吼道,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一个陆军的话——而且还是个晕船的陆军!
威廉少爷还在带人给他们争取时间,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的话,自己……
“相信我。”
已经面无血色的安森扶着栏杆,三角帽下冷峻的目光中透着无与伦比的冷静,让原本摇摇欲坠,力不能支的身体变成了一支刺刀钉在甲板上的步枪。
利用咒魔法施法范围的体积不变,但可以改变形状的特点,安森将自己的施法范围硬生生拽成了一个竖长的锥形体,然后将“异能”视角位置从身体转移到锥形的顶端,变成了“瞭望台”一样的存在。
必须承认,在拼命克制晕船的同时还要保持着异能和咒魔法能力,几乎是在生理和精神上同时挑战自己的极限——远处的那个“存在”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自己,一旦暴露,整个舰队顷刻间都要覆灭。
在陆地上,现代军队还能倚靠组织度和绝对的数量,和某些还很稚嫩的高阶施法者周旋(例如某位精灵公主殿下),实在打不赢还可以分散突围…问题这里是大海,被暴风雨统治的大海。
一旦被对方登船突袭,组织形成的战斗力会受到空间制约,个体力量被无限膨胀;无论对方是三大魔法中任何一个类型,在舰船这种狭窄密闭环境里,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
“不要降帆,全速向北前进,用旗语和灯火告诉后面的舰船,紧跟在王冠号的后面。”
紧扶着栏杆,死死咬着牙的安森拼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片风暴的面积其实非常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
“你确定——万一你猜错了,死得可不止是我们俩,还有一整个支援殖民地的军队和一支舰队!”
望着甲板上正在被屠杀的水手们,压抑着心底愤怒的大副死死盯着安森:“有没有什么证据?因为我现在有点儿不太敢相信你了!”
“很抱歉,没有。”安森苦笑了一声。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是个施法者,这场风暴应该也是某个实力很强的施法者制造的,再不跑我们就要被一锅端了?
大副陷入了沉默,紧抿着嘴角的表情明显是在纠结。
“我相信你!”
就在这边双方进退两难的时候,挡在前排的威廉·塞西尔突然扭过头,用充满恐慌的眼神和安森四目对视: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相信一个会晕船的陆军会这么做——他只要待在船舱里,安安静静等待这场风暴过去就好了,不是吗?”
尽管望着自己,但安森很清楚这番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紧握着船舵的大副依旧没有开口,但表情明显有了几分动摇。
下一刻,这个浑身是血的中年壮汉忽然深吸口气,向着层层雨幕放声怒吼:
“王冠号——”
“全速前进!”
伴随着从天而降的雷鸣,整个甲板上再一次被厮杀的音符所充斥,在惨叫和咆哮声中,王冠号从正面撕开巨浪,笔直的冲向风暴。
顶着迎面而来的狂风巨浪,拼命抓紧着栏杆的安森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绑在桅杆上,从头到脚每根骨头都在剧烈颤动,五脏六腑也在翻江倒海中左摇右晃。
哪怕下一秒自己直接四分五裂,整个人变成满地的零件,安森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甲板上的厮杀仍未停止,水手们一边抵御着怪物们的袭击,一边还要维持着正常航行;粘稠的血肉四下横飞,将倒挂在主桅杆上的“逆十字”也染成了暗红色。
快了,就快了。
借助“异能”,安森的脑海中已经“看”到了暴风雨的边界…它还在扩大,但明显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猛烈迅速;明显是受到了某种阻碍,不得不收回一部分力量。
能够操纵风暴,对方难道和自己一样是咒魔法系的施法者?但从驱使怪物这一点判断,似乎也有血魔法的特点……
“嗯?!”
浑身一震的安森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望向远处的风暴;漆黑一片的世界中,除了暴雨什么也没有。
没有了……
“你说什么?!”
大副一边摁着舵盘一边狂吼道,他现在的紧张程度甚至不比安森小多少——以现在的船速,就算坚硬如王冠号也不好说会被会出事。
只要撞上一个大一点儿的浪头,被直接拍碎这种情况…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没什么!”安森紧咬着牙关,眼神中的震惊却丝毫不减。
那个家伙的“存在”,竟然在逐渐变弱?!
对超越了最初的阶段,达到“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而言,他们本身属于超越物种,并不被这个“世界”所容纳的全新生命体,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着来自世界的抗拒和恶意,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受到了无数的限制。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们本身的“存在”。
这有些像某种矛盾悖论——你越是想否定某样东西的存在,就反而越证明它的客观存在,否则你的否定也就失去了意义;而如果它真的不存在,你也不需要去否定它了。
体现在施法者身上,就是其生命力和实力的综合评价;普通的施法者不受这种“世界反噬力”的影响,可一旦达到了某个阶段,它就会越来越强,最终达到某个顶点。
相反,如果一个足够强大的施法者刻意弱化自己的“存在”,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在躲避什么,要么…就是他遭到了很严重的伤势。
安森倾向于后者!
这也就是说,有谁在猎杀这个施法者吗?但是…实力强大到能改变天气,放出无数怪物的施法者,安森不觉得一般的审判官能够办得到。
哪怕是拥有裁决骑士团的飞艇,应该也办不到;何况要是那种级别和规模,自己这边早就该注意到对方了。
哪怕不是在某个王国境内,秩序教会办事也是有一套规则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波及伤亡和造成旧神派腐蚀扩散,清场属于基本操作,哪怕来不及了也会发出警告——绝不会不打招呼就动手。
可如果不是某个审判所在狩猎施法者,难不成……
“砰!”
混乱的甲板上突然传来声撞击的闷响——被缆绳束缚着的领航员爱德华的尸体,从主桅杆上突然滑落了下来;早已被勒断的四肢和头部,以极其诡异的形状扭曲着平躺在地上。
但下一秒,那躯体突然开始剧烈抽搐;先是完全断裂的双腿,紧接着两只手…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动的傀儡一样,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还顺手捡起了地上掉落的水手刀。
“唉?”
某个正在拼命拽缆绳的船员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的扭头朝身后望去。
就在这瞬间,“领航员”突然举起了手中利刃,灰暗的双瞳化作猩红!
第十一章 灭口?!
“砰!”
刺眼的火光在雨幕中绽放,硬生生撞开了落下的刀刃。
噗通!
幸免于难的船员扑倒在甲板上,溢满了恐惧的瞳孔中倒映着领航员的身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发生着变异。
“砰!砰!砰!砰!砰!”
不等他回过神,又是五道枪焰袭来;一枪脑袋,两枪手臂,两枪躯干…猩红的血雾在雨幕中绽放,被打爆了脑袋,双臂断裂的领航员尸体在原地抽搐不止,血浆像喷泉似的从他胸口涌出。
几乎同时,一个披着灰色大衣的身影突然从围栏上一跃而起,给手中左轮上膛的同时从左袖下拔出了亮银色的刺刀,跨过混乱的甲板,义无反顾的冲向领航员尸体。
“安森上校?!”被吓一跳的威廉·塞西尔猛地抬头,冲着身旁闪过的残影惊叫。
“保持现状,让王冠号全速前进!”
拔枪对准喷血的尸体,安森头也不回的对身后大吼道;狂风吹飞了他的三角帽,浸透了雨水的头发几乎挡住了视线。
但安森并不在乎…风暴的边界已经近在眼前了,无论那个施法者究竟是“幽渊之海”亦或者其它的别致玩意儿,它的施法范围都是有限的。
从现在对方的“存在”正在不断弱化这一点判断,它的范围已经扩张到了极限。
当然,前提是这家伙真的是咒魔法系的,如果是黑魔法或者血魔法那就另当别论了。
“噗—噗——!”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喷血的领航员尸体忽然开始膨胀,三根触手直接从脑袋被打爆的脖颈和两臂伤口伸出,并且同时张开口器,向安森发出某种近似胃部活动的鸣叫。
回答它的,是匕首左轮的咆哮。
“砰!砰!砰!”
三发铅弹逐一射出,分别瞄准左右触手的终端和领航员的心脏。
在即将被打爆心脏的最后一秒,胸口还在喷血的领航员一跃而起,以绝非人类的弹跳力冲向半空,从上向下袭击来不及闪躲的安森。
但这恰巧让他身后的另一群人,终于不用再顾忌误伤友军的风险。
“齐射——开火!”
威廉·塞西尔怒吼响起的刹那,死守甲板出口的水手同时举枪,向漆黑的夜空扣下了扳机。
硝烟弥漫,粘稠的血肉化作点点雨水,洒向甲板。
下一秒,爆炸中突然冲出一道黑影,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撕开雨幕,猛地扑向人群后方的威廉·塞西尔。
来不及了!
被闪过的安森面色一惊,对方的速度明显超越了他——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么短的时间除非使用“亡灵迷雾”,否则自己根本拦不住对方。
领航员的目标是威廉,很明显对面的施法者在狩猎时并非完全滥杀,而是要遵守某种“规则”的,而这种规则恐怕和它的能力息息相关。
短短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安森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将左手的刺刀抛出,紧接着又同时举枪瞄准飞出去的刺刀的刀柄末端,果断叩下了扳机。
自己不可能当众使用咒魔法,但可以收回放出的“异能”,将施法范围覆盖至甲板上,强化咒法师独有的距离感!
望着迎面袭来的黑影,头皮发麻的威廉紧张到近乎心跳停止,已经本能按住刀柄的他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袭向领航员的胸膛。
“噗!”
这一次领航员没有闪开,锋利的刺刀直接撕开了早已失去活力的血肉,贯穿心脏从身后破胸而出,并且被惯性硬生生拽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船舷上。
被刺刀钉住的领航员,猩红的双眼光芒愈盛,千疮百孔的身体源源不断的从伤口长出新的触手,有的像肉芽,有的长着章鱼的吸盘,有的布满倒刺,有的酷似节肢生物的口器……
从四面八方向安森袭来,像是打算给他来个亲切拥抱。
对于如此“热情”的表示,安森果断给对方送上了一份同样诚意十足的大礼——从怀里掏出一根漆黑的柱状体,拽开拉环丢出去,然后举起“匕首”左轮,对准怪物和柱状体连开五枪。
“轰——!!!!”
金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整个王冠号的甲板都为之一震。
滚滚弄眼中,领航员的尸体彻底变成了一滩焦黑,躯干与触手都在烈焰中被一同融化,随着雨点四下洒落。
“这是什么武器?”
威廉和一众船员们,看得目瞪口呆。
“奥古斯特军工厂最新出品的手榴弹,别名‘塔莉娅小姐的款待’。”
大口喘息着的安森一边盯着灰飞烟灭的领航员残骸,一边还不忘了从上衣口袋掏出张明信片扔给他:
“这上面有军工厂的联系方式,除了手榴弹他们还生产后装步枪,野战炮,辎重装备和大型牵引设备——派人切找一位叫埃里希的先生,报我的名字给你打八折,买够五万金币还能免运费!”
威廉·塞西尔:“……”
作为卢恩家族忠诚的追随者兼一名合格的销售,随身携带产品样品向客户展示质量,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虽然这并不是最初的目的,但在动手的那一刻安森突然想到兴许能利用这次机会进一步拉拢塞西尔家族,让王家海军也成为奥古斯特军工厂的大客户。
虽然国内外的陆军市场巨大,但竞争对手也同样众多;不仅有众多豪门和外国企业,不少甚至是被克洛维王室直接控股的,利润早已所剩无几。
相较之下,王家海军作为一个较为独立的体系,经济上比克洛维陆军拥有更高的自主权,个别军舰甚至能根据王室或者海军高层喜好订制,更别说水手的武器了。
要是能在自己的一番操作下,让弗朗茨家族为他们提供淡啤酒,由卢恩家族负责提供轻武器和辎重后勤,克洛维两大豪门伺候她王家海军一个,这……
就在安森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原本稍微稳定下来的甲板突然间又传来一阵骚乱——除了被干掉的领航员。另外五名瞭望手的尸体也纷纷爬起,剧烈蠕动的身体里传出诡异的声响。
“安森,身后!”
甲板上响起了威廉·塞西尔的惊呼。
看着已经浑身被触手包裹的五个尸体,安森没有一把从怀中掏出了“迷雾烟斗”,咬在嘴角并且冲身后喊道:
“让所有的船员们离开,统统撤到甲板以下!”
这一刻的威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向全体船员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虽然他并不清楚安森想要做什么,但既然选择了相信对方的判断,那么就不应该再有任何的犹豫。
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船长,是大海上的铁律!
神情惊恐的水手们在确认没有更多的怪物爬上战舰之后,纷纷开始有序的后退。
整个甲板上只剩下安森,威廉和把持着船舵的大副三人,以及遍地船员和怪物们的尸体。
环视周围已经开始包围自己的尸体,安森发动了迷雾烟斗。
这个魔法道具的能力其实非常有限,那就是制造一片隔绝视野的浓雾,并且不限场合;对于一群尸体当然意义不大——甚至可能毫无意义——但可以掩饰使用咒魔法的痕迹。
虽然秩序教会对所有涉及旧神派的事物管理都极其严格,但很显然这其中还是存在某些“潜规则”的——否则博格纳子爵也不敢私藏魔法道具,更不可能把它送给身为“总主教亲信”的自己。
再加上这里是汹涌海,只要不做的太过明显,应该就不至于变成众矢之的。
呼——
就在浓雾笼罩整个甲板的瞬间,五具尸体同时跃起,从不同方向扑向安森所站的位置。
耳畔响起空气撕裂的尖啸,安森不紧不慢的戴上“匿名眼镜”,将刻印了【聚焰】的铅弹塞进弹仓,向着第一个袭来的身影扣动扳机。
“轰!”
火光在烟雾中一闪而过,扭曲的尸体直接被炸成两截,剩下的残骸在烈焰中不断燃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飘散的灰烬。
抓住这一刹那的间隙,他直接朝灰飞烟灭的尸体扑去;就在冲上去的同时,刚刚所站的原地传来阵刺穿耳膜的震动。
不用回头,借助“异能”的安森看到甲板直接被四根粗壮的触手硬生生砸穿,崩裂的木板碎末向下砸落,传来数声惨叫。
一击失手,剩余四具被触手操控的活尸表露出了明显迟疑,相互背对着寻找猎物的目标。
很好,看来匿名眼镜对它们同样有效…心中微动的安森立刻放下了已经举起的“匕首”左轮,对准刚刚驻足的位置张开左手。
咒魔法,【升腾之火】。
下一秒,飘散在烟雾中的灰烬骤然亮起,犹如涅槃重生的凤凰,在四具尸体周围燃起了熊熊烈火!
轰——
这就是咒魔法的优势,在施法范围内拥有绝对的操控权——哪怕在暴雨之中,同样能将即将熄灭的灰烬重新点燃。
霎时间,甲板上响起了血肉和油脂被点燃,融化,变成焦炭的声音;被触手操控着的活尸们一边痛苦不堪的抽搐,一边不顾一切的向安森袭来。
望着冲破迷雾的残影,安森没有丝毫犹豫,“啪!”的打了一声响指,将【猎杀】拓印在了“匕首”左轮上。
“砰!”
枪响的瞬间,金红色的光柱贯穿了整个王冠号战列舰的甲板,将船尾的栏杆直接抹掉了一小块。
“噗——!!!!”
血肉飞洒!
一前一后,两具被【猎杀】命中的尸体连带着燃烧的身体,被【升腾之火】直接吞没;剩余的活尸一左一右,同时向站在原地的安森袭来。
就在即将被触手撕碎的那一刻,完成了【亡灵迷雾】的安森的身体变成和周围迷雾别无二致的白烟,躲开了致命一击。
下一秒,出现在活尸背后的安森举起“匕首”左轮,将六枚拓印了【聚焰】的铅弹塞进了弹仓。
“砰!砰!砰!砰!砰!砰!”
枪焰与爆炸的火光同时在浓雾中崩裂,安森再次张开右手,对准活尸的位置释放了【升腾之火】。
这就是咒魔法最大的优势之一,只要掌握了进阶技能,就算是低等级的施法者也能通过招数搭配,打出不逊于高阶魔法的威力。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有充足的魔法储备,毕竟咒魔法最大的劣势就是所有魔法都必须提前准备才能释放,并且每天能准备的数量也是有限的;不过这对安森而言根本不叫问题,谨慎如他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用,连【猎杀】这种高阶技能储存量都是三位数起步。
轰——
爆炸的火光瞬间扩大,化作一道巨大的火柱,从船甲板直冲天际。
待到火光退却,剩余的两具活尸已经被烈焰彻底撕碎,变成了一滩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烟雾渐渐散尽,望着站在一滩血水中央,平静的抽着烟斗,一发一发给手中左轮换弹的安森·巴赫,把持着船舵的大副陷入了沉默。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他忽然觉得和“幽渊之海”相比,或许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值得别人恐惧的那个。
“咔嗒!”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括声,收起左轮的安森缓缓转过身,平静的目光缓缓转向甲板后方的大副。
四目对视之下,紧攥着船舵的大副突然浑身一紧!
只见叼着烟斗的安森·巴赫双手插兜,一步一步,有些踉跄的朝他和威廉·塞西尔走来。
他想干什么?
大副的表情突然紧张到了极点,再联系到刚刚安森强制要求清场的举动,以及他使用了那个制造烟雾的魔法道具后,身体传来的反应……
他是想灭口?!
回想起自己曾经在殖民地见过的那些施法者和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副瞬间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犯了一个空前致命的错误。
一步一步的靠近,那踉踉跄跄的身影犹如恶魔的诡影般不断迫近,让大副感到整个人都被恐惧所包裹。
十米…五米…三米……
“啪!”
就在对方止步的刹那,浑身冷汗的大副攥紧了腰间的霰弹枪。
只见安森缓缓举起右手,拿下了嘴角的烟斗,左手向前探出,扶住了船舷的围栏,然后……
“呕——!!!!”
第十二章 异常的相似
当安森从断片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
事实证明,类似晕船这种先天性还带有一点点心理因素的症状,并不会像某些过来人说的那样“吐着吐着就吐习惯了”,而且越克制反应越强烈,甚至会在某些关键时刻造成“昏厥”和些微的“失忆”效果。
比如现在的他,对自己击杀了那六个活尸之后的记忆,就完全没有印象。
艾伦·道恩坐在他对面的书桌上,趴在他旁边的莉莎睡的正香,紧闭的舱门外还不时能听到站岗士兵偷偷悄声闲聊的声音。
“我睡多久了?”
“啊…三十个小时!”
小书记官被吓了一跳,迅速又将食指抵在唇边冲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安森立刻心领神会,从手边拿起一条毛毯递过去;踮着脚尖的小书记官接过毛毯,轻轻盖在了莉莎身上。
“感谢秩序之环庇佑,您终于醒了。”
确认女孩儿已经完全睡熟之后,小书记官长舒口气,完全是如释重负的模样:“在您昏迷的这段期间,整个风暴师和舰队都快乱套了!”
乱套了?!
安森心中一惊:“你是说那个怪物……”
“怪物,什么怪物?”艾伦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您…是在暗示或者用‘怪物’代指什么吗?”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安森心中一动。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哪些事?”
“啊,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因为王冠号的领航员爱德华少校在工作时酗酒,没有及时发现一场正在成型的风暴,导致舰队在完全没有准备的状态下,冲进了风暴中心。”
“在对抗风暴的过程中,许多优秀的船员和水手不幸遭遇了海难,其中就包括爱德华少校本人——据说他先是失足从瞭望台上滑落,不小心又点燃了甲板上的一个弹药箱…哦,愿秩序之环保佑他。”
小书记官很是遗憾的摇摇头,紧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并且已经从风暴中逃离了出来,正继续沿原本航线,前往冰龙峡湾。”
“这些大致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情报了,因为我当时一直待在船舱里没有离开,其它更具体的信息恐怕还是要询问威廉·塞西尔船长本人了——顺便一提,将您送回船舱的人也是他。”
“因为您昏迷的事情,卡尔·贝恩参谋长和舰队那边爆发了争执;对面似乎是打算将您安排到王冠号的船长室,由船医照看;但参谋长不同意,坚持要让卫兵连的人和莉莎小姐负责您的看护工作。”
“卡尔?!”
“对,不过问题已经解决了,因为参谋长大人他…呃…也晕船了,现在正在自己房间里躺着;法比安中校和威廉船长商量后,决定还是让您回到船舱,但会每隔半天让船医过来一次。”
说着,小书记官还掏出了怀表:“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他们应该差不多要过来了。”
“那……”
“哦,那是之前风暴的事情。”小书记官解释道:“您陷入了昏迷,而我们因为之前的风暴损失了不少辎重,再加上领航员死了,所以不少风暴师的中层军官希望返航——您知道,他们本来就不太想去殖民地。”
安森·巴赫:“……”
嗯,这倒是很很符合风暴师一贯“贪生怕死”的传统…安森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正当他准备询问情况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小书记官的话里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
弹药箱爆炸!
当时在甲板上看到自己用手榴弹炸死领航员的船员不下二十个,包括并且不限中高阶的军官和底层水手,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隐瞒…他怎么会认为那是弹药箱爆炸呢?
很显然,艾伦·道恩是不会欺骗自己的(至少在和弗朗茨家族无关的事情上不会)这涉及到他本人的职业操守,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有人在刻意掩盖真相。
以当时的情况,如果除了王冠号之外其余舰船上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那么这绝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至少要整个舰队所有船员和水手,都要在事发第一时间达成统一口径,将所有痕迹抹杀的分毫不剩。
不仅如此,按照小书记官的解释,那个突然出现的施法者在舰队冲出风暴之后,也没有继续追杀,居然就这么简单放他们离开了。
这合理吗?
再继续顺着这个思路深究下去,就连这场风暴也出现的极其突然,恰巧在他们已经远离北港,距离冰龙峡湾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恰巧自己正好恢复,从威廉·塞西尔口中得到了警告;恰巧法比安从船员口中,打听到关于“幽渊之海”的情报。
太多个“恰巧”了…安森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冰凉。
如果不是确信自己对卢恩家族还有点儿利用价值,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塔莉娅伙同塞西尔和弗朗茨两大家族,干掉自己这个“有严重叛徒嫌疑”的忠臣。
考虑到自己这条命应该还不值一艘战列,四艘巡洋外加十几艘商船的价钱,被自己吓得不轻的安森才打消了这个过于恐怖的想法。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小书记官跳下椅子,上前打开了房门。
一身正装的威廉·塞西尔出现在门外,他轻咳一声,像是有些紧张的开口道:
“能和您单独聊聊吗?”
安森看着条件反射般望向自己的小书记官,轻轻点了点头道:
“可以。”
心领神会的小书记官让开入口,在威廉走进房间的同时转身离开,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走到床边的年轻船长站在窗前,他看了看旁边熟睡的莉莎,紧抿着嘴角,左右环顾的眼神显得有些异常的不安。
“请问…有什么事情?”安森淡然的看着他。
威廉突然浑身一颤,像是拿出了莫大的勇气般猛地抬头,和安森四目对视:
“那天发生的事情,您应该还有印象…对吧?”
“是,还记得。”
“那您是不是又和刚才那位书记官阁下核实了当晚的情况,发现和自己的记忆有所不同?”
“……”
沉默了片刻的安森,缓缓眯起了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您,您那一晚的记忆没有出现任何偏差;同样,您的书记官也没有。”威廉的表情无比凝重:
“那一夜,除了王冠号之外,舰队内其它舰船甲板上的船员和您麾下风暴师的士兵们…无一幸免。”
“除了您我,还有那些被您救下的幸运儿…没有人会记得他们,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有那一夜的任何记忆;对他们而言,那只是一场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更猛烈些的风暴而已。”
安森看着他的神色,隐约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指的是……”
“幽渊之海。”眼圈泛黑的威廉给出了答案:
“我以前怀疑过为什么汹涌海上会流传那么多关于它的传说,但从未有谁真正见到过;现在我明白了,因为真正见过的人…几乎不可能幸免。”
“如果不是您,我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快逃离那场风暴,更不可能这么轻松的活下来;而对于那些‘幸存者’来说,他们也不会记得风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会把这当成一场可怕的海难而已。”
“虽然您的参谋长似乎对我们相当怀疑,甚至抱有某种陆军对海军的成见,但我理解他的做法——尽管当时我们的想法完全一致,都希望您可以尽快康复。”
威廉恳切的话语中透着无比的感激。
但安森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感到轻松,相反他甚至更恐惧了。
如果威廉没有撒谎或者被刻意误导的话,按照只有亲身经历者会留下记忆这一点判断,是非常标准的黑魔法会留下的痕迹!
这意味着那一夜自己甚至是否真的经历了一场战斗,或者到底有没有出现在甲板上都是一个谜;更有可能的真相,是自己和威廉·塞西尔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大型幻觉。
如果答案真是这样,那么领航员没有及时发现风暴这一点就可以解释了——因为根本就没风暴出现,全部都是黑法师营造的幻觉。
而那个黑魔法的施法者,他绝对还活着!
能够同时对数千…不,是一整片海域制造幻觉的施法者,这个实力何止是恐怖,简直就是恐怖。
和他相比,差点儿干掉自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简直就是旧神世界里的婴儿。
如果说这才是旧神世界真正的核心战力…安森突然觉得,其实给卢恩家族打工真是一件前途光明的伟大事业,什么核心科技,什么血脉之力,什么空中飞艇…哄孩子的玩具罢了!
为什么身为秩序之环信徒,又是真理会领袖的圣艾萨克竟然是一名施法者,还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所谓的蒸汽核心只是他信手拈来的游戏制作,《大魔法书》才是他真正呕心沥血的终极成果。
卑微的秩序之环信徒们,你们就慢慢享受眼下最后的得意日子,等待属于旧神派的大计划降临吧,时代它马上就要变回去了!
“怎么了?”
威廉察觉到安森的状态明显有些异常。
“没什么!”
浑身一震的安森瞬间恢复了冷静,假装一切正常:“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只是想过来一趟,向您表示感谢而已。”年轻的船长摇摇头,表情十分的真诚:
“虽然很多事情不能言明,但王家海军…还有塞西尔家族,永远欠您一个人情;有任何需要我们提供帮助的地方还请不吝开口,我们都将全力以赴。”
尽管克洛维对于旧神派的问题较为宽松,但这并等于在公开场合谈论这种事情没有忌讳;恰恰相反,在路德·弗朗茨这位大概是有史以来对旧神派最“纵容”的总主教治下,表面上对一切涉及这方面的话题管理的严格程度,也是空前的高。
尤其对于经常往来殖民地,说不定和不少异端教派乃至旧神派信徒发生过关系的王家海军,在这方面更是讳莫如深。
这一点安森当然明白,于是他故意正色道:“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您所谓的人情。”
“我明白。”威廉·塞西尔微微一笑:
“从现在开始,您就是塞西尔家族的朋友了——对于风暴师在殖民地的活动,我们会全力以赴予提供援助,并会向王家海军申请向您驻扎的白鲸港,提供更多安全保障。”
“我现在无法向您承诺太多,但…您知道,北港的城市治安部队一直有装备匮乏的问题;如果帝国突然决定从陆地围攻北港,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事关王国领土安全,您的担心绝对不无道理!”安森郑重点头道:
“奥古斯特军工厂,十分乐意为北港的治安贡献出自己的一臂之力!”
“啊,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双方你来我往,心情愉快的敲定了一笔武器贸易协定,威廉也为偿还了人情暗自松了口气。
两个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
对威廉·塞西尔而言如果他真正这么做,无论写匿名信寄给审判所还是教会,最终都肯定会落入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手中;而他在出发前就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对方是弗朗茨家族的亲信。
无论弗朗茨家族是否真的打算渗透王家海军,向一位总主教“宣战”都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对方还救了自己一命。
见安森接受了自己的“报答”,终于放下心来的威廉起身告辞离开;他刚推开门,一名船员突然出现在门外,神色很是诡异。
一分钟后,年轻的船长忽然转过身来,表情古怪的看向安森。
“怎么了?”安森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威廉支支吾吾的摇摇头:“船上的水手报告,他们救下了一位落水的年轻小姐,然后……”
“然后?”
“她…长得和您的妹妹,莉莎·巴赫小姐…异常的相似!”
“嗯?!!!”
第十三章 眼神
克洛维城,内城区,弗朗茨邸。
索菲娅瘫坐在客厅沙发内,略显空洞的双眼若有所思的望着壁炉内跳动的火焰,面前茶几上的咖啡早已冰冷。
客厅楼上和楼下的仆人们正来来往往,十分忙碌。
弗朗茨并不是一个大家族,但每个弗朗茨邸的新年聚会却都十分热闹,经常会提前五天就开始庆祝,持续整整十天才会结束,为此至少要提前一个月就必须开始准备。
特别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新年,弗朗茨家族的长子,路德维希·弗朗茨即将结束对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战争,与之谈判并达成一系列“公正友好”的条约。
尽管中间夹杂着“帝国远征军”,“鹿角要塞受挫”,“十三评议会”和“裁决骑士团”这些不太和谐的音符,也完全不能影响这场胜利对克洛维城的意义。
无他,鏖战了一年多的克洛维王国,真是太需要这么一场辉煌的大胜了。
作为南部军团的总司令和弗朗茨家族的长子,毫无疑问,陆军将再也无法阻止这位年轻到过分的将军,展现他过人的军事天赋和才华,更无法阻碍弗朗茨家族在陆军体系中更进一步。
在一众“亲弗朗茨”派系的贵族鼓动下,枢密院已经有了不少风声,要求让这位年轻的将军前往西线战场,接替废物点心一样的忒尼德准将。
甚至此前路德维希被认为是幼稚言论的“大军团”概念,也开始被各路报纸拿出来反复讨论,是否真的具备操作层面的实际意义。
“还在生气?”
坐在她对面的路德·弗朗茨捧着一份《克洛维真相报》,轻声开口问道。
“我怎么会生气?”索菲娅微笑嫣然:
“我的报社蒸蒸日上,我亲爱的兄长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荣誉,我尊敬的父亲仍是克洛维的总主教…或许您没有注意,但我甚至都感到自己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美好到有些虚幻!”
总主教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还在生气?”
“我当然生气!”
索菲娅面色骤冷:“您把我最重要的投资流放到一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还指望我能够微笑面对,坦然接受吗?”
“那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鬼地方’,那是白鲸港——克洛维最重要也最繁华的殖民地。”路德·弗朗茨沉声道:
“我给了他一支六千人的军队以及完整的财政权,总督也不过如此了,而且是一个繁华的贸易港的总督。”
“那是我的军队!”索菲娅冷哼一声:
“风暴师是我的——在您和卢恩家族做交易的时候,还请不要忘记这一点!”
“你的军队?”
总主教放下报纸,疑惑的喝了口咖啡。
“当然是我的军队!是我投钱组建的这支军队,是我给了他们充足的宣传,让安森·巴赫这个名字传遍了整个克洛维城!”索菲娅骄傲的挺起胸膛:
“东西的归属权取决于最后一个掏钱的人——这可是您的原话。”
“没错,我是这么说过。”总主教微微颔首,平淡的开口道:“所以按照这个理论,风暴师现在是我的军队,因为我是最终出价的那个,并且给出了一个他绝对无法抗拒的价钱。”
“那是欺骗!”索菲娅咬牙切齿:
“如果事先知道您答应的编制在冰龙峡湾那个鬼地方,他根本就不可能答应!”
在花了几天时间了解了这个克洛维最重要的殖民地后,索菲娅终于理解父亲口中那个“快要输掉的战争”究竟是什么了。
这哪里是什么贸易港口,这根本就是个火药桶!
作为克洛维最重要的殖民地,白鲸港与其配套的原材料贸易几乎占据了财政五分之一的收入——食盐,皮革,矿石,粮食,甚至是奴隶!
以克洛维国内矿井、林场发展程度,用工荒早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在北方的诸个行省,已经开始出现殖民地和北海三国的战争难民的奴隶。
就连铁路委员会也随着征兵范围扩大,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扩大奴隶贸易填补用工短缺的问题。
又是压榨人力,又是压榨资源,甚至连贸易盈余也要被本土拿回来充实国库…白鲸港到现在居然还没有发生过暴动,简直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奇迹。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它早就暴动无数次了;索菲娅也绝对不相信殖民地的官员会是什么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好人,这样优秀的人才根本不可能被流放殖民地——风暴师例外。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正因为殖民地非常不稳定,才能给安森·巴赫更多的机会。”路德·弗朗茨不以为然:
“想想看,如果把他放在克洛维城,除了维持治安和打击外城区的黑帮团伙,他和他…你战无不胜的风暴师还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混吃等死罢了。”
“按照我得到的情报判断,安森·巴赫应该不太擅长用尽可能低烈度的手段维持治安——卡林迪亚港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留在那里维持稳定的军队后变成了毁灭整座城市的源头。”
“以现在克洛维城的局势,我不觉得王室和枢密院能允许他在腓特烈大街的街头架起十二磅加农炮,用炮弹和骑兵驱散暴动者和抗议团体。”
总主教淡漠的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您真是太厉害了,我了不起的父亲大人。”索菲娅冷冷道:
“您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擅于人尽其用的天才…和您相处的越久,我就越觉得路德维希兄长远离您的举动,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尽管这样也逃不掉您的掌心。”
“我亲爱的女儿,这说的是哪里话?”路德·弗朗茨摇了摇头,用充满父亲式溺爱的微笑望向索菲娅:
“也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也许你会记恨我很长时间,但终有一日你会理解的——而我认为这一点并不遥远。”
“理解什么?”
“我做这一切的目的……”路德·弗朗茨叹了口气:
“都是为了你们。”
…………………………
塔莉娅·卢恩就在船上?!
面色惊变的安森拼命克制着内心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比较冷静:“她现在在哪儿?”
“医务室!”
威廉立刻开口道,尽管安森掩饰的相当完美,但语气中的紧张还是可以感觉到那一丝丝的紧张:“她浑身湿透了而且陷入了昏迷状态,我已经命令船医负责照料——安森上校您现在才刚刚清醒,要不要先去餐厅等等,然后再……”
“带我过去!”
安森直接粗暴的抢断道。
“好!”
年轻船长不仅没有恼怒,甚至对他的举动相当有好感;和陆军相比,海军对待家族的重视程度还要更高一些。
是的,因为长相相似的缘故,他已经把塔莉娅当成是安森的亲人了——虽然某种意义上这并没有错,但安森也的确不是因为这个紧张的。
两分钟后,威廉·塞西尔领着草草换好衣服的安森离开房间,一前一后前往医务室;偷瞥着身后满头冷汗,步伐慌张的身影,年轻船长愈发的感动了。
医务室门外,几名船员和法比安正守在门外;看见朝这边走来的上司,前近卫军军官表情表情明显有些紧张。
“情况如何?”安森直接开口问道。
“她…我是说…那位……”法比安难得语塞了一回,眼神有些躲闪,完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没有事!”
“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除了有明显疲惫和缺乏营养的痕迹,其它都一切正常,非常健康!”
安森微微颔首,这基本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在两人交谈的同时,医务室的门突然打开了;穿着白色外套的船医推开门,让出了身后床上的身影。
少女坐在整洁的病床上,微卷的浅褐色长发披散在肩上,白皙到近乎看不出血色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紧闭的眼帘,像是在闭目养神。
她穿着贴身的衬衣,已经湿透了的鲜红色长裙挂在对面的墙上,宽大的毛毯并不能遮掩身材的娇小,反而显得愈发可爱动人。
就像是用陶瓷雕琢的玩偶…威廉在心底暗道。
看到可爱的小姑娘安然无恙,在场众人纷纷面露喜色;尽管并不认识对方,但看到一位美丽的小姐没有受伤,总归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除了安森和他忠心耿耿的掷弹兵团长。
眼神凝重的法比安表情十分的诡异,视线在安森和塔莉娅之间飞快的来回转换;身为前近卫军军官他的很清楚安森和这位年轻的小姐之间,绝对是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嗯,就像他同样知道莉莎·巴赫并不是安森的亲妹妹,只有个在中央行省乡下的兄长一样。
故作冷静的安森现在更是浑身紧绷,胸口下的心脏跳速更是快到能撞断肋骨直接飞出来冷汗已经从头到脚把自己浸湿了两遍。
自己现在必须迅速弄清两件事——她到底是为什么出现的,以及自己该怎么和其他人解释她的身份?!
实话实说?
很荣幸为大家介绍,诸位面前的这位塔莉娅小姐那是大名鼎鼎的卢恩家族成员,伦德庄园的持有者以及现任家主。
什么,堂堂卢恩家长女为什么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汹涌海上,而且貌似还遭遇了海难?
哦,这位先生,您真是对我们克洛维第一豪门一无所知;开玩笑,她怎么可能遭遇海难?她要是乐意,咱们这一船人马上就能变成西瓜汁呢。
自己要是敢这么说,王冠号怕不是下一秒就要变成满船西瓜汁了。
但如果撒谎,那就要考虑到对方是否愿意配合自己了…考虑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程度,安森觉得大概率不会。
这就涉及到第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联想起突然消失的“幽渊之海”,安森大概能猜到这恐怕和她有关——道理很简单,仅凭自己,根本不可能阻止一个能在海上制造大范围风暴的黑法师。
很显然,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
作为克洛维施法者家族和最不为人所了解的豪门,卢恩家族始终保持着刻意的低调,以至于几乎变成某种“传说中”的存在,连弗朗茨家族的长女对他们都几乎一无所知。
这种刻意的低调显然是出于和克洛维王室乃至秩序教会的“默契”——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实在是很难想象他们能允许一个血魔法使徒,不受任何监控的生活在全克洛维最重要的城市外。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监控也没什么用。
在这一前提下,塔莉娅用这么“突然”的方式公开露面,她…不,是卢恩家族究竟想要做什么?
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
与此同时,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
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户,裹着毛毯的少女浑身被柔和的金黄色所笼罩;她缓缓回首,祖母绿色的清澈眸子投向伫立在人群中央的安森。
医务室内一片宁静。
感受着少女的目光和身后众人的视线,强作镇定的安森随着面颊划过的冷汗,吞咽了下喉咙。
“那个,我介绍一下。”强作镇定的安森上前半步,勉强向众人挤出一丝微笑:“这位是……”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轻声开口的少女打断了安森的话,让他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她裹着厚厚的白色毛毯,像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晚礼服,一双小脚款款落地,提着“裙边”向众人屈膝行礼:
“向诸位致以诚挚的谢意,在下是卢恩长女,伦德庄园的女主人,现任卢恩家族名义上的家主,以及……”
话音未落,女孩儿突然上前一扑,在安森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抱进了他的怀里,稚嫩无比的脸蛋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安森·巴赫的未~婚~妻~!”
那一瞬间,浑身僵硬的安森,忽然感到身后众人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对劲——不像是在看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或者普通的战友之类的,倒更像是…呃……
渣滓。
第十四章 安息之土
汹涌海,王冠号军舰,清晨。
光线明亮的军官餐厅内,坐在餐桌前的安森凝视着散发着蒸腾热气的热咖啡,双手拿着餐刀餐叉,一言不发。
哪怕低着头,他也能感觉到对面年轻船长在用非常“奇妙”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虽然他已经拼命在掩饰了。
如果可以,安森一般不怎么喜欢解释某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越解释反而越糟;但这次不同,塞西尔家族是自己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如果可以,安森其实是很想拉拢这位年轻的船长,让他主动愿意加入到自己这边的。
考虑到自己好不容易立起来的“人设”,很可能因为某位大小姐的过激行为毁于一旦,安森认为还是很有补救的必要的。
安森抽动了下喉咙,缓缓扬起视线;对面的威廉显然也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身体猛地一颤。
于是安森深吸口气:“威廉·塞西尔上校。”
“嗯?!”
年轻船长反应巨大:“怎…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可能要谈谈。”
“不!我理解…呃…我觉得…没什么要谈的。”
威廉开始装傻。
安森叹了口气:
“之前塔莉娅小姐的事情,诸位也许是有所误会……”
“没…没有误会!我是说…我们都明白…真的。”
“不不不…你们显然是理解错了,我们两个…不是你们想象的……”
“我明白——真的,您无需掩饰什么,我懂;许多古老的豪门所遵循的传统,它们…并不完全符合现代克洛维王国的…道德观。”
“不,您不明白。”
“我理解您的感受,这并不是什么需要感到羞耻的事情;真心相爱的人只需在乎彼此,用不着考虑…世俗的眼光。”
“……您真的误会了。”
“我向您保证,王家海军绝对不是什么充满偏见的地方,我们绝对不会用任何异样的眼光看待您;尽管放心好了,我们绝对不会把您当成是某种……”
“人渣?”
“没错…不!我们…绝对没有这么想,真的!”
“……我相信你,谢谢你。”
“不,是我应该谢谢你!呃…顺便多问一句,您和塔莉娅小姐只是订婚,您们应该没有…呃…我的意思是…啊!秩序之环在上,我都在想些什么呐…算了…我只是在胡言乱语…您…就当没听见。”
“……”
很好,这人设看来是彻底破产了。
看着威廉·塞西尔那强作镇定的模样,安森在心底哀叹一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就在他起身离开时,面色微微泛红的年轻船长突然开口喊道:
“等一下!”
停住脚步,安森面不改色的回首望去:
“请说?”
“啊…没什么。”威廉很不自然的笑了笑:“是这样的,厨房告诉我今天的午餐会晚一些,可能要十二点才能开始,所以提前通知您一下。”
“或者您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让人把午餐送到您的房间…门外?您放心,我们的船员非常懂得尊重彼此的隐私,绝不会做出某些令人不齿的行为!”
“……谢谢。”
强忍着把对方打一顿的冲动,安森转身离开了餐厅。
船舱内,塔莉娅坐在窗前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手边放着一杯清水,表情十分的悠然;一旁的床铺上躺着呼呼大睡的莉莎,像是在做和食物有关的美梦——口水已经淌到了枕头上。
怎么形容呢…嗯,既视感过于强烈,简直就像是出门旅游的“幸福”一家人。
“安森,你回来了。”微笑的塔莉娅回过头,款款起身:
“早餐如何?”
“……还行,你呢?”
“刚刚起来,昨晚的海浪真是太猛烈了。”
“莉莎怎么样了?”
“嗯,还没有醒…你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比较的嗜睡。”
“是啊。”
不行,这个既视感怎么越来越强烈了。
瞥了一眼熟睡的莉莎,安森不动声色的反手锁死的房门:
“能谈谈吗?”
“当然可以。”起身的塔莉娅走道一旁,将安森随手扔在床上的大衣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又斟了一杯提尔皮茨朗姆,微笑嫣然:
“只要您想,我们任何时间,什么都可以谈。”
“毕竟…我们可是未婚夫妻呢。”
安森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下。
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的确定,对方的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了。
“你看起来好像是误会了什么,需要塔莉娅提供什么帮助吗?”
将酒杯奉到安森面前,少女眨动着清澈的大眼睛。
“那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接过酒杯的安森不动声色道。
“为什么…安森不希望塔莉娅来吗?”
少女的眼神中泛起了委屈。
“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安森果断否认道。
“那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呢?”塔莉娅继续追问。
“因为……”安森欲言又止。
少女睁大了眼睛:“因为?”
“因为…我以为你会晚点儿再来。”安森赶紧放下酒杯,看向少女的眼神无比的真诚:
“你知道,想要在殖民地建立属于卢恩家族的力量,需要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
“而这也就是塔莉娅一定要来的原因啊。”少女露出了暖心的微笑:
“新世界的局势实在是太复杂了,仅凭安森一人是无法应对所有问题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可是未婚夫妻,遇到苦难不是应该彼此携手,共同面对吗?”
“当然应该,这太应该了!”安森果断表示认可。
看着安森诚恳的神情,塔莉娅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到窗边,眺望着平静的汹涌海。
“不…亲爱的安森,你还是不明白。”
“哦?”
安森挑了挑眉毛。
“最开始的阶段,塔莉娅的确没有任何干涉安森的想法,准备等到最合适的时间才正式出现——提前现身,或许能用卢恩家族的身份提供些便利,但也会激化许多矛盾,制造更多的意外。”
背对着安森的少女如是道:“但非常遗憾,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塔莉娅这么做了。”
眼下的情况…安森挑了挑眉毛:
“幽渊之海?”
“正是。”
塔莉娅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更准确的说,是新大陆的旧神世界,他们对于我们这些‘外来者’充满了敌视和排斥心理,根本不愿意接受一支来自旧世界的力量在他们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我尝试着和他们达成妥协,甚至放低姿态向他们寻求合作与帮助,但均遭到了拒绝;他们甚至不愿意展开任何形式的谈判,态度无比的强硬。”
“原来如此……”安森轻声叹息,内心却对此相当的不以为然。
他们当然强硬了!
安森对旧神世界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很了解,但也很清楚一个“使徒”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站在整个施法者体系巅峰的存在,是除了已经陨落的三旧神之外现存于世的“真神”。
当然,要按照秩序之环的评价标准,他…祂们其实更像是一群邪神……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旦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站稳脚跟,双方最先展开的肯定不是什么狗屁团结,旧神派之间的“血浓于水,亲密无间”,而是划分利益的死斗!
原因也很简单——无论再怎么标榜“正义”,旧神派都是一群以血脉为统治核心的群体;这意味着除了拥有共同血脉的家族成员,其余要么是敌人,要么连“人”都不是。
例如安森,他自己勉强算是处于“人”和“不是人”之间的“工具人”行列,地位略等于之前死于塔莉娅之手的梅斯·霍纳德。
对卢恩家族而言,放低姿态似乎是一种妥协;但对新世界的旧神派而言,只要拥有使徒的血魔法家族踏上自己的土地,那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侵略。
这么想的话,安森也就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已经过去将近两百年的时间,秩序教会仍无法在新世界建立起一座真正的大教堂了。
对秩序教会而言,他们大概也在面临类似的两难问题——要么继续维持教会在旧世界的存在感,要么发动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圣战”,号召整个秩序世界向新世界进军,消灭这群明目张胆的旧神派。
现在看来,秩序教会选择了前者;果然相较于外面的世界,还是“家”里的敌人更可恨。
想到这些,安森忽然间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所以这一次,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帝国,还有新世界的…旧神派?”
“非常遗憾,是的。”塔莉娅扭过头来,轻声叹道:
“真是讽刺,我们此行原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们盟友,但结果却让自己拥有了更多的敌人,并且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安息之土…也就是新世界的旧神派,他们似乎已经放弃了对抗伪神的想法,或者说他们并不认为秩序之环真的会将触手伸向他们那片荒凉的土地。”
“安息之土?”
安森迎着少女的目光,突然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兴趣:“为什么要叫这么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亦或者仅仅是随便起的名字?”
听到安森问题的塔莉娅突然浑身一震,她轻轻闭上了双眼,扶着桌沿颤巍巍的坐下,沉默着将缳首藏在胸前。
安森被她的举动弄得有点儿慌,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怎么了?”
“没什么!”
少女猛地抬头:“亲爱的安森,想要告诉你答案,塔莉娅必须先向你解释另一个问题——你认为,为什么秩序之环是一个‘伪神’呢?”
为什么秩序之环是伪神…满头雾水的安森微微蹙眉,努力思考道:
“因为祂盗窃了原初之环?”
“不。”塔莉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因为无论秩序之环的信徒们如何标榜自己信仰的正义,也永远解释不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出现的?”
“我…我们…究竟从而何来,要往何处而去?”
“他们无法解释这一切,但三旧神可以。”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三句颂言对照三位真神,也就对应象征着一切起始的‘原初之环’;渎神者们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堂而皇之的将他们修改的符文,当做了信仰的标志。”
“原初之环,代表了真神信仰的起源——进化。”
“我们,…从混沌中诞生,从最初的黑暗成就无数的色彩,从穹顶落下的第一滴雨水,化作整个世界,从蝼蚁成为强大的存在,我们一直在进化,始终在进化。”
“这就是真神之所以为真神的理由——这个世界是不断进化的,而祂们为我们找到了三条截然不同的进化之路;这些道路很危险,很残忍,很恐怖,它需要我们割舍很多很多的东西……”
“但当我们放弃进化的那一刻起,就是我们自我毁灭的时刻。”塔莉娅轻叹道:
“而这…也是安息之土存在的缘由。”
“即便神已经将真理展示给世界上所有的生灵,仍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理解祂们所指引的未来;仍有一群同样踏上这条道路的存在,认为应当在‘进化’的同时,保留某些东西。”
“他们注定无法成为非凡,注定要被不断变革的世界所抛弃,但他们仍然坚持不愿放弃,顽固的恪守着某些无法割舍的原则。”
所以他们所生活的世界被旧神派称之为“安息之土”,因为他们注定会覆灭么…安森不禁猜测道。
换句话说,新世界的旧神派…他们的力量极有可能与旧世界的截然不同。
“当然,这仅仅是原因之一,对许多真正的旧神派而言,这甚至并不是真正这么称呼它的理由。”
塔莉娅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萧索,眼神中蕴藏着某些十分独特的情绪:“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那片土地其实还有一些非常特殊的意义。”
“它…还是整个旧神世界的坟墓。”
“埋葬着三位真神的遗骨。”
第十五章 走“捷径”
三旧神的…坟墓?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安森突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的恶寒,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封闭的船舱微微摇晃,清冷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反而让屋内显得更昏暗了几分。
“你在害怕?”
看到突然陷入沉默的安森,塔莉娅微微一笑:“亲爱的安森,你应该害怕。”
“我…我们…所有的旧神派信徒们,将原初之环奉为信仰,矢志不渝的追随着祂们所指引的道路。”
“但与许多信徒想象不同,越是向前迈进就越是凶险万分;更可怕的是,它甚至未必是正确的——即便是它的缔造者,最终也倒下了,失败了。”
“并且不是一个,祂们全部都失败了;早在旧神派主宰世界之前,祂们就已经灰飞烟灭。”
“既然是进化,就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安森沉声道。
在和黑法师第一次“梦境接触”的那一刻起,安森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当然,他也有过犹豫,也曾经迟疑。
但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安森并不排斥风险,某种程度上甚至很热衷——完全零风险的事情是不存在的,甚至等于让自己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暴露在更大的风险下。
是被风暴卷走,还是掌握风暴?
安森觉得…自己大概会选择后者。
“正是。”塔莉娅轻声称赞道:
“即便祂们失败了,即便我们所有人都失败了,仍不能说明祂们就是错误,而自封‘秩序之环’的伪神就是正确的;进化…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因此亲爱的安森,你完全无需对安息之土的旧神派感到任何的畏惧,从本质上说,他们和他们所守护的真神坟墓没有任何不同——冢中枯骨而已。”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所掌握的力量还是很强的;即便在整体实力上不如旧世界,在某些方面仍有些独到的地方;以亲爱的安森现在的实力,仅凭自己恐怕连抵达新世界都不可能。”
嗯,这我到不否认…安森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没有塔莉娅,暴风雨之夜时自己应该就已经没了,根本不可能等到现在。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安森谨慎的问道。
按照塔莉娅的说法,新世界的旧神派在对外态度上属于“极端排斥”的那一类,比伊瑟尔精灵的“血统论”还要保守。
而卢恩家族想要的还不仅仅是合作,而是将自己的势力彻底转移到新世界;双方矛盾已经上升到核心利益的级别,除非一方被彻底击溃,否则连和谈的可能性都完全不存在。
无论承认或者不承认,自己的身上都已经被打上了“卢恩家族”的烙印;自己和风暴师抵达之后如果有任何这方面的动作,都有可能立刻引爆战争。
甚至…战争很可能早已开始了。
塔莉娅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头,静静的注视着安森的双眸,仿佛能从他真诚中又带着点疑惑的眼睛里,看到某些别样的存在。
“亲爱的安森,这完全取决于你。”少女微笑道。
“我?”
安森的表情相当的差异,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没错,无论是拓展卢恩家族在克洛维城的产业,还是抛弃伦德庄园,将家族势力转移到新世界,全部都是你的想法;塔莉娅能做的仅仅是在你的计划上,稍微提供一点点帮助罢了。”
少女的语气很平和,也很温柔,就像阳光下汹涌海的海风,令人无比的舒适。
虽然安森完全不这么认为。
因为这一切绝对早就在卢恩家族的计划之中了。
以对方在裁决骑士团干涉伊瑟尔精灵王国之后的果断程度判断,纵使卢恩家族不是早有准备,也肯定有过这方面的计划——最迟最迟,应该是在克洛维暴动前后。
对卢恩家族而言,梅斯·霍纳德叛变几乎摧毁了整个旧神派实力在克洛维王国上层的基础,以至于为了不彻底丧尽颜面,身为家主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还要亲自出面止损。
即便之后还能靠军工企业止损,但毕竟耗费多年心血建立起的旧神派基础已经不复存在;和从头开始相比,明显在一个压力更小的地方重新开始更靠谱一点儿。
自己的“计划”,最多只是给了一个选择——这也很符合自己“工具人”的定位。
“那我有什么选择?”安森反问道。
“任何事情。”塔莉娅依然微笑:
“只要是安森需要的,塔莉娅都会答应。”
“毕竟,人家是安森的未婚妻呢。”
未婚妻……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安森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感到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整个人都无比的不自然。
很显然,既然塔莉娅说任何事情,那就意味着只有一件事是正确答案。
强作镇定的安森,意识开始陷入思索。
尽管完全不清楚卢恩和弗朗茨家族之间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很明显的是自己为卢恩家族效力这件事,是得到了路德·弗朗茨默许的。
换句话说,自己现在对总主教而言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帮助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站稳脚跟,让克洛维城成为一个旧神派力量的真空。
不出意外,白鲸港…的确有可能会成为自己最后的归宿。
当然,在新世界从头起步也不完全是什么坏事——瀚土战争让风暴师各种意义上捞的盆满钵满,但也把整个王家陆军上下能得罪都得罪了;能够让自己保住上校军衔和风暴师,应该就是陆军的极限。
在这一前提下,就算王家陆军选拔将领“不拘一格”,安森自己也会担心这其中有没有让自己背黑锅的可能性。
而在殖民地从守备司令起步,十年之内混成总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自己在殖民地要做的就不仅仅是为卢恩家族,更是为了自己;要面对的也不再是普通的军队,还有这片土地上的旧神派。
他突然意识到塔莉娅所谓的“取决于你”,的确是一种“选择”,但并不是挑选她提供帮助的方式,而是立场。
她…在确认自己的立场!
弗朗茨,还是卢恩?
秩序教会,还是旧神派?
自己必须做出选择,而且是立刻!
安森瞳孔一颤。
没错,既然“新世界计划”已经正式开始,那也就意味着卢恩家族也已经彻底断绝了退路,抛弃在克洛维城的势力换来路德·弗朗茨的援手,将六千人的风暴师调到了殖民地。
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可以被趋势的工具人,更是卢恩家族明面上能够“拿出手”的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换成安森自己…大概也不可能允许这样一支力量的实际控制者,没有真正的完全忠于自己。
想通这一点的安森缓缓低下头,表情也随之变得凝重。
塔莉娅背对着窗户,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安静的船舱内,只有海浪和莉莎打呼噜的声音。
紧抿着嘴角的安森,注视着桌上杯中那杯朗姆。
他现在更犹豫了。
因为答案很明显,想要向卢恩家族证明自己立场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
“我想好了。”安森的声音有些低沉,里面透着几分决绝:
“尊敬的塔莉娅小姐,我需要你帮助我做一件事。”
少女微微颔首,用最温柔的表情看着他:“请说。”
“我……”安森吞咽了下喉咙:“想要在咒魔法上…更进一步。”
“我…想成为‘图托儿’,亵渎法师。”
这一刻,少女瞳孔骤缩了下。
“你确定?”塔莉娅的语气有些诧异:
“这可不像成为施法者那么容易,过程会很艰难,也很凶险——最重要的是,一旦踏出这一步,你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亲爱的安森,你真的能理解我所说的含义吗?一旦成为亵渎法师,你…将不再为人!”
“我明白。”安森随之点头道:
“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在雷鸣堡和黑法师相遇的那一刻,他就预料过踏出这一步只是迟早的事情——区别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想要在秩序教会体系内混上高层根本不现实,甚至属于绝对的监控对象,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塞拉·维吉尔目前的状况——成为一个被监视的审判官。
虽然当一个不用考虑升迁只需混吃等死,偶尔还能吓唬小孩子的审判官也不错,但如果不是彻底走投无路,安森还不打算这么快就考虑退休的事情。
那么如果将目光聚焦在新世界,成为一名亵渎法师彻底投靠卢恩家族,似乎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光明未来的选择。
更何况,自己还是一名咒法师。
在进化道路同样万分凶险这一前提下,咒魔法本身相对另外两大魔法,就拥有相当独到的优势!
首先,它并不属于肉体层面的力量,这就意味着除非自己脑洞大开,否则至少身体不会发生任何变异;其次,它也不会像黑魔法那样,对人的精神产生高强度的影响。
在安森眼中,自己接触到的黑魔法施法者多少都有些精神不正常。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卢恩是一个血魔法家族!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撰写《大魔法书》的圣艾萨克没有撒谎,那么三大魔法所能够诞生的使徒和亵渎法师的数量,并不是无上限的。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施法者家族之间会不断爆发战争和屠杀的原因之一;如果安森是个血法师,又没有一滴卢恩家的血脉,那么他最好的下场大概就是变成养料。
因此作为施法者的自己,对卢恩家族毫无威胁…至少在成为使徒之前。
“好吧。”少女微微一笑:
“既然安森已经下定了决心,塔莉娅又怎么会拒绝呢?”
安森立刻露出了感激的表情,内心长出了口气。
很好,这关自己应该是过了。
“不过…即便是塔莉娅倾力相助,想要成为一名咒魔法的亵渎法师也并不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这需要安森彻底理解咒魔法的本质,并从中诞生出全新的,只属于自己的理念才可以。”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想要完成这个过程,即便是最优秀,最有天赋的真神信徒,也至少需要耗费数年乃至十数年才可以。”
“当然,如果真要花费那么多时间的话,塔莉娅所做的事情就毫无意义了;毕竟我们马上就要面对安息之土旧神派的威胁,亲爱的安森需要尽快掌握这一力量。”
哦?
安森忍不住挑了下眉毛:“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捷径?”
“不是…捷径,只是一种加速过程的方法。”塔莉娅淡淡的微笑着:
“这涉及到咒魔法作为三大魔法之一,不同于另外二者的特殊之处;它不涉及情感和内心,也与血肉无关,需要更多的…思考。”
“思考…就需要更多的时间,以及可以用来参考的东西——虽然这么说并不准确,但只要有足够的信息参照物,安森就能更快的掌握咒魔法的本质。”
安森点了点头,类似的结论他在《三旧神研究》上面也看到过:“那要从哪儿弄来足够信息参照物呢?”
“亲爱的安森,当然是从其他的咒法师身上了。”塔莉娅用十分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只要从足够多的咒法师身上了解过他们的研究,就算不能完全接受,但至少也有参考的价值对吧?”
“因此安森需要的,就是在短时间内接触到大量咒法师的记忆,并且将它们融会贯通,变成自己的东西。”
“非常碰巧的是,在过去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塔莉娅曾经和许多咒法师交过手——他们都是非常善良,有绅士风度的好人;在输给了塔莉娅之后,还好心的将自己的身体完整的留给了塔莉娅。”
“只要亲爱的安森能够放下戒备,让自己与塔莉娅血肉相连的话…塔莉娅就能把这些记忆统统传递给安森了。”
“所以,亲爱的安森……”少女微笑着,用最温柔的口吻低语道:
“可以被塔莉娅…吃掉吗?”
第十六章 进阶
窗外的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海,只有莉莎呼噜声回荡的船舱里,空气是那样的安静。
安静地像坟墓一样。
面带微笑的安森看向瞪着大眼睛的塔莉娅,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柔,令人如沐春风,以至于安森吞咽了下口水,用握着酒杯微微颤抖的右手掩饰自己的恐…激动。
少女轻轻的靠在椅背上,她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的安森抿了抿嘴角,先是笑了笑,紧接着故作轻松道:“那个…我…是不是听错了?”
塔莉娅看着他,微笑着轻轻摇头。
“那…你刚刚说的这些…是不是在…打比方…只是个有点儿夸张…比喻?”
少女依然摇头。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一次塔莉娅没有立刻回答。
她眼睛转动了下,微微抬起右手托住下巴,刻意做出“正在思考”的模样;眼睛转动的频率,“碰巧”和桌上怀表秒针的转动速度完全一致。
啪…啪…啪!
“没错。”
分针转动的同时,少女微笑着用无比肯定的口吻道:“所有我刚刚所说的内容,只是…有点儿夸张的比喻,方便安森更好的理解而已。”
“你是命运掌控者艾顿的信徒,而我则追随者血魔法的主人布鲁托,我们所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想要相互交流学习心得,自然是比较困难的。”
“打一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是在学习一门你从未接触过的语言一样。”少女温柔的解释道:
“在彻底掌握基础之前,我只能用安森能够理解的词汇和方式,了解它的特殊之处。”
嗯,懂得懂得;学外语嘛,肯定要比其它知识更复杂,更难理解一些的…安森再次抽动了下喉咙,非常不自然的挤出一丝笑容:
“也就是说,绝对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咯?”
“当然,绝对不是那样。”少女的微笑中充满了真诚:
“亲爱的安森是塔莉娅的未婚夫,塔莉娅怎么会吃掉自己的未婚夫呢?”
“是啊,想想也是啊。”
头皮发麻的安森连连点头,满脸都是恍然大悟的笑容:“果然是我自己想多了啊!”
“这应该是塔莉娅没有解释清楚,都是塔莉娅的错。”
“不不不…是我的错,都是我自己太喜欢胡思乱想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船舱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微微收敛笑容的安森深吸口气,对塔莉娅正色道:
“要怎么做?”
“非常简单。”依然面带轻笑的少女,用平淡到无比自然的口吻道:
“亲爱的安森,你需要的只是闭上双眼,不要有任何的害怕或者紧张,解开身体的‘隐秘’禁锢,再慢慢地放空身心就可以了。”
“其余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交叉的双手轻轻按在心口:
“尽管交给塔莉娅。”
安森默默点头。
他先是做了一个深呼吸,紧接着“啪!”的一声掰了下手指,将对自身下的禁锢完全解放,不再有任何限制。
以双方的实力差距,塔莉娅如果真的想要弄死自己,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想得再多也是纯粹多余,还不如干脆点儿乖乖躺平更合适。
就在他闭上双眼的瞬间,耳畔又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当然,这是塔莉娅第一次这么做,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会尽量控制程度,不会向安森灌输太多,慢慢来,就当是先进行一次小实验…可以吗?”
塔莉娅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然可以。”
闭着眼睛的安森赞道,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
“中间的过程可能会比较…激烈,因为血魔法本就是一种非常极端的进化方式,会比较明显的体现在身体的某些感官上…行吗?”
“没问题。”
安森再次点点头,这方面他多少也有点儿心理准备。
“当然!如果出现任何感到不太对劲,或者…承受不住的话……”塔莉娅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儿紧张:
“无论进行到哪个阶段,安森一定,一定要告诉塔莉娅,立刻结束整个实验——无论如何,安森的生命永远是最重要的!”
“好,我答应你。”安森不假思索道。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紧闭着双眼的安森突然感到整个世界顿时一黯,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自己仿佛被拽到了另一个世界。
仿佛有某种温热的粘稠液体正在从窗户灌入船舱——首先是双脚,紧接着双腿,躯干,胸口,脖颈,头部…整个身体都被彻彻底底的包裹其中。
像是坠入了海底深处,无论挣扎与否都不得不沉浸在里面,并且连带着意识的身体也随之不断的坠落,向下坠落……
恍惚的失重感,令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自己只能感觉到有一根根细长的触手,正不断的攀上自己的身体;它们钻进指甲间的缝隙,撬开自己的口腔,溢满了耳廓,渗入鼻腔,包裹住瞳孔……
难以名状的恶感突然从胸口蔓延,安森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就像是被强行灌入某种药物后身体开始发出抗拒反应;从头到脚所有的肌肉仿佛是被锁链紧拽着似的绷紧,闭拢的眼皮下,被触手完全包裹的瞳孔开始剧烈震颤。
轰——
耳畔开始响起了诡异的尖啸,撕心裂肺的呐喊和充斥着无尽愤怒的咆哮声…它们像是飓风,在自己的周围不断的回荡,充溢着自己的脑海。
安森完全不慌——类似的情况,他在成为咒法师的时候就体会过一次了。
虚无缥缈的呼喊声在耳畔一遍遍的回荡,安森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脑海在不停地被灌满,抽干,灌满,抽干…无限重复。
很快,那呼喊声也渐渐消失,变成了悄悄的耳语声,似有似无的在耳畔回荡;像是在呼喊,又像是低沉的喘息;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却又完全无法分辨。
身体还在剧烈的抽搐,四肢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痉挛;眼前的黑暗开始凝结出一些忽闪即灭的画面和断断续续的片段;还未彻底看清,画面就已经支离破碎。
伴随着画面,无数的信息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入他的脑海;仿佛是被打开闸门的水坝,泄洪般奔腾不息。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是某个人——并且还是个相当长寿之人——完整的一生,用千倍万倍的速度让安森经历了一次,并且最终像所有的记忆一样,凝练成某个词汇,某个习惯,某个“触景生情”。
撕心裂肺的尖啸声再度响起,一遍一遍的贯穿安森的身体;痛苦程度几乎相当于站在一颗二十四磅爆破弹旁边,在炸点中心聆听它爆炸的声响。
不过相较于上次灰飞烟灭,皮肉被溶解,血浆蒸发,骨头被烤焦最后只剩下一颗心脏的痛楚,这点程度的“折磨”还不算完全不能接受。
轰——
尖啸声渐渐飘散,失控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停止了坠落,原本已经模糊的意识开始一点一点的苏醒;包裹着全身的触手缓缓抽回。
激烈的尖啸再一次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喘息,轻柔的在耳畔回荡;伴随着那温润的粘稠感,原本剧烈抽搐的身体也逐步重新有了知觉。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这种感觉也开始褪去,紧闭的双眼也开始感觉到照在自己身上的光线,一切仿佛都终于回归了正常;除了浑身上下痒痒的,头有些疼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异……
“嗯?”
紧闭着双眼的安森突然愣住了,继续令咒魔法完全放开,让施法范围保持在最自然的状态——以自身为中心点的球形。
然后他就感觉到,这种异常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
那就是距离感。
自己的施法范围并没有扩大,但是距离感的范围却扩大了,并且各种感官也得到了极大的强化。
他闭着眼睛,但却能“看”到面前正微笑嫣然的塔莉娅,床上呼呼大睡的莉莎;船舱房门紧锁,但却能听到门外微弱的耳语,以及船员们从门前走过时垫着脚,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不,自己的感官并没有得到强化,但分辨各种细微声响的能力却明显的到了提高,更加的敏锐,光凭声音,触感,就能根据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推测出物体的大小与形状,甚至在对方移动的瞬间就做出下一步的预判。
这种情况,就是咒魔法的施法者达到某个临界点最直观的表现。
对于整个旧神世界的施法者来说,尽管大多数人都遵循着“五大阶段”这套用来衡量一个施法者实力和大致水平的标准,但他们也很清楚这套标准相当的不靠谱,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完全错误的。
且不提三大魔法本身之间的区别就非常大,第五阶段的标志,“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魔法”——大多数施法者对于这种事情并不热衷,难道拥有独创魔法的施法者,就一定比没有的施法者强吗?
当然不是,甚至很可能刚好相反。
但因为三大魔法本身就极难被真正量化,甚至每个魔法内各家族也有不同的进化方式,完全不存在统一的可能,因此也只能用“五大阶段”来进行衡量。
硬要按照这套标准,安森感觉自己大概正处于第四阶段,并且距离第五阶段也只剩一步之遥。
毕竟“原创魔法”的前提,就是对整个体系拥有个人的理解;安森大概能推测为什么它会被列为第五阶段的标志——因为在这之后,下一步就是进阶为“亵渎法师”。
所谓的原创魔法,其实是在为之后彻底抛弃“人”的身份,向更高层次的生命体进化的预演和准备。
而得到了一名咒法师完整记忆的安森,距离这一步已经无比的接近。
不仅仅是记忆,包括他所掌握的全部魔法,都已经变成了安森记忆的一部分;只要抽空将这些记忆逐一回溯,就能完整还原这些技能。
当然,副作用也是相当的明显——因为掌握咒魔法的过程他并不是完全靠自己,而是被直接强行灌输的;有些类似考试前疯狂刷题的考生,填对了答案也并不意味着他真的理解了知识点。
想要解决“副作用”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继续刷题,不断的刷题;只要我刷的够多,难点就跟不上我进步的速度。
想通了这一点,安森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切和闭上双眼时毫无区别——窗外是温暖的阳光和平静的汹涌海,紧闭房门的船舱内静悄悄的,只有熟睡的莉莎打呼噜的声响。
微笑的塔莉娅坐在自己对面,双手捧着满满一杯的朗姆酒,稳稳地放在自己手边。
“感觉如何?”
少女含笑问道,表情中看不到一丝的倦意或者不耐烦的情绪。
“……还可以。”安森笑了笑。
睁眼之前,他已经再三确认过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那……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没有。”
“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累吗?”
“没…有。”
“饿了吗?”
“呃…还不是很饿。”
“那真是太好了!”
塔莉娅长出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塔莉娅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还以为可能会出现什么意外呢…真是太幸运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安森赔笑了几声,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问“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的好奇心。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非常奇妙的预感,一旦问了就会有某种非常不好的下场,甚至有可能被当场抹杀。
正当他松口气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塔莉娅忽然开口道:“既然安森完全没有问题,那我们就再继续吧!”
嗯?!
安森愕然抬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继续?”
“对啊。”少女理所当然的轻笑道:“毕竟从刚才到现在,只过去了十五分钟而已——距离午餐时间还有整整三个小时呢!”
“在抵达新世界之前,塔莉娅一定会竭尽所能,将安森培养成为一名合格的施法者!”
第十七章 传统的“乡下人”
“圣徒历一百年十二月一日,晴,今天是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出现的第三天。”
“塔莉娅小姐的出现无疑是件好事,这标志着卢恩家族对安森大人的重视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作为忠诚的书记官,我在这方面有着毋庸置疑的敏感度!”
“当然,因为某些不值一提的年龄问题,以及塔莉娅与莉莎小姐在相貌上的相似度,引起了一些可笑并且毫无意义的流言。”
“某些人甚至直接找到了我,询问安森大人的书记官是否知道这其中的真相;我告诉他们,尽管他们仿佛掌握了一些看似客观的主观证据,并根据客观事实进行了形而上学的主观论断。”
“但仅以现有线索,尚无法为他们用第三人称代指之人进行法律和传统双重身份的重新定义,更不能用片面之认知按图索骥。”
“即便最终找到了相应证明,当事者既他们口中第三人称代指者无法以冷静清醒态度做出详实并准确的回答,那么此事就依然属于猜测,推测,主观臆断;非常不幸的是,我——卑微的书记官——并不能作为他们在此事上的证明。”
“他们对我清晰的回答很不满意。”
“某些人甚至认为我是在故意含糊他们,或者在为安森·巴赫大人打掩护。”
“对于这种充满感性化的态度,我的态度是悲喜交加——开心的是他们认为我在含糊他们,为了替安森大人打掩护;悲哀的是他们居然认为我为了替安森大人打掩护,在含糊他们。”
“…十二月五日,一片风平浪静,航行十分顺利;唯一问题是自从塔莉娅小姐的出现,安森大人越来越少允许我进入他的房间了。”
“作为一名教会出身的书记官,我突然有点儿为自己的前途感到忧虑;从大人开始远征瀚土之后,卢恩家族对大人的影响力就开始不断加深。”
“我决定开始学习一些关于克洛维豪门家族史的著作,如果我未来的前途不是进入枢密院,而是成为一名纹章官或者高级管家,这些知识将会非常重要。”
“…十二月十日,威廉·塞西尔上校告诉了我们一个好消息:尽管因为之前的风暴导致领航员遇难,但舰队的航行仍然十分顺利,将有可能提前十天抵达目的地。”
“这意味着我们能在十二月三十日,也就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新年前到达白鲸港!”
“毫无疑问,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仅仅是风暴师的官兵,就连舰队的水手们也都纷纷雀跃——我爱大海,但如果能在新年时双脚踩在泥土而不是甲板上,我愿意付出一半的财富来交换那些泥土。”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安森·巴赫大人离开自己房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常常一天都看不见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坏消息。”
“…十二月十三日,大人已经连续四天没有离开船舱了。”
“身为卑微的书记官,打扰大人的隐私不是我的权利,但我的确很担心大人的健康状况,毕竟在海上长时间不晒太阳,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询问了莉莎小姐,她告诉我——尽管她说得其实非常模糊——大人一直和塔莉娅小姐,他很好,就是有些…疲惫。”
“身为书记官,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帮助大人什么,只能祝愿他身体健康了。”
“…十二月二十日,王冠号的大副提醒我舰队已经进入冰龙峡湾一带的海域,最迟十天后就能抵达白鲸港了。”
“这极大的提醒了我,必须要尽快补充一些关于殖民地方面的知识才行!”
“事实上白鲸港,或者说整个冰龙峡湾作为克洛维王国最重要的殖民地,在克洛维教会内部也拥有非同凡响的地位,从不缺乏关于她的资料;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教会始终希望在这里建造一座大教堂,但始终无法实现这个梦想。”
“整个冰龙峡湾的面积将近二十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十万,而整个殖民地的核心白鲸港,不仅仅是这里的首府,最大的城市——或许也是唯一的——还是最重要的港口,人口约为四万上下,剩余的零散分布在周围大大小小的定居点、庄园、矿场和林场附近。”
“即便不计算整个克洛维殖民地,仅仅白鲸港所拥有的渔业,林业和矿石资源,就足以令任何人惊叹。”
“以最重要的捕鱼业为例,每年收获的海产占据了整个新大陆的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极大的拉动了整个冰龙峡湾的经济,不仅平衡了对北海三国的食盐贸易,同时也是当地人口增长最主要的动力。”
“而矿产和木材作为她最重要的拳头类产业,更是每年为王国提供了五分之一的税收;不仅是铁十字计划的重要保障,效压低了北海三国的木材与矿石价格,更极大的推进了殖民地的建设,仅用短短五十年时间就令原本殖民地面积最小的克洛维,在新大陆成为了仅此于帝国的存在。”
“不仅如此,这里的土地也十分肥沃——尽管开发至今才过去五十年,白鲸港附近已经零星的开始出现许多庄园,食物种类以小麦、燕麦、土豆、胡萝卜和圆心菜为主。”
“畜牧业因为渔业发达的缘故不是很盛行,但因为缺乏劳动力,培育优质的托运类牲畜也是当地一项不错的投资。”
“作为一个港口,白鲸港同样拥有非常优秀的造船业——尽管主要是以小型舰艇和渔船为主——同时也还拥有完全独立的钢铁工厂,机械工厂,枪炮作坊…轻工业和民用工业,在一个较低的水准上也能勉强做到自给自足。”
“资源肥沃的土地,丰富到无法想象的资源…要是没有过于严寒的天气和传闻中可怕的‘暴风雪’,简直是梦境中才会出现的人间天国!”
“如果不是距离本土太远,或许在新世界重新开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站在王冠号的甲板上,扶着栏杆的安森向海平线的尽头望去;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间,一个繁华的港口若隐若现。
和北港不同,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恢宏壮观,和繁华更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说得不好听一点儿,甚至是有些破败。
就像是雪白色的画布上,沾染了一个黑漆漆的烂泥,上面还粘着一堆烂积木。
“这就是白鲸港,整个新世界最繁华的地方。”威廉·塞西尔拍了拍安森的肩膀,开玩笑似的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
安森轻笑了一声:“你应该去过克洛维城吧?”
“当然,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威廉的表情中透露出几分怀念:“这和克洛维城有什么关系?”
“那你肯定不知道我的顶头上司,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是怎么评价那座城市的。”
不等对方开口,背后编排上司的安森直接揭晓了谜底:“蓝天下一团令人厌恶的烟雾。”
威廉先是一愣,旋即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所有克洛维城出来的军官,都会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克洛维城之外,其它地方都是令人讨厌的乡下呢——就像你们总说我们海军一定要在船上才睡得着一样。”年轻的船长忍不住笑道:
“看来我们相互之间的刻板印象的确很深啊!”
不,你们那儿就是乡下,我是真的想被调到有蒸汽列车,自来水,路灯,壁炉,咖啡馆,剧院的文明社会…安森微微颔首:“没错,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住在大城市的,我就更喜欢乡下。”
“毕竟我们巴赫家族就是中央行省的乡下小贵族,传统风格庄园对我来说才更习惯一点儿;像自来水,暖气,煤气…那些所谓的‘克洛维现代生活’…我到现在都还很不适应呢!”
“真的吗?”
威廉突然一愣,突然哼笑了声:“哦…这倒是正好。”
“怎么说?”安森好奇道。
“是这样的…白鲸港守备军这件事,其实是大半年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只是不知道要派谁来——当时枢密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会找个德高望重快退休的将军,于是督促殖民地这边加快司令部和军营的修建速度。”
威廉如实道:“为了确保那位将军能来,司令部的建造标准被订得极高——完整独立的用水系统和暖气设施,完全是按照克洛维城高级别墅的级别修建的。”
“但因为各种问题,工期进展的相当不顺利,加上材料不过关不得不烂尾了,最后不得不把那座司令部改成了‘殖民地传统风格’——也就是没有下水管道和暖气的版本,算算时间,现在那栋房子估计还是个毛坯房,不知道屋檐修好了没有。”
“不过反正你也不喜欢克洛维城的那些设施,所以那些麻烦的东西都可以省了,还能剩下一大笔经费…这不是正好?”
安森·巴赫:“……”
第十八章 白鲸港
尽管对白鲸港评价不高,但当舰队终于抵达港口码头时,还是被眼前城市的景色深深吸引了。
和克洛维城亦或者北港那样的“旧世界大城市”不同,整个城市以一座高地为中心,沿着冰龙峡湾海岸呈月牙形展开;灰漆漆的楼房互相间紧密的簇拥在一起,乍一看仿佛克洛维城的联排公寓;狭窄泥泞的道路贯穿其间,就像是一张铺满整座城市的蛛网。
兴许是因为冬季的缘故,整个港口看上去十分冷清,除了寥寥几艘单桅和三桅帆船停靠在码头之外,连渔船都看不见几艘。
不过这一点在来之前,威廉·塞西尔就已经告诉过安森——不像旧世界那些“温水港”一年四季都在忙碌,殖民地的海运贸易和捕鱼业基本上都只在每年的四月至十月…眼下是十二月,恰好还在休渔期。
尽管如此,当悬挂着克洛维王旗的舰队出现的同时,港口上已经聚集起了大批大批的人群,兴高采烈的站在岸边观望,对着王冠号庞大的身躯指指点点。
“看不出来啊,殖民地的人居然对王国军队这么欢迎?”
望着岸边热闹的人群,甲板上扶着船舷栏杆的卡尔·贝恩相当的诧异:“秩序之环在上,我还一直以为能不怕死跑到殖民地的,全都是一帮痛恨王室的暴徒呢!”
“不用以为,他们就是。”法比安面不改色的走到他身后,用平淡叙事的口问道:
“按照近卫军的内部记录,每年登记出海的殖民者有至少三分之一都是囚犯,其中四分之三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或无期徒刑;都是最标准的,不服王化的暴徒。”
“顺便一提,剩下的三分之二的则是逃犯,破产商人,失业工人,逃兵,佣兵,失地农民,被教会通缉的异教徒,战争难民,奴隶……”
“至于那种略有资产,勤勤恳恳从未犯法或者偷税漏税的优秀公民…我不能说没有,但肯定是一个非常小的数字——因为都和每年的失踪人口一起,算在‘其他类型移民’里面了。”
卡尔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又突然一愣:“为什么要把失踪人口算在移民里面?”
“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被杀了,逃跑了,躲起来了,或者真的只是失踪了。”法比安耸耸肩:
“所以我们把他们当成是移民人口,反正既然他们已经失踪了,也不可能亲自冒出来说明。”
“所以不如把他们当成是移民,假装他们去了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没错——这样他们的家人能假装他们还活着,王国又多了一群拓荒的殖民者,大家就都开心了。”
“…那岸上的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就和富人们住在乡下的穷亲戚们一个原理。”
顺着参谋长所指的方向,法比安望向岸边的人群:“我们有一艘战列舰,四艘护卫舰和十几艘商船,数千名海陆军的军官和士兵——光是军舰的日常维护和这些人的日常开销,对一个只有四五万人的城市来说,是笔从天而降的大生意…他们当然开心了。”
“对这些人而言,与其说我们是来保护他们的,更像是一群会走路的大钱包。”
卡尔·贝恩:“……”
就在两人聊天的同时,舰队已经停靠在了码头上——兴许是因为远洋贸易的缘故,尽管人口只有稀少的四五万人,白鲸港却拥有完全不逊色于北港的港口,能够让整个舰队都顺利停泊。
安森刚走下栈桥,港口的人群中就走出了三位身着黑色长袖风衣,头戴圆顶硬礼帽,叼着烟斗拄着手杖的中年人走上前来,脸上挂着浓厚的笑意。
“尊敬的守备司令官阁下,欢迎光临白鲸港!”
不等安森开口,三人中为首的一人就已经快步上前,将手杖夹在腋下,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我是白鲸港殖民地议会的议长哈罗德,能够与您这样优秀的军人合作,实在是令再下深感荣幸!”
这位有一副标准的“克洛维式”长相——细长的深眼窝,高挺的鼻梁和满下巴的胡子,宽大的风衣下是相当敦实的身板儿。
“这也是我的荣幸,尊敬的哈罗德议长阁下。”安森和他握了握手:
“我是风暴师师长,王家陆军安森·巴赫上校…您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安森。”
“瞧您说的,我怎么敢对以为王家陆军的新秀这么无礼呢!”哈罗德笑眯眯道,他“啪!”的打了个响指,转身指向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的两人:
“如果您不嫌烦的话,还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位,是白鲸港商会总代表梅森·威兹勒,威兹勒家族也是本地最大的富商;您和您的军队有任何物资方面的需要,不用客气,都能直接和我们的老梅森商量!”
话音落下,站在左边的瘦高中年人摘下帽子,一边向安森行礼一边露出了一张略有几分谄媚的笑脸。
被攥着右手的安森只能淡然一笑,向对方点头示意。
“这位,是本地秩序之环教会的负责人,瑞珀主教。”哈罗德议长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听说,本国的教会一直对殖民地这边的信仰事业颇有微词,把我们当成是一群不虔诚的信徒甚至是异教徒;我可以直白的告诉您,那绝对不是事实!”
“在尊敬的瑞珀主教多年努力下,整个冰龙峡湾已经拥有了八万名虔诚信徒,甚至连不少本地土著也已经改邪归正,彻底抛弃了他们的邪神异端,成为了秩序之环的忠实追随者!”哈罗德义正词严道:
“要不要请主教大人为您介绍一下他的传教经历,真的非常有趣!”
抱歉,但我对这个真的没什么没兴趣…笑容不减的安森移动视线,看向站在梅森会长身边的主教大人。
这位带着银链夹鼻眼镜的老人看上去差不多五六十岁,拄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樱桃木拐杖,风衣的高领和帽檐几乎遮住了他大半的样貌,以至于乍一看的第一眼让安森想起了某个熟人。
梅斯·霍纳德教授。
安森毫无征兆的浑身一哆嗦。
他抬起目光,用十分慈祥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安森,然后缓缓拿下嘴角的烟斗:“安森·巴赫上校…是克洛维城人吧?”
“我是中央行省的乡下人。”安森强笑道:
“不过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到克洛维城念书了,所以可以算半个…城里人。”
“哦?”
瑞珀主教忽然眼前一亮,用十分玩味的口吻问道:“那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询问一句,您是如何看待对于秩序之环信仰的界定问题的呢?”
这绝对是个普世宗的信徒!
几乎是对方一开口,安森的脑海中就冒出了这句话。
理由非常简单,一个“普通的”秩序之环信徒,是不会问“信仰如何界定”这种问题的;只有那些曾经和教会对抗的教派,才会在这方面特别的在意。
而整个新世界的异端教派当中,数量最多的就是“普世宗”这一分支了。
于是安森假装思考了片刻,无比诚恳道:“身为一名克洛维人,相比较其它信条,信仰方面我应该是受到求真宗的影响更深一些。”
“不仅仅是我,只要是出身王家军事学院的学院,就不可能没有受到过这一教派理念的影响。”
求真宗也就是象牙宗,圣艾萨克曾经领到过的教派,也是克洛维王国曾经的“国教”。
这么回答的原因也很简单——身为弗朗茨家族的“忠臣”,前克洛维大教堂卫兵军事首领,安森当然不能为了讨好对方自称是“普世宗”的信徒,那简直是主动寻死。
但如果是受到求真宗的“影响”却完全没问题,因为这一教派对克洛维王国的影响有目共睹,圣艾萨克更是已经被封圣,在教会内的地位已经到了不可被撼动的级别。
果然…在听到安森的回答后,瑞珀主教貌似并不是很满意,但也在尚可接受的程度;他微微颔首,后退半步在身前画了个秩序之环的标志。
安森微微扯了扯嘴角。
从刚才哈罗德议长介绍时的态度,以及这位主动上前询问自己“信仰”来判断,恐怕普世宗在新世界的影响力已经到了相当恐怖的地步,远远不是王国内预料的程度。
“瑞珀主教不仅仅在本地很有声望,甚至连周围其它殖民地也拥有不小的影响力——在这方面我们和本土的秩序教会有很大的不同,我们并不认为一定要建立非常宏伟的教堂;任何心怀虔诚之人,都应该拥有独自祷告的权利!”
“秩序之环不应该过多的干预人们的生活,恰恰相反,祂存在的意义就是鼓励人们去热爱生活,并且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不等对方说完,安森就直接抢断道:
“事实上这就是我决定来到殖民地的原因——克洛维总主教希望将我调到克洛维城担任治安军,被我拒绝了;相较于已经没有多少自由的克洛维城人民,还是远在北方的殖民地更需要我们这些军队的保护!”
“您说的真是太好了,冰龙峡湾正需要像有您这样优秀的军官,以及一支强大军队的保护!”哈罗德议长又激动的和安森握了握手:
“我们三人谨代表白鲸港五百人议会和全冰龙峡湾的臣民,向您如此高尚的举动致以衷心的感谢!”
五百人议会?
安森挑了挑眉毛,用眼角余光扫了眼远处岸边的人群,的确有一群和其他人完全不同,整齐划一穿着长袖风衣,燕尾服正装,头戴圆顶硬礼帽或者丝绸半高礼帽家伙,身旁搀着打扮相似的女性。
整个冰龙峡湾只有十多万人口,整个白鲸港只有四五万人,却拥有一个五百人的议会…自己要是没记错的话,克洛维王国枢密院,好像也只有五百人的样子?
可克洛维城的人口也已经超过一百万了,哪怕只算内城区也有三十万人啊!
白鲸港全城四万人,也有五百名议员…平摊下来,一百人里面就有一个?!
如此高的比例,恐怕就算是某些自诩“公正平等”的共和国城邦也望尘莫及。
安森惊了,彻底的惊呆了。
就在他目瞪口呆的同时,热情的哈罗德议长还在滔滔不绝:“既然您已经抵达白鲸港,我和我的同僚们,还有全体白鲸港人民都非常希望听听您接下来的计划和想法。”
“实不相瞒,眼下整个冰龙峡湾面临着许多危机——不仅仅是对外拓荒经常遭到袭击,海运方面也一直存在着不小的隐患,同时本地的异教徒也开始有组织的进行某些地下活动,破坏白鲸港的繁荣与稳定!”
“因此我们非常希望知道,尊敬的守备司令官您在这些方面,是否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和详实的计划,帮助我们度过眼下的种种难关!”
“我是说…既然您是主动要求这个职位的,想必在来之前就已经有所准备了…我说的没错吧?”
说完,哈罗德议长一脸真诚的看着安森,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计划,我今天刚来能有什么计划?
安森的眼角闪过了一丝错愕,但很快就意识到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没错,对方真正希望的,恐怕就是自己没有计划。
平心而论,换成是自己是白鲸港的议长,会真心希望本土派来一位拥有数千军队的“司令官”吗?
当然不会!
整个白鲸港只有四五万人,风暴师的士兵足足六千,士兵人数和居民比例达到了十分之一;这么高的比例,足以让一个手中可能连两三百卫兵都掏不出的议长感到恐惧。
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尝试着削弱自己的权威;用“对殖民地不了解”这种借口,避免自己干涉到他的权威。
想清了对方的目的,安森笑容不减的开口道:
“当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立刻就在港口组织一场演讲,把我早已准备好的计划,完完整整的告诉整个白鲸港的民众。”
“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
第十九章 总督宣言
“……克洛维王国的子民们,非常荣幸,能够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季节来到举世闻名的白鲸港,与大家相聚于此!”
“我是安森·巴赫上校,你们的白鲸港守备司令,有幸应哈罗德议长与白鲸港议会的邀请,在这里与大家畅所欲言……”
沉稳的话语声回荡在港口上的每个角落,黑压压的人群静悄悄一片,往日繁荣喧闹的港口,此时安静的只能听见海鸥在潮起潮落间起舞的声音。
一身灰色军大衣,头戴三角帽的安森背对着停泊在港口上的王冠号战列舰,站在被风暴师士兵们簇拥的临时演讲台上,俯瞰着面前数千乃至近万名观众。
尽管是临时组织的演讲,伟大的白鲸港人民依然展现出了极高的自律性;从安森的视角望去,五百名身着正装的议员坐在中间,其余观众则在两边乖乖站好,毫不凌乱。
嗯,特别是在六千名全副武装的风暴师士兵们登陆之后。
“…现在是变化的时代,当今世界瞬息万变,蒸汽机与新型帆船改变着我们的生活,生活水准日益提升——更多的工作机会,贸易量增长,安全稳定的殖民环境,可持续发展,这些都是今天白鲸港人民所关注的议题……”
“…就目前大家十分在意的治安与对外问题,在这里我可以代表王家陆军向诸位保证,克洛维王国从未忘记冰龙峡湾同样是她的一部分;全体风暴师士兵将拿出保卫克洛维城的意志和勇气,保卫伟大的白鲸港人民……”
“…安全的社区环境和稳定繁荣的生活条件,是每一个勤劳的白鲸港人民理应拥有的权利,我和六千名风暴师士兵们,将努力为大家提供这方面的保障……”
仰头望着站在台上侃侃而谈,时不时撇两眼手中演讲稿的安森,台下的小书记官无比乖巧的坐在椅子上,脸上洋溢着的崇拜之色看得卡尔·贝恩一脸诧异。
“我能不能问个问题?”参谋长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觉得这混…安森的演讲很精彩吗?”
“那当然了,简直精彩之至!”小书记官连连点头,表情很是兴奋: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大人要求替他写演讲稿呢,简直都快把我吓坏了,紧张得至少犯了两处轻微的语法错误!”
卡尔·贝恩:“……所以这个劳什子是你写的?”
“没错!”小书记官开心的点点头,激动到坐立难安: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就是……”
卡尔抽了抽嘴角,瞥了眼身后那群已经昏昏欲睡的民众,和强忍困意的议员们:“你就没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有点儿无聊吗?”
“哦,谢谢!”小书记官眼前一亮,随即露出了有些羞涩的表情:
“我…我是第一次写演讲稿,真没想到能被您这样称赞!”
“……我不是在夸你。”卡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吐槽憋在了心里。
台上的安森仍继续滔滔不绝:“在克洛维王国之内,了不起的白鲸港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是克洛维人傲立于秩序世界的关键,更是她王冠上的一颗明珠!”
“而开拓了这片处女地的诸位则更是克洛维了不起的功臣!因为有你们,克洛维王国的舰船才能驰骋于大海之上,克洛维的战士们才能继续开疆拓土…这一切都是大家的功绩!”
“因此我始终坚信,新世界就是伟大的秩序之环对克洛维人的馈赠与考验!只有征服了这片土地,克洛维王国才能真正从强大走向伟大;而这场伟大的征程,白鲸港就是它的起点……”
台下,坐在一片强打精神的议员中央的哈罗德议长叼着烟斗,笑眯眯的望向正对着演讲稿照本宣科的守备司令官,嘴角挂着根本无法掩饰的笑意。
安森·巴赫的表现,完全符合他的希望。
在对方突然接受自己邀请的时候,哈罗德一度还感到有些恐慌,以为对方真的是有备而来,但现在嘛……
像“伟大的白鲸港”,“无与伦比的地位”,“王冠上的明珠”…这种毫无意义的溢美之词,对克洛维乡下或者边境行省或许有用,但在充斥着暴徒和走私贩子的殖民地根本毫无意义。
很显然,这位年轻到过分的陆军上校对白鲸港根本是一无所知。
“…为了赢得这场伟大征程,了不起的白鲸港和她伟大的人民,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因为正当我们在开拓这片新世界的同时,我们的敌人也正在做同样的事情!”安森像是没注意到台下人的表情一样,继续沉声道:
“必须彻底释放这片土地的潜力,尤其是拥有广袤而又肥沃的土地,丰富的渔业、矿产和林木业资源的特点,通过不断提升交通运输条件和生产效率的方式,最大限度的提高产能。”
“而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继续拓荒,向东,向西,向北,向一切尚且未知的土地进军,让克洛维王旗插遍整个新世界!”
“为了实现这一憧憬,仅靠现在的白鲸港和我的军队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彻底释放这片土地的潜力,才能守护承载了所有克洛维人梦想的冰龙峡湾。”
说完这句话,安森突然一顿,抬头环视着下面黑压压一片,早已昏昏欲睡的众人:
“因此,我——安森·巴赫在此宣布,将在未来六个月之内,在白鲸港建造至少一座军火工厂,两座木材加工厂,一座钢铁厂,一座机械厂,一座冶炼厂。”
“这些工厂将会承担风暴师五分之四的军火功绩,同时我向诸位承诺,将有至少三分之二的岗位从本地招募,至少招募一千五百到两千名工人,工资水准与风暴师士兵平齐。”
安森大声说道,猛地向众人举起攥紧拳头的右手:
“我再重申一遍,这些工厂,将至少为白鲸港提供一千五百份高薪工作,并且向大家开放全部的岗位——从总负责人到最普通的搬运工人,只要是生活在白鲸港的克洛维人,全部都可以应聘。”
沉稳的嗓音借着海风,在港口前久久回荡;高台之下,一片死寂。
但下一秒,人群间立刻哗然!
坐在最中间的白鲸港议员们还在震惊与愕然,周围的民众们已经开始欢呼沸腾了。
两千个工作岗位,对于一座只有四万人的城市而言意味着什么?
哪怕用最高的比例标准,整个白鲸港的青壮劳力也不可能超过三万人,其中的十分之一将立刻脱离眼下的生活,再也不用去辛苦的捕鱼,伐木,耕作,整天朝不保夕…而是会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一份稳定的工作!
在克洛维本土,这或许并不算什么,对于那些农夫们而言他们并不缺少糊口的方式;但在尚在拓荒中的新世界,一份稳定的工作具有无与伦比的意义。
非常简单的道理——除了某些野心勃勃的商人,其他殖民者是为什么才来到新世界的?
很简单,因为他们在旧世界已经活不下去,彻底没有希望了。
所以安森要给他们一个希望,一个由一千五百份收入稳定的工作组成的希望。
当然,谁也不可能立刻在白鲸港盖起那么多工厂,就算是拥有风暴师,卢恩和塞西尔家族的全力支持也不可能;六个月的时间,能完成一半都是奇迹。
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这个承诺向白鲸港画饼,哪怕最后工厂不能全部建成,有风暴师在,他有一万种办法安排两千个后勤岗位。
“…这只是一个开始,一场伟大征程的开始。”伴随着阵阵浪潮般的哗然声,安森沉声道:
“坐拥丰富资源的白鲸港,想要彻底成为新世界的明珠,必须拥有繁荣的物流业和强有力的制造业。”
“从今天开始至明年六月,王家海军舰队将常驻白鲸港,为过往船只的安全通航,以及白鲸港附近的渔场提供持续并稳定的保障……”
“无论是航线还是渔场,都将处于克洛维王旗的庇护之下;从这一刻开始,任何没有悬挂王旗的舰船如果肆意侵占这些资源,并在得到警告后仍不停止他们贪婪无耻的行为,都将遭到最严厉的惩处!”
“正义,真理,法律…都只在海军舰炮的射程之内!”
讲台下,听到这里的威廉·塞西尔不顾身旁已经变了脸色的大副二副,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并向周围投来的目光瞩目示意。
“这是秩序之环赐予克洛维人的财富,身为白鲸港守备司令,我向大家再次承诺,绝不会将这份属于冰龙峡湾的宝藏被外人夺走。”
“陆地属于克洛维人,海洋…同样属于克洛维人!”
安森的演讲还在继续:“繁荣的航线为白鲸港带来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繁荣——我们有数不清的荒野,有珍贵的木料,有一座又一座矿井……”
“在过去的五十年,白鲸港只能将这些原料挖出来,装满一艘又一艘的货船运往北港;但我们也要明白,资源永远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在为本土输送资源的同时,我们也需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制造业!”
“皮制品,纺织品,硝石加工,雕塑,酿酒……白鲸港拥有繁荣所需的一切前提条件,完全有希望成为新世界制造业的核心,我们终将成功,我们一定会成功!”
“我们伟大的克洛维人,从一座位于河畔的,小小的克洛维城堡开始,只用了短短数百年间的时光,就建立了一个可以与帝国正面抗衡的强大王国。”
“今天…我们坐拥白鲸港和整个冰龙峡湾,如果仅满足于眼前的财富,那么无论我们现在拥有多少,都必将会失去。”
“所以勇敢的白鲸港人啊,我们要走出去,我们必须走出去!向帝国的殖民地进军,向北海三国的殖民地进军,向土著民的领土进军…向一切胆敢阻挠我们扩张步伐的敌人,吹响战争的号角!”
这就是安森的计划。
作为守备军司令官,至少明面上他除了军事行动和维持治安意外,所拥有的的权力是非常有限的,并不能干涉殖民地的地方事务。
但对即将在殖民地扩张势力的卢恩家族而言,这显然不够。
那么对安森而言,他能做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通过产业扩张的方式,把整个冰龙峡湾殖民地都绑上军事扩张的战车;只要让整个殖民地都围绕着战争运转,变成一个后勤基地,那么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自己甚至用不着主动对任何人宣战,肩负起“破坏和平”的黑锅,因为帝国肯定会来找茬的——摧毁殖民地对克洛维的打击,远远要比对帝国更加严重,皇帝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要帝国打响第一枪,那么之后的一切就都和对方无关了;任何人都能开始战争,可能够结束战争的,只有胜利者。
而事实上作为一个人口匮乏,却拥有丰富资源的白鲸港,其实也挺适合作为扩张的后勤基地与桥头堡的,自己这么做顶多算是彻底发挥它的潜能,成就本应拥有的地位而已。
只要白鲸港还不敢叛国,或者能量大到足以让王家陆军把自己撤职,否则只有五百人的他们就必须站在自己这一边,成为自己“完美计划”的一部分…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
“这就是我的计划,一个终将实现也必将实现的计划;身为你们的守备司令官,我坚信冰龙峡湾与白鲸港的边界,从来都不是由地理划分,而应由我们的大炮巨舰去划分的。”
“任何插着克洛维王旗的土地,我们士兵所站的地方,就是边界!”
海风呼啸的港口,响起了一轮又一轮潮水般的声浪。
一众目瞪口呆的议员中央,原本得意洋洋的哈罗德议长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以至于烟斗掉到了地上也浑然不觉。
自己失算了,彻底失算了。
安森·巴赫…他哪是什么守备司令。
这分明是殖民地总督!
第二十章 议长造访
对于一个只有几万人口的港口城市,任何流言或者事件一旦出现,就会以惊人的速度传播——还没到傍晚,守备军抵达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白鲸港。
当然,也包括安森那一番“伟大征程”的演讲,被在场听众们口口相传送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了所有酒馆和餐桌前的谈资,让冰天雪地中的白鲸港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相较之下白鲸港议会,则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彻底乱作一团。
作为白鲸港的实际掌权者,这群人对安森·巴赫和他麾下的风暴师态态度是相当矛盾的;一方面殖民地正面对着严重的内外压力,土著暴动和其它殖民地的侵扰,都迫使白鲸港必须尽快拥有相当战斗力的武装力量。
但一支成建制并且不归自己控制的军队突然出现,又会破坏白鲸港内部的势力平衡,并且肯定要拿走大笔的经费开支…这是白鲸港议会不希望看到的。
偏偏无论他们愿不愿意,这支军队注定要来——哪怕实质上殖民地已经是半独立状态,但还还没有真正挑衅本土的实力和勇气。
因此他们才要组织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邀请安森组织一场临时演讲;目的就是要利用对方还未站稳脚跟,准备不足的缺点,让他下不了台。
这样他们才能利用地头蛇的优势,向对殖民地一无所知的安森提供“种种帮助”,最好是分化拉拢他的几个部下,让他们带着军队站到白鲸港议会这边来。
而事实结果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安森·巴赫不仅不是一无所知,他是有备而来!
甚至这位守备司令官大人完全不满足于军事权力,还要直接把手伸进议会的盘子里——兴建工厂,开拓荒地,扶持制造业,渔业和航运业……
这哪是守备司令,分明已经是把自己当成白鲸港总督了!
并且他所提到的所有措施,对眼下的白鲸港其实很有诱惑力;那些钢铁厂和军工厂先不说,渔业资源和远洋航运,一直是白鲸港最重要的经济支柱。
如果安森·巴赫真的能拉拢住一支帝国舰队保护渔场和航线,绝对是白鲸港喜闻乐见的;并且当天到场的舰队司令威廉·塞西尔和他麾下的舰队,足以证明守备司令并不是在胡言乱语,他是有把握的。
这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还没等他们开始拉拢风暴师,白鲸港议会自己就先分裂了——在那一番天花乱坠的“画饼”之下,五百人议会直接一分为三,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和骚乱。
面对自己人的内讧,原本胜券在握的哈罗德议长彻底分身乏术;登陆的风暴师则径直离开了港口,前往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驻地。
这座军营位于白鲸港东侧的一处坡地上方,和港湾遥遥相望,能够俯瞰整个白鲸港,同时拥有一条经过的河流作为水源,地理位置非常优秀,的确是一处相当不错的驻地。
唯一的问题是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经费原因,整个军营除了外围的土垒,一座貌似殖民地风格别墅的司令部和几十个石砌营房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风暴师上下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在经历了两个月的航行之后,别说是营房,就算马厩对这些人而言也堪比顶级宾馆。
至于安森本人虽然对司令部相当不满意,但情况已经是现在这副样子,只能考虑之后连带着整个军营全部翻修重建了。
一番收拾后,风暴师连带着舰队的部分船员终于在营地暂时安顿了下来。
在一众满腹心事,一万个问题想问的军官团注视下,安森被塔莉娅牵进了卧室,然后反手将方门锁死。
当然,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防止某些不必要的意外——毕竟就算再怎么忠诚,身为秩序之环信徒的风暴师也不可能对旧神派真的做到不闻不问,属于真正字面意义上“见不得人”的事情。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反复刷题”之后,安森已经积累了大量其他咒法师的经验和记忆,刨除大量无意义和重复的内容,剩下的已经足够让他尝试冲击施法者的第五阶段了。
他需要自创一个魔法。
原本安森根本没有把这个当成一回事,毕竟“五大阶段”的概念本身的意义就微乎其微;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还不如多刷两道题。
但原本一直催促安森进步的塔莉娅这次却一反常态,谨慎的提醒安森最好还是要认真的重视这个阶段,好好想清楚究竟要创造一个怎样的魔法。
“…亲爱的安森,这不仅仅关系到你之后的进化方向,更是加深对咒魔法的理解的深度——在所有的步骤当中,只有这个环节是可怜的塔莉娅没办法帮忙的。”
“…许多伪信徒将咒魔法核心的‘扭曲现实’当成变戏法似的把戏,这是一种极其肤浅,更完全错误的想法;与其说是扭曲,其实更像是‘创造’现实。”
“而塔莉娅所认识的某些咒法师,他们…呵呵…大概觉得自己创造的甚至不是现实。”
“……而是世界。”
这就是拥有一位绝对无私的导师的好处了,否则让安森独自摸索,以他现在的速度,大概三四十年后才能触碰到亵渎法师的边缘——这也是旧大路施法者们的平均水准。
毕竟既然三大魔法的核心都是“进化”,那么有成功的进化自然也就有失败的;有一位优秀的导师在身边细心教导,至少前期能够避免百分之八十以上错路歪路。
在已经刷了大量的题之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边继续刷题,一边尝试着从已经掌握的记忆中抽取一部分咒魔法学习并且掌握,然后通过大量实践了解各种不同的“扭曲现实”的方式,扩充素材的同时强化对咒魔法更深层次的了解。
这方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尝试着进行几次实战,毕竟战斗也是加快进化和学习的途径之一;而安森现在的战斗方式…用塔莉娅的说法,“更像是个血法师”。
也是一种掌握魔法太少的无奈。
在单方面拒绝了塔莉娅“陪练”的建议之后,安森认为眼下自己还是需要先加强刷题方面的强度,真正直面新世界的旧神派现在还太早了,至少也要掌握十种以上的咒魔法之后才行。
两人高强度刷题一直到深夜,直至外面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穿着一身整齐正装的安森推开门,战战兢兢的小书记官依然保持着敲门的姿势,表情显得犹豫又迟疑,同时拼命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在安森的面部,确保余光不会穿过他的身体看到房间内的画面。
于是安森微微一笑:“有事?”
“嗯!”小书记官连连点头:
“您有一位客人!”
“谁?”
“哈…哈罗德议长!”
十分钟后,又披上了军大衣的安森在小书记官的陪伴下,来到了司令部客厅。
哈罗德议长正有些佝偻的坐在沙发上,他依然拄着那根手杖,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斗,含在胸口的面颊透露出一丝疲惫。
尽管客厅里已经点起了温暖的壁炉,这个蜷缩在沙发里的身影依然在微微哆嗦着。
看到安森走来,他并没有像白天时那般神采奕奕的起身迎接,而是慢条斯理的将手杖放在一旁,右手取下嘴角烟斗的同时,布满血丝的眼珠时刻用余光打量着他的身影。
见到此景的安森快步上前,微笑着向对方问候:“抱歉,让您久等了。”
“快坐吧,安森·巴赫上校。”哈罗德有气无力的抬起头,嗓音沙哑到了极点:
“我刚刚结束了一场非常激烈的会议,阻止了至少十个险些大打出手的议员,一个人骑马赶到您的军营,又在大雪里站了三十分钟…所以还请原谅,实在是没力气和您寒暄了。”
“想喝点儿什么吗?”
坐下的安森依旧寒暄道,身后的小书记官立刻转身离开,前往司令部的酒柜。
“一杯热水就好。”
哈罗德随口应付了一句,紧接着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能问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这么做?”
安森一愣,露出了无比困惑的表情:“我做什么了?”
“你……”拼命克制着扑上去打人的冲动,哈罗德满脸疲惫:
“就是您今天的那场…演讲,您没有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你觉得呢?”
真诚的安森眨了眨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
我?!
哈罗德再次浑身一震,紧抿的嘴唇不断蠕动:“我觉得…您的那番说法实在是唐突了。”
安森靠在沙发上,右腿翘起:
“怎么唐突了?”
“您的决心非常好,真的!我是说…能够拥有一位像您这样充满了雄心壮志,朝气蓬勃的守备司令,是整个白鲸港乃至冰龙峡湾的幸运。”
“作为一个殖民地,她的确需要许多充满活力的人为她增光添彩,而不是像本土某些地方那样的老气横秋。”哈罗德先是一阵夸赞,紧接着又语重心长道:
“但您真的不应该这么快就把这些计划全部公布出来——我明白,您这是为了激励本地人,让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但很多时候,这些信心也是有反作用的。”
“比如说,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导致这些工厂没能建成,或者只是规模远远小于预期;哪怕您能用其它方式补偿这些人,整个白鲸港也会因此大失所望的。”哈罗德若有所指道。
“哦?”安森挑了挑眉毛:
“您的意思是…白鲸港内有些人,不希望看到这些工厂落成?”
“当然不是!”
哈罗德断然否决道:“我只是在形容一种可能,毕竟想要建造工厂可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牵扯到的因素非常多;即便我们所有人都全力支持您的想法,也未必真的能实现它。”
“嗯…您说的不无道理。”
安森点了点头,紧接着凑上前来,对着哈罗德议长微笑道:“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哈罗德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全没了白天时的热情,像一位对晚辈循循善诱的老者:“我认为…如果您真的希望能够成功,就应该和我们合作。”
“白鲸港议会?”
“正是。”哈罗德沉声道:
“按照白鲸港的法律,只有拥有不少于三千金币资产才能成为议员候选人;林场主,渔船船长,矿山持有人,佣兵首领…您与其去找其他人,都不如直接寻求议会的合作。”
“最重要的是您希望让白鲸港繁荣强盛,那么自然就需要真正的白鲸港人站在您这一边。”
“而我们——白鲸港五百人议会——是最有资格这么称呼自己的人,我们就是白鲸港,白鲸港就是我们。”
哈罗德语重心长道。
安森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微微一笑:“所以您希望我做什么呢?”
“非常简单,我们希望与您…合作。”哈罗德充满希冀的望着安森:
“我们不会干涉您在军事方面的自由,更不会在军费上对您做任何的限制——按照克洛维王国律法,殖民地守备驻军的军费有二分之一要本地承担。”
“我们可以多承担四分之一的军费,无论您是以物资还是现金的方式支付,都会在每个月的第十天全款拨给您。”
“至于您希望建立的工厂,对外的拓荒行动,白鲸港议会都会全力支持,真的…事实上我们之前就已经有这方面的计划了,只是始终缺少军队无法抵御土著们的骚扰,导致每次开垦的荒地都不得不抛弃。”
“这就是我们的条件。”哈罗德诚恳道:“不知道您可否接受?”
“非常慷慨的条件。”安森微微颔首:
“那代价是什么?”
“非常简单——加入我们,不擅自行动,没有得到白鲸港议会的准许,不对外发布任何通告或者计划,任何军事行为都要事先得到议会的许可…如何?”
“非常合理的要求。”安森耸耸肩:
“我拒绝。”
第二十一章 合作与拉拢
“……为什么?”
说出这句话之前,哈罗德议长愣了好久,以至于差点儿被烟灰烫到了手指。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么低声下气的请求,这么慷慨的提议,安森·巴赫究竟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眼下白鲸港议会因为守备军的到来,和安森的那一番“画饼”而出现了要分裂的迹象,他才不会把姿态放到这么低的地步。
问题是连这都不肯答应,安森·巴赫…他到底想要什么?!
哈罗德议长目瞪口呆,一旁客厅的门外,端着托盘的小书记官恰好走进来,面无表情的在两人面前各放下了一杯热葡萄酒,转身走到了壁炉后的角落,默不作声的掏出了笔记本。
“是我们的条件还不够好吗?”
“当然不是。”
安森微笑着轻哼一声,端起了桌上的热葡萄酒,在手中轻轻摇曳:“说实话吧,您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好到甚至稍微让我有些不敢相信的地步。”
以白鲸港的体量…虽然这的确是个相当富裕的港口城市,但想要负担一支六千人步兵师四分之三的开支,绝对是要大出血的。
哈罗德紧蹙眉头:“那究竟是因为……”
“因为您弄错了一件事情。”安森淡淡的打断道:
“虽然事情很突然,但我仍然是得到了王家陆军正式任命,有王室和枢密院全权授权的守备司令,我麾下的军官和士兵们拥有完整且独立的编制,每个人的身份,职位和军衔,都是得到了王家陆军承认的。”
“你们呢?”
哈罗德面色微变。
“我要是没记错,本土给殖民地议会的定义是‘自治机构’,连行政单位都不算,更没有任何标准和地位。”安森看向哈罗德:
“换句话说如果我想,明天宣布现在的白鲸港议会非法,应该重新成立一个议会也完全没有问题…对吧,艾伦?”
“全完正确。”角落里的小书记官头也不抬道,手中钢笔“莎莎”的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
“冰龙峡湾殖民地遵循圣徒历二十年颁布的《殖民开拓法案》,允许移民与殖民者在当地建立自我管理的议会,但没有行政权利,更无权向当地征税,公共管理,更无权私设法庭,或执行独立外交——这些是殖民地总督的权力。”
“但现在的冰龙峡湾殖民地并没有一位总督,您和您的同伙们代表的也不是总督府。”安森默默的接过话题:
“所以您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加入被您和您的同伙们控制的白鲸港议会?”
哈罗德的表情变得难看了起来。
“恕我直言,安森·巴赫上校,您最好还是不要对白鲸港议会抱有这么大的敌意。”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别忘了,您和您部下每月的开支,至少有一半是要由我们来提供的——尤其是最重要的食物和各种军需物资,本土可不会千里迢迢的为您运送整船整船的土豆和小麦。”
“恕我直言,哈罗德议长,守备军的条例上写的很清楚,是‘从当地征集一半或一半以上物资’。”安森很认真的看着他:
“上面可没有写‘允许将征集物资的权力交给议会’。”
“可我们就是白鲸港!”
哈罗德的表情越来越难看:“矿石,木材,耕地…白鲸港全部的财富乃至她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您不是想要发展渔业吗,白鲸港五分之四的渔船拥有者都是五百人议会的议员;您想要开拓耕地吗,我现在就可以将那些庄园主为您召到司令部来;您想要发展制造业,发展林木业,拓宽贸易线…我们都能为您提供所需的帮助。”
“但如果您真的打算对我们宣战…我保证,您在白鲸港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将寸步难行!”
哈罗德冷冷道,捧着烟斗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安森放下酒杯,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着他:
“您在威胁我?”
“绝对不是!”闻言的哈罗德议长一顿,脸色紧绷:
“只是在告诉您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实,议会就是白鲸港,白鲸港就是议会;拒绝与我们合作,您等于是在向整个白鲸港传达恶意…这并不明智。”
哈罗德的语气无比的真诚。
但安森并没有回答他。
死寂的司令部客厅内,只有壁炉木炭燃烧和小书记官挥笔的声响。
安森突然抬起头轻笑了声,让神经紧绷的哈罗德吓了一跳。
“这样…今天已经很晚了,您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安森轻描淡写道,重新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等过两天,我会亲自去一趟白鲸港议会,和诸位讨论关于合作的具体内容。”
哦?
哈罗德显得很诧异:“您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并不想和整个白鲸港为敌。”抿了口热葡萄酒的安森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既然跟谁合作都是合作,肯定就要和最强的势力合作——在白鲸港内,还有比白鲸港议会更强的势力吗?”
“当然,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加入白鲸港议会的。”
“那…关于合作方面的事情……”
“我可以向您保证,之后我所有的想法都会实现征询白鲸港议会的意见;如果反对声音真的很大,我也不会太固执己见。”安森淡然道:
“当然,前提是你们真的能够配合我才行——对我想做的事情不要横加干涉,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哈罗德议长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们尊重您的想法。”
在他看来,这应该就是安森·巴赫的底线了;既然迫使对方让步妥协的目的已经达到,自己也没有了更进一步的必要…何况自己其实并不是十分想让对方加入议会。
这个世界上任何组织都是进来容易出去难,这一点对于双方都是一样的;让守备司令加入议会的确能进一步强化议会的权威,但也等于给了对方内部击破的机会。
以他手里的兵权和职务,会心甘情愿的成为第五百零一个议员,乖乖的服从白鲸港议会的所有命令吗?
绝对不可能。
倒不如说如果安森·巴赫真的答应了才是真的危险,说明他真的完全不满足手中的权力,打算彻底将白鲸港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做冰龙峡湾的总督…那可就太危险了。
既然他想退一步,和白鲸港议会这个“自治机构”保持一定的距离,方就还有合作的可能。
带着这样的想法,终于松了口气的哈罗德议长离开了司令部。
送走了不请自来的客人,安森并没有立刻返回卧室;一方面是自己现在还不急于刷题,另一方面就是他刚刚突然意识到,对方的登门造访也许是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
对方反反复复的强调“白鲸港就是议会,议会就是白鲸港”,“议会是白鲸港最强大的势力”,“有任何想要合作的事情,议会都能提供帮助”……
在安森看来,这至少说明了两件事情。
首先,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确被“五百人”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其实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百分之一,差不多正好是克洛维城的贫富差距比例。
这意味着对方应该真的没撒谎,整个白鲸港的有产者——地主,富商,佣兵头领,行会会长,教会头脑…全部都是五百人议会的一员。
其次,就是对方似乎非常害怕自己绕过议会,直接和白鲸港的当地人合作。
这可就太有意思了。
身为白鲸港议会的议长,他为什么要害怕这个——担心自己绕过议会直接和各个势力接触,架空他这个议长?
这怎么可能呢…安森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己是守备司令官,又不是真正的殖民地总督,权力再大也无权干涉地方的自治权;像“推翻白鲸港议会重建一个”这种话也就是吓唬吓唬他,真要把殖民地折腾的民怨沸腾,自己就得连夜提桶跑路了。
其实如果对方真的肯配合,安森并不介意和白鲸港议会合作,尤其对方掌握了整个白鲸港绝大多数的资源,完全绕过对方是不现实的。
但对方似乎并不这么想,不仅打算压自己一头,甚至想要空手套白狼的拿走整个风暴师?
既然如此,自己就有必要让对方认清现实了。
他这么反感自己绕过白鲸港议会接触其他势力,证明这个五百人议会并不是团结到坚不可摧的铁板一块——话又说回来了,这个世界上存在铁板一块的议会吗?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借助对方主动上门拉拢自己的机会,直接找到哈罗德议长在白鲸港议会内最有力的挑战者,和对方达成合作,用助他上位的方式拉拢对方,借助傀儡遥控整个白鲸港议会。
至于谁是哈罗德的挑战者…嗯,其实他已经亲口介绍给自己了。
白鲸港商会总代表梅森·威兹勒,还有那位信仰普世宗的瑞珀主教;一个是本地根基深厚的富商,一位是整个冰龙峡湾乃至周边殖民地的精神领袖。
虽然只见过一面,不过两人都给安森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和哈罗德议长相比,梅森·威兹勒就是一位标准的富商嘴脸,低声下气,安于现状,并且非常善于趋炎附势。
他的财力也很雄厚——按照小书记官找到的资料,威兹勒家族拥有五艘远洋货船,两艘大型捕鱼船,两座煤矿和一座大型庄园,主要经营煤矿和食盐贸易。
仅威兹勒家族一家所占的贸易额,差不多是整个白鲸港的五分之一。
而他的弱点也非常明显,威兹勒家族是靠倒卖食盐和承包渔船发财的,但真正令他能获得这么高暴利和来自哈罗德的扶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换句话说他能被别的势力扶持,自然也就能脱离并且加入其他势力的麾下,并且在现有基础上更上一层楼。
相较之下的瑞珀主教,就显得比较危险了。
对方的势力并不仅仅局限于白鲸港,覆盖甚至超过了整个冰龙峡湾的殖民地,拥有大批大批愿意为他效力的拥趸,实力雄厚到哈罗德议长都必须向自己特别介绍的地步。
并且作为秩序之环教派之一的普世宗和其它教派有个最显著的区别,那就是加入起来十分容易;其提倡不干扰信徒的日常生活,甚至不强求必须参加各种宗教仪式,信仰成本可以说无限趋近于零,因此扩张起来十分容易。
但另一方面这个教派在某些方面又极其偏执,坚定不移的相信秩序之环是全世界的救世主,被枪毙和吊死是异教徒此生最大的福报,满脑子都是圣战远征,偏激到连教廷派都接受不了的地步。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偏执,让他们成为了圣徒历四十七年后唯一一个没有被教会“驯化”的教派;明明教会已经接受了他们相当一部分的理念,但还是宁可离开旧世界也要保持独立。
并且不久前法比安还给安森普及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知识点”——蒸汽机的确是圣艾萨克发明的不错,但用蒸汽阀“现蒸活人”却是普世宗的点子。
圣徒历四十七年前,教会的通行办法一般就是枪毙或者吊死,那些奇葩又充满艺术型的刑罚基本上都是普世宗最先施行的,教会后来只是觉得不错就照搬了而已。
如果说审判庭是教会狂信徒的话,那么普世宗大概就是狂信徒中的狂信徒,满脑子都是圣战和殉道。
对于这种人,威逼利诱根本没戏,信这种极端教派的人绝对不吃这套,更不用说他们的首脑了;绝对是典型的又臭又硬,油盐不进的典型。
想要拉拢这种人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不小,并且对方的势力一旦膨胀起来,也很容易遭到反噬——毕竟对方是比异教徒组织更恐怖的异端教派。
思前想后,在认真权衡了一分钟之后,安森做出了决定。
他要拉拢这位瑞珀主教,把他变成自己人!
第二十二章 可靠人选
之所以选择威胁更大的普世宗主教,而非貌似无害的富商威兹勒家族,理由也很简单——自己和他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利益矛盾。
如果自己的目标仅仅是守备司令,在殖民地混吃等死熬资历那倒是无所谓;但自己真正的任务是帮助卢恩家族在殖民地站稳脚跟,成为冰龙峡湾幕后的实际统治者;和这种拥有大量固定资产,占据着实质性垄断地位的产业主之间,不可能不爆发冲突。
最直接的例子——为了能让风暴师在殖民地做到自给自足,就得发展本地产业和制造业,打压原材料价格同时削减对本土产品的进口,那就势必要伤害手里攥着矿井和林场的威兹勒家族的利益。
就算对方愿意妥协,安森也不敢把这些关系到风暴师后勤的产业交给一个本地的地头蛇。
相较之下,那位普世宗主教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在这一点上最早站出来反抗教廷的普世宗,和教会简直是走了两个极端——后者始终处心积虑的想要建立“人间天国”,前者对世俗毫无兴趣,坚决认为教会就只该负责信仰方面的事务,同时竭力简化种种宗教仪式,甚至连教堂的存在意义都快要抛弃了。
客观的评价普世宗的话,刨除他们变着花样折腾异端和异教徒的行为,以及狂热入脑的圣战理想,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应该算是一群比较单纯固执的好人。
最重要的是,威兹勒家族的势力仅仅局限于白鲸港,而瑞珀主教却拥有覆盖整个冰龙峡湾殖民地的影响力,普世宗更是新大陆殖民者当中最为流行的教派。
只要有可能,安森并不希望自己控制的区域只有一个小小的白鲸港;在这方面,只有普世宗的主教才有可能提供更多的帮助。
诚然如果和对方的合作过于深入,会大大提高暴露自己是一名旧神派乃至施法者的概率;但就算刻意躲开对方,也不等于风险小于甚至等于零。
话又说回来了,合作是双方而不是单方面的行为,为什么要认定受影响的一定是自己,而不是对方呢?
连审判庭内部都有施法者,一个旧神派为什么不能同时还是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安森就一直觉得自己相当的虔诚。
和这位普世宗主教缔结同盟,不仅可以借助对方的关系和渠道,连通冰龙峡湾乃至新世界其余殖民地的关系网,更方便自己之后工作的展开,还能大大提高自己和他们接触的效率。
要是能更进一步,干脆成为本地普世宗内部的高层人物,或者得到“官方钦定”的虔诚加护,自己和卢恩家族岂不是更安全了?
至于具体的操作方式…既然对异教徒的圣战在普世宗内属于“绝对正确”甚至是“唯一正确”,安森也不介意把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卢恩家族打造成一面“圣战旗帜”,将不愿意合作的新世界旧神派统统赶尽杀绝。
一个信仰秩序之环的旧神派“圣战士家族”,听上去…多么的顺耳!
既然做出了决定,自然是要尽快展开行动,向瑞珀主教和白鲸港的普世宗信徒展示自己的诚意;哪怕不能立刻达成合作,也要展示出自己有充足诚意的姿态。
当然,既然自己和哈罗德议长达成了妥协,所有事务都要尽可能与议会合作,那就不能冒然亲自拜访…那样会显得自己是个没有诚信的人,非常的毁人设。
因此需要找一个能够代替自己的人选,专门负责和教会方面的联络工作。
这个人要看上去显得非常老实,同时还要善于随机应变,关键时刻懂得让自己这边不用承担任何的责任,让对面心甘情愿的背起所有的黑锅。
最重要的,这个人得可靠。
安森想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人选。
……………………
“为什么是我呀?”
清晨时分,突然被强拉硬拽喊来吃早餐的卡尔·贝恩少校端着一杯热咖啡,满脸的诧异。
“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安森无比真诚的看着自己的参谋长大人,颇有些讨好的把一份清香扑鼻的苹果罐头推到他面前。
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从莉莎那里弄到的,为此安森还答应了她之后如果要出门,一定优先带她而不是塔莉娅。
在船上度过了两个月之后,女孩儿已经从最开始的无所谓,变得对塔莉娅姐姐长期“霸占”安森有点儿意见了。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卡尔·贝恩还是有点儿懵,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安森想要拉拢本地教会,为之后他那套“伟大征程”铺路,也就是想办法替卢恩家族捞钱。
这么专业的谈判工作,显然应该交给艾伦·道恩这个书记官负责——而且他还是教会出身。
“因为这件事偏偏不能是私下行为,必须尽量显得官方一点儿才行。”安森耐心的解释道:
“普世宗的理念是尽量不干涉世俗事务,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他们对吊死异教徒之外的事情毫无兴趣。”
“而且你也说了艾伦是教会出身的书记官,教派分裂战争期间,普世宗可是第一个跳出来反抗教会的,而且一直反抗到现在——你是打算让他被当成异端吊死吗?”
到底哪个才是异端啊…参谋长小声嘟囔了一句,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那我跟他能聊什么?”
“当然是信仰了!”安森得意的翘起嘴角:
“现在的白鲸港鱼龙混杂,既有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各种异端信仰甚至是旧神派应该也不少;我们风暴师要整顿市容维持治安,就要对这些潜在的威胁分子施以重拳!”
重拳?
卡尔皱起眉头,用被恶心到极点的口吻说道:“……你说的不会是治安团吧?”
当初小书记官和法比安一手打造的卡林迪亚治安团,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没有后勤,没有薪水,没有组织,训练三天发一身制服,一支步枪或者干脆只给一把刺刀,就把他们像鱼饵似的洒满卡林迪亚港。
这支全凭“自给自足”的治安团有没有维持卡林迪亚港的治安不好说,但绝对是导致之后卡林迪亚港暴动的罪魁祸首。
难道这家伙还打算在殖民地再经典复刻一次?
“当然不是!”安森果断反驳:
“还有卡林迪亚港那次也不是我的错——主要是卡林迪亚人不懂得忍耐,否则那次的事情其实很好解决,也就不会有后来被帝国先遣军攻克的悲剧了!”
卡尔·贝恩:“……你说的真是太对了,继续。”
“我打算在白鲸港事实军事管理制度——当然,是比较宽松的那种。”安森侃侃而谈道:
“哪怕白鲸港真的对克洛维本土忠心耿耿,也无法改变我们是外来者的事实;想要实实在在的拥有足够的影响力而不是被人无视,就必须设法彰显存在感,让白鲸港感受到我们来之前和之后的区别。”
“但如果直接插手很容易引起本地人的反感,因此最好不是由我们,而是本地的某个势力主动出面,邀请我们以某种比较强硬的姿态维护白鲸港的治安,就比如说……”
“宗教方面?”卡尔心领神会。
端着咖啡的安森冲他轻笑声:“正是。”
“最重要的是不能用我们自己的名义——虽然我们绝对有这份权利——而是积极主动的和普世宗的信徒们合作,除了维持治安以外什么也别说,让他们替我们宣传。”
“信徒?”
“普世宗推崇的是‘小教会体系’,和秩序教会截然相反,一整个教区也不见得能有五十名教士,只能和信徒们合作。”安森解释道:
“所以瑞珀主教本人的态度——尤其是他对我们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因为没有第二个和他有同样影响力的教会人士反驳他;只要他能点头认可,整个冰龙峡湾的普世宗信徒都会站在我们这边!”
卡尔·贝恩点点头,他已经大概明白了安森的想法:以维护信仰作为正当借口,争取到普世宗的积极合作,在对方的“拥戴与提议”下建立覆盖整个白鲸港的哨所和巡逻网,监控整座城市。
这样一方面来自白鲸港内部的反对声音不会太强烈,因为有普世宗这个“绝对多数”为风暴师宣传,就算有其它势力想要反对或者抵制,也只能偷偷摸摸的在私下里进行。
另一方面,信仰问题也是个绝好的干涉白鲸港内部的借口,毕竟吊死异教徒是一件绝对不会出错的事情。
只要不遭到反抗的顺利接管白鲸港治安,那么之后就一切都好说了。
什么?有异教徒闹事反抗,并且让局势彻底恶化了该怎么办?
那正好啊,白鲸港的港外正停着一艘战列舰四艘巡洋舰呢;到时候风暴师在城外展开包围,港口舰炮轰城,再多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这也是为什么安森坚持一定要从王家海军手中淘军舰的原因之一,哪怕只是一艘小型军舰,配合陆军都能对一座港口城市造成莫大的威胁。
“所以我的任务仅仅是拉拢那位瑞珀主教,让他配合我们进驻白鲸港接管治安就可以了?”
“没错,其余的事情交给我,你只要让他同意这一件事就行。”安森微微颔首:
“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们还得想办法扩张势力范围,尽快把整个冰龙峡湾殖民地的控制权都拿下来——只靠一个白鲸港,想要供给整个风暴师是不可能的。”
白鲸港很富裕,也很有潜力,但她的潜力是建立在交通便利,和对周边区域覆盖这一前提下的;如果仅仅控制这一座港口城市,得到的资源根本不足以支撑那么多工厂,也养不起一支六千人出头的步兵师。
“如果对方答应了,谁来负责的白鲸港的治安?”
“嗯…你怎么样?”
“我?算了吧,还是让法比安来比较合适,他应该比较容易上手。”
“法比安暂时没这个功夫。”安森摇摇头:“我让他专门负责驻地和司令部的建设计划了,之后兴建工厂和港口改造计划,都得要他来办。”
“那我能不能和他换换?”卡尔翻了个白眼:
“这个小书记官也行吧,也是你的亲信。”
“不行,我得让他负责跟白鲸港议会交涉的工作,在我外出的时候担任我的全权代表。”安森表示遗憾:
“有时候…他可能还得担任塔莉娅小姐的全权代表。”
以塔莉娅的性格和说话方式,安森并不认为那些殖民地的“文明人”能够百分百不惹她生气;考虑到殖民地人的命也是命,他觉得还是让艾伦·道恩来负责这种工作比较好。
“哦?让索菲娅小姐专门派给你的人,担任你卢恩家小未婚妻的全权代表,你这个可真是…算了,当我没说,我这就闭嘴。”卡尔举双手投降:
“等等!外出…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带莉莎去一趟白鲸港的郊外,大概要一天后才能回来。”安森直接站起来,从后面的衣架上取过军大衣,很随意的套在身上:
“回来之后我还得去和白鲸港议会谈判,所以这段时间驻地和跟瑞珀主教交涉的工作就全都由你负责了——加油,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你去郊外干嘛?”卡尔无视了安森竖起的大拇指和嘴角咧出来的白牙。
“考察一下白鲸港当地的自然资源,尤其是那些林场和矿井,外加周边的村落和庄园,看看产量究竟如何——这些东西永远是眼见为真,光看数字是没有详细概念的。”安森解释道:
“另外如果还有时间,大概会去查看一下周围有没有闲置的荒地和具体的位置地点,看能不能被风暴师利用起来。”
荒地?卡尔更困惑了:
“我们要荒地做什么?”
安森带上三角帽,慢步走到门前,扭头用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餐桌前的卡尔·贝恩:
“当然是种田了!”
第二十三章 殖民地农业调查
尽管卡尔·贝恩一万个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只能目送被卫队连簇拥着的安森和莉莎离开了驻地,向白鲸港郊外的荒野而去。
说是荒野,实际上仍然没有离开白鲸港的实际控制范围;毕竟一个拥有四万人口的港口城市,光靠捕鱼业可没办法养活这么多人口;就像卡林迪亚港一样,有至少二分之一的人口是零零散散,分布在一座座农庄,林场和矿井周边的。
尽管白鲸港拥有一处连北海三国都要羡慕的渔场,但她主要的食物来源依然是农庄提供的粮食,乳制品和肉制品。
而和卡林迪亚港不同的是,白鲸港极少存在瀚土那样零零散散的村落——或者其实可以说是没有——更多的则是固定聚居地的大型农庄。
在许许多多前赴后继,希望到殖民地开启一段新生活的移民眼中,这里是一片天赐之土,土地肥沃到洒下一把种子不管,就能长出繁茂的果实;到处都是无人开垦的处女地,只要勤劳肯干,就能拥有在本土永远无法想象的美好生活。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从零开始垦荒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独来独往的殖民者根本不可能完成,至少需要三到四人,甚至是十几个人亲密无间的团结配合才有希望。
就算真的开垦成功,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如何维持生存,能等到第一批果实成熟也是巨大的难题;问题是在耗费了一整天时间垦荒之后,还能剩下多少体力寻找食物弥补消耗的体能?
哪怕这些问题都能克服,还有突袭耕地的野兽,未知的瘟疫,作物种子水土不服,完全不确定的天气,埋伏在暗处,伺机夺取你开垦成果的其他殖民者……
孤身一人的殖民者不要说开垦成功,能活过这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逃杀都算万幸。
在这种环境下,以团体为核心的农庄才是白鲸港殖民地的主流。
这些农庄最开始都是十几人,几十人,然后陆续不断吸收零星的殖民者加入;他们集体开垦一片土地,为了节省材料和取暖所用的燃料,集体住在统一的长屋或者楼房内。
农庄内拥有独立的谷仓,磨坊,厩舍,铁匠铺…日常生活和工作所需一应俱全,按照劳动量和某种等级制度分配一年收获所得;然后再不断吸收外来人口,不断扩张垦荒面积…周而复始,不断重复。
而这些农庄不仅拥有自己的土地,很多甚至在白鲸港内也拥有属于他们的“产业”,经营着捕鱼业,林业,控制着某处矿井,或者和其他农庄、商会一起经营着的远洋贸易…其中不少人在白鲸港议会中都拥有一席之地。
而最成功的一小部分,甚至已经从普通殖民者“进化”成为了人上人,拥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农庄和商会,控制着某处重要的贸易渠道。
在这方面哈罗德议长和威兹勒家族,就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典型。
这种农庄的特点是组织力很强,生产力和经营水平都不低,否则也不可能只用短短五十年就让白鲸港变得如此繁荣;缺点是不好掌控,独立性极强。
因此安森的计划是在白鲸港附近找一片新荒地开垦,划作风暴师的“庄园”——再加上由卢恩家族提供的军工后勤,风暴师就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给自足了。
当然,短期内想做到这一点还不太现实,但至少能让风暴师掌握一种议价的手段,防止被白鲸港议会,或者零零散散的农庄联合起来要挟。
什么,士兵们要是不会种地该怎么办?
至少在克洛维王国,这个问题绝对不存在——首先百分之九十九的克洛维士兵都是农民出身,就算已经很多年不干了也不至于真的完全不会;哪怕彻底忘了,重新学也不会很慢。
再说了,谁说军队垦荒就一定要让士兵垦荒的?
只要完成了前期建设工作,之后的工作完全可以想办法从本土或者北海三国募集移民,让新的殖民者负责之后的耕作。
一个一无所有的殖民者,一落地就能得到一份薪水充足,生活有保障的工作,这难道不够有吸引力吗?
安森觉得这个计划真是太完美了。
更妙的地方在于,只要能顺利在白鲸港乃至冰龙峡湾一带兴建垦荒农庄,很多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军队编外人员的补充与扩张,对周边土著乃至殖民者势力的打击和清剿……
总之种田从来都不只是种田,它也可以是扩张;农庄聚落也未必只是农庄,也可能是伪装得很好的堡垒要塞。
穿过被冰雪覆盖的荒野,一行人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静静的冬日阳光下,呈现在安森眼前的是道路两侧阡陌相连的田野,远远地还能看到用篱笆围起来的整齐划一的菜圃;一排排的果树划分着界限,仿佛是卫戍道路和“城堡”的士兵。
而在整片整片田地中央的“堡垒”,是一座巍峨屹立的磨坊;围绕在磨坊周围的是一座座填得满满当当的谷仓,饲养着驮马和耕牛的棚舍组成的“宫殿”,在更外围连成一排沿着道路,用泥土和石块修建的长屋是她的“城墙”,一派生机的墙后是公共厨房,在蓝天下升起了缕缕炊烟。
这就是一座最标准的“殖民地农庄”。
看到眼前这一幕的瞬间,安森甚至感觉身体里某些东西被激活了。
哪怕不谈上辈子,出生在中央行省乡下的“前安森”大半记忆也是关于乡村和庄园的,种地这种事情对他而言一点儿都不陌生。
既然要垦荒,首先第一步当然就是对当地比较成功的农庄进行实地考察,吸收他们的成功经验;了解哪种作物产量高,以及当地农具的特点,气候变化的规律,灌溉系统的建设……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阵阵钟声从远处谷仓的方向传来——就在一行人抵达的同时,农庄里的人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农庄里的村民们穿着不算崭新,但也绝对谈不上破旧的大衣,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踩在泥泞里的靴子和两只手上戴着的手套,一看就很暖和;无论大人或者孩子面色都非常红润,没有任何营养不良的痕迹。
面对突然出现的克洛维军队,这些村民们显得十分紧张,在农庄前十分局促的簇拥成一群,看向安森和他身后军旗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安。
正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对面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个年轻人,穿着精致的棕色风衣和同色圆顶硬礼帽,满脸堆笑的来到安森面前。
“向您致敬,白鲸港守备司令大人以及这位尊贵的小姐。”年轻人摘下帽子,毕恭毕敬的向安森和莉莎行了一礼:
“能得到二位如此意外的大驾光临,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你认识我?”安森有些好奇。
“不…但我叔叔告诉过我,白鲸港的守备司令官已经抵达,还带了一支本土的军队。”年轻人如实说道:
“另外他和我形容过您的样貌,再加上您身后的军队,所以我就……”
安森了然的点点头:“那你叔叔是……”
“白鲸港的议长,哈罗德·莱弗卡斯。”年轻人笑道。
嗯?安森愣了下:“这里也是哈罗德议长家的农庄?”
难道小书记官搜集到的资料有误,哈罗德的势力远远不止于白鲸港城内?
“哦,不…不是这样的!”年轻人连忙解释道:
“他是我叔叔,我们俩的关系也很好,但这里并不是莱弗卡斯家族的农庄,而是我们集体的——我也只是被所有人推举出来的农庄执事而已,并不是她的主人。”
“啊,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博尼·莱弗卡斯,是本农庄今年的执事,负责处理农庄内大大小小闲杂事务,您有任何需要了解或者吩咐的事情,都可以尽管告诉我,能办的我们一定都照办!”
年轻人十分殷勤的笑着,表情中带着几分讨好。
今年的执事?安森更好奇了:“你们农庄的职务还有任期的吗?”
“当然了,而且是每年一换。”博尼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农庄并不是哪个人,而是整个集体共同拥有的财产,所有人都只是整个农庄的一份子而已,任何职务都要选举成功才能担任,而非世袭。”
“那要怎么选举呢?”
一旁的莉莎突然开口问道。
“呃…主要是通过投票。”博尼挠了挠头皮,俯下身从女孩儿轻笑道:
“也就是只要支持你担任这个职务的人比较多,你才能成为负责这项工作的人——比如我现在担任的执事一职,就是通过……”
“所以是看谁被更多人喜欢,这个人就能做喜欢做的事情?”莉莎再次大声问道:
“所以哪怕这个人什么也不会,只要好多好多人喜欢他,好多好多人害怕他,他就能当所有人的头?”
“呃……”博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感觉到的气氛有些尴尬,安森赶紧换了一个新话题:“我们是第一次到殖民地来,能不能带我们参观一下农庄?”
“啊,当然可以!”博尼赶紧答应下来,殷勤的已经走在了前面:
“请随我来!”
一行人紧随其后,沿着道路进入了农庄。
进入庄园后,众人才发现和外表看起来相比还要更加壮观一些——整齐划一的长屋,错落有致的棚舍,还有制陶作坊,铁匠铺,鞣皮作坊…错落有致的散落在农庄内一些零星的角落,简单的分工构成一个完整的生态闭环。
可以说除了食盐,酒精饮料以及一些工艺链比较复杂的产品,整个农庄几乎完全在自给自足的状态下,向白鲸港提供数量相当可观的食物供给。
“目前来说,我们这里最主要的作物就是小麦,土豆和燕麦这三种。”博尼一边走一边介绍道:
“这座农庄还很年轻,从成立至今才过去十年时间,还没办法开始种植其它种类更丰富的作物——那些已经开垦了二十年以上的农庄,甚至已经开始种植圆心菜和甜菜了。”
“那产量怎么样?”安森随口问道。
“第一年都不太好,但是从第二年开始就会逐步攀升——特别是已经成熟的耕地,每亩产量几乎能达到最开始的三到四倍!”说起这个,年轻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激:
“这还靠哈罗德叔叔的帮助,不然像我们这种人手不是特别充足的农庄,经常需要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有我们现在的水平!”
“哈罗德议长?”
“没错,虽然只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哈罗德叔叔一直在努力扶持像我们这样的垦荒者,对初来乍到的移民们施以援手——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几乎有三分之二的农庄都得到过他的帮助!”
安森若有所思。
“哈罗德叔叔和我们提起过您,他说您是一位很有雄心的守备司令,不仅希望维护殖民地的治安,还要在这里兴办产业,开拓属于我们克洛维人的土地。”年轻人接着说道:
“既然哈罗德叔叔愿意相信您,那我们也会毫无保留的支持您——请放心,本农庄一定会竭尽所能供应守备军的补给。”
“只要我们还有一颗土豆,一头甜菜,一块面包,就绝不会让为白鲸港而战的勇士们饿肚子!”
就在年轻人信誓旦旦向安森保证的时候,一行人身后突然传来了有人摔倒的声音。
安森下意识扭头望去,看到一个手脚都系着绳索男子摔倒在牛棚里,在一堆牛粪和烂泥间痛苦的抽搐着,像是已经被彻底冻僵了。
他穿着一件貌似麻布袋似的衣服,单薄能从裤腿和领口看见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在十二月份漫天飞雪的白鲸港,这个人竟然浑身上下只有一身单衣,并且赤裸着手脚在棚舍里工作。
“这是……”
“哦,这个是本地的土著。”年轻人波澜不惊的介绍道:
“我们的奴隶。”
第二十四章 移民计划
土著民?
听到这个词汇的安森顿时升起了无限的好奇心,开始认真的观察起倒在牛棚里的身影。
从外表观察,他的身材显得很瘦弱,四肢又细又长,个子也十分矮小,皮肤苍白而粗糙,体毛比较旺盛;尤其是棕红色的头发,乍看之下发量几乎有正常人的两倍。
但除此之外,就看不出任何区别了。
身材瘦弱矮小,克洛维城外城区的乞丐和游民也是一样;瀚土一年四季如春,那里人的皮肤也没有细腻到哪儿去;棕红色的头发在克洛维不说常见,但也绝对谈不上稀有。
除了发量多这个令人羡慕的优点外,安森真的找不到对方身上一丝一毫“土著特色”的地方。
所以他们是用什么办法区分土著和移民的?
口音?
想到这里的安森趁其他人不注意的瞬间,轻轻“啪!”掰了下右手食指,触发了异能,周围的画面立刻涌入脑海。
但下一秒,胸口心脏的部位就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感。
几乎同时,瘫倒在泥坑里的土著突然浑身一颤,他猛地起身,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向身后!
刹那间,错愕的安森和土著民四目对视。
“啪!”
一根木棍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土著民的头顶,鲜血四溅。
那趴在泥坑里的身影立刻像断了线的木偶,睁着眼睛,直挺挺的瘫倒在了坭坑里。
名叫“博尼”的年轻人将木棍仍在地上,还满脸厌恶的朝土著民的身上唾了口:“是谁把他牵出来的,不是说好了全部都关起来的吗?!”
话音刚落,一个看上去相当结实的村民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也不敢开口,满脸堆着笑将昏迷的土著民从牛棚里拖走。
“抱歉,实在是招待不周!”年轻人立刻道歉,眼神中全是愧疚的表情:“我…我真是没有想到,平时他们都是非常温顺的,连抬头看别人的勇气都没有!”
“像这样的…奴隶,在你们农庄里有很多吗?”安森十分生硬的换了个话题。
“呃,这我还真的不是特别清楚,我不是分管这个的。”
博尼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应该不是特别多吧|?我们这里是个只有几十人,比较小的农庄,和那些大农庄还是没办法比…桑尼大叔,你还有印象吗?”
“哦!记得,记得!”
被年轻人称为“桑尼大叔”,刚刚把昏迷的土著民牵走的胖村民赶紧上前,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大、大概有三十五…五六个吧。”
“这么多啊!”
博尼的表情很是惊讶:“我一直以为最多也就十几个…这些兽奴的数量都快和全村村民人口一样多了!”
“兽奴?”
安森注意到了这个词汇。
“啊,这是我们给被捕获的土著民的称呼,因为他们就像野兽一样,但比牲口还容易驯服。”博尼赶紧上前解释道:
“也没什么歧视的意思,就是给他们一个称呼,和自己人区分开来。”
嗯,明白了,那就是百分之一百的歧视…安森故作好奇的朝周围打量了下:“白鲸港这边豢养…兽奴很常见吗?”
“非常常见,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了!”博尼十分平淡的介绍道,眼神中看不出奇怪的地方:
“像我们这里豢养的数量还是比较少的,像那些大农场恐怕都至少要上百…呵呵,没办法,光靠零零星星的殖民者加入,垦荒的效率可不会有现在这么高!”
“至于那些矿井和林场就更不用说了,大部分被佣兵和冒险者们捕捉的兽奴都被卖给了他们…呵呵,毕竟这些工作需要的劳力更多,工作的危险也更大。”
“不光是殖民地,听说那些冒险者还会把兽奴抵押给远洋商人,贩卖到本土去修铁路——也算是一门不小的生意了。”
这件事安森倒是略有所知——克洛维城暴动事件之后,原本入不敷出的铁路委员会一下子又陷入了劳力不足的窘境,前线的战争又倒逼了对资源和人力的需求,反而要加快铁路建设。
根据小书记官搜集到的情报,眼下的铁路委员会已经几乎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破产的农民,监狱里的囚犯,外国人,奴隶……
甚至在北方流传着一个关于铁路委员会的笑话:如果山羊和老鼠也能挥舞铁镐或者铺枕木,委员会也会兴高采烈的给它们发一份薪水。
“那这些兽奴不会反抗吗?”一名卫兵连的士兵忍不住问道。
“不会,从来不会。”
博尼的语气十分肯定,同时又十分懊恼:“他们平时温顺的连话都不会多说,即便干再多的活儿也不会叫喊,被打了也从不反抗,甚至不敢直视除了同类之外的任何人——所以我真的是不明白,他究竟哪来的勇气竟然敢直视司令官大人!”
“但…请您相信,这真的只是个例,非常罕见的个例,大多数的兽奴平时都是非常温顺的,更不会威胁或者攻击别人。”
“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为您介绍几个信誉不错的佣兵团,价格也很实惠——虽然干不了特别细致的工作,但只要买下就绝对物超所值。”
“至于那个威胁您的混蛋,我这就把他给……”
“不。”安森抬手拦下了拼命想表达诚意的年轻人:
“这样吧,我想把这个兽奴买下来,开个合适的价钱就好。”
“瞧您说的,我怎么能为了一个兽奴向守备司令要钱呢?哈罗德叔叔肯定会骂我不懂事的!”
年轻人讨好的堆笑道,将帽子按在胸口向安森行了一礼:“我会让桑尼大叔把那个兽奴准备好,您想要离开的时候直接带走就行了。”
两人之后又交谈了一阵,安森主要询问了关于本地农具和牲畜的问题。
得到的答案和安森最开始的猜测基本相同——因为制造业完全依赖本土,白鲸港所有的生产工具都十分的简陋,这一点在金属器具上面最为明显。
生产工具简陋加剧了对劳动力的消耗,是导致大多数哪怕很成功的农庄,也需要三到五年才能走上正轨的原因之一。
同时牲畜,尤其是驮兽的价格也异常昂贵;虽然新世界不是没有已经被驯化的动物和成熟的畜牧业,但畜牧业最发达的地区都远离白鲸港,几乎全部在西部帝国的殖民地范围内;原本就不低的价格让商人和消费者缺乏兴趣,愿意买的人一少数量也就更少,价格也更高了。
当然,反过来说如果能大批量的采购,并且让价格维持在一个合适的水准,这将是极好的商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但想做到需要非常具有组织力的总督府,偏偏白鲸港又没有一个总督。
安森陷入了深思。
临走之前,年轻人很是殷勤的将捆好的兽奴交给了卫兵连的士兵,并且在百般推辞之后接受了安森把他买下来的金币,兴高采烈的带着农庄里所有的村民,目送一行人离开。
假装对此并不怎么在意的安森,自始至终都在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打量着这个新世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没错,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那一瞬间自己的感受并非错觉——眼前这个被殖民者称之为“兽奴”的土著民,身上的的确确存在着施法者才有的痕迹。
甚至…他们甚至都不是最最普通,在旧大陆最“常见”的那种施法者:仅仅通过了仪式,对三大魔法一无所知,掌握了一些不疼不痒,变戏法似的技能…而是切实已经发生了变异,正在进化过程中的…真正的施法者。
证据,就是他额头长出的独角!
……………………
接下来的两天,安森带着莉莎继续在白鲸港郊外的旷野四处巡视,一边到就近的农庄“做客”,一边寻找适合开垦的荒地。
应该说,得到的结果还是让人相当乐观的。
作为一个刚刚被大规模开发不到五十年的殖民地,白鲸港附近仍有大量可以被发掘的空间,各方面的潜力十分充足;至少在能够预计的未来,都是绝对的地广人稀。
当然这也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哪怕风暴师和卢恩家族能够占据这些土地,也没有充足的人手拓荒发展——军队顶多能暂时应急,但如果没有充足的后备人力补充注定是无法长久维持下去的。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将每年从世界各地跑到白鲸港的移民掌握在自己手里,同时扩大移民数量,尽可能的在短时间内扩张能被自己所控制的基本盘;同时配合自己答应卢恩家族的产业计划,将白鲸港城内的居民统统送进工厂。
这样对内用稳定的工作拉拢本地人,对外吸收新移民成为自己人,风暴是在白鲸港的影响力就能获得飞速增长。
当然,自己并不是白鲸港或者冰龙峡湾的总督,没权力和本土提这种涉及到劳动力的要求,更无权命令新移民向风暴师或者卢恩家族效忠。
但自己或许可以想办法,直接从“源头”上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不等回到驻地,还在旅途中的安森随手拿起了自己的日记本,在上面认认真真的写道:
“至尊敬的索菲娅·弗朗茨大小姐:
今天是十二月的月末,也是圣徒历一百年的最后一天;时间过得真是飞快,看着白鲸港的满天飞雪,令我想起了那个我们在圣艾萨克学院偶遇的深夜。
因为陆军的命令,在下只能与您不辞而别;但请相信这并不能动摇我对您的忠诚——无论如何变换身份,风暴师永远属于您,而我则是您最最忠实的追随者。
为此,请允许我向您推荐我在殖民地发现的巨大商机:移民。
克洛维王国内部似乎一直有一种声音,认为殖民地只需要被动的拓荒就可以,无需花费大量的金钱组织成规模的移民,就能以很低的成本带来非常可观的收益。
恕我直言,这实在是一种非常肤浅的想法。
事实上无论少量或者顺其自然的进行殖民,收益低的同时还有抗风险能力差的缺点;只有成规模的组织移民,才能靠数量彻底压倒风险,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巨大的回报。
并且当一个殖民地的拓荒者人数达到一定程度后,哪怕仅仅是在初期开发阶段,收益也会在未来数年内呈现指数增长的趋势,并在一定的持续井喷后保持稳定的正收益。
而如果连弗朗茨家族也投资移民事业,仅仅是作为风向标而出现的产业信心,也会令殖民地迎来一轮前所未有的发展;许许多多走投无路的克洛维人,都将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
我甚至可以向您保证,仅仅是将移民送到殖民地这一项,就能让您获得非常可观的收益——无论白鲸港或者任何一处克洛维的殖民地,对人力都有着极大的需求,短期内根本不存在饱和的可能性。
运输方面,我已经和北港的塞西尔家族达成了合作意向;积极与他们联络,还能拓宽弗朗茨家族在北方和王家海军内的影响力。
如我所料不错,在经历了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和谈之后,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在王家陆军内影响力的膨胀已经势不可挡;如果您真的决心要与其抗衡或者保留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就需要在更广阔的天地,寻找新的盟友。
塞西尔家族,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选择。
目前白鲸港一带殖民地的情况还较为稳定,但我相信这仅仅是暂时,甚至只是表面的情况;事实上一些蛛丝马迹已经足以证明,局势正在朝着某种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暴乱与冲突已经是不可避免的局面。
但相对的,混乱同样是机遇。
只要能抓住眼下的机会,在冲突彻底爆发之前占据先机,弗朗茨家族就能在殖民地利益中占据牢牢的一席之地,并跟随战争进行的脚步不断膨胀与扩张,成为不可被分割的一部分。
而掌控着这一部分利益的您,也将在弗朗茨家族内部拥有更高的话语权。
愿弗朗茨家族长盛不衰,也愿我们早日能够再次相见。
您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安森·巴赫。”
第二十五章 教团武装
在持续了一天半的考察之后,如约答应莉莎“只带她出门”的安森和心满意足的女孩儿一起返回了守备军驻地。
此时的驻地的重建工作刚刚进入正轨,里里外外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在挥汗如雨的风暴师士兵,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秩序井然,分工有序的在翻新内外围的护墙,挖掘壕沟,修筑简易的炮垒。
对于每一个克洛维的士兵而言,他们参军生涯中做得最多的事情其实并不是扣动扳机,而是负重行军和挖沟;因此在长年累月的战争中,这两样都积累出了许许多多的标准。
无论是临时应急的浅壕散兵坑还是炮垒,只要继续强化下去,都能在其基础上修建更加坚固的半永久乃至永久工事。
以风暴师的兵力不要说白鲸港,就算是整个冰龙峡湾都不可能有能够与之对抗的势力;但出于绝对谨慎的考虑,安森外加整个风暴师军官团都一致同意,将驻地改造成字面意义上的固若金汤。
这不仅是因为远离本土产生的危机感,让风暴师迫切希望能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大本营;更是驻地的位置的确很优秀,非常适合建立一座同时辐射白鲸港海陆空间的要塞。
可能连白鲸港议会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们随手拨给风暴师的城外荒地位置这么优秀;只要构筑三座炮台,就能将城市在内的和港口和陆地交通完全封锁,让整个城市乃至外围的道路,全部都在火炮攻击范围内。
当然,更有可能是他们的确没想到本土真的会派一整个步兵师,并且还是一个刚刚在境外打过仗,富裕到拥有两个炮兵连外加一个骑兵营的步兵师。
作为整个项目的监工,前近卫军军官其实完全没有搞大型工程的经验,但炮兵连的连长杰罗申科上尉是工程学出身的,并且有目测距离的天赋,因此法比安真的只需要监工就行。
除了营地翻修重建,各种配套设施也在同步建设;尽管眼下距离奥古斯特军工厂开工遥遥无期,但法比安还是先在营地内建造了一座枪炮修理作坊,一座铅弹和火药作坊,一座军装作坊和制鞋作坊…同时,对道路的疏通工作也已经同步启动。
按照军官团的预计,整个驻地最快两周内就能正常投入使用,再有三天就能完成取暖设施(壁炉和煤炉)和最基本的卫生设施。
唯一比较遗憾的就是安森心心念念的下水道和暖气,真的要无限期推延了——没办法,无论是供水的水管还是暖气管道,在克洛维城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情,到了殖民地立刻就变得难如登天。
这也是安森坚持要尽快在白鲸港筹办钢铁厂的原因之一,它带来的不仅仅是稳定的工作和基本后勤保障,对当地造成的影响力是非常巨大的,从生活质量到生产力的产能增长,都会出现质的飞跃。
而只要掌握了钢铁厂,哪怕接下来安森和塔莉娅什么也不做,卢恩家族在白鲸港乃至整个殖民地的影响力仍会与日俱增。
当然,前提是普世宗真的愿意合作——没有军队确保治安,他可不敢把这么重要的工厂建在白鲸港城内。
“瑞珀主教已经同意了。”
司令部客厅内,刚刚从白鲸港赶回来的卡尔·贝恩一脸怨念的对安森说道:“那位主教大人的原话是:如果守备司令大人真的愿意为所有生活在殖民地的虔诚信徒提供安全保障,他和所有的教徒们一定会竭尽所能,为风暴师的宣传工作尽一份力。”
“另外如果需要,白鲸港城内的教堂完全可以当做兵站和哨所,全部租借给风暴师使用——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差不多有十二个,全部都位于城内比较重要的聚集区和交通枢纽。”
安森微微点头,教堂建造在聚集区中心和交通便利的位置理所应当;尤其是对殖民地这种地方,很可能整个社区都是围绕着教堂建造的。
“那他有没有什么额外的条件?”
“有,就一个。”卡尔竖起右手食指:
“风暴师要为冰龙峡湾殖民地…呃,确切的说是这位瑞珀主教本人的追随者,训练一支‘准军事化’的民兵组织,分给他们一些武器,让他们有能力自己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安森愣了下。
在他的记忆中,普世宗是最反感干涉世俗的教派而且没有之一,如果有可能他们连教堂都不想盖,怎么会想到和秩序教会一样建立属于教会的私兵呢?
………………
“因为这里是殖民地。”
面对卡尔·贝恩的困惑,瑞珀主教的回答只有一声复杂的叹息。
“虽然近些年来新移民越来越多,但并非所有信徒都如参谋长您与守备司令大人一样的虔诚;对更多的人而言,信仰异端邪神还是信仰秩序之环,区别…真的不大。”
瑞珀主教眉头紧蹙:“更重要的是就算同为秩序之环的追随者,互相之间也并非毫无分歧,很多矛盾甚至要超过了对异教徒的痛恨…这实在是太令人痛心了!”
是啊,谁让你们普世宗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教廷,闹到现在都不肯消停,要不是跑到殖民地早就被赶尽杀绝了…卡尔·贝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但这个和组建你们自己的民兵之间有什么关系…我是说,风暴师绝对可以为你们的人身安全提供保障。”
“但即使是你们,也只能将枪口对准异教徒,不是吗?”瑞珀主教突然反问道。
嗯?!
卡尔立刻警觉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请不要误会,我绝对不是说要将枪口对准那些有着同样信仰,只是和我们有些许分歧的同伴——尽管他们曾经对我们这么做过。”瑞珀主教解释道:
“我只是认为如果有这样一支军队,能够极大的提升殖民地秩序之环信徒的凝聚力;让大家搁置争议,团结在同一面旗帜之下为秩序世界的未来而战。”
参谋长皱起眉头:“那您又准备向谁宣战呢?”
无论是什么样的军队都肯定要有一个敌人,哪怕没有敌人也得创造一个——这一点对常年背黑锅的卡尔·贝恩来说再清楚不过。
“当然是异教徒了!”
瑞珀主教不假思索道,但在注意到卡尔的表情之后,他又微笑着话锋一转:“当然,我所指的是那些对殖民地抱有敌意的异教徒;对于已经那些仍在迷惘中的羔羊们,我们会尽量引领他们走向正途,而非施以暴力。”
卡尔·贝恩什么也没说,只是附和着轻轻颔首。
什么承诺不主动使用暴力的承诺这种鬼话,他才会相信。
一旦本地的秩序之环教会拥有了自己的武装,可想而知矛盾肯定会被激化;遭到打压的异教徒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整个白鲸港,整个冰龙峡湾都陷入内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卡尔并不在乎异教徒的死活,就像他其实也不怎么在乎殖民地这帮异端的死活一样;他真正犹豫的是之后产生的连锁反应,是否会波及到风暴师。
教会武装一旦被组织起来,想要再解散掉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上一次整个秩序世界团结一致想要削减教会的权力,打了一场持续数百年的教派分裂战争。
如果这支军队不受控制的膨胀,风暴师很可能被迫裹挟加入毫无意义的战争之中——这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这只是一个口号,一面用来团结所有殖民地秩序之环信徒的旗帜。”
瑞珀主教的眼神无比的真挚,他微笑这,视线扫过了光秃秃只有墙壁和秩序之环雕塑,连几把像样的长椅都没有的教堂:
“在充满了原始与危机,遍地都是异教徒痕迹的新世界,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秩序之环信徒们搁置彼此对信条教诲的争议,避免自相残杀的惨剧。”
“这也是我唯一的请求。”
卡尔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看了眼杯子里已经快冻成冰块的清水,身下嘎吱作响的板凳让他身体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舒服的感觉——在冰雪飞扬的十二月底到这个四面漏风,连个壁炉都没有的教堂做客,简直跟坐牢都没什么区别。
相较之下,对面穿着粗亚麻长袍,裤子上还打着补丁的主教大人却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真的对这种清贫到极致的生活甘之如饴。
“我…可以答应您的要求,但有个前提条件。”卡尔压着嗓子,故意用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开口道:
“风暴师可以为您训练一支属于秩序之环信徒的武装,但这支武装的战时指挥权必须归属于风暴师;同时没有得到风暴师的许可,不得有任何私自行动,更不准设立什么教会法庭之类的玩意儿!”
“如果您能承诺做到这一点,我现在就可以代替守备司令大人,答应您的请求;但如果有困难的话,我就只能……”
“不,没什么困难的。”
不等参谋长说完,瑞珀主教便微笑着打断道:“我现在就可以答应您,如果没有守备司令的许可,绝对不会动用这支只属于虔诚信徒们的军队。”
“即便如此,我仍建议您还是征求一下司令本人的意见,您觉得呢?”
……………………
“我觉得没问题。”
安森不假思索道:“只要保证这支武装的训练和指挥权全部在我们手里,就可以答应他。”
“你是认真的?”
卡尔震惊了:“这…这可是宗教军队,一旦组建就别指望还能解散他们!更何况这位主教大人想要的肯定不只是……”
“那你觉得如果我们不同意,这支军队就组建不起来了是吗?”安森反问道。
“呃……”
“不可能的,对吧?”安森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他敢提出这个要求,就说明这位主教大人和白鲸港的信徒们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我们拒绝,最多也只是让他们推迟几年,或者去找其他势力合作罢了。”
“之所以找上我们,我猜除了因为我们外来者急需得到他的合作,比较好谈判之外,就是白鲸港议会很可能拒绝过一次他们这方面的要求。”
“但拒绝一次并不等于永远拒绝,何况就算白鲸港始终不同意,他们难道就真的不会做了吗?”安森反问道。
卡尔怔了怔,沉默着摇了摇头。
当然不可能。
他们还是会组建自己的军队,并且因为外界势力的阻挠,态度只会比现在更加激进。
“既然只是早晚的时间问题,那就不如趁他们才刚刚着手准备的时候答应下来,这样多少还能有点儿主动权。”
这也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那就是本地教会的势力或许和白鲸港议会存在重合,但双方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否则的话,议会根本没有理由阻止瑞珀主教组建一支由秩序之环信徒组成的武装。
并且安森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利用这支军队,将卢恩家族的势力渗透到秩序之环信徒团体内部。
既然对方将训练和指挥权交给自己,那么只要能适当的为卢恩家族宣传造势,再想办法安插一些人手,或者更直接的发展一些“思想比较灵活”的青年……
再之后,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那这位主教大人准备训练一支多少人规模的教会武装?”
“不太清楚,但我看他似乎也有些矛盾。”卡尔推测道:
“一方面他大概是想组建一支两三百人的精锐部队,但另一方面,他又想组建那种非正规的民兵团,人数越多越好,最好所有身体素质达标的信徒都可以参加。”
嗯,也就是骑士团和狂信徒大军的区别;安森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两种都做好准备——大规模组织要有,同时精锐部队也可以充当基层军官,这样……”
不等安森说完,客厅外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一位跟在小书记官身后,面带微笑的年轻人走进了房间,未开口便先摘掉帽子,向安森行了一礼:
“尊敬的守备司令官大人,我的主人哈罗德议长命我前来,邀请您参加白鲸港的新年晚会……”
第二十六章 新年晚宴
圣徒历一百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克洛维城内城区,弗朗茨邸。
阴沉沉的穹顶下,这座被银装素裹的奢华宅邸正举办着一场盛大的新年宴会。
轻快的音符在身着燕尾服的钢琴师指尖下奏响,悠扬的曲调伴随着跃动的琴弦在水晶吊灯下飘荡;登台献唱的女歌手甜美的嗓音中,光鲜亮丽的男女宾客们在温暖如春的大厅内捧着冰镇的美酒,一边享用着仆人们献上的各色佳肴,一边在舞池中有说有笑。
而在宾客们口中被讨论最多的,自然是今晚这场宴会的东道主——以及绝对的主角,路德维希·弗朗茨。
事实上因为西线和帝国的战斗仍处于非常不利的僵持状态,圣徒历一百年年末的克洛维城,气氛其实是相当低落的。
一方面帝国并没有如大多数人所料想的那样,在始终无法取得战果后及时止损,以一个双方都比较能过得去的方式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另一方面克洛维尽管并未丢失领土,但同样一无所获;再加上总兵力远不如帝国,物资消耗却几乎相同,各项开支逐渐入不敷出。
如果没有瀚土战争和对伊瑟尔精灵惩戒战的胜利及时补血,号称“精锐”的克洛维王家陆军,一整年的战绩简直惨到让人不忍直视。
为了支持前线战事,同时也为了表达对陆军表现的不满,卡洛斯二世甚至停掉了王宫惯例的新年宴会,并“建议”克洛维城内各个豪门也要减少奢侈浪费的开支。
而弗朗茨家却成了唯一的特例,为了迎接载誉而归的路德维希少将,卡洛斯二世甚至自掏腰包为弗朗茨邸的新年晚宴雇佣了一整个剧乐团,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厨子也借了过去。
于是在这个冰雪飞舞的夜晚,原本并不十分起眼的弗朗茨邸,成为了克洛维城新年之夜最最灯火通明,被欢声笑语笼罩的角落。
“我再重复一次,这件事根本不是我的主意!”
静静的吸烟室内,路德维希看着一身盛装就推门而入的妹妹,一脸无奈的解释道。
平心而论,他从来就不喜欢特别热闹的环境,更厌恶在原本应当享受的时光和一群口是心非,油嘴滑舌的家伙虚以为蛇,装模作样的保持所谓的“体面”。
但他更清楚卡洛斯二世陛下这么做,是在用自己敲打在前线战事不利的王家陆军——毕竟弗朗茨家族与陆军不和,自己常年遭到排挤是众所周知的。
“首先,我没有抢走安森·巴赫在瀚土的任何功劳;其次,虽然这么说稍微有些自夸的嫌疑,但伊瑟尔精灵王庭也是我主动让给他的——否则以我们两边和王庭的距离,根本轮不到他来攻克!”
“还有,立刻把他调往殖民地也是陆军的命令,我根本无权干涉——顺便多说一句他也是我的部下,你以为我没有反抗过吗?!”
路德维希相当郁闷,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安森能留下来,这样至少能让他负责瀚土的工作,自己可以安心和伊瑟尔精灵谈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是自己横插一手,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荣誉。
但坐在一旁的索菲娅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解释一样,捧着一杯热咖啡的少女抬起头,故作茫然的看向自己无比尊敬的兄长:
“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嫌外面太吵,到这里来放松一下罢了,这也不可以?”
路德维希翻了个白眼,他对自己“可爱的”妹妹真的是太熟悉了——越是故意装作毫不在意,就越证明确有其事。
“好吧,随你怎么想,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与我无关。”路德维希无奈的叹了口气:“顺便多说一句,我刚刚得到了北港那边的消息,安森·巴赫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启程;算算时间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冰龙峡湾了。”
拿起桌上的烟盒,端着一杯香槟的路德维希站起身,离开的同时还不忘了关上吸烟室的房门。
“砰。”
房门紧闭的瞬间,脸色平淡的索菲娅神情立刻阴沉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安森·巴赫已经离开本土,前往殖民地了——事实上守备司令大人刚一抵达北港就立刻写了封信,并派人马不停蹄的寄了过来。
对于这个旧神派分子,索菲娅的心情相当的纠结;一方面羞恼于对方居然欺骗了自己这么长时间;但某种层面上说,他其实自始至终都不曾欺骗过自己。
如果不是施法者的身份暴露,父亲横插一手打破了自己最开始的布局,整个计划应该是完美无缺的。
风暴师成为瀚土战争和对伊瑟尔精灵惩戒战最大的功臣,而作为这支“英雄军队”的创始人和报纸行业冉冉升起的新星,自己将在整个克洛维城占据牢牢的一席之地。
最起码,也要有相当于铁路委员会的幕后操控人,卡特琳娜夫人那样的影响力。
但现在…所有的计划,都变成了梦中泡影。
失去了作为最大新闻源头的风暴师,被自己一手推起来的报纸再次暴露出作为街头小报的颓势,被《晨报》和》《王国忠诚报》重新蚕食被夺走的“地盘”。
而没有自己这个重要投资人的帮助,孤悬海外,在殖民地无依无靠的安森·巴赫恐怕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对现状无能为力吧?
眉头紧蹙的少女面色愈发的难看,门外欢快的歌声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仿佛在一遍一遍的嘲讽着自己。
下一秒,被她紧攥在手中的咖啡杯突然掷向了熊熊燃烧的壁炉。
“砰!”
……………………
伴随着清脆的碰杯声,白鲸港的新年宴会气氛逐渐走向巅峰;作为东道主的哈罗德议长上前一步,兴奋的向大厅内众多宾客们举起酒杯:
“先生们,还有女士们!让我们共同举杯,欢迎勇敢的备司令安森·巴赫上校,与他高贵而又美丽的未婚妻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光临白鲸港议会!”
数百双热切的目光注视下,依旧是一身灰色军大衣,头戴三角帽的安森牵着盛装打扮的塔莉娅小手,踩着红毯迈步走进了白鲸港议会的大厅。
尽管外表其貌不扬,但议会大厅内的构造却华丽至极——三十二根大理石廊柱与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共同组成了两侧的墙壁,绘制着秩序之环神话的天花板上吊着足足九盏水晶大吊灯,从大门一直延伸到演讲台,配合着左右墙壁上金属装饰的反光,让整个大厅都洋溢在金色的光辉下。
甚至就连脚下的地板也是上等的砖石铺就,不仅纂刻着浮雕,踩上去居然还能听到清脆的回声;两侧的木质长椅似乎没什么稀奇,但只要认真观察就不难发现全都是上好的木材,并且是直接从整根百年古木中直接刨出来,看不到一点儿拼接的痕迹。
“秩序之环在上,这也太夸张了吧?”紧跟在安森身后的卡尔仰着脖子环视四周,整个人都惊了:
“我这是在世界尽头一个小港口的市议会,还是克洛维城的枢密院?”
“事实上,这座市议会应该就是仿照克洛维枢密院修建的。”小书记官抱着文件包,仰头说道。
“啊?”卡尔更诧异了。
“没错,更准确的说不是一整个枢密院,而是卡洛斯大厅——也被很多人称为水晶厅,是举行每周三次惯例会议和每月一次陛下举办国会的公共场所。”
小书记官环顾着四周:“而且尽管应该的模仿的,但看起来好像比原本的水晶厅还要更加奢华一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座大厅里只有七盏大吊灯,而这里居然有九盏…哦,这里的椅子居然是雪松木的,我还从未见过雪松木的长条靠背椅…而且是纯原木?!”
就在两人瞠目结舌的同时,安森已经走到了大厅最前方,在万众瞩目下走到了贵宾席位;端着酒杯的哈罗德议长第一个起身,主动上前迎接。
“能够得到二位的大驾光临,实在是令我们荣幸之至!”哈罗德议长喜形于色,激动地仿佛双方还是第一次见面似的:
“说实话,在我亲爱的侄子告诉我二位接受邀请的时候,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您真是太客气了,议长阁下。”安森平淡道,假装自己真的是临时接受了对方的邀请,而不是双方早就约好的:
“能够被白鲸港接纳同样是我们的荣幸,想要让这座伟大的城市焕发光彩,需要守备军团和白鲸港议会的共同努力。”
“正是!”
哈罗德眼前一亮,连忙应承下来。
在他眼中,这应该就是安森·巴赫放下高傲,选择和白鲸港议会取得合作最直接的体现了。
之前他和不少白鲸港议会内自己的支持者们还有过忧虑,担心这位年轻到过分的司令官大人会固执己见,完全拒绝与他们合作——毕竟对方真的很年轻。
如果他真的一意孤行,哈罗德有无数办法让他所有的“宏图愿景”都无法实现,但那样无异于挑起矛盾;无论如何,激怒一位手中攥着军队的军官都是不明智的。
至少…是在分化拉拢走他的军官团之前。
“这位就是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现任卢恩家族的家主。”
正当哈罗德得意道有些走神的时候,安森趁机上前介绍道:“另外,也是我的未婚妻。”
“尊贵的塔莉娅小姐,您的到来令整个白鲸港都倍感荣耀!”有点儿慌了神的哈罗德赶紧行了一礼,同时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说道:
“请恕在下粗陋无知,但…卢恩…我好像没听说过克洛维有这样一个豪门?”
“那是自然。”塔莉娅浅浅一笑,提起裙边屈膝行礼:
“只是一介乡下的小贵族而已,算不上什么历史悠久的豪门…无需介意,您没听说过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乡下小贵族…虽然知道女孩儿肯定是故意的,但安森嘴角还是一阵抽搐。
如果连千年世家的卢恩家族也算不上“历史悠久”,那堂堂克洛维王室奥斯特利亚家族岂不是只配被叫做暴发户了?
呃…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讲的人好像也的确不少。
“卢恩家族在克洛维城经营着军火和钢铁贸易,和军队有很多的往来。”安森继续微笑着向对方介绍道:
“他们拥有一个在克洛维刚刚兴起的军工企业,在南方军队中非常有名,我的军队所有士兵都装备着他们生产的武器,从步枪到火炮都是卢恩家族的奥古斯特军工厂的产品。”
“原来如此!”
哈罗德恍然大悟,看向塔莉娅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畏之色。
要知道煤炭、钢铁和军火三项产业几乎堪称克洛维王国的命脉,被奥斯特利亚王室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这个根本没听说过的卢恩家族居然能插手其中两项,如果和王室没有瓜葛根本不可能。
哈罗德甚至已经开始脑补面前两人间的关系:这位年轻的司令官大人八成就是靠着自己未婚妻家族的关系,拿到了白鲸港守备司令的“肥差”,而代价就是帮助家族扩张生意,利用殖民地廉价的原材料,扩张他们的军火生意。
这么一想,对方所谓的“伟大征程”就十分合理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军火贩子更渴望战争的人吗?
“有塔莉娅小姐这样美丽的少女想要为白鲸港的未来贡献力量,整个冰龙峡湾都会为之感动落泪的!”哈罗德毫不掩饰的吹捧道:
“请您务必放心,白鲸港议会一定会全力支持新工厂的建设计划,无论人力物力还是原材料方面,我们都可以按最低价格提供!”
身为殖民地议会的议长,哈罗德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潜藏的巨大利润——征地,雇工,原材料运输,产品生产再到出售……
军火是这个世界上最暴利的行业之一,哪怕只能攥住其中一两个环节,都是难以想象的丰厚回报!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很期待接下来的合作。”看到对方开始上钩,面不改色微笑的安森开始透露出自己真实的目的:
“说起合作,我还打算组织军队在城外找几个地方进行垦荒,不知道议长大人能否在这方面提供一些帮助?”
第二十七章 权力与责任
“垦荒?”
哈罗德议长端着酒杯,姿态悠闲地轻笑着问道:“我很好奇,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安森在计划此事,早在前天上午,他的侄子博尼就把安森做客农庄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他甚至知道过去的两天安森总共逛了六座不同类型的农庄,并且将距离白鲸港比较近的荒地全部勘察过了一遍。
但正是因为清楚,哈罗德才要表现得更加好奇和惊讶,不然很容易被对方误解成自己在暗地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其实并不存在任何误解。
“因为风暴师足足有六千人。”安森无奈的苦笑了一声。
整个白鲸港三分之二的农庄都和这位议长大人有关系,他根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过去两天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不过既然对方打算装傻,安森也并不介意配合着演戏。
“整个白鲸港只有四万人口,整个冰龙峡湾也才十万人;这么多人口加上耕地面积和亩产量,一旦要承担风暴师的军需供应几乎不可能不出问题;因此我打算开垦一些新农庄,通过自给自足的方式缓解地方的压力。”安森解释道。
“您果然是一位仁慈的军官——秩序之环在上,我这辈子应该是第一次从一位军人口中听到要减少人民的负担!”
哈罗德议长毫不吝啬的赞美道,不过紧接着就话锋一转:“但您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因为白鲸港完全有能力承担风暴师的全部军需!”
“事实上在您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做过这方面的计算和考量;得出的结论是以冰龙峡湾的粮食储备和每年的增量,足以在不削减供应并且稳定粮食价格的前提下,供应一万名脱产士兵八到十年的消耗!”
“没能第一时间将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您,是我这个议长的过失,可以的话还请您接受我最真挚的道歉。”
“不,您完全没必要道歉。”
没等对方躬身行礼,安森便立刻上前按住了哈罗德的肩膀:“因为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白鲸港附近建立垦荒农庄。”
“为什么?”
哈罗德快速瞥了眼摁在肩膀上的手掌,诧异的表情下是眼角一闪而过的厉色。
“因为这不仅仅关乎到后勤补给的问题。”
安森上前半步,刻意压低嗓音道:“就像您一直知道的那样,其实冰龙峡湾…包括所有克洛维的殖民地,都一直受到来自帝国的挤压和威胁,对这座新世界最重要的港口他们觊觎已久。”
“出发前我曾得到过一份十分重要的情报,帝国正在从艾德兰调兵,准备向殖民地增派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外加不少于八千名士兵!”
“嗯?!”哈罗德表情愕然。
他倒不是怀疑安森在撒谎,某种意义上甚至还很愿意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否则为什么帝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将一支数千人的军队送到殖民地呢。
“但这和您要建立农庄有什么关系?”
“它们是我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安森正色道:
“白鲸港是一座港口,这就意味着敌人可以同时从海洋和陆地发起攻势;即便她再怎么固若金汤,也不可能同时迎战两股敌军。”
“我曾经听随我们一同前来的舰队司令,威廉·塞西尔上校提起过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暴动’事件,当时帝国就是用这种方式彻底封锁了北港,令那座伟大的城市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险些在暴动中被付之一炬!”
“因此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想要守护一座港口必须避免遭到海陆夹攻,要主动出击,率先击溃其中一支敌人,才能在一侧被封锁时拥有一处稳定的后方。”
“在海上,我们拥有无敌的王家海军;但在陆地上,陆军想要离境作战就需要稳定的后勤保障;这份保障可不仅仅是各种补给,还要有便利的道路,可以用于休整和囤积物资的要塞,而我准备让军队建立的农庄……”
“就是进攻时的桥头堡?!”哈罗德脱口而出。
“您说的完全正确!”安森煞有其事的称赞道:
“这些将被道路相连的农庄不仅仅能够为军队提供一部分后勤保障,更将在战争爆发时成为白鲸港的绝对屏障;即便战争失利,只要屏障还未被攻破,那么白鲸港就依然无虞。”
“原来如此。”
哈罗德议长张大了嘴巴,带着惊讶的眼神颇为感慨:“恕我直言…安森·巴赫上校,作为一名军官,您真是拥有与您的年龄完全不符的细心与谨慎——我猜这就是为什么国王要将您派到殖民地来的缘故吧?”
不,他们只是想找人收拾这各烂摊子,或者在局面无可挽回的时候能替他们背锅…安森笑了笑:
“您真是过誉了,我也是在亲眼见到殖民地农庄后,才想到它们还能有更多的作用——在这方面,您亲爱的侄子博尼给了我许多灵感。”
没错,就像这些用道路连接起来的“堡垒农庄”不仅能作为桥头堡和整个殖民地的屏障,还能利用据点辐射的方式加强安森对整个殖民地的控制——这才是安森的真实目的。
哈罗德议长的影响力源自于白鲸港,乃至整个冰龙峡湾所有据点农庄与他的关系;只要保持住对这些农庄的掌控力度,就能实实在在的削弱他手中能够拿来做交易的筹码。
“那是他的荣幸。”
姿态卑微的哈罗德笑了笑,然后忽然眼前一亮:“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可以让您大大节省在这件事上面的花费和时间!”
“哦?”安森故作好奇。
“您完全无需建造新农庄,您只需要把现有的农庄利用起来!”哈罗德笑道:
“把白鲸港…不,把整个冰龙峡湾的农庄,统统都改造成拥有坚固工事,可以容纳军队的小型堡垒;把所有农庄里的村民也都编入守备军的名单,组织起来进行一定程度的军事训练,再从村民中挑选合适的人选,任命他们为当地的军事长官。”
“我们只需要付出极小的代价,就能在整个冰龙峡湾拥有数以百计的堡垒,以及成千上万的军队——这样就算帝国人胆敢入侵殖民地,他们也不可能啃下全部!”
嗯,然后下一步这些得到了武器拥有了“城堡”的农庄肯定不会满足于现状,将以惊人的速度变成封建化的“领主”,整个殖民地会成为无数小领主组成的“王国”。
他们为了不被守备军吞并,就需要在白鲸港找到一个合适的代言人,组成一个巨大的,可以和守备军乃至本土抗衡的联盟。
当然,这个代言人在立场方面一定要够坚定,同时又懂得如何妥协,善于在两股势力之间维系平衡…最后,他一定要很可靠。
哈罗德议长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十分可靠的人。
“这件事无需守备司令您亲自过问操心…只需要提供一部分武器,并给予他们守备军团的身份,其余那些复杂的工作都可以交给白鲸港议会负责。”哈罗德议长显得十分热情:
“包括您兴建工厂的计划,既然他们已经是您的部下,为守备司令效力就是责无旁贷的事情了,很容易就能将整个殖民地的人力完全动员起来。”
“我甚至可以向您保证,守备军无需为此事多花半个铜板;在本人的运作下,这项‘藏兵于民’的政策甚至能够为您提供一份额外的收入!”
“所以…您意下如何?”
说罢,端着酒杯的哈罗德无比真诚的望着安森,右手保持着要碰杯庆祝的动作。
但安森并未回答。
显然,这应该就是哈罗德的如意算盘了。
如果自己同意,那么白鲸港议会将拥有一支由成千上万民兵组成的军队和数以百计堡垒;这支力量想要正面对抗守备军团当然不可能,但却是一项重要的谈判筹码。
如果他们能自己保护自己,那还需要守备军团做什么?
但如果安森拒绝,哈罗德就能用这个当做借口,将白鲸港乃至整个冰龙峡湾更加紧密的团结在他周围,应对来自守备司令的“满满恶意”。
无论自己如何回答,他的目的都达到了——团结整个殖民地,迫使安森必须通过他和他背后的白鲸港议会,而非单独与其他势力进行合作。
除非……
“这绝对不行!”
就在哈罗德一言不发,安静甚至有些得意的等待安森的答复时,一个充满力量的声音突然在大厅内炸响。
无论身着正装的议员,还是穿着军服的海军和陆军军官,在场的宾客们纷纷侧目,整个大厅的视线瞬间汇聚到了同一个方向。
只见同样一身黑色风衣,带着圆顶硬礼帽的瑞珀主教突然在人群中大吼一声,拄着细长的手杖,对哈罗德议长怒目而视。
“哒,哒,哒,哒……”
突然间一片死寂的议会大厅内,回荡着主教大人急促脚步和手杖杖尖敲砸地砖的回响,急不可耐的向正在交谈的三人走来。
“安森·巴赫上校,塔莉娅小姐,还有哈罗德议长…我不知道你们刚才究竟在讨论什么,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将组建军队,建造堡垒的权力交给殖民地各地的农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义愤填膺的主教大人不等走进上前,甚至没有向三人行礼便激动地开口道:“我同意组建一支属于殖民地的民兵军队,我同意应当加强各个农庄的防护工作,但这绝对不能由农庄自己负责,这一点是绝对的!”
“哦,这是为什么?”
不等面色一变的哈罗德开口,安森抢先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十分“困惑”的反问道:“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计划啊!”
“那是因为您只看到了这件事的优点,却没有意识到索要付出的代价!”瑞珀主教沉声道:
“殖民者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土地,一旦再允许他们拥有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军队,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令整个殖民地陷入分裂!”
“分裂?!”
安森“震惊”了,故意大声反问道:“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可能!”主教痛心疾首:
“让所有的农庄都拥有了自己的军队,这看似是让他们拥有了自保的力量,但也等于告诉他们必须自己保护自己;这势必会在各个农庄之间产生裂痕;而这些原本被用来保护他们自己的军队,也极有可能被不怀好意者利用,变成彼此兼并和吞并的工具!”
“吞并……”安森的声音在颤抖:
“瑞珀主教,你刚刚可是提出了一项非常严肃的指控,请问有证据吗?”
“当然有!”主教昂起头,举起的右手将食指指向大厅拱顶:
“证据…就是整个秩序世界!”
“七大骑士中的六人向龙骑士宣誓效忠,要永远护卫赫瑞德家族的安危,难道他们的后代一直都做到了吗?”
“骑士侯们的封臣从主君的手中得到了土地和征募骑士的权力,承诺永远对自己的领主忠心耿耿,他们难道不曾违背誓言吗?!”
“财富,武力,土地…世俗的权力从来都不能被彻底信赖,想要维持和平与统一,就必须把这些权力分割开来,将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而不是让他们四分五裂!”
“更何况,保护殖民地是守备军的使命…安森·巴赫上校,这是你的使命!你怎么能将如此重要的责任推诿给那些需要你去保护的人,让他们自己保护自己呢?!”
“这是十分严重的失职,是你没能好好担负起责任与义务的表现;你…你应该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瑞珀主教死死瞪着安森,义正词严道:
“我要求你,现在!立刻!向在场所有人…道歉!”
大厅内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沉默的安森缓缓抬起头,表情凝重的看向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瑞珀:
“主教大人,你……”
“……是对的。”
哈罗德的脸色瞬间一沉。
第二十八章 新世界的灯塔
“必须承认,您说的真是太对了——守护白鲸港是我的使命,怎么能将这份责任推诿给应当被我守护的人呢?”
在一片死寂和各式各样的目光注视下,安森露出了无比痛心疾首的姿态,内心的忏悔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伟大的冰龙峡湾人民,他们拥有拿起武器保卫家园的权利,但他们同样拥有享受和平,拥有美好生活的权利…瑞珀主教,我错了!”
“你太错了!”瑞珀主教深表同感:
“但现在为时未晚,您仍有挽回错误的机会——向整个白鲸港证明,克洛维的军队,依然有守护她的决心。”
“展现您的勇气与决心,我相信,所有人追随着秩序之环的虔诚信徒们,一定能从您的身上感受到您所要传达的诚意!”
“嗯!”
安森激动的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略带歉意看了眼脸色明显有些难看的哈罗德;身旁的少女非常乖巧的后退半步,带着浅浅的微笑,将“舞台”留给了自己亲爱的未婚夫。
神情庄重的瑞珀主教让开了身后的视线,同时朝安森的背影画了一个秩序之环的标志。
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上前半步的安森端起了左手的酒杯,同时将右手背在身后,目光扫向大厅内的所有人:
“白鲸港议会的议员们,诸位大人们,我…安森·巴赫…在认真的考察过本地的实际情况,并且与主教和议长大人进过详实的交谈后,要在这里向诸位致以真挚的歉意。”
“很显然,一开始的我对于这片土地的了解实在是过于肤浅,仅仅看到了许多表面的问题,并不清楚她最忠实的人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我以为我的责任仅仅是保护大家的安全,并在切实可行的范围内,让诸位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我错了,所以现在我要向诸位道歉,并征求大家的原谅。”安森叹了口气,语气要多悲痛有多悲痛。
台下的卡尔·贝恩嘴角疯狂的抽搐。
“我在这里扪心自问,白鲸港的人民需要和平吗?当然需要;白鲸港需要变得更加的繁荣吗?当然需要;白鲸港的人民是否拥有保卫自己的权利?当然需要!”
“但白鲸港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你们…值得更多,更好的东西!”
“白鲸港理当拥有在王国之内独特的地位,因为你们是如此的重要,源源不断的为本土提供着她所渴求的一切,这理当赋予你们更多的权利…至少,也应该是更优质的生活。”安森沉声道:
“作为你们的守备司令官,我无法为诸位在本土争取到太多;但我可以现在就向诸位保证,风暴师将主动承担起白鲸港,乃至周边地带的公共设施建设。”
“我们会在未来六个月内,着手改造城市内以及周边郊外的道路环境,将整个白鲸港殖民地真正连成一体,而不仅仅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个单独的聚落。”
“例如白鲸港东北地区的天然林场,其实只要修建一小段外加铺上木轨,就能让货车将新鲜处理好的木材运送到就近的河道,一天之内就能抵达白鲸港郊外。”
“又例如城外农庄,因为彼此之间道路都是独立修建,导致不仅进行了大量重复建设,连通白鲸港的路段仍是人马踩踏而成的土路;彼此之间又互不相连,导致中间大量荒地都被废弃搁置。”
“还有西北方向的矿井——尤其是煤矿,恶劣的道路环境加上又有遭到土著袭击的风险,短短两天的路程,运输成本几乎是开矿的五倍!”
“而想要改善这一点,只需将它的道路与就近农庄相连,再建造一个巡逻兵站,就能为当地矿井削减三分之二的成本,提高至少两倍的运输效率……”
随着安森不断举例,台下原本还在为刚才的争吵而惊恐紧张的宾客们纷纷抬头,表情凝重的看向这位守备司令官大人。
站在卡尔身侧的小书记官更是一脸骄傲,同时看向安森的眼神愈发的崇拜——这些资料全都是他在宴会开始前才整理完毕交给安森的,而现在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
作为一名负责人的书记官,艾伦·道恩郑重的发誓,安森·巴赫大人绝对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行政人员!
“…至于白鲸港城内,我原本以为我的职责仅仅是保护大家不受敌人侵略,但很显然并非如此。”安森话锋一转:
“这座伟大的港口城市同样存在着道路老化,残破甚至不堪重负的情况;同时无序的交通现状,也令正常的贸易往来存在诸多问题;许多商人甚至需要雇佣佣兵,才能保证每天歇业后,能够安全的走完从商铺到家门口这短短五百米的路程。”
“当然,我十分清楚白鲸港不同于本土,她的人民有权享受不受拘束的自由;但这份自由同样不应该是无限度…或者我说得更直白一些,这样的自由只配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拥有。”
“那些与我们迥异,信仰着伪神的异教徒,不论对他们如何严格的监视都不算过分!”
“因此我很荣幸的告知诸位,承蒙瑞珀主教本人的亲自邀请,风暴师将于两天后正式入驻白鲸港,接管整个港口的治安工作,为所有虔诚信徒的日常出行提供安全保障!”
安森微微侧身,向一旁面露微笑的主教举杯致敬:“而且…也许诸位已经知道了,以上我所说的全部内容,都是风暴师主动承担的义务,大家无需为这些多付出任何的代价——因为这些,全部都是你们应得的!”
“这些工作将于之前的工厂建设,以及接下来风暴师军团农庄的垦荒计划同步启动,但会稍微提前——我将均衡各方利益,优先挑选最能迎合白鲸港发展的橡木着手开始。”
嗯,也就是谁先向风暴师表忠心,就先从哪个部分开始;谁最顽固不开花,关于他那部分产业的基础设施建设就肯定会出现各种“意外情况”。
毕竟风暴师只有六千名士兵,劳动力怎么算都是绝对不够用的,是吧?
再加上现在自己手中有一支舰队,威廉·塞西尔上校还欠自己一个人情,大海那么危险的地方,出现任何意外——比如商船遇难——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台下的梅森·威兹勒猛地抬起头,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作为殖民地最具实力的富商,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基础设施建设和良好的治安环境,能够为贸易带来多么巨大的便利!
但同样身为哈罗德议长的忠实拥趸,他更明白这些一旦真的建成,风暴师必然会以惊人速度取代眼下的白鲸港议会…至少安森·巴赫的影响力肯定会超越哈罗德。
毕竟白鲸港议会只是一个协调机构,而守备司令官手中掌握着一支军队。
“…同时,哈罗德议长的建议也提醒了我,那就是守护白鲸港不仅仅是我的工作,更是所有白鲸港人民的权利!”安森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不会推卸责任,更不会将这些本属于守备军团的责任全部交给大家承担;但同样我也尊重大家的想法,理解一切想要为秩序之环而战的虔诚信徒们的决心。”
“因此,我决定在白鲸港成立一支全新的民兵军团,这个军团将由所有信仰秩序之环的信徒组成,为我们的信仰而战!”
“啪!”
精致的酒杯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衣服被溅落酒水淋湿大半的哈罗德恍然不觉,右手依然保持着举杯的动作,死死瞪着安森背影的眼睛像是听到了最最荒谬不堪的话语。
一旁的瑞珀主教依然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只是嘴角流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弧度。
塔莉娅依旧微笑嫣然,表情像是坐在剧院观众席上,看到剧情逐渐走向顶峰的模样。
“一切认为自己对信仰保持着忠诚,认为自己是秩序之环追随者的信徒们,无论来自何方,无论对信仰作何解释,都可以加入这个光荣的团体,为全体信徒的荣光与幸福而战。”安森沉声道:
“我必须澄清一点,这份战斗不仅包括在战场上扣动扳机,一切有助于让殖民地走向幸福生活而奋斗的人,都应被看做是秩序之环的战士!”
“探索荒野,开垦耕地,远洋贸易,捕猎收获,开辟道路,生产劳作…在新世界,在殖民地的一切,都是在进行一场战争,一场永恒的战争!”
“我们不仅是要在这里寻找新的生活,更是要彻底的击败那些异教徒;不仅是要在战场上击败他们,更要在各个方面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要用高贵的去取代堕落的,用先进的取代落后的。”
“要用我们的优秀,证明他们的失败;用我们的正确,去证明他们的错误——这不仅仅需要士兵们的鲜血,更要倚靠我们所有人的智慧,勤劳与汗水,去堂堂正正的击败他们,打垮他们!”
掌声雷动,欢呼的喊叫与举杯庆祝的雀跃声不绝于耳。
哈罗德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怪不得…怪不得安森·巴赫敢接受自己的邀请,甚至故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参观农庄,想到用军团垦荒这个办法削弱自己的实力。
因为自己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在自己人当中…出了一个…叛徒。
“你会后悔的!”
欢呼的雷动声中,哈罗德死死地瞪着瑞珀主教,咬牙切齿的压着嗓音道:“你以为这个混蛋真的能把这支军队的控制权交给你,痴心妄想!”
“让我告诉你吧,在他眼里你…整个冰龙峡湾的普世宗信徒们,也只是完成他总督野心的工具罢了;等你对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就会立刻把你踹倒一边,重新扶持更合他心意的傀儡!”
“等到你被抛弃的时候,千万不要后悔,更不要奇怪为什么你‘忠心耿耿’的信徒们没有救你!”
面对哈罗德的“威胁”,瑞珀主教只是淡淡的微笑,平静的目光不经意的从他狰狞扭曲的脸颊上扫过。
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哈罗德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他猛地转身准备离去,这个曾经然让他付出了无数心血,见证了自己通向权力之路的大厅,现在已经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继续留在这里,也只是任由安森·巴赫随意羞辱而已。
“站住。”
就在他迈步离开的那一刻,微笑的塔莉娅突然开口了。
被拦住脚步的哈罗德微微蹙眉。
“您现在不能离开。”塔莉娅轻声道:
“安森和我今晚都是应您的邀请前来的,如果白鲸港议会的议长在这种时候离开,整个议会都将因为您的举动而出现可怕的分裂。”
“是吗?”哈罗德冷笑一声:
“我还以为这就是司令官大人最想要的呢。”
“恰恰相反。”塔莉娅轻声道:“我们正是要避免这个后果,才会接受您的邀请,否则只需要将大炮对准这座大厅就行了,不是吗?”
“那如果我坚持要离开呢?”哈罗德面色一沉:
“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塔莉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轰——
哈罗德刚想要说什么,紧接着就感到身体猛地颤栗,仿佛瞬间被丢尽了万丈冰窟之中!
他浑身一僵,四肢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青筋一根一根的在衣袖下的肌肤上暴起,绷住的脸上一双眼珠开始暴凸,泪水开始在眼眶周围肆意流淌。
她……
她……
她到底…到底……
“不。”
微笑的塔莉娅走到哈罗德身旁,带着温柔如水的语气轻声道:
“您不会离开的。”
“非但如此,您今晚还会与亲爱的安森达成和解,全力支持他的计划,让白鲸港成为一个繁荣的港口。”
“并非受人威胁,而因为这本就是您的心愿…对吗?”
“哈罗德·莱弗卡斯阁下?”
温柔的询问声在耳畔回荡,哈罗德飞快的点了点头,满脸泪痕。
恰巧同时,安森的演讲也到了最终的结尾:
“让我们竭尽所能,令白鲸港不仅仅是一座港口,更是一座灯塔,愿她的光辉照亮蒙昧的新世界!”
第二十九章 不错的开始
不得不说,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新年晚会办得特别成功——至少在某位小书记官的眼里绝对是这样。
几乎就在安森大人的演讲一结束,坐下台下的艾伦·道恩就发现自己立刻被至少一打儿白鲸港议会的议员包围了,神情激动的向他询问关于道路建设规划方面的问题,以及风暴师是否已经有大致的规划。
之所以只有一打儿人,主要因为身材娇小的小书记官周围真的就只能挤下这么多;在他们外面还围了层层叠叠好几圈的人头,恨不得直接将他活埋。
至于跟他一起来的卡尔·贝恩…常年对他人“莫名其妙的热情”十分警觉的参谋长大人第一时间察觉到气氛不对,但还是没能逃掉,被至少四五双手的议员们四下围堵,非常有耐心的向他询问关于垦荒征地这个大项目,风暴师是否需要一些“额外的”帮助。
其余的军官同样没能幸免,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晕晕乎乎的被众人簇拥在中央问东问西。
就连陪从而来的海军军官们也没能幸免:一位满口克洛维城乡下口音的议员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的祖奶奶是塞西尔家族的旁支,坚持要把自己女儿塞给威廉·塞西尔上校。
哭笑不得的威廉只能一边安慰“被拒绝”委屈到哭的小女孩儿,一边坚定不移的表示对方肯定搞错了——自己祖辈的旁支都是货真价实的帝国人,不可能有一个克洛维城的乡下亲戚。
至于塔莉娅…在看到她和安森·巴赫始终形影不离之后,所有人都不敢主动上前试图和她交谈。
事实证明,哈罗德完全没有撒谎,白鲸港议会的五百名议员,的的确确囊括了整个殖民地的全部大小势力与富人;而这也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利益并非完全一致。
即便在占据半数的农庄代表当中,诉求方面也并不是完全相同:小农庄需要保持稳定增长,而大农庄则迫切希望转型,种植经济效益更高的作物同时还需要更好的销售渠道。
至于剩下的一半,那就更分裂了——渔民,小作坊主,远洋贸易商,佣兵开拓团,矿场主,林场主……
从这方面评价,哈罗德议长驾驭议会的手段堪称完美;他先是控制住了实力最庞大的垦荒农庄团体,拉拢了白鲸港内实力最强的远洋贸易商,又和宗教领袖瑞珀主教搞好了关系…剩下那些四分五裂的臭鱼烂虾,数量再多也无法对议会的决策造成什么影响。
当然,即便是如此高超的手腕,也无法阻止殖民地对本土远洋贸易的高度依赖——这是本土所期望,同时也在刻意引导的结果。
那就是把殖民地当成一头可以被不断压榨,同时还主动求着主人压榨自己的奶牛。
最早的一批殖民者,或许真的是打算在新世界建设新家园;但之后所有萌生前往殖民地想法的移民们,目的都比这些人更加单纯,真的只是为了搞钱。
无论木材、矿产、奴隶、海产…如果不能换成本土的工业制成品,变成实实在在的财富,让他们住得上豪宅,喝得起加了糖的咖啡,再多的资源对这些殖民者而言都毫无价值。
身为王室忠心耿耿的臣子,安森对本土的做法完全赞同;但就这么放养然后竭泽而渔的压榨,效率低不说还有掀起暴动的风险,更有可能压榨着压榨着就没了。
哪怕是韭菜,也尽量等到它蓬勃生长,绿油油的铺满整个田野之后再收割比较好——毕竟健康的奶牛才能保证产奶量稳定又丰富。
虽然自己并不是殖民地的总督,理论上说并没有干涉殖民地内政的权力和义务;但既然是王国的忠臣,安森认为自己应该勇于担当——毕竟担当着担当着,说不定就有了呢。
只要自己将整个冰龙峡湾殖民地完美整合,把军队和税源紧紧的攥在手里,就算日后本土真的要派一位总督大人前来就职,也方便自己更好的辅(架)佐(空)嘛!
而作为对瑞珀主教“倒戈”的投桃报李,殖民地宗教武装的招募训练工作自然也必须尽快提上日程,着手开始组建起来。
对于一支以教义信条为核心,按照现代军队模板进行组织训练的军队有多恐怖和难以掌控,拥有两世记忆的安森是有心理准备的。
往好听了说有助于维持殖民地团结,往坏了说就是一群完全不可控的疯狗——哪怕不进行任何军事训练,只是单纯的把他们组织起来都极其危险。
好在作为秩序之环的一个教派分支,普世宗对待世俗的态度十分的消极,只在对外探索和吊死异教徒方面充满了兴趣和无穷无尽的想象力。
安森至今还记得王家军事学院的历史教材,是这么形容他们的:一个优秀的普世宗教士,他会因为你异端或者异教徒的身份,用钉头锤和霰弹枪将你打成碎末;但如果下一秒你决心追随普世宗,他又会拿出自己全部积蓄为你请最好的医生。
这种非此即彼,非黑即白,同时对信徒行为容忍度极高——只要不叛教,干什么都行——的态度,再加上入教成本无限接近于零,令普世宗拥有了近乎不死的生命力。
既然瑞珀主教用这个作为帮助自己的条件,那就说明殖民地出现普世宗的宗教武装只是时间问题;与其等到它成长到彻底不可控的状态再去遏制,和整个殖民地的普世宗狂信徒为敌,不如在一开始就参与进去,尽可能的削减它的破坏性。
想控制那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能对他们的实力和分部大致有数,并且尽量避免他们与自己为敌。
并且既然瑞珀主教一再表示这仅仅是出于“团结所有信徒”的目的,并不真的打算让它拥有战斗力;那么安森也就如他所愿,将这支武装变成货真价实的民兵团体。
………………
“……所以,这和全体信徒都要到教堂登记有什么关系?”
光线昏暗的吸烟室内,瑞珀主教一脸疑惑,同时还微微有些反感的问道。
身为普世宗教义最最坚定的追随者——或者至少是表面上最坚定的——瑞珀对于一切具有强制力的手段都很难产生任何好感,这种做法严重违背了普世宗“不干涉”的原则。
“我向您可能误会了,我们并不是要采取任何强制性的手段,仅仅是‘建议’,而非强制要求大家必须登记自己的信徒身份。”
右手捧着烟斗的安森轻轻吐出一缕烟雾,无比诚恳的对主教说道。
单片眼镜,怀表,烟斗,钢笔,日记本,烟草盒…安森现在正在慢慢养成随身携带这些东西的习惯。
虽然暂时还找不到好办法和某个著名违禁品贩子取得联络,但这并不妨碍安森现在就开始这么做——等到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变成魔法物品的时候,其他人才不会产生怀疑。
“事实上我本人也对强制手段并无好感,毕竟谁会希望别人干涉自己的正常生活呢?这就像所有人都不希望伤害他人,但为了自保,我们也必须拿起武器。”
安森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既然要组建一支属于白鲸港乃至整个冰龙峡湾的信徒武装,首先要做的,当然就是统计整个殖民地范围内全体信徒的数量,确认哪些人可以加入哪些人不可以,谁渴望为信仰而战,谁又只是将信仰挂在嘴边的伪信徒…您说是吧?”
“可是……”瑞珀主教明显还是有些疑虑。
“这样…主教大人,让我们坦白了说吧。”安森叹了口气:
“您的希望是无论教派,团结所有秩序之环的信徒;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必须…现实一点儿,承认并非所有的信徒都是普世宗的追随者。”
“如果我猜得不错,您所担心的恐怕是以普世宗教徒的性格不会主动报名登记,最后前来参加的,都是那些习惯了被教会统治的信众…比如我这种,对吧?”
瑞珀主教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安森的猜测。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必须鼓动普世宗教徒,让他们主动站出来——如果连他们自己都不愿为自己的信仰而战,又能指望谁心甘情愿的替他们去流汗流血?”安森反问道:
“更何况这并不是要让他们承认自己所属的教派,而仅仅是信仰;既然是要弥合矛盾塑造团结,难道不应该由普世宗最先做出让步,展示自己的诚意吗?”
“那可不可以改成推荐的形式?”
瑞珀眉头紧蹙道:“我认识一些年轻的信徒,都是对信仰充满了热情的年轻人;只要我主动去劝说,他们肯定会愿意加入的!”
“而我也相信这一点。”安森耸耸肩:
“如果您的目的仅仅是组建一支以普世宗为核心的民兵武装,这当然没问题,但我记得您的目的是弥合信徒之间的矛盾…不是吗?”
“如果是这样…恕我直言,这种由您挑选而非信徒们主动参与的方法,除了制造更大的分裂以外,我看不到任何弥合矛盾的可能。”
瑞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当然,我们也可以采取更…灵活一些做法。”安森突然话锋一转,看向主教的眼神中充满了暗示。
瑞珀主教眉头一挑:“比如说……”
“您可以去劝说这些您希望加入的信众们主动报名,再由我们这边让他们直接通过。”安森微笑着抽了抽烟斗:
“然后…我们再让这些人去劝说那些还在犹豫的信众们,让他们明白,做这件事为了所有人都能获益。”
“这项工作大概会持续一到两个月,之后我们再根据报名者的信徒数量,规模和具体分部情况,来进行选择性的征募和训练。”安森继续解释道:
“争取在不干涉他们日常工作糊口这个前提下,尽量保证所有信徒都进行过至少四周左右的军事训练,为整个殖民地打造一支由信徒组成的秩序之环武装。”
“另外既然要弥合双方之间的分歧,我建议最好减少关于宗教方面的内容,多提一些双方的共同点,同时尽量将他们按照工作种类,而不是信仰或者出身划分。”
嗯,这样就不仅建立一支民兵武装,还能顺便统计出整个殖民地的主要青壮劳动力,以及他们的大致职业和生活区域分布图。
“听起来非常的合理。”主教微微颔首:
“必须承认,我在一开始想要组建这支武装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么多。”
“这大概因为我是个克洛维城的乡下人,受到求真宗(象牙宗)和圣艾萨克的影响比较多吧?”安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我们更尊重专业,坚信每件事都能总结出客观的规则,热衷为所有的工作制定详细的计划,并欢迎一切新奇的思想。”
“嗯,那的确是求真宗最成功的地方。”瑞珀轻声赞叹道:
“我猜…这就叫专业?”
“没错。”安森点点头:“按照殖民地的人口规模和基础建设水平,参照本土一些情况相似的地方,最快三个月这支民兵军团就能组建完毕,成为一支保卫冰龙峡湾免受异教徒侵害的重要力量。”
“只是异教徒?”
“呃…也可以是帝国人,不过眼下还是冬天——就算他们再怎么讨厌我们,总不至于这个季节就发动入侵,您说是吧?”
“嗯,是的…应该是我想多了。”
…………………………
清晨,汹涌海。
清冷的海风中,少女孤零零的站在甲板上独自眺望着大海,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淡淡雾气,只能偶尔看到几只海鸥,从眼前一闪而过。
少女穿着一身厚实的长袖风衣,宽大的围巾和连体兜帽将小脑袋裹得严严实实;但即便如此,依然能从身影看出她十分的纤细苗条。
“在看什么呢?”
温柔的话语声,毫无征兆在她身后响起。
少女浑身一震,她猛地回首,厚实的兜帽帽檐下露出了一只尖尖的精灵耳朵:
“新世界!”
第三十章 白鲸港好人报
在彻底敲定计划之后,安森甚至没有好好过一个完整的新年假期——主要因为司令部还没修好,况且白鲸港这破地方也真没什么可消费的——立刻就开始动员全体风暴师,具体落实各项工作。
首先教徒们的武装训练,外加白鲸港的治安维持工作,全权交由参谋长卡尔·贝恩少校和第二步兵团团长阿列克谢中校两人负责。
这么做的原因主要因为两件工作其实是同一回事——现在是十二月,以殖民地的天气根本不可能大规模外出,就算要招募民兵也肯定主要是在白鲸港城内和周边一带,完全可以和控制港口治安同步展开。
毕竟风暴师的士兵并非人人都是天赋者,能顶着零下十几度甚至几十度的暴风雪,在户外长途跋涉行军。
最重要的是,虽然安森向瑞珀主教做出了承诺,要建立一支宗教武装,但对风暴师而言这项工作的核心并不是这支武装本身,乃至重点就不在于完成承诺,而是要借助承诺实现风暴师自己的目的。
那就是人口分布统计。
白鲸港究竟有多少人口,这些人中有多少是第一代或者第二、第三代殖民者,哪些是新世界的土著,他们的工作种类是什么,收入大概是多少,青壮老幼的比例……
同时按照约定,整个民兵组织全部由风暴师进行训练武装;换句话说,整个殖民地所有殖民者中能够参军,工作的年轻劳动力,这些人的名字和全部信息…都将掌握在风暴师的手中。
只要掌握了这些,冰龙峡湾究竟有多少财富,资源,每天的生产力水平,能够招募多少工匠和士兵……安森会比整个白鲸港五百人议会知道的更清楚。
如果风暴师以自己的名义去组织统计,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不好说,激起暴动几乎是一定的。
但如果用“宗教武装”,“为信仰而战”这种口号让他们自己主动登记…那就不一样了。
当然,安森一定会认认真真的履行自己的承诺,为他们提供充足的训练,打造成合格的殖民地民兵组织…绝对不让瑞珀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除了他必须通过风暴师才能指挥这支武装以外。
垦荒和基建工作也是一样,以现在的气候大规模展开是不现实的;但这并不妨碍安森走个形式,给白鲸港议会的议员——尤其是那些农庄主和产业主们——各种画饼。
以安森应付甲方的丰富经验判断,双方关系最和谐的时候,就是前期画饼的时候;明明一切都还是纸上谈兵,成果全在ppt和合同上,甲方也往往有种“事情已经办成了”的满足感。
所以哪怕风暴师只是在工地上插一面军旗,挂上“施工中”的招牌,在他们的眼中也仿佛已经有了工整的道路,设施齐全的工厂和农庄。
不过反正眼下大多数人也几乎不离开家,不是聚集在农庄就是港口内;风暴师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做一些,派侦察兵和骑兵沿途竖起旗帜,表明态度和决心,就足以起到近似于已经完成了的效果。
“最重要的,是让克洛维的王旗和全副武装的士兵,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殖民地民众的面前,让他们感受到风暴师已经建立起了有效的统治。”
用力拍打着身后的冰龙峡湾地图,背着手的安森对面前的风暴师军官团沉声道:“从现在开始,风暴师进入一级警戒状态,所有官兵除非回到宿舍,否则都必须始终保持军容整洁,随时做好迎战准备,违者军法从事!”
“在战场上击败敌人是一回事,能否管理和统治殖民地是另一回事;现在的风暴师已经不是以前的征召兵团了,行为履历将实际影响到诸位的仕途。”
“最后…我清楚大家在瀚土发财之后,对成为殖民地驻军这件事有所不满;索引我现在就可以向诸位保证,你们在殖民地能够得到的东西,只会比在瀚土更多。”
“但前提是要让白鲸港,成为‘我们的’白鲸港…明白吗?!”
“明白——!!!!”
军官团异口同声的答道,眼神中焕发着奕奕光彩的他们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如今的风暴师早已不再是鹰角城下各怀鬼胎,随时准备作鸟兽散的乌合之众;现在的他们口袋里有银币,身上有编制,对光明未来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
简而言之,虽然是炮灰,但却是一群自认为很有前途的炮灰。
坐在角落里的小书记官欢快的挥舞着钢笔,在会议记录上写道: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一月三日10点15分,紧急军事会议,风暴师全体一致通过关于加强殖民地治安管理,提高军队自给自足能力水平,积极配合地方行政、宗教与司法事项的重大决议……”
一月四日的清晨,卡尔·贝恩和阿列克谢两人率领第二线列步兵团,在全城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港口,并“应广大虔诚信徒的邀请”将全城十二座教堂统统变成了风暴师的兵站,在建筑顶端升起了克洛维王旗。
对此,被瑞珀主教提前打过招呼的教堂教士们表现的十分冷静,热情的协助士兵们一起将空荡荡的教堂,改造成拥有取暖设施(火盆),办公设施(书桌和椅子),照明设施(油灯和蜡烛)的多功能办事处。
在看到这些穿着破旧教袍,明显营养不良的教士们之后,心底一软的卡尔·贝恩立刻宣布,从现在起他们就是本地“民兵武装”的第一批文职人员,享受最低水准的津贴。
代价是他们必须代替风暴师,挨家挨户的去找他们各自教堂附近经常往来的信徒们,等级个人信息,尤其是那些希望加入这个“充满活力的军事组织”的。
除此之外,风暴师还专门派遣了一个步兵排,分别在白鲸港议会和港口码头设立了一个步兵排,理由也很简单:“这里是城市内的重要场所和人口聚集地区,为了防止出现混乱和意外事故,自然需要设立更高的警戒标准。”
于是白鲸港议会的议员们一觉醒来,发现整个议会已经被风暴师“重兵包围”,两排全副武装的线列步兵,宛如雕塑般伫立在议会大门外,黑红色的军大衣和三角帽上堆满了积雪。
与此同时,率领掷弹兵团的法比安中校也先一步开始了垦荒和道路建设工作;为了减少额外负担,全体掷弹兵团士兵一致通过了拒绝携带铁锹铁铲的协议,每人携带两面军旗,一条横幅和一个铁喇叭,以连排为单位出发。
抵达指定地点后,士兵们就在原地用军旗将荒地一围,挂起横幅或者“施工中”的牌子;只要看到有好事的过往行人,就举起喇叭向他们宣传白鲸港即将“天翻地覆”的好消息……
当然,身为生活在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现代军人,安森非常清楚很多时候光是做事是没有用的,还必须想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做事,大张旗鼓的宣传才行。
很多时候在宣传方面多花一个金币,比在实际工作上多投入五个金币起到的效果还要好——这句话就写在王家军事学院的教科书上。
对于这点安森并不是非常赞同,但他也很明白宣传…尤其是话语权相当的重要,如果在瀚土战争的时候没有索菲娅大小姐在后方鼓吹造势,怕是整个克洛维上下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瀚土和帝国打起来,而且还打赢了。
不过在殖民地组织宣传,各方面都比较受限制,尤其冬天大多数人都是不出门的,口口相传的效果明显大打折扣。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就必须采取一些更“现代”的宣传方式……
“号外!号外!瑞珀主教征召信徒积极参军,守备军团招募工匠,河畔林场道路正式开工…号外!号外!”
听着外面欢快奔走的少年沿街大声呼喊,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的哈罗德死死盯着手中的《白鲸港好人报》,嘴角一阵阵的抽搐。
“这东西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今天一早!”
候在旁边的老管家赶紧开口道:“进程的守备军团雇了一大批教士,孩子还有酒鬼,到处散发这些报纸。”
“散发?!”哈罗德注意到了老管家的用词。
“他们根本不要钱,甚至还倒贴钱!”
老管家连连点头:“那些军官一边发报纸,一边还当街叫喊——不管是谁,只要能一上午发出去一百份《白鲸港好人报》,就能从他们那儿领到十块银币!”
“他们就不怕那些人拿了报纸随手扔掉吗?”哈罗德惊了。
“不怕!现在全城到处都是守备军团的巡逻队,尤其是人多的地方,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们说如果有谁抓到这么做的,举报有效信息奖励十五银币,抓住本人奖励三十个。”老管家越说越慌:
“而且如果有人识字,愿意当众朗读报纸上的内容,酬劳还能翻倍!”
哈罗德的嘴角剧烈抽搐。
他略微扫了两眼,上面赫然写着鼓励白鲸港居民们前往教堂登记的内容:
“伟大的白鲸港人民,今天是展现你信仰是否坚定的时候了!”
“白鲸港守备司令已经与殖民地伟大的精神导师瑞珀主教达成协议,为了应对来自异教徒的威胁,为了团结所有愿意为信仰而战的勇士,即日起正式组建起属于全殖民地的伟大军团。”
“他们的名字是…守信者同盟!”
“守信者同盟欢迎一切秩序之环的虔诚信徒,无论你出身贵贱,来自何方,贫穷或者富有,追随何种教派…只要愿意拿起武器,保护我们的信仰和土地,同盟都将敞开怀抱欢迎大家的加入!”
“所有主动踊跃报名者,守备司令官将为大家提供全面的军事训练,将你打造成合格的信仰战士!在这里,你将拥有强健的体魄,同伴的友谊和家庭的温暖!”
“如果你是一位老人或者孩子,也不用担心…同盟不会逼迫任何人必须参军,但你的表态对同盟十分重要,我们的同伴——你的教友们,渴望听到来自你的声音……”
报纸上不仅有文字,甚至还十分贴心的照顾到了一部分(绝大多数)根本不识字的读者,配上了十分生动,酷似连环画一样的插图作为注解,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令内容“一目了然”的地步。
之后还有关于开垦新农庄,城外道路整顿,开设工厂的新闻…也都配上了连环插图——哈罗德去过克洛维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根本就是《克洛维真相报》的翻版!
“真有那么明显?”
靠在轰鸣作响的印刷机旁,安森稍微有些诧异的看向一旁的法比安。
从瀚土北上,乘坐蒸汽列车出发的风暴师当然不可能携带印刷机这种大型设备,眼前的这一台是在北港停留的那段时间,和其它各种工具一起收购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北港的军需仓库里还会有这种东西,不过考虑到风暴师还弄到一堆“刷了金漆的烂木头”,“窖藏百年的熟牛肉”,“珍藏青铜盔甲”这些重要“军需”,相比较之下,类似“小型面包炉”,“二手印刷机”,“简易纺织机”这些就显得特别实用了。
事实证明,它的确是相当有用——除了有几个金属活字不知道哪儿去了之外。
“从编排方式到简陋的可笑的连环插图,任何见过的人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嗯,连用纸也是完全相同,一戳就漏的劣质纸张。”
身为前近卫军军官,法比安对于这种劣质街头小报简直再熟悉不过了:“除了没有那些无聊的街头新闻,三流故事,外加三版庸俗下流的女性全幅插图,已经基本上和《克洛维真相报》一模一样了。”
“可惜了。”安森遗憾的叹了口气:
“我正好认识个擅长写三流故事的家,没有他在对这份报纸简直是一大损失。”
“确实如此。”法比安连连点头,对此深有同感。
第三十一章 走投无路
对一个地区而言,什么产业是至关重要的永远存在争议,但哪个产业嗓门最大,影响力最强…这一点永远毋庸置疑。
作为以传播讯息为己任,热衷于令任何鸡毛蒜皮,胡编乱造,生搬硬套之事传遍所有人耳朵的行业,传媒业某种程度上掌握着近乎“生杀大权”一样恐怖的权力,它无法为一位读者决定任何事情,但却能影响读者们的每一个决定。
因为事实上每个人的想法和当下思考的内容,很大程度上是与接收到的讯息密切相关的;尤其是对于那些不经常外出,社交范围极小的人群而言,一份报纸可能就是他百分之七十以上对外界的信息源,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是他的亲友。
如果此人的亲友也和他差不多的情况,那么他们相互之间交流的内容,大概率也会和报纸内容有关。
而一份好的报纸,它甚至不需要刻意的表露出倾向,只要能让它的读者们关注焦点集中在它想集中的地方,并产生极大的兴趣,就已经算成功了。
因此当发现白鲸港殖民地居然没有本地报纸的时候,安森的惊喜程度简直不亚于发现新大陆——只要能把《白鲸港好人报》办起来,自己向卢恩家族画的大饼等于实现了一半!
自己甚至不需要让报纸大肆吹嘘,只要旁敲侧击,甚至故意制造一两个关于卢恩家族的小故事,每次的新闻中都稍微露个脸,卢恩家族在本地的影响力就建立起来了。
于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一月四日,老好人报社在白鲸港一处偏僻的小巷内正式挂牌成立;眼下虽然还只有一块牌子,日常运营完全由风暴师后勤部门负责,连唯一的印刷机都在军营。
但实际上安森通过左手倒右手的方式,让塔莉娅对这家报社控股百分之六十,成为了卢恩家族在新大陆的第一家企业。
不知为何,塔莉娅对经营报社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甚至主动提出暂停一天的“日常刷题”,专门讨论该如何提高报纸的销量。
“其实眼下整个白鲸港只有我们一家报纸,销量根本就不是问题。”面对着好奇到瞳孔放光的少女,第一次在塔莉娅面前感到无比放松的安森侃侃而谈:
“风暴师现在已经控制了白鲸港内十二座教堂,有他们再加上守信者同盟,再加上起码的宣传工作,一期最少也有两千到三千份的销量。”
“真正限制我们报社发展的,其实是原材料。”
“……造纸?”塔莉娅犹豫了一下道。
“没错。”安森解释道:
“白鲸港只有一些小型的造纸作坊,这种手工业生产的纸张质量不稳定,标准也很难完全统一;最重要的是,它们的产量对一家能覆盖十万人口大型社区的报社严重不足。”
“想要每天卖出去一万份报纸,除了报社和印刷机,我们还需要属于一家专业的造纸厂…这并不容易。”
和纺织鞣皮相比,造纸属于比较“高级”的轻工业,有一定的技术门槛,这也是为什么白鲸港一直没有本地报社的重要原因。
材料的问题比较好解决,白鲸港本地的林场和农庄都能提供,成本问题只要能扩大生产规模很快就可以压低,问题在于机器和熟练工人——这两样都是殖民地无法提供的,必须等来年开春之后,从本土想办法。
“在造纸厂建立起来之前,我们只能依靠仓库储备和本地的造纸作坊,那点儿存货最多维持每周一期。”安森耸耸肩膀:
“反正我们也没有竞争对手,只要能扩大销量哪怕赔钱也无所谓,只要保证内容销量肯定能稳步增长…暂时。”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销量一直增长呢?”好奇的塔莉娅甚至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粉红色的笔记本,认真的做起了笔记。
“很简单,只要圈定好读者的范围就行了。”安森嘴角微翘道。
得益于某位三流家和不知何时开始热衷报职业的索菲娅大小姐,自己现在对克洛维城发达的报职业了解的那是相当透彻。
比如《晨报》的读者是正在统治国家的人,《王国忠臣报》的读者是觉得应该由自己统治国家的人,《信仰真理报》的读者是觉得应该把国家交给教会统治的人,《白湖晚报》的读者觉得无论换谁,他们都是被统治的那个。
至于《克洛维真相报》的读者…他们只在乎胡编乱造的“震惊”新闻,荤段子,三流漫画和第三版的色情插图。
“具体操作就是刻意应和某一部分的读者的口味,其他人根本不用管,反正他们根本不会看,看也只为了挑毛病,所以无视就可以了……还可以显得很大度,更能争取到自己人的好感。”
“不过这些都是非常后期的操作了,眼下只需要确保每一期的内容质量就可以,其它的根本不用考虑。”
“话说你怎么会对报纸感兴趣的,我还以为只有像索菲娅·弗朗茨小姐那样的…呃?!”
上一秒还在谈笑风生的安森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笑容顿时僵住。
塔莉娅依然微笑嫣然,不紧不慢的记着自己的笔记,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向安森:
“索菲娅小姐…她怎么了?”
“不!没…没什么,我说错了!”安森赶紧想要把话题岔开:
“我们还是继续说说报社的话题吧,想要提高销量的话,就得……”
“那个已经说完了,不是吗?”塔莉娅微笑着打断道。
安森抽了抽嘴角,突然感觉空气变得安静了许多。
空气是真的安静了。
“亲爱的安森,你不用这样。”
慢条斯理的收起手中的笔记,嘴角挂笑的塔莉娅抬起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突然紧张起来的安森:“我知道你和索菲娅·弗朗茨小姐之间的关系…我见过她。”
“哦?”安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什么时候?”
塔莉娅微微一顿,露出了浅浅的笑: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相信亲爱的安森对卢恩家族是绝对忠诚的,绝不可能会被与弗朗茨长女之间的私人友谊所影响。”
“因为亲爱的安森是一个聪明人,他非常清楚谁在一如既往的支持他,谁能给他的东西更多。”
“我说的…对吗?”
安森抽动了一下喉咙。
………………………
心情复杂的安森静悄悄的离开卧室,穿着简单的睡衣来到了书房,默默地从怀中掏出烟斗,用书桌上的火柴划亮。
虽然因为各项基础设施还不到位,未来至少十年之内白鲸港都不太可能有一座建筑能装上暖气,但壁炉和简易地暖还是有保障的。
冰龙峡湾拥有丰富的煤炭资源,不过本地人最习惯使用的仍然是木炭;一方面本土对煤矿资源需求量极大,导致本地根本供不应求。
另一方面本地的木材资源的确丰富得难以想象,再加上殖民地建设需要大量木材资源,需求影响了供给,以至于本地居民只需要剩余的边角料,再加上捡拾来的柴火和一点点煤炭,就足够供应他们过完整个冬天了。
这一点也提醒了安森,他准备模仿在瀚土战争时建立“总参谋部”的办法,把白鲸港议会内的林场主组织起来,建立一个“木材供需委员会”。
这样风暴师可以用为他们专门修建道路和储存设施,维护林场治安的条件,换取委员会的监督权;再由卢恩家族出面向他们下订单,收购专门的订制木材用来修建工厂和军团农庄。
当然,直接上门提这个条件的话,未免显得有些违反了自己和哈罗德议长的约定——所有事项都必须通过白鲸港议会来执行。
不过这个其实也很好解决,只要让“木材供需委员会”的人主动提出来,组建这个委员会,然后自己再站出来支持就不算违约了。
至于煤矿…作为工业的粮食,煤炭是现代工业(圣徒历一百年)基础中的基础,不过考虑到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本土根本不可能把蒸汽核心交给殖民地,安森目前也只能计划着现在白鲸港办一个蜂窝煤厂。
只要能修整道路,稳步提高煤矿产量,降低煤炭的价格,蜂窝煤和小煤炉这种简易取暖设备,很容易就能普及起来——倒不如说本土压榨得太狠,让一个产煤的殖民地连煤炭都烧不起。
以白鲸港建筑的拥挤程度,也更方便取暖设施的普及,完全可以组建一个“乡镇社区供暖委员会”,专门负责设施推广和集体采购的工作,也方便把煤炭的价格压低到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程度,同时还保证大家都有的赚。
甚至可以把这种设施发展成某种形式的“福利”——只要是为卢恩家族的企业或者风暴师工作的人,就能享受免费安装取暖设施和蜂窝煤的优先购买权。
而参加了守信者同盟的信众们则能享受到“最低取暖保障”,以七折的价格购买委员会专门准备的廉价蜂窝煤。
把各种福利分开,然后再由专门的委员会负责,就能将白鲸港人民划分开来,弄清谁是对信仰无所谓只想要福利的普通人,谁又是能为秩序之环去死的狂信徒。
小书记官说的果然没错,委员会制度真是克洛维人的一项伟大发明,让整个秩序世界都在冷酷僵化死板的官僚主义上猛踩油门,大步向前。
正当安森认真的研究白鲸港地图,计划着要将哪片空地划归卢恩家族“工业区”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伴随着清脆的敲门声,前近卫军军官推门而入,站在门口向安森行了一礼:
“经过认真商讨,林场主们决定接受您的‘建议’,白鲸港木材供需委员会…已经正式成立了。”
哦?
咬着烟斗的安森表情略有些惊讶:“这么快?”
自己是一月三日晚才让卡尔·贝恩想办法给他们透露了这方面的信息,现在是一月五日上午…他们才讨论了一天时间,就下定决心了?
这么高的效率,怕是连秩序教会也要为之汗颜。
“因为他们其实很早就有这方面的想法了,只是始终没有施行的机会而已。”面色有些僵硬的法比安解释道:
“冰龙峡湾的林木资源很丰富,根本不存在划区砍伐的必要,限制林木业开发的根本条件是劳动力和运输环境——但这两样无论哪一个,白鲸港议会都无法提供。”
“他们表示如果风暴师愿意休整道路,在附近建设专门的木材加工场…整个委员会就愿意站在风暴师和卢恩家族这边,以双方共同商议的价格,向我们优先供应木材。”
“只有这个条件?”
“只有这个条件。”
“对我们要求的监督权没有意见?”
“恰恰相反,他们很希望我们能派一支部队驻扎在林场附近,那里其实还生活着不少野兽——我建议可以派些散兵新手过去,帮他们练练枪法。”
“没问题,那就答应他们!”
安森微微颔首,吐了口烟雾:“还有什么事情?”
话音刚落,法比安的表情就骤然一变。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冷静的背起了双手:“您还记得之前您带回来的那个兽奴吗?”
“你说的是那个农庄豢养的土著?”安森怔了下:
“当然记得,怎么了?”
“他已经死了。”法比安平静道。
死了?!
安森瞳孔骤缩了下:“怎么死的?”
“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因为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呼吸,尸体都凉了。”法比安的眼角闪过一抹自责,抿了抿嘴:
“检查现场的时候,我们发现他没有穿衣服,把我们为他准备的冬衣撕成了碎片,一日三餐的食物也都被倒在墙角。”
“而他本人,则靠在满是血浆的墙壁上,颅骨破碎,看起来就像…就像……”
“就像是绝望到走投无路,活活撞碎了自己的脑袋!”
第三十二章 尸骨
推门的一瞬间,浓烈的血腥犹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血浆和腐烂的腥臭味混杂着火盆中飘散的灰烬,在燥热难耐的囚牢内不断升腾,涌动,充斥着擅闯者的每一根神经。
站在安森身后的法比安面无表情,双手死死地抵在后腰的位置;负责监视的两名掷弹兵铁青着脸,紧抿着嘴角拼命掩饰着生理上的不适。
为了从土著民嘴里挖出情报,安森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个独立牢房,有火盆和温暖的床铺,还有一套足够保暖的衣服,一日两餐,吃的是和士兵们相同的食物,并要求除了提供食物的时间,不准任何一名士兵进入牢房,做出任何监视他的行为。
目的只有一个,最大化的放松他对自己的警惕。
安森迈步走向房屋内的铁栅栏,被他带回来的“兽奴”赤身露体,静静地的倚靠在墙边;冰冷的尸体已经被血浆彻底染红。
头部有四分之一已经完全破碎,整个面部几乎已经无法辨认身份,脸颊从左眼眶开始又一道巨大的裂痕,左眼球在墙上碎裂成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粘稠物,右眼球暴凸着快要从眼眶中掉出,血浆混杂着骨渣和其它“颜色”,涂满了整面墙壁。
长大的口腔和落在舌头上的牙齿,似乎昭示着死前最后一次的惨叫。
床边的墙角,堆放着早已腐烂发臭的食物和被撕成碎片的衣物,被喷洒了整个房间的血浆染成了红色,宛若一滩粘稠的……
安森叹了口气,凝重的眼神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无奈。
“谁是第一个发现的?”
“呃…是我!”
面色惨白的掷弹兵从门后上前一步,他下意识反应似的举起右手,左手死死地摁着怀中步枪的枪托,显得十分紧张。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异常的?”安森头也不回的问道。
“七点三十分!今天…轮到我给他送饭。”
掷弹兵回答的有些结巴。
“有觉察到什么异样吗?”
“没、没有!”
“没有…连声音也没听到?”
“呃…听到了…但是也习惯了。”
“习惯了?”安森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名掷弹兵。
“他每天都这个样子!”
掷弹兵显得惊慌失措,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一开始似乎是想要逃出去,发现牢房很坚实后就开始…开始用脑袋撞墙,不停地撞墙!”
“我们一开始也想阻止他来着,但根本没用;就算把他用镣铐锁起来,他也会拼命的用脑袋向墙或者地板上撞……”
“为什么没有汇报?”
法比安冷冷道,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一个如此重要的囚犯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部下负责监视的牢房里,对一个前近卫军军官而言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我们向排长汇报了!”
虽然法比安背对着自己,但掷弹兵还是没来由的一寒:“但派人检查过之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囚犯的身体相当结实,墙皮都有些磨损了,他脑袋也只是被磕破了点儿皮而已,根本没想到会……”
“够了!”
安森打断了还想继续解释的掷弹兵,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我再问最后三个问题。”
“呃…是!”
“第一个问题,除了你们两个人,之前还有人来过吗?”
“没有!”
“能确定?”
“我们是轮班制,不可能有别人进来。”
“第二个,他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或者发出过某种声音?”
“没有——除了大喊大叫,他什么也没说过。”
“……最后,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用头撞击墙壁的?”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们当时立刻就汇报了,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很好,你们可以出去了。”
两名掷弹兵逃命似的离开了牢房,还不忘了反手关上房门。
一分钟后,房间内重归死寂。
“您有什么发现?”
背着双手的法比安缓缓上前,小心翼翼的站在安森身后,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颅骨碎裂的尸体上。
火盆已经被熄灭,逐渐冰冷的牢房似乎连气氛也在同步降温。
“什么也没有。”安森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俩没有撒谎,这件牢房没有任何人进入过,房门,铁栅栏,墙壁…都找不到任何被人强行破坏的痕迹,周围也没有地道;除了那两名掷弹兵,囚犯没有见到过任何人——也不可能见过。”
牢房内的气味让安森下意识掏出了烟斗,但并未立刻点燃;他抬脚传开牢门,和法比安一前一后走进了囚牢。
“墙角被撕碎的衣服,还有被倾倒的食物…姑且可以假设他原本打算活活饿死或者冻死自己,但最后是败了,于是决定用最开始的办法自杀。”
活活撞碎自己的脑袋。
“但这就有另一个问题了,他为什么要自杀呢?”法比安微微蹙眉,斟酌着开口道:
“我们给他提供了一个还算舒适的房间,有温暖的衣物和果腹的食物,没有对他进行任何肉体或者精神上的伤害,甚至没有进行常规监视——据我所知,白鲸港百分之九十九的兽奴都不可能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
“究竟能有什么促使他这么迫切的想要去死,甚至为了这个目标可以活活撞碎头颅?”
这也是法比安最困惑的地方。
如果他早就不堪受辱,无法忍耐作为一个奴隶的生活,那根本不会等到现在;如果没有,那他就更不会在这种时候自杀了。
而且将头撞碎…身为前近卫军军官,法比安觉得自己的经验完全可以做出判断,这并不是一件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见过无数生不如死的囚犯一心求死,也见过失去活下去动力的人选择自尽;但无论哪一个,都无法撞碎自己的头。
想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下定决心,还需要绝对的冷静,足够的力量和一点点技巧;究竟能有什么让一个人为了杀死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除非…他并不是主动这么做的,而是被……
法比安抬头望向安森,表情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森咬着烟斗迎向法比安的视线,平淡的回应道:
“很遗憾,不是。”
如果有人或者他自己在军营内使用魔法,那一瞬间的反应和之后残留的安森根本不可能会觉察不到。
就算自己没有,安森也觉不相信有哪个施法者能够在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的眼皮底下使用魔法,还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安然离去。
这根本不可能。
对于安森的回答,法比安先是陷入了沉默,紧接着意味深长道:“即便如此,您也不应该告诉我…至少,不应该那么直接。”
“没关系。”
安森耸耸肩,叼着烟斗冲他笑了笑:“至少在私下里的时候,我相信我的掷弹兵团长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这可真的是…非常高的评价,令人意外。”法比安先是一惊,紧接着也轻笑了几声,单手抚胸向安森行礼:
“我希望,我的忠诚对得起您给予我的诚意。”
“那我就期待你的表现了。”叼着烟斗的安森转过身,故作随意道。
自己施法者的身份早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继续隐瞒也没有多少意义;与其继续装傻充愣,不如直接坦白节省两人的交流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又认真的搜索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并且对土著尸体从头到脚全部检查了一遍;基本可以确定他没有受到任何虐待,的的确确是主动寻死的。
安森大概能猜到对方的死恐怕和自己有关,在开启“异能”的瞬间被对方察觉到了自己身上施法者的反应。
但…为什么?
就因为自己是一个施法者,被一个施法者生擒,所以他必须要自尽,而且还是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新世界是秩序世界的边缘,也是整个秩序世界的流放地,所有在旧大陆失去希望的人都在源源不断的来到这片土地,成为一名开拓者。
这些人当中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当然也不缺乏渴望挑战自我,拥有血脉之力的冒险;被到处追杀,不得不背井离乡的施法者…也并不在少数。
虽然安森组建了守信者同盟,试图拉拢殖民地内的秩序之环信徒,但这并不等于他认为白鲸港不存在小心隐藏的施法者,更不认为自己是第一个被土著发现是施法者的人。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非要自杀的理由?
秘密?
嗯,这倒是有可能……
“砰!”
牢房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急匆匆的瘦小身影突然冲了进来。
“艾伦?”
看向那扶着墙大口喘息着的身影,安森愣了下:“有事?”
“抱歉打扰您和法比安中校的谈…呕!”
小书记官先是一怔,紧接着弯下腰痛苦的干呕了起来,“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
法比安迈步上前,将他搀扶着送到门外,紧接着安森也跟着离开了牢房。
“卡尔·贝恩少校…他目前正在白鲸港城内,让我赶紧回来把情况告诉您。”小书记官上气不接下气的爬起来,嘴角还留有呕吐的残渣:
“我们的士兵被袭击了…是土著民干的。”
第三十三章我不同意!
“风暴师全体出动——立刻封锁白鲸港,让停在港口的舰队做好准备,随时对城内开火射击!”
这是安森在听到小书记官汇报的瞬间,脑海中出现的第一反应。
然后…他就把这个荒唐到极点的想法扔到了废纸篓。
现在的问题还仅仅是负责巡逻的军队遭到袭击,一旦自己真的大张旗鼓的封锁城市,甚至让舰队炮击港口,自己花费巨大努力做得所有前期工作,就全部白费了。
相应的,如果自己对军队袭击无动于衷…先不考虑风暴师的士气会不会受影响,至少在敌人眼中,这绝对是软弱的表现,风暴师对白鲸港乃至整个殖民地的威慑力将大大下降。
为了赶在新年之前抵达白鲸港,风暴师在后勤方面的准备可以说相当不充分;虽然武器勉强充足,但枪炮弹药基本只有一个基数,最多能坚持两次烈度不强的快速战斗。
如果要将全军投入白鲸港维稳治安,甚至是镇压暴动分子,一个月的时间就足以让整个部队弹尽粮绝。
考虑到还有要向外拓荒,对抗土著袭扰和帝国入侵的准备,在三月份得到来自本土的第一份支援以前,风暴师最多最多…也只能组织一次大型战斗,更不能将后勤储备投入到毫无意义的内耗。
即便白鲸港并不是十分忠诚——当然是对本土,并不是对安森自己——自己也必须尽可能避免风暴师和殖民地之间的正面冲突,导致向本土的资源输送受到影响。
这是底线。
想清了这些问题,强作镇定的安森深吸口气,看向法比安:“军队目前正在做什么?”
“正在修筑哨所,为之后垦荒和整修道路做好准备。”掷弹兵团长果断回应道,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最迟一个小时,所有部队就能完成集结;至于舰队司令威廉·塞西尔…他本人现在就在军营内。”
话音落下,法比安不再多言,但意思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立刻集结部队,让所有人返回军营——做好战斗准备,但在得到命令之前不准离开。”安森沉声道:
“至于威廉·塞西尔上校…至少在事情解决以前,包括土著自杀在内,尽量不要让他发现。”
闻言的法比安面色微变,但迅速就恢复了冷静:“明白。”
“艾伦!”安排完军队,安森扭头看向一旁还趴在地上,干呕不止的小书记官:
“去告诉塔莉娅小姐,我要立刻去一趟白鲸港议会,让她今晚不要再等我了——另外再去把莉莎找来,让她带着卫兵连跟我一起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平息事态,找到事发起因,同时又不能显得太过激,要在保持风暴师对白鲸港威慑力的同时,避免局势扩大化。
如果是在瀚土,这个情况已经可以下令让战舰炮击城市了,但这里是殖民地…想要让白鲸港真正成为自己的基本盘,就必须尽可能的克制。
商量好决定,三人没有再继续耽误时间,立刻开始分头行动。
前往白鲸港议会的马车上,随从而来的小书记官顺便向安森介绍起事情的大致情况。
事情的起因经过很简单:四名负责巡逻的士兵进入了一片比较偏僻的社区,因为一些口角问题和住在那里的土著民发生了冲突;就在双方争执期间,一名土著民突然拔出了武器,于是士兵们立刻扣动了扳机……
原本的争执变成了暴乱,附近教堂和正在巡逻的士兵立刻赶往增援,并向正在白鲸港议会的卡尔·贝恩汇报情况;第一名抵达现场的军官立刻试图封锁现场,但白鲸港房屋拥挤道路狭窄,初来乍到的风暴师根本做不到彻底封锁。
于是军官只找到了那四名士兵和十几名白鲸港平民的尸体…有土著,也有殖民者。
“他们身上的现金,靴子还有一些比较值钱的奢侈品,都不翼而飞了…但武器和军装都还在。”忐忑不安的小书记官还没有完全从之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心有余悸道:
“不止是他们,包括地上其他尸体的财物,靴子,腰带和手套,也都不翼而飞了。”
“劫财?”安森下意识的反问道。
“负责封锁的军官也是这么汇报的,认为对方袭击巡逻队的目的之一很可能是他们身上的财物。”
小书记官怔怔的点了点头:“您知道,除了军装和保暖衣物这些一目了然的东西,风暴师的士兵们在外巡逻的时候也都显得十分的…阔绰。”
两人四目对视,十分默契的露出了些许无奈的表情。
一场瀚土战争结束,整个风暴师上上下下都赚得盘满钵满;尽管小书记官用各种手段将其中最大的蛋糕都变成了军队公产和安森的个人财产,分散存在零零散散十几家银行的户头上…但其余的军官和士兵也依然收获颇丰。
再加上之前因为驻扎地从说好的克洛维城变成了白鲸港,为了“保障士气”,即便是在海上的两个月安森也没有停发他们的军饷。
但问题是海上根本没什么可消费的…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现在这帮士兵处于完全不差钱的状态,积蓄和再加上从头到脚的装束与叮当作响的口袋,和百分之五十的移民相比都属于绝对的“人生赢家”。
可想而知当他们在酒馆集市这些“消费场所”进进出出的时候,会吸引来多少人的注意和眼光。
“但除了这一点之外,那位军官还提到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情况。”小书记官抬起头,眼神中散发着某种熟悉的恐惧:
“那四名士兵…还有剩下的一切尸体…他们的头,全部都被敲碎了!”
敲碎了?
安森瞳孔骤缩了下。
如果只是其中一两个有这种情况,那还可以被理解为暴动发生中的意外;但全部都被敲碎…那就只能解释为有人故意为之了。
问题在于为什么一定要把头颅敲碎?是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为了掩盖其它伤口,是因为某种特定的仪式或者信仰,亦或者真的是出于某种概率极低的意外?
安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把自己头颅硬生生撞碎的兽奴。
新世界存在施法者,异端甚至是异教徒…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闻,而是众所周知的实情;从塔莉娅口中安森还得知了“震惊”的情报——被称作“安息之土”的新世界,还是三旧神的坟墓。
因此如果存在某种相信“灵魂和生命寄托在脑子里”的异端信仰,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这其实不无道理…在旧神派信仰体系下,一个施法者全身上下最重要的器官是他的心脏,其次就是他的脑子;对于黑魔法之王穆特的信众们,大脑的重要性甚至要更胜一筹。
如果真是土著民或者异教徒做的,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伴随着轻微的震动,马车缓缓停在了白鲸港议会的大门外。
安森下意识的看向窗外,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线列步兵们荷枪实弹的守在议会大门外,周围甚至准备了拒马和用来封锁街道的缆绳,完全是如临大敌的架势。
进入大厅,昏暗的光线让气氛显得异常沉闷,临时聚集起来的议员们正零零散散的坐在大厅内;有的围在一起,有的形影孤单,但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更靠内侧,离大门较远的位置。
安森大致扫视了一圈,发现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木材供需委员会”的成员,还有一小部分远洋商人和渔民。
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视线,安森直接走到自己忠心耿耿的参谋长旁边,拍了下他的肩膀:“情况怎么样?”
“局势已经被控制下来了。”卡尔·贝恩叹了口气,往旁边蹭了蹭:
“阿列克谢中校带着两个步兵营封锁了整个社区,其余的部队依然在全城巡逻,尽量不对港口治安造成影响…当然,只能是尽量。”
白鲸港是一座只有四万人的港口城市,在这种地方发生枪战,想要完全不走漏消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风暴师士兵遇袭的消息肯定已经传遍全城了。
这种时候除了指望城内民众能发挥一点儿主观积极性,想指望一个六百人的步兵团维持全城的治安…那纯属做梦。
安森微微颔首,一边在卡尔身旁坐下一边随口问道:“罪犯抓住了?”
“没!我现在连谁是凶手都还弄不清呢!”多日疲惫加上突发事件,让参谋长显得有些暴躁:
“现在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死在现场的人不全都是凶手;有一个加入守信者同盟的佣兵告诉我们,他亲眼看到至少三个浑身是血的家伙跑了。”
“整个白鲸港有十四个社区,刨除这座议会和港口之外还有十二个,其中八个都是土著民和殖民者混居的,要向抓住凶手就得一个一个排查,除非你把整个风暴师都开进城,否则根本不可能——但那么做你还不如直接让舰队开炮轰城呢!”
安森微微颔首,卡尔的想法和自己完全一致:“那个报信的人呢,他现在在哪儿?”
“在主教的那个教堂,和其他现场的目击证人待在一起。”卡尔叹了口气,伸手掏了掏上衣口袋,发现除了一个干瘪的烟盒外空空如也。
安森掏出烟斗,顺手递给他一盒卷烟外加火柴:“你没把他们带到议会这边?”
“没有,那么做就太明显了——在教堂待着还能解释为宗教活动,带到议会那就太明显了,也容易他们紧张,更何况我们现在没那么多人手看管。”
火光在卡尔手中一划而过,淡淡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缓缓飘散。
“而且我有一个猜测,这应该不是什么团伙作案,更接近于临时起意,那个社区的居民大概率也和犯人没太多瓜葛。”
“你有什么证据?”安森抽了口烟斗。
“因为所有案发现场证人的回答都完全一致——他们都管凶手叫‘浑身是血的’家伙。”
卡尔·贝恩叼着卷烟,微微蹙着眉头:“没有体貌特征,没有脸色,没有提到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所有目击者注意到的只有他浑身是血这一件事。”
“我觉得这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对凶手印象不深,以至于事件爆发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有这么家伙出现在自己家附近,甚至有可能他是在事情爆发的那个时间点,才刚刚出现在那里的。”
“否则就算是打算替自己人隐瞒,也应该故意撒几个谎,都这么异口同声的说同一个点,乍一看其实挺可疑的。”卡尔解释道。
有道理!
安森眼前一亮:“没想到…我忠心耿耿的参谋长大人,居然这么擅长推理!”
“对,还擅长替人背黑锅外,加领一份工资干好几个人的活儿!”卡尔翻了个白眼:
“你到底什么时候找人专门负责白鲸港治安的事?我现在白天是近卫军总司令,下午是新兵总教官,晚上还要继续给你当参谋长——农庄里的驴,也没有这么被使唤的!”
“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几天…呃,最多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就专门派人负责白鲸港的治安工作。”安森安慰着笑了笑,不忘再补充一句:
“还有…现在克洛维城负责治安工作的已经不是近卫军了,叫警察,也叫白厅街——我们的法比安中校就是因为这个失业的。”
“我管他叫什么,叫白厅近卫军也无所谓!”卡尔歇斯底里道:
“总之现在不能让风暴师进城,只能动用城内的六百名士兵和你的卫兵连,一个一个社区的排查;让瑞珀主教和守信者同盟的人负责协助,尽量把影响降低到最小。”
“他们浑身是血,逃跑的时候肯定被很多人看到了,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先找到行踪,等到天黑之后再封锁城门,接下来就好办了。”
安森微微颔首,沉默着表示赞同。
正当二人起身,准备行动的时候,一个充满力量的声音突然从大门外响起:
“不行,我不同意!”
第三十四章 永恒的战争
安森惊愕的回首望去,站在大门前的并非别人,正是冰龙峡湾的精神领袖,瑞珀主教。
不仅仅是他,整个大厅的视线都在这一瞬间汇聚到了这位两鬓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人身上,或是震惊,或是不解,或是早有预料。
但瑞珀主教完全无视了那些目光,拄着手杖的他傲然挺立在大门前,紧抿着嘴角注视着惊愕的安森,宛若一根伫立着的,大大的火炬。
“安森·巴赫大人,您绝对不能用这么仁慈的方式,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宛若洪钟的嗓音,在大厅内回荡:
“我知道,这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一次谋杀,一群贪鄙之徒将主意打到了风暴师士兵的头上,为了几枚金币杀人灭口…仿佛只是白鲸港最常见的治安事件。”
“但这不是真的…它,不是真的!”
“他…不,它们!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谋杀犯,它们想要的,也不仅仅是几枚金币那么简单;如果您将这件事当做一起的案件,将他们当成一群需要被逮捕的罪犯,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杀害您士兵的歹徒们…它们是使节,是哨兵,是吹号手,在向您和整个白鲸港吹响号角。”
“战争的号角!”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拄着手杖的瑞珀主教一步一踉跄的朝安森走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具有某种疯狂的魔力。
安森抬手阻止了想要阻拦的莉莎和卫兵,率先打破了沉默:
“什么战争?”
“永恒的战争!”瑞珀主教上前一步,瞳孔中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彩:
“虔诚的信众在秩序之环的感召下集结,组成了为信仰而战的守信者同盟;异教徒们已经感受到了威胁,试图将这支伟大的力量消灭于萌芽状态。”
“他们是在挑衅,试探!想要使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知道我们究竟是不是有应战的胆识与底气。”
“如果我们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们就会愈发觉得我们软弱可欺;更大,更恐怖的灾难将降临在每一个秩序之环信徒的头顶,将白鲸港变成被魔鬼统治的地狱火海。”
深深吸一口气,主教用他浑厚的嗓音低吼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必须抢先一步,用最直接的方式,最凌厉的手段摧毁他们,消灭他们,碾碎他们!”
“让勇敢的士兵们进城,让战舰架起大炮,武装守信者同盟,动员所有秩序之环的忠实信众们,然后一个社区一个社区,一个农庄一个农庄,一个聚落一个聚落的清洗卑劣的异教徒们,让秩序之环的光辉从白鲸港升起,照亮整个冰龙峡湾殖民地。”
“战争…从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内的议员们纷纷变色。
看着那一张张明显不自然的异样神情,默不作声的安森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
作为一个至今才刚刚发展了五十年就兴旺发达的殖民地,白鲸港的成功固然有殖民者和新移民们勤劳努力的成分,但对土著民的压榨显然也是不可或缺的。
按照小书记官统计的数据,基本上所有上规模的农庄都拥有相当于殖民者一倍,甚至更多的“兽奴”;而采矿业还要更夸张,起码四倍起跳。
而在白鲸港城内的情况也基本类似,比较富裕的殖民者可能会豢养一些温顺听话的“兽奴”,而更多的“归顺土著”们则承担了大量没人愿意干的基础工作,和新移民混居在最破,最边缘的社区。
这部分的土著数量无法估算,但哪怕按照最低限度的统计,也至少相当于整个白鲸港人口的四分之一…超过一万人。
至于异教徒那就更无法估算了——尽管随着航海业不断进步,但出海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依然是风险极高的行为;抛弃本土生活选择前往新世界的移民中究竟有多少暗中是三旧神的信徒…根本无法统计。
既然就连克洛维成内都有大批旧神派,豪门贵族的家中私藏着魔法道具;难道殖民地的议员们,会对潜伏在身边周围的旧神派一无所知?
怎么可能。
以教会对新世界的放纵程度,就算有半数议员都是旧神派,甚至是施法者…安森也不会有丝毫惊讶。
毕竟对绝大多数没有血脉之力的普通人而言,谁能拒绝成就不凡,或是洞察一切,或是永生的诱惑?即使这些看似美好的糖霜下包裹着可怕的毒药。
真照瑞珀主教说的那样,起码要烧光半个白鲸港…起码。
“我同意您的说法,这很可能是一场战争…秩序之环信徒与异教徒之间的战争。”安森淡淡的开口道:
“既然来到了这片土地,我们就不能指望那些异教徒真的能乖乖臣服于秩序之环的威严,而无需诉诸武力。”
听闻此言,在场的议员们显得更加慌张了,而瑞珀主教的嘴角则流露出一丝的窃喜。
没等他继续说什么,安森便抢先一步开口道:“但…既然这是敌人的挑衅,那就证明他们绝对是早有预谋,引诱我们走进早已设计好的陷阱。”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最危险的局面莫过于走进敌人预设的战场,让整场战斗的节奏都牢牢把控在对方手中。”
“异教徒们可以肆无忌惮,但我们不可以;因为冰龙峡湾是属于所有秩序之环信众的土地,白鲸港是照亮整个新世界的灯塔——她的荣光,不应该沾染鲜血!”
微微一顿,安森猛地转身,视线从在场所有议员的身上扫过:
“我向诸位做出保证,除非局面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则风暴师都不会选择诉诸武力,将这座被秩序之环祝福过的城市,变成火海笼罩的战场!”
“这是一份承诺,更是风暴师的决心!”
“白鲸港守备军团,将以最小的代价,铲除危害秩序之环信徒的异教徒团体,以及任何殖民地的威胁——无论它来自外部,还是我们之中!”
沉稳的话语声,在大厅拱顶下回荡。
看着在场议员们一个个窃喜的神情,瑞珀主教眉头紧蹙,眼角闪过一丝诧异。
安森的回答让他相当的意外,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如果不准军队进入城市,封锁街道…您又准备如何解决这起事件呢?”
“当然是用代价最小的方式。”叼着烟斗的安森不假思索道。
到目前为止,自己掌握的线索非常少,但基本上已经足够了:
首先根据卡尔·贝恩所作出的判断,对方极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并且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袭击了风暴师的巡逻队,并没有详细周全的布置和准备。
证据就是现场有大量的目击证人,以及这些人对袭击者毫无印象,异口同声的将对方称之为“浑身是血的家伙”。
这是一个非常夸张的形容词,非常不符合正常人在遇到罪犯或者凶手时的反应;排除所有人都是共犯并打算包庇此人而撒谎的可能,结论只有一个:此人当时的确浑身是血,并且是绝对字面意义上的。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有行动计划,就绝对不会让自己在逃跑时那么醒目。
其次,对方极有可能是施法者…或者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
想要敲碎一个人的颅骨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更别说说十几个了…如果对方是有备而来,那么极有可能拥有方便携带的钝器;既然不是,那么就必须先假设对方有能力在不依靠工具的前提下,打爆十几个人的脑袋。
当然,如果他们手里有枪的话情况会大为不同;但按照现场军官的验尸报告,所有尸体中只有三具的颅部有枪伤。
最后…安森想起了那个撞碎自己脑袋自杀的“兽奴”。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还是忍不住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如果真的并非某种巧合或者意外,而是某种土著民的传统,异教徒的杀戮“仪式”的话,这也将成为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只要再发生类似的案件,很快就能根据案发地点确定凶手的大致活动范围。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事先没有任何准备或者计划的前提下,袭击并且杀死了风暴师的士兵,几乎不可避免的会引起自己和整个白鲸港的反应,冒着极大可能被击杀或者生擒的风险,究竟是为了什么?
挑衅?
有这种可能,但代价和风险未免也太高了;何况如果真的彻底激化矛盾,对方打算拿什么对抗一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师,还有停靠在港口的战列舰?
至少在达到“亵渎法师”这个层次之前,施法者的优势仍然在于隐蔽和突然性,哪怕有了一定的数量,也不可能是步兵线列和六十八磅卡隆炮的对手。
而就算对方真的拥有这个级别的施法者…说真的,安森也并不害怕,甚至很希望对方主动站出来,毕竟这次的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另一方面,如果真的像卡尔·贝恩判断的那样属于对方临时起意,并非刻意谋划的结果,那就证明当时的四名士兵很有可能发现了什么,迫使对方不惜暴露,也要坚持将他们和其余目击者统统灭口。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逮捕行凶的罪犯,或者找到能确定他行踪的线索。”无数的想法从脑海中闪过,暗示呢不假思索道:
“既然对方是所有秩序之环信众的敌人,那么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他们的目的,以及他们的组织和数量。”
“弄清了这些,我们才能继续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假如他们真的是打算向我们发起挑衅,那么只要我们还没有迎战,类似的犯罪行为就不会终止,他们早晚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在那之前,我要求所有的秩序之环信徒必须提高警惕,随时随地做好发生意外的心理准备。”安森面色一沉:
“现在是非常时刻,瑞珀主教,我很遗憾的要告诉您,之前我的某些承诺…可能要作废了。”
承诺作废?!
面色阴沉的主教顿了下:“您是指……”
“从现在开始,所有白鲸港的秩序之环信众们,必须到社区附近的教堂登记,证明自己的虔诚。”安森沉声道:
“十天…十天之内,所有没有等级的人,全部按照叛教者和异教徒处理——在白鲸港议会外的广场上,就地枪毙!”
“这?!”
主教瞳孔骤缩了下。
“另外,所有登记过姓名的人,只要风暴师和守信者同盟发出征召,一律不准拒绝;任何被发现登记身份与事实不符的信众,也全部按照叛教者和异教徒的方式处理!”
安森缓缓拿下烟斗,看向面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的瑞珀主教:“大人,您说了…我们在进行一场战争。”
“既然是战争,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区分敌我,然后是竭尽所能的团结力量;在这种关头仍然不愿为信仰而战,甚至连喊出自己名字的‘信众’…真的会是秩序之环的虔诚信徒吗?”
“可…可这也不需要强制啊!”瑞珀主教露出了几分惊惶之色:
“只要发出召唤,我相信大家是一定会愿意为信仰而战的,根本用不着……”
“这是战争!”
安森直接打断了慌慌张张的主教:“战争…是由士兵去打的!”
“士兵…就要服从命令!”
主教睁大了眼睛。
他看着面前突然面沉如水的安森·巴赫,想起了新年晚会上哈罗德议长那恶毒的牢骚。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工作仍然是逮捕凶手,至少要尽快弄清他的下落。”安森话锋一转:
“这项工作并不轻松,我会交给一个最可靠,也最信得过的人来负责,保证三天之内就能拿出一个结果。”
嗯?!
听到这句话的卡尔·贝恩浑身浑身一震,两眼突然变得漆黑无比,恍恍惚惚的像是要倒过去的模样。
下一秒,安森缓缓开口道:
“莉莎·巴赫。”
“我的妹妹…兼卫兵连连长。”
第三十五章 耐心等候
当安森正式宣布人选的瞬间,整个大厅掀起一阵哗然!
在场的卫兵们,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满大厅的议员们更是面色各异,惊叫与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卡尔·贝恩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听错了;瑞珀主教眉头紧蹙,一脸震惊的盯着安森。
就连莉莎自己也瞪大了眼睛,简直是直接把“难以置信”写在了脸上。
只不过和在场其他人惊愕的原因略有不同…女孩儿并不觉得自己个头和年龄是什么问题,也完全不认为自己办不到——她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搞清楚。
莉莎只知道好像有士兵被杀了,卡尔汇报了情况,然后瘸腿大叔(瑞珀主教)想要让安森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安森要把这件事情交给自己负责。
仅此而已。
想要让女孩儿了解到更多的信息…那实在是太为难她那可怜的小脑袋瓜了。
一旁终于回过神来的卡尔·贝恩看着女孩儿的迷惑表情,满脸错愕的望向安森——意思是“你在开什么玩笑”?
但安森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他将烟斗收回上衣口袋,单膝跪下和女孩儿四目平视,按着她的小脑袋正色道:
“莉莎,我需要你的帮助。”
“嗯?”
满脸困惑的女孩儿怔了下。
“现在有一…嗯,就算是有一群很坏很坏的家伙吧。”安森原本想说“一个”来着,但就目前的证据来看显然不是:
“他们杀害了风暴师的士兵,并且还打算杀害更多我们的人和无辜的人;我一个人无法抓住那个家伙,得需要莉莎的帮助才有希望办到。”
“所以…卫兵连连长莉莎·巴赫,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遵命!”
浑身一震的女孩儿板起小脸,无比严肃的朝安森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充满稚嫩的回答声在拱顶下回荡,令周围的议员们面面相觑。
眉头紧蹙的瑞珀主教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完全闹不懂安森让一个小女孩儿负责这种工作,究竟想要干什么。
完全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面无表情的安森牵着莉莎的小手,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和卫兵连一起转身离开了白鲸港议会大厅。
……………………
“他真是这么说的?”
傍晚时分,坐在壁炉前的哈罗德议长手捧着一份《白鲸港好人报》,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急匆匆登门造访的富商梅森·威兹勒。
“千真万确!”
上气不接下气的梅森随手将被雪水打湿的礼帽和大衣递给身后的侍者,连一杯热可可都来不及喝便急不可耐道。
身为白鲸港最有实力的富商,同时也是哈罗德议长最重要的盟友(没有之一)通常而言他不会表现得太过积极主动,那样只会令自己显得十分掉价,仿佛成了对方的属下。
但这次的情况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已经顾不得太多的体面。
“这是两个木材商人私下里告诉我的——安森·巴赫拒绝了瑞珀主教封锁全城的‘邀请’,但勒令整个白鲸港的秩序之环信徒必须在十天内登记自己的身份,负责就要以对待叛教者和异教徒的方式处理!”
“他竟然拒绝了?!”哈罗德的表情相当意外。
在听到有人袭击并且杀害了守备军团士兵这件事的时候,不要说他,整个白鲸港议会都坚信,安森·巴赫肯定会用这件事为借口让风暴师进城,将白鲸港彻底纳于他的控制之下。
应该说,这个结果属于有好有坏。
坏处很明显,白鲸港议会完蛋了,甚至整个白鲸港都完蛋了。
作为一个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的殖民地,白鲸港不要说有什么“阴影中的存在”,很多旧神派和施法者根本就是大张旗鼓的在城内肆意活动,完全不受任何限制,更没谁在乎他们究竟是不是秩序之环的敌人。
如果安森·巴赫真打算把白鲸港变成“新世界的灯塔”,那他非得先把半个白鲸港烧成灰,再和剩下半个打得你死我活不可。
至于好处…既然要封锁整个白鲸港,那就意味着他全部的兵力都要收缩到港口内;之前所有的承诺自然统统告吹,所有的垦荒农庄也就变成了一纸空文。
届时只要整个殖民地掀起动乱,让矿石、木材和海产无法输送到本土…用不着他们动手,这位眼下貌似无人可挡的守备司令官大人就会被愤怒的枢密院和产业主们罢免,灰溜溜的滚回去,但他的军队一定会被留下来。
而自己和白鲸港议会的诸位同僚们,就能利用安森被罢免和新的守备司令官接任的这段时间,将这支军队一点一点变成“白鲸港议会的军队”了。
但他竟然选择拒绝…哈罗德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惊讶,忍不住追问道:
“那瑞珀主教呢,他难道就这么接受了?”
对于这位突然“背叛”自己的普世宗主教,哈罗德相当的了解——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狂信徒,为了扩张秩序之环的影响力永远是无所不用其极。
“目前看起来,应该是的。”
“……目前?”
“安森·巴赫任命了他妹妹…就是那位和塔莉娅大小姐长得很像,总是背着步枪的小女孩儿,负责逮捕杀害士兵的凶手。”梅森摊了摊手,用力吞咽着喉咙:
“我猜这大概就是个幌子,让所有人忽视他最重要的意图,那就是要所有的秩序之环信徒,都必须向守信者同盟登记身份——你能想象那样的后果吗?!”
“整个白鲸港所有人的名字,彼此之间的关系,拥有的财产…不分巨细,统统被我们的守备司令官大人攥在手里。”哈罗德若有所思的轻轻颔首:
“很显然,我们的安森·巴赫大人不仅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守备司令官,还打算成为殖民地的总督!”
“那我们该怎么办?”梅森紧张的问道。
“很简单。”
哈罗德拿起了手里的《白鲸港好人报》:“我们等。”
“等?!”
梅森瞪大了眼睛。
“没错,等。”哈罗德不甚在意道:“他不是说三天之内,就能找到杀害士兵的凶手吗?很好,我们等就行了。”
如果凶手被抓住或者干掉,下一步就要解决城内的异教徒团体;瑞珀主教肯定会借机发难,将事件扩大化。
如果没找到,守信者同盟就会倒逼风暴师进城,安森·巴赫就要面对是否要遵守之前对白鲸港的承诺这个问题。
无论结果是哪一个,他既然打算利用普世宗的力量控制殖民地,就得做好被这股力量反噬的准备;再怎么拖延也只是时间问题。
等到局势彻底乱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那就是“仁慈善良的议长挺身而出,站出来主持公道”的时候了。
在哈罗德看来,安森·巴赫和瑞珀主教的联盟其实相当的脆弱,双方只是暂时各取所需罢了;或早或晚,双方都会因为对方无法满足自己的利益而爆发激烈的冲突。
“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耐心等候。”
哈罗德意味深长道。
…………………………
一月六日,当白鲸港的居民们从自己床上爬起来之后,立刻就感觉到整个城市的气氛都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首先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风暴师进城——并没有发生,尽管外面街道上士兵巡逻的次数变得比之前频繁不少,也完全没了原本的好脸色,但总算人数没有增加多少,街道上也没有出现封锁街道的炮垒和大炮。
但没等他们稍微松口气,以为事情终于过去了,就发现街道上冒出了一大群身着便装,肩扛秩序之环旗帜的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跟在风暴师士兵后面一起巡逻。
而《白鲸港好人报》上也开始出现更多关于“守信者联盟”的报道,要求全城的“忠实信众”们立刻主动前往教堂登记自己的身份信息,证明自己的信仰。
和上次鼓励的口吻相比,这次的语气明显更重,充满了关于“叛教者”,“异教徒”以及“不得好死”之类的词汇,隐隐的已经有了威胁的意思。
而瑞珀主教和他手下为数不多的普世宗教士们也纷纷走上街头,为守信者同盟宣传,“呼吁”那些对这种强制手段充满反感的信众们主动登记。
作为最反感各种强制手段的教派,普世宗强大的生命力就源自于它几乎不干涉信徒的世俗生活;说得夸张一点儿,哪怕这个人抢劫,杀人,无恶不作,但只要他信仰坚定,那他就是个好信徒。
风暴师眼下的要求,很明显是在违背普世宗最基本的教义。
但瑞珀主教别无选择——组建守信者同盟和向异教徒开战都是他的要求,拒绝安森等于否决自己,现在他只能坚持下去,否则等于承认本地教会中存在“异教徒的帮凶”,或者给安森充足的借口暂缓守信者同盟的组建工作,以及对殖民地信仰的“净化”。
他不是不清楚安森·巴赫在利用自己加强对殖民地的控制,但哪怕为了确保对方会遵守承诺,瑞珀主教也必须继续下去。
另一边,安森·巴赫的各项计划还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
遭遇袭击事件虽然对驻扎白鲸港的第二步兵团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某种意义上也给了他们更多的权限,有了“十分合理”的借口可以全副武装的要求各个社区配合巡逻工作,否则就以“与白鲸港为敌的异教徒”处理。
卡尔·贝恩和阿列克谢对治安工作都没什么经验,但某位前近卫军军官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建设性意见”:巡逻时无论具体情况和人数多少,总之是越张扬,越嚣张越好。
“胆敢光明正大袭击近卫军——我是说巡逻队——的人永远是少数,普通人轻易是不会愿意惹事的;哪怕嚣张一点也无所谓,遇到任何情况都别犹豫,立刻开枪;哪怕制造骚乱也比不知道被谁偷偷干掉强一万倍。”
在法比安的指导下,恍然大悟的二人迅速着手部队的“改编”工作——原本的步枪换装左轮和霰弹枪,黑红色军装外统一披上军旗做的单肩披风,同时每个班都配发一面军旗外加铁喇叭,军旗顶端还要挂上铁铃铛…要多嚣张有多嚣张,整个步兵团迅速向近卫军方向进化。
比较遗憾的是白鲸港的建筑太过拥挤,道路十分狭窄,非常不利于大型车辆通过;再加上这边牲畜的价格过于昂贵,否则他们真打算给步兵团配发重型马车,像克洛维城已经逝去的近卫军“致敬”。
不过城市拓宽道路的工作本就已经是刻不容缓的工作,牲畜贸易也在卢恩家族产业的计划之内,让白鲸港人民享受到“原汁原味”的近卫军只是时间问题。
与此同时,安森还顺便成立了“木材供需委员会”和“社区供暖委员会”——用来拉拢殖民地的林场主和煤矿主。
这两股势力在白鲸港的共同特点就是势力都不算太大,但也有一定的分量,同时对风暴师提供的基础建设和治安都有着极高的需求,并且安森现在就能拿出给他们的甜头。
前者对风暴师提供的大笔订单——重建驻地,农庄以及工厂建设材料需求——充满了兴趣,后者则则被安森的“蜂窝煤”构想彻底迷住了。
不提日后卢恩家族钢铁厂的订单,光是每年整个白鲸港的供暖开销就是一块他们无法想象的肥肉!
当然,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风暴师能够将道路整修完毕,并确保沿途治安;否则无法提高煤矿的产量;否则连每年本土的订单都完不成,就别指望还能有多少煤炭留给殖民地了。
至于其他矿主,渔民,佣兵团,远洋商人…安森很清楚白鲸港议会内还有不少人正在观望,自己必须先证明这两个委员会的确能够盈利,他们才会跟进。
就在这样一片观望中,时间来到了一月七日,距离约定好逮捕凶手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
案情…没有任何进展。
第三十六章 请叫我莉莎·巴赫警长
白鲸港,茶壶街,清晨六点三十分。
持续了一整夜的雪刚刚落下尾声,将静悄悄的街道染成了浑然一体的银白,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地闪着刺眼的光;只有零星几根冒着烟的烟囱融化了自己旁边的冰雪,露出了肮脏丑陋的灰黑色。
对于所有渴望自由和挣脱束缚的移民们而言,殖民地是他们的梦想之地,而白鲸港则是许多人来到梦想之地的第一个落脚点;但非常不幸的是,这个落脚点同样是分三六九等的。
整个白鲸港有十二个社区,加上白鲸港议会和港口总共是十四个;在它们当中最靠近港口同时也最早出现的六个是比较繁华的;有集市有教堂,楼房很坚固,卫生与保暖设施,还有道路建设也都很齐全,住户基本上都是小有资产,或者最早的一批殖民者。
剩下的八个则是之后陆续来到白鲸港的“新移民”——尤其是那些一无所有的家伙——建立的社区;共同特点是混乱,肮脏和无序;许多建筑甚至连最起码的保暖都无法完全做到,屋内屋外温差可以小到忽略不计。
尤其越新的社区破烂程度就越明显——两手空空的新移民们来到白鲸港,在拼命工作,填饱肚子之后连最便宜的房子也住不起,只能用石块、木头和垃圾堆砌的窝棚勉强藏身。
茶壶街是这些社区中最新的一个。
它的名字来自街道正中央的一间酒馆,那里永远有一个正在烧开水的大茶壶。
花一个铜板买杯开水,酒馆老板就会允许你在温暖的酒馆里待两个小时;如果愿意买杯掺水的淡啤酒,时间就能再延长一倍;如果肯买条鱼,就能待一整晚;而要是有人能买一份包含了啤酒、白面包,热汤和香肠的大餐……
那他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见鬼的地方。
画着大茶壶的路牌前停着辆精致的四轮马车,身形灵巧的莉莎踹开车门,深一脚浅一脚的大步向茶壶街走去。
她戴着顶有点儿旧了的三角帽,浅褐色的头发像杂草似的在帽檐下野蛮生长,几乎遮住了脸蛋和祖母绿色的眸子,用红布在脑袋后系了一个短马尾。
宽大的黑色长袖风衣几乎遮住了她全身,只露出一双精致的皮靴,外加领口和发带同色的围巾;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活像是位克洛维城来的绅士…还是个“微缩”的小绅士。
莉莎对这身打扮非常满意——现在的自己不仅仅是安森的护卫,还是他亲自任命的白鲸港警长。
【而作为一名优秀的警长,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有身合适的行头——既要做到平易近人,也得让别人感觉到你身上散发出的威严。】
【啊,什么是威严?呃…就是不需要掏枪就能让别人害怕你,乖乖的服从你的命令,那就叫做威严……吧?】
按照这个标准,女孩儿认为现在自己这一身就很有威严。
新官上任的女孩儿在又窄又烂的街道上深一脚浅一脚,无视了两侧楼房和躲在窗户下向自己偷窥来的身影,笔直的来到了整条街最豪华的建筑——大茶壶酒馆面前。
拍了拍藏在上衣口袋里安森这两天教给她的《警长守则》,莉莎推了推有些压额头的三角帽,抬脚踹向酒馆的大门。
“咣当!”
腐朽不堪的木门在小牛皮靴面前应声而开,发出了险些一命呜呼的巨响;伴随应声而开的大门,裹挟酒气和汗臭味儿的暖流向她扑面而来。
清晨正是酒馆生意最冷清的时候,空荡荡的酒馆里除了趴在吧台上睡眼惺忪的老板,就只有几个宿醉的酒鬼和在这里过夜的家伙。
站在“咕嘟”作响的大茶壶旁,挺胸昂首的女孩儿将右手背在身后,然后故意大声咳嗽几下:
“咳咳咳——茶壶街诚实善良的居民们,从今天开始,莉莎就是大家的警长咯!”
【警长守则第一条:无论何时,首先要让周围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稚嫩的嗓音在茶壶汽笛声中回旋。
酒馆内一片死寂。
下一秒,安静的大茶壶酒馆就被响彻云霄的爆笑掀翻了屋顶。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小女孩儿…哈哈哈哈…这小女孩儿她说…她哈哈哈哈……”
“都听到了没有?!都听到了没有?!她噗哈哈哈哈哈……”
面对酒馆里上上下下对自己的“嘲笑”,女孩儿面不改色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安森送给她的审判官口哨。
“嘟————!!!!”
刺耳的哨声在空荡荡的茶壶街上空回荡。
正当整个酒馆都还在乐不可支的时候,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轰鸣似的军靴声;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就已经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撞碎大门,一窝蜂的冲进了酒馆。
老板和客人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各自被枪口对准了脑袋。
【警长守则第二条:面对任何情况都要保持冷静,避免暴力纠纷,能在第一时间掌控局面。】
两名卫兵连士兵站在莉莎身后,“砰!砰!”的用力跺脚,齐刷刷的枪上肩:“向莉莎·巴赫警长——致敬!”
“致敬——!!!!”
整齐嘹亮的口号声中,酒馆又安静了。
“嗯~大家辛苦了!”
按照安森教导的动作摆了摆手,莉莎将口哨放回了口袋,走到吧台前被三支步枪同时指着头的老板面前,三步两步插着腰站在了吧台上:
“谁是这座酒吧的老板?”
“我!我就是!”
闻言的酒馆老板战战兢兢举起双手,仰视着板起小脸的莉莎。
“嗯~”
瞧见对方那么配合,女孩儿满意的点点头:“莉莎警长最近得到可靠线报,杀害四名风暴师士兵的凶手最后出没的地点,就在茶壶街附近!”
“告诉莉莎,酒馆老板最后一次见到凶手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警长守则第三条:无论是不是掌握了确切证据,都要表现出一切尽在掌握。】
“我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在哪儿?”酒馆老板已经快被吓得要哭出来了:
“我…我没见过什么凶手哇!”
听到这句话,插着腰的莉莎猛地将脑袋一扬:
“嗯?!”
几乎同时,三支步枪齐刷刷再次顶住了老板脑袋。
“等等!我见过,我真的见过,见过!”
听到卫兵们拉枪栓的声音,老板顿时浑身战栗,昏昏沉沉的大脑像过电了似的猛地激灵:
“就前天,有三个人来到了我们这儿,还开了一个房间!”
“几个人?!”莉莎开始追问。
“三个人!”
“开几个房间?!”
“一个房间!”
“三个人就开了一个房间?!”
“我们这儿就一个房间——那是个阁楼!”
“几个人开的房间?!”
“三个!”
“什么时间?!”
“前天——他们只待了一晚…上!”
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酒馆老板,莉莎满意的点了点头,露出了天使般的微笑:“嗯~非常好——莉莎相信了!”
酒馆老板长松口气,“噗通!”一声趴在了湿漉漉满是冷汗的吧台上。
莉莎从把台上蹦下来,在大衣里摸索了阵,心疼的将一只苹果罐头递到老板面前:“这是感谢,请收下。”
【警长守则第四条:对于通风报信的人一定要给予奖励,让他们相信自己冒风险是值得的。】
没理会捧着罐头一脸莫名得酒馆老板外加战战兢兢的客人们,小手背在身后的莉莎带着两名卫兵沿楼梯向上。
其余的卫兵连士兵则将整个酒馆团团包围,封锁了社区街道。
【警长守则第五条:不能盲信情报,永远眼见为实。】
来到阁楼,莉莎亲自上前推门而入,两名卫兵则守在门外,背靠背站在楼梯间。
整个阁楼毫不意外的十分残破,漆黑一片,不要说床铺,连一个能让人舒舒服服躺下来的地方都找不到,到处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
没有窗户,只有几个拇指大小的破洞和木板间的缝隙,能听到“呜呜”的风声。
根据第二步兵团费尽心血搜集到的情报,那伙凶手的踪迹就是在茶壶街消失的,并且之后连着几天,再也没有关于他们的动静,也没有出现袭击风暴师士兵的案件出现。
按照卡尔·贝恩的推测,大概率这伙人应该还躲在城内,而且应该就在茶壶街和附近的几个社区。
他们属于无准备作案,根本没有谋划好之后的逃跑路线和到底要怎么脱身;像这种家伙肯定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肯定会留下一大堆线索。
而莉莎已经找到了。
准确的说是在进门的一瞬间,眼睛还没有彻底适应黑暗的万分之一秒那个刹那她就发现了。
那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而且是好几天前的血腥味。
对美食的偏好让莉莎拥有了非常灵敏的小鼻子,而丰富的战场经验让她能准确辨别出鲜血凝固的时间,以及具体位置。
以上纯熟胡扯,是安森编出来糊弄风暴师官兵们的,真正的答案比这简单——莉莎是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血魔法使徒直系后裔,没人比她更懂鲜血。
按照鲜血提示的方位,女孩儿很快就从一堆垃圾中间翻找出了她的目标——几身染血的衣服。
衣服上的鲜血已经彻底凝固,但还是能从覆盖面和对面料的浸透程度看出血量极其巨大,暗红色的血块像掺了油脂的胶水似的将衣服粘成一坨,几乎已经无法看出它原本的形状了。
领口和胸口的位置有几个破洞,看上去像是被刺刀和铅弹击穿的痕迹,证明它们的主人在逃跑的时候很可能也受了伤。
甚至连血浆的味道也可以证明这一点,莉莎能从衣服上闻到至少六种以上不同的血浆味道,很有可能就包括他们自己的。
“唔……”
女孩儿皱起了眉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卷烟”——滤嘴位置是麦芽糖,卷烟部位是甘草棒,安森出品——陷入了深思。
【警长守则第六条:一位优秀的警长,永远要懂得根据掌握的线索进行推理。】
【啥,什么是推理?呃…你还记得德拉科吧?对,就是那个讨厌的家,他当时在钢铁苍穹号上对我们做的事情就是推理,你学他那样就行……】
板着小脸的莉莎围绕着最后的案发现场,开始四下徘徊;像每一位推理大师那样,不放过现场的任何一处细节,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漆黑的阁楼静悄悄,一颗充满活力的心脏在女孩儿精巧的身体里不断跳动,让那年轻的大脑快速思考。
无数的可能从她的脑海中逐一闪过,无数的线索在她的潜意识里排列组合,成百上千的信息一个一个在她眼前跳跃。
她大胆假设,她细心推敲,她认真思考,她……
“咕噜噜~”
饿了。
“嗯?”
立定原地的女孩儿“啪!”的一声拍了下肚子,突然愣住了。
戴着三角帽的脑袋微微扬起,“呼呼呼”的小鼻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开始牵着她像那几件染血的衣服靠近。
瞬间,莉莎瞪大了眼睛。
虽然几乎被衣服上的血迹完全掩盖在了下面,但这几件衣服上还是能隐约嗅到它们原本主人身上的味道。
这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衣服尤其是正装和冬衣可是很贵重的财物,普通的白鲸港移民一年到头也只有两三身衣服,有的甚至可能只有一身。
哪怕再怎么讲卫生,经常穿的衣服上残留这个人的体味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莉莎可以发誓,这几件衣服当中有一股气味是她闻到过的。
而且就在刚刚!
“砰——!!!!”
几乎同时,酒馆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破门而出的巨响,还有士兵的叫喊声。
“他要干什么?!”
“拦住那个人!”
“别让他跑了!”
莉莎站起身,一边掀开大衣一边向着酒馆墙壁狂奔而去。
【警长守则第七条:对试图逃跑嫌犯一定要出重拳——至于他到底是不是罪犯,这个可以等击毙之后另行讨论。】
“砰——!”
破墙而出的莉莎·巴赫警长腾空跃起,掀起的大衣下露出了霰弹枪和一串手榴弹。
第三十七章 嫌犯?击毙!
枪声响起的刹那,狂奔的嫌犯下意识抬头,惊愕的看向空中一跃而起的少女,还有她手中的霰弹枪。
单手持枪的莉莎在半空中扣下扳机,炸裂的铅弹从枪焰中喷涌而出,宛若盛开的鲜花。
这一刻的画面在冬日下冰雪皑皑的茶壶街完成了定格,时间仿佛突然变得凝滞。
只不过下一秒,嫌犯的表情就从惊愕变成了惊恐——女孩儿朝他射来的不仅有霰弹,还有手雷!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冰雪覆盖的街道崩裂,白雪和黑泥被浓烟裹挟着炸响天空,像下雨似的四下迸溅,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还掺杂着不少人的惨叫。
爆炸响起的刹那,嫌犯直接被气浪撞飞出去,打水漂似的在厚厚的积雪上连跳几下,狼狈地一边翻滚一边手脚并用的爬起,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狂奔。
一旁被波及的卫兵连士兵们不得不趴下隐蔽,被爆炸阻断了追击。
“连…警长?!”
“去封锁街道,别让嫌犯逃出去!”
叼着卷烟(甘草棒)的莉莎大声呼喊道,落地的瞬间已经娴熟给霰弹枪完成了装弹,炽热到还在冒烟的钢铁野兽,已经再次蓄势待发。
【警长守则第八条:维系社区治安,对危害公共安全的威胁重拳出击,将事件扼杀在萌芽状态,是警长最重要的使命。】
“遵命——!!!!”
得到指示的卫兵连立刻原地解散,一边吹响铁哨一边奔跑,沿街道展开包围网;一名跑得最快的士兵直接驾驶马车,冲向周围最近的教堂(风暴师哨站)。
虽然卫兵连根本没有城市治安的管理经验,但因为安森自己是散兵科出身,下意识的偏好导致整个卫兵连都是散兵——伏击,包抄,聚歼,追逃,召唤援军…这些都属于他们的本职工作。
与此同时,娇小的警长已经横穿火海追了上去,怀里的霰弹枪同步发出了怒吼。
“不准——跑!”
震穿鼓膜的枪声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炸响,炙热的铅弹激起白色的积雪,在飘散的硝烟中飞扬,发出水火交融的悦耳声响。
狂奔的嫌犯不断急转,滑步,跳跃,翻滚,靠着异常灵敏的动作不断闪躲,利用周围的积雪,街道的狭窄和遍地的垃圾破烂作为掩体和闪避空间。
莉莎瞪大了眼睛。
在她的印象中,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怎么也打不中的家伙。
身体素质,反应时间,本能预判…都要比卫兵连的士兵厉害,甚至比安森还要厉害。
这个凶手(嫌犯)…很强!
但她不知道的是眼前“很强”的嫌犯,已经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了。
一边逃命,嫌犯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身后那个自称“警长”的女孩儿;不仅速度完全能跟得上自己,手中给霰弹枪装弹的速度更是快得吓人,而且每一枪都是又稳又狠。
如果不是能精准预判她每次射击的覆盖面,自己怕不是早就被打碎了!
咔嗒——
微微泛红的霰弹枪再次对准了自己的后背,嫌犯立刻俯低身体,准备作势起跳再向右侧闪避。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狂奔的女孩儿手中多了一枚手榴弹。
嫌犯立刻猜到了莉莎的脑回路——用爆炸封锁逃跑空间,再趁自己被逼停的瞬间开火;以霰弹枪的覆盖面,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所以她究竟带了多少手榴弹?!
嫌犯在心底咒骂道,紧接着毫无征兆的向后转身,迎面扑向朝自己追上来的莉莎。
果然…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黑影紧贴头皮飞向身后,而看到他突然转身的女孩儿面色一怔,并未扣动扳机。
“轰——!!!!”
火光炸裂的刹那,像是终于回过神的莉莎,右手霰弹枪瞄准袭来的身影。
枪焰在她面前张开了一个扇面,但早已捕捉到它有效范围的嫌犯纵身跃起,由上向下朝娇弱无助的女孩儿扑来,右手拔出了藏在左袖下的短刀。
他看到扣下扳机的女孩儿惊讶的昂首,和自己四目对视,紧接着她……
笑了。
嫌犯心底一愣,发现女孩儿原本应该空空如也的左手,突然多了个黑漆漆的东西。
嗯?!
抓住他惊愕的瞬间,兴奋的莉莎“咔嚓!”一声咬断了嘴角的甘草棒,左手的“匕首”左轮仰天咆哮:
“砰!砰!砰!砰!砰!砰!”
作为审判官制式武器,匕首的特点除了它大到夸张的枪身和一般人根本无法接受的后坐力,从一开始就不是针对“普通人”,而是施法者的武器。
至少在成为亵渎法师之前,所有的施法者不论种类的最大弱点都是心脏,所以“匕首”的制造标准也只有一个:一枪打爆敌人的心脏。
“噗通!”
伴随着爆炸卷起的黑烟,嫌犯踉跄着扑倒在地;铅弹打碎了他的右膝盖,暗红色的血水渗透了半边衣服,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但他根本没时间惨叫,因为那个娇小的阴影正在迅速迫近。
“抓住啦!”
叼着半截“滤嘴”的莉莎欢快的嚷嚷着,枪管滚烫的霰弹枪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静静地躺在了雪地里。
大到夸张的“匕首”左轮在她掌心优雅的旋转,每转一圈就吃进一枚被她抛飞到半空中的铅弹。
咔嚓——
随着弹仓闭合的清脆声响,女孩儿开心的将枪口对准了惊恐的嫌犯,轻轻叩开击锤。
“铛!”
亮银色的刀芒撞开铅弹,火光在半空中一闪而过。
强忍着喷血不止的右膝盖,紧咬牙关的嫌犯站起身没有逃跑,而是扑向对面还在不断扣动扳机的莉莎。
他现在非常清醒——风暴师的士兵肯定已经包围了整个社区,不尽快干掉这个自封“警长”的女孩儿,自己连和城内军团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时间在这一刻再次被无限放慢,怒吼的铅弹一发一发拖拽着尾焰,如流星般从嫌犯身侧划过,擦破了他的脸颊,撕开了衣摆和袖口…却始终无法真正伤及他的身体。
就连被打碎的右膝盖也像是完好如初一般,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
不断扣动扳机的莉莎瞳孔扩大,清冷的刀芒化作残影疾驰而来。
“铛!”
短刃和刺刀撞在了一起,刺耳的声响同时在两人耳畔炸裂。
被近身的女孩儿咬紧牙关,闪避的同时将“匕首”左轮旋转一百八十度,右手掌紧紧握着滚烫泛红的枪管,抡起枪托砸向对方的脑袋。
“咚!”
嫌犯侧身后仰,“匕首”枪托的残影从他鼻尖划过,狂暴的力量将一侧房屋墙壁砸的稀碎。
就在这一瞬间,他终于看清了女孩儿藏在那件“宽风衣”下的武器。
六颗手雷,四支左轮枪,两支霰弹枪,挂满腰(如果她有的话)胯的弹夹,两支短剑和一支匕首,外加三个罐头——口味分别是苹果,猪肉和黄桃。
这还仅仅是被她藏在身上的,不算之前用过的两颗手榴弹,已经被扔掉那支霰弹枪,匕首左轮和从袖子里抽出来的匕首!
而在浑身上下绑了这么多东西后,这个女孩儿居然还能追上自己,速度和反应甚至还超过自己一线,她……
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震惊的嫌犯似乎一时间忘记了闪躲,右手被荡开的短刀再次义无反顾的袭向莉莎的咽喉。
一击失利的女孩儿没有迟疑,果断向后闪躲同时将刺刀横起招架。
不过这只是表象…“聪明的莉莎”真正的杀手锏,依然是右手的匕首左轮。
在被她当成钝器挥出去的左轮弹仓里,还藏着最后一发子弹!
匕首在她的掌心转动,“假装”格挡的莉莎一边向后闪避,紧握着枪柄的右手已经缓缓抬起,将枪口对准了嫌犯的胸膛。
但就在这一刻,对方突然冷笑着勾起嘴角;他并未趁势追击,而是突然张开左手,伸向左轮枪口。
莉莎睁大了眼睛。
“砰!”
枪焰喷涌,硝烟裹挟着气浪,吹开了女孩儿的衣领和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了一双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眼睛。
对方张开的左手,将足以打爆施法者心脏的子弹…攥在了掌心!
面无表情的嫌犯紧紧攥着完好无缺的拳头,暗红色的血水从手掌中溢出,从指缝间不断滴落,浸染着被熏黑了的手背。
下一秒,这只铁拳狠狠打在了莉莎的小腹。
“咚!”
伴随着沉闷的深巷,娇小的身影毫无反抗之力,被击飞到了半空。
拽着刀芒的短刀同时扬起,精准的刺向莉莎的脖颈。
抢在最后一秒女孩儿举起了刺刀,终于在被斩下头颅之前挡住了刀锋,爆出一连串炫目的火光。
但这仅仅意味着这一击被“挡住”而已…在近乎恐怖的力道下,女孩儿像是出膛的炮弹一样被撞飞了出去,直接砸穿了街道右侧的墙壁。
而砖石与木料碎裂的轰鸣声和各式各样的惨叫,直至数秒后才终于彻底停止。
站在原地的嫌犯低声喘息着,缓缓张开了刚刚紧攥着的左手,从已经血肉模糊的掌心中央掉落了一枚染血的铅弹,上面甚至还粘着些许皮肉。
他并未上前确认那个“怪物女孩儿”究竟是不是被干掉了,更没有补刀的打算,稍微平复了呼吸便继续扭头狂奔。
之前的哨声再加上刚才的爆炸…用不了半个小时,整个茶壶街都会被城内守备军团的士兵彻底封锁,现在的自己连一秒钟都不能拖延!
嫌犯急速狂奔,飞快的在一片白雪的街道上留下染血的脚印。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问题…茶壶街是整个白鲸港最新最烂的社区,用不了半个小时,那些一无所有的新移民和土著们就会从他们四面漏风的棚子里出来,为一天的生计而操劳,整个街道都将人满为患。
眼下纯白的街道,很快就会在成百上千双脚下变成黑白相间的淤泥;想找线索,除非他们将整个茶壶街的人统统抓起来!
破破烂烂的茶壶街又窄又乱,但嫌犯对这里看上去非常熟悉,在数不清的破棚老屋与遍地的垃圾堆之间上下穿梭,如履平地。
拖着被打碎了膝盖的右腿,他飞快的向街道尽头逃去。
只要尽快离开茶壶街,先躲到附近的几个社区,再到港口一带好好养几天的伤;就算守备军团真的封城搜索,也绝对找不到……
就在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某种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本能的停住了脚步。
但周围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空荡荡的街道前前后后都看不到一个身影,安静的甚至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气味也只能闻到淡淡的烟火味儿。
等等…烟火味儿?
这里可是茶壶街,怎么可能有谁家用得起炉……
“砰——!”
伴随着木棚碎裂的声响,娇小的身影从街道一侧冲出,出现在了他身后。
而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颗腾空飞舞的手雷。
嫌犯立刻向后扑到,他抬起头,惊愕的发现少女并未躲闪,正得意的攥着两个“滋滋”冒烟的手榴弹站在原地等着自己。
瞪着一双大大的,猩红色的眼睛!
怪不得她能跟得上自己,而且没有露出半点气息…这是爆炸前一秒,他脑海中最后的想法。
“轰————!!!!”
爆炸的巨响声中升起了滚滚黑烟,那冉冉升起的烟柱,整个白鲸港都看得一清二楚。
漆黑的浓烟中,被染得小脸黢黑的莉莎边咳嗽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还未燃尽的火星,走向爆炸中央那一圈焦黑内的身影。
浑身被炸成焦炭的嫌犯已经奄奄一息,他拼命抬起头,看向那个捡起掉在地上的霰弹枪,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原来如此…你…你竟然是…旧…旧神……”
“莉莎就是莉莎!”
女孩儿突然打断道。
她大步向前,将已经装填过弹药的霰弹枪顶在嫌犯的脑袋上,同时用左手叉着腰——如果有的话。
“莉莎的名字叫做莉莎·巴赫!”
“是白鲸港的警长!”
大声宣布的女孩儿,扣响了手中的扳机。
第三十八章 以警长的名义
“砰——!”
微微泛红的枪管喷出龙息似的火光,礼花似的弹幕夹杂着硝烟打在嫌犯身上,在铅弹携带的动能下,胸口和脖子像被重重摔在地上的玻璃一样四分五裂。
看着地上碎成一堆煤炭的嫌犯,端着霰弹枪的莉莎相当的满意,甚至骄傲的翘起了小下巴。
了不起的莉莎警长,又一次从邪恶的罪犯手中拯救了白鲸港的人民!
当然,中间遭遇了一些小小的挫折(指差点儿跟丢),也给白鲸港的人民制造了一点小小的麻烦(指多次使用手榴弹炸街,弄塌了不少木棚和房子),还险些暴露了身份(指被发现是施法者,不过反正嫌犯死了所以也没人知道)……
但是和结果相比,这一切的一切,显然都是值得的!
硬要说有什么让女孩儿特别遗憾的地方,大概就是没能生擒嫌犯,毕竟一个活着的嫌犯更值钱(因为某监护人未尽职责的缘故,莉莎不太能分得清“重要”和“值钱”的区别)。
至于另一个,则是因为对方最后并未认罪,导致她没能在扣扳机的时候说出“以警长的名义,宣判罪犯的死刑!”
莉莎觉得这句话非常的帅气。
从动作到表情,她练习了不下二十遍,司令部的镜子可以证明这一点——上面至今仍保留着霰弹枪留下的弹坑。
“唔……”
但就是因为到最后嫌犯也没认罪,辛苦练习的动作和口号结果完全没用上…刚想到这里,开心的莉莎立刻气呼呼的鼓起了腮帮,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地上的“碎煤炭”。
虽然很生气,但莉莎并未忘记自己身为“警长”的重要职责;她蹲下身体,在满地的“碎片”之间开始摸索寻找起来。
【警长守则第九条:身为警长,永远不能放过一切和犯罪行为有关的细节。】
嫌犯的尸体虽然先被手雷炸飞,又挨了一发霰弹枪,但依然还算“完整”——至少所有的碎片都还在,哪怕拼不成样子也不妨碍寻找线索。
但令莉莎特别失望的是,这个嫌犯也许是急于逃跑的缘故,身上根本没有携带任何多少东西;没有能证明身份的标志或者徽章,没有稀奇古怪的魔法道具,没有造型特殊的武器……
只有一只普普通通的短刀,几枚藏在衣服里面,因为爆炸和皮肉黏在一起的银币和铜币,外加脚上勉强还算完好的靴子而已。
莉莎失望的将这些证据捡起来,小心翼翼的藏在自己的大衣下面,准备之后交给安森或者卡尔处置。
做完这一切,大警长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武器,稍微整理下衣领和围巾,又重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卷烟”,叼着烟背着手,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五分钟后,端着霰弹枪的风暴师士兵终于陆陆续续赶到了现场,十分“默契”的在距离爆炸中心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一个个愣在原地。
街道中央被炸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巨型半球形土坑,看上去简直和一枚四十八磅臼炮炮弹从天而降别无二致;硝烟混杂着各种生活垃圾的腥臭味儿从坑洞中央飘散而出,令士兵们难以靠近。
两侧街道的民房更是惨不忍睹,被成片成片爆炸卷起的“暴风雪”完全覆盖,不少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棚干脆直接就完蛋了,只能看到埋在黑白色雪堆里的“零件”。
而那些原本还算“坚固”的房子则更加悲惨,不少在第一轮爆炸中就被气浪掀飞出去,像玩具似的重重砸在地上然后彻底解体,变成遍地的碎砖瓦砾。
至于铅弹留下来的弹坑,被扔得到处都是的破烂和垃圾,惨遭连累的木棚和被砸烂的墙壁…根本是数不胜数;哭泣和惨叫声此起彼伏,甚至连隔壁社区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某位“警长大人”在追击逃跑的嫌犯,更像是两支势均力敌的军队刚刚在街道上展开了一场血战,并且过程相当惨烈。
“打扫现场吧…还有再来个人,去把阿列克谢团长也喊过来。”
卡尔·贝恩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不是没猜到事情的后果,但第一次就闹得这么厉害还是大大的超出了他的预计。
“哦,对了!”
没等传令官跑远,参谋长又抬手把他拦了下来:“告诉你们团长,过来的时候记得多带些人手——至少一整个连!”
“这是要逮捕凶手?!”
传令兵两眼放光。
“这是要救人!”卡尔·贝恩翻了个白眼:
“然后…可能还要连带着把整个社区都重建了。”
……………………
与此同时,大茶壶酒馆。
静悄悄的酒馆内,只能听见大茶壶“咕嘟咕嘟”冒热气的声响。
战战兢兢的客人们各自趴在桌上,除了不断用余光环顾四周,或者伸长脖看向街道的情况之外,甚至不敢轻易离开自己的座位。
守备军团的士兵和那位“警长”已经离开了,但外面的动静却并未终止,除了凌乱的铁靴声,枪响之外,不久前还从远处传来过爆炸的动静。
酒馆老板趴在吧台前,一遍一遍的用手里的干抹布擦着一尘不染的桌子,像是着魔了似的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拼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滚烫的大茶壶还在咕嘟作响,头也不抬的老板不停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偷偷观察客人们的举动和外面的动静。
很快,街道上似乎已经安静了下来;街道上虽然还能看见巡逻的士兵,但也都将武器背在身后,像往常巡逻时那样,只是数量变多了一些,而且都显得非常匆忙。
就连一开始还在战战兢兢的客人们也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小心翼翼的三五成群凑成几桌,压低了嗓音小声讨论起来;也有些依然趴在自己桌上呼呼大睡…或者假装呼呼大睡。
茶壶街是所有社区中最新的一个,住在这里的全都是最穷的移民和土著民,彼此间毫无交集,钻破脑袋想要住到其它社区。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凑在一起,毕竟无论移民还是土著,遇事抱团属于天性。
又过了一阵,酒馆老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抹布,不做声的打算悄悄离开吧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声音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咳咳…来杯喝的。”
浑身一震的老板缓缓扭过头,发现面前吧台上突然多了一个瘦削的身影。
那人穿着件破破烂烂褪了色的旧外套,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鱼腥味,一顶旧礼帽下乱糟糟的头发像海草似的覆盖了大半张脸,叼着一个颇为精致的烟斗。
酒馆老板记得个家伙。
最近这些天,他经常来到自己的酒馆;和那些“真正的常客”不同,他从不要热水,有时候是一杯啤酒,有时候是掺了水的啤酒,有时甚至会点一条鱼……
再加上对方永远叼在嘴边的石楠木烟斗,酒馆老板大概猜测对方的的身份:落魄贵族或者破产了的富商。
这种家伙在殖民地绝对不罕见,他们通常很难立刻摆脱过去,会在抵达殖民地的第五到六个月花光所有的财产,变得和所有茶壶街的居民同样一无所有。
对于这种家伙酒馆老板毫不同情,只想掏空他身上最后几枚铜板,他甚至期待着对方拿那个烟斗找自己换酒的时刻。
于是他立刻赔上笑脸:“想喝点儿什么?”
“来杯啤酒。”那人顿了顿,犹豫片刻道:
“……掺些热水,天太冷了。”
“是啊,最近越来越冷了。”
酒馆老板麻利的拿过一只杯子,倒了半杯啤酒摆在桌上,直勾勾的盯着他嘴角的烟斗:“六枚铜币。”
那人愣了下:“不是三枚吗?”
“那是以前的价格。”酒馆老板不经意的翘起嘴角:
“最近天气太冷了,木柴又那么贵,不涨价不行啊。”
“当然,看在咱们俩这两天交情的份上,要是你最近手头紧了,我可以请你喝杯热开水…至于待的时间,可以按酒钱算。”
那人突然沉默了。
酒馆老板也不说话,故意把那半杯酒往前推了推,抱着肩膀耐心等待,视线不停地扫向酒馆里某个角落。
门外的士兵还在来来往往,而且越来越频繁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酒馆老板即将要离开的时候,那人突然拿下嘴角的烟斗,攥紧的右手颤抖着,将它轻轻放在了吧台上。
“给我来…满满一瓶。”
低沉的嗓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没问题!”
内心欣喜若狂的酒馆老板果断答应,立刻从身后架子上拿过一整瓶酒,放在那人面前。
但当他去拿烟斗的时候,对方却并未松手。
“我想问个事。”那人突然说道:
“其实是我刚刚突然想到的,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酒馆老板怯怯的收回了手,目光又瞥了眼酒馆里的某处角落,然后朝那人笑了笑:“您请说。”
“就是刚刚那位…警长大人,她说那些凶手最后跑到了这里。”那人慢吞吞道,默默地端起了那半杯酒:
“而您说那三个人租下了阁楼,再然后就没遇到过他们。”
“对。”老板眨眨眼:
“怎么了?”
那人放下酒杯,指了指被手榴弹炸碎的大门:“但刚才他们中有一个才从这儿跑了出去。”
“呃……”酒馆老板面色微变:
“我就是那么一说,更何况我也不认识那些家伙——您为什么在意这个?”
“我并不在意,我说了…这只是我刚刚突然想到的。”那人依然慢吞吞道:
“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们三人第一次在这里开了房间,浑身是血,通常的酒馆老板…应该会对这种‘客人’印象深刻才对。”
“怎么会才几天时间,就把对方的长相忘光了呢?”
“所以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您其实认识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是杀害士兵的凶手,所以不敢告诉别人。”那人继续道:
“您允许他们躲在您的酒馆里,让他们在躲风头的时候好有个容身之处——因为茶壶街是个又偏僻又肮脏的地方,通常那些大人物不会愿意来。”
“但…他们来了。”
酒馆老板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不过其实最有趣的地方,是刚才那个突然跑出去的家伙。”那人话锋一转:
“很有意思对吧?其实那位警长和士兵们根本没找到什么线索和证据,他就突然跑出去了——简直像故意告诉别人自己就是那个凶手似的,这不是很傻吗?”
“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他很勇敢;这位先生极有可能是打算利用自己当诱饵,让士兵们以为凶手已经跑掉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而他的同伙们…很可能还在这个酒馆里面呢。”
“您到底是谁?”
酒馆老板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您不高兴了吗,抱歉。”
轻轻道了个歉,那人终于松开了按在烟斗上的右手,同时将左手伸向酒瓶:“我只是闲来无事,想和您聊聊而已。”
酒馆老板冷哼声,伸手去拿桌上的石楠木烟斗。
就在碰到的瞬间,他瞳孔猛地骤缩了下,整个人像被石化似的怔住。
这个烟斗…是一件魔法道具!
咔嚓——
耳畔突然响起击锤被叩开的声音,面前那人的右手突然多了一把左轮,枪口顶住了自己下颚。
“但说实话,我觉得您和您的同伙们还是不太聪明。”那人继续说道,左手握着的酒瓶和身体巧妙的挡住了视线,让身后人无法看到他手中的左轮:
“我并不是猜测凶手应该还躲在这间酒馆,而是百分之百知道你们就藏在这儿…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又有多少个同伙,才埋伏了那么多天。”
“所以…谢谢你刚才的消息,让我终于可以确定真的只有三个人了——刨除掉跑出去的,还剩下你自己和墙角那位对吧?”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那人放下酒瓶,在老板惊恐的眼神中放下酒瓶,抬手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和假发,露出了一张音乐家似的瘦削面庞:
“白鲸港守备司令…安森·巴赫。”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吧台;瞬间,酒馆老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轰——!!!!”
伴随着呛人的烟尘,他身后的墙壁轰然倾塌,露出了后面街道。
以及问讯赶来的阿列克谢中校,和他整整一个连举枪就位的线列步兵。
第三十九章 无信骑士团
不到一天的时间,茶壶街事件就传遍了整个白鲸港。
话又说回来,不想传遍也难——又是动用军队,又是爆炸,半个社区都被炸上了天,剩下的半个也是哀鸿遍野,爆炸升起的烟柱连城外的农庄和军营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根本瞒不过任何人。
对于整个事件起因经过,白鲸港内那些拥有林场和矿场的产业主们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风暴师的执行力强大到超乎想象,这证明安森·巴赫之前的种种“美好蓝图”并不仅仅是画饼;他的的确确有能力修整道路,维持治安,打造一个基础设施良好,社会稳定的殖民地…让他们的梦想成真。
惊的是这份强大执行力,也同样可以被用在他们头上。
殖民地商人和产业主们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极度矛盾的状态:一方面他们希望拥有良好的基础设施和治安,能够让自己更方面的赚钱,同时不用担心被愤怒的工人暴动把自己打死。
另一方面他们又害怕提供这一切服务的“统治者”实力太强,能够肆无忌惮,随时随地的拿捏他们,希望最好能给这个人的权力设置种种限制。
当然,他们不知道是其实本土的“同行们”和他们的想法几乎完全一致,只是王室实力真的太强让他们彻底死了这条心,只敢偶尔想想。
但随着克洛维与帝国战争而不断增加的负担,来自王室越来越多的压榨,已经让某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开始逐渐发芽……
至于以哈罗德议长为首,白鲸港周边农庄和一些小型城镇们的态度则比较微妙,既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显得备受鼓舞,仍然还在观望阶段,只有哈罗德议长本人不咸不淡的送上了一封祝贺信。
作为殖民地最庞大的一股势力,某种意义上他们的态度就是整个殖民地的态度——反感来自本土的控制,更不希望有太多的外来者和他们“分蛋糕”。
这些人并不是排斥新移民,他们只是希望移民们最好能零零散散的来到殖民地,方便各个农庄和港口吸收,慢慢变成“自己人”。
但像风暴师和卢恩家族这种明摆着无法被吞掉,甚至连分化都十分困难的外来势力,想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欢迎,那真是相当的困难。
尤其一旦让风暴师彻底控制了白鲸港的秩序,接下来他们肯定就会将手伸向外围殖民地,垦荒建造农庄…侵占一部分属于他们的潜在利益。
毕竟任谁都不难猜到,安森建立军团农庄的目的就是为了削弱对他们的依赖;哪怕这些农庄最终只能自给自足,被抢先占据的荒地也等于减少了未来他们手中耕地的数量。
而作为眼下白鲸港城内风暴师“公认”的盟友,瑞珀主教在听闻凶手被擒获的消息后,表现的态度也最为激动。
在主教眼中安森如此高效的履行承诺,无异于“暗示”他对于处置白鲸港异教徒的积极态度。
而且眼下虽然局势略显紧张,但也无形加快了守信者同盟的组建速度;风暴师也已经开始履行约定,在拿到这些信徒们身份登记的同时,开始组织一些简单的训练计划。
局势正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很快白鲸港就会拥有一支倚靠信仰组建起来的民兵武装。
主教甚至表示自己会主动带领白鲸港的信徒募捐,为被生擒的两个凶手在广场设立火刑柱,在成千上万信徒们的围观与欢呼中,将罪犯“明正典刑”。
负责白鲸港治安的卡尔和阿列克谢只能“婉拒”了主教的盛情,表示罪犯还在审讯阶段,不能这么快就把他们变成人体蜡烛…至少现在不行。
至于某位为守护白鲸港而战的“警长大人”…她对一切“不能吃”的东西都毫无兴趣。
怀揣《警长守则》,嘴角咬着香香甜甜的“卷烟”,游走于白鲸港大街小巷的莉莎警长致力于打击一切危害居民们日常生活的违反犯罪行为;任何坏蛋一旦被她盯上,就绝无什么好下场。
当然,在打击罪犯的过程中难免伤及无辜,以至于短短几天时间,白鲸港就流传了许许多多的传说:“炸弹妖精”,“霰弹枪警长”,“幽灵风衣”,“死亡口哨”……
对于这些,了不起的莉莎警长并未放在心上,《白鲸港好人报》也同样竭力宣传警长大人不慕名利,默默打击罪犯的丰功伟绩——头版封面就是她叼着“卷烟”,手握霰弹枪的插画。
嗯,她特别喜欢“霰弹枪警长”这个称呼。
而她努力铲奸除恶同时所造成的损失,客观上也帮了负责治安的第二步兵团一个“大忙”——对于基建恶劣的白鲸港,安森一直计划要重修来着。
现在好了,直接省去了拆迁的过程,直接快进到社区重建。
一边要维持港口治安,一边要负责守信者同盟训练,现在又要承担社区重建工作……风暴师参谋长,卡尔·贝恩少校对此深感荣幸,感激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
白鲸港军营,司令部。
故意睡到很晚才起床的安森穿着舒适的睡衣,端着杯提尔皮茨朗姆躺在安乐椅上,慵懒的盯着壁炉里暖洋洋的火,缓解着三天来的疲惫。
作为一个足够谨慎,对计划追求完美的人,自己是真的穿着满是鱼腥味的衣服,在茶壶街待了三天时间,在每个寒风交加的夜晚到一个又一个窝棚“蹭睡”,尽一切可能让敌人放松戒备。
虽然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住处的恶劣情况还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安森原本以为像军队野外宿营地的条件就够恶劣了,结果和茶壶街居民的“温馨小家”相比,绝对是克洛维城内城区的顶级豪华酒店。
用“大开眼界”都不足以形容自己的所见所闻,同时也极大的加深了他重建社区的决心;拯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新移民,改善他们的生活质量,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总之在经历了堪称噩梦的三个夜晚之后,安森认为自己非常有必要好好享受一下。
一直等到将近中午,他才换了身外套,咬着精致的石楠木烟斗,一个人朝军营牢房走去。
在经历了“碎颅”事件后,有过前车之鉴的法比安专门在营地内画出一片区域,重建了监狱。
具体操作上参考近卫军的监狱,结构上包括牢房,禁闭室,审讯室,狱卒宿舍…甚至拥有专门的食堂和诊所,还专门从掷弹兵团抽调一个排临时担任狱卒,他本人兼职典狱长。
来到审讯室门外,一脸疲惫的卡尔·贝恩正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杯热红酒等候;而负责审讯的前近卫军军官早已在门后,持续了一整夜的审讯即将结束。
对于这位甩手掌柜似的上司,卡尔·贝恩的怨念简直无穷无尽,牢骚话一万年也说不完。
为了确保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不至于立刻甩手不干,安森当然也不是毫无准备,而是为他准备了一件“意外惊喜”。
“所以你真打算让莉莎负责白鲸港的治安?”
得到这份“惊喜礼物”的卡尔完全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表情像是耳朵出问题了似的:“我还以为你当时是开玩笑的,只是想用她当个幌子。”
“怎么会…她可是我的亲妹妹。”安森轻笑了一声:
“我是很认真的。”
卡尔挑了挑眉毛:“你是认真的?”
“当然。”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怎么,你不相信莉莎能对付得了白鲸港的那些罪犯?”
“不,这个我不怀疑。”
卡尔·贝恩摆摆手,他对女孩儿能耐的信心甚至超过了相信自己:“我就是单纯觉得再让她打击几个月白鲸港的罪犯,很可能…呃…就没什么白鲸港了。”
安森·巴赫:“……真有这么严重?”
“你把这句话从疑问句变成肯定句试试。”卡尔瞪大了眼睛:
“对,真有这么严重。”
“当然如果你觉得无所谓的话,我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再过两天这件事就不归我管了,到时候自有那群可怜的倒霉蛋来找你的麻烦。”
“而且硬要说这个任命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好处,毕竟凡事有好有坏嘛。”
“比如?”
“对那些只是偷了别人东西就被她拿着霰弹枪追杀的倒霉蛋,这肯定糟透了。”一杯酒下肚,卡尔·贝恩露出了坏笑:
“但对建筑工,泥瓦工和卖木材的林场主们,有我们了不起的莉莎·巴赫警长在,绝对是好极了。”
安森·巴赫:“……”
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安森,卡尔·贝恩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偶尔能让这位有无数个计划的上司受点儿打击,是为数不多能令他开心的事情之一。
但开心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卡尔突然想到了某个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我说…这件事…你不会告诉莉莎的,对吧?”
卡尔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一边小心观察着安森的反应。
沉默的安森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和自己忠心耿耿的参谋长四目对视,轻轻抿住的嘴从平角开始,随向左侧歪过去的脑袋逐渐上扬,一点点露出他那洁白的牙齿:
“你觉得呢?”
卡尔·贝恩:“……”
快乐的时光永远是短暂的,况且两人现在关心的都不是白鲸港的治安问题,而是普世宗那边的反应。
“说实话,情况不算太好。”微微蹙眉的卡尔端起热葡萄酒:
“瑞珀主教把这件事当成一个信号,打算借此鼓动白鲸港的秩序之环信徒对‘异教徒’展开清剿,打算一举将他们彻底铲除。”
“我稍微了解过,不算那些藏得特别深的旧神派,白鲸港大概有一万多土著民,加上少量本土某些‘信仰刻意’的移民,大概是一万三四千的样子;如果瑞珀主教真打算动手,恐怕……”
“白鲸港至少要死掉两万人。”安森接过话,表情沉重:
“全城人口的二分之一。”
卡尔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还不算其它农庄和城镇的土著民数量,彻底清洗下去,冰龙峡湾十万人至少要死三四万人…我还听说某些比较偏僻的地方,已经有移民和土著的混血儿了。”卡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算他想当一个没心没肺的冷血混蛋,殖民地突然损失这么多人口也必定会导致元气大伤;之后别说安森的“计划”,想要让整个殖民地维持下去都将异常艰难。
更别说对土著民这么大规模的屠杀,根本不可能不引来报复;如果帝国再趁机发难…届时哪怕能滚回本土被撤职,可能都是最好不过的下场。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道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推门而出的法比安紧抿着嘴角,布满血丝的双眼和微微泛青的眼眶难掩疲惫之色;他转过身,对突然出现的安森道:
“审讯已经结束,两个人都招了。”
“和司令您之前的判断完全一致,他们并不是什么旧神派,而是货真价实的天赋者——包括被莉莎·巴赫小姐干掉的家伙。”
居然真的是天赋者?!安森内心一惊,但还是故作冷静的平淡道:
“还有什么?”
“他们也不是信仰某个邪神的异教徒,也并非隶属于某个异端团体。”法比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更准确的说,他们什么都不信。”
“什么都不信?”旁边的卡尔听得愣了一下。
一群继承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自称什么都不信?
“我确认一下…你是说这帮家伙他们…不认为这个世界存在神灵?”
“我可以肯定他们就是这么想的——事实上他们的原话是,所谓的三旧神也不过是比较强大的生物,就像鲸鱼和狮子;而秩序之环则是纯粹的臆想,给某些软弱之辈的心灵寄托。”法比安低沉的回忆道:
“而他们之所以会袭击我们的军队,纯粹是一时激动,想要抵制秩序之环在殖民地的扩张,并非真的要和我们作对。”
“哦对了,这群人还有一个组织,自称……”
“无信骑士团!”
第四十章 我是很真诚的
冰冷,疲惫,虚弱,混乱。
就是酒馆老板——菲尔比现在的全部感受。
这感觉和很多年前自己来到殖民地时,因为偷渡被船长扔下海之后几乎完全一致;那是无尽的深渊和透骨的冰寒;你死死盯着头顶的光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远,坠入黑暗。
到最后,连意识也被吞噬,模糊,黯淡,消散。
那个家伙…自称叫‘法比安’的混蛋…满身近卫军的味儿…给自己灌了什么古怪的…汤剂…让自己明明困得要死…可就是…睡不着……
这种感觉简直比挨鞭子,在冰天雪地里被泼一身热水还痛苦。
对方甚至用不着动手…无比清醒的神智加上摆脱不掉的困意,配合审讯室幽闭又狭窄的环境,他只需要十分钟不说话,自己就能被逼疯过去。
“睡着了吗?”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声音,低声喘息着的菲尔比浑身一震,惨白的脸上满是血丝的双眼瞬间瞪圆,太过凸出的眼球,总让人觉得下一秒会掉出来。
“是你?!”
他死死盯着坐在眼前的安森·巴赫,虚弱又沙哑的嗓音,也无法掩盖语调中的惊讶和愤怒。
“是我。”
端着一杯朗姆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安森边抽烟斗边道,视线上下打量着被链条像捆粽子似的捆在椅子上的菲尔比。
“你想干什么?!”菲尔比的语调又变得很惊惶。
“你这话…问的很奇怪啊。”
安森放下烟斗,有些诧异的淡淡开口道:“什么叫我想干什么?明明杀死士兵,引起骚动害得我差点儿要炮击港口,封锁全城的人,难道不是你们吗?”
“可我能说的都说了……”菲尔比虚弱道:
“我们全招了…那只是个意外…只是一时激动…失误…我们没想与你们为敌…只是……只是一个……”
“意外?”安森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这么认为。”
菲尔比有气无力的睁着眼睛,张开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一群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如果在本土,你们很容易就能获得稳定的工作甚至是头衔;但你们偏偏出现在殖民地,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移民。”
“我们不会很容易就能……”
“对,因为你们是一群叛徒加反贼。”安森直接打断道:
“帝国对血脉之力觉醒的天赋者容忍度极高,哪怕当街杀人都能被宽恕,几乎没有哪条法律能给骑士老爷们定罪——除了谋逆。”
菲尔比眼神一凝。
关于从帝国叛逃的事情,他没有向法比安透露半个字,既然如此,对方就只可能是从……
“你朋友告诉我的,就是当时躲在酒馆角落里的那位。”安森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记得他的名字叫……”
“塞…维…尔……”
咬牙切齿的菲尔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崩出来的。
“不要怪他,他也是迫不得已才告诉我们的。”安森还不忘了安慰一下对方:
“我觉得你应该能猜得到…从被抓进这里到现在,你们俩就没有串供的机会,而我们这边能利用不断审问的方式从你们各自口中弄到情报,再相互套话这…并不困难。”
抽着烟斗的安森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从怀里掏出了一件笔记本,轻轻的在对方面前翻开,上面是法比安和卡尔审讯,小书记官笔录的两人口供:
【无信骑士团,由本土叛逃者所组成的地下团体,成员多为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笃信秩序之环信仰只是教会臆想编造的谎言,对新世界土著抱有同情,主要经济来源为小型产业,私人护卫,雇佣兵……】
菲尔比面如死灰。
安森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抿了口朗姆,一点儿也不着急。
该说的该做的,卡尔和法比安都已经做完了;自己只需要等对方意志彻底崩溃,哭着求饶就行,比如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
菲尔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但却没有了刚才的底气。
推开日记本,双肘撑着桌子的安森凑到他面前,无比真诚的开口道:
“我想帮助你们。”
“帮我们?!”
“我觉得无信骑士团是个非常优秀的组织,特别是在扶助弱小这方面;并且虽然你们已经不再信仰秩序之环,但同为天赋者,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们并非那种思想偏激,做事极端的小团体。”
为了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安森故意将语速放的很慢,让对方能详细听清自己说的每个单词:
“看在你们并非蓄意谋划,并且也付出了代价的份上,这次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可以给你们在殖民地光明正大行动的合法身份。”
嗯?!
菲尔比的表情仿佛是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他更清楚,对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释放善意:
“那…代价是什么?”
“我想知道白鲸港内像你们这样的组织还有多少,以及你们背后的资助者是谁。”安森相当的坦诚。
任何团体都不可能没有经济来源,而对于一个以天赋者为主的组织来说,仅仅靠小酒馆和佣兵这种收入不稳定的行当,可无法维持一个“骑士团”。
因此安森非常确定,对方背后肯定存在资助者作为他们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交换他们在重要时刻提供的“服务”。
拼命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菲尔比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资助者…你连我们是谁都知道了,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对,我是知道。”安森一点儿也不隐瞒:
“但我还是想要你亲口告诉我。”
“当然,如果你觉得问题比较难开口,可以先告诉我另一个——别否认,因为这个我一样查得到。”
“如果你连这个也不肯说…那我也必须很遗憾的向你表示,用不了三个月,瑞珀主教和他的守信者同盟就会把城内的土著民杀个干净,整个白鲸港都会变成一片火海。”
“四个月之内,冰龙峡湾殖民地一半的人要死于非命,四分之一的城镇和农庄会烧得连渣都不剩。”
安森淡淡的开口道,就像在叙述某个离自己很遥远的故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菲尔比刚想要开口质问,紧接着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我什么也没做——即便我不插手,瑞珀主教还是会组建守信者同盟,并且表现得比现在更加极端;何况哪怕是为了维持表面的稳定,扶持秩序之环信仰也是必须的。”
“别忘了,冰龙峡湾是克洛维王国的殖民地,我是王家陆军任命的守备司令官;作为司令官,我的任务可不仅仅是维持殖民地的治安和稳定。”
安森的表情逐渐变得冰冷:“如果你肯合作,我还可以想想办法保护像你们这样的‘异端分子’,但如果不肯,嗯……”
“如果一定要杀光半个殖民地的人,才能保住飘扬在冰龙峡湾上空的克洛维王旗…我想本土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你不会因为本土把一个步兵师派到殖民地,只是为了提防帝国吧?”
菲尔比的瞳孔在颤抖。
“你这是在…要挟?”
“要挟?不不不…你误会了。”安森再次露出了充满善意的微笑:
“对本土来说无论哪个结果是一样,奥斯特利亚王室和枢密院不关心殖民地的死活;他们只在乎每年运送到本土的木材,煤炭,矿石和海产能不能稳步增长。”
“如果最终白鲸港暴动一发不可收拾,那么我就必须想办法弥补动乱造成的亏空;如果矛盾哪怕能稍微缓和在可控范围内,一切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为了维持殖民地的团结,守信者同盟必须存在;为了确保那帮狂信徒不会杀光殖民地的所有土著和异教徒,就必须给他们找一个更合适的敌人,把剩下的变成‘可以被容忍的朋友’…明白了吗?”
话说到这一步,安森基本上已经是在向对方摊牌了。
菲尔比的表情很痛苦。
法比安给他灌的“清醒药剂”非常有效,哪怕他刚刚经历了二十七个小时不间断的高强度审讯,从肉体到精神都疲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依然无法进入沉睡。
当然,那份药剂其实是法比安从某位善良的女士手中,以“为安森·巴赫司令效劳”的名义弄到的…不过他必须要知道这些。
最令菲尔比痛苦的,是自己必须出卖某些人。
无信骑士团…最早是他们这些“帝国叛徒”们自嘲的称呼,抛弃了自己的家族和信仰,渴望在殖民地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期望这是片不会受到约束的法外之地。
他们梦想成真了…当然是只有最开始的时候。
新世界的土著民们的信仰非常混乱,但并非十分的排斥外人,一定程度上他们甚至很欢迎白鲸港的殖民者,为他们带来了新奇的文明和商品,双方的交往非常和谐。
也只有最开始的时候。
于是这些抛弃了信仰的“叛徒们”开始自称无信骑士团,同时为两边效力;他们既会保护殖民地的安危,也愿意为土著民雇主们效劳——即便深知对方百分百是某个邪神的追随者。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以至于他们觉得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当然,他们不是完全无法感受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儿…殖民地的扩张和捕奴行为必然会激怒土著民,而殖民者也无法容忍自己身边有这么多信仰邪神的异类。
毕竟哪怕殖民者中也存在旧神派,和庞大的秩序之环信众相比也是绝对的少数;而为了在陌生环境中保持团结,哪怕原先不怎么虔诚的家伙也会变得狂热起来。
尽管如此,菲尔比仍在为双方的和平共处努力着,在茶壶街的酒馆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却同时让遭歧视的土著和新来的移民们,都能在最寒冷的冬天找到一个暂时的栖身地。
遗憾的是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在白鲸港有一个土著民内部的信仰团体,他们有一个比较偏激的观念,认为白鲸港和冰龙峡湾的城镇与农庄,都是建立在土著…他们同胞的尸体上的城市。”
“他们将殖民者看成是吸血的寄生虫,而白鲸港就是一个被强行撕开的伤口,将属于他们的财富源源不断的,像鲜血一样从他们的手中抽走。”
“如果不杀光我们这些从海对面而来的殖民者,整个新世界将变成一具巨大的尸体,而我们…将会在尸体上建立一个死亡的国度。”
轻声开口的菲尔比,拼命睁开已经疼痛不已的眼睛。
“嗯,的确是非常偏激的观念,完全不符合实际——特别是忽略了殖民者对新大陆经济发展做出的贡献。”安森抿了口朗姆:
“还有吗?”
“他们虽然是一个宗教团体,但信仰却比较分裂,同时信仰三个邪神;呵呵…就和我们的旧神派一样。”头痛欲裂的菲尔比翘起嘴角,拼命维持的笑容看上去狰狞无比:
“这个组织的人数并不算很多,但分布极广,几乎包含了港口和周围所有的农庄,并且极其团结,对外界尤其是我们这些殖民者非常警惕,对自己人也不是完全信任。”
“如果遭遇意外,比如被敌人抓住的话,他们就会利用一切机会自杀,而且肯定会敲碎自己的脑袋…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灵魂就寄存在头部。”
安森挑了挑眼角:“就像你们那次做得一样?”
“哪次?”菲尔比怔了下。
“没什么!”
安森立刻停止了话题,将酒杯推到他面前,拿起桌上的口供起身走人:“审讯结束了——告诉法比安,从现在开始除了不能离开之外,让他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一切…可我还没告诉你我们的资助人是……”
“用不着了!”
在白鲸港内能够有钱供得起一个由天赋者为主组成的武装组织,并且能隐秘到所有人对此都毫不知情的家伙……
除了本地首富威兹勒家族之外,难道还能有第二个?
第四十一章 梅森的赌博
离开监狱,冰冷又潮湿的空气立刻向安森扑面而来,让刚刚放松的身体又变得紧绷了起来。
通常来说北方的冬天都是既漫长又干燥,凛冽的寒风恨不得抽干空气中最后一丝温度和水分;而如果能靠近则能稍微温暖一些,代价是空气也会变得很潮湿。
非常不幸的是,白鲸港的天气同时兼具了二者共同的特性,并且完全摒弃了双方的优点;被阴霾和水汽笼罩的殖民地宛如一个巨大的冰窟,明明是在陆地上,整个港口却仿佛是沉浸在冰冷海水中的深渊之城。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对白鲸港外围社区的重建工作十分必要,盈不盈利都在其次,能提高新移民的生存率那是肯定的。
殖民地的人口增加,几乎有一半都是靠源源不断的新移民;随着克洛维和帝国战争的持续,能离开本土,活着抵达白鲸港的移民肯定会越来越少。
短期内这方面的问题应该还不明显,但从长远看拥有相同信仰的——哪怕仅仅是表面上——移民,绝对是殖民地重要的“资源”,没有之一。
更何况重建社区除了改善生活环境,其实还有一个隐藏好处,那就是极大的改善治安水平。
这是法比安提供的建议:按照他在近卫军生涯中的几年经验,之所以外城区治安环境恶劣,以至于黑帮遍地甚至充斥着旧神派分子,刨除人手不足和能力问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基础设施恶劣。
垃圾堆是滋生臭虫的温床,交通不便,环境恶劣导致难以管理的社区,就是孕育黑帮和异教徒团体的土壤。
只有重建整个社区,将这些无组织,低水准的武装组织和异端分子统统铲除,才能让风暴师(高水准的武装组织)和卢恩家族(有组织的异端)把城市好好的管理起来!
脑海中慢慢勾勒着下一个计划,安森的嘴角也渐渐跟着开始上扬。
他刚离开监狱不远,一辆四轮马车就停在了面前;车门打开,端坐在车厢内的塔莉娅朝他温柔一笑。
她换上了一身浅色长裙和精巧的小礼帽,较为贴身的裙摆和花边长手套令身材小巧的她也拥有了些许曲线。
安森果断接受了她的好意,平静的登上马车。
微笑的塔莉娅立刻关上了车厢,同时从一旁的抽屉取出了一瓶未开过的朗姆和玻璃杯,为他斟酒。
坐在少女对面的安森整理了下落在身上的雪花,像一家之主那样享受着少女的服侍。
“准备去哪儿?”
塔莉娅轻松微笑着,将酒杯递给安森。
“白鲸港议会,去见已经等我等到着急的主教大人。”安森轻松的接过酒杯:
“现在靶子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鼓动白鲸港的秩序之环信众们‘站起来’,旗帜鲜明的反抗‘邪恶的异教徒’…满足我们这位主教大人多年以来的愿望。”
有明确的目标和较规范组织的群体,永远要比目标不明的混乱暴徒容易管控得多;尤其是对于一群狂信徒而言,管理他们的最佳方式就是给他们找个敌人。
强弱无所谓,但一定要有足够的代表性,方便舆论造势吸引绝大多数的眼球;同时最好比较难缠,一时半会无法被彻底消灭掉,非常适合在需要的时候给某些麻烦的敌人扣帽子。
按这个标准,一群极端又狂热的土著异教徒简直再何时不过了。
四轮马车缓缓向白鲸港驶去,车厢也随之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所以终于开始清理白鲸港的旧神派了吗?”塔莉娅突然看向安森。
“差不多吧,当然要在彻底解决无信骑士团之后。”
安森抿了口酒,微笑着予以回应:“有问题吗?”
塔莉娅轻轻颔首:
“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
安森愣了下,然后才意识到少女话中的意思。
“亲爱的安森,对一名施法者而言,仅仅是不断‘吸收’知识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实际经验。”塔莉娅轻声做出解答:
“对于进化而言,没有什么是比‘战斗’更有价值的经验了。”
“这只是莉莎的小小建议,但只有积累足够多的经验,创造只属于自己的魔法,才有可能开启进化的下一环节,成为‘真正的’施法者。”
本质上而言,三大魔法就是三条进化的道路,对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施法者而言,他们都是没有退路的。
梅斯·霍纳德没有,自己也同样没有…安森没有开口,静静的倾听着。
“为了尽可能缩短这个过程,塔莉娅将那些咒魔法施法者的记忆直接灌输给了安森,因为身为血法师的塔莉娅无法为安森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议或者指导。”
少女的目光转向窗外,明明还是下午,但天边已经可以看见月亮:“但接下来的环节,就必须由安森自己完成了。”
“很着急吗?”安森问了个貌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但塔莉娅的表情没有一丝笑意,她轻轻颔首,表情十分沉重:
“幽渊之主…它还活着。”
安森的眉头猛地挑了下!
“在海上偶遇的那一次稍微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因此准备的并不完善。”不等安森开口,少女便已经收回了目光:
“如你所知,卢恩家族的目的是寻找对抗秩序教会的盟友,而非与安息之土的真神信徒们为敌。”
“但很遗憾…他们并非是这样认为的。”
“在汹涌海的战斗尽管成功让它放弃,但塔莉娅能感觉到那并非它的全部实力,对方同样因为仓促应战而准备不足…卷土重来,只是时间问题。”
“塔莉娅可以竭力隐匿气息,让安息之土的旧神势力无法感受到人家的存在,但幽渊之主可以…它在塔莉娅的身上,留下了印记。”
少女伸出右手,轻轻摘掉了手套,露出了腕部的伤口。
那是一道极深的伤口,几乎要将她的右手完全切下,但真正恐怖的是挤满伤口的乳白色寄生虫——长着龙虾似的外壳和触手,正不断从流脓的伤口上撕咬下血肉。
安森突然感觉肠胃里一阵翻滚。
“这是……”
“它从塔莉娅身上夺走的…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少女淡淡的说道,用手套轻轻罩住了伤口,平静的神色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用不了太久,它就会彻底恢复元气;塔莉娅有信心再打败它一次,但到那时想要再隐藏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安森微微颔首。
自己必须在幽渊之主归来前,成为亵渎法师!
当然,这绝对不像说说那么容易…梅森·霍纳德为了这一步花了几十年,还把自己的挚友变成了疯子,最后差点儿死在了幽渊之主手中才勉强成功。
而现在的自己最多只有几个月。
就算塔莉娅真的能击败幽渊之主,光是白鲸港的土著异教徒们信仰的“邪神”就有三个;假设另外两个的实力和幽渊之主相等,哪怕仅仅是略逊一筹……
不过咒魔法拥有一个其它两种魔法的施法者都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扭曲现实”这一能力的效果是绝对的。
高等级的血法师能对低阶的同类施法者产生“压制”,低等级的黑法师在高阶同类面前几乎只能被完全碾压;但咒魔法不一样,无论水准高低,扭曲现实的能力是不会改变的。
即便是一个五阶咒法师,也完全有可能被一个刚入门的施法者用【聚焰】烧成灰…当然概率非常小就是了。
这也是安森现在唯一的信心来源,作为三大魔法中唯一对自己毫无强化效果,完全靠扭曲现实获得实力的类别,想要变强很多时候就是一个魔法的事。
自己只需要尽快吸收那些咒法师的记忆,掌握几个比较强力的魔法就能在实力上出现显著的飞跃;反倒是进化成为“亵渎法师”,对自己实力的影响并不是特别明显。
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在浩如烟海的讯息中寻找到对自己最有用的那个。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在可以看到白鲸港议会大门上的标志时终于缓缓停下;烟雾缭绕还充斥着酒精气味的车厢内,两人都未立刻下车。
“我记得安森你说过,要先解决无信骑士团的问题。”塔莉娅突然开口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先来见那位主教,而不是骑士团的幕后资助人,梅森·威兹勒呢?”
她果然已经知道了…安森故作镇定的笑了笑:
“因为不需要。”
“不需要?”
“从我们抓住无信骑士团成员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三天时间,足够他们知道自己的人已经落网了。”安森略有些得意的解释道:
“如果我是梅森·威兹勒,再怎么镇定自若现在肯定也已经有些慌了。”
“人在慌张的时候就容易做错事,暴露出平时在冷静的时候不会暴露出的弱点,变得极端又不可控。”
“所以用不着我找他,只需要间接向他透露出我已经掌握了无信骑士团的情报,他就会主动来找我的。”
……………………
白鲸港港口区,白鲸港商会总部。
气氛压抑的会议室内,穿着一身精致燕尾服的梅森·威兹勒坐在长桌最前端,两侧是打扮相似,甚至连长相都十分相似的商会董事们。
他低着头,死死盯着光滑到能照出自己的长桌,青筋暴露的双手死死扶着桌子两角,冷汗源源不断的从微微颤抖的下颚滴落,在面前的酒杯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他知道了……”
“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他肯定能猜得到……”
董事们也纷纷默契的低着头,不敢开口。
“怎么办?!”
恐惧的梅森·威兹勒猛地挺起上身,瞪大的瞳孔在剧烈的颤抖。
“要不,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哈罗德议长吧?”
一个坐后排的董事颤巍巍的举起手:“有他和那些农庄的支持,应该可以对抗守备司令的……”
“哈罗德?!”
梅森死死地瞪着那个开口的家伙,声音瞬间又高了好几个声调:
“究竟有谁会想到这种馊主意——告诉了不起的哈罗德议长,他最忠心耿耿的追随者瞒着他豢养了一群帝国叛徒,而且还是拥有血脉之力的叛徒?!”
“你觉得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是大喜过望,还是因为我们给他惹得麻烦而怒火中烧?!”
“我……”
“你觉得?让我告诉你,以我对他的了解,哈罗德绝不会因此掩护我们;他会立刻将我们交出去…不!他会告诉我们没关系,什么也不用担心,把无信骑士团交给他处理就行。”
“然后,只要我们交出对他们的全部控制权,我们对他最后的利用价值和威胁就没了!他会像对待一堆腐烂的橙子和臭咸鱼那样将我们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然后当成祭品献给瑞珀和他的疯子们,变成拉拢人心,对抗安森·巴赫的工具!”
“我也不想听那些乖乖向安森·巴赫投降的废话…这位司令大人想要的比你们这帮混蛋想象的还多,他想成为殖民地的总督,想扶持一群对他俯首是从的钱包,而不是我们这些哈罗德议长的走狗!”
“我们已经完蛋了,懂吗?!”
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在光线明亮的会议室墙壁间回荡。
看着这帮董事们一个个缩头缩脑,各怀鬼胎的模样,梅森·威兹勒愈发绝望。
他甚至完全想象得到等这场会议一结束,他们当中有多少人会去向哈罗德告密,又有多少人会向安森·巴赫投诚,亦或者把自己才是主谋的事情告诉瑞珀,让他手下的那帮狂信徒将自己千刀万剐。
但你们这些混蛋所有人的眼光加起来,都没有我…梅森·威兹勒看得长远。
哈罗德,安森,瑞珀……
让你们好好瞧瞧…无论白鲸港如何风云变幻,我都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个。
咬牙切齿的梅森·威兹勒低下头,死死盯着倒映在桌上面目狰狞的自己。
第四十二章 光复旧制
对于梅森·威兹勒,安森只猜对了一半。
他预判到了对方会因为无信骑士团的暴露而紧张,但没想到对方慌的原因不是无信骑士团暴露,而是他一直在这件事上瞒着自己的“上司”哈罗德议长,导致自己进退两难。
身为商人,他始终将“一视同仁”作为自己的道德底线;忠诚也好肉体也罢,只要价格合适没什么不能卖的;高贵的精神和好看的躯壳,哪个更有价值不是应该取决于生产、运输和销售的成本吗?
金币也是一样,没有哪个更高贵哪个更龌龊;异教徒在金币上刻着“原初”的标志,倒过来就是虔诚的秩序之环了。
什么,你说有些东西是非卖品?
哦,秩序之环在上…那是噱头,是包装,是宣传口号,是溢价的手段;只要能卖个天价,傻子才不出手。
问题在于安森·巴赫并没开出价钱。
于是梅森·威兹勒慌了。
他一点儿都不介意背叛哈罗德议长,投靠明显有本土撑腰的守备司令官大人,可他背后还站着一个卢恩家族;既然对方铁了心要扶持卢恩,自己这个商会会长肯定要被拿来开刀。
另一方面,如果让哈罗德知道自己手里藏着这么一支私人武装,对方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觉得自己果然忠心耿耿,而是如何解决欺瞒他多年的叛徒。
现在自己进退两难,无论投靠任何一方,下场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但梅森并不打算就这么躺平等死,自己手里还攥着最后两张底牌…无信骑士团,以及白鲸港商会。
前者是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组成的武装集团,即使已经暴露,也是暴露的匕首,仍是白鲸港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后者这是整个白鲸港存在的全部意义…没有白鲸港商会从中运作,再多的煤矿、木材、海产和矿石都无法被顺利收购,运输贩卖到本土。
正是因为对白鲸港贸易的垄断,威兹勒家族才能拥有如今的地位;而安森·巴赫想要的似乎不仅仅是打破这种垄断,更要让他身边那位塔莉娅大小姐彻底将自己取而代之。
这也是梅森·威兹勒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一旦被剥夺了对外贸的垄断权,甚至只是和某人共享,威兹勒家族的地位都将荡然无存;届时根本用不着安森·巴赫动手,商会里那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董事们就会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为了避免可悲的命运,梅森打算用自己手中最后的两张底牌,来一场豪赌。
内心激动的梅森·威兹勒缓缓抬起头,他拿起桌上的酒杯,醇厚的黑朗姆在精致透明的玻璃容器内微微摇曳。
无论酒浆还是玻璃杯,都是从本土漂洋过海而来的高档奢侈品,和出现在克洛维城高档酒店餐桌上的别无二致;这样的美酒在白鲸港只有两个人喝得起,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哈罗德。
当年正是在这位议长大人的运作下,让他拥有了白鲸港贸易的垄断权;但现在……
“都是你们,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表情恐惧到狰狞的梅森,死死盯着杯中的酒浆。
下一秒,满满一杯美酒被猛地掷向窗外。
……………………
“砰!”
轻轻扣动扳机,包裹着枪焰的铅弹从枪管中涌出,撕裂层层硝烟,精准命中了五十米外的固定胸靶。
“圣徒历七十年莱顿前装步枪——服役多年,品质优秀,迄今为止仍是王家陆军列装数量最多的武器;虽然射程和命中率都不太行,并且故障率很高;但胜在结构简单,造价低廉,只要有材料和工具,甚至连普通人都能在家里自己造一把。”
提着手中八成新的步枪,安森对瑞珀主教信誓旦旦道。
“以现在守备军团控制的军火储备,至少能立刻武装五百到两千名装备这种步枪的民兵,最快三个月内就能让他们形成战斗力。”
“作为一款老式前装步枪,圣徒历七十年莱顿还有一个重大优势,那就是非常便于改造;换上粗枪管就是霰弹枪,加上膛线就是来复枪,非常方便。”
“而且别看它已经是一款三十多年前的武器了,但还是有一些‘先进技术’的——枪口下的卡槽非常方便安装刺刀,而不用像某些老式武器那样将刺刀绑在枪身上或者卡进枪管里。”
“等到开春之后,打通和本土的贸易线,这样的军火要多少有多少——如果卢恩家族的钢铁厂能够顺利落成,我们还可以引进流水线自己生产莱顿步枪,靠廉价的原材料压低成本,价格甚至有可能比本土更便宜。”
“目前的话…我打算每支步枪先按新枪八折的价格,以‘物资损耗’的名义出售给守信者同盟,之后再按实际成本计算,您看如何?”
“没有问题,我会尽快动员信众们募集捐款,把这批武器买下来。”
对于安森的侃侃而谈,瑞珀主教尽管半个字都听不懂,但依旧十分满意。
毕竟对方准备的越周到,就越证明他的确把组建信徒武装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而非仅仅是打算糊弄自己。
而安森也非常开心——风暴师军火库那些积存的破烂,总算是有了个好去处。
“当然,对于一支军队而言,武器装备还不是最重要的,充足的训练,纪律和归属感才是重中之重;否则就算拥有了物美价廉的武器,也不足以被称之为军队。”
他随即话锋一转:“训练的工作可以由风暴师提供,但想要获得纪律和归属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拥有自己的旗帜和统一的制服。”
“旗帜可以塑造精神标志,而统一的制服可以塑造群体认同与归属感,让这些勇敢的战士们自发的维护守信者同盟这个组织;毕竟殖民地的移民来自世界各地,想要让他们变成军队,首先就要打破彼此间的隔阂。”
“我同意。”瑞珀主教表示赞同,但还是面露难色道:
“只是以白鲸港的能力,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提供两千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更不用说这些衣服至少还需要准备冬夏两套,那就需要四千件衣服了。”
“这个好办,我们可以先缩小守信者同盟的军队规模,然后将剩下的人组织起来,组建一个纺织厂。”安森立刻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完美计划:
“既然是民兵组织,那么除了议会的资助和信众们自发的捐赠之外,守信者同盟还必须尽可能做到自给自足,发展生产。”
“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不仅能保护自己,更能团结所有信众的组织;既然如此那就必须让信众们看到,支持甚至加入守信者同盟能够切实的为他们带来益处。”
“其它的想要做起来暂时还比较困难,那就从最容易的开始——自筹军装,同时协助军队维持治安,您举得如何?”
“非常好,这真是天才般的想法!”
瑞珀主教眼前一亮:“没错,没错!我早该想到的…想要让秩序之环信徒们团结起来的最好方法,就是恢复千年前教会最古老的传统!”
“传…传统?”
安森愣了下。
“没错!您口中的守信者同盟,正是黑暗时代教会的模样!”主教显得十分兴奋:
“在那个古老而又混乱,到处都充斥着分裂和异教徒横行的时代,秩序之环的教士们其实是非常弱势的——他们蜷缩于简陋的教堂当中,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但我们伟大的先辈们自怨自艾,坐视旁观了吗?不,他们将流民组织了起来,在教堂周围开垦荒地,指导村民们建立房屋,并且教授了他们如何制作工具,纺织,畜牧,传授秩序之环的意志…让被战火焚毁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在神的旨意下,得到祝福的战士们拿起他们亲手锻造的武器,成为捍卫教堂的圣战士…就像如今的守信者同盟!”
激动的瑞珀主教双手在不住的颤抖,仿佛是得到了天启:“您说的完全没错,想要重新团结被分裂的信众,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教会恢复到她原本的模样…我们要光复旧制!”
“而非如今本土的那个…集财阀,学阀和军阀为一体,对权力贪婪到完全不知收敛,对财富如饥似渴的畸形怪物!”
安森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下。
他的本意是想要尽量淡化守信者同盟的军事背景,将它打造成一个类似“社团组织”或者“俱乐部”的地方,避免瑞珀主教和他麾下的普世宗狂信徒们有走极端的机会。
作为新大陆移民当中最主要的信仰,除非安森打算让教会到殖民地插一手,否则只要打算团结整个殖民地,扶持普世宗就是他唯一的选择——毕竟这里还是克洛维王国的殖民地,直接改信旧神派实在是过于明目张胆了。
当然,假意改信日后悔过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打算把守信者同盟打造成一个公共福利组织,更接近社区委员会或者工会…不过对于普世宗这种圣战狂,这种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能抱太大期望。
但瑞珀主教明显是对这件事上心了,出神的双眼仿佛已经看到了安森所描绘蓝图中那个“光明的未来”:无数的信众们团结在守信者同盟周围,就像黑暗时代的他们团结在教堂周围那样。
“除了纺织工厂,守信者同盟还需要其它用于维持自给自足的小作坊,并且拥有一定程度的经济独立,完善的捐助体系以及资金管理模式……”安森继续说道:
“这也是为了扩大守信者同盟参与者的规模,您知道,在秩序之环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捍卫信仰也不仅仅是贫穷信众们的特权,而是所有信徒们的义务。”
“我完全同意!”
激动的瑞珀主教相当果断,原本普世宗对世俗事务就没太多兴趣,更没有财富就是罪恶这种偏见,一定程度上还很认同经商这种“冒险与探索”的行为:“您准备何时开始?”
“先不着急——建造作坊需要规划场地,向材料商购买原材料,还要准备足够的纺织机。”安森笑着解释道:
“这是一个中期计划,顺利的话一个月之后守信者同盟就能拥自己的旗帜和制服了。”
“做任何事情都那么按部就班,不愧是求真宗的传承者。”瑞珀主教赞叹道:
“如果是在教派分裂时代,以您的能力完全有资格加入圣艾萨克所领导的真理会!”
不,我对那个地下恐怖组织没有任何兴趣…安森在心底吐槽了一句,谦逊一笑:“您实在是过奖了。”
…………………
送走了瑞珀主教,安森在白鲸港议会的吸烟室抽了会儿烟斗,准备等梅森·威兹勒自己找上门来。
但最后不敲门就闯进来的却是他忠心耿耿的参谋长,手里还捏着一封请柬。
“梅森·威兹勒请你今晚去赴宴,地点在他家——港口区一个有三层楼的小院子。”卡尔随手将请柬扔在桌上:
“只请你一个。”
“只请我?”
“反正请柬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
“那你觉得我该不该去?”
“那就取决于你想干什么了。”卡尔耸耸肩膀:
“反正如果你坚持要去,至少得带上卫兵连和外加一个营的兵力,再让风暴师做好准备,随时封城。”
安森·巴赫:“…所以你不同意?”
“废话!”
卡尔冷哼一声:“我们已经干掉了一个天赋者还抓住两个,你觉得这种时候他请你参加晚宴,能因为幡然醒悟想做个好人吗?!”
“肯定不会。”安森表示赞同,但随即话锋一转:
“可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的目的是什……”
“避免引发白鲸港暴动对殖民地造成太大的影响,同时切断无信骑士团的经济来源,把这帮帝国叛徒攥在我们手里。”
直接“揭晓谜底”的安森打断道:“你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卡尔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
“那…赴宴?”
第四十三章 选择的自由
港口区,威兹勒宅邸。
安森从街角漫步而过,用肉眼观察着街对面被一座庭院环绕的三层建筑,右手亮银色的审判官怀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飞快走动的秒针拽动着它的“兄弟”们不断向八点整靠拢。
戴着一顶黑色半高礼帽,用双排扣长袖黑风衣挡住身下军装的安森,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白鲸港议员,为此甚至还换了双靴子,找了根结实漂亮的手杖。
他在周围转了好几圈,就像是漫无目的的散步一般,只是刻意的避开人群密集的区域,专挑那些狭窄曲折的道路,以至于衣服上蹭的到处都是污点,连礼帽和衣领都未能幸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就在还有五分钟到八点整的时候,安森“啪!”的一声合上表盖,按下礼帽揣起怀表,握着手杖大步向那栋三层建筑走去。
轻轻敲了敲大门,没多久门后就出现了一位穿着考究,打扮得像个管家的中年人,急匆匆走上前来,颇有些戒备道:“抱歉,今晚梅森老爷邀请了位贵客一起……”
安森抬起头,微笑着用手杖顶了下帽檐:
“我就是‘那位’客人。”
面色骤变的管家先是一怔,旋即躬身行礼:“失礼了!”
话音刚落,他便立刻转身匆匆离去。
十分钟后,梅森·威兹勒慌慌张张的从屋子里走出来,急匆匆跟在后面的管家手里还拿着他的手杖和礼帽。
“守备司令大人,您怎么…这么一身打扮?!”梅森上气不接下气的打量着安森,惊愕的同时从中年人手中接过帽子:
“而且只有您自己…一个人?!”
安森轻松的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这样不好吗?”
“呃…好!好极了!”梅森赶紧干笑两声,讨好似的回应道;他赶紧打开大门,引着安森穿过庭院进屋。
走进客厅,温暖干燥的热浪立刻扑面而来;管家取走了两人的外套、礼帽和手杖,转身从玄关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表情中保持着一丝谄笑的梅森依然走在前面,将安森领到了餐厅。
威兹勒宅邸的餐厅不算大也没有过多的装饰,但看上去十分的温馨,柔软的地毯,造型精致的壁炉还有厚重的窗帘,无不透露着北方冰天雪地的风格,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暖洋洋的。
壁炉上还挂着几幅造型“简约”的油画,隐约能看出来仿佛是白鲸港的风景画。
“那是我儿子的作品。”梅森的脸上露出了宠溺的微笑:
“他是在白鲸港出生的,从小就痴迷油画,对家族的生意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我打算等他再长大一些就送回本土的北港,在那里为他找个像样的老师。”
安森配合的轻笑了一声:“您真的很爱这个儿子。”
“没办法,他是威兹勒家族的独子…我可没办法拒绝他。”梅森苦笑了声,无奈叹了口气:
“只是下一代的威兹勒家族看来是没办法经商,要靠卖画为生了。”
“我认识一位还很年轻的画家,他在克洛维城很有名——听说有一副画字慈善拍卖会上卖出了天价。”安森很热情的接过话题: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写封信邀请他到白鲸港来,成为您儿子的私人教师。”
“真的?!”梅森眼前一亮:
“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您真是太、太大方了;秩序之环在上,克洛维城的大画家…小贝克兰会激动到睡不着觉的!”
安森淡淡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但对方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客气而减少,反而变得更加庄重了许多;他站直身体,甚至刻意扶正了自己的衣领。
“对您,这或许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威兹勒家族,这件事意义重大。”梅森正色道:
“因此作为威兹勒家族的主人,小贝克兰的父亲,我必须代他…也代威兹勒家族向您郑重的表示感谢。”
安森微微颔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可以用这件事作为交换,向您打听一件事呢?”
“当然可以,您要问什么?”梅森热情的随口答应道。
安森看着他,故意将将右手藏到身后,笑意不减:
“无信…骑士团。”
话音落下,温暖的餐厅突然变得燥热了几分。
热情的梅森依然微微向前探头,瞪大眼睛,仿佛还在准备倾听安森的问题。
微笑的安森沉默不语,安静的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之前的管家推着一辆餐车走进了房间,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艳丽的女性。
她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怀中捧着一瓶黑朗姆,高高盘起的发髻和略显丰腴的身材,配上得体的装束与神态,显得雍容而华贵,仿佛是克洛维城的贵妇人。
但在那矜持的神色中,却有着一丝隐藏得很好的恐惧。
“晚上好,尊敬的守备司令官阁下。”她微微屈膝行礼,捧着那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黑朗姆向安森走来:
“听说您今晚要到我们家做客,真是太令人赶到荣幸了!我特地去检查酒窖,找到了这瓶珍贵的……”
“夫人。”
热情的梅森突然开口,头也不回的对身侧的贵妇人道:“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先回房间休息吧…不用等我。”
“很晚?可现在还不到九点……”
威兹勒太太“诧异”道,眼眸在二人之间流转:“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为贵客斟酒是我唯一能做……”
“时间已经很晚了。”梅森又平淡的重复了一遍,依然没有回头看她:
“先回去休息吧。”
雍容华贵的威兹勒太太“愣”在了原地,竭力保持着微笑。
管家默默地站在餐车后,低头不语。
“威兹勒太太。”始终沉默的安森突然开口道。
“嗯?!”
贵妇人猛地回头,微笑着看向安森,仿佛在看一头要吃人的野兽。
但安森只是轻轻抚胸,郑重的向她行了一礼:
“很高兴遇见您,祝您今晚能做个好梦。”
“啊!哦…谢谢!我…我也祝您…祝您能有个…有个愉快的夜晚!”
她结结巴巴的说完了这番客套,转身将酒瓶递给了一旁始终没吭声的管家,又客套的向二人行了一礼,姿态优雅的逃离了温馨的餐厅。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餐车前的管家默不作声的打开了酒瓶,为两人上菜。
一时间,气氛仿佛又回到了开始时的模样。
“无信骑士团?”
梅森十分自然的端起了一杯朗姆,疑惑的眼神中带有几分好奇:“那是什么?听起来很像是帝国那边的团伙。”
“这是一伙帝国的叛徒,三五成群组成的地下组织。”安森煞有其事的解释道:
“前几天在茶壶街,我干掉了一个,又抓住了剩下的两个——他们已经招供了,几天前遇难的士兵和平民,就是他们的手笔。”
“哦?!”
梅森一脸震惊:“这么说…他们就在白鲸港?!”
“而且已经在殖民地盘踞多年了。”安森微微颔首,观察着对方的眼神逐渐凝重:
“不仅如此,这些逃出帝国的骑士除了继承的血脉之力,甚至还抛弃了他们的信仰,成为了不信神的人!”
“不信神的骑士?!”梅森更加震惊了。
“所以您就能理解我的担忧了吧?”
安森微微颔首,端起酒杯小抿了口:“一群盘踞在殖民地的帝国骑士,而且还自称是‘不信者’…这样的家伙潜伏在我们身边究竟能造成多大的危害,应该不需要我再解释了。”
“确实如此!”
难掩震惊的梅森连连点头,但眼神中依然留有一丝困惑:“可…对于这样的家伙,我能给您提供什么的帮助呢?”
“梅森·威兹勒先生,您是整个冰龙峡湾最成功的的商人,没有之一。”安森放下酒杯,轻笑着开口道:
“像您这么成功的商人,一定懂得鉴别商品的价格,以及什么样的人才是更有诚意的买家。”
“多谢夸奖,但是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梅森歉意一笑,眼神中充斥着真诚:“还请说得更详细一些。”
安森挑了下眉毛,轻声开口道:“我从我的书记官那里了解到,您主要是从事远洋贸易的;食盐,皮革,海产,矿石……还有移民。”
“尤其是移民——本土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想要离开旧世界,到新世界开始新的生活,刨除一小部分偷渡者,绝大多数都需要依赖远洋贸易;我在北港的时候打听过,一张前往新世界的船票价值普通船工三个月的薪水。”
“不仅如此,这些新移民在殖民地也是非常值钱的‘商品’,许多农庄、作坊和矿场都愿意开价‘预订’某些有一技之长的移民,非常乐意为他们付钱。”
“所以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安森微笑着总结道:
“如果要说整个殖民地谁对移民的情况和底细最为了解,肯定就是那位在‘移民贸易’中占股最大的人。”
“也就是您,梅森·威兹勒阁下。”
安森的语气无比的肯定。
一旁的管家默默上前,再次将两人的酒杯斟满,醇厚的黑朗姆随着房间内徘徊的热浪,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梅森抿了一小口,然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您的书记官很厉害,过去白鲸港的移民一直是由白鲸港商会,也就是威兹勒家族负责的。”
“过奖。”安森轻笑了声。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清楚他们所有人的底细——比如如果您不说,我甚至不知道白鲸港存在着一群自称‘无信骑士团’的家伙。”梅森的语气无比真诚:
“更想不到他们居然有胆量,敢袭击您的士兵。”
“也许他们并不是故意的。”安森笑容不减:
“只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指示,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没错!就是这样,您说的太对了!”
梅森突然激动了起来,表情仿佛深有同感:“白鲸港是个小地方,所有人之间都互相都认识——此我们往往要因为某些人,而不得已做违背内心的决定!”
“其实只要有的选,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不做的!我们都只是想好好活下去罢了,这有什么错?!”
“这没有错!”安森无比肯定道:
“拥有选择的自由…个人认为,这就是殖民地相较本土最大的不同。”
“我也这么觉得。”
梅森深以为然:“自由,选择的自由…这正是殖民地最有魅力的地方;不仅买家可以选择想要买谁的商品,卖家也同样可以选择将自己的商品卖给谁。”
“现在,我这个买家就希望从您手中买走一样商品。”安森按住胸口,意味深长的看着对方:
“无信骑士团。”
“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们。”
梅森的眼神很真诚。
“没关系——您刚刚也说了,白鲸港是个小地方,所有人彼此都认识。”安森的眼神比他更真诚:
“我不需要您将无信骑士团交给我,因为您不认识他们…所以我只需要您帮我做一件小事。”
“当然可以。”梅森立刻答应道:“什么事?”
“像无信骑士团这种组织,背后不可能没有资助者;而能资助无信骑士团的人,一定在白鲸港很有势力。”安森沉声道:
“我希望您能替我告诉他们,停止资助无信骑士团以及任何类似的组织,断绝和他们之间的联系。”
“没有问题。”
梅森兴奋的点了点头,表情明显比刚开始放松了许多:“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安森摇了摇头:“一个没有异教徒和地下组织,和平且繁荣的白鲸港,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您说的真是太对了,这正是我们所有人都希望的。”梅森微微颔首,目光微微转动:
“那不知道为了这样商品,您愿意给出的价格是……”
安森轻笑道:“我不太懂贸易,不如您帮我开一个价钱?”
“乐意效劳。”梅森迟疑了片刻,半试探的问道:
“您觉得‘承诺未来三年内,让白鲸港维持现状’…怎么样?”
“听起来是个很合理的价格。”安森微微颔首:
“但是不行。”
第四十四章 达成和解
港口区,二十点三十分。
白鲸港的夜晚,尤其是冬季的夜晚十分寒冷,冰凌刺骨的海风掠过平静的水面,从泥泞狭窄的街道间呼啸而过;街头巷尾一片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任何行人。
尽管是新世界最繁华的港口之一,但冬季的白鲸港依然冷清得像是一处漆黑无比的冰窟,远远地只能看到几处灯火。
大警长莉莎·巴赫行走在道路正中央,满是积雪和淤泥的小靴子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前迈步,配合她高昂的小下巴,显得十分嚣张。
作为白鲸港的守护者,不仅要在白天保护大家的平凡的日常,更要在夜晚打击那些可恶的罪犯,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遗憾的是除了几个喝大了的醉鬼水手,根本没有出现什么值得警长大显身手的机会,甚至连那几个水手是不是罪犯都有待商榷;在被放躺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正直挺挺的要从女孩儿脑袋上跨过去。
把这帮醉鬼们一个一个拖进小巷,并排靠墙放好,气馁的警长叼着卷烟(焦糖味儿),她开始严重怀疑自己上了卡尔·贝恩的恶当——港口附近根本没有他说的坏蛋!
就在恼羞成怒的女孩儿盘算着该如何报复参谋长,是不是要把他的罐头统统偷光的时候,忽然看到巷口远处闪过了几道奇怪的人影。
他们的速度很快,几乎听不到脚步声,甚至连莉莎也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嗯?!
大警长猛地提高了警惕,隐蔽了自己的气息,紧跟着那些身影而去。
很快,躲藏在拐角处,趴在墙边的莉莎就捕捉到了自己的目标。
空荡荡的街道旁,三个穿着厚厚长袖风衣的,带着帽子还用围巾掩住口鼻的家伙围成一圈,小声交谈的同时还不忘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躲在远处的莉莎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但隐隐约约能看到三人在说话的同时,是不是会对着远处用手指或者视线指指点点。
就在莉莎犹豫究竟要冲上去把嫌犯们通通干掉,还是继续观察他们行动的时候,站在中央的一个黑衣人突然抬起右手,向着天空打了一个响指。
紧接着,莉莎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听不见声音了!
女孩儿害怕的赶紧双手捂住小脑袋,发现两个耳朵都还完好无损,没有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为首的黑衣人放下了举起的右手,明显放松了警惕的三人朝周围散开,同时又有两道身影从街旁的楼顶一跃而下,上前与他们交谈。
两三分钟后,五名黑衣人各自分头离开,但空空如也的街道上依然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寂静的宛如一座坟墓。
双手捂着耳朵的莉莎依然站在原处,死死地盯着他们消失的背影。
通过认真的观察和缜密的推理,了不起的莉莎警长已经发现了这些邪恶罪犯们的目标——远处那座带院子的三层小楼。
一看就是有钱人的院子,因为长得和塔莉娅姐姐的家(伦德庄园)很像;只是小了很多倍,嗯,很多很多。
没时间犹豫了…借着小巷两侧凹凸不平的墙壁和窗户边缘,女孩儿飞快的一段一段向上跳跃,只发出了很小的声音。
数息之间,娇小的身体就已经出现在了屋顶,右手握住了藏在大衣下的霰弹枪,左手袖下探出暗藏的刺刀,宛如夜空下盯准了猎物的猫头鹰。
大警长莉莎·巴赫——出击!
……………………
威兹勒宅邸内,死寂的空气仍未散去。
必须承认,威兹勒晚宴的厨艺相当优秀——尽管是在世界边缘的冰天雪地里,仍能弄到瀚土出产的红葡萄酒,二十多种不同的香料,十几种新鲜蔬菜…肉类更是种类繁多,丰盛的同时也不失“北方港口”的特色。
比如安森相当喜欢的鸡蛋土豆饼,又酥又脆的鸡蛋饼皮下是掺杂了洋葱和肉沫变得多汁的土豆泥,配合着香料凸显的鲜咸口感,无论单吃还是配菜都毫无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微微煎糊了些而肉香扑鼻的红肠,堆满了大块五花肉块的红菜汤,橘红诱人的腌鱼,被浓稠酱汁包裹着金黄色的炸鱼排和炸虾,咸味适中的小菜酸黄瓜……
白鲸港不愧是克洛维人的殖民地,在热衷重口味和喜欢油炸与腌制品方面简直如出一辙;再加上些许殖民地风格,让原本的“香肠宴会”升级成了“海陆空大餐”。
只是满桌的殖民地美食,也无法掩盖气氛的压抑。
梅森·威兹勒死死盯着桌对面的安森·巴赫,眼神中既有惊愕与愤怒,也充斥着困惑与不解。
“守备司令官大人,为什么您这么执着于‘改变’呢,维持现状真的不好吗?”
这也是他最困惑的地方。
安森·巴赫有军队和本土“背景”,这份实力是整个殖民地都承认的;只要愿意加入白鲸港议会,他们也不介意和他一起分享蛋糕,甚至拿走比较大的那块。
但这位守备司令大人想要的明显不是这个,他甚至想要推翻桌子,重新做一块蛋糕。
当然,他表现的尚且足够克制,自始至终对动用军队这件事表现的相当慎重;这也是哈罗德议长始终无法策动整个殖民地,共同反抗他的唯一理由。
“这取决于你口中的‘现状’究竟是什么。”
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安森轻描淡写道:“按照我的理解,所谓的‘现状’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对内,殖民地的移民和原住民数量每年都在增加,双方的矛盾也就越来越尖锐,同时纯粹自治的殖民者仍是一盘散沙,而貌似无力反抗的原住民当中已经开始出现了极端的异教徒组织。”
“对外,本土对殖民地资源的索求每年都在增加,利润一年比一年少;帝国已经盯上冰龙峡湾这块肥肉,而我们的冒险者和佣兵团还在不断向外扩张,垦荒和捕奴,继续激怒和挑衅周边的土著。”
“貌似繁荣稳定的白鲸港,已经是一个随时都能被点爆的火药桶了,这样的‘现状’还能维持多久?”
眼角闪过一丝惊愕的梅森陷入了沉默,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餐刀和餐叉。
他在乎的不是这位司令官大人说的什么,而是他的态度;按照他刚刚的语气,显然是没有继续妥协的余地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还要来我这里?”
停顿了许久,梅森艰难的开口道。
“因为我想再给您…给你们一个机会。”安森又喝了一小口黑朗姆:
“而且我相信一个优秀的商人,肯定拥有比普通人更长远的目光。”
梅森·威兹勒:“……什么意思?”
“白鲸港议会只是一个自治机构,本土任命一位殖民地总督只是时间问题;与其寄希望于一切都不会改变,为什么把希望寄托在未来会得到的更多?”安森反问道:
“冰龙峡湾的资源相当丰富,只要能改善基础建设,提高工作效率,确保社会稳定,蛋糕肯定能越做越大…就算失去了垄断地位,仅凭能力您也能得到比现在多几倍的利润。”
“风暴师正在开始计划重建白鲸港,议会内的议员们也开始自发组成各个专项的委员会;一年之内,白鲸港的盈利就能增值至少百分之一百五十,而且是净利润…您知道这是真的。”
梅森当然知道,对限制白鲸港繁荣的种种因素,他这位商会总负责人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他也更清楚安森这么做的后果。
五百人的议会被拆成了一个个负责专项的委员会,意味着彼此利益分歧会变大,同时对唯一能提供公共服务和军事安全的“组织”依赖性也会增强。
而作为守备司令官,安森想要控制他们也很容易——或者拉一个打一个,或者将大委员会分化成小委员会,或者成立新的委员会,几乎可以随意拿捏。
更不用说他背后的卢恩家族…如果对方承诺的工厂真的全部落成,光是被他们控制的工人数量与利益团体,就能将整个殖民地变成卢恩家族的私产。
安森·巴赫将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冰龙峡湾统治者,权力甚至要超过任何一个殖民地总督。
哪怕本土再任命一位新总督,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
双手扒着砖头缝,躲藏在房顶的莉莎从烟囱里探出被熏黑的小脑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自己的目标。
借助头顶的月光,女孩儿能隐约看到那栋三层小楼的大致轮廓——当然这是谦虚的说法,实际上她连门栓上的浮雕都看的一清二楚。
血魔法的力量本就是在不断强化肉体的力量,即便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觉醒”,莉莎体内的“奥古斯特之血”也会随着她逐渐长大和战斗经验增加,慢慢进化出更多的力量。
没过多久,女孩儿就捕捉到了之前的五个身影!
他们分别从不同的巷口和楼顶出现,同时从五个方向,有快有慢的向小楼靠靠近。
就在为首的家伙快走到门前的时候,其中两个黑衣人突然停下脚步,一左一右,转身跃上一旁的楼顶,从莉莎的视线中消失了踪迹。
但女孩儿依然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气息…尽管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可他们身上的味道,和马尾辫(路易·贝尔纳)非常相似。
并且睿智的莉莎警长经过一番推理,已经发现了对方刚刚的“把戏”——他并不是让声音“消失”了,而是给所有人都带上了厚厚的耳罩,如果认真听的话,还是能听到一点点声音的。
左边的家伙也蹲在一个靠近烟囱的位置,似乎是掏出了步枪一类的武器,对准了三层小楼的方向。
右侧的家伙则毫无掩饰的站在房顶边缘,但女孩儿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像是彻底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剩余三人进入院落,整个宅邸就像是座空楼,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拦他们。
缓缓靠近的同时,三人已经掏出了各自的武器:一人双刀,一人长矛,一人短镰。
呼——
女孩儿跃出烟囱,以极快的速度从一个又一个街道和小巷上空掠过,轻盈的脚步只在房顶留下了浅浅一层的脚印。
了不起的莉莎警长已经不准备再等下去了,她要用霰弹枪将这些罪犯的脑袋一个一个统统打爆。
当然,对面总共有五个坏蛋,冒然上前很可能导致其中两三个有机会逃跑,为白鲸港的和平带来更大的危害。
不过这并不是问题,因为莉莎警长已经想好了计划。
一个完美的计划。
…………………………
梅森·威兹勒沉吟了许久,直至管家手捧着一瓶新酒回到餐厅,方才缓缓抬起目光看向对面:
“您是对的。”
“也许真的是因为安逸了太久,让我开始对冒险和改变产生了畏惧,无法再像年轻时那样勇敢了。”
“但您仍有机会。”安森端起了酒杯:
“我无法向您承诺更多东西,但只有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威兹勒家族绝不会因为改变而衰落,只会愈变愈强。”
只要能扩大产量,彻底挖掘出殖民地的经济潜力,像威兹勒家族这种远洋贸易商哪怕什么也不做,利润也能很轻易的翻倍。
毕竟无论是煤矿还是其它自然资源,这些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硬通货”,本土永远都是有多少要多少,不存在卖不出去的可能。
“您什么都不用承诺!”
梅森面露笑容,像是终于调整好了心态;他整理了下身上的整装,端起酒杯站起身:“威兹勒家族愿意加入到守备司令官的麾下——我接受您的开价,让‘那些人’停止资助无信骑士团!”
“让我们一起喝一杯,庆祝我们达成了和解吧?”
“当然。”
一旁的管家娴熟的打开了第二瓶朗姆,单手捧着酒瓶朝餐桌走来。
就在还有三四步距离的瞬间,他忽然从怀中拔出了一支手枪,漆黑的枪口向前探出!
对准了梅森·威兹勒!
第四十五章 烟娱家
“砰!”
枪焰喷涌的瞬间,梅森·威兹勒手中的酒杯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迸溅泼洒的酒浆中倒映着他惊恐的脸。
抢在最后一秒,来不及阻止的安森只能和管家同时拔枪并扣下了扳机,让铅弹只击碎了酒杯。
猛然回头的管家脸上露出了忽闪即灭的错愕,旋即将怀中酒瓶掷向安森,同时向后滑步后撤,试图抓住对方的破绽。
但很快,他的视线仅捕捉到一抹根本无法分辨的残影在迅速向自己迫近,随之而来的还有股充溢着杀气的劲风。
冰寒刺骨。
“砰!”
审判官左轮向上竖起,对准他的下颚发出了咆哮。
飞快闪避的管家躲过了被从喉咙打爆整个脑袋的厄运,铅弹擦着肌肤掠过,撕烂了他的左脸颊,喷溅的血浆下露出了面部肌肉和半排牙齿,外加一小块飞到半空中的舌头。
但他已经没时间惨叫了…枪管大到不像话的左轮已经做好了下轮开火的准备,同时袭来的“黑影”左手多出了一抹银芒。
管家试图向后闪避,但惊觉身体碰到了墙壁。
“砰!”
两道枪声同时响起,刺眼的火花在空中亮起,随即被喷涌的血浆淹没。
安森的速度超过了他的预判,从袖口探出的刺刀如同游蛇一般,刺中了管家的左胸口;同时崩飞的铅弹从他手腕擦过,手枪应声落地。
面色狰狞的管家没有试图挣扎,相反他竟然猛地绷紧了身体,甚至试图夺走几乎贯穿自己身体的刺刀。
安森面色一怔。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管家突然抬起右腿,接着猛地一脚踹向安森腹部。
“咚!”
沉闷的声响在二人耳畔回荡,简直与攻城锤无异。
来不及招架的安森直接飞了出去,“咣当!”一声掀翻了餐车,像投石车一样重重砸在了墙上。
踹飞了碍事的家伙,满脸是血的管家拧头看向餐厅内的第三个身影。
“噗通!”
仿佛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梅森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像傻了似的呆呆发抖,一动不动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管家。
面无表情的管家默默的看着自己的“主人”,伸手握住了插在胸口的刺刀,将染血的刀刃从伤口缓缓拔出。
他蹲下身,“啪!”的一声按住不停颤抖的梅森,将染血的刀刃轻轻贴在他的咽喉上,然后……
“嗯?”
耳畔隐约传来细微的动静,微微蹙眉的管家本能扭头向后望去。
下一秒,他的视线正中央多了个黑洞洞的枪口。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安森,将审判官左轮顶在了管家的眉心,果断扣下扳机。
“砰!”
梅森瞪大了他惊恐的眼睛,看着那狰狞可怖的脑袋在自己面前炸成了血雾。
不断喷血的脖颈上出现了安森冷漠的脸,没了脑袋的管家身体一阵阵的抽搐,像坏掉平的布娃娃似的倒在了地毯上。
淡淡的烟雾在他身下汇集,重新凝聚成衣摆。
咒魔法,【烟形人】。
这个魔法属于【亡灵迷雾】的一个分支进阶,可以在受到攻击的瞬间自动将一部分身体变成烟雾,抵消受到的伤害。
并且虽然本质上是“烟雾”,但无论密度和外表都可以根据需要,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缺点是准备繁琐,一次只能准备一个;而且因为是被动技能,只要受到足以被称为“攻击”的碰触就会被激活。
除了唯一毛病——甚至算不上毛病——这个魔法堪称完美,而且因为十分隐蔽极其不易被察觉,非常符合安森的性格:谨慎(怕死)。
因此在大量“刷题”之后,它也是安森掌握的第一批魔法,并且被列入“自创魔法”的参考对象。
就在安森因为试验新技能心情不错的时候,对面的梅森·威兹勒像是已经快要崩溃了。
“他…他他他……”
“他已经死了。”
安森从怀中掏出烟斗,叼在嘴边安慰道;他抬手摁住了仍在一个劲儿哆嗦的身体,两人躲到了餐桌下:“听着,梅森·威兹勒阁下,我们被袭击了。”
“对方既然能渗透你的管家,说明这是早有预谋的陷阱,既然是陷阱,为了确保稳妥,对方不可能就安排一个杀手。”
嗯,事实上至少有四个。
扣下扳机的瞬间,安森就已经同步激活了“异能”,将周围一切尽览无疑,无分巨细的映照在脑海里。
身后的窗户下,壁炉旁的窗帘后,还有头顶二楼的地板…三个穿着黑风衣的天赋者将自身的气息压制到几乎无法被觉察到的地步,正准备伺机伏杀。
“那…那该怎么办?!”
慌乱的梅森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清楚。
“没办法,先尽可能先和他们周旋——风暴师在港口有一个巡逻队两个哨站,我们要争取到他们发现这边的动静赶过来。”安森冷静分析道:
“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好!”梅森像啄木鸟似的飞快点头:“您说,我一定照做!”
“很简单。”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友好的微笑:
“装死。”
“没有问…嗯?”
梅森刚刚一愣,就看到他忽然举起了握枪的右手,反手握着枪管。
“咚!”
耳畔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那是他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几乎就在安森放倒威兹勒家主的同时,身后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响,一道挥舞双刀的身影冲进了餐厅。
背对窗户的他从脑海中看到了袭击者的脸孔:斧刻刀削般的脸颊,大到把风衣撑到紧绷的强健身体,青筋暴露的肌肤…还有一双嗜血的兽瞳。
他是狂猎骑士?!
这种血脉之力的特点是野兽般的战斗直觉与力量,也存在像前审判官队长劳伦斯那种反其道而行之,靠意志力获得强大防御力的异类,但大体都以近身肉搏战见长。
先拉开距离观察,避免硬碰硬…瞬间做出判断的安森对准身后扣下扳机,同时朝餐厅房门的方向闪避。
“铛!铛——铛!”
火花在空气中绽放,一柄长刀笔直的钉在了餐桌上,刀身从一整块鸡蛋土豆饼插进去,完全没入了整个桌面。
安森毫不诧异的一挑眉毛…如果刚刚再犹豫片刻,被贯穿的可就不仅仅是餐桌了。
觉察到房间内只有守备司令官一个人的气息,狂猎骑士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愕;但他没有迟疑,拔出利刃的同时向他迎面扑来。
呼——
安森发动了嘴角迷雾烟斗,同时举起刺刀做出格挡的姿态。
凌厉的刀刃撕裂了源源不断涌现的烟雾,狭窄的餐厅内响起了震颤耳鼓膜的尖啸。
“呲鎯——”
刀刃撞上了餐厅房门,火花迸溅的同时厚重的木门连带门轴被一分为二,像被完整切好的蛋糕似的掉落在地,仅剩半扇。
原本该被一分为二的安森在刀刃触碰的刹那发动【亡灵迷雾】,化作和周围完全相同的烟雾,从没有退路的墙角逃到了狂猎骑士身后。
眉头紧蹙的狂猎骑士猛地回首,整个餐厅已经被烟雾完全覆盖,彻底封锁了视野。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响指声。
“铛!”
狂猎骑士毫无征兆的举起左手的长刀,一道烟雾凝聚而成的长剑撞击在刀刃上应声而散,竟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响。
但他还未来得及惊愕,又有四五柄“烟剑”同时从三个方向朝他袭来,有快有慢,衔尾相连。
“铛!铛——铛铛铛铛……”
挥斩,竖劈,直刺,上挑,横扫……被烟雾包围的狂猎骑士不停歇的招架着四面八方的袭击,仿佛正同时和几十名敌人交战,仍不落下风。
两柄长刀在他手中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牢笼,无论袭来的烟雾是变成利剑、长矛、钉锤、连枷……都无法靠近狂猎骑士两步之内。
而在十步之外,全神贯注的安森飞快的挥舞着左手的刺刀,就像一位乐队指挥在挥舞他的指挥棒时那样。
咒魔法,【烟娱家】。
同样属于【亡灵迷雾】的进阶分支,这个咒魔法能让安森操纵施法范围内,所有可以被称为“烟雾”的东西,将它们变成自己希望的状态;当然,越复杂的东西就越费时费力,并且难以操控。
但这个状态却不一定非得是“实体”,比如说……
“砰——!”
无形的手榴弹在狂猎骑士身前炸开,尽管他已经尽可能的在闪避,但还是被爆炸击退了好几步,险些失去平衡。
抓住对方这一瞬间的破绽,挥舞着“指挥棒”的安森又制造出两团“烟火焰”,呼啸着向他袭去。
这个咒魔法的缺陷在于使用时必须全神贯注,对精力和注意力要求极高,一旦分神的话整个魔法都会直接失效…并且准备起来很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任何咒魔法和他最常用的【聚焰】相比,准备起来都很麻烦。
觉察到“火焰”袭来的狂猎骑士强行恢复了平衡,一边招架周围的刀剑袭击一边预备闪避。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避开了火焰的瞬间,那团灰色的烟雾突然亮起刺眼的金红……
“轰——!”
火光在他两侧炸开,同时迸发出的烈焰风暴,吞没了狂猎骑士的身影。
咒魔法,【升腾之火】。
既然所有火焰都可以靠这个咒魔法操纵,那么只要能掐住两个魔法的释放时间,就能做到无缝衔接,就可以将“烟火焰”变成真正的熊熊烈火。
“啊啊啊啊啊——!!!!”
烈焰中传出野兽般的嚎叫,两道刀芒裹挟着滚滚浓烟与火光,杀气腾腾的向安森所在的方向袭来。
他无法确定安森·巴赫的具体位置,但无论对方在哪儿他都必须离开这个充满烟雾的房间;敌人已经有所准备,突袭已经失去意义,
身体和衣服上还残留着烧焦痕迹的狂猎骑士挥舞着手中双刀,笔直的冲向正对面,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惊诧。
白鲸港守备司令官是一个旧神派,而且还是实力强劲的咒法师…必须尽快把这些转告给自己的同伴。
这与他们最开始得到的情报,完全不符!
呼啸的厉风声中,狂猎骑士从破碎的窗户冲出被烟雾封闭的餐厅;清冷的月光下,空荡荡的院落中除了躲在窗户下准备配合自己的同伴,再没有一个多余的身影。
躲在外面的黑衣人发现冲出来的身影是狂猎骑士,连忙收回了险些掷出的短镰。
安森·巴赫…仍在餐厅里?
狂猎骑士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忽然发现冲出来时裹挟在自己周围的烟雾,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不好!
半空中的狂猎骑士猛地转身,右手长刀借助肢体的惯性,尖啸着化作残影扫向背后。
“铛——!”
利刃与刺刀猛烈的碰撞,清脆的声响在整个院落上空回荡。
悦耳音符响起的同时,缠绕在狂猎骑士身上的【亡灵迷雾】也随之凝聚,恢复成安森·巴赫的模样。
附加了【锐风】的刺刀勉强招架了狂猎骑士的斩击,代价是安森自己半边身体近乎麻痹…但真正的杀招不在紧握着长刀的左手,而在他空空如也的右手。
身在半空的安森面无表情的迎向那双野兽似的眼睛,他伸出右手,扬起大拇指,将食指对准狂猎骑士眉心……
咒魔法,【猎杀】。
觉察到危险的瞬间,惊愕的狂猎骑士身体瞬间绷紧,野兽般的知觉让他的肌肉完成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动作,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然后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
“砰!”
金红色的火光从空中落下,从手持短镰的黑衣人颅顶贯穿,滚烫的烈焰在他颈烧开了一个巨大的破洞,还连带着抹掉了他身后的一小片草坪。
单膝跪地的黑衣人身体微微摇晃,手中还紧攥着刚刚险些扔出去伤到狂猎骑士的短镰,“噗通!”一声重重倒地,鲜血在身下蔓延。
“洛铂——!!!!”
夜空下响起了狂猎骑士的悲吼。
安森果断抓住这个空隙,和狂猎骑士拉开了距离。
很好,现在四名刺客已经干掉了两个,一个在眼前,一个在楼内;接下来只要…嗯?!
安森突然一怔。
自己身后…响起了枪声!
还有第五个人?!
第四十六章 那贯穿夜空的一枪
冰冷潮湿的寒风在夜空中呼啸,肆意在白鲸港的街巷与建筑间徘徊,带走空气中最后一丝温度。
带着黑色猎鹿帽,还用围巾遮住脸孔的男人站在屋顶;他双手插着衣兜,厚实的黑色长袖风衣在寒风中仿佛船帆般鼓起,瘦高的身体则像桅杆一样,纹丝不动。
但若是凑近上前,就不难发现他身上的异样。
一身黑衣不仅与周围的夜色近乎融为一体,更是仿佛处在近乎半透明的状态,仿佛只是风中的幻影,根本没有半点鲜活生命应当有的气息。
皎洁的银月与周围房屋内映出的光亮之下,站在屋檐上的他周围甚至没有倒影。
他默默的监视着那栋三层小楼;尽管隔着相当一段距离,那里发出的声音和传出的气息对他而言仿佛并不遥远。
局面…很不好。
非常不好。
黑衣人紧蹙着眉头…作为守备司令官,安森·巴赫并非独自一人来到威兹勒邸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但万万没想到,他身边竟然还有一个施法者?!
从打斗的激烈程度和隐隐能感受到的魔法反应判断,那名咒法师的实力相当强劲,甚至比自己过去在本土时遇到的旧神派还要更强一些。
看情况那三人恐怕还未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的战斗计划完全是按照安森·巴赫本人是一名天赋者(疑似圣杯骑士),身旁跟随一到两名护卫,以及要做好应对大批军队救援准备的。
现在局势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虔诚到要组建“守信者同盟”的守备司令官,身边有一位实力强大的旧神派施法者。
这让他相当紧张,因为实力强大的旧神派几乎很少单独行动,往往身后都会有一个组织…比较“古老”的,甚至拥有一个家族。
餐厅内的战斗仍未结束,觉醒了狂猎骑士血脉,同时最擅长突袭的德斯克似乎陷入了苦战;这不奇怪,一个准备充足的咒法师即便实力不济,也是极其的难缠。
撤退的想法,浮现在黑衣人的脑海。
可如果现在撤退,整个无信骑士团将彻底变成殖民地的一群流浪狗,同时也将失去最后救出同伴的重要筹码…除了向荒野逃亡,黑衣人想不到第二个下场。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德里克从窗户冲出了餐厅,和负责接应他的洛铂碰上了头。
但还未等他松口气,德里克背后的浓烟突然变成了安森·巴赫的模样。
守备司令官挡住了德里克的全力斩击,并且一枪打爆了洛铂的脑袋!
冷静的黑衣人瞬间心头一紧,神色中露出了些许慌乱。
但还未等他处理完刚刚数秒间所带来的巨大信息量,就又立刻出现了一件完全超乎他预料的事件。
“砰!”
沉重的枪声从对面楼顶响起,在威兹勒宅邸周围久久回荡。
黑衣人猛地抬头,朝着身侧水平的方向怒目而视。
“克里斯?!”
波动剧烈的情绪让黑衣人脱口而出。
这一枪打得太早了…安森·巴赫仍在和德里克对峙,不可能注意不到身后的枪声;他能理解克里斯的愤怒,但这么做除了过早暴露火力外根本毫无意义!
果然,安森·巴赫明显觉察到了身后的危险,从容躲过了背后袭来的铅弹。
不过也让黑衣人下定决心…情报有误,伏击失利,战力受损,还提前暴露了底牌,除了提前撤退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当然,即便是情绪激动,常年谨慎的他也将声音压得很轻;除非就站在自己身后,否则根本没有人可以听见。
“莉~莎~听~见~咯~”
稚嫩可爱的童声,在黑衣人背后响起。
嗯?!
黑衣人猛地向后转身,同时向一侧房檐边缘闪避。
大警长莉莎·巴赫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他身后,圆乎乎的小脸蛋上满是“我抓到你了”的可爱表情,手中还举着一个更可爱的…霰弹枪。
清冷的月色下,雷鸣响彻大地。
………………
“砰!”
背后枪声响起的刹那,安森毫不犹豫的向餐厅窗户右侧闪避;从声音判断这一枪是从自己左侧传来的,可以利用站在中间的狂猎骑士(德里克)形成射击死角。
而且也要避免仍躲藏在二楼的黑衣人突然从高处跃下,配合同伴对自己形成三面包夹。
光是一个狂猎骑士就很难缠了,和两名配合默契的天赋者对峙,再要提防远处的冷枪…安森稍微对自己还没那么有自信。
沉闷的爆炸声响起,他刚刚所站的位置炸开了一个半径十厘米的土坑,泥沙四溅。
自己刚刚并没有看到铅弹的轨迹,再加上至少六百公尺的直线距离,对方极有可能是一名风骑士…安森心头一凛。
与此同时,挥舞着双刀的德里克已经迎面杀来,凌冽的刀锋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尖啸。
“铛!”
附着了【锐风】的刺刀堪堪卸掉了对方大开大合的斩击,在刀刃上爆出一长串的火花;但德里克没有给安森喘息的余地,下一轮挥斩已经向他袭来。
咒法师的特点是拥有超强的距离感和变幻莫测的魔法,只要被纳入施法范围几乎就不可避免的会掉进对方预设好的陷阱。
不间断的进攻或许对体力消耗严重,但却是遏制咒法师,使其暴露破绽的方法之一。
“铛!铛!铛!铛……”
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毫无停滞的笼罩了安森全身,令他狼狈的连拔枪射击的余地都没有,还要时刻提防着远处的冷枪和埋伏在自己头顶的黑衣人。
德里克的体力就像是无穷无尽,不断用多余的攻击和走位封锁安森能够腾挪的空间,对自己完完全全不作任何防御。
他的目的非常明显——让安森无暇他顾,给身后放冷枪的同伴争取到绝佳的猎杀时机!
终于,安森再次被逼到了左侧墙角,和德里克正好差出两个身位;狂猎骑士用身体挡住了他向右闪避的空间,无论下一刀从哪个方向挥砍,他都只有两个方向能躲。
继续向左,或者从窗户重新躲进餐厅。
无论哪个,都逃不掉那六百公尺外的冷枪!
没有犹豫,安森向左后撤,迎面劈落的挥斩从自己反手架在小臂上的刺刀滑落,拽起炫目的火光。
一击失利的德里克这次却放弃了追击,甚至故意和安森拉开了三个身位的距离。
“砰——!”
枪声响起。
但声音和刚刚明显不同!
德里克一怔,脸上明显露出了有几分意外的神色,以至于忘记了要立刻追击。
安森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将“匿名眼镜”戴在了左眼,同时右手刺刀猛地向前挥斩,附着在刺刀上的【锐风】化作近乎透明的波纹,袭向德里克的面门。
“铛!”
利刃碰撞的音符在耳畔奏响,瞬间恢复理智的德里克挥刀击落了安森甩出的【锐风】,只是脸颊上还是多出了一道细微的伤口。
这实质属于【锐风】的变种魔法,削弱了威力将魔法变成了可以抛掷的武器,同时还巧妙利用了“风”的特性,即便被阻挡仍能造成些许的范围伤害。
并且因为二者十分相似——最简单的小魔法原本就差不多——甚至不需要重新准备,直接“清理库存”就可以了。
一记得手的安森并未停止挥斩,不断甩出更多的波纹,仿佛在试图和德里克拉开距离。
“铛!铛!铛!”
德里克不断击溃迎面袭来的波纹,残留的伤害在他的脸颊、脖颈、和下颚处留下一处处细小的血痕。
这些伤害都是十分轻微,但也并非完全不致命,他明显能感觉到安森的攻击一直在瞄准自己的咽喉和双眼。
但这还不是最危险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抓不住安森的行动了。
他就像是突然变得很没有存在感,只要一个恍惚,一个眨眼,一次失神…对方就会从自己视野中“消失”!
神经紧绷的德里克不断拉近和安森之间的距离,惊惶的同时内心生出几分烦闷;持续了将近数分钟之久,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终于出现了些许凌乱。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那几乎无可阻挡的攻势,【锐风】和匿名眼镜也只给安森争取了不到一分钟的喘息时间而已。
当然,安森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慌乱中的德里克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背对着餐厅窗户,并且和三层小楼之间拉开了至少三十公尺的距离。
无论躲藏在二楼的黑衣人究竟是天赋者还是施法者,拥有什么样的能力,这个距离都是限制的恰到好处,无法立刻和德里克配合形成包夹攻势,远程技能也很难避免伤及同伴。
不断阻拦试图近身的刀锋,拉扯着对方不和自始终保持两个到一个半身位的距离,安森静静地等待着某个绝佳的时机。
……………………
怎么会这样?
克里斯跪在寒风中屋檐顶,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栗,几乎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洛铂死了!
自己失手了!
赌上全部力量,甚至不惜破坏计划,主动暴露自己的一枪,竟然被对方这么轻而易举的躲开?
他怀中紧紧抱着一支造型奇怪的步枪,枪管比普通的前装步枪还要稍微短一些,但直径堪比某些老式霰弹枪,能从枪口看到里面造型奇特的膛线。
原本属于枪机的位置,被一个类似气罐的金属瓶所取代,枪栓也被改造成了类似用来“打气”的加压装置。
这是一支只属于“风骑士”的步枪,源自秩序之环教会总部,裁决骑士团的武器技术;在过去从未失手,但今天……
克里斯内心一阵恍惚。
对面的屋檐顶端也传来了枪声,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应该是小口径的霰弹枪;推测很可能是安森·巴赫的护卫,或者那位“小个子警长”。
克里斯并不紧张,他对“那个人”有信心,对方的隐匿技巧是自己所有见过的人当中最强的,即便是一般拥有洞察能力的天赋者或者施法者,都极难捕捉到他的存在。
果然…仅仅过去不到三四分钟,剧烈的枪声就已经停止,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
拼命克制着愤怒和激动情绪的克里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威兹勒邸的战斗当中;安森·巴赫在德雷克的猛攻下已经在节节败退,只能不断闪避。
德雷克…他在给自己制造机会!
克里斯心中一动,重新举起了怀中的步枪,感受着枪身中蕴含的力量,将准心对准那个杀死了洛铂的身影。
六百公尺的距离…安森·巴赫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仿佛就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下面的街道似乎有什么动静。
很快,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急促而又迅捷,并且正在不断缩短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急促但并不沉重的脚步声,快到能传来风声的速度,还有几乎无法觉察到的气息……
是莉莎·巴赫警长——那个小女孩儿?!
她发现自己了?!
等等,那家伙该不会是…不!现在他是被干掉还是逃跑了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该怎么办?!
侵骨的寒风掠过,克里斯浑身打了个冷颤,按照那位“霰弹枪警长”的速度,自己最多还有二十五秒…十五秒内如果不跑掉,自己就会和在茶壶街被炸成焦炭的霍兰一个下场!
迟疑的克里斯死死盯着准星中央的背影,对准他的后颈,在预判了之后安森·巴赫的行动轨迹之后,果断扣下了扳机。
…………………………
“砰——!”
贯穿黑夜的枪声,在他背后响起。
无形的“子弹”急速靠近,安森开始在心底读秒——咒法师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已经让他从上次的冷枪大致算出了双方的距离和子弹的速度。
三、二、一……
呼——
裹挟着厉风的长刀挥落的瞬间,安森的身影变成了一团烟雾,令刀锋落空。
紧接着子弹撕裂空气的低吼贯穿长空,贯穿烟雾,向德里克迎面袭来。
狂猎骑士瞪大了惊恐的眼睛!
第四十七章 全城搜捕
“咚——!!!!”
那是堪比六磅实心弹和包铁城门相撞发出的巨响,贯穿耳鼓膜的轰鸣震荡着周围的空气,崩裂的气浪掀翻了周围的草坪和泥土,在德雷克周围留下了近似手雷爆炸的痕迹。
架起双刀的狂猎骑士硬生生正面击碎了这一击,风衣双袖四分五裂,巨大的青筋布满了他的双臂和脖颈,太阳穴一阵阵的跳动,双眼也瞬间充血。
除了这些,风骑士的全力一击没给他造成丝毫伤害。
但对安森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等得就是现在!
尖锐的呼啸声中,随气浪飞舞的烟雾在空中重新聚集成实体,一支紧握着审判官左轮的右手从烟雾中伸出,枪口对准了德雷克的后颈。
转动的弹仓将最后一发铅弹送进枪膛,上面附着着安森为了感谢今晚这场宴会,精心准备的“大礼”。
咒魔法,【灰烬】。
这个魔法和【升腾之火】稍微有些关联,来自教派分裂时代某位咒法师的原创作品,效果是把某人或者某物变成柴薪,或者特大易燃物。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一旦被它点燃除非尽快逃离咒法师的施法范围,否则真的会被烧到只剩下灰烬。
听上去很无趣,准备起来也很麻烦,而且很多时候貌似也没什么必要…但对付某些顶得住手雷又生命力惊人的家伙,这个魔法可以成为绝杀。
比如说某个难缠的狂猎骑士。
据塔莉娅所说这位咒法师是从火刑柱上找到的灵感,并且也在最后快被击败时用来自杀;如果不是她动作迅速,安森极可能就无法学到这么“有创意”的咒魔法了。
至于是如何“动作迅速”…出于尊重隐私,他没多问。
枪焰喷涌,呼啸的铅弹袭向德雷克毫无防备的后颈。
“砰!”
伴随着破土而出的巨响,一根长枪突然从他脚下猛地刺出,向半空中的安森迎面袭来。
枪尖所指,恰好是他右手的审判官左轮。
铅弹和枪尖迎头相撞,敲砸而出的些许火星,令整个枪身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并继续刺向天空。
瞪大眼睛的安森死死盯着冲自己而来的“火枪”,金属的枪身在烈焰包裹下一寸寸化成灰烬,宛如垂死的凤凰,在发出最后的长鸣。
呼——
火光在碰到他鼻尖最后一寸的时候,终于烟消云散。
几乎同时,身后威兹勒邸二楼的窗户突然传来巨响,一道挥舞长枪的黑影从破碎的窗户一跃而下,笔直的向安森背后扑来。
局势对自己非常不利!
落地的安森没有犹豫,果断举起审判官左轮,对准挥舞长枪的黑衣人连开六枪,同时用左手刺刀向已经转过身的德雷克甩出几道【锐风】,然后转身狂奔。
挥舞长枪的黑衣人一边闪躲,同时用枪尖飞快的弹开了几枚流弹,至少两公尺的长矛在他手中宛如活物,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迟滞。
一旁的德里克也已经转过身来,半透明的波纹在他刀刃上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其中一道余波在他右眼角撕开了一道伤口。
直接无视这一切的安森继续飞奔,他的计划是重新进入威兹勒邸,至少要躲开六百公尺外的冷枪,再利用迷雾烟斗和【烟娱家】这个咒魔法和两名刺客周旋,争取一对一偷袭的机会。
就在他准备用手雷掩护退路的时候,却看到挥舞长枪的黑衣人没有冲向自己,反而拦住了想要冲上来报复的德里克。
“嗯?”
安森面色一怔。
对方好像是咬定了自己不会追击,甚至连像样的掩护也没留下,头也不回的向威兹勒宅邸外逃去。
几个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愣在餐厅窗户前的安森,还有他身侧血泊中另一个黑衣人的尸体。
外加某个还昏倒在餐桌下面的梅森·威兹勒。
确认了周围没有还在埋伏自己的“黑衣人”,安森叹了口气,他转而在一旁的尸体前蹲下,开始寻找对方身上遗留的东西。
对方看起来很年轻,大约只二十多出头的年纪,有一头很短的棕色头发和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除了和其他黑衣人一模一样的长袖风衣,还戴着一个圆顶硬礼帽,领口系着一面充当围巾的纹章旗帜,湖蓝色的旗面上绣着三柄相互交错,并用秩序之环相连的金色长剑。
这是个比较有价值的信息,拿回去问问小书记官是哪个家族的纹章…安森挑了挑眉毛。
除了这个,他身上只剩下一个还算充盈的钱包,里面居然还有几张崭新的钞票…虽然秩序教会发行的钞票在旧世界属于硬通货,但新世界基本上只认可贵金属货币。
因此能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抵达白鲸港的时间并不久;再参考下年龄,他多半是个新人。
让新人来负责暗杀自己堂堂守备司令官,嗯…要么无信骑士团人手紧张,要么就是他们并未把这件事看得很重,或者觉得其余人手已经足够完成任务了。
最后是他的武器,一柄连接着锁链的短镰,本身找不到任何特殊的地方,但作为一件中距离支援的武器还是合格的。
安森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情报…整个暗杀团队除了那位“狙击手”,所有人都没有带枪。
不仅是他们,整个殖民地除了风暴师,拥有枪支的似乎只有城外的农庄,以及白鲸港议会中那些议员们的私人护卫。
步枪也好手枪也罢,在本土并不算什么“稀有物”,也从未对殖民地进行任何“贸易限制”。
这说明在风暴师抵达之前,白鲸港有人在刻意限制移民和普通殖民者拥有的武器数量,也能解释为什么瑞珀主教那么迫切的要拉上自己组建守信者同盟。
至于谁干的?嗯…这个一点儿也不难猜。
有能量垄断甚至控制殖民地的武器市场,让枪支火药变成稀有物的…除了哈罗德议长,还能有第二位吗?
将钱包和纹章旗帜收好,安森稍微犹豫了下,顺手将短镰也带在了身上——主要是为了防止对方还没彻底死透,或者藏着某些后手。
整理完这些,安森掏出审判官左轮,娴熟的将六枚普通铅弹和一枚【聚焰】塞进弹仓,对准尸体的脑袋和身体连开六枪。
看着被打爆脑袋和胸膛的尸体开始燃烧,他才放心的转身回到了宅邸餐厅。
此时迷雾烟斗的效果已经解除,餐厅内除了一片狼藉之外,就只剩下昏迷的梅森·威兹勒和管家的无头尸体。
和“黑衣人”相比,管家身上的东西少得可怜,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只有一些随身携带的生活用品,零钱和手枪。
考虑到对方是威兹勒邸的管家和梅森的亲信,这个结果似乎并不令人惊讶,毕竟一位不常出门的管家身上又会带多少东西?
他已经对今晚发生的一切大概有思路了。
稍微清理了下现场,似乎又想起什么的安森掏出了刚刚准备用来掩护撤退的手雷,拽开拉环,扔向外面还在燃烧的尸体。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港口区上空回荡,很快便传遍了大半个白鲸港。
做完这一切,安森瞥了眼还躺在餐桌下昏死过去的梅森·威兹勒,随手拽过一把还算完好的椅子坐下,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日记本和钢笔,一边写着什么一边静静的等待。
几分钟后,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安森不紧不慢的将写完的东西撕下折耗,再将日记本和钢笔放归原位。
很快,那身影就粗暴的一脚踹开屋子大门,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动静:桌子被掀翻,楼梯扶手被砸烂,衣帽架和鞋柜倒了,玻璃和陶瓷的家具在天花板和墙壁之间噼里啪啦,壁炉直接坍塌……
宛如一辆横冲直撞,还在“嘟嘟”喷烟的火车头。
客厅、厨房、储物间、卧室、吸烟室、书房……在将整个宅邸都祸害得差不多之后,那身影终于冲进了餐厅,“砰!”的一声从门口跃上餐桌。
她一手叉腰,一手摆出鸣枪示警的姿势,在坐在“观众席最前排”的安森面前隆重登场:
“大警长莉莎·巴赫出击——哇!”
………………………
突然哭出声的女孩儿让安森一阵手忙脚乱,只能不停地安慰然后让她先哭够了再说。
在安森再三表示“不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并不是莉莎的错”,以及“把坏蛋引到屋子里然后炸塌整个房子真是个好主意”之后,女孩儿终于破涕为笑。
“什么,你总共遇到了两个天赋…坏蛋?!”
安森面色一惊,这也就意味着除了管家,对方总共派出了五名天赋者伏击自己:“而且其中一个还被跑掉了?”
“嗯。”莉莎面色一红,羞愧的挠了挠头:“那个坏蛋的气味非常淡,人也淡得好像只有一点点似的,莉莎只冲他开了一枪然后踹下了楼顶,然后就不见了。”
安森花了十秒钟的时间,理解了女孩儿的意思是对方的气息隐匿的很好,并且掌握着某种极其优秀的隐形技能。
“而且莉莎还见到他之前在附近别的街道,他只是打了个响指,周围的声音就一下子变得好小好小!”
像是生怕安森无法理解有多小,女孩儿伸出两个食指,将指甲间的缝隙放到他面前比划:“大概…大概就这么小!”
嗯,还掌握着一种大型范围性静音的能力…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自己这边打得这么热闹,城内风暴师的巡逻队仍然无动于衷了。
自己当时并没有觉察到魔法的波动,对方应该还是一个天赋者。
“但是莉莎干掉了另一个坏蛋!”女孩儿骄傲的扬起了小脑袋,从背后取下自己背着的步枪,像炫耀新玩具一样递给安森。
这是件相当精致的武器,不用想都可以猜到绝对不是在殖民地制造的,大概率也不是出资克洛维城那些专门生产劣质廉价品的军工厂,而是更加高端的技术和生产工艺。
而且枪身上还镶嵌着一个和那面纹章旗帜完全相同的镀金浮雕,就在枪托靠后的位置,看上去很像是后加上去的。
安森隐隐的猜到了什么。
“只准看,不可以摸哦,莉莎还要带回去自己研…研…研…研究呢!”
可怜的小脑瓜几乎涨红了脸,才想起这个特别“厉害”的单词。
“哦,那是肯定的。”回过神来的安森赶紧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
“这可是重要的犯罪证据,必须要由警长亲自带回去才更保险一些;并且在警长本人得出结论以前,所有人都不应该碰它!”
“嗯~嗯!”
女孩儿得意的上下摇晃着小脑袋,脸上是幸福到快要冒泡泡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可不可以请莉莎·巴赫警长大人在返回军营之前,再帮安森一个小忙呢?”安森突然话锋一转:
“只是带句话而已,不会耽误什么时间的。”
“当然可以。”
莉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她飞快的将战利品背在身后,“啪!”的一碰鞋跟站直身体,郑重其事的向安森敬礼:
“请下命令吧!”
“嗯,你立刻去一趟议会区找到法比安,如果他不在就去找卡尔或者阿列克谢,让他们先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听清楚了吗?”
“明——白!”
……………………
“砰!”
面色阴冷的前近卫军军官踹开大门,来到议会外的广场前。
眼前空旷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整整六百名士兵——三百名线列步兵,两百名卫兵连战士,以及临时被召来的一百名骠骑兵。
他们全副武装,每个人除了怀中上了刺刀的步枪外,又额外携带了至少一枚手榴弹,背后还背着简单的,用于修建临时工事的材料和工具;骑兵们除了自己的武器,还牵着两门六磅骑兵炮外加弹药车。
背着双手的法比安目光扫过众人,冷冷开口道:
“命令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士兵们齐声吼道。
“那就出发!”法比安沉声道:
“搜检全城,封锁所有重要交通枢纽与关键要道!”
“抓捕无信骑士团!”
第四十八章 喝一杯
白鲸港,午夜零点。
当整座城市正在睡梦中迎接新一天的时候,漆黑无人的街道上响起了无数铁蹄与军靴的轰鸣。
穿着红黑色军装,全副武装高举着火把的队伍在白鲸港的街道和社区之间快速穿梭;偶有居民们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刚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没等推开窗户就被示警的铁哨声吓得锁死窗户拉上窗帘,躲到桌子下瑟瑟发抖。
虽然是夜晚而且毫无预兆,但士兵们展开得相当迅速——不仅仅是因为控制了城内所有教堂作为据点,将近半个月的巡逻和前端时间的城市重建工作,已经让风暴师掌握了整个白鲸港的交通路线图,并对所有交通要道和关键制高点烂熟于心。
法比安不需要做过多的安排,只要按之前既定的巡逻路线,就能配合各个据点(教堂)内的守军,封锁整个白鲸港。
此起彼伏的铁哨声中,线列步兵们以半排为单位封锁了城内重要街道,在路口修建工事和路卡,将各个社区切断开来。
高举火把的骠骑兵们在无人的街道上横冲直撞,一边纵马狂奔,一边用哨声向各个据点和路卡汇报情况。
只用不到半个小时,整个白鲸港都已经被纳入风暴师的监控之下。
两百多人的卫兵连则分为两部分,四分之三负责控制城内各处制高点担任暗哨,剩下的四分之一则临时被法比安调派担任自己的护卫,跟他去执行某些比较“特殊”的任务。
于是被惊慌失措的家人喊醒,衣衫不整的哈罗德议长从床上爬起来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家被风暴师包围了。
“法比安中校,这是什么意思?!”
只穿了一身睡衣,在寒风呼啸中瑟瑟发抖的哈罗德心惊胆战道;在面无表情的前近卫军军官和他身后五十名卫兵连士兵衬托下,这位平日里从容不迫的议长大人显得无比狼狈。
事实上他已经不记得上次自己这么害怕又狼狈的模样,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执行任务。”法比安冷冷道:
“安森·巴赫司令应梅森·威兹勒大人邀请今晚赴宴,在威兹勒邸遭到歹徒蓄谋刺杀;我们正在封锁城市,逮捕凶手残党。”
“司令官大人被刺杀了?!”惊恐的哈罗德脱口而出,可紧接着他意识到如果安森真的死了,对方怎么可能这么冷静的找自己聊天: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司令安然无恙,只受了一点小伤。”法比安依然是一副冷漠至极的表情:
“倒是梅森·威兹勒大人似乎是受到了一点惊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仍处于昏迷状态,现在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哈罗德煞有其事道,十分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会来我这——不是应该去保护司令官大人,逮捕逃窜的凶手残党吗?”
“那是卡尔少校和阿列克谢中校的任务,不是我的。”
法比安的语气显得很随意,冷漠却没有任何紧张的地方:“安森·巴赫司令已经亲自确认,袭击威兹勒邸的凶手就是之前杀死四名士兵罪犯的同伙,一群自称‘无信骑士团’的地下团伙。”
“无信骑士团?”
“他们是一群帝国叛徒,最重要…全部都是受过训练,并且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法比安解释道:
“安森·巴赫司令击杀了他们之中的几个,但仍有至少三名罪犯仍然在白鲸港内流窜,很可能会因为计划失败,展开报复性质的暗杀。”
“为了避免对白鲸港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我们决定对城内重要场所和人物展开重点保护。”
“作为白鲸港议会的议长,您对白鲸港的重要性仅次于安森·巴赫司令;因此由我和这五十名精锐士兵专门负责您的安保工作,确保不会出现某些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法比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哈罗德竟然从中听到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哦,感谢诸位的热忱与关心,你们真是辛苦了。”哈罗德赶紧表示善意,强忍着瑟瑟发抖的身体笑道:
“但是我们家也有自己的护卫,即便有人袭击也足以自保;你们真的不需要为了保护我,而浪费这么多宝贵的兵力…真的!”
“这恐怕不行。”看到哈罗德试图反抗,法比安的语气立刻变得冰冷了几分:
“保护您是安森·巴赫司令亲自下达的命令,除非危机解除或者是司令本人的要求,我们可不能就这么离开。”
“哦,顺便一提,我们在您家外面设置了一个兵站和路卡,并且安排了一门六磅炮;所以请您务必让家人保持冷静,不要在未经过准许的前提下私自外出。”
“否则…我不能向您保证,负责监控的炮兵随时随地都能保持冷静。”
“好…好…我…我会告诉他们的。”哈罗德拼命克制着不停想要抽搐的嘴角,面带讨好道。
很快,他就又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也就是说,所有白鲸港议会的议员,你们都排了专门的人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是当然。”法比安轻描淡写道:
“不仅如此,负责保护他们的士兵也会把今晚发生的一切统统告诉大家,避免大家胡乱猜测,让局势变得更加紧张。”
“什么?!”
惊恐的哈罗德在心底尖叫道,险些真的喊出了声。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安森·巴赫究竟想要干什么了!
为什么梅森会突然邀请安森赴宴,又是谁派那个该死的无信骑士团袭击他们俩,亦或者是他或者梅森自导自演的一处好戏…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白鲸港议会里的其他人在听到这件事之后,他们会怎么想?
谁会从安森·巴赫的死当中获益最多?!
谁在安森·巴赫来到白鲸港之后被抢走的权力最大?!
谁是安森·巴赫夺取白鲸港和殖民地控制权的绊脚石?!
谁?!
当然是堂堂白鲸港议会的哈罗德议长…我自己啊!
根本想都不用想,那些议员们听到消息之后,这肯定是他们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偏偏安森·巴赫又用了一个极佳的借口将所有人都单独软禁了起来,让自己无法和其他人串通消息,甚至连解释都做不到。
而一旦等过了今晚,所有事情尘埃落定…自己就算想解释也来不及了。
恐惧如潮水般袭来,让站在寒风中的哈罗德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法比安将双手背在身后,像完全没注意到他那飞快变幻的表情似的,十分随意的看了眼怀表:
“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可以请我进去喝一杯吗?”
…………………………
港口区,威兹勒邸。
强忍着头痛的梅森·威兹勒从昏睡中苏醒,扶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同时拼命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一点点的变得清晰,先是看到对面依然燃烧着温暖火光的壁炉,紧接着是完好无损的餐桌,墙上的油画…以及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空旷的餐厅。
当然,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除了这一点,整个餐厅依旧是那样的干净、整洁、温馨;如果不是那些消失了的家具和地毯和墙壁上的血迹,梅森·威兹勒甚至会误以为那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在做梦。
但坐在自己对面安乐椅上喝着朗姆酒,浑身是血的安森·巴赫可以证明,那绝对不是。
“你醒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的安森扭头看向身后,轻笑着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不…什么都……”也许是因为头部遭到重击的缘故,支支吾吾的梅森发现自己不会说话了:
“我是说…我很好!”
“谢天谢地,这真是太好了!”
安森的脸上露出了信息的笑容,十分热情的朝他走来,亲切的说道:“在发现您始终醒不过来的时候,我一直非常担心您的安危,生怕有什么不测!”
“多谢您的关心,您真是太客气了……”梅森心底一暖,刚刚的惊慌失措似乎稍微平复了些。
如果安森没有浑身是血,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浓重火药味的话,他会感觉更温暖的。
当然他现在真正关心的不是这个:“对了,那…那些刺客,他们还……”
“都已经解决了。”
安森微笑着安慰道,抬起手轻轻按住了梅森的肩膀。
“都…解决了?”
这个让人充满想象力的回答,令梅森心底一凉。
“没错,全部都解决了。”安森微笑不减:
“虽然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和损失,但从现在开始,无信骑士团再也不会成为白鲸港和平与繁荣的威胁了。”
梅森的表情直接僵在了脸上。
解决了?
数名精锐天赋者…自己耗费多年精力和财富投资的重要底牌,就这么被…解决了?
被他自己一个人?!
不知为何梅森突然有种诡异的冲动,想要扑上去扒掉安森·巴赫的衣服和脸,看看他的身体里是不是藏了个长得酷似人形的怪物。
“这还只是一个无信骑士团而已,白鲸港仍然潜伏着许许多多类似的武装团体。”安森继续说道:
“只有把他们都解决掉,才能确保白鲸港的繁荣与稳定,无论用何种方式…您说呢?”
“哦…哦是,是的!”梅森赶紧点头称是:
“必、必须把他们统统…统统都解决掉才行!”
“当然,我本人是希望尽可能用比较和平的手段解决这个问题的,毕竟暴力永远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应该被动用的手段。”
安森轻笑一声,端起一杯黑朗姆递给魂不守舍的梅森·威兹勒:“说服‘那些人’的工作,我就全权委派给您了;梅森阁下,但愿您不会令我失望。”
“那是肯定的!”梅森双手接过酒杯,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您可以完全相信我,绝对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安森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很好,那我就提前感谢您了。”
“另外…既然您已经清醒,那我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了;不过请不用担心,我已经专门派遣了一队士兵,专门负责您和您家人的安全工作。”
“至少今晚到明早九点三十分之前,您无需担心会有人敢袭击这座建筑;如果他们真想这么做,至少要先踏过风暴师士兵的尸体。”
说完,安森直接无视了对方的表情,微笑着转身朝餐厅外走去。
“哦,对了。”
就在梅森以为他要离开,终于松口气的时候,安森突然停下了脚步,回首朝他轻笑了一声:
“我突然想了起来,有样东西可能要再麻烦您一下,替我转交给白鲸港议会的哈罗德议长。”
“哈罗德议长?”梅森立刻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的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交给他?”
“因为这其实是一封信,内容是我想和他交流的某些事情。”安森解释道:
“这些事当面说可能因为情绪波动,让他无法理解我的诚意和想法,所以想通过信笺的方式;如果能通过您而非我和我的人,也更容易让他接受。”
“原来如此。”
梅森恍然大悟,旋即答应道:“没问题!我一定会尽快把这封信交给他,并且尽量劝说他接受的。”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安森一边感谢,一边将信笺递给对方。
这是一封相当普通的信笺,甚至没有用印泥封起来,只在封泥的位置盖了印章,上面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家族纹章。
交代完信笺的事情,安森微微颔首行礼向梅森告辞,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威兹勒邸。
梅森·威兹勒双手捧着信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至终于彻底听不到安森的脚步声之后,才终于长舒口气,松开了早已酸痛难忍的双手。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拆开了信笺。
里面总共有两份信纸,战战兢兢的梅森先打开了第一封;只见上面写道:
【没错,我就知道你会拆开偷看。】
【所以恭喜你猜对了,这封信其实是留给你的,梅森·威兹勒阁下。】
第四十九章 安森的善良之心
脸颊一阵抽搐的梅森放下了手中的信纸,从信笺中抽出第二张并阅读起上面的内容:
【在正式开始之前,先说些我们都知道的东西吧——没错,我之前抓住了两名无信骑士团的成员,并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关于你就是他们幕后资助人的情报。】
嗯?!
梅森心中一惊,赶紧拿起信笺继续迫不及待的读了下去:
【所以在拿到请柬的时候,我大概猜到了你是打算今晚和我正式摊牌;很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因此虽然知道你多半给我准备了某些‘惊喜’,但我还是来了;也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我没有带护卫而是孤身一人上门,方便你在摊牌的时候放得开些——说实话,我其实很反感说话兜圈子的,但也不介意偶尔逢场作戏。
以上就是我最初的想法,结果不出所料,我们俩充分交换了意见,完全没有达成任何共识;别否认,因为我看得出来。
废话到此为止,接下来是整篇内容。
首先——我知道无信骑士团没有背叛你,这整场刺杀都是你安排好的。】
他知道了?!
惊恐的梅森瞪大了眼睛,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直接摔下去。
【在我开第一枪‘救你’的时候,那枪其实瞄准了你的肩膀,当时的想法是用那一枪好让你避开致命伤,但结果被击中的却是酒杯。
所以真正‘救你一命’的人其实是你的管家…我猜你原计划大概是由管家协助你假死,再由他联手后面埋伏进来的无信骑士团联手击杀或者将我生擒,这样你自己就能洗脱嫌疑,避免和无信骑士团扯上关系了。
必须说的是,这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计划;只可惜它还不够完美,导致最后功亏一篑。
所以无信骑士团那边你也不用再考虑和他们联络,或者担心被报复了,他们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只需要假装这件事不存在就行。
为什么我会告诉你这件事?因为在认真考虑之后,我决定原谅你这一次。
不仅因为我本人没受到任何损失,更因为你的这场‘豪赌’…给了我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至于是什么机会,等到明天早上你就会明白了。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你和你的小伙伴们还可以继续反抗我,或者和某些人合作一起反抗我;没关系,我这个人很大度,完全不介意——就像你下次失败之后,应该也不会介意我把你变成异端分子送上火刑柱的…对吧?
相信我,做到这一点对我简直太容易了,连一丁点儿的难度都没有;唯一能阻止我这么做的,只有身为秩序之环信徒的善良之心。
只要你肯交出白鲸港商会,不给我明年的工厂引进计划添堵,我就保证这份善良之心还能持续下去。
为了避免你误会,我再强调一次——没错,这就是威胁,说到做到的威胁。
又为了防止你对我说的话可信度有所怀疑,我再重复一次,在餐厅内我对你所做出的承诺全都是真的。
比如对可爱的小贝克兰,我会说到做到,写信邀请我那位画家朋友在明年四月份做客白鲸港,担任他的美术老师。
愿小贝克兰能够徜徉在艺术的海洋内,前程似锦。
你的好朋友和救命恩人,安森·巴赫敬上。
阅后即焚。】
“噗通!”
捧着信笺的梅森向前一倾瘫,在地板上跪了。
……………………
解决了梅森·威兹勒,离开“案发现场”的安森迎着月光和冰冷刺骨的海风,在无人的港口区街道中漫步。
之所以要放过他,并不仅仅是安森良心发现——这顶多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另一个理由是对方手中掌握着白鲸港商会,以及商会所拥有的销售渠道和商业网络。
在还没有真正“网络”的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商业贸易基本上属于信用贸易,尤其大宗商品交易都是基于各个商会间的关系网构成的;一定程度上双方甚至可以省去现金,完全凭账单做生意。
哪怕身无分文,也可以用一句“记在账上”解决价值好几位数的买卖,永远知道该把什么运到哪儿,卖给谁——这就是一个掌握了本地销售渠道,对外控制着好几条贸易显露的成熟商会最大优势。
干掉梅森·威兹勒只要一发子弹,干掉整个白鲸港商会再重建,对安森和卢恩家族而言也并不困难,但那就要做好承担贸易受损,收入下降这些副作用的准备了。
权衡利弊之后,安森还是认为活着的梅森·威兹勒比死了的对自己更有用;失去了无信骑士团这张底牌,对方能给自己造成的威胁已经微乎其微。
安森没有前往白鲸港议会,欣赏那群议员们和哈罗德议长即将上演的互相猜疑,看谁先自曝谁先跳反的“一出好戏”。
在那之前,自己必须先好好休息休息。
整场战斗貌似自己游刃有余,实际风险极大;自己还是对无信骑士团的实力估计严重不足,完全没料到对方在被干掉一个生擒两个后,居然还能出动五名天赋者伏击自己。
现在自己的精神状态恶劣到了极点,两侧的太阳穴就像快炸开似的疼,颅腔内仿佛正有一个扩音器在不断的大声抗议,胸口心跳速度也明显快得不正常,甚至能清楚的听到声音。
咒魔法是扭曲现实的力量,不用像血魔法或者黑魔法那样直接作用在肉体和精神层面,但反过来说在三者当中,咒法师的精神力和肉体力量都是最弱的。
但既然是战斗就不可能不消耗这两种力量,像【聚焰】这种简单的还好说,类似【烟娱家】这种极其考验“微操”,需要全神贯注的魔法,负担都要成倍的增加。
毕竟要“扭曲现实”,第一步就需要先“想象出”被扭曲的画面才行。
悄无声息间,一辆四轮马车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他身侧。
紧攥着缰绳的马车夫斜瘫坐在位子上,破了一道口子的三角帽斜盖着脸,隐约还能听见下面轻微的鼻鼾声;半透明的液体顺着翘起的嘴角留下,已经和胡茬冻在了一起。
精致的车厢门轻轻地被自动打开,夹杂着酒精和淡淡熏香气味的暖风从身侧扑来。
安森停下了脚步,从容不迫的登上了马车;不等他伸手,车厢门又自动合拢。
沉浸在梦乡中的车夫轻轻甩动了下缰绳,催使着同样还未醒来的两匹黑色挽马打了个鼻鼾,迈开轻快的蹄子。
根本没有注意车厢内的身影,头痛欲裂的安森直接躺宰了柔软的座椅上,用铺着毛毯的靠枕尽情放松着自己的脖子。
“没错,好好放松一下吧。”
一身鲜红晚礼服的塔莉娅坐在他对面,用充满宠溺的眼神静静注视着睡眼惺忪的安森。
轻轻的“砰~”一声,打开了提尔皮茨朗姆的酒瓶,醇美的酒浆从圆球形的冰块上洒落,将透明的玻璃杯壁添上一抹诱人的金黄。
“时间已经很晚,亲爱的安森计划进展的非常完美,是时候该休息了。”
“嗯……”
意识浑浑噩噩的安森根本想都没想,或者说已经连思考能力都没有了,乖乖的伸手接过了少女递来的酒杯。
冰块很冰,酒水很烈,熟悉的味道当中似乎还藏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内心逐渐归于平静。
“睡吧~”
浓浓的睡意,就在少女的轻柔的耳语声中猛烈泛起。
一秒,两秒,三秒……
“啪。”
手指一松,残留着些许酒浆的酒杯摔落在柔软的毛毯上,冰球随微微摇晃的马车在车厢内滚动。
…………………………
港口区,无名仓库。
推开并未上锁的大门,三道身影状若无人的走进了一处库房,并且不断向更深处走去;为首者正是当时被莉莎从屋檐上踹下去的黑衣人。
阴沉着脸的德里克紧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将半张脸藏在高耸的立领下;手持长枪的第三人刻意和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并时刻警惕着身后。
在快要走到库房另一端的时候,黑衣人终于停下脚步,高举右手“啪!”的打了个响指,面无表情的转身看向同伴:
“这里是商会船厂库房,在明天七点三十分前除了醉鬼水手不会有人过来我们安全…当然,是暂时的。”
“城内守备军团的部队已经出动,好像还有骑兵,封锁了除港口区外的整个白鲸港;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我们困在港口区。”
“我现在只有一个比较粗略的撤退计划,需要你们两人我的协助:我们现在这里休整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等到他们开始搜索港口区,就立刻……”
“为什么要拦我?!”
始终低着头的德里克突然打断滔滔不绝的黑衣人,冲身后手持长枪的同伴怒吼道。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在死寂的库房内回荡。
和情绪过激的德里克相比,背对着他的那身影显得十分冷静,轻描淡写的回首侧目,露出了一双湖蓝色的眼瞳,轻描淡写道:
“因为任务已经失败了。”
“失败?明明成功了!”
“成功…别自欺欺人了,德里克。”
“你说什么?!”
“情报完全不对,安森·巴赫本人还是个实力强劲的咒法师,再加上他身边同样疑似施法者的女孩儿…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失手是正常的。”
“可我能杀了他!”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做到这一点,激动到双眼泛红德里克猛地踏步上前,“砰!”将脚下木板踏得粉碎。
“我真的能!”
“你杀他有什么用?!”转过身来的同伴瞪大了眼睛:
“菲尔比和塞维尔还在军营监狱,没有守备司令官作为人质交换,仅凭我们有可能闯进驻扎着数千名士兵的要塞救人吗?!”
“我们需要钱,需要船,需要救出被抓住的同伴——而一颗司令官的脑袋对这些毫无帮助,只能让我们变成白鲸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克里斯和洛铂死了,菲尔比和塞维尔还在他们手上,你是嫌我们现在的处境还不够悲惨吗?啊?!”
尖锐的嗓音震荡着库房内充斥着灰尘的空气。
德里克语面色呆滞,目瞪口呆的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同伴:
“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激动。”
“是吗?!”对方又瞪了他一眼:
“有你这么优秀的同伴,我以后恐怕要经常这样了!”
怒火中烧的德里克终于闭上了嘴,将头扭向旁边。
漆黑的库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吵完了?”
双手插兜的黑衣人挑起帽檐,打量着面前的二人,语气平淡道。
没有人回应。
黑衣人不以为意,目光扫向铁青着脸的德里克:“西蒙是对的,计划已经完全失败,就算杀死安森·巴赫也于事无补,还会引来无穷无尽的报复。”
德里克冷哼一声。
“这是…我的错。”黑衣人淡淡叹了口气:
“过度相信公开渠道的情报,再加上没能抵抗住一个重要人质和梅森·威兹勒高额悬赏的诱惑,选择冒着风险赌一把,会失败并不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
“但是,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梅森·威兹勒已经不敢再和我们车上关系了,这就意味着他之前给我们提供的那些资产,现在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
“即便将那些农庄、渔船、酒馆…把它们统统折现,换得的钱应该也足够我们离开白鲸港的船票钱,以及一段时间的生活开支。”
“代价是除了船票和一点点经费外,我们仍然一无所有,而且还要抛弃两个非常重要的同伴。”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两人的脸色明显都更加阴沉了几分。
“这些…都是最后的选择,实在是走投无路的话,想活命我们也只能这么做。”黑衣人目光流转,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但在那之前,我打算再冒一次险。”
第五十章 小礼物
清晨,躺在床上的安森无比自然的从梦乡中苏醒,睁开了双眼。
五点三十分的白鲸港,仍沉浸在黑夜的笼罩下,距离第一缕照亮地平线的晨曦出现还有至少一个半个小时;照他平时的习惯,这会儿差不多就是翻个身,然后“认真享受睡觉是多么享受的一件事”的时间。
但今天自己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同,完全没有一丝睡意,整个人精神极了;精力充足的像喝了半升黑咖啡但又没那么亢奋,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很放松,像泡了温泉还做了整套按摩。
怎么回事…自己昨晚至少得是一点之后才睡着的,再加上又是赴宴又是生死博弈,十二点醒十五点起才是常态。
这时警觉的安森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对离开威兹勒邸之后的记忆没什么印象了。
他赶紧从床上起身,然后不知怎么感觉有点儿……
凉。
微微掀开一点被子,理智又冷静的视线向下扫去。
嗯,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安森,你醒了?”
温柔的话语声在耳畔响起,端着餐盘的塔莉娅微笑着向他走来。
紧张的安森一下子怔住,穿着一身睡袍的塔莉娅直接走到床边,将小桌似的餐盘直接放在他面前,温柔又亲切的轻笑道:“快趁热吃吧,都是我亲手做的。”
“你…亲手?”
安森还没有回过神来。
“当然。”塔莉娅轻轻颔首,冲他眨了眨眼睛:
“不相信?”
“怎么会?!”
猛地惊醒的安森断然否定自己,连忙挤出一丝笑容:“就是单纯觉得你真的是太…好了。”
“塔莉娅是安森的未婚妻,这些都是塔莉娅应该做的。”少女微微摇头,把餐桌朝安森推了推:
“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
安森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回敬道,同时把被子向上拽了拽:“……你不吃吗?”
“塔莉娅已经吃过了,啊…可以的话建议先品尝这碗燕麦粥,里面加了一些卢恩家族独有的香料,但愿安森喜欢。”
“好…好的,我一定注意。”
在塔莉娅全神贯注的温柔注视下,安森享用了这辈子有史以来最紧张的一顿早餐。
平心而论,少女的厨艺相当优秀:简简单单的土豆泥炖的香软糯口,搭配简单的咸味酱汁当做正餐前的小菜毫无问题;外焦里嫩的烤香肠冒着滋滋的油花,切成小块和爽口的小黄瓜、烤大蒜穿成一串,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腻。
再搭配一颗安森从在雷鸣堡醒来后就从未见过的溏心蛋——在美食方面毫无天赋的克洛维人,只会把鸡蛋做成熟鸡蛋,半熟的鸡蛋糊和煎蛋——美好的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至于那份加了“神秘香料”的燕麦粥,也的确如少女所说的那样——醇香温热的牛奶,泡的软糯的燕麦,令人回味无穷。
吃完了早餐并洗漱完毕后,塔莉娅又准备了一套整洁又合身的新衣服;虽然看上去略显鲜亮不太符合安森的审美,但在对方的好意下他也只得默认。
当太阳升起照亮窗帘,换好了新衣服的安森和莉莎在主卧门前互相告别,离开了这个充溢着舒适与温馨的房间,
直至离开了二楼的楼梯,他才突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带着略显莫名的情绪,安森穿过一楼的走廊,来到了艾伦·道恩的房间。
现在的小书记官已经不仅仅是安森的私人秘书和会计,还“兼任”了风暴师的后勤与行政总负责人,守备军团对教会谈判代表,管家(暂时)……
哪怕为了让他能处理因为头衔而日益增加的工作量,安森也必须给他专门准备一个房间;小书记官看上了司令部一楼靠近大厅的小起居室;足够宽敞可以当做书房,而且离大厅和他自己的卧室都很近,十分方便。
房间的采光不算太好,不过冬季的白鲸港本就没多少有阳光的天气,阴暗暂时还不算什么问题。
当安森推门而入的时候,同样早早醒来的小书记官已经坐在书桌后,举着放大镜仔细观察摆在书桌正中央的步枪,旁边还放着一本《圣徒历八十九年纹章概览》和半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安森·巴赫大人,早上好!”
看到走进门的身影,略显惊讶的小书记官立刻将放大镜放到一旁:“您还好吗,我记得昨天您很晚才回来的。”
“我很好。”安森不太自然的笑了笑,指着桌上那支黑衣人留下的步枪说道:“检查的怎么样了,能确定这件武器的来源吗?”
“当然可以——事实上莉莎·巴赫小姐在把它拿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来了。”小书记官脱口而出:
“这是一款型号比较新的蒸汽步枪,并且属于较为特殊的改造版,学名是圣徒历九十年圣皮耶尔二型高压蒸汽喷枪,拥有新型蒸汽罐,枪管内有六条膛线,有效射程最远可达七百公尺。”
“普通的圣皮耶尔一型需要填装子弹,但二型是专门为一部分拥有风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订制的;无需弹药,并且击发的威力也完全由本人控制,娴熟的天赋者甚至可以做到每分钟二十至三十发,或者打出近似三至八磅实心弹威力的一枪。”
“这款武器是圣徒历八十三年,由秩序教会总部的‘象牙塔研究院’专门为裁决骑士团研制的,为骑士团提供一款性能优异,坚实耐用的制式武器;当时除了蒸汽喷枪,备选项目还有雷鸣霰弹枪,燃烧弹发射筒,骑士剑铳……”
看着滔滔不绝的小书记官,安森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虽然据说裁决骑士团内部更欢迎骑士剑铳,但因为成本和训练难度等问题,最后还是选择蒸汽喷枪作为骑士团的标配。”小书记官轻快的总结道: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您还有其它想要问的吗?”
“……就一个。”
安森竖起右手食指,动作有些僵硬:“既然你当时就知道,为什么当时没说?”
“抱歉,但莉莎·巴赫小姐拿来时说一定要我‘认真观察’之后,再告诉她或者您。”小书记官顿了顿,有些为难的看着安森:
“于是在经过一晚上的认真观察之后,我得出了和之前完全相同的结论。”
安森·巴赫:“……”
好吧,这是自己的问题。
“另外,的确也有一些新发现。”小书记官指着枪托上的纹章道:
“通常而言,裁决骑士团的骑士是不会在喷枪枪托的位置上纂刻符号的,因为这里是每一支枪标注所属部队番号的位置;它的主人应该是将枪身重新漆过,并且在上面纂刻了这个纹章。”
“这么做的可能只有一种,它的主人并不是裁决骑士团的成员。”
安森微微颔首:“那如果不是,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一支蒸汽喷枪?”
“只有两种办法——骑士团成员临阵脱逃,或者杀死一名裁决骑士。”小书记官毫不犹豫道:
“裁决骑士团对武器管理非常严格,每一件武器装备的使用都需要层层批准和申请,只有骑士长级别在单独执行任务时,才能只需两道审批就可以绕过部队,独自领取装备。”
“我比较倾向于第二种。”
“哦,为什么?”安森开口问道。
“枪管膛线磨损的很厉害,蒸汽罐的保养也很差劲,不像是一名受过训练的裁决骑士会做的事情。”小书记官给出了答案:
“另外…就是枪托上的纹章。”
“用三柄金色长剑相连的秩序之环,这个纹章的主人是艾德兰公国的克雷西家族,迄今为止已经有六百年的历史,是艾德兰地区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曾经涌现过多位著名海军将领和冒险家。”
“艾德兰?”
听到这个地名的安森不由自主的挑了下眉毛。
“他们是艾德兰公国最强盛的三大家族之一…曾经。”小书记官翻开桌上的《圣徒历八十九年纹章概览》,指给安森说道:
“在教派分裂时代,这个家族也是最坚定的普世宗成员之一,多次率领舰队与教会、皇帝、克洛维海军交锋;在著名的‘大漩涡之战’当中阻挡了教会率领的联合舰队追击,令部分普世宗成功逃离本土,来到了新大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家族有一位成员似乎和圣艾萨克的关系很要好;在教会的档案里有记载,他以普世宗教派的身份加入了圣艾萨克领导的求真宗最高级别的研究组织,真理会。”
“圣徒历九十五年,也就是北港暴动的那一年…克雷西家族被发现暗地里秘密研究血魔法,当时的艾德兰大公和帝国皇帝不得不配合教会,对他们进行了围捕,导致前线的帝国舰队失去了重要的海军司令,封锁港口的任务只得由北海三国的舰队执行。”
“因为是在比较偏远的艾德兰公国,围捕克雷西家族的任务基本被交给了艾德兰的主人…贝尔纳家族负责,最终报告总结是贝尔纳家族前继承人,克罗格·贝尔纳爵士负责铲除血法师残党。”
“他用他那柄著名的大剑,将剩余的十五名克雷西家族成员全部斩首,并将他们的尸体在房屋内堆成一堆,用鲸油将他们烧成了灰烬。”
“很显然,他清理的并不彻底。”小书记官遗憾的摇了摇头。
不,他应该是故意的,或者和克雷西家族的血法师们做了某些交易…回忆起雷鸣堡那位挥舞大剑的狰狞身影,安森的脸色稍微有些不自然。
这也就是说无信骑士团和追求血魔法的克雷西家族有关,亦或者本就是相互从属的关系?亦或者他们会选择抛弃信仰,本就是因为这个家族遭到了教会的通缉?
“所以你认为这支枪的主人,极有可能与被教会通缉的克雷西家族有关?”
“根据目前的线索,这应该是最为合理的推断。”小书记官沉声道:
“克雷西家族的纹章虽然属于比较‘大众化’,没太多特色的那一类,但除了尚存的家族成员,应该不会有人携带一个教会叛徒和旧神派家族的四处乱逛。”
“没错,的确不会。”
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下意识按了按藏在胸口的卢恩家族戒指,赶紧换了个话题: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需要的?”小书记官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有些奇怪的看向安森:
“您还有其它需要确定来源的物证,或者要查的资料吗?”
“不,我是说你自己。”安森指了指房间:“你还有没有什么缺少的,或者想要的东西?”
“我自己?”
小书记官一愣:“安森·巴赫大人,您已经给我开过工资了,不需要再给我任何东西。”
“但我乐意给。”安森轻笑一声:
“这是一份礼物,奖励你一直以来都这么辛勤认真的工作。”
“哦这…秩序之环在上…您…您真是太好了。”小书记官霍然间眼前一亮,表情有些激动:
“我…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必须是我买的起的东西。”
安森笑着耸了耸肩。
“是的!”他紧抿着嘴角,不安的双手一会儿攥紧成拳,一会儿又藏在身,不停地东张西望。
过了好一会儿,低着头的小书记官才抬起不好意思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以要一副眼镜吗?”
“眼镜?”安森稍微有些诧异:
“当然可以,你近视了吗?”
“哦,要是那样可能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小书记官纠正他道:
“事实恰好相反,我是比较近的东西看不太清楚,离远了反倒可以——像现在这个距离我可以看清您的脸,但再近一些就不行了。”
安森·巴赫:“……远视?”
他拼命忍住,总算没说出“老花眼”这个词儿。
“正是!安森·巴赫大人,您的用词非常准确。”
小书记官称赞道:“按照克洛维人通常的习惯,我还以为您要说老花眼呢!”
安森·巴赫:“……”
第五十一章 “双赢”
在得到了小书记官的一手情报,并答应尽快给他弄一副眼镜之后,安森没有急于去找监狱里的无信骑士团俘虏证实自己的推测,他现在又有了新想法。
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一群普通的帝国叛徒,只是在权力斗争中失败了不得不逃离本土;没想到居然还是一群疑似懂魔法,有来头的旧神派叛徒。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再等闲视之了,一定要好好利用下!
光是把他们拉拢到自己这边,塞进守信者同盟给瑞珀主教身边掺沙子,实在是太委屈这些人才了;这要不把他们吃干抹净,榨干最后一点点剩余价值,秩序之环一定会批评自己不够虔诚的。
而且小书记官还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克雷西家族的先祖中,有一位是圣艾萨克的挚友;艾萨克甚至为他破例,允许一名普世宗信徒加入真理会。
当然,是圣徒历元年之前的真理会,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科研机构,蒸汽核心与众多影响了整个秩序世界发明的伟大团体,不是某个三流家和情报贩子私底下勾勾搭搭的恐怖组织。
众所周知,圣艾萨克一生都未曾离开过克洛维城,但按教会所说,他本人的各种手稿和最重要的著作之一《大魔法书》却遍布全世界。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他在自己被教会刺客暗杀之前,就已经有意识的将手稿和自己的著作委托别人,亦或者私下出售等方式分批散发到世界各地。
迄今为止,收集圣艾萨克著作和亲笔手稿仍旧是秩序教会各地教堂的重要工作;无论这里面是否有教会刻意误导的成分,让外界认为仍有大量圣艾萨克著作遗留在外,引诱某些意图不轨者上钩。
就像梅斯·霍纳德教授,耗费多年时光试图寻找遗失在克洛维成的《大魔法书》;当他发现这东西一直就在克洛维大教堂的时候,心情肯定不会太好。
而克雷西…一个以“航海家”和“冒险家”而闻名在外的家族,并且拥有旧神派的背景。
让破例令这位克雷西家族的先祖加入真理会,是否就是圣艾萨克希望对方能得到某些重要资料,并将他们带到克洛维城之外呢?
况且教会虽然对旧神派的绞杀不遗余力,但很多时候也不是不能谈判;否则卢恩家族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克洛维城;塞拉审判官也不应该出现在克洛维大教堂,而是处刑用的蒸汽阀。
能有什么理由,让秩序教会对一个声望卓著的家族斩尽杀绝?
某样技术的手稿?《大魔法书》?
安森认为值得一试。
自己现在缺少一位足够水准的咒法师担任自己的导师,如果没有,能弄到《大魔法书》这种“顶级教材”也总好过现在这样漫无目标的“刷题”。
离开司令部,披上外套的安森向白鲸港而去。
此时整个城市仍处于封锁戒严的状态,仅有不到一千兵力的城内守军控制重要街道,将各个社区隔开,保持对全城监控还是绰绰有余的。
被软禁在家中的白鲸港议员和他们的家人,经历了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一个夜晚;门外是荷枪实弹堵门的士兵,远处偶尔还能听到骑兵一边吹响铁哨,一边从空荡无人的街道狂飙而过的动静。
战战兢兢的他们从“保护自己”的风暴师士兵口中得知三件事:
安森·巴赫受梅森·威兹勒的邀请前去赴宴。
安森·巴赫遭到了刺杀,幕后真凶买通了梅森·威兹勒的管家。
安森·巴赫和梅森·威兹勒都还活着,但刺客的残党仍然在逃。
在简单的权衡过利弊关系之后,这些议员很快就总结出了差不多相同的答案——梅森·威兹勒投靠了安森·巴赫,恼羞成怒的哈罗德议长决定对两人痛下杀手。
理由很简单:整个殖民地只有哈罗德一个人能从安森·巴赫的死中获利。
而守备司令官大人没有死,甚至反杀了刺客…大部分议员担心安森会以此为借口,绞死哈罗德议长,解散议会,直接由守备军团管理白鲸。
很显然,如果安森·巴赫真打算绞死哈罗德,虽然他有充足的借口,但无论白鲸港还是城外大约有两万人口的农庄与城镇都不会接受这个结果;即便最后大概率以惨败收场,让他们自己选,大概率还是会站在哈罗德议长这边。
毕竟无论如何,安森·巴赫都是被本土派来“监管”他们的外来者,而哈罗德再怎样,也是个“自己人”。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连之前士兵遇袭也没有直接封城,到现在也只是戒严而已…于是一部分人的想法开始变得“微妙”了起来。
其实如果这位守备司令愿意合作,保住他们的地位和财富,就算让他成为真正的殖民地总督…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就算反抗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而如果守备军团真的能履行约定,整修道路维护治安,对他们这些产业主绝对是有利的…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反抗呢?
至于压迫和勒索…过去没有安森·巴赫的时候,本土敲骨榨髓的压榨也不见少了,白静被不是也没反抗;现在多了一支军团能有多大区别,何况他们还能得到军队的保护呢!
白鲸港提供资金和物资供应,守备司令提供安全保障,并且允许他“偶尔”的腐败一下,对白鲸港议会(指他们自己)敲诈勒索。
这叫什么呀,这叫双赢!
反正有没有安森·巴赫他们都得被本土压榨,现在被压榨了还能得到保护,花一份钱同时满足两方胃口,还能得到额外奖励…等于白鲸港议会(指他们自己)赢两次!
不少被软禁在家,遭到风暴师士兵监视的议员们惊喜发现,只要接受这个结果,乖乖躺平,整个世界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
只一个晚上,原本因为风暴师出现才团结起来的白鲸港议会,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分化……
但对安森而言光离心离德还远远不够,他要的是白鲸港议会彻底四分五裂,方便自己管理(操控)和募集物资(敲诈勒索),但又不影响它的正常运转与管理能力。
虽然小书记官提出的那套“招募大量办事员与征税官,建立一套高效管理体系”的官僚主义设想非常美好,但客观现实是风暴师没那么多人手也没那么大权力,暂时还是得让殖民地议会这套自治体系继续维持下去。
于是一觉醒来,发现社区间街道都被封锁,无法离开自己所在社区的白鲸港市民们只能待在家或者附近的酒馆里,相互询问着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等他们讨论出结果,答案就自己送上门了。
尽管风暴师封锁了街道,但作为本地“自由媒体”的《白鲸港好人报》却依然能畅行无阻,将真实客观的第一手情报借由沿街叫卖的报童们,传遍大街小巷。
依然是便宜到近乎白送的价格,依然有让人身临其境的释义插图,再配合某些认字的“读报人”和报童们沿街叫卖时的口号,一上午时间“守备司令前往大富商威兹勒家赴宴,遭遇暗杀”的消息就传遍了白鲸港。
作为本地最正直的媒体,《白鲸港好人报》不仅身临其境的描述了司令官大人是怎么一边保护“正直的公民”梅森·威兹勒,一边击杀想要暗杀自己的刺客,还特别露骨的“暗示”是有某些人暗中买凶杀人,并且和“异教徒组织”与前段时间四名士兵遇害联系了起来。
经过这一番没证据但特别客观又特别可信的报道,淳朴的白鲸港人民立刻得出了他们自己的答案:
有某个有权有势的家伙勾结异教徒土著,要杀害保护白鲸港人民的司令官!
报道全篇都没替“土著民”这个词,也没有说是哪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但这一点儿都不妨碍酒馆里的醉鬼和看客们自行发挥想象力,创造出更加惊心动魄的大新闻。
反正等传到瑞珀主教耳朵里的时候,新闻已经变成了“哈罗德议长勾结异教徒组织,意图杀害司令官和议会内所有守信者同盟的支持者,让异教徒统治白鲸港!”
看着面前气得咬牙切齿,急匆匆跑来给自己报信教士那一脸言之凿凿的模样,瑞珀主教震惊的说不出半句话。
很显然,这么扯淡的“可靠消息”他是不信的,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和他相信与否没什么关系了——普世宗不是秩序教会那种组织严密的宗教团体,他这个主教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位个人声望很高的“民意代表”,并不能完全左右信众言论。
“现在各个社区的信众们都自发动员起来了,尤其是那些已经加入守信者同盟的成员们,纷纷到各自社区的教堂外集结!”教士一脸激动道:
“大家一致恳请您领导守信者同盟,前往白鲸港议会游行示威,让议会交出企图杀害守备司令的凶手,清除城内的异教徒呢!”
“这个先放在一边,告诉我守备军团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从震惊中恢复的瑞珀主教十分冷静道。
他非常清楚这件事的核心其实是安森·巴赫,如果对方真打算兴师动众的报复,风暴师昨晚就已经进城封锁了,哈罗德的脑袋更不会现在还好好待在他的脖子上。
“都已经沟通好了!”教士异常兴奋了起来:
“他们表示如果只是游行和抗议示威的话,会给我们开放道路——前提是遵守秩序,并且全程都要有骑兵跟随,不破坏街道,不伤人,只是到议会外集体抗议请愿!”
“不光如此,他们还给我们规划好了最方便的线路,准备了很多画着秩序之环的旗帜,只要到各个路口就能领取。”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千真万确!”
瑞珀主教陷入了沉默。
他放在桌上微微颤抖的双手,证明他并不比面前的教士冷静多少;但左右游移的目光,又表露出内心正陷入无比纠结和担忧之中。
无他,眼下这个时机真的是太好了,而风暴师对局势的把控也真的是太游刃有余了。
他们简直就像是早就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所以才…不!没有人能预言未来,除非早已准备,并且刻意将局势向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引导。
只是这个未来,会是新世界秩序之环信徒们…普世宗的未来吗?
瑞珀能拼命克制内心深处的欲望,并不等于其他人也能;对盘踞殖民地多年的普世宗而言,获得近乎秩序教会在本土的地位一直是他们的梦想。
“所以您还在等什么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教士忍不住催促道:
“我们终于组建了守信者同盟,将冰龙峡湾的信众团结了起来;而现在守信者同盟展现力量的时候到了,让那些和异教徒、土著民勾勾搭搭的议会议员们下地狱去吧,整个殖民地将团结在秩序之环的光辉之下,成为照耀新世界的灯塔!”
太过激动的教士,无意间重复了安森的新年演讲。
但这并非他刻意为之,而是《白鲸港好人报》成天到晚的重复这套言论,已经在潜移默化间让白鲸港上上下下接受了这个称呼。
毕竟夸奖和吹捧,永远是最容易被接受的“评价”,特别当吹捧者还有一定地位的时候,类似“白鲸港真是太厉害了,令人羡慕”的言论就更容易被受用了。
而这也令瑞珀主教彻底下定了决心——自己的毕生心愿是什么?不就是将秩序之环的福音和普世宗的教义传遍新世界,重新缔造一个摒弃了秩序教会种种恶疾的,崭新的“秩序世界”吗?
无论安森·巴赫究竟有何野心,能够帮助自己完成这个心愿的除了他,难道还能有第二个?
“把各个教堂的教士们集结起来,让信众们服从守备军团的指挥,由守信者同盟担任游行先导。”
下定决心的瑞珀主教缓缓起身,坚定的语气宛若教堂的晚钟:
“我们去白鲸港议会!”
第五十二章 谁同意,谁反对?!
正当瑞珀主教终于下定决心的同时,白鲸港城区内各个社区的秩序之环信众们已经自发的开始向教堂集结,挥舞着手里的报纸和家里、酒馆里各式各样雕刻绘制着秩序之环的物品,愤怒要求教士们给出个说法。
至于事情的真相——报纸上都说了,还能有假?!
对于逃离本土来到殖民地讨生活的移民们,对来自本土的力量天然的充满了警惕和一定的敌视心理,艰苦的生活也让他们对“自己人”有着很高的容忍度。
哪怕哈罗德真的杀了安森·巴赫,他们也不在乎,反正这些大人物的争端本就不是他们能干涉的;某些对王室和本土充满痛恨的人,甚至会暗中叫好。
问题在于纵容甚至勾结异教徒土著民,袭击一名本地富商——而且是最有钱的富商——宅邸。
这严重挑战了白鲸港移民们的底线!
他们可以默许异教徒低调的生活在自己的社区,可以容忍被低贱的土著民“抢走”一部分工作——尤其是没人想干的那些——但绝不可能容忍一个大人物和异教徒土著们相互勾结,让他们瓜分属于移民的利益。
什么,没有被瓜分?一群异教徒土著,替一位大人物干掉另一个大人物,没有提出任何条件或者代价——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移民中并不是没有人觉得可以和土著和睦相处,甚至是共存的一批人;但清醒者仍占据了绝大多数——他们很清楚,自己来新世界的目的是因为活不下去了,跑到新世界来发财的。
怎么发财?抢走他们的土地,抢走他们的林场,他们猎物,他们的海洋,湖泊、河流、矿藏…甚至是抢走土著们本身。
就是么发财的!
要不是为了暴富,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人上人,吃牛排住大房子,过挥金如土的生活…鬼才愿意冒这么大风险漂洋过海,到异国他乡来送死。
总而言之,双方可以共存——前提是等级分明,而且有一条绝对不可以被跨越的界限。
当教士们带着瑞珀主教的命令,分批前往各个社区的教堂时,整个城市都轰动了;一月份仍在冰天雪地中银装素裹的白鲸港,这一刻正熊熊燃烧!
此时此刻,身处议会区教堂的卡尔·贝恩一边焦头烂额的安抚不断冲进教堂的信众们,口干舌燥向他们保证安森·巴赫还没死;一边在心底痛骂某个又把这么麻烦的工作扔给他,自己躲起来清闲的混蛋。
拜他所赐,自己现在不仅要维持一个被点燃了火药桶的城市治安,还得想办法遏制爆炸的威力和速度,不至于把整个城市炸上天。
在瑞珀主教的安排下,各个社区的信众们自发组成了游行队伍;以骠骑兵为引导,守信者同盟为核心,再由教士们维持秩序,浩浩荡荡的穿过层层路卡,向白鲸港议会进发!
潮水般的队伍很快就将街道堵塞的水泄不通,但原本被封锁的街道上就空无一人;再加上各个路卡的士兵相互配合,承担了“管道闸口”的功能,总算避免了混乱和踩踏事故。
愤怒的信众们挥舞着报纸或者雕刻绘制着秩序之环的物品,走在前排的“守信者”们高举着风暴师派发的秩序之环旗帜,在热情无比的教士们指挥下,高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
“逮捕谋杀司令官的幕后凶手!”
“逮捕凶手——!!!!”
“绞死白鲸港议会里的异教徒分子!”
“绞死异教徒——!!!!”
“打倒邪恶的白鲸港议会小团体,重新建立殖民地的秩序!”
“打倒白鲸港议会——!!!!”……
“哗啦——”
看着窗外正在议会大门外抗议的人群,面色铁青的哈罗德猛地拽上窗帘,对身后酒桌前的法比安怒目而视,拼命压抑着嗓音低吼道: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面无表情的前近卫军军官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的坐在安乐椅上,打量着手中酒杯里的琼浆,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
“今天一整晚,我都坐在这里保护您和您的家人,陪您喝酒——怎么可能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你不知道?!”很显然,哈罗德根本不信:
“堂堂风暴师的掷弹兵团长,守备军团的副司令,居然告诉我他不知道?!”
法比安放下酒杯,十分淡然的瞥他一眼:“没错,您没听错,那正是我告诉您的——看在您请我喝酒耳朵份上,让我重复多少次都可以。”
“顺便提醒一句,守备军团有且只有一位司令官,那就是安森·巴赫司令,没什么副司令——考虑到您只是情绪激动一时失口,我就不追究您恶意污蔑影响我仕途的问题了。”
“你……?!”
看着对方那平静随意的冷漠表情,激动的哈罗德被气到语塞;表情纠结到眉头都挤在一起的他死死摁着“咚咚!”直跳的胸口,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你们要是真想杀我,那直接动手就行了,一根绞索或者一发铅弹…您现在就可以动手。”
“我不会动您一根毫毛,更别说绞索和铅弹了,有也是给想杀您的人准备的。”法比安轻轻扬起嘴角:
“记得吗,我是来保护您的——还是说您已经喝多了?”
“也许吧,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
哈罗德冷笑:“是因为担心外面的人因为我的死而团结起来,让你的主人无法轻易得到整个殖民地吗?”
“是因为我的主人曾经对您做出过承诺,保证不会解散或者破坏白鲸港议会…自然也就不会伤害它的话事人,也就是您。”
法比安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讽刺,但完全不介意——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但外面那些人就不一定了。”
哈罗德的脸颊狠狠的抽了一下。
“安森·巴赫…他到底想怎样?”
“司令的想法,您不是应该很清楚吗?”法比安反问道:“白鲸港,还有外面的农庄,矿井,林场…您有那么多眼线,难道他们没告诉过您?”
瞬间清醒过来的哈罗德浑身一震!
他紧张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前近卫军军官:
“……没有。”
“很好。”法比安耸耸肩,表情依旧十分随意:
“他们现在不用,以后也不用再告诉您了,因为没有那个必要——您是白鲸港议会的议长,只要管好议会就够了,搜集情报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军队来处理吧。”
“少插手不该您插手的事情,让议会为白鲸港和整个冰龙峡湾的繁荣与稳定出一份力,就没人会怀疑您刺杀安森·巴赫司令的嫌疑了。”
“您说呢,哈罗德议长?”
…………………………
相比较又惊又怒的哈罗德,其他白鲸港议会的议员们就没那么冷静了。
听着外面游行队伍杀气腾腾的口号,再看看门外荷枪实弹的风暴师士兵,被软禁的议员和自己的家人们噤若寒蝉,躲在餐桌和地窖里,抱着私藏的枪支瑟瑟发抖。
然后发现枪支大都完好,但发射药和铅弹都因为埋藏太久、墙壁渗水再加上保管不善全都受潮了。
虽然就算没受潮,这些从不曾离开富人区和自己家的议员们也根本不会用,更不敢把武器交给那些“忠心耿耿”的仆人管家——生怕他们也像梅森的管家一样被收买了。
巨大的恐惧加上整夜没睡带来的痛苦让他们陷入了精神恍惚的状态,一会儿担心外面的士兵会冲进来把他们都杀了,一会儿又担心士兵撤走,让游行的暴徒们冲进来把他们都杀了…在无限重复的矛盾螺旋中痛苦万分。
但很快他们就不用纠结了——十点三十分,城内的守备军团准时撤掉了守护各个议员家门外派驻的卫兵。
惊恐的议员们想要把士兵拦下来,得到的却是一个根本无法反驳的答复:“我们是受命防止诸位议员遭到异教徒刺杀的,现在街道上到处都是秩序之环的信徒,你们安全了。”
议员很想说自己其实更怕被信众们刺杀,但更清楚真那么说才是死定了,于是换了个委婉点儿的问法: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继续保护我?”
“呃……”领兵的排长思考了半分钟,然后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
“我们要去白鲸港议会外面维持秩序,不如您就和我们一起去议会,这样我们就能一边保护您,一边维持游行队伍的秩序了——只要进入议会,您就安全了。”
“如果在经过游行队伍的时候,突然某个信徒冲出来要绞死我,您和您的士兵能确保拦住他吗?”议员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们可以保证把他逮捕然后关起来,交给守信者同盟或者司令部的监狱。”线列兵排长如实答道:
“当然,那很可能是在他把您绞死之后——您知道,那外面已经有几千人了,接下来还会有更多,我们不一定来得及反应。”
议员:“……”
在生死存亡的危机之下,被软禁在家的议员们迅速分裂成了两派:一部分宁可躲在家中继续主动接受软禁,另一群人决定冒着被绞死的风险,在风暴师士兵的保护下前往议会。
但这同样是暂时的…十二点整,哈罗德议长召唤全体议员前往议会,召开关于白鲸港异教徒组织和如何处理昨夜守备司令官遭遇暗杀的事宜。
听闻消息的议员们先是一愣,随即纷纷破口大骂——哈罗德这是打算拉上整个议会给他陪葬!
很明显,安森·巴赫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的,所以哈罗德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趁机整个整个议会,向守备军团表态。
要么就接受我们的让步,守备军团和议会共同统治白鲸港,要么把我们通通干掉,让殖民地变成狂信徒和暴动者的乐园。
这绝对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但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毕竟安森·巴赫手里有六千名士兵和一支舰队,议会就算团结一致也不见得能讨到便宜,更别说一个个议员自己了。
只有以一个整体的身份谈判,白鲸港五百人议会才有和安森·巴赫议价的权利,否则就只有躺平了默默接受现实这一个选项而已。
残酷的现实之下,最后一批议员也终于选择了放弃躲藏,决定前往议会和同伴们在一起,彻底决定白鲸港的归属权问题。
既然安森·巴赫想成为殖民地总督,那就来一场正式的谈判吧!
下午一点整,足足三百九十五名议员带着一股决然的情绪,齐聚白鲸港议会。
压抑的气氛盘桓在大厅拱顶,显得有些悲壮。
大厅主席台上,面色严肃的哈罗德看着台下人头攒动的大厅,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虽然号称“五百人议会”,但这实际上是囊括了整个白鲸港资产最丰厚的整个群体,平日里如果不是特定的重大事件和提前召集,能够随时赶来议事的议员不会超过一百人。
毕竟大家都拥有自己的产业,并非职业的政客,议员身份多半也只是个方便做事的头衔罢了;再加上大多数人并不喜欢受到管制,除非和自己利益息息相关,否则并不会太将议会当回事。
而今天明明只提前了一小时,将近五分之四的议员都已经齐聚于此。
安森·巴赫的步步紧逼,反而催使议会得以真正诞生!
想到这里,听着大厅外游行队伍口号声的哈罗德,在悲壮之余内心还升起了几分豪情;情不自禁的开口道:
“诸位,今天的议题已经在会议召开之前就已经公布给大家了,任何有想法或者异议的议员,无需上台,可以直接站起身向大家提出自己的提案,然后再……”
“我有提案!”
不等哈罗德话音落下,一个声音立刻从台下人群中响起;神态庄重的梅森·威兹勒猛地站起身,瞪大双眼和台上的哈罗德四目对视:
“现在的白鲸港议会,已经遭到了整个白鲸港的反对,现在大门外的声音就是最好的表示!”
“因此我在此提议,接受白鲸港民众的声音,解散现在的白鲸港议会,并且重新确立下一届议会的选举方式和人选。、”
“我的提案说完了,谁同意,谁反对?!”
第五十三章 议会重组
不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这番言论就已经在大厅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梅森·威兹勒,你疯了吗?!”
“我…他…这混蛋想干什么?!”
“让他坐下!让他坐下!”
大厅内一片混乱,惊怒的议员们一下子被打乱了节奏,一个个手足无措的指着梅森·威兹勒叫骂着,嚷嚷着,扯着嗓子呼喊……
但偏偏没有一个人冲上去打断,亦或者直接用武力让他闭嘴,只是在一旁瞪着眼睛,大喊大叫的嚷嚷。
他们不敢动手…不仅仅因为门外正在抗议示威的数千普世宗信众,更因为五百人议会已经在实质上分裂了。
守信者同盟,木材供需委员会,供暖委员会……尽管目前还都只是各行各业自发组成的“小团体”,但利益关系已经和守备军团高度捆绑,是名副其实的“内鬼”。
万一对梅森动手的事情被这帮人透露给司令官,引来对方报复怎么办?对方都用不着亲自动手,只要给扣上“勾结土著异教徒”的帽子,自己就死定了!
胆小懦弱,自私自利,明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却仍想着如何自保,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团结气氛连半小时都没坚持住…主席台上的哈罗德看着台下的“群魔乱舞”,眼神近乎绝望。
自己居然就要为了这么一群混蛋,和本土势力战斗到最后一刻?
“砰!砰!砰!”
重重敲砸着主席台上的木槌,哈罗德死死地瞪着台下已经被愤怒议员们“包围”的梅森·威兹勒:
“让我重复一遍,梅森议员,您希望解散本议会是吗?”
“正是!”毫不退缩的迎向那近乎能杀人的目光,昂首挺胸的梅森沉声道:“事实证明,本议会面对异教徒的侵蚀毫无抵抗之力!必须解散议会,重新成立一个更符合白鲸港需要的议会!”
当安森·巴赫饶恕自己的那一刻,他就很清楚自己除非甘愿全家被当成异教徒绞死,否则除了背叛哈罗德已经没有别的退路。
“并且我还要在这里郑重告诫诸位同僚,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自行解散然后重建,也好过被外面的游行抗议的民众冲进大厅,把我们杀个干净再重建强一万倍!”
“是抱着议员的身份被绞死,还是解散重启…我选择第二个,你们呢?!”
大厅内仍是一边倒的怒吼与咆哮。
“叛徒!叛徒!”
“抗议!抗议!”
嚷嚷声比刚刚小了很多,许多议员更是选择坐在位子上,一声不吭。
梅森·威兹勒依然是毫不在意的冷笑。
他转过身,离开自己的位置,沿着座椅间的通道笔直的向主席台走去。
人群还在喊叫,但这些激愤的怒吼除了噪音,没有给他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几乎等同于目送他走上了主席台。
“来吧!”
迎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哈罗德,梅森毫不客气的站在他对立面:“按照议会传统,有人拿出提案之后,就必须进行一轮投票。”
“来投票吧,看看结果是什么!”
“来啊!”
铿锵有力的呐喊,仿佛出鞘的利剑。
大厅瞬间沉默不语,这一次谁也不敢开口。
同意就是成为议会的叛徒,被同僚们唾弃;反对就是外面抗议者眼中“异教徒杀手”的帮凶,随时有可能被冲进来的人绞死。
议员们哪个都不想当,尤其不想当出头鸟,同时又特别渴望身边的谁能赶紧站出来。
哈罗德冷冷地看着背叛自己的昔日部下,他完全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背叛自己。
可无论想不想得通,作为议长的他都必须尽快挽救眼下对议会不利的局面:“现在议会内只有三百九十名议员,解散议会这么重大的议案,必须要有全体议员参与投票才行。”
这并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但却是拖延时间的好办法…哈罗德继续道:“我们可以现在发出召唤,强迫剩下的一百一十名议员到场,然后再开始对这个提案投票。”
“根本没那个必要!”
身为哈罗德过去最忠实的追随者和白鲸港商会的首领,梅森对这种拖时间的玩法再熟悉不过了:
“按照议会过去的习惯,普通提案最少只需要一百名议员参加;重大提案也只需要半数就能开始投票;在场的议员已经有三百九十人,已经是绝对多数了;未到场的人,完全可以被视为弃权!”
“但这次不一样!”哈罗德反驳道:“一旦这个提案被通过,就等于他们在还未表明立场的情况下被剥夺了议员身份,这不公平!”
“那就算他们反对提案,这总可以了吧?”
“当然也不行——我们并没有得到他们本人投票,怎么能替他们决定同意还是反对?”
“所以我说,干脆算他们弃权!”
“这么重要的提案,怎么能……”
“砰!”
清脆的木槌声再一次回荡在主席台上,回荡在一片死寂的大厅内。
“如果您打算拖时间的话,允许我再次提醒一遍。”
紧紧攥着木锤,咬牙切齿的梅森拼命强作镇定,让自己直视哈罗德冰寒的目光:“现在外面可还站着数千正在抗议抗议的民众…他们眼下还在抗议,在示威,那是因为他们在等我们做决定,因为有风暴师的士兵对他们进行阻拦。”
“如果我们只是在这里拖下去,或者给几个不疼不痒的回复…您觉得是抗议的民众会答应,还是风暴师的士兵能坚守命令,不会把他们放进来?”
这已经摆明是在威胁了,哈罗德面色微变。
但并不等他就会心甘情愿的束手就擒…哈罗德注意到了梅森眼神中的紧张,知道对方其实是虚张声势,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所以只要自己能继续拖下去,避免议会彻底解散,再想办法给出个解释,扔出几个背锅的倒霉蛋顺便清理掉某些“叛徒”,想办法私下再和安森·巴赫见一面,双方达成妥协,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对方想要的无非是瓜分一块蛋糕和殖民地总督的实权,只要画好界限,并非没有可以妥协的余……嗯?
哈罗德忽然一愣,错愕的看向大门。
不仅仅是他,整个大厅内所有的议员们都不由自主的回首,表情各异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门外的抗议的呐喊声好像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甚至还能听到其它一些别的声音,比如说……
“砰——!!!!”
伴随着在拱顶间回荡的攻城锤似的巨响,议会大厅的正门被直接砸开了。
这一刻,表情怔怔的议员们终于知道那个奇怪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士兵们踏步时的铁靴声。
“轰——轰——轰——轰——……”
厚重的声响整齐划一的敲砸在议会大厅的地板上,荷枪实弹的卫兵连士兵们枪上肩排成两列纵队,枪口下阴森森的刺刀,在光线反射下无比的刺眼。
一个在场众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士兵们的簇拥下,旁若无人的走进了大厅。
他淡定的站在前往主席台的通道前,悠然的打量着在场那一张张或是惊惶不安,或是拼命闪躲的脸庞。
台上的哈罗德此时已经面如土色,脑海中仍回荡着之前法比安对自己的“承诺”。
不可能的…他不敢这么做…杀了我整个白鲸港就会乱成一团,今年本土预订的贸易量就无法达成,他这个守备司令肯定要被问责…王室…他…白鲸港…我……
站在一旁的梅森敏锐觉察到哈罗德精神恍惚,直接冲上主席台,粗暴的将对方推开,向着台下振臂高呼:
“热烈欢迎殖民地守备司令安森·巴赫上校,光临白鲸港五百人议会——全体起立,鼓掌!”
话音刚落,在座的议员们近乎本能反应一样纷纷从席位上站起身,背对主席台面向大门方向的安森·巴赫;下一秒,大厅内响起了雨水般的掌声。
当他们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两百名全副武装的卫兵连士兵们迅速向通道和左右两侧展开,控制了整个大厅。
激动地掌声立刻变得稀稀落落起来,但在士兵们的威胁下议员们又根本不敢停下,只能一边惊恐慌张的面面相觑,一边继续僵硬的拍打着掌心。
直至安森缓缓举起右手,向众人示意,尴尬又凌乱的掌声才终于停止。
“司令官大人,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恢复了理智的哈罗德议长上前一步,站在主席台上和大门前的安森四目对视:“这里是白鲸港议会,遵照传统,您甚至不应该携带武器走进这座神圣的大厅——更不用说军队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大厅内的气氛变得更压抑几分,议员们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刺刀,拼命强作镇定,让发软的两腿支撑住哆嗦个不停地身体,不让自己直接滩成一地烂泥。
望着台上紧张万分的哈罗德和梅森,安森突然轻笑一声:“是啊,您说的没错。”
“如果这些太过在意我的人身安全,担心我‘又’一次遭到刺杀的士兵们让诸位感到紧张的话,还请接受我最真挚的道歉。”安森故意咬重了字眼:
“请诸位相信,我绝对没有任何想要破坏白鲸港议会传统的想法,更不可能用军队威胁大家;只是有一个非常好的消息,急于和大家分享罢了。”
“哦,那是什么好消息?!”台上的梅森立刻急切的问道,表现得务必配合。
一旁的哈罗德立刻对他怒目而视,但这位白鲸港富商甚至懒得再回头看他一眼。
安森也十分恰当的上前半步,清了清嗓子,看向四周:“经过和瑞珀主教,以及众多十分关心我生命安全的白鲸港民众积极协商,我已经向他们彻底澄清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一场误会!”
“昨晚刺杀我和梅森·威兹勒阁下的人,仅仅是一群无依无靠,混迹于白鲸港茶壶街、港口区的异教徒分子,和议会内的五百名议员没有任何牵扯。”
“因此…眼下正在白鲸港议会外抗议的民众已经同意,撤回刚刚对诸位毫无证据的指控,不再要求大家为这起针对我个人的刺杀案,承担任何责任!”
大厅内先是一静,旋即激烈的欢呼声立刻响彻了各个角落,如同惊涛骇浪一边,一遍一遍的卷起。
甚至在欢呼中还夹杂着哭声…喜极而泣的议员们一个个抱在一起,仿佛是被压抑了一万年的恐惧在在这瞬间得到了彻底的释放,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侥幸活下来的情绪。
除了哈罗德。
脸色难看到极点的议长死死扶着主席台的两端,用颤抖的胳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双眼死死盯着安森那淡然的表情。
“那为了得到这份‘谅解’,白鲸港议会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哈罗德冷冷的话语声令大厅内的欢呼声逐渐停止,刚刚还在庆祝的议员们,又纷纷紧张的看向安森,仿佛在等待审判的到来。
“白鲸港议会什么代价也不需要付出,因为此时与诸位并无牵扯。”
环视四周的安森微微一顿,沉声道:
“但此事也暴露出许多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作为一个自治机构,白鲸港议会在应对紧急事件和城市治理方面,能力和效率都严重不足!”
“这并非是因为诸位议员们的问题,而是整个议会的结构与其管理方式本就存在巨大的隐患:权责不明,效率低下…除了维持团结,作为一个机构她几乎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成,遇到事情也只能讨论,根本无法处理具体的事项。”
“因此,应白鲸港民众呼声,也为了让悲剧不再重演,我在此恳请彻底明确议会的功能,组建应对专门事项的部门与委员会,明确每一个部门和委员会,每一位议员和其承担职务的权利,责任,并建立起最基本的问责制度。”
“我…殖民地守备司令官安森·巴赫,要求重组白鲸港议会!”
第五十四章 表决
重建和重组,二者的区别只有一个字,但实际意义却是天差地别。
前者是要彻底推到重来,彻彻底底的摧毁前者再弄一个新的,中间极有可能包含各种铲除异己与反攻倒算,结果究竟是什么样完全归掌权者说的算,每个人都自身难保。
而重组就是在原有架构上进行一定的调整,很可能会有权利大小的区别,某些人的地位可能要出现一定范围内的调整,但大体上是不变的——最起码议员的席位还能保得住。
很明显,白鲸港议会的议员们完全能听出这其中的区别,这从他们眼神中的惊喜和脸上的笑意就能看得出来,大厅内不少角落还爆发出了激动的欢呼声。
对不少议员而言,他们要的也就是个头衔而已。
拥有五百名议员的白鲸港议会早已不仅仅是个自治机构,更是一种象征;拥有这个头衔你就是本地名流,是受大家尊敬的大人物,是“自己人”。
没有这个头衔,无论再怎么有钱有势,你也是个“局外人”…就像初来乍到的安森和卢恩家族。
想要彻底将白鲸港变成自己的地盘,最好最彻底的做法,当然是彻底铲除这个既得利益团体,但那样代价就太大了;白鲸港只是个四万多人的港口城市——虽然在新世界绝对不算小了——直接干掉五百个有钱人,这座城市基本上就完了。
于是安森选择用更委婉的办法,分五步走,将哈罗德为了对抗自己而组成的“议会联军”彻底瓦解。
因此在梅森非常配合的放出要捅穿天花板的“豪言”之后,安森不失时机的给出了只需要“开窗户”的选择,立刻就得到了在场全体议员的一致赞成。
当然,某位议长阁下除外……
“那不知道安森·巴赫司令官,准备如何‘重组’白鲸港议会呢?”
不等哈罗德试图阻止,梅森·威兹勒又抢先一步开口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和大家分享一下吗?”
看对方如此配合,安森淡然一笑:“当然可以。”
他抬抬手,身后的小书记官立刻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包中掏出厚厚一沓的文件,将印在上面的议会重组提案交给身旁的士兵分发下去,供在场议员们传阅。
“以往的议会完全由五百名议员共同组成,彼此之间既没有分工,也没有明确的立场,做出的判断完全凭个人的心情和好恶,非常影响议会处理事情的效率。”趁着议员们还在传阅,安森不失时机的开始介绍道:
“因此我的第一项要求,就是在议会内建立囊括各行各业的委员会,每位议员至少要参加一个——可以是自己正在经营的行业,可以代表自己喜好的团体,可以对应某样专门的事务。”
“一旦委员会落成,每次开会时就可以要求每个委员会至少要有一名成员到场,代表整个委员会表态!”
第一步,利益分化。
整个议会有五百名议员,彼此之间肯定存在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利益冲突,只是对自己这个外人的警惕暂时弥合了而已;再加上人情世故,令这些矛盾被隐藏了起来。
一旦组成一个个负责专门事项的委员会,他们就必须在议会的框架下为自己所在的委员会争取利益,各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就会立刻爆发出来,再也隐藏不住。
就像已经悄悄成立的木材和供暖两个委员会…那些林场主们肯定希望整个白鲸港都靠木炭取暖,但供暖委员会肯定希望性价比最高——或者价格最低——的取暖材料,双方的矛盾是一目了然的。
而当冲突爆发的时候,谁有能力居中调停,谁就能控制整个议会。
五百人的大议会变成十几个,几十个小团体,收拾起来就容易多了。
“其次,过去的议会权责不清,虽然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提案,但永远不知道应该又谁落实,落实之后又不知道谁负责,负责人没尽到责任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最后任何事情都无法尽快取得进展。”
“因此我的第二项提议,就是在议会内建立明确负责具体事务的机构和职位,由全体议员选举产生,负责整个议会的日常运转和各项工作的落实,并且受整个议会的监督与问责!”
第二步,理清权责。
既得利益团体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他们反对改变和做任何实际的事情。
因为变化就会导致自己的利益受损,做事情就会触及其他人的利益就会产生矛盾,矛盾有了冲突就不远了。
而有了具体要负责的事务和职位,再搭配绩效评价和业务考核,他们就不再是坐享其成高高在上的贵族;什么作为都没有,哪怕民众不说话其他议员也是不会接受的。
“…除了具体工作,我建议还应明确究竟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白鲸港的议员,确定每一位议员的身份,权利和义务。”
第三步,明确地位。
这实际上是第二步的延伸,目的也很简单,彻底咬死所有人有什么权利,有哪些责任,想成为议员又有什么要求和前提,把它变成明文规定的制度。
模糊不清的才是权力,才有随心所欲把控的空间,才有令人敬畏和恐惧的力量;一旦被明确说清楚了,提出来了,失去了台面下操作的空间,就会立刻失去它原本的威力。
就像哈罗德的“议长”身份,现在的他几乎是整个白鲸港议会的“领主”,是所有议员名义上的领袖;可如果这个头衔变成一个职位,有了明确的权责关系,就等同于跌落到和其他人相同的水准上,不再像过去那样特别。
甚至…还会给其他人一种“我也能当议长”的错觉。
这种“不臣之心”只要出现,就永远不会消失,将哈罗德靠习惯和外部威胁为自己塑造出来的地位,彻底碾碎。
按照安森的设计(其实是克洛维枢密院的设计,而且都是小书记官负责起草的——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完全体”的白鲸港议会大概是个立法加行政机构,处理殖民地的日常事务。
风暴师不介入殖民地具体的管理工作,只负责维持日常治安和提供一部分公共服务,在必要的时候进行仲裁;
这样就能通过议会间接的统治殖民地,避免了承担责任,万一出事也只需要让议会负责背黑锅就行了。
当然,抛出一小部分故意挖的坑——最多不超过百分之十——本质上安森还是想让白鲸港议会这个什么也做不成的自治机构,真正的为殖民地负起责任来,为此甚至愿意做出巨大的让步。
以自己放弃追究刺杀事件为代价,要求白鲸港议会接受自己的重组方案。
并且这件事好就好在其实议员们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因为他们仍然保留了议员的头衔,而重组的本质是将哈罗德议长过去的权力,变成明确的头衔和职务,分享给整个议会。
议员们得到了过去他们未曾拥有,或者拥有过但并没有得到白纸黑字保障的权力,安森则可以利用分化的议会间接控制整个殖民地,成为实际意义上的总督。
只有哈罗德议长一个人受伤的世界,就这样诞生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安森前面的言论迷惑,抓不住所谓安森“重组”议会的本质——拉拢议会,架空哈罗德议长。
比如某位议长自己。
主席台上的哈罗德用颤抖的双臂支撑着身体,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当然看得清安森·巴赫在玩什么把戏,但这一次如果自己不同意,对抗的就不再只是身为外来者的守备军团和卢恩家族…还有整个议会,甚至是整个白鲸港。
但这并不意味着哈罗德就要彻底束手就擒…他先是瞥了一眼梅森递给自己的文件,无视了对方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扭头对安森轻笑道:
“这么多的内容,一时半会儿很难全部看完;即便能,想要做出这么重大的改革也需要时间,否则突如其来的变化很难让大家立刻适应。”
“因此我提议,将整个重组方针分几次推行,每次执行一部分,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彻底完成整个改革;首先就可以从确定议员身份选拔的标准开始……”
“这绝对不行!”
不等他说完,一旁的梅森·威兹勒便迫不及待的大声抢断道。
议员们的眼神整齐划一的望向主席台上针锋相对的二人。
“这份重组计划不仅仅是对白鲸港议会的改革,更是给安森·巴赫司令,给全体白鲸港民众的一个交代!”梅森咬牙切齿道,激动地仿佛这份文件不是安森的心血(其实是小书记官的心血),而是他自己的:
“如果将整个计划拆分,用一年的时间完成,等于立刻告诉外面的民众,白鲸港议会对此根本毫无诚意,只是被逼得不得不这么做而已——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何况如果将执行时间延长到一年,那就意味着每个步骤将产生无数的变化,最后极有可能因为某些死死抱着权力不放的人只做些表面文章,最终什么也没有改变!”
“死攥着权力不妨的人……”
哈罗德猛地回头,死死盯着梅森:“不好意思,能告诉我您说的这个人是谁吗?”
“我说的这个人是谁,大家心里一清二楚。”梅森冷哼一声:
“有谁希望让那些被赋予白鲸港议会的权力,那些关乎所有人利益的委员会和职务,都变成一纸空文的话,那就尽管拖下去吧!”
“不想让今天这一切重演的现在就表决,立刻通过提案!”
议员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断游移,纷纷面面相觑,强作镇定。
在彻夜未眠又经历了一上午的惊心动魄之后,所有人的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光是不睡过去就已经竭尽所能,根本没有再看完一份数千字文件的精力。
就在这时……
“这只是一份建议而已。”
安森悠然的话语声在大厅内响起。
议员们纷纷回头,紧张的望着那个被士兵簇拥的身影。
“我也无意逼迫诸位必须接受我的想法,毕竟…我并不是白鲸港议会的议员,而是殖民地的守备司令官。”安森轻轻吐了口气,轻描淡写道:
“但瑞珀主教,他是属于白鲸港议会的一员,并且对于白鲸港的重组他也有自己独有的想法。”
“比如建立信仰监察体制,比如将议会大门打开,让一部分虔诚的民众旁观诸位议事的流程,比如让守信者同盟接管一部分议会的权力,比如……”
安森故意一顿,目光环视大厅。
众人纷纷面色惊惶,平静的话语声像最锋利的刺刀,直接捅进了他们胸口!
一旦议会正门大开,任由外人参观,让守信者同盟那帮狂信徒掌控白鲸港,那简直是最恐怖的灾难,比被异教徒统治更恐怖!
“当然,我已经劝说过瑞珀主教,让他暂时不要推进这么激进的改革——白鲸港不仅需要稳定,也需要繁荣。”安森轻声补充道:
“但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一名守备司令罢了,并不是诸位中的一员;我要的也仅仅是白鲸港的稳定,以及一个有能力管理殖民地的议会…仅此而已。”
“只要能确保这些,我并不介意统治白鲸港的究竟是诸位议员们,亦或者守信者同盟的教士们,毕竟这些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因此…请诸位表决吧。”
环视众人的安森左右摊开双手,轻声结束了话语。
大厅内仍是一片死寂。
面面相觑的议员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或是向安森·巴赫提出抗议;更没有任何谁举手,提出应该由议会自己提出新的重组计划。
所以,结果已经很清楚了…哈罗德绝望的闭上了双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梅森则得意的上前一步,像挥舞旗帜那样挥舞着手中的文件,向下面沉默的大多数宣布正式开始表决。
十五点整,提案投票结束。
三百九十名议员全票通过,以安森·巴赫司令官的建议……
重组白鲸港议会。
第五十五章 喝一杯么
尽管对结果有着绝对的把握,但当阴沉着脸的哈罗德宣布全票通过的时候,安森还是忍不住暗自松了口气。
不要说没有反对者,就算支持议会重组的议员占到了绝对多数,安森都得做好打一场平叛战争的准备。
在他眼里,整个殖民地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不论受损多少,最终承担代价的那个人都是自己,因此伤害当然是越少越好。
获得胜利只是第一步,真正困难的是胜利之后究究竟该如何收场,而想要收场就需要双方都拿出足够的诚意,而这也就意味着一定程度的让步与妥协。
这方面最好的反例就是帝国和克洛维的战争;帝国为了撕毁协议发起突袭,企图一次性打垮克洛维的崛起进程;而克洛维准备来一场绝地反击,彻底“戳穿帝国就是个纸老虎”的真相。
结果帝国赔上了信誉,依然没能一口气打垮克洛维的防线;而克洛维则忽然发现眼前这个纸老虎恐怕有点儿厚,想“彻底戳穿”,恐怕得把自己搭进去同归于尽。
双方都拿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但都不肯让步或者作出妥协,于是就只能尬在那儿,将原本三个月就能结束的战争硬拖了一年。
一场老牌强者和年轻新秀之间精彩的霸权之战,最终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干耗着不肯结束;变成了无限延长的加时赛,而且基本上都是回合制静坐的垃圾时间。
正因为有这个对比,议会没有坚持到底和自己鱼死网破,不需要把半个白鲸港炸上天,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全票通过了这份重组提案,急于表忠心的梅森·威兹勒又强迫议员们不准离席,继续投票确定整个改革各个步骤间的具体环节和措施。
最先被提出来的,就是如何确定议员身份和选拔标准。
在经过一番短暂的争吵后,这个标准被暂定为“除异教徒,土著,土著异教徒,移民土著混血和女人之外,任何拥有不少于一千金币财富或固定资产,在殖民地生活了十年以上的成年男性移民”,都拥有通过选举成为议员的资格。
基本上就是这帮议员们能够在彼此身上找到的“最大共同点”了。
选举模式为差额选举——只要五百人席位出现空缺,则其余所有议员都有资格推举新议员,最后由临时组成的“选举委员会”负责投票选举。
这一规则最大的作用,就是剥夺哈罗德此前控制议会最重要的手段——人事权,让选举和身份都公开化,再也无法私相授受的向议会内偷偷塞进他的亲信。
并且有了明确规则,原先倚靠哈罗德才进入议会的议员也能摆脱他的印记,毕竟日后再被剥夺或者推举谁成为议员都是整个议会的决定,和哈罗德没有关系了。
紧接着配合这个第二步,就是确定议会内几个职务。
这么做同样是在瓜分哈罗德的权力——为了痛打落水狗,乘胜追击的梅森·威兹勒首先通过了对“议长”这一职位的定义:议会对外谈判代表,负责组织、召开会议,维持议会秩序,以及每次议案投票时负责唱票。
基本上就是把哈罗德扒到只剩下“外交大臣”,“纪律委员”和“唱票员”三个权力,其余分毫不剩。
当然,他也没忘哈罗德之所以能当上议长,靠的是白鲸港城外众多农庄的支持;为了弥补他们在议会“失去影响力”这个损失,梅森把议会两大权力之一的财权分给了他们。
这样哪怕为了保住“征税”大权,这些农庄也必须坚定不移的抛弃哈罗德,站到“改革派”这边来。
而作为白鲸港商会的首领,以及“反叛哈罗德第一人”,梅森·威兹勒也毫不客气的任命自己为“议会首席理事长”,手握议会的行政大权。
同时守信者同盟也被确定为“冰龙峡湾唯一官方信仰组织”,任何新加入的移民都必须向同盟登记信息,否则将被视为不受殖民地法律保护的异教徒,对同盟的捐赠以及其名下任何固定资产都无需向议会缴税…算是对瑞珀主教和他麾下狂信徒们的投桃报李。
将蛋糕瓜分完毕后,梅森又陆续通过了“委员会成立法案”,“渔业资源开发法案”,“守备军团农庄开垦法案”,“殖民地道路建设法案”,“城市规划法案”……
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议员们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一个个将这些议案通过;刚开始还有人会提出几个异议或想法,但很快所有人就没这个心思了,只剩下不停地举手和鼓掌。
台上的哈罗德同样强打着精神,机械的宣布着一个个法案的通过。
梅森·威兹勒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用一大堆法案进行利益捆绑,将议会重组变成既定的事实,这样就算有人——比如哈罗德——想动任何手脚,或者谁——比如哈罗德——想要推翻,阻力将会大很多。
到这一刻,梅森已经彻底弄清安森在信中所说的“惊喜”,究竟是什么了。
他故意假装不戳穿自己暗杀他的事实,让所有人相信是哈罗德要同时杀死他们两个;这样为了撇清责任,自己就必须出卖哈罗德,而且要卖的彻底——因为这才能让所有人相信,自己才是被出卖的那个。
这样在其他人眼中,是自己被哈罗德出卖在先才会投靠安森·巴赫趁机报复,但实际上两人都清楚哈罗德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安森·巴赫…他根本用不着来硬的,自己就得尽一切可能替他把所有脏活都干了,让他轻轻松松,干干净净的接管整个白鲸港议会。
哪怕哈罗德本人的支持者要恨,最先恨的也不会是安森·巴赫——因为他本就是个外人——而是自己这个叛徒。
因此惊喜就是他一句话都不用说,自己为了活命就必须替他控制白鲸港议会,同时背下所有的黑锅。
这就是他说的“惊喜”!
这就是他留给自己的惊喜!
…………………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议会大门外。
决定白鲸港议会未来的会议终于在天黑之前落下了帷幕,伴随着庆祝胜利的欢呼声,抗议示威的人群在风暴师士兵们的引导下有序离开,返回了各自的社区。
虽然没能推翻议会并且绞死异教徒,但相应的他们也得到了更多!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终于所有人都能参选议员了。
虽然必须要有财产证明而且前提是议会内有空缺,并且要得到某位议员的推举,实际操作起来普通移民当选的成功率依然无限接近于零。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机会均等,每个人都能成为人上人。
当然,这个“人”指的是在白鲸港生活了十年以上,特别有钱的成年男人。
秩序之环信仰终于得到了公开认可,对白鲸港内占据着绝对多数的虔诚信众而言,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当然,对异教徒和土著绝对是天大的灾难。
精疲力竭的议员们也纷纷离开,在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他们得到了抗议示威者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
之前还恨的咬牙切齿要绞死他们的人,现在又把他们当英雄一样高高捧起,赞美他们为白鲸港所做的贡献,让议员们既兴奋又恐惧,直接昏过去的不在少数。
“恭喜您,安森·巴赫阁下。”
议会大门前,面色难看到极点的哈罗德顶着充血的双眼,对被卫兵连簇拥着的安森冷冷道:“从现在开始,白鲸港…不,整个冰龙峡湾殖民地都是您的了。”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面对落水狗的满腔怨念,安森平淡的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如您所见,我只是白鲸港的守备司令官;议会的重组和改革与我毫无关联,我只是希望殖民地能够继续保持繁荣与稳定罢了。”
“没错,繁荣与稳定……”
哈罗德冷笑,眼圈逐渐泛黑:“而这份繁荣与稳定,一定是在您安森·巴赫阁下的监管,以及卢恩家族的统治之下的…对吧?”
“有什么不好吗?”
安森眨了眨眼睛,既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
“不,好极了!”哈罗德不怒反笑:
“我只是有点儿自责,责怪自己最开始居然没有看清您的真实想法,以为您是一个可以与之合作的对象;很显然,我简直大错特错!”
“您抵达白鲸港的那天,如果我没有用欢迎守备司令官,而是总督的规格迎接您,事情的结果会不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我不知道,也许是的。”安森轻笑一声:“但我的确只是个守备司令,而且非常乐意和白鲸港议会合作——前提是它能完成自己的职责。”
“正是!”
一旁的梅森·威兹勒突然开口道,毫不示弱的和哈罗德四目对视。
“过去的白鲸港议会长期不作为,才导致了之前那段时间种种问题不断爆发,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梅森沉声道:
“但现在经过重组,议会已经浴火重生,做好了为白鲸港的繁荣与稳定贡献自己力量的准备。”
“是啊,在梅森·威兹勒理事长的领导下,白鲸港定会长治久安,繁荣昌盛。”哈罗德似乎毫不在意道,甚至很勉强的朝他挤出了一抹笑容: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配合您的工作,为将来的白鲸港议会贡献自己的那份力量了。”
不等对方回应,哈罗德就已经从容不迫的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白鲸港议会。
两侧的士兵和未走远的议员们目送着他离开,没有任何人横加阻拦,有的议员甚至还脱帽向他致敬。
刚刚还在洋洋得意的梅森,看到这一幕表情顿时扭曲。
“这仅仅是个开始,想要彻底控制议会你还需要时间。”安森目送着哈罗德的背影,对身旁的梅森轻声道:
“尽快多成立几个新委员会,分化议会内仍然暗中支持哈罗德的力量;别忘了,城外的农庄才是他真正的基本盘。”
“明白,我这就把军团农庄的安置工作提上日程。”梅森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道:“十天,最多十天我就能说服他们。”
白鲸港议会最能要挟风暴师的手段就是后勤,而这其中绝大多数都要靠城外农庄们来提供;一旦军团农庄落成,将大大削弱这些农庄对风暴师的影响力。
“非常好,那一切就都拜托您了,梅森·威兹勒理事长。”安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还有‘那件’事情,也要尽快落实了。”
“一定!”梅森浑身一哆嗦,甚至不敢抬头和安森对视:
“很快,用、用不了太久!”
他非常清楚,安森说的是异教徒武装的事情。
豢养佣兵团、独来独往的冒险者、土著民、隐瞒身份的天赋者甚至是旧神派…这在白鲸港议会内甚至算不上秘密;除了瑞珀主教和他的狂信徒追随者,几乎所有的议员都会这么做。
而安森·巴赫甚至不需要他真的将这些人解散,他想要的仅仅是一份名单而已。
和惶恐不安的梅森告别,安森直接登上了塔莉娅为自己准备的马车,在法比安和卫兵连士兵的随同下返回司令部。
舒舒服服的躺在车厢内的座位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安森伸直了腿,从酒柜抽屉里抽出一瓶朗姆,“砰!”的咬掉瓶塞,准备先喝几杯庆祝一下,然后……
“嗯?”
打量着手中的酒瓶,另一只手伸向酒杯的安森忽然愣住了。
他假装在打量手中的酒瓶,用以挡住视线掩饰自己的惊愕。
车厢里除了自己…还来过第二个人。
而且现在仍在!
虽然感受不到任何气息,甚至找不到任何痕迹,但已经开启的“异能”仍然在提醒自己——对面还坐着另一个人!
迟疑了数秒之后,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从酒柜里掏出两只杯子放在座位前的小桌上,斟酒的同时还不忘放了冰块,将其中一杯推向对面空荡荡的座位:
“朗姆酒,提尔皮茨牌的——来一杯吗?”
第五十六章 伊恩·克莱门斯
伴随着平淡的话语声,宁静的空气像是被投下石子的古井,在空荡荡的座椅上突然泛起了淡淡的波纹,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袖风衣,近乎半透明的瘦高男子。
他戴着顶半高黑色礼帽,用立领和灰围巾遮住了脸孔,只露出深灰色的碎发,深棕色的双眼和高挺的鼻梁,以及明显有些营养不良的神态。
看着安森推过来的酒杯,对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他试探着伸手握住了杯子,再三确认安森没有敌意之后,才捧起了酒杯向后一仰。
“您的洞察力实在是令人惊叹。”
看着神色悠然坐在自己对面的安森,黑衣人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冰块在杯壁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我有限的认知里,能在一小时内戳穿我的人…不超过一只手。”
“一分钟以内的,算您在内也只有四个。”
“您真是太客气了。”安森轻笑着抿了口朗姆:
“有一位老朋友告诉过我,天赋者之间即便不清楚彼此的身份,也是会相互吸引,相互感应的。”
“很有道理——能说出这种至理名言的,一定是一位精通洞察类能力的…天赋者。”他打量了一眼手中的冰镇朗姆,小心翼翼的放下了酒杯:
“必须承认,在您戳穿我这个小把戏之前,我花了很多时间考虑该如何与您交涉,又该怎么做避免您立刻大喊一声,让外面的士兵们将我……”
“乱枪打死?”
安森翘了翘嘴角。
“对……”他用余光瞥了眼车门:“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没想到守备司令官居然是一位那么好交流的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恩,伊恩·克莱门斯——目前暂时是‘无信骑士团’的首领,代表大家来和您…白鲸港守备司令官,安森·巴赫上校谈判。”
坐在对面的黑衣人摘下礼帽,微微欠身:“出于我们彼此都非常清楚的原因我只能用这种‘冒犯’的方式才能有机会与您单独见面;如果有任何令您感到不适的地方,还请见谅。”
“你想谈判?”安森靠着椅子背,玩味的打量着伊恩。
“准确的说,是求和。”
伊恩·克莱门斯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的迎向安森的目光:“我们在不知情的前提下,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做了些十分冲动的决定;我们已经为自己的冲动和错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现在…我们想挽回它。”
“比如?”故作轻松的安森举杯示意对方继续,同时借助脑海中的画面观察对方的细微表情和视线注意的方向。
他现在已经能勉强做到不惊动周围人的前提下开启“异能”——当然,前提对方不是极其擅长读心的“黑法师”才行。
这也是黑魔法最具优势的地方,一对一的情况下,即便是实力更强的天赋者或者施法者在黑法师面前,仍旧无所遁形…在从克洛维大教堂弄到的《大魔法书》中,特别提到了这一点。
他猜测这可能也是塔莉娅险些输给幽渊之主的原因之一,没有准备加上被彻底看穿…当然,安森永远不会对她提起这个。
“比如…我们可以保证,只要您能允许我们剩余的人可以安全离开,无信骑士团永远都不会再在白鲸港,或者冰龙峡湾出现。”伊恩坦然答道,十分小心的注意着安森的一举一动:
“只要您将死去同伴的遗物和尸体归还,我们保证不会对您展开任何报复行为,更不会协助他人对您造成任何威胁;以后任何您出现的地方,无信骑士团都会主动离开,避免与您发生任何冲突。”
“这是我在和同伴们商量之后,认为最合理恰当,也最有诚意的条件。”
伊恩端起桌上的朗姆喝了口,然后一字一句道:“但我个人觉得您是不可能答应的…对吧?”
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
微微摇晃的车厢内,只能听到外面的车轮和两人酒杯里的冰块声。
“啪。”
放下酒杯,面无表情的安森突然用力的敲了敲车厢的门。
“咚!咚!咚!”
很快,摇晃的车厢逐渐放慢了速度,停了下来。
端着酒杯的伊恩微微后仰,故作轻松的靠着车厢,突然开始打量起杯子里的冰块和朗姆酒。
“司令?”
车厢外响起了法比安的声音。
“抱歉,我暂时不回军营了。”望着对面“惬意”的伊恩,安森皮笑肉不笑道:
“突然想起来和一位朋友约好,要去他那里做客来着。”
“明白,需要让城内的第二步兵团先去附近布防吗?”车厢外的法比安追问道。
“不需要。”
安森轻声道:“你们也先回去吧…只是喝一杯,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车厢外突然没有了声音,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后,掷弹兵团长才缓缓开口道:
“遵命!”
话音落下,外面响起了士兵们整齐的踏步声。
几分钟后,周围彻底安静了。
安森重新端起自己的朗姆,冲伊恩挑了挑眉毛:“去哪儿?”
“您一定非常偏爱朗姆。”伊恩没有立刻回答安森的问题,而是一脸诧异的继续打量着酒杯里的液体:
“据我所知,提尔皮茨是克洛维海军的特供,陆军一般只能弄到少量其它牌子的,质量也不怎么好。”
“幸运的是,我恰好知道港口区有家酒馆——食物和其它全都糟透了,但却有专门从艾德兰港走私来的黑朗姆。”
安森微微颔首,轻轻踹了脚车厢:
“去港口区。”
马车再次摇晃了起来,向着港口区行驶。
“但……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堂堂守备司令官,竟然是一名咒法师。”
伊恩重新正襟危坐,略显郑重的对安森开口道:“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要讽刺您的想法——毕竟我们自己就是秩序之环的叛徒,对三旧神的追随者没有任何恶感。”
“事实上,正是出于这一点才让我下定了决心,赌一把和您见面;从刚刚那些条件您应该也能听出来,我的同伴并不认为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事实证明,他们大错特错,您并不是那种极端的狂热分子——我觉得光是对白鲸港议会的处理就已经能证明这一点,您明明可以把他们杀个干净重建议会,但却向他们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换取至少是表面上的稳定。”伊恩毫不掩饰的吹捧道:
“因此我认为只要有利可图,是可以让您忘记之前的许多过节的。”
这就要看有多大的“利益”可图了,否则我也是可以非常记仇的…安森轻笑一声:“那你想要什么?”
伊恩没有立刻回答,他停顿了数秒,然后沉声道:
“我们希望能留在白鲸港——不仅如此,我们还希望能得到您的保护,而且是‘官方’的正式保护,可以让我们在整个殖民地之内随意行动的那种。”
“这是我们的开价,相应的条件您可以随便提,只要是能实现的多少条件都可以,我们全盘接受。”
说完,他静静的端着酒杯坐在那儿,等待安森的答复。
这次换成安森沉默了,他微微颔首假装在思考。
硬要说自己现在最不能接受什么,就是这帮无信骑士团会偷偷逃离殖民地;虽然自己是施法者的事情对克洛维的审判所已经不再是秘密,他也不相信一群帝国叛徒会跑到教会告发自己…但只要有这种可能,就是极其严重的威胁。
根本不用自己开口,对方就已经先消除了自己最大的顾虑,主动要求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魔法书》。”
“什么?”
伊恩愣了下,表情很茫然,似乎是没听懂安森在说什么。
“一本不知道作者姓氏名谁,记载了从古至今所有魔法和三旧神陨落真相,曾经被圣艾萨克得到,但在他遇害身亡后又遗失的重要典籍。”安森开口说明道:
“您也说了,我是个旧神派…对旧神世界的《百科全书》很感兴趣,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有,但我对这本书的存在一无所知。”伊恩微微蹙眉:
“如果我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又该怎么给您呢?”
“这没关系,全世界知道它下落的人也没有多少,我并没有指望能从你们这里得到一整本的《大魔法书》。”
安森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紧张:“但你们那位叫菲尔比的朋友告诉我你们来自帝国,所以我推测你们可能会知道它的下落,仅此而已。”
在说出“菲尔比”这个名字的瞬间,伊恩的眼角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慌张,但还是被安森捕捉到了。
“所以您只需要我们提供关于《大魔法书》某一卷下落的线索,我这么理解没有错吧?”伊恩斟酌着问道。
“正是。”
安森微微一笑,假装没有听出对方不经意间的语误:“当然,我是个咒法师,所以我肯定希望得到的是关于咒魔法和命运掌控者沃顿的部分——但其它的也可以。”
“只要告诉您线索,甚至只是一部分无法确定的信息?”伊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需要我们替您去寻找?”
“不需要——实话实说,我对它也仅仅是好奇,还不至于在意到这种地步。”安森轻笑一声:
“而且我今年才二十四岁,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亲自去得到它。”
“只要能提供一部分线索,哪怕是无法被彻底证实的也无所谓;当然,除了《大魔法书》十二卷中的第六卷——它在克洛维大教堂,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作为交还条件,我可以向你们提供一个非常适合你们在白鲸港活动的官方身份,被逮捕的成员我们也会放他们离开,死去同伴的尸体和遗物你们也可以拿走。”
“当然,代价就是你们偶尔也要服从守备军团的命令,没有登记或者许可的话不准离开白鲸港——这条对整个守备军团都适用,我必须一视同仁。”
伊恩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便端起酒杯,将杯子里的冰镇朗姆一饮而尽:
“好的,我同意!”
微笑的安森和他隔空碰了下杯,也喝光了自己的酒。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靠在了港口区的一条街道外。
“需要我送你离开吗?”安森指了指车门。
“多谢您的好意。”
伊恩重新戴上那顶半高礼帽,抚胸朝安森行了一礼:“但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身体忽然泛起淡淡的波纹,像被抽走了颜色一样逐渐变得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下一秒,车厢门自动打开,泥泞的道路上多出了两个脚印。
“我回去之后就会和同伴们商量您开出的条件,无论有没有关于《大魔法书》下落的线索,都会在明天的这个时间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安森便彻底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只有打开的车门和地上的两个脚印证明对方刚刚的确就在这里。
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安森随手关上车门,又轻轻敲了敲车厢:
“回军营。”
得到命令的车夫甩动缰绳,车厢再次晃动了起来。
十分显眼的马车在白鲸港狭窄的街道间行驶,为了尽量避开傍晚正在回家的抗议人群,车夫特地选择了一条比较偏僻,人也更少的道路。
就在马车即将拐出小巷的瞬间,安森“啪!”的打了个响指,身体一点点化作烟雾,从并未关死的车窗飘散而出,又在巷口重新聚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望着身后浑然不觉离去的马车,安森转头又重新走进了小巷。
当他重新回到街道的时候,身上的军大衣已经换成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蓝色燕尾服正装,配上变形的圆顶帽,泛黄的衬衫,打补丁的裤子和一条散发着酒精与呕吐味道的亚麻围巾…完全是街头酒鬼的打扮。
一出小巷,某个带着黑色半高礼帽的瘦高背影就映入他的视野,混在人群中,正笔直的朝一家“红胡子酒馆”走去。
得意的“酒鬼”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迎着白鲸港最后的夕阳,踉踉跄跄的走向那个即将热闹起来的地方。
第五十七章 红胡子酒馆
慢慢悠悠的穿过街道,混在人群中的安森并没有急于跟着伊恩的背影进入酒馆——擅长隐匿的天赋者,一般也都掌握着相当水准的洞察技巧,自己要是表现得太刻意非常容易被发现。
到目前为止,安森依然无法弄清对方究竟是觉醒了哪一种血脉之力的骑士,只能凭借手头已有的信息进行推测。
对方极有可能与克雷西家族有些牵扯,而克雷西是贝尔纳家族的分支,同样拥有海骑士的血脉,但偏偏这又是一种相当稀有并且很难觉醒的血脉之力。
根据小书记官搜集到的资料,艾德兰大公国最常觉醒的血脉之力分别是风骑士,大地骑士和圣杯骑士;至于海骑士…他们的稀有程度几乎和龙骑士不相上下。
如果伊恩的血脉之力出自这三者其中之一,安森倒是能大致推断出他的具体能力大概是什么。
但作为一个谨慎的人,没有充足的把握和一个至少看上去很完美的计划,安森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他在外面的街道上又游荡了一会儿,像所有成瘾的酒鬼那样在酒馆门外徘徊,想把自己灌醉又吝啬口袋里的铜板。
直至天色彻底黯淡,街道上的寒风越来越刺骨,他才两手揣兜,弓着背闷头朝酒馆大门走去。
看门的壮汉离很远就看见这个又瘦又小的身影,眯成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屑。
这种一心买醉又囊中羞涩的酒鬼他见得多了,挣不着几个子儿还会给他们增加工作量——不仅要擦洗他们留下的呕吐痕迹,还要等他们醉死过去后一个一个从大门扔出去。
有过茶壶街那次的经验,安森已经完全掌握了扮演醉鬼的全部技巧,没受任何阻拦的就进入了大门。
眼下正是酒馆最热闹的时候,鱼腥味混杂着酒精的香气和水手们身上的汗臭,在充斥着蒸汽和壁炉烟火的空气中混合成一股独特的气味儿,配合着热闹喧嚣的嘈杂声,共同组成了令人不由自主亢奋起来的氛围。
也是最适合隐藏的氛围。
蜷缩着身体的安森在人群间拼命挤来挤去,总算找到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他抬手朝路过的酒保招了招手,忙坏了的酒保不等他开口,就“砰!”的将一杯颜色近乎透明,疑似啤酒的液体砸在他面前。
双手捧着酒杯的安森闷头喝酒,同时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脑海中那个瘦高身影的上面。
伊恩走到张牌桌前,在桌上摆出整齐一摞的铜板点了杯黑朗姆,同时开始和周围几个一脸喝大了的酒鬼玩起了骰子。
但借助异能的安森立刻就发现,这几个人的醉意是装的。
不出所料,游戏开始后伊恩就只赢了第一把,紧接着便开始迅速输钱;在他连输几把起身想走的时候,几个酒鬼立刻劝阻并提出改玩纸牌。
足够热闹的场所,几个配合默契的醉鬼,一个兜里有些零钱的傻子…这也算是酒馆赌博的常见套路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就会让伊恩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输个干干净净,还背上一身的债。
但接下来的发展,明显和他们的预期不符。
故作恼怒的伊恩先是在酒鬼们配合默契的表演下赢了几把,可等到他“应该”输的时候,几乎是一有征召,他就非常“胆小”的弃牌了。
几轮牌局下来,虽然依然是输多赢少,但伊恩的钱袋不仅没有空,反倒是几个酒鬼开始囊中羞涩了。
赌局进行了三十分钟,酒馆内的客人也开始越来越多,冷汗淋漓的酒鬼们明显已经“酒醒了”,彼此间互相对视的次数越来越多。
兴致高涨的伊恩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滴朗姆酒,看见杯子空了便打算起身离开;输了钱的酒鬼们自然不可能同意,立刻又醉醺醺的朝他扑上来,连拉带劝的想让伊恩坐回牌桌。
伊恩则像每个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却又不敢声张的“肥羊”那样,边赔笑边急于逃离;双方就在拉拉扯扯和你言我语中,争执的越来越激烈。
“砰!”
就在争执的过程中,谁也没看清的一记闷拳,将其中一个酒鬼放倒在地,脑袋重重的磕在了地板上;清脆的声响,完全被淹没在了酒馆嘈杂的喧嚣声中。
于是争执程度迅速升级…愤怒的酒鬼们和伊恩扭打在一起,之前在车厢里面对安森挥洒自如的伊恩完全没有了原本的从容,狼狈不堪的被几个酒鬼摁在地上群殴。
酒馆内的客人们完全没有惊慌失措,气氛甚至比之前更加热切了;一个个兴奋的围成一圈,一边痛饮一边大声嚷嚷着。
“打!打!打死他!”
“别手软!扑上去…对!就用那个揍他的脑袋!”
“快抱头!抱头!你傻不傻,啊!啊对对对…就这么干就这么干…把他干死!”
……气氛在众人的叫嚣声中不断升温,甚至不少围观者也开始因为一点点的口角就扭打在一起;伴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叫,酒馆内的氛围开始真正走向顶峰。
群殴之中,甚至没人注意到某个瘦高身影已经放躺了两个酒鬼,扔下自己的风衣和帽子,悄悄离开人群,挤到了某个靠近吧台的位置。
一声不吭站在那儿擦着杯子的酒保放下了手里的活儿,低着头推开了后厨的门,和伊恩一前一后离开了酒馆大厅;旁边还在端盘子的酒保立刻上前接过了他的工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趴在角落里的安森,一声不吭的看完了全过程。
脑海中的画面内,重新恢复了原本神态的伊恩紧跟在酒保身后,从厨房来到了酒馆顶层的阁楼——位置恰巧就在安森的正上方。
阁楼内有两个人正坐在窗帘后,一边透过窗帘观察外面一边等待;分别是昨天夜里袭击自己最后逃跑的两个黑衣人。
走到门前的伊恩没有急于进入,而是先敲敲门,在得到屋内对应的暗号后才推开门;一起跟上来的酒保则坐在旁边的楼梯上假装熟睡,替屋内监视外面。
“我们已经暴露了。”
背对着房门的伊恩甚至没有寒暄,非常直接的对两人说道:“为了争取安森·巴赫的信任,我把这个据点的位置告诉了他,还答应明天这个时间就给他答复。”
“虽然这么说,并且安森·巴赫也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议,但我还是怀疑他会跟踪…我们最好小心些。”
三个人的脸上都蒙着围巾,再加上刻意控制表情,令安森无法通过嘴唇的动作判断他们在说些什么。
使用双刀的狂猎骑士(德里克)最先按捺不住,紧张的瞥了眼窗外:“你发现他了?”
“只是怀疑。”伊恩摇了摇头:
“但几乎所有的咒法师都会学习一两个不易被察觉的洞察技巧,配合他们强大的距离感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昨夜任务的失败,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不过你也可以当我想多了,但谨慎总比失误强…你说呢,德里克?”
微微颔首的伊恩目光转向狂猎骑士,对方紧抿着嘴角,像是在克制着怒意。
一旁的第三名黑衣人先看了看德里克,紧接着将目光转向伊恩:
“他同意我们的条件了吗?”
“没有。”伊恩再次摇头:
“安森·巴赫拒绝放我们离开白鲸港,他没有直说理由,大概是因为我们知道了他施法者的身份;对于一位前途无量的克洛维陆军上校,这是他绝对不能被外界所知的秘密…哪怕对象是一群帝国人。”
“或者说,尤其是帝国人。”
两人默默颔首,似乎是在对刚刚伊恩的一番话表达赞同。
“因此他给出了另一个提议。”伊恩竖起了右手食指:
“在不离开白鲸港并处于他的监视之下,给我们一个可以在殖民地范围内随意活动并不受影响或者干涉的官方身份;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菲尔比他们也可以被放出来,并且将死去同伴的遗体与遗物交还给我们…代价是我们必须遵守军团的规矩,还要偶尔替他办事。”
狂猎骑士(德里克)向前探了探身,表示出了对伊恩话语的兴趣:“什么官方身份?”
“守信者同盟。”
伊恩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放在另一个黑衣人身上:“他要我们加入守信者同盟…目的大概是替他暗中监视和控制这个被普世宗领导的宗教组织,避免脱离他的掌控。”
“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这样更方便监视我们——到目前为止,这位司令官一直表现得十分谨慎,我可以保证他到目前为止对我的话大概是一个字都不信。”
“监视,控制,以及偶尔的利用…这大概就是他目前的想法,不排除他在弄清我们的实力和底细之后,考虑彻底铲除我们的情况。”
狂猎骑士和另一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伊恩刚刚话语中的内容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阁楼内安静了数秒,黑衣人缓缓回首看向伊恩:“你认为他对我们的情况知道多少?”
“不清楚,也很难判断。”
伊恩的表情因为黑衣人的话变得凝重:“他始终没有透露太多信息,只透露出他知道我们来自帝国,和教会有矛盾…仅此而已。”
“但你认为他知道更多?”
“是的,尤其是他抓住了菲尔比——我对菲尔比没有任何成见,但谁也不知道守备军团为了从他嘴里挖出更多情报,会使用何等恐怖的审讯方式。”
话音未落,狂猎骑士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怒意,伊恩立刻开口打断:“当然,这仅仅是为了最坏的情况打算,而且现在的情况也要求我们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仍然是另一名黑衣人,抬手拦下了狂猎骑士看向伊恩。
“因为安森·巴赫除了要求我们为他效力之外,还提出了第二个要求…准确的说,应该是一种试探。”伊恩微微一顿,上前半步的同时将嗓音压得更低了:
“他要求我们提供关于《大魔法书》任何一卷下落的信息。”
嗯?!
二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神情,眼神也比之前更加凶厉几分。
“……除了第六卷,他只告诉我那卷在克洛维大教堂,但从他当时的表情判断,极有可能已经得到了,或者已经知道里面的大致内容可能不是他想要的。”伊恩愈发正色道:
“如果不是这样,通常的旧神派不会放着眼前已经确定的目标,去搜寻其余那些根本无法确认的线索——当然,这也只是推断。”
“这会不会是一次试探?”黑衣人没有回头,但嘴唇明显动了动。
“极有可能,而且无论我们给或者不给,都必定会引起他进一步的警惕与监视。”伊恩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我甚至怀疑《大魔法书》都并非他的真实目的,而是为了借此进一步确认我们的身份与来历…安森·巴赫,他大概是我见过的人中心思最阴沉的一个。”
“确定我们的身份?”狂猎骑士的表情微微一顿,紧接着猛地抬头:
“你是说他已经知道了克雷西的……”
话音未落,警惕的狂猎骑士就立刻捂住了嘴,在同伴们近乎能杀人的眼光下屏住了呼吸。
静悄悄的阁楼内,只能听到下面酒馆内的吵闹喧嚣。
但安森已经“听”见了。
更准确的说,是“看”见了。
无信骑士团,他们果然和克雷西家族有关!
终于得到了自己最想得到的情报,安森不再打算继续逗留下去…对方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破绽,必定会尽快确定周围的情况,再继续待下去暴露的可能性极高。
放下手中的酒杯,安森突然蜷缩着身体,一边干呕着一边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像没头苍蝇似的直奔酒馆大门。
大门外,注意到安森身影的壮汉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表情,厌恶的让开了道路,生怕被他嘴里吐出来的东西脏了自己的新鞋子。
踉踉跄跄的酒鬼背对着热闹的酒馆,消失在了夜晚降临的港口街道上。
第五十八章 放权
离开了酒馆,安森并未立刻港口区,而是选择在周围漫无目的的闲逛,同时利用咒法师改变施法范围形状的特性,将异能观察的位置控制在红胡子酒馆外围进行监视。
如果对方立刻做出任何大动作,证明自己刚才已经暴露;如果对方仍然假装无事发生,那么大概率只是保持警惕,最多只是发现了某些异常。
二十分钟后,酒馆依然充斥着喧嚣热闹的吵闹声,没有任何变化。
松口气的安森这才转身走进小巷,从来时的方向离开了港口区,朝议会区的教堂走去。
通常而言,一座普世宗的教堂都相当的简陋——身为最反对教会的一支教派,普世宗坚持所谓的仪式都是铺张浪费的噱头,任何人只要对秩序之环心怀虔诚,随时随地都可以祷告,完全没必要非得把“神的居所”打造的和宫殿一样。
但眼下这个被守备军团维持城市治安的核心据点,已经和“简陋”没有任何关系了;尽管时间不长,但风暴师还是条件有限的前提下对其尽可能的改造——高高耸立的哨塔,围上一圈附加防爬钉的护墙,拦路用的栅栏……
就像是游戏内给建筑“升级”一样,除了大致的形状,已经很难把这座历史差不多和白鲸港同样悠久的建筑联系起来了。
法比安和卡尔甚至已经计划把教堂周围的房子也一并买下来,拆掉然后在空地上建造一座小型军火库、城内巡逻队的宿舍,拘捕房、审讯室和地下囚禁室,将教堂彻底打造成能控制大半个城区的小型堡垒。
两人一个根本没有管理治安的经验,另一个只擅长暴力执法和拘捕审问——他们想象出来的白鲸港治安队伍的大本营,大概就是军事基地兼大型监狱。
走进教堂,原本用来祷告的大厅已经被改造成半开放式的办公室,甚至画出了专门的休息区和接待区。
眼下人手匮乏再加上这里原本是教堂,因此这座总部还承担了半个法院的职责,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从勒索扒窃到邻里关系,都在风暴师的管辖范围内。
推门走进卡尔·贝恩的房间,看着正顶着两个黑眼圈处理文件的参谋长,安森没有客套的直接开口道:
“派一个排去港口区,我找到无信骑士团的下落了。”
错愕的卡尔·贝恩怔怔的看着不打招呼就闯进来的安森,足足愣了一分钟才理解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你终于打算把他们全杀了?”
“不,暂时还只是监视。”安森一边坐下一边拿过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杯:
“我已经大致弄清了他们据点的位置,而且也谈好了交换条件,现在要做的是防止他们内部分裂,在白鲸港引起骚动。”
既然无信骑士团真的和克雷西家族有关,安森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得到《大魔法书》的好机会。
从他们内部交涉的过程判断,自称是“无信骑士团首领”的伊恩·克莱门斯在他的小伙伴当中并没有决定性的话语权,甚至需要说服和向其他人做出解释,彼此之间似乎还有其他人并没有掌握的信息。
这证明要么他们内部等级分明,要么无信骑士团并非一个严密的组织,成员来源和身份比较复杂,仅仅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或者理由才勉强维持着团结,并没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么牢不可破。
这种比较松散的组织好处是容易各个击破,坏处就是你很难一口气和所有人达成协定,搞不好还要一个个说服才可以。
“让一个排进驻港口区,警惕他们最好不要乱动是吧?”卡尔·贝恩心领神会,但同时也有一丝顾虑:
“但真不会被他们当做示威挑衅吗?”
“只要有一个足够合适的借口,就不会。”安森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弧度:
“就让他们以‘保护梅森·威兹勒理事长’的名义,在威兹勒邸附近驻防;顺便让骑兵连也过去,维持下港口区的交通治安——记得带上那两门骑兵炮。”
这绝对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借口。
一方面可以借此震慑无信骑士团,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脑子一热觉得自己还能反杀。
另一方面这也可以向整个白鲸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所有人都知道梅森·威兹勒理事长是“守备司令官绝对信得过的好人”,他已经抛弃了某个失势的议长,投靠了更加光明的未来。
“没问题——既然要派骑兵连过去,那我就让杰森中尉带队好了。”卡尔耸耸肩,瞥了眼明显有些得意过头的安森:
“你真确定要和他们谈判?”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以前不这样。”
卡尔直勾勾的盯着安森:“昨天晚上还差点儿被干掉,今天就想把他们变成自己人…你是不是那根筋搭错了,我的司令大人?”
“什么搭错了…不一直是这样吗?”安森轻笑了几声:
“敌人越少越好,朋友越多越好——我们不就是这么做,才打赢了瀚土战争的吗?”
“对,前提要么是知道对面的底细,要么是有利可图,而且随时随地都能抽身。”卡尔一字一句道:
“像这样连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都没搞清楚,就急着要动手…上次你这么干还是收到路德维希的求援信,不得不强攻铁钟堡的时候。”
安森面色一僵。
卡尔压低身体从桌子后向前探头,表情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是。”安森将嗓音压低到只能两个人才能听得见。
卡尔顿了顿,略有些紧张的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是不是我不知道比较好?”
安森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并不是自己不信任卡尔,事实上正是因为两人足够默契,安森才要尽可能避免让他接触这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很多时候就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
卡尔·贝恩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该问的他就是不会问;偶尔的“越界”也是出于参谋长这个职务的工作要求,不仅要对风暴师负责,还必须对安森的行踪和安全状况了如指掌。
“对了,还有件事。”趁着安森没有离开,卡尔从旁边拿过一份文件:
“今天下午瑞珀主教找到了我,他想让守信者同盟也参与维护白鲸港治安——不仅仅是一些简单的督促和宣传工作,还要让一部分人参与巡逻…带武器的那种。”
“你觉得呢?”安森接过了文件,但没有立刻翻开看。
“我觉得这是早晚的事。”卡尔耸耸肩,相当直接的说道:
“想管理好一座几万人的港口城市,没有一两千人是不够的;冬季街道上人流量比较少还好,春天已经快到了,到时候光是维持港口治安就要占用大量的人手。”
“这次抗议游行就是特别好的例子——如果没有守信者同盟和教士们配合,光凭第二列兵团和骑兵连是没办法让几千人保持秩序不乱跑的;即便如此,控制游行队伍也浪费了我们大量的人手,几个社区除了留守在据点的士兵,几乎全都空了。”
嗯…这也算是城市管理的通病了,安森微微蹙眉。
聚集的人口带来了丰富的劳动力和消费市场,这也是工商业兴起的基础,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管理难题;人口分散的乡下可以靠自治和军队定期巡逻解决大部分问题,人口密集的城市内就需要多好几倍的人手,随时随地向各个社区提供充足的治安服务。
一旦人手不足疏于管理,遇到问题爆发时就必须采取暴力强制手段,久而久之就会沦落到和近卫军同样的下场…在这方面,前近卫军军官法比安绝对是深有体会。
安森并不打算把三分之一,甚至半个风暴师都投入到维持城市治安上,但偏偏这又是风暴师存在的基础;何况自己好不容易控制了白鲸港议会,真要放着不管等于又将议会还到哈罗德手里。
这么看的话,把白鲸港的治安权限分一部分给瑞珀主教,或许真的是没办法的办…等等。
安森表情一愣,“啪!”的打了个响指。
“你又想到什么馊主…我是说,完美的计划了?”卡尔挑了挑眉头。
“不,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们其实可以完全把巡逻治安工作完全交给守信者同盟。”安森轻笑道:
“第二列兵团只有六百人,算上临时补充的骑兵连和莉莎的卫兵连,兵力也不到一千;这点儿人手平摊到整个白鲸港,也只勉强足够维持日常治安而已,遇到突发状况很难立刻行动,还是要靠增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干脆把兵力收缩起来,只控制各个社区教堂这个核心,外加港口区和议会区这两个最重要的社区就好,其它的地方完全委托给守信者同盟来管理,遇到突发状况了再派兵增援…你看怎么样?”
“我看?”卡尔略有些诧异的指着自己:
“这个,行当然是行;但守信者同盟到现在也只有几百个受训不到半个月的民兵,跟在士兵后面装装样子巡逻,处理下日常的闲杂差事还勉强能用,真让他们独自上街,还要维持治安,那肯定是要出问…啊!”
参谋长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盯着安森:“你该不会就是想让他们……”
“正是。”安森微微颔首,笑得更得意了:“既然他们那么想要,那我们也就不要显得太过于吝啬,干脆大方一点儿好了。”
“至于会不会出问题?这个嘛,肯定是要等出了问题才能知道的,你说是吧?”
“说的真是太对了。”卡尔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我刚刚还以为您突然善心大发,突然决定做个好人——现在看来果然是我想多了。”
“怎么会……”安森连连摆手,表情无比的真诚:
“我真觉得既然是白鲸港的城市,就应该让白鲸港人来管理——这样才显得公正,我们这些本土的陆军只要维持住最起码的底线就够了。”
卡尔·贝恩翻了个白眼。
除了坐等守信者同盟犯错,主动交还治安权限以此敲打敲打普世宗外,安森还有第二层想法。
那就是继续扩大和激化移民和土著民之间的矛盾。
原先白鲸港议会还在哈罗德等人的控制之下,风暴师任何主动行为都很容易引起殖民地的反感,促使他们变得团结;但现在议会已经四分五裂,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增加利益,对外扩张的时候了。
扩张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内部达成共识,挑动对立,引起整个殖民地对土著的反感和憎恶;这种事情如果让风暴师出面会显得太粗暴直接,所以还是让守信者同盟来干比较合适。
而且这也不算是委屈瑞珀主教,信仰扩张和圣战本就是整个普世宗的终极愿景;自己只是把他非常想做的事情,稍微加速了一点点而已。
…………………………
港口区,红胡子酒馆,凌晨三点。
重新换上了黑风衣和半高礼帽的伊恩推门走出厨房,十分随意的在吧台前找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的酒馆已经冷清了下来,除了喝大了的酒鬼和几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客人,就只剩下遍地的狼藉。
一旁在吧台前擦杯子的酒保悄无声息的走近前来,将半杯黑朗姆放在他面前。
伊恩端起酒杯并没有喝,而是借着凑近酒保,压低嗓音道:
“今天有没有人跟着我进来?”
酒保低着头,用擦杯子掩饰着思考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没有。”
“但有人找上门来,希望雇佣无信骑士团。”
“雇佣我们?”
伊恩愣了一下:“谁?”
酒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谨慎的先观察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视线注意到他们之后才压低嗓音道:
“对方没有直说,但从开出的价钱,还有说话时的底气,我猜他应该是……”
“哈罗德议长!”
第五十九章 为什么不问问……
白鲸港,议会区教堂对面的二层小楼。
这里原本是瑞珀主教本人的私人住宅,自从议会区的教堂被风暴师“占据”并且改造成了军事据点,主教就将自己的房屋的底楼对外开放,作为信众们聚会和祈祷用的祷告室,二楼的起居间作为告解室。
说是祈祷室,实际上房间内也只有几把椅子,两张桌子和一座秩序之环的雕像;不过原本普世宗就不怎么在乎这些仪式性的装潢,原本的教堂同样也只有这些,只不过空间稍微大一些。
加上守信者同盟成立后,不少成员都在筹划着建造一座新教堂作为同盟的总部,这座祷告室也只是他们暂时的聚会地点而已。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三三两两的信众们相伴着来到祷告室,在并不宽敞但十分温馨的客厅内找到熟悉的位置坐下。
按照往常的情况,这会儿正是瑞珀用晚餐的时间,众人小声交谈着等待主教出现,和大家探讨教义真理中的种种内涵。
“他真是这么说的?!”
刺耳的惊叫声穿透了天花板,整个祷告室仿佛都为之一震。
信众们纷纷抬头,表情或是惊愕,或是难以置信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敢相信那是平日里那个永远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瑞铂主教发出的。
一时间,原本温馨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而瑞铂本人现在比他们更紧张。
狭小到只能同时坐两三个人的起居室内,激动的主教站起身瞪着对面被他吓一跳的参谋长,不停颤抖的双手攥紧成拳抵在桌上,支撑着几乎要扑倒对面的身体。
“安森·巴赫…司令官大人,真的要把白鲸港的治安权限下放给守信者同盟——而且是完全?!”
“没错,千真万确。”强作镇定的卡尔·贝恩赶紧答道,紧靠着身后的椅子背,朝主教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是昨天下午,司令亲口向我下达的命令。”
“当然,严格意义上说也并不是全部——守备军团驻扎在城内的士兵并不会撤出城内的各个据点,同时议会区和港口区依然在守备军团的管辖之下。”
“其余的十二个社区,包括街道,住房,店铺,集市…所有公共设施统统算在内,都会被转交给守信者同盟管辖;当然,也就包括了一部分社区重建和维护的工作,也要由同盟负责了。”
“没问题!”瑞铂主教激动地点点头:
“请转告司令官阁下,维系社区治安的工作就交由同盟承担了;我们一定不会令他失望——将白鲸港打造成为一座真正属于秩序之环的灯塔!”
“而我和安森·巴赫上校也坚信,您和那些了不起的信众们一定能取得成功的。”卡尔拼命上扬的嘴角在颤抖。
“多谢!”
主教紧抿着嘴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一时间,死寂的起居室内二人四目对视,气氛比刚才更尴尬了。
“呃…那个,主教大人。”
“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有句话,我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您但说无妨!”
“那…好吧。”
卡尔的目光有些躲闪,吞吞吐吐道:
“恕我直言,这份工作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
偷偷瞥了眼被对方震翻在地毯上的餐盘,还有他身后翻倒的椅子,卡尔吞咽了下唾沫,打算给这位激动过头的主教大人稍微降降温。
并不是出于同情之类的因素,纯粹是万一对方砸的太狠,最后收拾残局的肯定是自己——虽然这很可能就是某个混蛋的目的。
“管理社区治安并不仅仅是靠热情就能完成的工作,还需要一定的组织和规章制度,才能……”
“这一点请您放心,毕竟是管理自己生活的地方,有谁会刻意乱来呢,我相信以信众们的素质水平!”
“呃…这我肯定是相信的,但除了信仰和发自内心的热情,它还是一个非常消磨耐心和精力的……”
“这就更不用您担心了——我会认真挑选负责巡逻的人选,尽量让那些专注认真,对待事物很有耐心的信众来负责的!”
“呃,我的建议是最好设置比较合理的轮班制…不过您这么做也行,最关键的是遇到处理纠纷的时候,绝对要避免动用暴力……”
“您放心,在守信者同盟的管理之下我可以担保,白鲸港绝对不会发生任何的暴力事件——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问题,我们都会以对待虔诚信徒的态度对待城内的每一位居民!”
“……好吧。”
看着信心满满,浑身插满了旗子的瑞铂,卡尔·贝恩彻底死了心,用仿佛在缅怀什么的表情冲主教微微一笑——他已经做好收拾残局的准备了。
激动之余,主教也没忘记是谁给了自己这份意外之喜:“安森·巴赫大人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不是他亲自告诉我?”
“司令官他目前…可能有点儿忙。”
……………………
与此同时,港口区。
按照之前的约定,安森没有带上卫兵连,独自一人来到了红胡子酒馆。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显示诚意,尽量让对方放松戒心和警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眼下港口区驻扎着一个步兵排外加骑兵连,出现任何动静都能在五分钟内赶到现场。
关系到自己性命的事情,安森一向很谨慎。
面对带着礼帽和一身藏青色风衣,同时拄着手杖的安森·巴赫,酒馆门前的壮汉明显比之前对待某个醉鬼时要谨慎了不少,紧攥着怀中刀柄的右手始终不曾松开。
临近傍晚,酒馆内才刚开始热闹起来,肉眼可见的能找到不少空桌位;他甚至发现了昨天和伊恩打牌的几个酒鬼,在自己进门的瞬间眼前一亮。
走到吧台前不等酒保开口,安森直接在桌上放下一枚教会银币:
“来杯黑朗姆。”
“一杯黑朗姆只要六个铜板。”酒保十分诚恳道,但桌上的银币已经消失了。
“那就再来一份干虾仁。”安森轻笑一声:
“剩下的算你小费。”
“明白!”
勤快的酒保立刻转身离去,很快,安森面前就多了满满一杯黑朗姆和用木碗盛的干虾仁。
这是白鲸港最常见的一种小零食,尤其是在几乎弄不到多少食物的冬季,用干虾仁搭配碎面包渣和土豆煮汤,甚至是不少贫困社区一家人的早餐和晚餐。
去掉了虾头和虾尾,用水清洗并晒干的鲜虾仁微微烤一烤,再配上些许食盐,吃起来口感饱满富有弹性,浓浓的大海味道在入口的那一刻扑面而来。
而黑朗姆就比较普通了,味道和安森过去在北港或者克洛维城喝到的都没什么差别,浓郁的口感中带有一丝焦糖的甜味,但没有印象中那么醇厚,似乎是掺了冰水。
果然和伊恩说的一样,这家店除了朗姆酒之外其它的都很差劲…静静等待的安森端起酒杯,微笑着又喝了一大口,冲淡嘴里大海的味道。
十分钟后,从后厨推门而出的酒保又重新回到了吧台,表情和之前明显有了变化。
“您的朋友们已经到了,他们正在包间里等您。”低着头的酒保收回了安森剩下的空酒杯:
“请跟我来。”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朝厨房的方向走去;安森尾随其后,来到了厨房旁边的一扇门。
酒保先敲了敲门,在听到门后的允许声后,才推门为身侧的安森让开了道路:“请进,他们就在里面。”
“多谢。”安森轻笑着略微颔首:
“等会儿送几杯黑朗姆进来…我请客。”
酒保的脸上挤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笑容,离开的同时还没忘记关上房门。
这是个相当狭窄的隔间,有些类似吸烟室或者储物室一类的地方;尽管没有壁炉或者火盆一类的取暖设施,但紧挨着厨房所以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冷。
昨天在跟踪尹恩时,安森就已经用“异能”将整个酒馆全部扫视了一遍;但进门的瞬间他还是装作第一次来的模样,故作镇定的打量周围的观景。
房间内总攻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坐在中间的是伊恩,两侧分别是狂猎骑士(德里克)和那天最后用长枪偷袭自己的黑衣人。
眯起眼睛的安森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微微一顿,嘴角露出了笑意:
“让我猜猜看,无信骑士团应该还剩下不止三个人…对吧?”
面色一怒的狂猎骑士作势起身,但被伊恩不动声色的拦下了。
“当然不是,但和您正式谈判的话已经足够了。”伊恩真诚的望向安森,皮笑肉不笑道:
“坐吧,安森·巴赫司令官;我们也同样相信您的诚意,并不是要来和我们吵架的。”
说着,他抬手伸向自己对面的椅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安森没有犹豫,拉开椅子坐下,发现自己的位置“恰巧”和三人处于一个面对面的状态。
“容我重新介绍一下,在下伊恩·克莱门斯,目前是无信骑士团的首领和谈判代表之一。”伊恩站起身,向安森抚胸行礼:
“坐在我左边的这位是德里克爵士,骑士团首席骑士长。”
伊恩轻声开口道,坐他左边的狂猎骑士随即冷哼一声,阴沉的目光始终不曾从安森身上离开。
“至于这位则是卡尔诺爵士,骑士团的次席骑士长。”伊恩将手伸向自己的右侧:“您可以完全放心,他们二位和我的意见可以代表余下的所有人——只要我们可以达成协定,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无信骑士团都会履行承诺。”
被称作“卡尔诺爵士”的黑衣人看向安森,厚实的兜帽和长围巾下藏着略显清秀的脸庞和金色长发,一双湖蓝色的瞳孔,令他隐约想起了某个特别熟悉的朋友。
“目前的情况是这样。”
不等安森开口询问,伊恩便已经抢先开口道:“关于您向我提出的几项提议,我们在经过了认真细致的讨论之后,得出了以下结论。”
“首先,我们原则上同意您要求我们不得离开白鲸港殖民地的条件,并最大限度的遵守守备军团的各项规章准则,以此交换您提供的保护和正常生活的权利。”
嗯?
话音未落,安森心底就突然愣了下。
这不是他自己提出的条件吗?
但很快安森就反应了过来——伊恩·克莱门斯,他这是在利用自己向骑士团内部施压,接受这个在他们内部很可能“极具争议”的选项!
“很显然作为无信骑士团…抛弃了信仰的帝国人,我们不可能加入一支克洛维人组成的军队,这是底线。”对面的伊恩还在自导自演着:
“但如果是白鲸港本地的某些民间组织——比如守信者同盟——虽然我们已经抛弃了秩序之环信仰,但为了掩盖身份,也并不介意为白鲸港的繁荣稳定贡献一份力量。”
“至于您的另一个条件,就恕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对面的德里克和卡尔诺忽然快速的对视了一眼。
“在询问了所有成员后,没有一个人对您口中的《大魔法书》任何线索有所了解——其中有些听闻过关于它的传说,大部分则和我一样,还是第一次知道它的存在。”
伊恩的表情无比的遗憾,他抱着双手,紧抿着嘴唇看向安森:“因此…我在此斗胆向您提出请求,可否换一个新条件?”
“没有线索?”安森露出了十分意外的表情:
“一点点都没有?”
“一点点也没有。”伊恩无比诚恳的重重点头道:
“请您相信,在这种事情上我们也是希望能够尽一些力来展示我方诚意的,但遗憾的是没有就是没有;当然我们会尽可能动用自己的人脉和情报网,在本地的商旅与冒险者当中为您打探消息,但还请不要抱太大希望。”
“不,那就算了——如果连你们也不知道,我不认为那些人会掌握什么重要情报。”安森摆摆手,打断了对方:“实在不行…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其实也不是非要坚持。”
但还没等三人都松口气,他又接着说道:“但是,我还有个疑问。”
嗯?!
伊恩赶紧抬头:“什么疑问?请讲。”
“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既然你们不知道……”
安森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三人:
“为什么不问问克雷西家族呢?”
第六十章 都有关系
房间里立刻安静了。
伊恩就像是被石化了似的僵在原地,表情完全凝固;一旁的德雷克和卡尔诺浑身紧绷,视线在彼此和伊恩之间来回转动,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紧张。
安森靠着椅子背,静静地的等待对方的回答,仿佛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切。
过了足足一分钟,伊恩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克雷西家族?”
“什么是克雷西家族?”
“哦?”安森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你不知道克雷西家族?”
“我……”
伊恩刚想解释,安森便立刻抢断道:“那真是太奇怪了,这可是艾德兰最著名的世家之一了,还参与过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暴乱——最后被教会查出和旧神派有所牵扯,数百年的家族在大火中灰分湮灭。”
“这么‘大名鼎鼎’的家族和事迹,我还以为在帝国人当中应该是众所周知的呢!”
安森故意十分夸张道。
“我们当然知道克雷西家族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卡尔诺觉察到慌乱的伊恩被安森抓住了话柄,立刻接过话题:“但我们不清楚的是,您特意提到‘克雷西家族’…是和《大魔法书》有关系,还是和我们有关系?”
“都有关系!”安森摊手道,视线迅速从三个人的脸上扫过。
“哦?”卡尔诺瞥了眼旁边的德里克与伊恩,回首看向安森:
“可以…详细解释下吗?”
“当然!”安森往前一探,和伊恩四目对视:
“整个冰龙峡湾殖民地,移民和土著的总人口比例几乎是一比二,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伊恩眉头紧蹙,似乎还没有回过神。
“克雷西家族最后是什么下场,你们了解吗?”安森猛地回头,看向一旁的德里克。
狂猎骑士吞咽了下喉咙,有些害怕的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旁边的两人,吞吞吐吐道:
“不…知道。”
“被裁决骑士团与贝尔纳家族联手诛杀,最后的子嗣被艾德兰大公国前继承人克罗格·贝尔纳亲手杀死。”一旁的卡尔诺斟酌了下,开口补充道。
“那…只是贝尔纳家族故意做出的假象!”
安森毫无征兆,“啪!”的猛拍下声桌子,三人同时向后一靠:
“真相是克罗格·贝尔纳和克雷西家族做了一笔交易,让他们交出了关于三大魔法的全部文献和资料,以此为代价放他们一条生路!”
“最好的证据,就是克罗格·贝尔纳本人是个货真价实的旧神派,而且还是个施法者——围攻雷鸣堡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克罗格爵士…就是被我亲手击毙的!”
三人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们想想,如果贝尔纳家族真的放走了克雷西家族,他们会去哪儿?”安森反问道:
“帝国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不,不要说帝国,整个秩序世界到处都是教会的眼线,他们能去的地方,只有新世界一条路而已。”
“为了躲避耳目,克雷西家族自然不会前往帝国控制的区域;最好前往某个新出现的,其他国家的殖民地,能提供一定的安全保障,同时还得交通便利容易随时继续逃亡,那就只有……”
“白鲸港?!”
三人异口同声。
“正是!”安森又敲了下桌子,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所以我认为克雷西家族目前就在白鲸港,而且极有可能已经彻底渗透了这座城市;将自己潜藏在阴影之中,悄悄掌控着一切!”
“这个就是证据!”安森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酷似围巾的纹章旗帜,平摊在桌上。
“这是……”
激动地德里克浑身一震,险些脱口而出。
“这是我从一个想要袭击我的土著民,也就是兽奴身上得到的;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他甚至不惜在牢房里撞碎了自己的脑袋。”安森略带得意的描述道,轻描淡写的瞥了德里克一眼:
“可怜的家伙,他不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他开口,这个用长剑相连的秩序之环纹章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狂猎骑士紧抿着嘴角,按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不自觉的用力,脸几乎完全黑下来了。
什么兽奴…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明明就是洛铂的围巾!
那个因为自己失误,结果被安森·巴赫一枪爆头的孩子!
扭曲的青筋在德里克额头暴起,他感觉身体里正有股力量在蠢蠢欲动,嚎叫着让自己将面前这个无耻的混蛋撕成碎片。
拼命遏制着不断膨胀的杀意,德里克将目光瞥向身旁的同伴;但伊恩却仍是一脸的惊讶和茫然,卡尔诺则更干脆,完完全全的无动于衷。
狂猎骑士立刻心头一凉。
“恕我直言,宝剑和秩序之环组合的纹章在帝国非常普遍,不少古老世家都会这么做。”面无表情的卡尔诺开口问道,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您怎么能就这么确定,它属于那个克雷西家族呢?”
“因为我恰好见过。”安森轻声答道:
“使用宝剑与秩序之环组合的确非常普遍,甚至存在不同家族的纹章却相互重复的情况;但在总计一百零五个相似纹章中,湖蓝底色配上金色长剑的组合,仅有克雷西家族。”
“您还对秩序世界的家族纹章有研究?”卡尔诺眼神中透着一丝惊讶。
安森微微颔首,露出了十分谦逊的微笑:
“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爱好罢了。”
当然这其实是小书记官的小爱好,为了找到克雷西家族纹章对着《圣徒历八十九年纹章概览》和其它历史资料翻找了一晚上…自己只是把他说过的内容重复一遍罢了。
但这并不妨碍安森用来唬住对面的三人,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对克雷西家族了若指掌。
事实证明,这一点到目前为止都相当成功。
“于是您认为,克雷西家族目前就在白鲸港?”终于回过神来的伊恩开口询问道。
“不是我认为,而是他们肯定就在白鲸港。”
安森煞有其事道:“并且除了躲避帝国和教会的追杀,他们肯定还有别的图谋。”
伊恩倒吸了口冷气,表情分外的紧张了起来,将发自内心的恐惧和初次听闻时的震惊表现的淋漓尽致。
德里克和卡尔诺同时皱起了眉头,后者隐约猜到了安森究竟想做什么,前者则焦虑为何另外两人为什么还不让自己动手。
“那他们…会图谋什么呢?”
伊恩明知故问的追问道。
“复仇,但又不仅仅是复仇。”
安森按住了桌上的纹章旗帜,斩钉截铁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是打算利用新世界本土的异端信仰,在土著和移民中建立属于克雷西家族的势力,最终打造一个被旧神派家族暗中操控,统治的异端王国…这实在是太邪恶了!”
德里克的嘴角狠狠的抽了下。
他真想大声质问对方“一个旧神派司令和一个旧神派家族,究竟哪个更加邪恶”,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现在可以基本断定土著…不!不仅仅是土著和普通移民之间,甚至是白鲸港议会当中,恐怕也已经有克雷西家族的支持者和追随者,正伺机颠覆克洛维王国对殖民地的统治!”
安森继续说道:“虽然我也是一名施法者,但更是忠于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军人;身为王室忠臣,绝无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颠覆属于我……祖国的领土!”
好险,表演的太投入,差点儿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的安森,义正辞严的看向面前三人。
“搜集白鲸港内关于克雷西家族的一切线索,将其势力彻底铲除,生擒或击杀他们的首领——替我做这件事,我就可以给你们在殖民地内随意行动,出入任何场所的权利。”
“这样我们不仅可以解决你们眼下的实际需求,甚至还能通过抓捕其中的关键人物,获得关于《大魔法书》的情报,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安森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三人之间逐一扫过:“而不用我说你们也能猜得到,像这种被教会竭力追杀的旧神派,手中肯定拥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其中也许就有《大魔法书》某一卷的线索——你们觉得呢?”
我们觉得?
被安森盯着的德里克坐立难安,他现在分外想知道如果这家伙发现坐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就是所谓的“克雷西家族高层”,会是怎样的心情。
对面的卡尔诺深深地看了狂猎骑士一眼,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我个人觉得,您的这番提议……”伊恩冷静的思考了一分钟,紧接着煞有其事的看向安森:
“简直好极了!”
德里克的嘴角再次抽了下。
“我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卡尔诺默默地点了点头,略带警惕的视线倒是一直停留在对面的狂猎骑士身上。
在同伴们“无声”的催促下,德里克也只能略带不情愿的答应道:
“……我没有问题。”
“很好,既然大家都没有问题,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安森轻笑一声:
“为了庆祝达成和解协议,我们就一起喝一杯吧!”
巧的是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四人同时回头,等待端着酒杯的酒保敲门的那一刻。
但下一秒开门的却不是酒保那战战兢兢的身影,而是……
霰弹枪的声音。
“砰——!!!!”
喷涌的枪焰瞬间撕碎了木门。
几乎同时,背对着门的安森打出响指发动【亡灵迷雾】,一颗颗金红色铅弹穿透了化作烟雾飘散的身体,袭向正对他身后的伊恩·克莱门斯。
德里克和卡尔诺同时其身,一个踹翻圆桌挡在伊恩和自己面前,另一个则变戏法似的从风衣下掏出长枪,然后猛地捅向地面。
“噗!”
撕扯空气的铅弹将圆桌打的稀碎,在刺眼的火光中被狂猎骑士的双刀逐一斩开;伸向地面的枪尖毫无征兆的从安森化身的烟雾中刺出,贯穿了挡在门前的身影。
聚拢的烟雾逐渐聚拢成身体的安森从怀中拔出审判官左轮,警惕的站在紧贴房门靠近厨房一侧的墙角。
昨晚已经用过了自己唯一用来应付突发状况的咒魔法【烟形人】,刚才要是再慢半拍,就得指望自己的血脉之力还能发挥作用了。
枪声散去,偷袭者已经被从脚下刺出的长枪钉在了原地;漆黑的枪身刺破心脏,从后颈贯穿的枪尖上还残留着鲜血淋漓的碎肉,惊愕的表情被永远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咔嚓!”
扣动击锤声响起,表情微冷的安森举枪对准了伊恩的脑袋。
“和我们没关系!”
浑身一激灵的伊恩立刻举起双手,同时拦下了作势欲扑的狂猎骑士:“这家伙不是无信骑士团的成员,我不认识他!”
“没关系,那这是怎么回事?!”
面无表情的安森冷冷道,仍未放下手中的审判官左轮:“谈判地点是你安排的,时间也是你定的…你说没关系,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关系?!”
“很简单,我不敢!您手中还有我们的人质,白鲸港驻扎着守备军团的士兵——我除非是疯了,才会在这种地方派霰弹枪手埋伏一位咒法师!”
伊恩的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强做镇定道:“和我们在红胡子酒馆谈判的事情,除了您自己还有谁知道?”
“没有!”
安森故作气愤的吼道。
“很好,那就一定是酒馆里有人走漏了消息。”伊恩从地上站起身,同时捡起自己的半高礼帽戴在头上:
“对方既然要埋伏我们,不管他是谁,都肯定不会只派一个霰弹枪手,肯定还有更多!”
“因此我建议大家立刻撤退,由我们掩护您一起离开,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商量剩下的事情!”
“可以!”安森毫不犹豫道:
“但撤退地点必须定在议会区教堂!”
“没问题!”
伊恩果断答应,表现得十分珍惜生命。
可就在这时,安森突然听到厨房一侧的墙壁突然传来声巨响,听起来特别像是……
六磅野战炮的声音。
“轰——!!!!”
第六十一章 来一支吗
“趴下!”
熟悉的声音让安森浑身一震,大声向另外三人吼道,旋即向后扑倒。
伊恩和卡尔诺没有犹豫,果断原地趴在地上;只有德里克愣了下,表情极其震惊——狂猎骑士出色的感官让他比另外两人更清楚墙对面是什么的动静,结果直接被吓傻了。
漆黑的实心弹冲出炮膛,呼啸着袭向挡在破碎圆桌前的德里克;血脉中蕴藏的力量让狂猎骑士瞬间清醒,刚刚还僵硬怔在原地的身体近乎本能的行动,用身体护住扑倒的伊恩,右手举刀指向炮弹袭来的方向。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令整个酒馆都为之一颤,瞬间解体的墙壁炸成无数的尘土瓦砾充斥着空气。
爆炸响起的瞬间,角落里的安森清楚的看到以一抹火光在烟雾中绽放——德里克用长刀硬生生偏开了炮弹袭击的方向,原本应该碾碎他和伊恩的残影径直砸穿了另一侧的墙壁,冲向酒馆外的街道。
咔嚓——
几乎同时,狂猎骑士举刀的右臂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整个小臂向外翻转,连带着长刀也被甩了出去。
直冲自己而来!
安森瞪大眼睛,左手袖口探出刺刀的刀尖,将拓印其上的【锐风】射向迎面袭来的刀尖。
“叮!”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烟雾中响起,被弹飞的长刀在空中旋转,落向卡尔诺扑倒的位置。
面无表情的卡尔诺紧攥着钉在地面的枪身,长枪的枪尖骤然从对面的墙壁刺出,完美击中刀柄末尾的配重球,长刀在空中拽出一道雪亮的残影,撕开烟雾直扑炮焰亮起的方向。
下一秒,隔壁的厨房同时传来一前一后两声惨叫。
“噗通!”
紧捂着右臂的德里克痛苦地单膝跪地。
一旁的伊恩立刻冲上前去扶住他,扭头急忙冲身后喊道:“你们快跑,别管我们!”
对善于近战的狂猎骑士而言,失去惯用手臂战力几乎瞬间减半;而无论伊恩的血脉之力是什么,很显然都和战斗无关。
在敌人完全未知的遇袭状态下还要保护两个人,突围难度不仅仅是翻倍那么简单。
话音刚落,搀扶着狂猎骑士的伊恩举起右手,“啪!”的打了个响指,两人的身体逐渐开始变得透明;眨眼间的功夫,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森没有犹豫,果断开启“异能”,并将拓印了【聚焰】和【猎杀】的铅弹塞进了审判官左轮弹仓。
几乎是炮声停止的同时,酒馆门外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还有明显掺杂着一丝惊慌的叫喊与交谈的声音。
“外面还有人!”
挥舞长枪的卡尔诺站起身,金色长发从帽檐向身后披散:“我们被包围了!”
更准确的说,是被一群全副武装的佣兵包围了…安森在心底暗道。
脑海中倒影着整个酒馆周围全部的画面:怀中抱着长枪短炮的佣兵们已经封锁了整个酒馆周围全部的出口——至少有几十个佣兵正埋伏在酒馆周围大街小巷,还有不下十个人准备从大门冲进来。
动员这么多人手外加一门野战炮埋伏,还真是足够大手笔;这显然已经不是要暗杀,而是摆明了要干掉自己。
至于是谁的安排?嗯,这个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但安森还是有些疑问,整个白鲸港到处都是风暴师的巡逻队,哈罗德究竟是怎么在不惊动守备军团的前提下,还能把这么多忠于他的佣兵从各个社区分批带到港口区,还没有引起察…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答应了瑞珀主教,把白鲸港的治安交给守信者同盟管辖来着。
为了表达诚意——并不是诚信想看对方出丑搞砸,并不是——卡尔·贝恩已经在昨天下午,就把所有巡逻队撤到议会区一带了。
所以是自己的完美计划,导致被哈罗德收买的佣兵…成功伏击了我自己?
安森突然有点儿难以置信。
“你准备怎么做?”
说话的同时,卡尔诺已经持枪站在了和安森相对的房门右侧,视线死死盯着外面的酒馆大门——他似乎拥有某种远距离洞察能力,推测极有可能和地面有关:“他们就要冲进来了!”
“那就让他们冲进来,最好是全部。”安森毫不犹豫道:
“我们在酒馆大厅挡住他们,尽可能拖延时间等援兵就好!”
港口区有风暴师一个整个步兵排外加骑兵连,自己只需要坚持五分钟就有援兵赶过来,把这帮佣兵斩尽杀绝。
“砰——!!!!”
很快,十几个拿着长枪短炮的佣兵冲进了酒馆,紧接着便是一阵铅弹攒射的声响,洗地似的扫过大厅和吧台,四溅的子弹在桌椅廊柱和酒瓶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十秒钟后,枪声停止。
“就是现在!”
大声呼喊的安森直接冲出房间,一边扑向吧台一边疯狂扣动扳机;拓印了【聚焰】的铅弹在出膛的瞬间便燃起火光,宛若流星般袭向愣住的佣兵们。
“轰——!”
火光在酒馆大厅内炸裂,碎裂的弹丸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撕裂贯穿着血肉,裹挟着血浆的烟雾充斥着整个空间。
几乎就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挥舞长枪的卡尔诺径直冲进了烟雾。
下一秒,鲜血喷涌的声音从烟雾中穿来。
一个又一个佣兵扑向那个身影,但紧接着就被轮舞的长枪拦住了去路;漆黑的枪尖仿佛是被赋予了生命的活物,快到这些佣兵们甚至看不清袭来的残影,就被贯穿了脖颈、躯干、四肢,头颅……
染血的长枪变成了卡尔诺手中的画笔,在烟雾缭绕的酒馆内肆意挥墨泼洒;即便是开启了异能的安森,也只能凭借飘散的金色长发判断他的大致位置。
但这依然不能阻止佣兵们源源不断的冲进酒馆,同时还有不下两倍的人正围绕在街道外,不断向酒馆大厅内开火,刺耳的枪鸣一浪接着一浪。
他们仿佛根本不在乎同伴的死活,只想将酒馆炸成碎片。
………………
“该死的,发生什么事了?!”
听着不远处街道上传来的枪声,杰森骑兵中尉整个人都惊了。
在他的印象中,白鲸港其实是个挺“安静”的地方——冰天雪地的城市和一望无际的荒野,既没有大城市的喧嚣也没有城郊乡村的吵闹,十分祥和。
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土著和排外的本地移民之类,而且除了海鲜几乎没什么是不缺的…但这些“小毛病”并不能影响他心目中对这里的好印象。
所以几十个人在酒馆持枪火并是怎么回事?!
而且刚才自己好像还听见了六磅野战炮的动静!
不需要再特地下令,港口区的骑兵们已经自发完成了集结,甚至还有一队从威兹勒邸匆匆赶来的线列兵听候命令,顺便拉来了一门六磅骑兵炮。
“立刻派人向卡尔·贝恩少校通禀,火并的黑帮极有可能拥有火炮一类的重武器,让他派援兵过来——最好再把相连的几个社区统统戒严!”
翻身上马的杰森中尉冲传令兵大声吼道,雪亮的马刀高举过头顶:“线列兵封锁街道,其余的骑兵跟我直接冲进去,不管酒馆里面的人是谁,统统乱枪打死,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这是法比安亲口传授,用来镇压暴动的“宝贵经验”——通常一旦现场发生暴乱,再想要制止就彻底来不及了。
为了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和损失,最好的办法就是第一时间封锁现场,象征性警告三次,最后将所有还站着的统统枪毙。
“是——!!!!”
整齐的呐喊声中,传令兵向着议会区教堂方向纵马狂奔而去。
杰森相当兴奋——这可是自己从劝说艾曼努尔公爵之后,第二次单独执行关键性突发任务;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借机会能更进一步。
眼下风暴师只有一个骑兵连,但现在已经是守备军团了,骑兵扩编是迟早的事情;只要保持住自己在司令眼中的好印象,升职加薪成为上尉营长什么的,并不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但他并没能兴奋多久…还没等他领兵出发,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又骑着马跑了回来,一脸的恐慌。
“你又回来干嘛?!”杰森怒斥道:
“援兵呢?!”
“没有援兵!”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道:
“而且卡尔·贝恩少校还说…还说…说……”
“说什么?!”
“说安森·巴赫司令,可能也在那个酒馆里!”
“啥?!”
……………………
一枪打爆了扑上来的佣兵脑袋,狰狞的脸孔直挺挺的栽在吧台上,从被铅弹钻开的左眼眶喷出的血浆灌进了对面碎裂的酒瓶,像红酒般肆意流淌。
酒馆里正发生的一切似乎完全没有遏制住佣兵们的冲动,更多的身影仍然在源源不断的涌进来,从不间断的枪鸣在街道上交织一片。
挥舞长枪的卡尔诺依然在替安森打掩护,为他制造开火射击的机会;原本恨不得彼此去死的双方现在却要相互配合,而且显得十分默契。
“他们还没有放弃!”
满是锈蚀的伐木斧迎面劈来,卡尔诺从容不迫的向一侧闪开,紧随其后的枪尖刺进了佣兵的咽喉,枪尖从颅顶探出:
“你的援兵究竟要多长时间?!”
“就快了!”
有些郁闷的安森大声回应道,说话的同时手中审判官左轮再次喷吐怒火。
像在的情况完全出乎安森的计划——他不是没想到对方可能再次埋伏,但也就是十几个,万万没想到对方能动用这么多人,而且还都是全副武装,拿着长枪短炮的暴徒!
当然,原本对方也不可能动用这么多人,但偏偏自己昨天晚上调走了所有社区的巡逻队,让这些暴徒十分顺利的来到了港口区,中途没受到一丁点儿阻拦。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席卷了半个酒馆,满飞天舞的木屑碎片令烟尘中传来阵阵惨叫,不少身影直接被炸飞了出去。
卡尔诺第一时间躲到了吧台后和安森肩并肩的蹲下,手中长枪从后方刺进吧台:“那是什么?!”
“不清楚,但大概率是土手雷或者土炸弹!”安森下意识的回答道。
卡尔诺愣了一秒,紧接着猛地回头看向安森:“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区别?区别就是……”
没等他说完,又有几个冒烟的残影被从窗户和残破的墙壁扔进了酒馆大厅。
“轰——!!!!”
爆炸的轰鸣响彻整个街道,残破不堪的红胡子酒馆再次摇摇欲坠了起来;数不清的破片扫向四面八方,瞬间将二人躲藏的吧台撕成碎片。
刺进地面的长枪从正下方升起了一道金属铸造的幕墙,替两人挡下了所有的破片;撞击的火花发出清脆的声响,宛如夏天雨夜的屋檐声。
安森:“……这绝对是土手雷!”
话音落下,外面也跟着安静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卡尔诺回首看向安森:
“他们就又要冲进来了。”
“简单。”
在对方紧张的注视下,安森不紧不慢的将审判官左轮收进怀里,悠闲的掏出迷雾烟斗用【聚焰】点燃。
“我们就坐在这儿,保持冷静,找个安全的位置以防万一。”
“然后呢?”
“然后…等。”
呼——
长长吐出一口烟雾,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的安森又从怀里掏出卷烟盒,弹出一支递到对面:
“来一支吗,我请。”
卡尔诺:“……”
没等他开口说什么,酒馆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铁蹄声——近百名骠骑兵沿着街道,同时从两边朝着包围酒馆的佣兵们杀来!
骑着战马的骠骑兵们直接封死了街道周围的全部出入口,在佣兵们惊恐的注视下整齐划一的拔出马鞍上的卡宾枪,齐刷刷的对准了他们。
“全体都有——列队!”
高举着马刀的杰森在士兵簇拥下走到前方,无比嚣张的向前一挥:
“预备…开火!”
话音落下,封死街道的骑兵们整齐的向两侧展开,露出了被他们藏在后面的骑兵炮。
“轰——!!!!”
第六十二章 好消息
当负责骑兵炮的炮兵们第二轮装弹的时候,红胡子酒馆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无论佣兵们再怎么悍不畏死,在成规模有组织,并且拥有重火力的军队面前,依然是不堪一击。
当试图突围的“勇士”在骑兵们手中的卡宾枪枪口下成片的倒下,剩余的佣兵们立刻清醒了过来;哭嚎着扔下武器跪地求饶,或是作鸟兽散试图逃跑。
但无论哪一种都一样:被线列兵排枪或者骑兵们用左轮点杀。
在处理这种问题的时候,对管理城市治安毫无经验的风暴师也只能将法比安从近卫军那里继承来的传统“发扬光大”;对待暴动分子绝对不要有任何姑息,更不要指望从他们嘴里套出多少情报,统统乱枪打死,一个活口也不留,就是对后来者最好的震慑。
“…镇压骚乱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速度!要快,要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只有这样才能向城市展示她守护者的力量和决心,才能让所有人看到我们行动有多么的果断,才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
“…任何平民,如果只是在抗议示威,那么他们就还是平民;如果他们拿起了武器,尤其是在拿起步枪或者任何自制火器的时候,他们就是暴徒,毫不犹豫的朝他们脑袋扣动扳机,就是保护你们自己和城市最好的方式……”法比安如是道。
对于这一点杰森中尉深以为然,如果不是安森·巴赫司令还在酒馆里面,他其实原本是打算连酒馆一起炸上天的。
看着遍地的尸体,杰森甚至还有些失望;暴徒们倒下的太快,甚至没能让白鲸港市民们看到骑兵在街道上挥刀冲锋,将暴徒们撞飞的场景。
收拾完残敌的骑兵们纷纷下马,开始打扫战场,将尸体拖拽到街道两侧,再集体装到清空的炮车和弹药车上拖走。
最大限度的减小事故对社区造成的影响,尽量不让普通民众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也是维稳止损的一个重要环节。
“看起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望着外面街道上遍地被榴霰弹打碎的残骸,卡尔诺收起了变成盾牌的长枪,站起身四下观察,确认没有危险了才回头看向安森:
“为了镇压城市暴动不惜使用骑兵和榴霰弹,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克洛维王家陆军。”
“承蒙夸奖…你准备怎么离开?”
假装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的冷嘲热讽,坐在地上的安森悠闲的抽着烟斗问道:
“现在外面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骑兵,城内的第二步兵团肯定已经封锁了港口和周围的几个社区,你现在这样走出去肯定会被抓起来盘问的。”
“多谢关心,但我自有办法。”
卡尔诺背对着安森,右手长枪像变戏法似的在他衣摆下消失了踪影。
“好。”安森没有过多纠缠,毕竟眼下双方还处于“合作”的初级阶段,信任是一种奢侈品:
“那如果我打算再次交涉的话,要怎么和你们取得联络?”
卡尔诺身体一顿,虽然背对着自己且没有回头,但凭借“异能”安森还是看到他表情中的迟疑,显然对暴露己方据点的行为非常警惕。
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还是给出了答案:“白鸽子集市有一家卖煤渣和木炭的商店,如果您真的想要立刻见我们就在那里留一个字条,记下时间地点,我们会按时赴约的。”
白鸽子集市是靠近议会区的一个社区,和正对面港口区旁,遍地是商会总部,交易所和仓库的大集市区遥相呼应,主要都是些生活用品商店和跳蚤市场;而卡尔诺口中那家卖煤渣的商店,“恰巧”是威兹勒家族的名下。
所以无信骑士团真的已经把不少威兹勒家族的产业,变成了他们自己的,或者这原本就是他们之间达成的交易…安森在心底猜测道。
“话是这么说,更有可能的是我们会主动和您取得联络,毕竟菲尔比他们还在您的手里。”卡尔诺沉声道:
“只要一找到关于《大魔法书》或者克雷西家族的线索,我们就会立刻通知您,还希望届时堂堂守备军团司令不会食言。”
“那当然,对待朋友我永远是真诚的——所以只对敌人不讲信用。”安森轻笑一声:
“尽管放心吧,到时候我不仅会放人,还会给你们准备一份惊喜。”
“谢谢。”
卡尔诺轻轻点点头,并没有询问“那是什么惊喜”就转身离去,让安森稍微有一点点遗憾。
目送对方离开,并且确定伊恩和狂猎骑士——安森没记住他的名字——也已经不见踪影之后,安森从酒馆大厅径直走进了厨房。
充斥着酒精和鱼腥味的厨房正中央摆放着一门被卸掉了炮架,只剩炮身的六磅野战炮,被放在处理食材用的一条长桌上,下面还堆放着石块固定。
炮身看上去十分的陈旧,膛口内全都是锈蚀的痕迹,炮闩更是几乎彻底锈死…这种已经寿终正寝的老古董对方居然还敢搬出来用,真不怕初响就是绝唱?
厨房内找不到弹药箱,证明对方也只有一发炮弹;当然这个其实完全可以理解,毕竟这种老古董能开一炮就是万幸,哪怕再有经验的老炮手也不敢开第二炮的。
没有炮车,没有转向盘,甚至连备用炮弹都没有,基本可以确定对方非常清楚自己肯定会进入那个房间,并且坐在恰好侧对着厨房一侧墙壁的位置。
如果判断无误,这应该就是对方用来干掉自己的“王牌”——至于那些佣兵,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连夜撤掉了所有社区的巡逻队,最多也只能有十分之一抵达酒馆,根本算不上麻烦。
但安森还是有一点想不清楚,哈罗德这么处心积虑的干掉自己固然是为了背水一战,但就算自己真被干掉了,他又打算用什么方式来收场?
不能否认可能会有几个风暴师的军官被收买——毕竟这帮炮灰就是为了发财才团结起来的——但剩下的也足够把他们炸上天了;事后本土追责,作为主谋的哈罗德还是难逃一死。
另外那些佣兵们也相当可疑,就算他们对哈罗德忠心耿耿,这么多人悍不畏死,光明正大的干掉自己这个殖民地守备司令,是不是也过于勇敢了?
正当安森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骑兵中尉已经踩着尸体走进了酒馆,身后还跟着一队线列兵。
“风暴师第一骑兵连连长杰森·夫鲁豪夫上尉,向您报道!”
骑兵中尉“啪!”的一声用力捶胸,兴奋地站直身体大喊道:“我们已经将外面全体暴徒尽数歼灭,请总司令下达下一步指示!”
“非常好。”安森微微颔首:
“先生们,你们用最快的效率遏制了暴动事件进一步蔓延,以及事态进一步扩大化的负面影响,出色证明了自己无愧于风暴师的名号和身为王家陆军的荣誉!”
“因此我现在要交给你们另一项十分重要的任务——将整个酒馆彻底清扫一空,把你们见到的所有武器,疑似武器,以及任何你们感到不正常的东西统统带回去,交给法比安中校处理。”
“骑兵连全体出动,将封锁街道的任务交给驻防的步兵排,全体出动搜捕任何疑似逃窜的嫌犯。”
“但记住,你们绝对不能直接插手,只要把情况和消息传达给各个社区的守信者同盟就行——将这边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们,让同盟和普世宗的教士们来处理此事。”
没错,安森就是要激化矛盾,而且是彻底引爆,让整个白鲸港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天翻地覆。
哈罗德是彻底完蛋了,白鲸港议会也即将分裂成靠几十个利益结合的委员会;但这并不等于整个白鲸港就对自己…是对王国忠心耿耿了,准确的说他们只是畏惧而已。
想要把他们团结在克洛维王旗周围——或者团结在风暴师周围也行——除了明确的利益,还得找一个更明确的敌人。
安森肯定要大量引进新移民,新产业到殖民地;军团农庄,武器工厂,制造业…这些一方面是为了强化卢恩家族在本地的实力,同时也能促进殖民地的经济。
但这么做势必会影响当本地人的利益,尤其是那些靠出口原材料的产业主们;所以必须有一个合适的敌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法反抗。
这就像虽然伊瑟尔精灵对克洛维王国的影响微乎其微,甚至王国从上到下都不认为这是个需要认真对付的敌人;但只要打他,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现在的白鲸港其实和去年冬季的克洛维城颇为相似,各方势力已经开始出现分化,矛盾冲突不断爆发,同时在即将来袭的风暴中保持着最后的安静和脆弱的平衡。
区别在于上一次自己是只能被动地被卷入其中,只能拼命保持不要被彻底溺死;而这回……
自己才是那个掀起风暴的人。
……………………
把处理酒馆残骸的工作扔给骑兵中尉,安森离开了港口,返回议会区的教堂。
此时城内的第二步兵团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拉上守信者同盟一起在周围几个社区设立了路卡和封锁线,一栋楼房一条街道的开始排查所有的“可疑分子”。
刚刚得到了治安权限的守信者同盟展现除出了极大的热情,表现得比风暴师的士兵们还要激动愤慨,仿佛被袭击的并不是安森·巴赫,而是他们的瑞珀主教一样。
士兵们也乐得这些热血上头的“志愿者们”接替了所有的脏活累活,还一个劲儿的向自己表示感谢;尤其这些工作还全都是一堆无用功,就算还有流窜的暴徒也肯定早就跑路了。
尽管负责排查的人从守备军团换成了守信者同盟,几个社区的居民依然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害怕了——能够住在港口和议会区附近的,全都是白鲸港最有钱的富人,最次的手里也有属于自己的渔船和商铺,和茶壶街的穷鬼移民有着天壤之别。
换句话说,基本白鲸港议会的全体议员都住在这一片,而他们还没健忘到把一天前自己被抗议游行的队伍堵在家里,险些被暴徒绞死的事情抛到脑后。
在骑兵们的护送下,穿过层层排查线和路卡的安森回到了议会区教堂,径直推开了卡尔·贝恩办公室的门。
一脸纠结的参谋长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两只手各拿着一封被打开的字条,惊愕的直接站起了身。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只有语气完全不同。
四目对视了一眼,卡尔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把手里的两封字条递给安森:“这两个是一起送来的,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安森毫不犹豫道,但并没有伸手接过字条:“让我猜一下,我们干掉了所有试图干掉我的暴徒,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但因为铲除得太彻底了结果不知道幕后凶手是谁,对吧?”
“……对一半。”卡尔犹豫了一下,把那封字条收了回去:
“我们干掉了所有想干掉你的暴徒,知道了他们就是一帮混迹在港口附近,靠捕奴为生的佣兵团,彻底铲除了个干净而且还弄清了幕后凶手是谁——就是哈罗德议长。”
“他们招了?”安森有点儿意外。
“是,也不是;我们没问,他们自己说的,好像是觉得招了这个就用被乱枪打死了。”卡尔耸耸肩:
“哈罗德给了这帮人八千金币的投款——当然他们也拿不到尾款了——外加至少能武装一个连的各种武器,据说甚至还有一门上岁数的火炮用来暗杀你。”
“至于他们是怎么知道你在那个酒馆的就没人知道了,但那不重要,所以这其实是个好消息。”
“哦?”
安森挑了下眉毛:“那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哈罗德议长不见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
第六十三章 死人的价值
白鸽子集市,“诚信暖炉”杂货店。
借助夜色,,伊恩搀扶着受伤的狂猎骑士一路躲避风暴师和守信者同盟的排查与路卡,来到了这家商店后门,哆哆嗦嗦的掏出两根铁丝,熟练的用左手和嘴撬开了库房。
原本应该堆满了木炭和煤渣的仓库却是一个看上去相当精致的起居室;柔软又温暖的毛毯,大小正好的壁炉,炉架上正煲着一锅热乎乎的炖菜,辛辣刺激的香味似乎还放了胡椒。
面色惨白的德里克扶着右臂躺在床上,被血水浸透的袖子下伤口正在缓慢的自愈;仅次于圣杯骑士的强大生命力,也是狂猎骑士的特性之一。
对德里克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糟透了,自己不仅没能弥补错误,亲手宰了那个打爆洛铂脑袋的混蛋,还为了保护他折了一条胳膊,差点儿被帮傻子用老古董活活炸死。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那门六磅野战炮是怎么出现在酒馆厨房的,又是怎么正好对准了房间另一侧安森·巴赫的座位?”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和卡尔诺?!”
“因为想要瞒过敌人,首先就要瞒过自己人——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
“可我们差点儿被那个破古董炸死!”
“没错,关于这个我必须要向你们表示歉意,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没有事先告诉你们。”
“……”
在花一分钟弄清事实真相之后,狂猎骑士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自己不光为了保护安森·巴赫折了一条胳膊,而且动手的还是自己人!
“…我有一个问题。”
强忍着一刀捅死伊恩的冲动,德里克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要帮助哈罗德暗杀安森·巴赫,他什么也给不了我们,况且你不是希望和那个混蛋和谈的吗?”
对于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合理的问题,伊恩·克莱门斯给出了一个非常恰当合理的解释:
“因为哈罗德给了我们一万金币,而且除了提供场地和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外,我们什么也不用做。”
德里克表情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这真是一笔好买卖。”
“最重要的是,当时的我并没有弄清哈罗德的目的,为了不得罪这位刚刚失势的议长才答应了下来。”
伊恩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懊悔,无信骑士团始终在白鲸港地下活动,对议会内部的争权夺利并不了解更没有兴趣,才导致自己因为信息差做出了误判。
从梅森·威兹勒暗杀安森·巴赫,到哈罗德议长被议会夺权只过去了一天;自己根本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整个殖民地的权力结构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狂猎骑士则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如果不是为了干掉安森·巴赫,那哈罗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逃跑?!”
震惊的卡尔·贝恩瞪大了眼睛,差点儿从自己的椅子上直接掉下去。
“恐怕真是这样。”
安森轻轻点头,表情相当的无奈:“如果不是为了干掉我,那他唯一这么做的理由大概也就是逃跑了。”
他现在大致已经弄清了哈罗德想法:利用被自己收买的佣兵在白鲸港城内引起大范围的骚动,镇压骚乱肯定会导致风暴师人手匮乏,无法顾及到整个城区。
即便安森·巴赫不惜从军营调兵镇压,中间的时间也足够他跑路了。
至于那门老古董火炮能不能干掉安森…这根本就不重要,成功了属于意外之喜,失败了…反正自己吸引注意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完全无所谓。
然而他的计划恰好和安森的重叠了。
为了将治安权限让给守信者同盟,安森收缩了城内风暴师的兵力,将几乎所有的部队都调派到了议会区和港口。
这导致被他收买的那些佣兵根本没有引起任何的骚动,带着哈罗德给他们的武器大摇大摆的穿过城区和街道,顺利抵达了港口区,然后被骑兵中尉一轮全灭。
一场本该波及整个白鲸港的动乱,以一座酒馆外加安森·巴赫自己险些被炸上天为代价,在不到十五分钟内就宣告结束。
当然最终结果还是一样:哈罗德顺利跑路,躲过了风暴师的追捕。
目前风暴师在殖民地建立起的控制力还非常有限,一旦离开城市几乎就很难再有什么影响力;不要说那些偏远的城镇,就算是那些靠近城市的农庄对守备军团的态度也属于若即若离。
只要逃出白鲸港,风暴师再想抓住他就很难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卡尔·贝恩把字条扔在桌上,稍微坐正了身体:“派人去追捕,再向全殖民地发布通缉令,逮捕意图谋杀守备司令的前议长?”
安森很认真的犹豫了一下:“你觉得这么做能成功吗?”
卡尔也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我觉得这两个都没什么用。”
安森·巴赫:“……”
“这里是殖民地,哈罗德在整个冰龙峡湾的影响力和关系网都比我们强多了;如果派人追,不等负责追捕的士兵赶到他肯定就已经跑路了——这还是不会迷路的前提下。”卡尔·贝恩侃侃而谈:
“发布通缉令也是一样,这东西有效的前提是当地人愿意配合;一个是初来乍到,明显态度不算多友善的守备军团;一个是常年合作,最近暂时失势的议长,殖民地的人肯定知道该帮谁。”
“哦,弄不好的话可能还会激起反作用,让哈罗德把自己打扮成反抗本土暴政的英雄,团结整个殖民地把我们赶走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提这个?”
“因为我是你的参谋长啊。”掩饰着嘴角的笑意,卡尔一脸理所当然的摊摊手:
“你给我开工资就是要我为你想主意,外加出谋划策的——哪怕是馊主意呢。”
“多谢,你真是太对得起你那每月六十金币,一年领十四个月的工资外加效益提成的薪水了。”
安森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具体打算怎么办?”卡尔认真的问道:
“把哈罗德宣传成异端邪教徒,再让守信者同盟或者收买刺客悄悄地把他干掉?”
………………
“绝对不行!”
不等德里克说完,伊恩便断然否决道:“绝对不能把哈罗德和克雷西家族扯上任何关系,任何!”
“为什么?”
德里克不理解,这明明是一个非常好的计划:只要让哈罗德成为克雷西家族在白鲸港的代理人,接下来的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只要生擒然后将哈罗德的人头和关于《大魔法书》下落的线索交给安森·巴赫,他就不会再怀疑无信骑士团的身份,克雷西家族在殖民地就彻底安全了。
“因为安森·巴赫不是一个别人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的蠢货!”
伊恩十分冷静道:“我现在可以断言,安色·巴赫此前的种种言行足以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和克雷西家族的关系!”
“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仅仅是还不清楚我们究竟实力如何,以及是否有合作或者被他利用的价值;否则今天埋伏在酒馆外的就不是哈罗德,而是风暴师的士兵了。”
“而我们能继续与他周旋除了利用价值外,更重要的就是他手里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如果我们真这么做,那就等于直接向他承认我们就是克雷西家族,而且很怕被别人发现这一身份!”
伊恩很清楚自己和无信骑士团对安森·巴赫的利用价值,就在于他们是一群遭到教会通缉的天赋者,以及克雷西家族手中关于《大魔法书》的秘密。
前者可以成为他手中一件非常好用的工具,后者则涉及到旧神派的终极愿景——《大魔法书》记录了旧神派最古老的历史,以及理论上所有的魔法。
不曾得到过它的人或许会对这本“百科全书”的价值存疑,但既然安森·巴赫已经得到了其中一卷,那么肯定很清楚它究竟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并且急于得到更多。
既然如此,在对于哈罗德事件上无信骑士团最好的态度就是装傻;反正安森·巴赫肯定早晚都会知道这起暗杀事件的真相,在这件事上欺骗他根本毫无意义。
问题的关键在于克雷西家族真的决定与安森·巴赫合作,究竟要如何确保他是有诚意的——从被当成工具人的瑞珀主教,被榨干了全部利用价值的梅森·威兹勒,以及惨遭夺权的哈罗德议长来看,伊恩认为这位守备司令官口中的“合作”,可能更接近于“服从命令”。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落到这种悲惨下场,以及保全克雷西家族?
……………………
“要不要放弃追捕,干脆把哈罗德议长捧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安森忽然间灵机一动的提议道。
“捧起来?”卡尔双手向上举过头顶,诧异的看着安森:
“是我没弄明白还是司令官大人您表述的不清楚——你所说的‘捧起来’,是不是指的他的……”
“不是脑袋!”安森直接抢断道。
“…我本来是想说担架来着……”
扯了扯嘴角的卡尔小声嘟囔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仅不要把暗杀我的罪名挂在哈罗德的身上,而且还要竭力帮他撇清这件事!”安森解释道:
“要让他和这件事彻底切断联系——或者更进一步,让他变成第一个站出来阻止的人!”
“你等等,我理解一下。”抬手拦下了还想继续滔滔不绝的安森,卡尔突然有点儿跟不上他的速度了:
“也就是说,整件事情的流程从哈罗德买凶杀人,变成了正直的议长无意中发现有人要伤害守备司令,下定决心阻止结果…惨遭杀害?”
“正是!”
安森“啪!”的打了个响指:
“而且我们不仅要把故事变成这个版本,还要让它变成传播的最广的一个版本——想抓住哈罗德很困难,但把他的‘死’昭告天下,那可就容易多了!”
“可这种假消息不是很容易被戳穿吗?”卡尔微微蹙眉:
“他只要找机会露个面,或者但凡有谁知道事情真相的话,《白鲸港好人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公信力就没有了。”
对于这一点安森显得非常有自信,得意的翘起嘴角:“我且不说他敢不敢露面,又有谁知道整件事的真相——他有证人吗?”
“怎么没有证人?想要干掉你拿悬赏尾款的佣兵可是有上百人,他们每个人都能……”
卡尔表情一怔,话音戛然而止。
“他们每个人都能作证,任何一个人都能戳穿我的谎言。”安森往前坐了坐,给自己和卡尔都倒了一杯热咖啡:
“但他们都死了,而现在手中唯一攥着他们口供的人……”
“…就是我们。”
喃喃自语的卡尔,接过对方递来的咖啡。
“所以如果哈罗德或者他的支持者,胆敢站出来戳穿这个一捅就破的谎言。”安森一脸的得意洋洋:
“那就是冒名顶替,辱没‘哈罗德议长’名声,企图造反的反贼!”卡尔毫不犹豫道。
心领神会的两人四目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温暖人心的微笑。
“所以你打算把这个故事刊登到《白鲸港好人报》上,传遍整个殖民地?”参谋长放下了喝了一小口的咖啡:
“我能不能提个建议,你最好在白鲸港议会大门外给哈罗德办一场葬礼,而且越隆重越好!”
“嗯,我也有类似的想法。”安森连连点头,十分赞同道:
“其实我还在想要不要在葬礼上当众安慰哈罗德的家人,然后让艾伦·道恩准备一篇感人至深的演讲稿——但总感觉太做作了,所以还有些犹豫。”
“确实很做作,而且我要是哈罗德一定会被恶心坏了,大概会恨不得冲出来掐死你。”卡尔也很赞同:
“但这非常符合你的风格,所以干吧!”
第六十四章 葬礼的意义
在安森和卡尔·贝恩的一番精心操作,外加《白鲸港好人报》的默契配合,一篇名为“震怒!异端歹徒港口再度行刺司令官,哈罗德议长挺身搭救遇难!”的报道迅速新鲜出炉。
对像白鲸港这种偏远的世界边缘城市,“新闻”和他们是没什么关系的;只有每年舰船的水手们,带来本土某些半年甚至一年前的“奇闻”,稍稍能冲淡下无聊的日常琐事,给接下来一年的无聊时光提供些谈资。
但自从风暴师抵达之后,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白鲸港不仅有了属于自己的本地报纸,而且三天两头都有大新闻——今天是宣布成立守信者同盟,明天是守备司令遇刺,后天是议会改革,大后天是司令又遇刺了…所以为什么是“又”?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白鲸港人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特别精彩,各种各样的新闻简直应接不暇;从一个世界边缘的角落,突然间享受起了克洛维城内城区居民的待遇,生活充满了新鲜感。
在报纸“身临其境”的描述下,邪恶的异端邪教徒们不仅没有因为上次的失败而反省,反而决心变本加厉,悍然企图使用火炮暗杀安森·巴赫司令!
而刚刚“协助”司令完成了议会改革的哈罗德议长,不仅没有因为失去了权力而心怀怨念,反而勇敢的挺身而出阻止暴徒,结果惨遭杀害!
但他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第一时间得到了情报的杰森·夫鲁豪夫骑兵中尉及时抵达了现场,挽狂澜于既倒,将凶手尽数全歼。
一场原本应该波及整个白鲸港的灾难,就这样化险为夷。
而就在新闻刊登的第二天,安森就在白鲸港议会大门外的广场上,为“英勇牺牲”的哈罗德议长举办了一场隆重又盛大的葬礼;五百名议员全部到场,一起来缅怀悼念这位为白鲸港繁荣与稳定献出了生命的英雄。
一身戎装的安森在同样严肃的卡尔参谋长,法比安团长,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陪同下,怀揣着沉重的心情走上了演讲台。
在他身后摆放着一口黑色空棺材,因为残忍的邪教徒破坏了议长的尸体,里面只有一身他平时穿的正装,外加一张摆在棺材外的画像…十分的遗憾。
当然,这份遗憾只是暂时的。
演讲台下,哈罗德的妻子一身黑色长裙,戴着面纱与白色围巾站在人群最前方;这位梳妆打扮的贵妇眼神涣散,表情与其说痛苦,更像是一种困惑和茫然。
“我们怀揣着沉重的心情,来缅怀一位白鲸港的英雄。”
“哈罗德·莱弗卡斯,白鲸港议会的议长,他是一位令人愿意推心置腹的挚友,一位优秀的丈夫和父亲,一位合格的领袖,一位真正的英雄。”
“我和他的来往并不多,但仅仅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接触之中,就让我意识到了这位了不起的议长,究竟是一位怎样了不起的人物!”
“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人能够做到怎样的坚强,看到了最值得去赞美的风险和牺牲精神;那是怎样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前所未有的开放,有他在,白鲸港的未来主动会繁荣康盛!”
“现在,他牺牲了;不是为了我!更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亦或者任何藏在我们脑海深处阴暗污秽的念头,而是崇高的精神,纯粹的信仰。”
“他不是为安森·巴赫——他最好的朋友牺牲的;而是为了白鲸港,为了千千万万秩序之环的信徒,为了这片他爱得深沉的土地!”
“他义无反顾,慷慨不回头,在歹徒的长枪短炮与刺刀利剑面前高唱赞歌,誓死不求饶!”
“这就是英雄的模样,这就是我们白鲸港的英雄!”
手捧演讲稿,语气沉重的安森始终低着头,肃穆的神情凝固在他的脸上,让在场的观众们都能感到他情绪中的痛苦。
当然,他也确实很痛苦——小书记官一大早才把演讲稿塞给自己,全篇两万字还加了一堆特别拗口的词汇,逼得安森必须跳着念,还要注意不能把“这里停顿”,“这里挥一下手”,“这里看向观众”…等等提示也念出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自己是临时决定要来一场葬礼演讲的,留给他的时间根本不够写一篇新的演讲稿,全篇照抄《圣徒历九十七年,悼念圣艾萨克》,只把人名地名换掉了。
反正就是走个形式,在场议员们除了瑞珀主教貌似真以为哈罗德死了,剩下的虽然不清楚真实情况,但多少也心知肚明。
毕竟也只有死了的哈罗德议长,才会默认安森·巴赫是他最好的朋友——主要是没办法还口。
“有的人活着,但只是没有信仰和理想的行尸走肉,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有的人死了,但他永远活着——不是以血肉之躯,而是化作崇高的精神,伟大的里程碑,一座照耀所有人的里程碑!”
“哈罗德·莱弗卡斯,我最好的朋友,他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但他的思想和成就永远与我们同在,是他让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新世界,一个触手可及的未来,更好的未来!”
“而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让那个未来不再停留于梦想之中,而是真正脚踏实地!”
每当安森念一句,站后排的卡尔·贝恩嘴角就会一阵抽搐,拼命低头克制着颤抖不止的肩膀。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一月三十一日,这是个终将要被永远铭记的日子。”
“今天,白鲸港拥有了一位真正的英雄和能够代表她的伟大人物;守备军团和守信者同盟将会打造一座哈罗德议长的雕像伫立在议会大门前,他将手持火炬,照亮我们所有人。”
“而我也代表守备军团正式宣布,向一切企图染指白鲸港殖民地的异教徒,正式宣战!”
“白鲸港…只能是白鲸港人民的白鲸港!”
随着安森话音落下,演讲台四周响起了如雷掌声,一双双高高举起的双手不停地相互拍打着,庆祝这神圣而又庄严的一刻。
……………………
事实证明,哈罗德议长这一“死”对团结白鲸港做出的贡献,比他活着的时候一辈子都大。
原本因为改革而四分五裂的议会,一下子又变得“精诚团结”了——而且完全摆脱了之前无所事事的状态,转而开始异常忙碌了起来。
每天都有四个新委员会成立,然后又有三个旧委员会解散;往日一团和气的议员们,开始为了拨款,经费和权责划分陷入无穷无尽的争吵,甚至直接大打出手。
原本整个白鲸港议会的实际大权都被哈罗德紧紧攥在手里,靠着私下的妥协收买控制整个议会,勉强维持着各方利益间的微妙平衡。
现在哈罗德“牺牲”了,五百名议员瓜分了权力并且把所有的利益争端搬到了明面上;对司令官忠心耿耿的梅森·威兹勒又明显没有压制所有人的威望,只能选择放任,同时尽可能确保自己能捞到最大的那一份。
守信者同盟取代了风暴师,这些只有一腔热血的狂信徒们拿着二手旧武器走上街头,接管了白鲸港的治安。
结果丝毫不让人意外: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枪击案和暴力事件,并且几乎全部都集中在土著民和新移民居住的街道和社区;一时间让安森有种重回克洛维城,生活在外城区的错觉。
完全没有治安管理经验的守信者同盟,维持治安的方式就是加大巡逻力度,结果令本就不多的人手疲惫不堪,并且迅速被各个社区的居民摸清了他们的巡逻路线和时间点。
再加上狂信徒们对土著民毫不掩饰的厌恶,每次事件最后都会变成一场“街头审判”——土著民们被围观,被嘲弄,被杀害……
而这种极端针对行为,自然也引起了来自土著民的反抗。
白鲸港只是一个成立至今只有五十年的殖民地,即便是作为殖民者大本营的“白鲸港”依然生活着大量土著民,并且承担了城市内大量最基础的公共服务工作。
面对残暴的狂信徒,摸清了他们巡逻路线和时间点的土著民开始趁他们不在的时候,袭击和洗劫同盟成员的房子,伏击落单的巡逻人员,然后向教堂送出高额勒索信。
仅仅两天,白鲸港的治安就恶化到了比风暴师抵达之前还要混乱的地步;不仅出现了同盟成员被杀害的情况,甚至还陆陆续续弄丢了三百支步枪。
没错,是弄丢了而不是弄坏了,而且全部散落到了治安最差,同时也是土著民数量最多的几个社区…原本就乱成一团的白鲸港,治安状况开始呈现断崖式下跌,很清楚双方已经水火不容的守信者同盟,在对待土著民的时候开始更进一步变本加厉了起来。
瑞珀主教无时无刻不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他本人对土著民没有一丝好感,对枪毙异教徒更是认为顺理成章,但混乱又糟糕的治安情况让他之前的承诺全部落空。
一旦被证明守信者同盟根本无法维护白鲸港的治安,安森·巴赫肯定会把这份宝贵的权力收回;而这更会影响到同盟在信众当中的形象,让他多年努力功亏一篑。
但他本人虽然很有号召力,可在管理方面完全一窍不通,只能依靠那些“很有积极性”的狂信徒们替他处理具体的工作。
而这些狂信徒的处理方式,就是有预谋有计划的冲击那些土著民经常聚集的地方,将他们一网打尽。
殴打,嘲弄,纵火,洗劫……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行“信仰审判”,让这些土著民要么改信要么被绞死。
尽管大警长莉莎·巴赫依然在努力的打击罪犯,但白鲸港市民们还是能感觉到身边的气氛在变得越来越紧张,除了议会区之外的社区,街道上也不再安全。
不过考虑到每次警长出击往往难免波及路人,很难说是让白鲸港民众感到更安全还是更危险了。
而就在这一片祥和的气氛当中,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那就是杀害哈罗德议长的幕后凶手。
安森并不打算把白鲸港所有的土著民统统杀光——也不可能杀光——更不准备把去年克洛维城的暴动在白鲸港来一次完美复刻,或者把半个城市炸上天。
所以他必须找一个替死鬼承担杀害哈罗德,外加谋杀自己的“罪名”,让这个人变成所有人口口相传的“异端邪教徒”。
非常凑巧的是,他手中现在正好有这么一个…或者说一群人。
于是第二天的《白鲸港好人报》上立刻刊登了关于“哈罗德之死事件”的最新进展:“经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及最最深刻的精神教育之后,无耻匪徒们终于供出了躲藏在他们背后的主谋!”
“威兹勒邸午夜遇袭绝非偶然,针对总司令接二连三的暗杀实则是精心谋划的结果,哈罗德议长之死乃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整个白鲸港都被笼罩在这恐怖的层层诡影之下!”
“而躲藏在幕后密谋策划乃至实施这一切的,是一个恐怖而又强大的邪教组织,它比旧神派更恐怖,比土著民更狡诈,比土著异教徒更邪恶……”
“它就是…无信骑士团!”
噗通——
看着手里卡尔诺带回来的报纸,伊恩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被掀翻的汤碗直接洒了他一身。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面无表情的卡尔诺迈步上前,捡起了被打翻在地的汤碗:“守信者同盟的人已经在朝这边赶来,是附近集市的土著民店员报的信;同盟答应只要提供关于‘杀害哈罗德凶手’的资料,就可以保护他们的安全。”
“如果不打算在白鲸港引起大规模骚动的话,最迟十分钟内就必须离开——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吗?”
“有…而且肯定足够安全。”
伊恩咬牙切齿的站起身说道,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洋葱土豆汤的味道:
“我们去找安森!”
第六十五章 又见面了
“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是啊,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也很惊讶。”
“哦,那你们主要惊讶什么呢?”
“惊讶……没想到才短短两三天时间,我们无信骑士团就在白鲸港出名了。”
“是吗,那你们一定很为自己骄傲吧?”
“这倒没有,主要感谢某人在《白鲸港好人报》上,说我们是杀害了哈罗德议长的幕后真凶。”
“不用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
看着面前的安森·巴赫毫不掩饰的承认了,微笑的伊恩·克莱门斯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酒杯,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冒出。
风暴师司令部的监狱接待室很冷,但也比眼下白鲸港任何一个有壁炉火盆的房间区安全得多。
而这一切全都要归功于面前这位司令官大人,一封报道让无信骑士团变成了杀害哈罗德议长的罪魁祸首。
作为在白鲸港盘踞多年的地下组织,无信骑士团当然和这里各方势力都打过交道;也就只有初来乍到的安森对他们一无所知,多数人或许不清楚他们的底细和与威兹勒家族的关系,但肯定知晓他们的存在。
而眼下原本最能平衡各方势力的哈罗德议长“死”了,原本应该引发全城骚动的佣兵们被风暴师杀了个一干二净,暴乱事发地点又是红胡子酒馆(无信骑士团的地盘)……
再加上安森·巴赫大张旗鼓举办的葬礼,于是殖民地内大大小小的势力就了解到了这么几个信息:
哈罗德议长大约确实是已经死了;
安森·巴赫虽然是哈罗德的敌人但很尊重他,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并且始终在通缉杀害他的凶手;
安森·巴赫声称杀害哈罗德的人是无信骑士团,而他们之前貌似的确有前科——伏击威兹勒邸。
于是一夜之间,无信骑士团从原本的“籍籍无名”变成了“恶名昭彰”,在白鲸港城内人人喊打,而且是被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针对。
尽管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议长,但这样一位在殖民地多年掌权,平衡各方势力的话事人,哈罗德的影响力并不比瑞珀主教逊色;特别是眼下安森还把他捧得那么高,“杀害白鲸港英雄的凶手”自然也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全民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无信骑士团当然可以反抗,但在整个殖民地的舆论控制权都被攥在安森·巴赫手里——实际上是塔莉娅·卢恩手里——的时候,反抗的唯一结果就是彻底坐实罪名。
在白鲸港人人喊打,唯一能载他们离开殖民地的船也攥在安森·巴赫的手里…在派出了和土著民“同流合污”这个最后选项之后,伊恩决定与安森·巴赫和谈。
“最重要的是请您务必相信,我们这一次和谈的态度是相当有诚意的。”尹恩的语气十分小心翼翼,谨慎的仿佛身下的铁椅子随时都会变成一把行刑椅。
而且说实话,它长得也的确很像。
“我也愿意相信您的诚意,伊恩·克莱门斯阁下。”
安森的目光凝聚在对方的脸上,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但问题是,我并没有‘看见’您的诚意;但我的诚意,您随时都可以看到。”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铁门。
两名被俘虏的无信骑士团成员,就被关在后面。
紧抿着嘴角的伊恩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安森指着的那扇门。
死寂持续了数秒。
“既然如此,那我想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向您展示我们的‘诚意’了。”
眼角闪过一丝惋惜,伊恩轻笑着说道:“上次见面时我曾说过,非常遗憾没能将关于《大魔法书》的线索告诉您,也未能擒获任何一名克雷西家族的成员。”
“但除了《大魔法书》之外,我们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或许是您可能会感兴趣的。”
“哦,那是什么?”
“艾萨克·兰德的…研究笔记。”
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安森,伊恩轻声道。
嗯?
听到这个名字的安森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但下一秒他霍然抬起头,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这家伙说的是圣艾萨克!
“你们怎么会拥有圣艾萨克的笔记?”
“它是在我…我们的一次探险当中,无意中发现的。”
伊恩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得意:“最初我们以为上面那些潦草的内容,只是某个旧神派或者疯子的胡言乱语,直至某位特别博学的路人告诉我们,这很可能是圣艾萨克本人手稿的…一部分。”
“根据那个笔记本的新旧程度和字迹判断,它并不是手稿的真迹,更像是某人的手抄版——但内容应该是真的,因为上面还有大量本人做的注释和备注,甚至还包括了一部分后续内容的猜测。”
“而现在,为了表达诚意,我们愿意把这份笔记作为礼物送给您。”
伊恩按了按胸口,双手朝安森摊开:“作为交换,请您将我们的同伴还给我们,并且保证在我们抓住克雷西家族的任何一个成员之前,要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和行动自由。”
“如何,白鲸港守备司令官…安森·巴赫阁下?”
伊恩看着安森,谨慎又有些忐忑的表情显得十分真诚又无助。
安森微微蹙眉。
他倒不是觉得伊恩敢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否则不可能孤身来到风暴师的司令部;但对方肯定也很清楚圣艾萨克手稿的价值,换成任何人哪怕是《大魔法书》某一卷的真迹,也不会愿意交换哪怕是一份手抄本的。
前者只是旧神世界的百科全书,后者可是切实改变了整个世界的东西。
况且圣艾萨克的笔记可不仅仅是关于蒸汽核心的,研究范围极其广泛…他本人甚至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同时学习三大魔法的施法者,在旧神世界中的地位绝无仅有。
通常一旦被发现藏有他的手稿却没有上缴,那么不用多久,你就能等到审判官们集体到你家做客,给你个天大的“惊喜”了。
就在安森还在猜测对方这么做的用意时,耳畔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噔、噔、噔!”
安静的房间内,二人“默契”的同时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本随着轻微的门轴声,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一身木槿紫长裙,戴着一顶可爱小船帽的少女出现在招待室外。
“塔莉娅?”
安森表情一愣,下意识的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当然是因为亲爱的安森了,亲爱的安森。”
少女的笑容无比甜蜜,甚至还不忘了朝一旁的某个外人屈膝行礼,让坐在椅子上的伊恩愣了好久。
“塔莉娅听说安森在见一位很重要的客人,既然如此作为这里的女主人,当然有必要前来招待一番了——你们在做什么?”
安森和伊恩对视了一眼。
“我们只是在…聊天。”安森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伊恩告诉我,他弄到了一份圣艾萨克笔记的手抄本。”
“真的吗?”
少女眼前一亮,带着惊喜的神色朝伊恩微笑道:“拥有如此稀有的藏品,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可以和塔莉娅一起分享吗?”
“当然…可以。”
伊恩微不可查的迅速瞥了眼旁边的安森:“但这件藏品非常贵重,或许先交给安森·巴赫大人,然后再由您二位令找一个时间欣赏…比较好?”
“没有这个必要。”
塔莉娅露出了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我们什么都可以相互分享,无需在任何事情上对彼此保密。”
“亲爱的安森,你说呢?”
感受着身侧“未婚妻”那满怀期许的目光,安森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微笑颔首:
“她说的完全正确。”
话音落下,少女轻轻倚靠在了安森的肩头,轻轻搂着他紧绷的胳膊,满脸幸福。
“好…吧……”
被完全搞糊涂了的伊恩视线在面前二人之间来回转动,有些拿不定注意的小声道。
他原本以为安森·巴赫是以陆军新星的身份,成为了卢恩家族力挺扶持的对象和在新大陆的代理人。
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从对方在看向自己“未婚妻”的眼神中,觉察到了一丝的警惕和畏惧。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难道这位可爱娇小的少女才是卢恩家族的代表,安森·巴赫只是个高级点儿的…工具人?
带着稍微有些复杂的情绪,伊恩·克莱门斯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是一个略有些陈旧,但保存得非常完好的笔记;页脚微微的折痕和字迹颜色的深度都证明它已经有些年头了,却依然没什么破损的痕迹,甚至连微折的页脚也有被平整过的痕迹。
安森深吸口气,当着另外两人的面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空白的封面上用黑色墨水笔写下了一串漂亮的花体字:
【圣徒历七十年,对《前八年至前六年笔记》研究——威兰·诺瓦。】
威兰·诺瓦?
这个略有些眼熟的名字让安森内心一动。
他隐约记得那本《圣徒历七十二年,三旧神研究》的作者,好像就叫威兰·诺瓦…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带着一丝期待和隐隐的兴奋,安森郑重的翻开了第二页:
【…三月二十五日,我得把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草稿整理下了。
小约翰对我的研究越来越不感兴趣,大部分可能是因为他完全听不懂的缘故,很显然他完全没弄懂‘教育’最大的乐趣在哪儿——就是他那茫然得仿佛刚出生的眼神,和我用五花八门的段子嘲弄他的智商。
最近他好像察觉到了这一点,导致这份乐趣正在呈断崖式下跌。
为了确保他能看得懂,我必须把自己的研究尽可能写得简单易懂些,这方面的困难主要有两个:要多简单才能算简单,以及简单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易懂”。
考虑到他那颗祖传的聪明大脑对知识的接收程度,我就先假定自己是在教海豹怎么用手边随处可见的材料制造一台蒸汽核心吧。
首先,避免让某人以为我是在刻意羞辱谁,我,艾萨克·兰德在这里澄清一下——教海豹造蒸汽核心也比教他容易多了。
没错,虽然我从来没离开过克洛维城,但我见过海豹,也见过大象,狮子,老虎,还有艾德兰海豚;你并不需要真的到野外就能见到它们,特别当你有个朋友是国王,而他还愿意为你建造一座动物园的时候。
哦,‘动物园’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呢——原名叫‘白厅’,源自宫殿的颜色,非常的没有创意……】
嚣张的语气,毫不掩饰的炫耀和阴阳怪气,外加这份从里到外的自鸣得意,没错了,这份笔记的作者绝对是圣艾萨克本人。
安森突然有点儿可怜笔记中提到的那位“小约翰”了,被这位天才多次轮番羞辱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而且后者还在以此为乐…想到这里的安森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但一想到这份笔记落款是在圣徒历前六年,距离圣艾萨克遇刺被杀害只剩不到五年时间,安森又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一言以蔽之,三大魔法的核心在于‘进化’——无论黑魔法、咒魔法还是血魔法,共同追求的目标都是改变,是超越,是非凡,是从不完美走向完美的过程。
而对于‘完美’的理解,也就缔造了三条截然不同的路径,同时每二者之间又都有相似以及与第三者完全相反的地方。
可以确定,三旧神在进化初期是有过相互借鉴和参考的,并且极有可能意识到相似的道路不会产生帮助反而会引起矛盾,为了避免冲突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这一点很有道理,就像虽然我不喜欢白香肠,但偶尔看到看到某个家伙吃得很开心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去尝试,但因为遭不住芥末酱的怪味而会选择辣味酱。
从这一刻起,‘如何吃白香肠更美味’这件事就出现了分歧,有了更多的选项,更多的组合,更多的口味和选择…对原本不喜欢芥末酱的人而言,这种食物一下子就变得美味起来了。
但那是对食物而言的,因为食物是靠丰富多彩才变得美好——进化不是。
如果我们假定某个进化结果是‘完美’的,是可以‘永恒’的,是‘唯一’的,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绝对…是‘对’的,那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进化路径都是错误的。
甚至全都是错误的。
包括开创这套进化体系的三旧神,他们可能……
一开始就错了。】
第六十六章 进化之途
【当然,这目前还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毕竟我本人并不是施法者,和他们接触的也不算多,信息有限,很难说这种推断能有多少合理性——不过三旧神全都死了这件事一定程度其实很能证明这个观点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样的生命体才能称之为‘完美’呢?什么才能算是‘完美’的定义呢?
永生不死?
好吧,在不嘲讽这种荒谬想法的前提下,如果我们假定‘永生不死’是‘完美’的先决条件或者是唯一判断标准,这种状态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矛盾的概念。
因为我们判断一个生命‘活着’的最重要前置条件,就是它拥有‘死亡’的状态。
失去了死亡,也就不再拥有生命,变成了夹杂二者之间的一种形态。
我曾和一位使徒有过这方面的交流——当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或者说‘祂’的生命形态就已经很接近这种状态了;除非外力干扰,否则你几乎不可能见证一名使徒的死亡。
但需要强调的是,这依然是可能的,只是时间周期太过漫长,导致我几乎不可能——不,是根本不可能——亲眼见证它自然发生的那天。
好吧,我知道小约翰你看到这儿肯定已经彻底懵了,所以我尽可能解释的简单点儿:想象下,你有一个非常非常好吃的苹果。
当然是想象出来的,并不是你妹妹上个月给你寄的苹果酱;顺便一提那天是我生日,所以我们就不要计较苹果酱为什么失踪这件事了。
回归正题:你有一个非常非常好吃的苹果,你根本无法克制去吃它的欲望,所以你就像松鼠啃坚果那样“咔咔咔”的把它啃完了,连一个苹果核都不剩下。
某些人,比如我,对苹果的兴趣并不是很大,或者我们很喜欢慢慢的享用某样东西;所以虽然我也会吃苹果,但每次只吃一小口,充分的咀嚼它;虽然每次享用的量很少,却也享受到了和你差不多的快乐。
但无论我吃的多慢,分成多少次享用,这颗苹果还是会被吃完的。
前者是人类,后者则是使徒。
而三旧神或者说‘完美’的存在,他们根本不需要苹果,或者说他们的手中并没有一颗苹果……】
这个比喻倒是很有趣…安森内心一动。
如果将寿命比喻成一样消耗品,那么普通人大概是无时无刻都在消耗它,而施法者们则在尽可能的减少对它的消耗,从而“延长”了自己的寿命。
但这种方式是违背了世界意愿的,因此施法者…准确的说是亵渎法师以上的施法者们付出了代价,被这个世界所排斥;他们必须在绝大多数时间收敛自己的力量,每一次的使用都要承受巨大的负面效果,同时还会出现原本并不存在的“弱点”。
而这还仅仅是与世界对抗的结果,那抛弃了“苹果”的完美存在呢?
他们又承担了怎的代价?
安森突然变得好奇起来了。
他刚刚意识到一件事,这件笔记最早也得是圣徒历前八年写的,如果圣艾萨克没有撒谎,那么他此时还仍未真正接触到三大魔法中的任何一个,是个真正的普通人。
但在被暗杀的前一年,圣艾萨克就已经是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施法者了!
不要说同时掌握三大魔法,就算是比较有天赋的施法者如果没有其他人帮助,想要掌握一种魔法从初阶到五阶,也需要十几年的时间。
短短六七年…他是怎么做到的?
接下来一页的内容是这本笔记所有者威兰·诺瓦自己的备注和推测,和前面工整的字体不同,明显要潦草许多,而且还有大量被自己涂掉和前后矛盾的内容。
按照他的推测,笔记中所提到的“小约翰”极有可能并非圣艾萨克的同辈,因为他的朋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叫“约翰”这个名字的,语气上也更接近对待子侄们的态度。
一个更有力的证明是圣艾萨克本人相当讨厌当老师,无论学生聪明或者愚蠢,也只有比较亲近的关系才能激起他的教育热情——虽然被教育的那个大概会难以接受。
同时威兰·诺瓦也提到了关于圣艾萨克掌握三大魔法时间的推测,他的判断是圣徒历前七年到圣徒历前四年——三年之内,圣艾萨克就已经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并且全部达到五阶的水准,理解程度更是逼近使徒。
因为圣徒历前四年,是他研究三大魔法的一个重要时间节点;这一点圣艾萨克彻底下定决心停止了对旧神体系的研究,重新会到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发明和对蒸汽核心的改进上面。
威兰·诺瓦认为很可能是他的研究遇到了瓶颈或者巨大的阻力,其中之一很可能是克洛维王国前线战事不利,面对教会的压力,连王室都无法庇护圣艾萨克对旧神力量的研究了。
至于那位和圣艾萨克有过交流的使徒,威兰·诺瓦并没有提到祂的名字,但推测极有可能就生活在克洛维城一带;以圣艾萨克那足不出户的性子,不太可能为了见某人离家很远。
但安森却大概能猜到那位使徒的身份…他手捧着笔记本,视线缓缓的挪向身侧的少女。
觉察到他视线的塔莉娅没有说话,只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浑身一僵的安森,立刻将视线重新转移到笔记上:
【八月二十八日,第三次实验记录。
我现在已经基本掌握了三大魔法的路径的异同,结果和我最初的推测完全相符,最初的三旧神相互之间绝对是认识的,因为这三种魔法的根本逻辑完全一致。
我快速解释一下,这三者的区别类似于交通方式,第一种类似于骑马,第二种则是乘船外加走捷径,第三种一边修路一边步行。
看似区别很大,每二者都十分相似并于第三者截然不同;各有利弊,但他们根本方式都是一样的,都是从一个‘点’,通过‘移动’抵达了另一个‘点’。
假如他们不曾互相借鉴,那么至少肯定还有第四种方式:从一个‘点’直接‘飞跃’或者‘瞬移’到下一个点。
可他们没有,证明极有可能在相互交流之后都发现这种方法的危险性过高,而且很难掌控过程。
按照我那位使徒朋友的说法,之前也不是没有这么尝试的施法者,也有些家伙在掌握了一门魔法后去接触另一门…下场都不算太好。
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掌握三种魔法的核心关键。
关键在于,如果你希望同时掌握三种,那么首先就要弄清三者之间的关系——三旧神不可能是同时出现的,肯定有前有后,有快有慢;更重要的是,你要掌握好三者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把握住它们彼此的‘相同点’和‘差异点’。
依然是前面的例子:如果你修好了路,那么骑马的速度显然更快,但对骑马的提升显然不如抄捷径的人效率提升的更高。
说实话我现在都有点后悔用这个例子了,它明显很容易对你产生误导,但不用这个办法又太难让你理解…这真的很让人纠结。
所以下面我不再举例,干脆直接摊明告诉你:相较于已有的三大魔法,实际上‘点到点’的方法是切实存在的。
简单来说,三大魔法是存在路径的;好处是在前期较为可控,坏处是到了后期无论出现任何问题,都已经不可逆转。
就像是——该死,我又要举例子了,这非常不好,太有误导性了——放风筝,在风筝线很短的时候,你可以很随意的摆弄,可一旦等它真正飞得很高之后,很多结果就已经是不可逆转的。
你进化中的任何一个“缺陷”,都极有可能是后续进化的基础;一旦这个缺陷被修正,你差不多也要变成一滩肉酱了。
而这种点到点的方式则完全不存在这种问题,而且效率很高,缺点你用完发疯或者变成一滩肉酱的概率也很高,同时充满了随机的不确定性。
但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下一个点的具体位置,并且很清楚自己会经历什么的话,这份不确定性就可以大大降低,达到一个完全可接受的程度。
虽然失败的结果还是很惨烈,但至少你知道自己究竟会疯掉还是变成一滩肉酱。
而想要‘点对点’的完成进化,就不能只掌握一个魔法,必须在三大魔法中反复横跳,才能提供一定的稳定性;通过牺牲上一轮进化得到的力量,为下一次进化提供保障!
这有点儿像因为我已经得了病并且吃过药,就无法在我得病期间让我再得一次;而这就是‘点对点’进化的原理,必须确保每次进化都是在相似之中进行的。
以下…是本人耗费三年时间所整理出来的‘聪明大脑’版进化途径,只需要跟着我做,山里的野猴子也能成为三旧神使徒。
当然这句话只是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为你的小命考虑,不要告诉你认识的任何一个使徒。
步骤一:确保你现在还没有掌握任何一类魔法。
步骤二:找一位精通血魔法,大师级别的施法者——最好是个使徒,这能大大提高你进化的安全性。
步骤三:
……】
没有步骤三。
整本笔记到此为止,后面的几页不翼而飞,只有一片空白。
轻轻放下手中的笔记,安森的视线缓缓抬起,看向对面正在静静等待的身影。
伊恩·克莱门斯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我们并没有得到完整的笔记,这些就是我带来的全部了。”伊恩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安森:
“当然,除了您手中的部分,卡尔诺手中还保管着另外几页——这也是当初告诉我们这样宝物的朋友教的,让我们分开保管。”
“非常好的习惯。”安森轻笑一声:
“他在哪儿?”
“白鲸港。”
伊恩笑容依旧:“具体是哪个社区我就不知道了——但如果他看到我和我那两位朋友安全的走出军营,并且得到了总司令大人对我们提供的保护…他会把自己手中的那份放到某个卖煤渣和木炭的商店,他说您知道那儿。”
“我确实知道。”安森向后靠在椅子背上,微微颔首:“而我也相信您和卡尔诺是很有诚意的,不会欺骗像我这么善良的人。”
“我们也确实不会。”
伊恩慢慢地低下了头,谨慎的朝安森伸出了右手:“那我们达成协定了吗?”
“……当然!”
片刻的犹豫之后,安森果断其身,微笑着和他握了下手,桌上的笔记本随即不见了踪影。
“从现在开始,无信骑士团正式并入守信者同盟——把你们人员的名单给我,明天上午你们就是为秩序之环而战的虔诚战士了!”
“哦,无信骑士团将会很乐意为信仰而战的…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的话。”
带着谦卑的笑容,伊恩拿起帽子行了一礼,目送着两人离开了招待室。
“砰。”
关上监狱大门,安森和塔莉娅并肩走了很远一段距离。
“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悠然漫步,少女轻声感慨道:“年复一年,我在父亲那里听了无数关于艾萨克·兰德的故事,始终把他当成一个比较幸运的怪人;但他成功了,这真是令人惊讶。”
“但更令塔莉娅感到意外的…亲爱的安森,你好像很冷静?”
“如果这份笔记是真的,整个三大魔法体系都将被圣艾萨克彻底颠覆;任何一个人只要能得到这份笔记,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成为高阶施法者,亵渎法师,甚至是…使徒。”
“不,我是很惊讶。”安森轻笑一声:
“但亲爱的塔莉娅,你觉得像这么重要的东西对方为什么会愿意拿出来,仅仅是作为缓和气氛的礼物呢?”
“为什么呢?”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好奇。
“估计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为了避免之前的尴尬,所以不能立刻将《大魔法书》的线索交出来,要么就是克雷西家族手中有的是好东西,并不差这几张圣艾萨克的研究笔记——而且还只是手抄本。”安森轻笑道,眼神中散发着玩味的情绪:
“我对这个家族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第六十七章 重要线报
虽然没能得到至关重要的《大魔法书》,但有圣艾萨克手稿的手抄笔记作为“补偿”,一贯对朋友信守承诺的安森,立刻放走了伊恩和关在监狱里的两名无信骑士团成员,附加之前死者的遗物。
作为交换,安森得到了无信骑士团手中剩下的笔记,外加无信骑士团的人员名单;至于这份名单有多高的可信度嘛…他一个字都不信。
反正既然双方已经做完了利益交换,那么只要是这份名单上没出现又被查出来的无信骑士团成员,风暴师见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毙一个。
绝对相信只有名单上的人才是无信骑士团的成员,这就是安森对伊恩·克莱门斯这位“新朋友”毫无保留的信任。
而名单上的所有成员,全部经由安森自己的亲笔信推荐到了守信者同盟;为了避免瑞珀主教误以为这是自己在安插人手,安森特地为这帮人专门准备了一个编制,表示不用怀疑,这就是他专门安插的自己人。
而焦头烂额的主教眼下也的确需要这么一群拥有“专业技能”的帮手。
在旧大陆,信仰是一件人人必须参与的“社会制度”——如果你不能证明你的虔诚,你将无法得到教育,因为好学校全是教会办的;如果你不能证明虔诚,你就无法通过商业致富或者保管好你的财物,因为教会几乎垄断了整个金融……
倚靠千年积累的威望和终结教派战争后从各个教派继承的遗产,秩序教会几乎掌控了社会的方方面面。
但在普世宗体系下,信仰重新变成了一件很单纯的行为——它只是你个人的事情。
缺点就是整个教派几乎不存在基层组织,对管理非常的不擅长。
这个缺点在自治状态下看不出什么,但当想要真正有所作为的时候,各种问题就会不断爆出;再加上越虔诚的普世宗信众就越单纯越狂热,不惹出乱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随着守信者同盟成立,这个问题正在逐渐凸显——普世宗没有官僚组织,除了绝对精神领袖瑞珀主教外不存在上下阶级划分,这意味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而不用听命于他人,甚至做与不做也完全听凭个人意愿,不能横加干涉。
在不能使用强制手段的前提下,想要激发信众们的主观能动性只能使用宗教手段:要么鼓励信众奉献,要么质疑某人的信仰。
前者已经被证实效果有限,后者一旦使用…那可就不是主观能动性的问题,而是相互质疑是否虔诚的守信者同盟,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的问题了。
不到万不得已,始终致力于团结新世界信众的瑞珀主教不能使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于是现在他急于得到一群真正的“专业人士”,能够避开信仰问题和守信者同盟管理混乱的窘况,擒获潜伏在白鲸港城内的异端邪教徒,结束这场骚乱。
“而你们能够为同盟提供…某些帮助?”
放下手中的介绍信,瑞珀主教颇有些谨慎的看了眼突然登门造访的黑衣人:“在…逮捕无信骑士团方面?”
“正是。”
伊恩·克莱门斯的表情充满了和善与恭敬,就和每个虔诚信徒看到主教时一样:“我们这些人都是秩序之环的忠实信徒,渴望为守信者同盟尽一份力。”
他的表情无比真挚,哪怕不说话也充满了说服力;但身为殖民地的主教,瑞珀主教还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被骗了:“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不主动加入同盟呢?”
话音落下,他就看到对面的伊恩表情一僵,紧接着便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紧抿着嘴角,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沉默了数秒后才抬起头,缓缓开口道:
“关于这个问题,我相信您一定能看出来是帝国人这件事…您明白吗?”
主教立刻就明白了。
对方的穿着和谈吐,都能证明并不是普通的移民;没有前往帝国而是克洛维的殖民地,这当中显然存在某些隐情。
“既然如此,那又是什么令您决心站出来,为白鲸港的安危尽一份力呢?”
“主要是因为安森·巴赫司令,他用他独有的方式‘说服’了我。”
伊恩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真诚的眼神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感激:“他令我相信,如果我现在不主动站出来帮助他人,被麻烦找上门只是迟早的事情。”
“他是对的。”瑞珀主教赞同道:
“白鲸港是属于全体秩序之环信众的家园,每一位虔诚的信众都有责任为她的繁荣与和平贡献自己的力量。”
“是啊,每一位‘虔诚’的信众。”
作为无信骑士团首领,伊恩连连点头:“特别是安森·巴赫司令,我一直认为他是我们当中最虔诚的人…之一。”
“无需掩饰,他就是最虔诚的人。”主教摇摇头,神态谦和:
“信仰是源自一个人自身的力量,只要他对秩序之环保持着永远的敬畏与虔诚,那么他就是一个虔诚的人。”
伊恩默然颔首。
“既然如此,您和您的伙伴们打算如何提供帮助呢?”主教开口问道:
“说实话,我们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头绪了…杀害哈罗德议长的无信骑士团,我曾对他们有过耳闻,传说这些人都是背叛秩序之环的天赋者,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只有极少数的人了解他们的身份,但真正亲眼见过的屈指可数。”
“呃,也没有那么屈指可数。”
伊恩轻笑一声:“我们虽然不像您那样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在白鲸港生活多年还是拥有些关系网的,对于擒获眼下导致白鲸港混乱的罪魁祸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所以您希望能够单独行动?”
主教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按照安森·巴赫大人的指示,他希望我们可以成立为一个单独的组织。”伊恩换了个说法,并且将锅甩给了某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守信者同盟需要团结绝大多数的信众,但就像秩序教会拥有审判官和裁决骑士团那样,她同样需要一个能够在出现突发状况时,更高效解决问题的分支。”
“而我和我的朋友们…非常乐意以这样的方式,为同盟效劳。”
瑞珀主教微微颔首,如果对方真的能如他们所承诺的那样,对同盟倒也不坏——何况对方相当坦诚,并没有掩饰自己是代表总司令来替同盟解决麻烦的。
他甚至对安森·巴赫相当感激,对方明明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收走同盟的治安权限,却依然选择在力所能及,又不伤害同盟荣誉的范围提供帮助…实在是一位心地善良,忠于信仰的虔诚之人。
“既然如此,那我应该如何称呼您…还有您的朋友们呢?”主教十分友好的问道:
“既然要单独行动,同盟理应给你们一个独有的编制——就像教会的审判庭和裁决骑士团那样。”
“关于这一点,安森·巴赫大人已经替您想到了。”笑容依旧的伊恩,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他给了我们起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名字,叫做……”
“白手套。”
……………………………
白鸽子集市,“诚信友善”商店。
按照伊恩·克莱门斯的提示,安森独自一人离开司令部,来到了这家出售煤渣和木炭的商店。
此时已经是深夜,空旷的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影——纯粹靠信仰加持的守信者同盟,根本无法坚持每晚派人巡视整个城市,以至于各种盗窃案暴涨,基本恢复到了风暴师抵达之前的水准。
推门走进店铺,灰暗而又杂乱的房屋没有一点儿光亮;被撬开的门锁,空空如也的货柜,外加连一丁点儿煤渣也看不到的房间,都足以证明它刚刚经历了一场盗窃的事实。
对眼下白鲸港混乱的治安和冬天而言,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
没费太多功夫,安森就在货柜正后方一个空箱子压着的地板上发现了暗格;用刺刀直接连锁一起撬开,用皮革和纸袋精心包裹的笔记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轻轻松了口气,他没有急于检查笔记真伪——反正现在双方已经彻底摊牌,伊恩如果敢用假笔记蒙混过关,想干掉他的就不是自己,而是卢恩家族的家主,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安森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塔莉娅放弃了直接把伊恩·克莱门斯抓起来,从他嘴里挖出所有关于圣艾萨克和克雷西家族的秘密——对方很可能也只是个高级工具人,并不知道所有的详情。
呃,自己为什么要说“也”?
当然另一个小小的理由是他严重怀疑塔莉娅所说的…“从嘴里挖出来”,可能并不是一种比较夸张的修辞,而是简单的客观描述。
“所以,伊恩·克莱门斯,再给我一个惊喜吧。”收起笔记,安森轻笑着自言自语:
“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也为了我的。”
……………………
“所以为了保住小命,我们现在不仅要交出《大魔法书》的线索,还要抓住无信骑士团——也就是我们自己?!”
被废弃的码头仓库内,德里克用完好无缺的左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和菲尔比他们一起,到军营大牢里蹲着呢?!”
“因为抓住我们并不是他想要的。”一旁的卡尔诺冷静分析道:
“安森·巴赫真正想要的并不是无信骑士团,而是克雷西家族以及圣艾萨克的秘……”
“我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
狂猎骑士歇斯底里的喊道,挠头的动作更加用力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不把我们吃干抹净,安森·巴赫是不会停止的!”
“更麻烦的是就算把我们扒干净,他难道就能放过我们和…克雷西家族了吗?不会的对吧,谁会任由一个差点儿干掉自己的威胁待在自己身边?!”
“这倒也未必。”
空荡荡的仓库内,伊恩平稳的话语声响起。
争吵的二人同时回头,看向那个倚靠在大门前的身影。
“我们之前对安森·巴赫的猜测可能存在误判…也许他的威胁性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大,或许真的是我们想得太极端了。”伊恩淡淡道:
“如果彼此能保持坦诚,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和他达成某种程度的合作。”
德里克面色一怔。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伊恩一字一句的念出这个名字:
“我去谈判的时候,见到了他的那位未婚妻…在监狱的接待室里。”
卡尔诺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
“目前还只是假设。”
伊恩摆摆手,打断了卡尔诺的问题:“你们谁对卢恩家族有了解的吗,或者知道任何关于这个家族的传闻?”
三人面面相觑。
“先别说什么卢恩家族了,眼下的事情怎么解决?”德里克的声音相当烦躁:
“我们可不光要擒获无信骑士团,还得想办法弄到关于《大魔法书》的线索——请问要怎么做才不至于自投罗网?!”
“很简单,只要掉进网里的不是我们就行。”
伊恩悠然的摊开双手:“只要找一个合适的替死鬼,再想办法把关于《大魔法书》的线索…或者干脆直接塞给他,再让某个合适的人发现这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替我们去抓住这位‘罪魁祸首’,不就万事大吉了?”
“合适的人?”德里克语气更烦躁了:
“谁?!”
………………
砰——
午夜零时,步伐急促的士兵撞开了议会教堂的大门,快步向正前方长廊走去,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急促的铁靴声在狭窄的过道中回响,头顶的煤油灯忽闪忽灭,映照着他惊慌失措的脸颊;直至他的背影彻底融入黑暗,脚步声戛然而止。
身形笔直的士兵拼命平复着急促的喘息声,他擦了把脸上的冷汗,转身面对着眼前走廊尽头最深处的房门。
在这扇门的后面,静静躺着一位全军将士轻易都不会打扰的人物。
但现在,他必须惊扰“那个人”的睡眠,将自己刚刚知道的事情如实禀报。
他别无选择。
“噔——噔——咚!”
三下敲门声,两轻一重,两长一段。
这是风暴师内部流传的暗号,传说用这种方式敲门可以让“那个人”误以为你是安森·巴赫总司令,从而放松戒心,对你保持最起码的友好。
士兵用尽全身的力量握住了门把手,拼命克服着内心的恐惧,然后……
“砰——!”
“事态紧急,我们得到了一封临时线报,急需您的帮助!”开门的同时,立刻紧闭双眼的士兵放声大喊:
“大警长莉莎·巴赫阁下!”
第六十八章 你们被捕啦!
凌晨一点,北广场。
这里原本是白鲸港城市北面的一片空地,用来供木材和煤炭商人堆放货物,举行集会的地方;随着移民数量越来越多,逐渐就发展成为了一片“充满活力”的社区,紧挨着最穷的茶壶街和遍地小贩的白鸽子集市。
这里也是整个白鲸港最大的社区,没有之一;混乱且无序的房屋,腐烂并且连积雪都盖不住的味道,根本等于没有的基础设施,漆黑一片的街道…和克洛维城的外城区没什么两样。
西斜的银月映照着小巷,在缓缓驶入的马车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响,漆黑的车厢里掉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噗通!”一声栽进地上的积雪,脸先着了地。
十分钟后,埋在雪堆里的女孩儿才终于“挣扎”着伸了伸腿,像刚刚从海洋走向陆地的哺乳动物那样——她翻了个身。
“唔唔唔~~”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像是刚起床的女孩儿有气无力的打着哈欠,拼命睁开写满了“还想睡”的眼睛,甩动着小胳膊一摇一晃,朝小巷深处走去。
一切都要归功于某人的匿名信:
【致崇高的守信者同盟与尊敬的守备军团:
在这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白鲸港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诸位非凡的勇气与超人的智慧,来解决她正在面对的难题。
在北广场,我们发现了一群疑似无信骑士团的邪教徒,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正在这个社区蔓延,他们已经悄悄的在暗地里开始了行动,做出某些难以想象的事情,在土著和新移民之间散播恐怖而又邪恶的信仰。
我们试图阻止,但弱小的力量甚至无法靠近他们的聚集地;这群邪恶的异教徒似乎在举行某种献祭仪式,召唤他们所信仰的伪神。
甚至不止于此…传闻中他们甚至还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关某样旧神世界的至宝,一样保存着邪恶知识的至宝。
白鲸港危在旦夕,她需要一位真正能够拯救她的英雄立刻展开行动,并且无法承担太过沉重的代价,最好能悄无声息的将危机扼杀在萌芽状态。
我们将这封信留在了议会教堂门外,祈祷您能尽快发现它——在此之前,我们将先行一步,竭尽所能的阻止这一切。
详细地址在信纸的背面,希望能为前来的勇士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愿秩序之环庇佑这片土地。
一位普普通通,刚刚从议会教堂路过的白鲸港人。
敬上。】
信笺样式很普通,字迹也很潦草,内容非常绕口,但在女孩儿眼里基本上可以归类总结成一句话——如果她知道“归类总结”是什么意思:
“白鲸港就快要完蛋了,只有了不起的莉莎·巴赫警长能够拯救她!”
为此女孩儿强顶着浓浓的睡意,在险些用一霰弹枪崩了前来送信的士兵之后,独自来到了信笺上所提到的聚集地,一处被废弃的大仓库。
说废弃稍微有点儿不太对,居住在这附近的居民们明显是很好的“废物再利用”了——整个库房被分成了无数的隔间,有民居,酒馆,赌场,商店,作坊……
整个仓库就是一个高度密集,近乎自给自足的小型社区——整个仓库被数个佣兵团,商贩,土著以及移民们自发组成的帮会所分割控制,更近似于一个迷你王国。
前段时间港口区红胡子酒馆的刺杀事件,让风暴师近乎将盘踞在白鲸港所有的佣兵团斩尽杀绝;大仓库也成了整个城市唯一发生骚乱的“社区”。
但现在似乎已经恢复了和平,周围的社区也没有再听到这边有惨叫,或者爆发几十人规模械斗的声响从仓库里传来。
这破地方不要说守信者同盟,连风暴师一般也不会靠近——用法比安的话说,除非打算将它整个炸上天,否则别指望十几个士兵上午进去巡逻,下午还能有一个完整的出来。
根据信笺上的提示,女孩儿在仓库旁另一栋房子的墙壁里发现了地道的入口;类似的“通道”据说不下十几条,都是仓库里的居民用来“偷渡”或者“走私”某些生活必需品用的。
一脚踹开挡在上面的木板,女孩儿直接一跃而下。
通道十分狭窄,几乎是只能供一个成年人匍匐前进的程度;更重要的是坑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光线,而充斥着怪味的黑暗中也不像是能找到光源的样子。
但这两个致命问题,对莉莎·巴赫大警长而言都不是问题!
睡醒了的女孩儿迈开步伐,正了正她那略有些旧的警长三角帽,昂首阔步的向黑暗走去。
很快前方就出现了岔路,女孩儿向前探了探脑袋,用力嗅了嗅,然后毫不犹豫的朝看上去更隐蔽,也更狭窄的通道走去。
警长手册第…这个不是警长手册,纯粹是莉莎的“军营生活体验”:如何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在四通八达的堑壕里分辨敌人军营的位置?
很简单,朝臭味儿最浓的那个方向前进。
随着她越向前靠近,原本冰冷刺骨的通道逐渐开始变得温暖了起来,干燥的空气也变得逐渐潮湿,当然臭味儿也跟着温暖潮湿的空气一起逐渐“醇厚”。
聪明的大警长立刻意识到,她正在逐渐靠近某个巨大的热源——这证明自己走的方向是正确的。
废弃仓库之所以能聚集大量居民,除了免费的容身之处外,就像茶壶街永远生意兴隆的酒馆,它也拥有一个集中供暖设施。
这种地方自然不可能有像克洛维城公寓那样的暖气,所谓的供暖设施极有可能一个巨大的火盆或者壁炉;注定只有靠得近的人才能享受到温暖,离热源越远的角落就越冷…最外围的房屋和户外的温度没有任何区别。
站在出口前,莉莎没有急于冲进去将所有坏蛋通通干掉,而是陷入了深思熟虑之中。
信笺上明确提到了对方非常的危险,并且掌握了某个可怕的秘密;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尽可能的低调,不要惊动无辜的民众,悄无声息的将异教徒们彻底铲除,所以……
“砰——!”
伴随着木门碎裂的巨响,大警长莉莎·巴赫一脚踹碎了封死的木门,顺利潜入到了仓库内部。
………………
“真的会有人来吗?”
大仓库不远处的某个楼顶,狂猎骑士相当困惑的看向身旁的伊恩,被夹板固定的右臂用绷带挂在脖子上:“那种没来由的举报信,不可能会有人相信的吧?”
“重点不是有没有人相信,而是我们要把它变得可信起来。”伊恩·克莱门斯轻笑一声,藏在帽檐下的双眼流露出一丝狡黠:
“我们要引起一场能惊动半个白鲸港的骚乱,把全城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这样议会区和军营的守备军团就不能坐视不管;届时自然有某位‘热心肠’的好人发现我们准备的那封举报信,他们就会知道仓库里不仅有黑帮和土著,还有一帮异教徒。”
“并且是掌握了邪恶知识…《大魔法书》的异教徒。”
话音落下,狂猎骑士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单纯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茫然。
“《大魔法书》是安森·巴赫最想要的东西,而菲尔比之前已经告诉他,白鲸港存在一个信仰邪神的土著异教徒组织…而这也是事实。”卡尔诺接过话题:
“无论那封信笺被谁发现,他都不可能隐藏如此重要的消息,必定要层层上报送到安森·巴赫手中——为了《大魔法书》,他肯定会亲自前往。”
“如此一来,就是他亲手得到了关于《大魔法书》的线索,而非从我们手中获取——无信骑士团和安森·巴赫之间的默契可以继续保持,我们也无需抛弃誓言,可以在某个更恰当的时间,与安森·巴赫来一场开诚布公的谈判。”
“与此同时,我们还借助守备军团的力量消灭了一个潜在的大麻烦,而这原本就是他们的义务。”伊恩缓缓转过目光,望向黑暗中的大仓库:
“一石…三鸟。”
按了按帽檐,伊恩·克莱门斯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得意。
在他眼里自己已经拿捏住了安森·巴赫最致命的弱点——他的施法者身份,以及他不想…或者说不敢让整个白鲸港陷入动乱之中的事实。
只要把握住这两个关键,自己就能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和这位拥兵数千的“白鲸港总督”进行一对一的公平谈判,拿到对无信骑士团最有利的条件。
而这就是为什么哈罗德会惨败,不得不逃离白鲸港的缘由——他总以为安森·巴赫会滥用暴力,让他有机会整合殖民地;但对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导致在利益与恐慌双重打击下的白鲸港议会四分五裂。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安森·巴赫根本不会动用武力;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貌似嚣张无限的总司令,实则谨慎到了极致,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做出炮轰白鲸港这种极端行为。
“行动在十分钟后开始。”伊恩深吸口气,开始解释任务:
“德里克你在大门附近引起骚动,声音越大越好,动静越明显越好,为卡尔诺吸引注意力;但切记不要进入仓库,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一段距离,随时做好撤退的准备——我们是来闹事的,杀人的工作还是交给安森·巴赫司令吧。”
德里克不屑的冷哼了声,晃了晃缠着绷带的右手。
“卡尔诺在德里克引起骚动后冲进仓库,尽可能击杀那些帮派首领和看门的家伙;不要恋战,遇到任何难缠的情况立刻发出信号,菲尔比他们已经潜入到仓库内部,随时可以提供掩护。”
一旁的卡尔诺缓缓站起身,右手伸向脚下的影子,从地面一点点拔出漆黑的钢铁长枪,轻轻抖了个枪花,在空气中发出渗人的声响。
“我会在外面担任观察哨,只要守备军团抵达现场就会立刻下达撤退命令,所有人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撤退,一旦超出时限,未撤出的人将不会再得到任何掩护,必须独自逃离。”
伊恩的声音突然变的冰冷:“任务目标是破坏仓库正中央的大锅炉,别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特别是无谓的怜悯之心,我说的够清楚吗?”
二人看着他,沉默不语。
“非常好。”伊恩掏出怀表,轻轻翻开纂刻着克雷西纹章的表盖:
“现在是一点二十七分,距离正式行动还有九分二十二秒,倒计时开……”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伊恩的滔滔不绝,被震得浑身一晃的三人默契的抬头,只见银月之下,原本被黑夜笼罩的大仓库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势之猛,怕是连城外的军营司令部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卡尔诺和德里克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啪!”
精致的怀表从掌心滑落,在楼下的地面上四分五裂;浑然不觉的伊恩惊愕的望着远处的火焰,僵硬的张开了嘴:
“……开始。”
……………………
踹碎木门,女孩儿从通道步入仓库。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相当宽敞的房间,正对面和两侧都各有一扇铁门,上面则围着一圈栏杆;看上去有些像玄关,但更像是角斗士们互相厮杀的舞台。
女孩儿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发现栏杆后站着整整一排的身影,举着长枪短炮对准了自己。
几乎同时,凌乱的脚步声从周围的三座铁门后响起,宛若正在冲击堤坝的洪水。
于是女孩儿正了正自己的三角帽,略微整理了下衣领,将右手背在身后。
“咳!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喊道:
“诚实善良的白鲸港居民们,莉莎·巴赫警长现在正式向大家宣布——”
“你!”
“你!”
“你!你你你你…还有你!”
肉呼呼的小手和手指,停在了围栏后第一排最后一个人的脸上:
“你们统统都被捕啦!”
第六十九章 纯白
城外军营,司令部。
刺耳的鸣笛声直接打断了安森的梦乡,堂堂殖民地守备司令直挺挺的跳下床,胡乱披了件外套连鞋都没穿便拉开了房门。
衣衫不整的小书记官站在门外,顶着红透了的眼睛一脸惊慌失措的开口道:
“安森·巴赫大人,大事不好了!”
强忍着困意的安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旁边的酒柜倒了一大杯冰水递给了他;小书记官没有客气,极快的道谢后便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安森一声不吭的看着他喝光水并且连冰块都吞了下去,默默地接过杯子:“说重点。”
“北广场区的大仓库一带发生了骚动。”小书记官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在稍稍平稳了呼吸后便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虽然头上还戴着兔耳朵睡帽:
“昨日傍晚,议会区教堂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提到大仓库盘踞着一个由土著异教徒组成的邪教组织,同时举报者还暗示对方掌握着某些可怕的知识。”
“今日一点三十分——也就是一小时前,大仓库发生爆炸,疑似取暖设备事故引发火灾,惊动了北广场及附近的几个社区。”
“按照得到的情报,守信者同盟已经展开行动,封锁了北广场社区并竭尽所能维持治安;目前局势已经得到了初步控制,但对仓库内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只知道火灾最晚会在十个小时候结束。”
安森·巴赫给自己也倒了杯冰水:“哦,为什么?”
“因为大仓库每日能得到的燃料补给,最多可以支撑六个小时;居住在里面的都是比较贫穷的移民和土著,只买得起煤渣和一些粗糙的木炭。”
“以现在的火势,即便放着不管把里面所有的活人都当成燃料,十个小时后火灾也会自动结束。”小书记官如实答道:
“当然,到时候那里面也不剩什么了。”
“……很好。”
认真思考了十几秒,安森表情凝重道:“我们…风暴师必须立刻行动。”
不管到底是不是土著异教徒或者哈罗德支持者在趁机闹事,这都是一次展示风暴师行动能力的机会。
守信者同盟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们治安管理方面的无能,风暴师有充足的理由全军入驻白鲸港,用最快的速度清除整个北广场区乃至全城的土著。
现在已经是二月份,等到三月初通往本土的航线就会恢复畅通,自己就能正式开启工厂和新移民引进计划,同时目前还只是一堆蓝图和地基的军团农庄也能进行第一轮开垦,整个殖民地都将步入正轨。
借着铲除土著异教徒,自己也能顺理成章的鼓动殖民地向外垦荒,一边为帝国入侵备战一边扩张。
这也是团结整个殖民地最好的方式。
在经过一个月的观察之后,安森基本可以确信在新世界想要靠克洛维和帝国之间的矛盾,激发殖民地的团结相当的困难,或者说根本不可能。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安森才会最终选择了看似最极端,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但却最能激发殖民地移民团结的势力…普世宗。
想要团结那些出身各异,身份有别,来自旧世界各个角落的移民们,这是唯一的选择。
“有卡尔和阿列克谢他们的消息吗?”
“卡尔参谋长和阿列克谢团长已经动员了白鲸港城内的部队,封锁了整个北广场——事实上最先抵达现场的就是他们,守信者同盟是之后才抵达的,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情报都是他们在三十分钟前送来的。”
“派来的传令兵同时向我们求援,因为有证据证明仓库内疑似存在旧神派,仅靠现场的三百名线列步兵极有可能无法控制局势,因此希望您尽快率领部队增援,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安森沉声道:
“告诉法比安,让他立刻集结军营内所有军官,所有部队分发弹药,做好战斗准备,另外通知威廉·塞西尔海军上校,一旦我们稳定了局势就让回打通道路让他们前往港口,随时做好舰炮支援的准备!”
“已经通知了。”小书记官郑重答道:
“法比安中校正在集结军官,军营内三分之二的军队已经准备就绪,正在领取装备;至于威廉·塞西尔上校和海军军官们…他们已经发现了城市内的异常,正在起居室等待,但我们还未将情况完全告诉上校。”
“告诉他们吧——不用考虑太多,直说就可以。”
无论真假,一旦局势真的闹到必须自己想办法出手,让舰队朝北广场开两炮掩饰一下魔法痕迹还是有必要的。
当然,用舰炮轰击城市这么极端的行为,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动用;毕竟和士兵镇压不同,无论是后果还是对民众造成的心理阴影都是巨大的,非常影响自己——非常影响克洛维王国对殖民地的统治是不是能得民心。
但是在第一次尝试过统治——代替本土管理殖民地之后,安森对这种事情稍微有了不同的看法:像这么极端的手段使用固然不好,但如果从未进行过展示,同样无法起到最起码的威慑效果。
因此哪怕并不打算使用,偶尔的“武力炫耀”依然是必要的;应该要以最低限度的方式让殖民地的民众明白,违抗代表本土的守备军团究竟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还有什么问题?”
想通了的安森随口问道。
小书记官先是一愣,紧接着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慌失措,支支吾吾的开口道:
“我…呃…我必须承认,这起社区暴乱事件造成的危害远超出了我们的预计,事实证明问题并在于我们最开始所预判的范围人群,而是某些我们并没有预判到的——或者说我们预判到我们没有预判到的某些被预判不会被预判到的人群,因为我们的预判,导致了不可控制的事件最终造成不可控的……”
安森·巴赫:“说重点。”
“造成火灾的可能不是土著异教徒。”小书记官长出口气。
“哦,那是谁?”
“莉莎·巴赫小姐,两个小时前有士兵证明她独自前往了北广场。”
………………
话音落下的刹那,凌乱的枪声在围栏后响起,大小不一的铅弹破片在狭窄的房间内四下迸溅,敲灭了仅有的几根火把。
骤然一黯的角斗场顿时只剩下忽闪忽灭的枪焰,和震穿耳鼓膜的巨响。
就在被无数铅弹撕成碎片的刹那,站在原地的女孩儿已经化作一道残影,飞快的朝右侧铁门扑去,来得及在她身后留下一串刺眼的火花。
一片黑暗的房间内,狂风暴雨似的枪声不间断冲刷着狭窄的房间,蜷缩在铁门下的女孩儿安静的趴在铁门上,从怀中掏出手雷,拉开保险,然后开始在心底倒数:三、二……
一。
就在围栏上的枪声停止的刹那,夺目的枪焰再次点亮了黑暗。
“砰——!”
霰弹从枪口喷涌而出,被枪焰点燃的弹丸破片将一个又一个围栏后的身影贯穿,肆意喷涌的鲜血和铅弹一并洒向他们身后,像喷漆似的染红了墙壁和天花板。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凌乱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右侧铁门缓缓打开,当围栏后再没有一个站着的身影,数十名面目狰狞的土著民出现在了女孩儿身后。
而某个被拉开保险的手雷,也恰巧不再冒烟。
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
“轰——!!!!”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起,迸裂而出的火光瞬间吞没了冲出的身影,夹杂着高温的气浪和浓烟同步灌入铁门后方。
背对爆炸的莉莎·巴赫警长在黑暗中起身,叼着卷烟(甘草棒),将上膛的霰弹枪对准正前方。
刺耳的滑轮和铁链声再度响起,数不清的凌乱脚步声涌入漆黑一片的角斗场。
“杀了——!”
“砰!”
没给对方说完话的机会,扣下扳机的女孩儿一枪打爆了那颗狰狞的脑袋,紧接着扭头狂奔。
怒吼的霰弹枪在火海中撕开一道缺口,娇小的身影屏住呼吸,毫不犹豫的冲进了被浓烟包裹的黑暗;数不清的怒吼在烟雾中响起,宛如洪水般紧随其后。
但没过多久,狂奔的大警长就发现不光是身后,前面也是源源不断的有人在涌进来。
“我们被发现了!”
“抓住她!千万别让她跑了!”
“干掉入侵者!”……
数不清的嘶吼与叫喊,在通道里此起彼伏的响起;腐烂与某种烧焦的味道相互混杂,在憋闷不通风的管道中肆意;再加上头顶正上方持续不断的震动,紧追不舍的追兵和阻拦自己去路的罪犯……
都让女孩儿极其的兴奋。
狂奔的女孩儿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疯狂上扬的嘴角甚至没注意到嘴角的卷烟(甘草棒)只剩下半截。
这一切都在冰雪聪明的莉莎·巴赫警长预料之中。
事实上就在最后决定是否要潜入的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某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虽然自己找到了线报,虽然线报上说明了罪犯就在大仓库里,但是……
她并不认识那些他们。
如果悄悄的潜入进大仓库,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更不知道哪个土著是好人哪个是坏蛋;更重要的是,一般分辨敌人这种事情都是安森在干,自己只要把坏蛋干掉就好了。
但现在,她需要自己分辨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这对莉莎·巴赫警长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大部分是因为《警长手册》上没写。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女孩儿都会乖乖撤退,将掌握到的情报交给安森处理;但今晚……
今晚的白鲸港,危在旦夕!
在这一关键时刻,能够拯救整个白鲸港免于毁灭的人,只有一位——那就是莉莎·巴赫警长。
只有她!
那封信上都写了(并没有)!
没有时间去找安森·巴赫帮忙了,大警长必须靠自己解决这一切,开启她智慧的大脑,找到突破困境的关键。
于是在经过了一番缜密思考之后,女孩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注意:假如自己在仓库里引起骚动的话,坏蛋们不就会主动找上门来了吗?
自己只要跟着罪犯,或者哪里有罪犯就往哪里走,就可以顺利找到他们的巢穴了!
至于如何分辨谁是罪犯…谁见到警长(自己)逃跑,谁不就是罪犯吗?
莉莎觉得这个计划真是太妙了。
“砰——!砰——!砰——!砰——!”
怀中的霰弹枪不断发出怒吼,用刺眼的枪焰照亮黑暗,在狭小的通道里展现出了近乎恐怖的杀伤力;挡在女孩儿前方的身影整排整排的倒下。
喷涌的血浆和四分五裂的碎肉在通道里四处飞舞,惨叫声甚至盖住了枪响。
而与此同时,无论头顶还是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更慌张,也更加急促;整个仓库似乎都陷入了不受控制的混乱,原本的秩序似乎已经被完全打破了。
原本还在试图阻止女孩儿的“罪犯”似乎已经彻底被吓傻了,纷纷开始撤退;但这样一来女孩儿反而更兴奋了,开始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冲出通道,一个比刚才更大的房间出现在女孩儿眼前;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通往地下的石砌阶梯,十几名拿着武器的土著和移民挡在她面前,一个个面色惊恐。
“阻止她!”
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在人群后方响起,但无论说出的话还是语气都透着深深的恐惧:“你们的家人都住在这里,不想被赶出去冻死的就服从命令,阻止这个恶魔!”
压抑的气氛下,站在最中间的一个土著没能克服内心的恐惧,率先扣下了扳机。
下一秒,凌乱的枪声瞬间炸响;漆黑的房间内,刺眼的枪焰瞬间暂时剥夺了所有人的视觉,眼前被染成了一片纯白。
而当视觉终于恢复时,便看到了娇小身影跃出背后的尸山血海,带着无比纯真的笑容和一双清澈无比的祖母绿大眼睛…从怀中掏出了第二把又黑又粗的霰弹枪。
“砰——!!!!”
刺眼的枪焰亮起,只是这一次不仅仅是视觉,所有人连脑子都陷入了一片纯白。
永远的纯白。
第七十章 陨神之卵
大仓库,地下。
安详的黑暗笼着被腐朽气息充溢的大厅,明明就在仓库锅炉的正下方,空气却寒冷的宛若郊外的旷野,连飘散的灰尘都沾染着冰霜。
腐烂的青苔爬满了遍布霜冻与血迹的石板地面,刀削复刻的凹痕沿着早已渗透地面的血迹向大厅中心汇聚,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原初之环。
伴随着微微的轰鸣,砂砾似的灰尘倾洒在凹痕之间,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和若隐若现的枪声;像是不断撞击城门的攻城锤,试图打破这似乎会永恒持续下去的黑暗。
“他们来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黑暗之中响起一个声音,就像是飘散在空气中的沙尘,无法分辨是从哪儿传来的,甚至会让人怀疑那是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充满了怪诞。
“但这不可能!”
又是一个声音,用尖锐又激动的强调表达着愤怒:“我们隐蔽的很好,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发现,哪怕是…也不可能!”
“一定是出现了叛徒,一定是!”
“谁?”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们都知道背叛的下场是什么,谁会那么做?”
“一定是外来者!”
愤怒的声音十分坚定:“只有那些伪信的异端,才会背叛我们——他们信仰的根本不是真神,而是贪婪!”
“我早就警告过,相信异端的下场是什么!”
“但我们别无选择。”空气中响起淡淡的叹息:
“我们需要这些人去替我们做事,在被外来者控制的土地上,只有他们能前往任何地方不会引起注意;只依靠正信徒,我们在这里根本寸步难行。”
“正是因为我们的懦弱,才令真神的信徒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寸步难行!”
那声音突然发出低吼,发自内心的愤怒甚至能令人想象到一张扭曲的面庞:“我警告过,我早就警告过!”
“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如何防止对方破坏真神的计划。”平静的声音淡淡开口,打断了歇斯底里的嚎叫:
“审判之期已到,整个世界的信徒无论正伪,都已预感到大计划正在降临;我们必须加紧动作,不能被外来者们干扰。”
“对方是未觉醒者,但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叛徒’的气息,和伤害幽渊之主的入侵者相似又有不同…若要抵抗,我们必死无疑。”
“连大惩戒者也无法阻止她?!”
空气中传来了一声惊讶。
“大惩戒者当然可以,但那样就会引来入侵者——幽渊之主始终不回应我的呼唤,恐怕是在和入侵者的战斗中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势,无法再现身庇佑我们了。”
忧心忡忡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叹息。
这不仅仅因为入侵者的实力十分强大,更因为她身上的气息并不单纯,那连幽渊之主也无法轻易压制的力量,足以证明对方并非新近崛起的叛徒,而是某一血脉的后代。
她的背后,站着一位使徒。
“你们走吧,我留在这里。”
大厅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中年人的身影,他穿着精致但满是灰尘的风衣和半高圆礼帽,打扮几乎和克洛维城或者北港的绅士无异。
黑暗中似乎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久才终于有一个声音再度响起: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会死在这里。”
“当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中年人冷冷道,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悲凉的自嘲:“再等下去,也只是一具需要吃东西的行尸走肉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但请放心,我会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尽可能的拖延他们的动作给你们创造机会——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介意拉上其他人也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儿。”
“你确定?”
“大概吧…说实话,在下定决心找你们之前我还曾经犹豫过,但现在我已经可以确信,七大骑士的传说只是孩子们的睡前故事,这个世界完蛋只是时间问题。”中年人的眼神无比的平静,用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额头的眼瞳: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们是你的同胞!”激动的声音低吼道:
“他们还是你的朋友,你的亲人,血脉同源的亲人…你现在的做法,无异于宣判他们所有人的死刑——而其中很大一部分原本不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是啊,但那又怎样?”中年人轻笑声,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让裸露在外的肺叶尽情的舒展:
“对他们而言我已经死了,而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我现在回去,他们绝不可能承认,只会想尽办法把我交给安森·巴赫。”
黑暗再次陷入了死寂。
“我只想知道你们给我的‘那个东西’,究竟对我能够有多大的帮助?”
中年人的声音突然颤抖了起来:“那个…活蹦乱跳的药丸?”
他的记忆回溯到几天前,某个自己失魂落魄想要从白鲸港逃离的夜晚。
为了躲避守备军团和守信者同盟无休止的追捕与搜索,中年人不得不逃进了他们唯一不会轻易进入的大仓库,企图得到庇护。
控制着大仓库外围的佣兵团刚刚在港口被风暴师屠戮一空,剩余的残党们为了争夺地盘正在大打出手;唯一尚且保持着最起码秩序的土著异教徒们接纳并且收留了他,提供了一处足够温暖的房间,足以果腹的食物和干净的饮水。
代价是一刻鲜红的,活蹦乱跳甚至会长出触手的药丸。
吃下它,大仓库的土著异教徒才愿意提供庇护,否则就将中年人逐出大仓库,或者交给那些正在互相残杀的移民们。
他别无选择,即便隐约能猜到吃下去的后果是什么。
“那并不是什么药丸。”黑暗中响起一声轻柔的叹息:
“那是一颗来自某位陨神的卵。”
“卵?”
中年人突然露出了恶心的表情,三个眉毛挤成一团:
“也就是邪…陨神的幼崽?”
“你可以这么理解——和真神不同,陨神们与背弃了真神的叛徒们相似,哪怕生命几乎看不到尽头,也必须在繁衍能力消失前尽可能的孕育后代。”那声音解释道:
“不仅仅是保持着生命的本能,更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每一步的‘进化’保留;向着更高层次的存在攀升,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没有谁能确保自己所走的是正确的道路…它更有可能是错的。”
“为了确保每一次的‘进化’的状态得到记录,陨神们会在必要的阶段繁衍,留下祂们的‘胎卵’…被你吞下的那颗,属于某位刚刚进阶到新阶段的陨神。”
“这对祂们非常重要,有时甚至会为此培育尚未踏上进化之道的信众,成为自己的繁衍工具。”
“这也是在古老的光明时代,踏上进化之道的祂们当中最年轻的,会被称为‘图托儿’…也就是‘导师’的缘由。”又是新的的声音在中年人的脑海中响起,听起来欢快又滑稽:
“祂们必须挑选最有天赋,也最值得被信任的信众,让他心甘情愿的踏上进化之道,成就专属的非凡;传说中,祂们中最耐心的一部分甚至愿意为此耗费数十乃至上百年的岁月,静静等候和培养最优秀的繁衍工具和同伴。”
“但是那些卑鄙的叛徒…祂们完全扭曲了真神留下的箴言!”愤怒的声音再度发出咆哮:
“祂们肆无忌惮的扩散自己的血脉,依靠同路径的类同者相互杂交,以为这样能够让进化变得更加安全——但这并不会!”
“事实上,这样只会劣化祂们,甚至是整个群体的血脉!所有的力量逐渐趋于同质化,就意味着进化的道路变得越来越狭窄,导致之前的每一个错误都变得无可逆转,甚至成为某一群体存在的基础!”
“正因如此,他们的世界才会被彻底毁灭,以至于只能在那群懦弱的伪神信徒统治下苟延残喘,被简陋的工具屠杀和统治,以至于让伪神的力量威胁到真神们安息的土地!”
“这是他们永远不可被饶恕的罪孽,是他们永远不配靠近真神墓地的罪证!”
“对信徒们而言,被选中是无上的荣耀。”平静的声音无力的发出叹息,再次打断道:
“至于留下的胎卵…无论是否成功孵化,其中都蕴藏着某一轮进化的全部力量;得到它,你将拥有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中年人的瞳孔微微震颤,以至于觉得后头皮有些发痒。
“成就…非凡。”
那是一个听上去恶意满满的声音:
“胎卵的力量将彻底融入你的血液,逐渐将你向那位陨神的状态塑造;如果你足够强大的话,说不定能驾驭这股力量,荣登进化之途。”
“你将彻底摆脱凡人脆弱的躯壳,从低劣的存在成为趋于完美的存在,看到过去无法看到的智慧,向着更高的层次飞跃。”
“但如果失败…至少还能得到一次复仇的机会,不是吗?”
塑造…进化…驾驭?
中年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颤巍巍的举起手,让每一根手指都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用心感受着肌肤下的蠕动:
“它…需要多长时间才会…起效果?”
“没有人知道。”那充满恶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取决于你的意志力和胎卵蕴藏的力量,一年,一个月,一星期,一天…都有可能;在最后发生之前,谁也无法确认。”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份荣誉。”另一个声音打断道:
“你得到的机会,对成千上万的信众而言是遥不可及的馈赠;愿您能够理解其中的价值,不要让它被白白浪费。”
中年人没有回应,他甚至并不在乎接下来自己身上究竟会发生什么,最近几天的生活是他几十年来最舒适的一段日子;明明生活在空气混浊的大仓库内,吃着原本连自己宠物也会不屑一顾的食物,但却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充满了活力,身体健康的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会受到旧神派的蛊惑,宁可被教会通缉追杀也要成为一名邪教徒了。
刨除那些被欺骗的可怜虫,又有谁不渴望“进化”,摆脱虚弱无力的血肉之躯,踏上成就超凡与永生的道路?
七大血脉之力或许同样优秀,但并非所有人都那么幸运的能拥有那高贵的血脉;不…正因为有这些血脉之力的存在,才更显得旧神的力量是那样的公正且一视同仁。
对平凡者而言,被邪神,被骑士和被教会统治,这三者之间真的存在某种区别吗?
或许邪神看上去残忍,但至少的确给了所有人机会改变命运;但在血脉之力面前,一切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全部注定了。
至于秩序教会…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触手伸向每个人生活的全部角落,自始至终都在试图打造一个永恒不变的,冰冷而又残酷的世界。
“我只问最后一遍,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怜悯,亦或者说不确定:“即便能够成功复仇,现在的你最后依然必死无疑…潜伏在安森·巴赫身旁的入侵者,是能够伤害到幽渊之主的存在。”
“你必死无疑。”
“我不在乎。”中年人淡淡开口道:
“他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如果现在不动手,我根本想象不到还能有下一次的机会。”
“更何况这不就你们救我的目的吗?搞乱整个白鲸港甚至是将它彻底夷为平地,用成千上万的牺牲向那些邪神们的献祭;我就是多提一点儿要求,让他们变成我的陪葬品,仅此而已。”
“所以放心吧,我会履行自己承诺的。”
中年人静静地转过身,迈着稳健的步伐向门外走去,只是脚后跟微微颤抖的后脚趾暴露了他的内心。
“愿黑魔法之王穆特庇佑你的灵魂,在脆弱的血肉崩解之后,仍能迎来新生。”
平静的叹息声响起,让中年人的背影微微一颤:
“……尊敬的哈罗德阁下!”
第七十一章 晚上好啊
“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眼前一团乱麻的景象,卡尔·贝恩感觉头都要大了。
经历了雷鸣堡,晨曦冰峰,鹰角隘口,瀚土诸国,伊瑟尔王庭…那么多次的送死卖命之旅后,安森·巴赫总能用事实证明,给他当参谋长真是一件同时挑战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考验。
在他面前,整个大仓库已经化作火海,并且火势极有可能要开始向周围的建筑蔓延开来,除非立刻下一场大雪或者暴雨,否则根本无法进行有效遏制。
至于赶来“帮忙”的守信者同盟…说实话,他们不要再继续添乱就已经够让人谢天谢地的了。
这些人不仅完全不服从指挥,甚至连他们自己貌似都不太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所谓的“指挥官”只知道把人喊过来,对具体要做什么工作完全没有概念,除了一腔热血外连救火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
在阻止了不知道第几波抱着水桶冲向火海的疯子后,卡尔·贝恩干脆让他们专门负责运送水车,在社区周围用人墙组成封锁线,防止闹出恶性踩踏事件。
但无论火势恶劣到什么程度,风暴师还是必须抢险,不仅因为仓库里住着上千名白鲸港民众,更因为一旦放任火灾让整个仓库被炸上天,对白鲸港造成的破坏绝不仅仅是一个社区,光是流离失所的移民和土著,就能把白鲸港议会冲掉。
当然这个结果可能非常符合某人的想法——炸毁的仓库可以给他的新工厂腾出空地,流离失所的移民可以直接进工厂当工人,至于被冲掉的白鲸港议会……
嗯,他本来就嫌那地方有点儿挤,不是吗?
“风暴师的援军到了没有,我们需要支援!”
看着阿列克谢团长带着一队骑兵赶过来,已经急疯了的卡尔歇斯底里的冲他喊道:“城内只有六百名士兵,光凭你的第二步兵团我们什么也干不了!”
“你知道那还冲我喊什么?!”阿列克谢的表情比他还崩溃:
“没有援军,风暴师还在紧急集结——我刚从城门护送海军的人进城,把他们带到港口!”
“海军?!”
“你不会觉得我们还能把火扑灭吧?要是真的让火势蔓延,我觉得用一两发六十八磅实心弹灭火还是挺划算的。”
“你是疯了吧?!”卡尔瞪大眼睛,抬手指着仓库:“那里面还有上千活生生的人在里面,你觉得一炮把他们打成碎肉,对风暴师的形象很有帮助吗?!”
“就算不考虑他们,我刚刚得到消息说莉莎·巴赫还在里面呢,不觉得这一炮下去对你的仕途会产生一点点的负面影响?!”
“我当然不敢,但你说怎么办?”阿列克谢反过来冲他吼道:
“我们只有六百人,支援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后——这么大的火灾等一个小时,被封闭的仓库内还能有多少活人?!”
“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直接冲进去!”卡尔·贝恩果断道:
“用大炮轰碎仓库大门,我带一队人冲进去救人,再想办法支援莉莎——必须要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不仅仅关乎到风暴是在白鲸港的形象…上千青壮劳动力被活活烧死,对白鲸港的实力是非常沉重的打击——在安森不止一次或明或暗的表示过,风暴师从白鲸港得到的会比瀚土更多之后,军官团上上下下已经开始把这个殖民地当成自己的产业看待了。
必须要有人冲进去,想办法扑灭火源,或者至少打通一个安全通道,尽可能将里面的人救出来,同时支援很可能已经在大杀四方的莉莎·巴赫…哪怕风险真的高。
“不行,你不能进去!”
阿列克谢一把拽住了准备带人冲上去的卡尔,态度无比的坚决:“这么做的风险太高了,我们根本不清楚里面的情况究竟如何。”
“那你说怎么办?!”
卡尔·贝恩一脸崩溃道,他已经快被逼疯了。
“只有一个办法。”死死拽着卡尔的胳膊,阿里克谢沉声道:
“你继续守在这里指挥灭火,由我带人冲进去想办法和莉莎·巴赫汇合,尽可能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阿列克谢……”卡尔·贝恩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直以来他对风暴师军官团的评价都相当之低,基本上就是一群嗜财如命,胆小怯懦,必须威逼利诱才能发挥百分百战斗力的炮灰,而且非常善于甩锅,除非万般无奈否则绝不肯承担一点儿责任。
但现在阿列克谢竟然明知道情况危急,却主动要求代替自己去冒险救火…用“感动”都不足以形容卡尔现在的心情,眼睛隐隐有些酸胀:
“我、我不记得咱们俩的交情好到这种程度吧?”
“这和交情有什么关系?”
阿里克谢先是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啊!你误会了,我主要是担心待会儿你要是进去的话,大概率就是给莉莎·巴赫小姐添乱,然后还得我救你;所以咱们还是别弄这么麻烦了,干脆点儿一步到位,大家都省心。”
“另外你给我记着自己欠我个人情——等军团农庄垦荒的时候,第二步兵团要分到最靠近港口的那个。”
卡尔·贝恩:“……”
……………………
正当两人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救人的时候,身处大仓库内的无信骑士团已经彻底死了这条心,并且开始思考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们该怎么才能活着逃出去?
熊熊燃烧的大火,惊慌失措而四处逃窜的人群,拼命试图维持秩序却让局面愈发崩坏的黑帮,此起彼伏的爆炸…在仓库内愈演愈烈,放眼望去到处都在燃烧,每一个能够逃生的通道都被人群挤满,搭配此起彼伏的惨叫,足以令任何人的逃生信心瞬间崩溃。
作为居住环境最密集的社区,大仓库原本是个相当“秩序分明”的地方,但随着控制仓库外围的佣兵团被风暴师彻底清空,刚刚建立统治的黑帮尚且立足未稳,就被莉莎·巴赫警长一个人全杀了,
旧有的秩序在灾难下被彻底打破,混乱彻底不可避免。
尽管少数苟活的帮派成员还在努力维持秩序,用手中的武器威胁昔日被他们欺压统治的人群;但很快就被重重包围,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踩踏至死;或者干脆加入人群,拼命逃窜。
于是绝望的人群们要么试图在火灾中努力寻找出路,从注定被火海吞没的仓库中逃出生天;要么蜷缩着躲到某个自认为安全的角落,等到人群冲破他眼中“十分坚固”的大门,将他洗劫一空然后继续逃窜……
至于有多少幸运儿能够逃出生天,注定只会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我们要怎么办?再拖下去我们全都要完蛋了,谁也别想从这里逃出去!”
一刀砍下试图冲上来的土著脑袋,守在通道入口的狂猎骑士德里克朝身后怒吼道:“先说清楚我坚持不了多久——好像已经有一些家伙注意到这边了!”
“那就再坚持一会儿!”
面色苍白的伊恩靠着墙壁站在通道的另一端,一手紧握着左轮一手举过头顶,保持着某种诡异的手势,将隐匿的气息和外表的遮罩覆盖整个通道。
通道的中央,手持长枪的卡尔诺单膝跪地,紧闭着双眼的同时微微颔首,手中长枪的枪尖没入地板。
现在的情势已经完全超出了伊恩·克莱门斯的计划。
原本在他的预想中无信骑士团只需要引起小范围的骚动,将风暴师和守信者同盟吸引过来就足够;剩下无论暴动还是土著异教徒闹事,都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但偏偏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
先是仓库发生爆炸,疑似有人从地道直接杀进仓库,“不小心”引爆了取暖设施;紧接着整个大仓库变成一团乱麻,菲尔比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络,也没有遵守约定抵达撤退地点。
计划被打乱,伊恩已经顾不上无信骑士团会不会引起安森·巴赫的怀疑,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找到失去联络的菲尔比他们,带着所有人从大仓库撤退。
“还没有找到他们吗?!”
狂猎骑士愤怒的叫喊着,双刀在迎面冲来的人群中肆意的斩击,将一颗又一颗写满了诧异和惊恐的脑袋从他们的脖子上斩下,喷涌而出的血浆将他从头到脚洗成了红色。
在那些拼命逃亡的家伙眼中,他们只看到前面的人还没有撞上墙壁,就凭空丢掉了脑袋,身体也毫无征兆被撕成碎肉,掺杂着内脏的血浆喷洒得到处都是。
但即便如此这依然不能阻止他们朝墙壁撞上来的“决心”,哪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前的家伙被彻底撕成碎片,半个脑袋和肠子黏在自己身上,也依然坚定不移的在撞上来。
“疯了,这些家伙全都疯了!”
“冷静点儿,德里克,我们现在暂时还很安全——这里是仓库正上方,只要找到菲尔比他们,随时都可以撤退。”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伊恩的表情同样焦急到了极点。
风暴师已经完全包围了整个仓库,再拖下去他们很可能就会直接冲进来,届时再想和安森·巴赫解释这都是怎么回事,无伤撤退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了。
相较之下,他反倒不怎么担心那个土著异教徒组织;虽然据说掌握着能够“瞬间摧毁整个白鲸港”的力量,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根本不会做这么极端的事情。
除此之外,这群土著“兽奴”手中的底牌非常有限,否则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以来普世宗那些狂信徒都能和他们相安无事,更不可能任由佣兵们肆意捕捉兽奴,以至于变成白鲸港最欣欣向荣的朝阳产业之一。
“卡尔诺,还没有发现他们吗?”
伊恩一边朝身后问询,一边扣动着左轮扳机,通道尽头的身影应声倒地,滚动着从被血水浸湿的阶梯上滑落。
“已经找到了。”
卡尔诺沉声道,冷静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他们刚刚和其他逃难者一起离开了大仓库,进入到守备军团控制的‘安全区域’内,并没有暴露身份…暂时。”
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但看着依然单膝跪地的卡尔诺,来不及庆祝的伊恩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斟酌着开口问道:“那…你还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
卡尔诺紧咬着牙关,颤抖的嗓音已经彻底掩饰不住。
“谁?”
伊恩头也不回的问道。
“哈…罗…德?”
狂猎骑士难以置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嗯?!
惊愕的伊恩甚至来不及回首,一阵彻骨的寒意骤然涌入他的身体,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恍惚之间,仿佛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天翻地覆。
拼命对抗着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一点一点转过身,竭尽所能转动着仿佛正在沸腾的眼球,将视线对准身后,想看清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
然后,他……
惊呆了。
一个形状酷似“哈罗德议长”的东西,出现在他的面前:它看上去十分和蔼,三颗几乎快从眼眶和额头掉出来的眼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微笑的嘴角向上咧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和正在淌脓溢血的牙龈,沾满了脓水的舌头在蠕动的脸颊上游走,轻轻舔舐着眼角的泪花。
精致的黑色礼服和白衬衫只剩下条状的破布,开阔的“胸怀”将长满了“青苔”心脏和肺叶完全裸露在外,左边十二和右边十四个脚趾完全撑破了靴子,让鹰钩似的指甲刺入了皮肉,淌出来的脓水甚至在滚滚浓烟中都异常的刺鼻。
但和他异常粗壮、高大到扭曲的身体,以及满身仿佛章鱼触手似的还会蠕动的汗毛比起来,这一切根本就不算什么。
“初次见面,诸位晚上好啊。”
面对着目瞪口呆的三人,哈罗德微笑着寒暄道;粘稠的脓液溢出牙缝,顺着舌头向他全身流淌。
“我猜…你们就是安森·巴赫口中,那个杀死我的无信骑士团…对吧?”
第七十二章 撤退
低沉的话语犹如夜鸦凄厉的鸣叫,在三人脑海中盘旋;仿佛某种来自本能的声音在一遍遍发出最后的警告,不要直视眼前的存在。
浑身僵硬的伊恩像雕塑似的站在原地,额头与脖颈渗出细密的冷汗,瞳孔中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直至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可怕的错误——他严重低估了土著邪教徒们的决心,以及“某些人”做事不计后果的下线。
他们竟然让哈罗德吞下了陨神之卵?!
对于一个年龄超过四十岁,从未接触过三大魔法更不曾完成“烙印”的中年人,根本不可能对抗那份胎卵中的力量;他会被尚未降生的“陨神”变成孵化自己的容器,被当做养分逐渐吸收,一点一点的被扭曲和变异,最后被彻底吞噬占据。
而且这种“不合格”的容器,注定无法让胎卵正常降生;圣艾萨克就在他的笔记中提到过这方面的内容,教派分裂时代种种旧神派肆虐的恶性事件,很大部分都是某一“使徒”的血脉因为错误降生,引发连锁事件酿造的悲剧。
那些邪教徒…他们是打算牺牲一颗珍贵的胎卵,摧毁整个白鲸港?
自己居然无视了这一切,甚至还暗中指引安森·巴赫惊动这帮异教徒,激化矛盾让事件加速到来。
无信骑士团…整个克雷西家族,或许都会因为自己的错误,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伊恩的脑海乱成一团,拼命挣扎着已经动弹不得的身体,垂目看向同伴,发现手持双刀的德里克也是同样的一动不动。
旁边的卡尔诺依然单膝跪地,他紧闭双眼,剧烈颤抖的双手死死攥着没入地面的长枪。
他只得抬起头,努力看向哈罗德那大概是脸的“部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晚上好,哈罗德…议长阁下,有什么事吗?”
哈罗德挑了挑眉头,又长又密的睫毛随着转动的眼珠而蠕动:
“有什么事?这应该我要问的问题才对…你们不请自来的跑到我的家,把这里搞得一团糟,不觉得应该向我解释解释吗?”
“还有,你刚刚说的‘议长’是什么,某种尊称吗?”
看来胎卵已经侵蚀到脑子了…伊恩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是的。”
“另外我们和大仓库的混乱没关系,这一切都是……安森·巴赫干的!我们只是来救我们的朋友,想带他们离开仅此而已!”
他故意提到安森·巴赫,想以此为突破口看看对方的记忆和理智究竟还保存多少,好确认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大仓库的天花板就在自己头顶,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守备军团的士兵,对方甚至能直接看穿自己制造的隐匿屏障,想撤退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果然,话音刚落哈罗德的眼神中就露出了一丝迷茫,完全忘记了自己不到三分钟前才提到过这个名字:“安森·巴赫,真是个让人熟悉的名字…他是谁?”
“谁也不是!”伊恩快速道,同时和恰巧双目睁开的卡尔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是个讨人厌的,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罢了,您不用过度在意。”
“小人物?”
哈罗德表情骤然一冷:“你称呼殖民地的守备司令,那个彻底‘杀死我’的家伙是小人物?”
“呃…是的。”
面对一会儿理智一会儿失智的哈罗德,强作镇定的伊恩十分坚定的说道:“和尊敬的哈罗德议长相比,他就是个狗仗人势,恃强凌弱的小人物而已。”
“没错。”哈罗德先是微微颔首,紧接着眼神中再次露出迷茫的神色:
“你说谁?”
伊恩·克莱门斯:“……”
就在局势陷入僵持时,剧烈的爆炸声再次从仓库下方响起,凄厉的惨叫声中还夹杂着沉重的军靴和整齐的排枪声。
伊恩瞳孔瞬间轻微骤缩,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守备军团的人,他们进来了。
从声音判断对方在大门附近,应该正准备破门援救被大火围困的受灾居民;而这个通道是最靠近天花板的角落之一,考虑到整个仓库的构造…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恰好是士兵们的正上方。
哈罗德同样听见了那声音,迷茫的脸色微微一怔,正当他打算低头的瞬间,骤雨般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
“砰——!”
一发流弹穿过层层楼板和阶梯间的空隙,从哈罗德的身侧轻轻擦过;滚烫的铅弹将蠕动的汗毛碾得粉碎,令黄绿色的脓液喷涌而出。
呆呆的看着那细小的伤口,迷茫的哈罗德似乎还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
“德里克——动手!”
双眼瞪圆的伊恩低吼道,他果断抛弃无用的左轮,张开的双手在身前交叉,然后猛地攥紧成拳。
动弹不得的狂猎骑士和单膝跪地的卡尔诺瞬间感到浑身一松,自己从头到脚都是从未有过的轻盈,仿佛像是刚刚经历过一次重生。
与此同时,伊恩浑身一僵,全身的血管一根根的爆出,“噗通!”跪倒在地。
呲鎯——
摆脱束缚的狂猎骑士没有犹豫,果断扑向尚在迷茫的哈罗德,亮银色的刀芒在滚滚热浪中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尖啸。
就在哈罗德即将被撕成碎片的刹那,额头的眼珠猛地一转,死死地盯着他。
来不及闪躲的德里克双眼充血,溢满耳廓的血浆喷涌而出,脸颊瞬间肿胀成紫红色,仿佛下一秒就会爆掉。
“噗!”
漆黑的长枪毫无征兆的从他脚下的地板伸出,精准的刺中了哈罗德的额头;被贯穿的眼珠像水球似的炸开,随枪尖一并搅入了哈罗德的颅腔。
“啊啊啊啊啊啊——!!!!”
被枪尖搅碎了大脑的哈罗德歇斯底里的尖叫,另两只眼球向上翻白,浑身上下的汗毛开始疯狂蠕动生长,有的甚至长出了酷似手臂和手掌的形状,有的则类似节肢动物的触角……
满脸是血的德里克抓住机会…他没有扑向哈罗德,而是在长枪上抬脚借力,直冲天花板。
“铛!”
凌厉的刀锋下,大仓库的天花板四分五裂;呼啸的寒风顺着破口涌入通道,令三人浑身一激。
“冲出去!”
紧攥着长枪的卡尔诺同样声嘶力竭的咆哮道,用肩膀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伊恩,猛地向前一捅,锋利的枪尖直接贯穿了哈罗德的脑袋,洒在天花板上的血浆发出诡异的焦臭;泛起的气泡不仅没有挥发,反而灼烧了起来。
用余光瞥向身后的伙伴,德里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但立刻又重新变得决绝。
他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伊恩坚持要他们撤退,更不懂这和克雷西家族的处境,安森·巴赫的态度亦或者白鲸港的政治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还是无信骑士团的首领,自己就必须遵从!
但哈罗德并不打算放走这个即将到手的猎物…野蛮生长的“汗毛触手”疯狂涌向狂猎骑士,试图将他生擒。
飞跃而起的狂猎骑士义无反顾的冲向漫天星海,千万触手紧随其后,宛若鲜花在火海中盛大开放。
就在这时,不停颤栗着的伊恩突然张开了攥紧的右手,无比艰难的将手指比成打响指的动作,然后……
“啪!”
清脆的音符同时在所有人耳畔奏响,夜空下的德里克像是黑板上的粉笔画,被一点点的“擦除”,首先是挥舞双刀的手臂,紧接着是头颅,躯干…在星空中消融得无影无踪。
无数的触手伸出天花板,最终只扑了个空。
惊怒的哈罗德瞪大了眼睛,凸出的眼球剧烈颤动,像是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果然,他对自己的力量使用还不够熟练…不,恐怕也没什么机会熟练了,连脑子都已经被侵吞,难说这具身体有多少还属于“哈罗德”,不是正常孵化的陨神之卵,彻底失控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倚靠经验,伊恩有充足的把握干掉侵蚀了哈罗德的陨神之卵,即便只有自己和卡尔诺,利用缠斗和设伏干掉他也是轻而易举,难度甚至远小于伏击安森·巴赫。
陨神之卵并不算什么威胁,真正的威胁是它背后的异端组织,以及他们所信仰的“陨神”们。
如果祂们真打算向白鲸港宣战,克雷西家族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管安森·巴赫开出多高的价码,只要肯放他们离开,自己都不得不答应了!
而现在,他必须想办法要如何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从对方面前无伤撤退。
……………………
“撤退?!”
看着匆忙赶来的安森,卡尔·贝恩一脸错愕。
这家伙甚至还没开口问现场救援情况,火势如何还有多长时间能扑灭,开口第一句话居然就是让自己带人撤退?
“没错,而且是越快越好,一个人都不要留下!”安森毫不犹豫道,声音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带着所有人撤退到港口,我已经拜托过威廉·塞西尔上校,只要这边有信号,王冠号战列舰就会对整个北广场社区开炮,进行至少四轮齐射。”
“所以尽量想办法,让守信者同盟的人协助你们将附近社区的人也尽量带走撤退,实在救不了就不要考虑了,先保护好大多数人!”
安森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急躁。
几乎还未等接近北广场,强烈的魔法反应就已经不加掩饰的扑面而来;上一次遇到这么恐怖的情况,还是在克洛维大教堂和梅斯·霍纳德导师单挑的时候。
大仓库内,至少有一位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
正常情况下安森是根本不怕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塔莉娅负伤无法出手,而且一旦露面就会引来幽渊之主,届时局面只会更坏不会更好…自己必须在损失最小的前提下,想办法解决大仓库内的施法者。
当然,如果事与愿违,安森也不是没考虑过最坏的情况。
大不了就把在瀚土做过的事情重复一遍,带着风暴师和舰队洗劫整个新世界的帝国殖民地,六千大军所过之处尽量人烟灭绝,寸草不生;既然克洛维的保不住了,那帝国人也别想要。
虽然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克洛维,但也足够吸引帝国人的仇恨;他们上次能因为自己开拓瀚土战场被吸引了注意力,搞出了高开低走的帝国远征军,那想必那位“精通战略”的皇帝陛下,肯定会想要再来次经典复刻的。
以战养战,在冰原上和帝国远征军杀个你死我活,也是不错的选择;克洛维或许不赚,但殖民地面积广阔,又注定无法得到多少战利品的帝国绝对会亏死。
一旦帝国被吸引了注意力,克洛维就能找到反击的机会;即便是以路德维希少将的智力水…军事才能,也肯定能发现瀚土是一处重要的突破口。
只要有四万人的满编军团突然涌出晨曦山脉,难以多头兼顾的帝国选择和谈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自然,这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不到最绝望的时候安森是不会干的——那等于放弃了对卢恩家族的承诺,能不能活着回到本土全得看塔莉娅的心情,以及自己在路德总主教眼中的重要程度了。
虽然他觉得自己绝对能经得起考验,但这种考验还是能避则避吧。
卡尔·贝恩没有再犹豫,果断命令传令兵吹响了集结号,准备组织人手从大仓库撤退。
救援工作进行到现在,实际上能救出的人基本都已经被救出,剩余实在是救不了就算再拖下去也无济于事;之所以始终没有离开,纯粹是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打算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望着逐渐开始分批撤离的大部队,躲在不引人注意地方的安森从怀中掏出“匿名眼镜”戴在左眼,准备从顶部突入大仓库,想办法和莉莎汇合。
按照某人匿名信提供的信息,她极有可能是潜入到了地下;不过这么大的火势加上里面混乱的情况,以莉莎那么丰富的作战经验,应该会主动向高处移动才是。
就在他掏出审判官左轮,准备悄悄潜入的时候,大仓库的顶端突然响起一道诡异的呐喊:
“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十分的耳熟,听上去有点儿像是……
哈罗德议长?!
第七十三章 濒死者的呐喊
模糊的意识逐渐被黑暗包裹,仿佛是坠入汹涌海的深处;无论如何挣扎依然只是在不停地坠落,向下方坠落。
哈罗德奋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但周围冰冷的海水却连这最后一丝力量也剥夺的一干二净;无穷无尽的黑暗撕扯着自己的血肉,将自己彻底吞噬。
他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但记忆已经彻底模糊不清,犹如在大海中央被风暴席卷的孤岛,甚至无法分辨方向。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究竟在做什么?
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吞下了一颗诡异的卵,紧接着自己变得健康了起…等等,“健康”是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要吞下那颗卵?
因为我…我是白鲸港的议长,我被夺走了一切…我……
被谁?
我不想起来了,那个名字,明明就在嘴边了!明明就在嘴边…明明…啊啊啊啊啊啊!
好吧!我是白鲸港的议长,我被夺走…议长是什么?
我…白鲸港…是什么?
我……
我是……
我…是什么?
哈罗德的意识逐渐淡漠,一点一点被抽干,撕裂;风暴中心最后的孤岛开始被海浪吞噬,四分五裂最终彻底消失。
不用太久,这最后一点点的残存也将被彻底抹杀,被陨神之卵无穷无尽的力量完全占据,变成没有理智并且彻底失控的“施法者”,进化之途中某个节点的状态,直至将力量彻底挥散殆尽,亦或者向更高的层次突变。
但无论哪个结局,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就在这时……
“哈罗德议长?”
那是一个听上去非常耳熟的声音。
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本即将烟消云散的孤岛突然变得坚固了起来,风暴之中突然响起了雷鸣,惨白的闪电在大海之上指引出方向。
刹那间,哈罗德意识重新苏醒,陨神之卵发出不甘的嘶吼,但依然无法阻止,被吞噬的记忆似乎逐渐开始恢复,断断续续犹如闪回般在他“眼前”掠过。
一个调动他情绪的模糊身影,在这些闪回中频繁出现。
那、那是……
“你…怎么会在这儿?”
轰——
又是一道闪电降临在大海之上,劈开笼罩孤岛的风暴;夹杂着云雾的万里长空与海面扑面而来,狂风肆意在沉闷的孤岛上肆意吹拂。
混沌的意识突然闪过一刻明悟,冰冷的海水突然开始变得沸腾而又狂暴,黑暗中亮起了光。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个家伙,那个夺走了自己一切的家伙,他…他是……
“安森·巴赫——!!!!”
猛地抬起头,额头还插着柄断枪的哈罗德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朝向一脸惊愕的安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浑身上下的触手都开始变得狂躁不安。
咚——
震颤空气的音浪在大仓库内回荡,甚至连脚下的通道和楼板都开始剧烈的震颤了起来;来不及反应的安森刚想闪躲,脑袋直接炸成一片烟雾。
没有一丁点的征兆,作为被动防御的【烟形人】被迫发动。
彻底失去了人类模样的哈罗德声嘶力竭咆哮,浑身的“汗毛触手”再次疯狂蠕动,肺叶下腹部的肌肉撕裂般扭曲,露出酷似螨虫的口器,黄绿色的脓液顺着伸展开来的触肢源源不断的溢出。
愤怒让他夺回了一部分意识,但陨神之卵已经几乎将他侵蚀殆尽;嘶吼的同时,仅存的两颗眼球正死死地盯着安森的身影。
“砰!砰!砰!砰!砰!砰!”
就在【烟形人】效果消失的同时,拔出审判官左轮的安森果断扣动扳机;刺眼的火光后拓印着【聚焰】和【升腾之火】的铅弹射向哈罗德。
两颗头颅,三颗心脏。
可六枪全部未中,扭曲的身影轻而易举的躲过了所有弹道,敏捷到安森靠“异能”都无法精准捕捉的程度,只感到一阵残影正迎面向自己扑来!
顾不得思考,安森从上衣口袋掏出烟斗,同时果断发动了【亡灵迷雾】。
“铛!”
伴随金属的碰撞声,十余根化作利刃的触手直接钉穿了地板;只差一点点,就能将已经闪躲不及的安森撕成一条条的肉片,横尸当场。
即便躲过一劫,危机丝毫没有减弱…扭曲变异的哈罗德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仅靠自己,安森并没有太好的击杀手段。
愤怒的哈罗德身体再一次发生扭曲,钉在额头的断枪变成了触角似的形状,浑身疯狂蠕动的“汗毛触手”逐渐聚合成崭新的手臂,在末端伸长出类似“手指”的十余个细小的分叉,各自拥有不同的功能和形状。
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经被完全撕碎,血肉变成了无数疯狂蠕动的触手,脸颊中央凸出的眼球仍在不断沸腾,仿佛里面正有什么在拼命挣扎,等待着破茧而出。
未等安森的身体从烟雾恢复到实体,扭曲的哈罗德再次扑来,无数尖锐的肢体对准他全身,伺机将这个引起他愤怒的身影彻底抹除。
“轰!”
面对如此“热情”,回应哈罗德的是审判官左轮的怒吼。
拓印着【猎杀】的铅弹冲出枪膛,刺眼的火光划过一道红线,被哈罗德轻而易举的躲过,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炸开一团火光。
就在他即将如愿以偿,将安森撕成碎片的瞬间,眼前叼着烟斗的身影突然举起右手,面向自己比划出一个非常诡异的手势。
咒魔法,【升腾之火】。
这个魔法的效果是制造或操控一团火焰,而在哈罗德身后爆炸的火光,恰好就在他的施法范围内。
原本应忽闪即灭的爆炸化作熊熊烈火,在【升腾之火】的操控下犹如出膛的六磅爆破弹,向哈罗德背后袭来。
刹那间,觉察到什么的哈罗德浑身一震,惊愕的回首望向呼啸扑来,被滚滚黑烟所包裹的火球。
“轰——!!!!”
剧烈的爆炸掀起滚滚热浪,令整个大仓库都为之一颤。
刺眼的火光包裹着哈罗德,在安森竭尽所能的操作下,爆炸几乎没有任何溢散,将全部能量聚集在了中心位置。
大仓库外,正在组织疏散和撤退工作的卡尔·贝恩和风暴师士兵们纷纷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望着仓库顶端那颗夜空下的“太阳”,目瞪口呆。
“我的天呐……”
望着远处光芒升起的方向,躲在不远处屋檐顶端的狂猎骑士倒吸一口冷气:“这就是安森·巴赫真正的实力?”
“我还因为像他这种万众瞩目的军官就算真的是施法者,顶多属于勉强还行的水准,而且克洛维对军官个人实力的要求一向不怎么高…难不成他们其实个个都是亵渎法师级别的旧神派?”
脸色惨白的卡尔诺紧抿着嘴唇,单手紧握着断枪,沉默着站在一旁。
而同样眺望着大仓库上升起的火光,面无表情的伊恩·克莱门斯内心却犹如滔天巨浪般,剧烈的起伏着。
自己对安森·巴赫的猜测接二连三的出现失误——最开始只以为他身边有一位实力强劲的施法者,很快便发现那位“施法者”正是他本人,紧接着当自己以为这位守备司令是本土某一势力的代表,又发现对方很可能只是个被推出来的工具人。
到底自己是哪里出了错误,究竟是哪个重要信息被自己遗漏了?
旧神派,陆军,克洛维王室,殖民地,教会,卢恩家族……这些安森·巴赫身上的关键词之间,到底还存在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联…嗯?!
若有所思的伊恩突然抬起头,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望向身后,眉头紧皱。
卡尔诺觉察到了他的异常,微微侧首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头也不回的伊恩低声答道,细小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
“谁?”
“塔莉娅…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伊恩沉声道。
“……安森·巴赫的未婚妻?”卡尔诺若有所思:
“她有什么问题?”
“不!我只是……”
伊恩面色骤然一僵,紧接着像是突然明悟到某个重要信息:“我问过了几个风暴师的士兵,他们都说卢恩家族是克洛维著名的豪门,在知道她是司令未婚妻的时候都特别的意外!”
卡尔诺看着他,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所以……”
“所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伊恩瞪大了眼睛:
“圣艾萨克,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克洛维城,但他的笔记里,居然没提到过关于这个家族半个字!”
“这可是克洛维王国最古老的豪门,历史比整个王国还要古老——圣艾萨克可是当时求真宗的领袖,整个王国实际上的总主教,连国王都是他的挚友,他会对这种神秘的古老豪门一无所知?!”
“再联想一下,他曾经很多次提到过的那位和他关系很深,但连一次都没有说出祂名字的使徒,有没有可能……”
话音戛然而止。
三人的表情同时一僵,骤缩的瞳孔中瞬间溢满了惊恐的颜色,颤栗的脑海中同时冒出一双眼睛。
猩红的眼睛。
“不要动!”
死死按住想要转动视线的狂猎骑士肩膀,脸上写满恐惧的卡尔诺咬牙切齿,用不断颤抖的嗓音“悄悄”道:“更不要看!”
“会死!”
“真的会死!”
……………………
火光消散的瞬间,安森果断向后滑步闪避,同时发动“迷雾烟斗”,浓烈的迷雾混杂着飘散的橘红色灰烬,充斥了整个大仓库顶层。
对付一个魔法反应堪比亵渎法师的怪物,他还没指望能用一个【升腾之火】就能搞定——哪怕对方之前只是个普通人。
几乎同时,数道利刃穿透层层迷雾,同时从三个方向朝他袭来;速度之快,以至于安森甚至来不及发动【亡灵迷雾】。
“噗!”
锋利的触手捅进安森胸膛中央,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碾碎了肋骨,直接从他背后破膛而出。
安森猛地一颤,惊恐的眼睛和迷雾中探出头颅的哈罗德四目对视,右手颤抖着试图举起审判官左轮自救。
原本已经失去意识的哈罗脸孔上露出了只能用“愉悦”的笑容,满口獠牙的嘴唇咧到了耳根下。
“咔嗒,咔嗒,咔嗒。”
左轮的弹仓中传来空转的声音。
濒死的安森瞪大了眼睛,仿佛直至这一刻才终于想起自己打光了全部的子弹,染血的瞳孔向外扩散。
望着那个熟悉脸孔惊恐又绝望的模样,他…它现在很兴奋,非常兴奋。
哈罗德已经无法满足于仅仅是杀死,而要蹂躏,彻底的撕碎,完全破坏,让他受尽折磨与痛苦,在自己的诅咒中绝望的死去。
“去死吧——!!!!”
哈罗德咆哮道,喷吐脓液的血盆大口中回荡着嘶哑混响,仿佛是万千凶兽的嘶吼声。
下一秒,无数触手穿透烟雾,扑向安森的身体。
第二根触手刺穿了脖子,撕烂了咽喉的触手连带着扭断了颈椎。
“去死!”
第三根捅进了腹部,长满倒刺的出手直接将内脏统统拽了出来,同时砸断了脊椎。
“去死!”
第四根扭断了他的右臂,紧握着枪柄的断手与肢体分离,掉进了楼板下方的火海。
“去死吧——!!!!”
无数的触手前赴后继,直至将安森的身体撕扯的稀碎;但残存的意识却让哈罗德没有破坏安森的脑袋——他要看着对方绝望的脸孔,是怎样坠入的黑暗。
残破的肢体被挂在触手之上,摇摇欲坠。
转动着不断沸腾的眼球,哈罗德缓缓举起触手,将已经残破不堪的安森·巴赫悬在半空,然后缓缓将触手松开。
目送着那个已经完全破碎的肢体,坠入火海,被无穷无尽的烈焰彻底吞噬,从自己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几乎是同时,原本愤怒的眼神再一次变得迷茫,像是所有的直觉,情感,记忆…随着安森·巴赫的死,再次离他远去;被压抑的陨神之卵再次失控,开始侵蚀哈罗德的意识。
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再也无法醒来。
但就在这一刻,熊熊燃烧的仓库下方突然传来了枪声!
第七十四章 重塑世界
“举起手来,你——被——捕——啦!”
伴随着稚嫩的呼喊,拽着尾焰的霰弹犹如雨点般扫向哈罗德,狭小的空间加上片刻的茫然,令那扭曲的血肉之躯瞬间被被弹雨撕扯的血肉模糊,半边身体都是喷血的弹孔。
叼着甘草棒,手持双枪的女孩儿从火海中一跃而起,锥形枪焰有宛若从枪口伸出的金红花束,映照着脏兮兮小脸上愤怒的血瞳。
了不起的莉莎·巴赫警长,现在可真是太生气了!
因为不清楚罪犯究竟是谁,女孩儿追着四处逃散的黑帮和效忠邪教徒的打手,一路杀到大仓库地底,在那里她发现了邪教徒的密室,但里面早已人去楼空,根本没有半个身影。
如果只是扑个空还不至于让女孩儿难过,但一心想着逃命的罪犯为了阻拦正义的执法行动,竟然丧心病狂的破坏了大仓库的取暖设施——他们直接引爆了锅炉!
正在地底密室搜查线索的莉莎侥幸没被第一次引爆炸上天,也险些被直接活埋在了地下。
这还没完…因为取暖设施爆炸,导致警长“以最小代价解决案件”的想法破产,恐慌导致的混乱直接引爆了整个大仓库,整个事件开始朝着彻底失控的方向高歌猛进……
当然严格意义上说,当“聪明”的大警长决定靠追杀罪犯来“潜入”的时候,事态就已经注定要失控了;但莉莎当然想不到这一点,在她看来这都是可恶的罪犯们导致的结果。
既然这些罪犯那么可恶,那就只好把他们统统杀光了!
于是愤怒的大警长一路从大仓库地下密室向上突击,中途清扫了无数碍事还在试图维持秩序的帮派打手,无形中也帮了之后冲进来救援的阿列克谢团长组织的救援行动。
考虑到整个事件的起因就是女孩儿本人,很难说冒着生命危险冲进来救人的阿列克谢,究竟是更恨她还是更感激一些。
在将整个混乱的大仓库彻底搅乱之后,拼尽全力的女孩儿终于冲到了最顶层,并且发现了整起事件的罪魁祸首——哈罗德议长!
聪明的大警长其实并不知道它(他)到底是谁,但这并不妨碍她通过细心的观察,大胆的推理得出这一结论。
怪异的外形(浑身长满触手,完全扭曲的肢体),熟悉的血腥味儿(安森·巴赫),强烈的魔法反应(陨神之卵),全都是铁一般的证据!
见到对方的瞬间,莉莎已经脑补出了整个事件的“真相”:邪恶的罪犯背叛了白鲸港,为了获得力量想要将大仓库的民众成为祭品;但就在即将成功的关头被大警长打断了献祭,于是恼羞成怒准备亲手破坏这一切……
虽然不能说相差无几,但至少也是基本一致;至于为什么她能想这么多,呃…主要是为了掌握对大警长这个职业最重要的【推理】技巧,莉莎看了不少这方面著作——基本上都是某位家的。
“罪犯——举起手来!”
雨点似的弹幕在大警长的叫喊声中穿透层层浓雾,在狭窄的楼板和通道间发出了百分百的杀伤效果。
被封闭了视野又一脸茫然的哈罗德根本无处闪躲,已经千疮百孔的血肉接在接连不断的枪声中被反复撕扯,喷洒的血浆让被火海烤焦的地板都变得湿滑起来。
原本实力碾压安森的哈罗德随着宿敌的死,短暂陷入了与“陨神之卵”争夺意识的茫然状态,对突然出现的莉莎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但这样的状态,仅仅是暂时的!
扭曲的肢体在霰弹枪怒吼掀起的狂风中左右摇摆,沸腾的眼珠正一点点被染成猩红色…用不了多久,失控的陨神之乱就能彻底占据整个身体。
莉莎并不知道这一点,但与生俱来的血脉让她在潜意识中认为对方极其危险;如果不能尽快击杀,很可能会变得很厉害。
比塔莉娅姐姐还厉害!
没有迟疑,冲上顶层的莉莎立刻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果断的朝哈罗德扑去。
她要把手榴弹塞进这家伙的嘴巴,再用霰弹枪顶住它的脑袋,然后狠狠的给他来一枪!
如果这样都不能逮捕(击毙)这个坏蛋…嗯,下面被那些帮派打手们破坏的锅炉好像还没有被完全烧坏,再填点儿燃料应该还能坚持一下。
要是能把这个坏蛋和一打儿手榴弹塞进去,应该能变成一个特别特别漂亮的大礼花吧?
“砰!”
怒吼的枪焰化作一记漂亮的上勾拳,将哈罗德的下巴撕得粉碎,满嘴獠牙变成了渣,夹杂着多余的霰弹砸烂上颚骨冲进了脑子,整个身躯都被这股力量连接带着飞到了半空。
就在这时,始终茫然不曾反抗的哈罗德突然瞪大了眼睛,暴凸眼球瞬间充血,从没了一半的嘴巴里发出凶兽般的怒吼。
轰——
震荡空气的音浪炸开,顶层的天花板瞬间粉碎;躲闪不及的莉莎像是被砸了一闷棍,踉跄的步伐险些摔倒,鲜血不受控制的从鼻孔和耳朵喷出。
万千触手抓住了这个机会,从末端伸出利刃和爪子,穿透烟幕向她所站的位置扑来。
前后左右再加上头顶,所有的退路在一瞬间被全部封锁,根本无处可逃;即便女孩儿能击退一个方向的触手,另外四边依然能将她撕碎只剩混杂着骨渣的一滩血肉。
但女孩儿不会躲闪,更不会逃跑。
用牙咬开引信,娴熟的装弹,漆黑的枪口对准前方,冒烟的手雷扔向身后——大警长莉莎·巴赫勇往直前。
“咚!”
金红色的火光在浓雾中炸裂,狰狞的触手成片成片的灼烧,变成漆黑的焦炭,被狂暴的气浪撕得粉碎。
“哇啊啊啊啊啊啊……!!!!”
怀抱着霰弹枪的莉莎同样被气浪撞飞了出去,一边叫喊一边扣动扳机,在层层叠叠的触手堆里用枪焰开辟道路。
向着嘶吼的哈罗德,迎面撞了上去。
“噗!”
娇小的警长像炮弹似的砸在了满是触手的身体上,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黄绿色脓液,几乎有她手腕粗细的霰弹枪枪口从锁骨向下,直接捅进了哈罗德胸膛。
正对着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风衣被手榴弹炸烂露出后背,浑身沾满了黄绿色脓液的莉莎扣下了扳机。
“砰!”
刺眼的枪焰喷涌,将哈罗德的心脏连带着裸露的肺叶,一同打得稀烂。
抓住机会的莉莎直接松开枪柄,从怀中掏出审判官左轮,狠狠地将枪眼从哈罗德只剩半张的嘴巴,插进了他的喉咙!
“砰!砰!砰!砰!砰!砰!”
根本不需要瞄准,双目猩红的莉莎疯狂的扣动着扳机,贯穿耳鼓膜的枪声接乱不断的响起,一枚又一枚足以打爆脑袋的铅弹从喉咙射进哈罗德的躯干内部。
它们就像是愤怒的凶兽,不断用自己滚烫的獠牙和利爪,疯狂撕扯着那不断扭曲变异的血肉。
避无可避的哈罗德只能站在原地,身体随着枪声的节奏不断颤抖,随机在躯干的某个部位炸开拳头大的血洞,夹杂着骨渣的肉沫从中喷洒而出。
当最后一颗铅弹砸进它的腹腔,整个身体已经彻底变成一堆被触手包裹着的烂肉;黄绿色的脓液已经彻底取代了血浆,继续向周围喷洒。
但他还活着!
心脏被打爆,腹腔和胸腔的内脏统统被撕碎,脑袋中央插着一根断抢…哈罗德依然没有被杀死!
它还能反抗!
残破不堪的身体猛地一震,万千触手再次从背后爆出,向趴在他身上的女孩儿扑来。
惊愕的莉莎想要逃脱,紧接着就发现脚下一紧——自己的双腿和腰部,都已经被不知何时伸出的触手死死地缠住了。
霰弹枪捅进了哈罗德身体,审判官左轮也已经打光了子弹,想要挣脱似乎只有用手雷炸开这一个方法,但这么近的距离自己肯定也会被波及,至少双腿是绝对保不住了。
没有迟疑,女孩儿从怀中掏出了手雷,用牙咬住了引线。
数以千计的触手呼啸而至,锐利的触手撕扯着空气;就在莉莎下定决心,要咬开引信的瞬间,它们……
停住了。
女孩儿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近在眼前,但就是怎么也无法靠近自己的触手;那看起来不是停住,更像是被什么阻拦。
而挡在自己和触手之间的,好像也只有…烟雾?
浓密的烟雾组成了一堵薄薄的只有玻璃窗厚度的墙壁,却令触手怎么也无法穿透。
“莉莎,别傻愣着!”
安森?!
熟悉的叫喊声从正下方传来,让女孩儿的眼睛离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紧接着就发现另一股化作利刃的烟雾,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触手切开。
原本沉寂的烟雾突然变得狂暴了起来,化作各式各样的利刃从四面八方涌向哈罗德。
莉莎根本来不及多想,拽住插在对方身上的霰弹枪,脚下用力一跃而起。
顶层的正下方,原本应该被火海吞噬的安森狼狈不堪的站在楼层边缘,紧咬着嘴角的烟斗,相当吃力的维持着咒魔法【烟娱家】。
只差一点儿——准确的说应该是十五秒——他就真的被烧成焦炭了。
几乎是一睁眼,安森就发现自己正处在自由落体的状态,没有迟疑就发动了【升腾之火】分开身下的火焰;在确认自己不会变成火炬之后立刻开启【亡灵迷雾】,借助热浪形成的升力向上浮动,慢慢靠近大仓库的顶端。
因为血脉之力的副作用,自己之前十五分钟的记忆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至少还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的大仓库。
虽然对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更不清楚之前的自己究竟为什么选择风险那么高的计划,必须要冒险使用血脉之力,但莉莎就在上面——自己也不需要知道更多了。
“拉开距离,不要和它贴身!”
一边操控【烟娱家】,安森一边大喊道,弥漫在顶层的烟雾在他的操纵下开始变成一条条坚固的“烟锁链”,从四面八方缠绕住哈罗德的身体和延伸出来的触手。
有过上次对阵无信骑士团的经验,这一次的他手法也更娴熟了起来,同时对【烟娱家】这个咒魔法有了新的感悟。
作为【亡灵迷雾】的延伸分支,【烟娱家】的本质是操控“烟雾”并且将它变成自己希望的形状,除了固体甚至可以还能组成液态或者离子态,出现类似“烟火焰”或者“烟水球”这种状态。
既然如此,那它的本质就不仅仅是控制烟雾,而是在施法范围内可以将一定量的烟雾,变成任何自己想要的模样——甚至违背物理法则也可以。
因为咒魔法的本质就是“扭曲现实,重塑世界”!
作为三大魔法之一,它的进化之途既不是血肉也并非灵魂,而是反其道行之,按照自己的意愿,打造一个只服从自己规则的领域。
“啊啊啊啊啊——!!!!”
浑身被无数“烟锁链”包裹的哈罗德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死死缠绕着他身体的链条上燃起了灰色的“烟火焰”,将他全身点燃,变成了一根巨大的火把!
不仅如此,沾染“火焰”的血肉并没有像正常情况一样被灼烧,而是发出酸液腐蚀的声响,在一点一点的将他融化;原本足足有常人两倍巨大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解。
但仅仅是这样的程度还不足以彻底消融突变的陨神之卵…至少以现在安森的能力,他制造的“烟锁链”能够束缚住哈罗德就已经是极限,其余的变化仅仅是附带,融化的速度甚至赶不上触手野蛮生长的速度。
必须用更猛烈,更持续的力量,才能彻底将其扼杀。
“莉莎——动手!”
“来啦!”
话音落下的刹那,飞跃到半空中的莉莎咬断了手雷引信,反手甩向被死死缠绕着的哈罗德。
几乎同时,她怀中的霰弹枪已经重新完成了装弹,在枪口、手雷和哈罗德的脑袋汇集成一条线的瞬间,果断扣下了扳机。
“轰——!!!!”
第七十五章 焰火
伴随着那精准命中哈罗德脑袋的一枪,巨大的轰鸣再次在大仓库天花板上炸响。
刺眼的火光再次照亮了黑夜,将被层层“烟锁链”束缚的哈罗德炸得粉碎;早已看不出形状的脑袋和眼珠一起“沸腾”,变成了焦糊的一滩,躯干近乎支离破碎勉强靠锁链固定,浑身的触手更是直接融化,在大仓库顶层下起了“肉雨”。
即使如此,哈罗德依然还活着。
“啊啊啊啊啊啊……!!!!”
被锁链死死缠绕,近乎被肢解的哈罗德发出近乎撕心裂肺的惨叫;如果只是个普通人这时他已经死了上千遍,偏偏失控的陨神之卵赋予了他近乎“不死”的力量——明明脑袋都没了,心脏被打爆,肌肉近乎全部融化…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份痛楚。
啪!
站在顶层正下方的安森抬起左手,对准那个已经血肉模糊的身影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死死束缚着他的锁链开始向外扯拽;几乎同时,完成装弹的莉莎再次扣动了扳机。
“砰——!”
倒锥形的弹幕从枪焰中喷涌而出,宛若攻城锤般砸在哈罗德胸口;被“烟锁链”束缚的身体避无可避,肋骨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凹陷了下去,断骨刺破焦臭的皮肉,从两侧伸出。
在两份作用力默契配合下,哈罗德像炮弹似的飞了出去——和几分钟前的安森同样进行了一次自由落体,坠入熊熊燃烧的大仓库。
“噗通!”
伴随着一声重重的落地闷响,在浓浓包裹下的扭曲身影被火光吞没,点燃;滚滚黑烟中传来了血肉烧焦的臭味,甚至还夹杂着油脂的“芳香”。
借助异能,安森的脑海中倒映着火海中四分五裂的哈罗德一点点的被融化,直接;散落的内脏和四肢彻底碳化;喷涌而出的脓液和所剩无几的血浆被直接蒸发,只在地板上留下一大片焦黑的痕迹,骨头一节一节的碎裂,被烤化了的血肉黏在地上。
撕心裂肺的惨叫,最终在滚滚浓烟中渐渐隐去,最终归于平静。
滚滚浓烟之中,终于松口气的安森先解除了【烟娱家】,原本剧痛不止的太阳穴立刻减轻了许多,至少不至于疼得让自己想直接昏过去了。
作为【亡灵迷雾】的分支进阶,【烟娱家】的效果十分强大,真正达到了“扭曲现实”的层次;但相应对身体尤其是精神的负担也开始变重,不再像之前的其它魔法,只需要提前准备就可以随时使用。
对黑法师亦或者血魔法类型的施法者,这种程度的负担都不算什么;但作为三大魔法中唯一选择改变“外界”而不是自己的咒法师,无论肉体还是精神力的提升程度都远逊于前者。
想要解决这一最后的缺陷,貌似只有尽快进阶成为“亵渎法师”这一个选择;在自己拼命“刷题”的时候,其他咒法师的记忆也能证明这个观点,权衡三大魔法彼此的优劣利弊,进阶对咒魔法系的施法者最为关键,重要性远远超过了另外二者。
正当安森一边恢复,一边将“异能”随施法范围向下延伸的时候,一个灵巧的身影从自己头顶一跃而下,速度快到自己只能捕捉到她的残影。
“安森!”
扔掉了霰弹枪的莉莎叫喊着,欢快的直接扑进了他怀里,脏兮兮的脸上满满都是纯真的笑容,拼命用胳膊和小腿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拍了拍女孩儿的小脑袋,安森轻轻叹口气,暂时忘记了某个令人头疼的家伙以及土著异教徒的事情。
就和每次惹出事情之后一样,怀中的莉莎此时完全没了“大警长”的风光,从上到下狼狈到了极点——有点儿旧的警长帽不翼而飞,凌乱的头发有不少黏在脸颊和脖子上,靴子只剩一只,风衣更是在背后炸出了个窟窿,将女孩儿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当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外套和风衣直接被烧成了灰,从头到脚只剩下裤子和“断袖衬衫”还算完整,其余的全都在掉进火海的时候报销了。
“安森!”
“莉莎?”
“安森——莉莎可是自己一个人,就打败了大仓库所有的罪犯呢!”
“哦?是吗?”
“莉莎是不是很厉害?!”
“嗯…厉害,非常厉害。”
“安森是不是应该奖励一下莉莎?!”
“当然应该!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安森必须向了不起的大警长莉莎好好请教请教。”
“嗯?”
“就是了不起的大警长,在她擅自行动之前为什么不把消息和情况告诉安森,非要一个人,最后还引起火灾波及到了半个白鲸港呢?”
“……”
女孩儿脏兮兮的小脸缓缓抬起,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
“知道错了吗?”拍了拍莉莎的小脑袋,安森调笑道。
“知…知道了……”
女孩儿犹犹豫豫的点着头,刚刚还得意的小脸立刻变成了害怕的模样。
“下次还敢吗?”
“下…下次…下次再也…再也不敢……”
“嗯!还有下次?”
“没没没…没有下次!这…这次…这次就…就……”
慌张的女孩儿突然开始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越来越红,着急的快要哭了出来。
安森“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把委屈的小脑袋搂进了怀里。
“好啦好啦,安森怎么会责怪莉莎呢。”一边笑,安森一边开口安慰道:
“安森只是在担心莉莎而已——还有卡尔,还有艾伦,当然还有你亲爱的塔莉娅姐…大家都很替你担心。”
“好女孩儿是不会让大家都替她担心的,对吧?”
莉莎抬起头,眨了眨晶莹剔透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那好女孩儿明天可不可以吃一块蛋糕,当做铲除罪犯的奖励?”
“呃,这个嘛……”
正当安森头疼该怎么和“好女孩儿”解释,白鲸港这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根本不可能搞到蛋糕——主要是搞不到好奶油和砂糖——能不能换成别的东西时,脚下一片火海的大仓库异变突起!
金红色的火光中陡然一闪,成千上万熊熊燃烧的触手从烈焰中缓缓升起;一边不断被融化,一边还在疯狂的野蛮生长,如同野草般快速朝周围蔓延开来。
安森面色一僵,哈罗德…他竟然还没有死!
但下一秒他就迅速恢复冷静,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哈罗德,而是彻底失控的陨神之卵——因为没能正常孕育孵化,导致其中的力量开始不受抑制的疯狂外泄。
三大魔法的进化之途本质上都是在和世界法则对抗,这一点在进阶成为“亵渎法师”之后会变得尤为明显;因此失控的力量哪怕已经没有可以附着的意识,依然会对抗法则,造成大面积的破坏…这是它们的本能。
“安森,怎么办?”
女孩儿立刻紧张了起来,说话的同时双瞳已经再次变成了猩红色;哪怕身体里的奥古斯特之血没有完全觉醒,对于相似的力量依然会本能的产生警觉。
不等回答,她已经果断从怀里抽出霰弹枪,漆黑的枪口对准正下方的火海;只要安森一松手,女孩儿就会义无反顾的扑上去。
但身边的那人却抬手拦住了她,将霰弹枪从她手里收走;错愕的女孩儿扭过头,一脸的困惑。
“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彻底解决它。”安森信心满满地说道。
身为一个“谨慎至上”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充足的后手和足够完美的预备计划,就冒险独自迎战“亵渎法师”级别的失控施法者呢?
“这是……”
看到安森从怀里掏出的东西,莉莎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这是一支造型奇特的手枪,和莉莎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都完全不同;它造型酷似左轮但却没有转轮式弹仓,枪管粗得好像一支微型霰弹枪似的。
但很快女孩儿就惊奇的发现那根本不是“枪管”,而是弹仓本身——这支枪的枪身和弹药竟然是一体的。
“这是我从威廉·塞西尔上校那里弄来的,专属王家海军配发的武器。”安森递给莉莎,满脸的溺爱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陆军没有装备这个,明明不管陆地还是海面都是很实用的通讯……”
“所以用它就能打败下面的那个坏蛋?!”
一脸惊奇的女孩儿打断了安森的话,迫不及待的问道。
“呃…应该是的。”安森只得点点头:
“只要你确认周围没有障碍物阻挡视野,对准天空开一枪,就能……”
不等他话说完,莉莎立刻举枪朝天,扣下了扳机。
“砰!”
清脆的枪焰在枪口爆开,向破了个洞的天花板射出一道紫红色的光束,笔直的冲向漫天星空。
待升至高空,光束瞬间爆裂,化作绮丽梦幻的一朵,在黑夜中无与伦比的醒目。
“唔哇哇哇哇哇……”
生平第一次看到烟花的莉莎张大了嘴巴,瞳孔中倒影着那盛大的景象,完全被眼前的画面吸引了。
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身旁安森浑身一震,迅速从惊愕转向惊恐的表情。
……………………
白鲸港港口,王冠号战列舰。
“已发现信号,坐标北广场大仓库位置,确认无误!”
侧舷甲板上,手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大副眺望着远处夜空中升起的紫红色烟花,扭头朝身后的威廉·塞西尔上校沉声道:“是安森·巴赫上校的命令。”
背着双手,年轻的海军舰队司令微微颔首:“各炮位是否已经准备完成?”
“已经全体就绪!”
“坐标是否已经修订,还需不需要调整?”
“不需要!”
“非常好。”威廉轻轻翘了翘嘴角:
“让火炮全部就绪,装填实心弹,瞄准北广场大仓库——十分钟后开火!”
“是!”
大副沉声应道,但并未立刻动身发布命令。
“怎么了?”
威廉·塞西尔一愣,眼神中露出几分询问之色——虽然名义上自己是舰队司令,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大副远比自己要经验丰富得多;没有他和一众父亲的老部下,自己顶多能指挥一艘巡洋甚至是护卫舰。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些…担心。”大副的表情很是迟疑,犹豫不决道:
“虽然名义上只是服从守备军团司令的命令,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王家海军在轰击王国领土;消息传出去的话,对您日后的名声会相当的不利。”
这确实是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年轻的舰队司令微微蹙眉。
虽然自己和安森·巴赫的关系不错,但如果最后事件牵扯上本就矛盾众多的王家陆军和海军,很难说对方能为自己承担多少压力——何况这原本就不是自己的事情。
“可问题是我们已经答应他了,约定好的事情不方便出尔反尔吧?”威廉为难道。
“我并不是劝您违约,而是提醒您这样做可能产生的后果。”大副解释道:
“您一定记得圣徒历九十五年的那场暴动,最近这些年王室对王家海军是十分警惕的,尤其是这种明显触及到警戒线的行为,如果有人调查很难说那位安森·巴赫上校真的能帮到您什么忙。”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把开火的舰炮换成小口径的,稍微意思一下?”
“不,我建议全舰包括六十八磅卡隆炮在内开火,炮弹换成爆破弹,对着大仓库来上一轮齐射。”
“嗯?!”
威廉面色一惊:“那样事情不是会闹得更大吗?!”
“正是。”大副点点头,压低嗓音小声道:
“也只有把事情闹大,那位司令大人才不会那么容易把责任甩到您身上——没有人会相信像您这样前途似锦的海军军官,会在没有得到的命令的情况下做出大半夜非要登舰,对着港口来上几轮齐射的事情。”
“更何况,让王冠号提供舰炮支援也是他本人的要求,并没有提及究竟动用多少火炮和什么样的炮弹…不是吗?”
看着大副那意味深长的表情,年轻舰队司令犹豫了一会道:
“我们还有多少爆破弹?”
“差不多一个基数。”大副毫不迟疑道:“足够让白鲸港好好欣赏一晚上的‘焰火’了。”
听到这句话,威廉·塞西尔默默颔首,叹了口气道:
“那就给我好朋友安森·巴赫一个惊喜,让他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吧。”
第七十六章 趴下!
白鲸港城外。军营司令部。
深夜的白鲸港仍如往常那样被冰冷与黑暗笼罩,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大地化作一尘不染的银白;漆黑的夜幕令哪怕一点点的光亮都变得是那样的耀眼,遥远浩瀚的漫天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黑夜,白鲸港北广场正在熊熊燃烧的仓库,就宛如一望无际大海上的灯塔,无比夺目。
漫天风雪发出凄厉的呼啸,神色担忧的小书记官站在窗后,眺望着视线尽头那醒目的光亮。
他低下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崭新透明的表盘上短针恰好刚刚停在四点整的位置。
从事件爆发开始,已经过去将近三个小时。
风暴师已经全军出动,所有部队全部都被法比安中校带走,将白鲸港彻底封锁以备不测…甚至连塔莉娅小姐已经离开,整个军营除了少数看守和后勤行政人员,就只剩下小书记官自己。
从来到殖民地至今,这还是他记忆中风暴师态度最严肃,最认真的一次,动员了全部的力量准备应对一场貌似只是意外的火灾。
作为一名合格的书记官,他能从气氛中嗅到紧张的气息;能值得安森大人如此大动干戈,证明事态绝对不仅仅是发现一群“旧神派”那么简单,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隐隐觉得很可能与之前安森大人让自己搜查的,关于克雷西家族的资料有所关联。
身处世界边缘又没有教会可以联络,自己能够找到的信息资料少之又少;但即便是些许的蛛丝马迹,也令他发现了不少令人震惊的情报。
其中最令人震惊的一个,是这个艾德兰公国之主贝尔纳家族的分支,拥有海骑士血脉之力的骑士家族,竟然有着相当悠久的钻研旧神体系的历史。
这个以航海家与冒险者闻名的家族,在艾德兰公国体系内的地位并不算太高,但很受贝尔纳家族的纵容,诸多证据表明历代艾德兰公爵,其实都对克雷西家族研究旧神知识的事实心知肚明,依然不管不问。
作为回报,克雷西家族会将他们精心研究的知识和冒险所见所闻整理成册,供历代公爵浏览。
这意味着即便这个家族并非旧神派,恐怕也对旧神信仰知之甚深,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教会最终下定决心通缉并彻底铲除这个古老的“骑士”家族了。
说道通缉,不久前被风暴师的追捕的无信骑士团貌似也比想象中更加危险,在教会档案中竟然和真理会那种极端组织有所联络,这究竟…嗯?
正当小书记官忧心忡忡的时候,眼角天边竟然露出了些许刺眼的光亮。
这…这么快就要天亮了吗,难道是自己的怀表出了问题?
一直按时给怀表维护上油的小书记官困惑的抬起头,本能的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望去,然后……
然后他愣住了。
灿烂醒目的“晨曦”从远处的海平面升起,宛若一颗颗流星穿梭于漫天星海,用绽放的焰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即便是已经在瀚土见多识广的小书记官,也被眼前堪称绝景的一幕彻底惊呆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怀表从自己掌心滑落,崩碎的镜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
“咚————!!!!”
落雷般的轰鸣声在波澜不惊的海面上炸响,那震颤大地的声音宛若滔天巨浪,从港口瞬间席卷了整个白鲸港。
无数原本沉湎于梦乡中的人们被瞬间惊醒,躺在床上看着摇摇欲坠的房屋和窗外刺眼的光线,目瞪口呆。
当然,二月份的白鲸港是不会有暴风雨的,更不可能出现毫无征兆的惊雷,太阳也不会在不到五点的时候就从南方升起…因此许多人刚刚被惊醒,恍惚间就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就继续躺回了床上。
但对某些人而言,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莉莎——快跑!”
听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放声呐喊的安森浑身一激,根本来不及松手就直接抱着女孩儿扭头向天花板的破洞狂奔。
现在这种时候绝对不是什么遵循“安全不乱跑”,“排队靠右行”的最佳时机,何况正下方的火海里还有一个正在向上爬的哈罗德!
当然,尽管情况凶险,但安森并不慌张——任何计划都要有做好最坏打算的备案,才算是完美的计划;王冠号战列舰提前开火和自己没能及时逃离,同样在他的计划之中——没什么好担心的!
接乱不断的爆炸从脚下火海中响起,成千上万的触手如同野草般疯狂向上蔓延;面色惨白的安森紧紧抱着女孩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从楼板直接摔下去,和哈罗德议长再来一次“亲密接触”。
幸运的是两人所在楼层距离天花板只有一层之隔,很快就冲到了大仓库楼顶,两人土拨鼠似的从天花板漏洞探出了脑袋,抬头望天,嘴角挂笑。
然后他们就立刻笑不出来了。
在两人的视野中,几十上百的炮弹宛若划过夜空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宛若一道金红色的“彩虹”从天而降,将午夜的地平线映染成朝阳的金红色。
但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这个炮弹量比约定好的要多得多!
不对吧,自己明明和威廉说只要让战列舰打一轮集火帮助大仓库灭火,好像没说必须要让所有的舰炮齐射……
“快跳哇——!”
小脸瞬间惨白的莉莎尖叫了起来,惊醒的安森倒吸一口冷气,死死搂着女孩儿如同跳水般纵身一跃。
几乎是同时,爆炸的轰鸣在大仓库顶端炸响,炫目的烈焰之花在夜空下肆意绽放;二十四磅爆破弹,六十八磅实心弹……
如果要在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秩序世界,挑选最坚固的坚固;要塞和仓库绝对名列前茅,甚至远远超过三四名的城墙和教堂;
密集到足以轰碎城门的弹雨,统统集中在了一个小小的大仓库上,坚固的砖石建筑在近乎不间断的爆炸和冲击中,宛如玩具般左摇右摆。
原本就被砸开一个洞的天花板直接向下凹陷,整整第一层的木地板在爆炸中震得粉碎,从龟裂的地面震至半空。
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温度极高的气浪冲进仓库内部,一跃而下的安森还在半空,就感到自己后背像是被一发二十四磅炮正面命中似的,将整个身体狠狠的向下猛砸!
“哇啊啊啊啊啊……”
死死搂着怀里还有空尖叫的女孩儿,强顶着风压的安森对准前方,拼尽全力张开了右手。
咒魔法,【升腾之火】!
下一秒,滚烫到足以将两人瞬间蒸熟的气浪被直接点燃,化作“空心火炬”将两人包裹在里面,如同一枚金红色的炮弹,笔直的向下俯冲。
咚——!咚——!咚——!
爆炸的轰鸣不间断的在耳畔响起,一层又一层的楼板在气浪冲击下轰然碎裂。
不过再这样下去也不过是延缓被考成焦炭的时间,最后还是要正面撞上连锅炉都烧不化的哈罗德议长——必须想办法停下,还要躲过接下来的炮击,否则依然自身难保。
必须想办法!
强忍着太阳穴的刺痛,安森紧闭双眼,将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异能”。
无处的情景在脑海中勾勒出大仓库和北广场区的三维立体模型;在最中央的“白点”就是自己和莉莎目前的坐标。
坐标上方无数的炮弹还在不断落下,对环境构成变形的同时还会产生绝对能将自己撕碎的范围伤害;下方是火灾区,一旦接触同样能将自己撕得粉碎的陨神之卵和随时会继续爆炸的锅炉。
自己要避开爆炸的锅炉,利用舰炮覆盖摧毁陨神之卵和改变地形找到出口——同时在那之前,找到避开受到伤害的绝对安全路线。
仿佛时间静止的刹那,身附火焰的安森脑海中白点疯狂的在立体模型中不断移动;哪怕拥有咒法师与生俱来的距离感,想要找到这样的安全路线也是一件困难到极点的事情,不仅要考虑所有的障碍,更要计算最佳的时间,而那个时间……
“就是现在!”
伴随着一声呐喊,安森将怀里的莉莎甩向头顶一个只剩下半截的楼梯,爆炸的气浪同时烟消云散。
女孩儿用尽全身的力量抓住了楼梯,然后拼命向身后伸出小手:“安森!”
呼——
一道黑影从她眼前闪过,巨大的天花板碎片从天而降,砸向坠落的守备军团总司令。
就在即将和哈罗德做伴儿的刹那,他果断发动了【亡灵迷雾】;四散的烟雾被碎片撕扯的七零八落,其中一小股精准飘散到女孩儿掌心。
下一秒,那股烟雾重新凝聚成了安森的右手;莉莎用力一拽,将两人都挂在了摇摇欲坠的楼梯上,脚下就是即将爆炸的锅炉。
“记住!我们时间不多,等我喊跳你就跳,千万别犹豫!”不等喘匀了呼吸,安森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三、二……”
“轰——!!!!”
停泊在白鲸港的王冠号战列舰剧烈的抖动了下,两门六十八磅卡隆炮同时发出怒吼,喷吐象征着死亡的炮焰。
紧接着以两门主炮为基准,整个侧舷的所有舰炮也相继开火,刺眼的火光如同鞭炮一样照亮整个战舰全身,将一发发炮弹投射向早已标注好的北广场大仓库。
一层层的甲板上,大声嚷嚷的水手们围绕着一门又一门舰炮忙碌,用蘸水的拖把快速擦拭着炮膛内的污垢和残留的火药,顺便冷却炮身;弹药手小心翼翼的将发射药和炮弹塞进依然滚烫的炮膛,老连的炮长“啪!”的一声闭合炮闩,然后猛地一拽。
“轰——!!!!”
震颤空气的炮声在海面上不住的回荡,数不清的炮弹毫不间断的划过夜空,扑向那夜空下最最耀眼的“灯塔”。
为了能将风暴师六千多名士兵和全部的装备后勤统统运送到殖民地,王冠号上并没有携带太多的炮弹,像价格昂贵的爆破弹和卡隆炮的炮弹那就更少了,甚至不足以坚持一场小型战斗。
但即便如此,这些炮弹对区区一座仓库而言,也绝对是毁灭级的力量;对白鲸港的民众…那更是他们无法想象的,堪比天灾的存在!
那熊熊燃烧的火光,震动大地的爆炸,撕裂空气的尖啸…就在他们的“梦乡”中轮番上演。
北广场区域外,刚刚完成了疏散撤离的风暴师士兵们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熊熊燃烧还在不间断炮火打击下的大仓库,一个个面面相觑。
不得不承认,和陆地上的战斗相比,王家海军那动辄十八磅炮起步,主力舰炮几乎清一色二十四磅的火力水准,简直是两个世界。
至于那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六十八磅卡隆炮,更是堪比怪物的存在,放在陆地上简直能像拆玩具一样干掉绝大多数的堡垒。
“真浪费啊…就是一座废弃的仓库而已,用得着整艘战列舰齐射吗——我记得他们炮弹应该不多吧?”
举着望远镜,庆幸着自己差点儿被一起炸上天的卡尔·贝恩小声嘀咕着。
当然他也只是嘀咕而已,并不怎么在乎——反正这是安森和威廉两个人的私下约定,就算开炮开到安森破产也和他外加整个风暴师无关,大不了让他未婚妻(塔莉娅)小姐掏钱就是了。
正当卡尔略带恶意想道的时候,旁边的卫兵突然走近前来,表情略显惊恐的站在他身侧,焦急小声说了几句。
话音未落,面色骤变的卡尔就直接跳了起来:
“什么,你说安森和莉莎还没有从仓库里出来?!”
“咚——!!!!”
几乎同时,燃烧的大仓库突然传来爆炸的声响,惊恐的卡尔本能的抬头望去,只见到一团冲出仓库的火光,在夜空下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向人群扑来。
而在那团炮弹似的火光中央,是一个浑身被烧得破破烂烂的熟悉身影,怀抱着某个娇小的身影,扯着嗓子在冲他们大喊:
“所有人——趴下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七十七章 小书记官的惋惜
【白鲸港守备司令,安恩·巴赫私人书记官艾伦·道恩的日记】: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二月三日,晴,疑似有小雪。”
“对白鲸港而言,昨晚绝对是个难以忘怀的日子——整个新世界大约有上百处殖民地,其中人口超过三万,并能辐射周围区域的大型殖民地约有十三处,每一个都是开拓新世界的重要中心,对所拥有者具有非凡的意义。
在这十三处殖民地当中,白鲸港是第一个遭到六十八磅舰炮轰击的。
而且炮轰城市的还是本国的舰队。
必须承认,尽管因为工作原因令我这个卑微的书记官经历了许多战争,对于各式各样的枪炮声也算得上小有经验,但六十八磅卡隆炮发出的声音……
也许有朝一日某个优秀的军工厂能够生产更大威力的武器,但现在,那个声音在当时距离爆炸中心两公里的我而言,差不多就是“天崩地裂”的客观描述。
特别是燃烧的大仓库轰然倾塌的景象…相信当时身处“特等席”的白鲸港民众,一定比在军营城墙上旁观的我更能有身临其境的感触。
这场突如其来的炮击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又会引起殖民地移民与新世界土著怎样的心理变化,是会令两个世界更加团结还是分道扬镳…目前我们不得而知。
卑微的书记官唯一知道的,是北广场终于有了一片可以用来盖工厂的空地,以及数百流离失所,暂时失去生活来源的劳动力。
不仅如此,这场其实是一次意外的炮击也成了议会改革,守信者同盟兴起,哈罗德议长被罢免之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白鲸港议会,终于彻底臣服了。
不再是若即若离的排斥,不再是阳奉阴违的对抗,而是彻彻底底,五体投地的臣服了。
为了表明诚意,他们特地推举梅森·威兹勒阁下担任使者,邀请安森大人参加十天后哈罗德议长雕像的揭幕仪式,并在仪式上当众宣布授予大人“荣誉议长”头衔。
对于始终对使用武力保持克制,几乎没有对殖民地经济造成任何重大损害的安森·巴赫大人而言,这是一场空前的胜利——其意义甚至超过了仅用一年不到就结束的瀚土战争。
保住了对本土至关重要的原材料产地,并建立起行之有效的统治…这将极大的丰富安森大人的履历,而掌控一处殖民地的经济,也将大大提升大人在王家陆军内的地位。
另外不为人所知的是,当晚其实还发生了另外两件事:
第一,白鲸港的确潜伏着一群异端邪教徒,他们疑似使用某种方式控制并且将逃逸的哈罗德议长变成了怪物【此为机密,这段删除】,并在事件结束后潜逃,负责搜查的士兵们仅找到了他们的据点。
这座世界边缘的港口城市,远比人们想象的更加危险。
其次,被守备军团通缉,并在暗地里和安森·巴赫大人达成协议的无信骑士团,势力似乎比他们所展现出来的还要强大——到目前为止,我只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这个组织似乎和另一个地下组织真理会有所牵扯。
目前这些还仅仅是我个人的联想,为安森·巴赫大人的前途着想,我真希望是我猜错了。
除了这些,昨晚还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情:莉莎·巴赫小姐冒然使用了信号枪,险些导致她和安森·巴赫大人被舰炮连同大仓库一起炸上天。
目前莉莎小姐已经被暂时取消了“警长”头衔,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思过,因此暂时无法继续为白鲸港主持正义了——我猜不少白鲸港人民应该都送了一口气。
另外第二步兵团的团长阿列克谢中校,他居然是一位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他会在火灾现场时那么勇敢,主动顶替了原本打算冲进去的卡尔·贝恩少校。
至于为什么他始终隐瞒着这个秘密,甚至连他的副团长都不知道这件事嘛…按照他本人的说法,主要是怕死。
风暴师是一支七拼八凑出来的炮…临时军团,任何一个天赋者在这种军队里,都必然会被当成珍惜资源,拼命压榨,当成突击队长来使用。
他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卡尔·贝恩少校,并要求后者保密;具有高度保密意识的参谋长大人尊重了他的想法,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一个人。
而我,一个卑微的书记官,同样具有高度保密意识,因此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将他的血脉之力和觉醒程度,以书面文件的方式呈报给了安森大人和法比安中校。
当然,这并非涉及泄密或者背叛朋友,只是单纯履行一位卑微书记官的日常工作罢了,至于如何为朋友保密——我正在祈祷,祈祷安森·巴赫大人不会看到那一沓文件中放在最上面的,四页纸三千五百字的阿列克谢中校的个人报告。
有趣的是,在现如今的社交道德中,人们在互相保证时总是会说出“我发誓”或者“我向秩序之环发誓”类似的言论,由秩序之环作为第三方担保人。
我个人认为与其发誓不如直接祈祷,好处是出了事责任方就从自己变成了秩序之环,毕竟你已经祈祷过了,而两者的效力完全一致——等于没有。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责任更小的那个?
更重要的是,我是安森·巴赫大人的书记官,天然的要为安森大人而非阿列克谢中校的利益负责;如果最后的结果令人遗憾,那也只能责怪他本人没有一位称职的书记官。
幸运的是因为风暴师已经彻底控制殖民地,白鲸港议会已经表示臣服,关于组织建设基层办事员的议案已经有所提及,不出意外半年之内就可以被彻底落实。
作为一名卑微的办事员,我衷心祝愿白鲸港能够在官僚制度的康庄大道上稳步向前,为整个新世界竖立一个优秀的榜样……”
啪!
合上日记本,收起自己珍藏的签字笔,穿着一身黑色正装,领口系着宝石蓝小领结的小书记官抬起头,双手合十肘关节撑在桌上,朝对面等候许久客人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
“下午好,尊敬的梅森·威兹勒阁下,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像因为等候了许久的缘故,端着一杯温葡萄酒的梅森表情有些呆滞,足足过了十几秒才终于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开口道:
“啊…啊是、是的!我代表议会,想见一下安森·巴赫大人。”
“我完全能理解您和诸位议员们的迫切需要,也明白您此刻的迫切心情。”小书记官带着些许歉意道:
“但因为某些非常特殊的问题,安森·巴赫大人两天之内时间表已经全部排满,不能见任何客人。”
“哦?”梅森表情一愣:
“是军事问题还是财务问题?”
“家庭问题。”小书记官遗憾道。
说实话,回想起被关禁闭的莉莎·巴赫小姐和安森当时生气的模样,小书记官严重怀疑两天都属于保守估计。
差点儿被舰炮炸上天的安森打算给莉莎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莉莎则认为是因为安森没说清楚,不仅之前答应的蛋糕最后也没兑现,还暂时取消了她的“警长”头衔。
至于两人的矛盾何时停火,大概率取决于安森大人什么时候能在冰天雪地的白鲸港弄到一块洒满糖霜的草莓蛋糕。
“很抱歉暂时无法安排您和安森大人的会面,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十天后哈罗德议长雕像的揭幕仪式,大人是一定会去的…暂时。”小书记官微笑依旧:
“所以您想要什么?”
“我…白鲸港议会需要帮助。”
梅森的嗓音有些干涩,慌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慌:“因为昨晚的…意外,白鲸港内现在出现了近千无家可归的流民,有移民也有‘兽奴’。”
“他们现在流离失所,一无所有,只能在其他社区到处乱窜引起不少骚乱;尤其是那些‘兽奴’,这些危险分子几乎是到哪哪乱,守信者同盟和议会都对他们无能为力!”
梅森·威兹勒的表情十分的真切,真切到如果只听信他的话,小书记官真的会以为那些被他称为“兽奴”的土著民都是些顽固不化,愚蠢无知的邪教徒。
实际上真正引发骚乱的正是守信者同盟…或者说普世宗的狂信徒们,挑衅和针对那些无家可归的土著民,才导致了连同北广场在内近半社区的动荡。
但小书记官更清楚眼下同盟是安森大人统治白鲸港的重要根基,需要竭力拉拢的对象;在被榨干利用价值之前,轻易不能打击这些人在信仰上的热情。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按照我的理解,为白鲸港居民提供安全的生活环境,应该是白鲸港议会的职责?”
“是这样没错,但眼下在资金方面十分匮乏,甚至可以称之为快要入不敷出了!”梅森的表情十分为难:
“现在已经是二月份了,再有十几天就是‘征税’的日子——煤炭、铁矿石、海产品…本土开出的价格相当低,但贸易量却非常大;在今年第一笔贸易结算完成前,议会根本没有多少余钱安置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所以…你希望风暴师能够替议会安置这些人?”小书记官挑了挑眉毛。
“没错!”梅森连忙点头称是。
“呃…我想说风暴师可以提供帮助,但您也知道,近千人的安置工作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小书记官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眼下风暴师正在推进军团农庄的开垦工作,这么浩大的工程对我们同样十分为难,尤其是在没有报酬的情况下,想要说服后勤拿出这么大笔的开支,肯定会引起……”
“并不是无偿的。”梅森毫不犹豫道:
“准确的说,我们是希望可以和塔莉娅·卢恩小姐进行这笔交易。”
“交易?”
“没错,之前被那些无家可归者占据的大仓库和空地,名义上其实是属于哈罗…白鲸港议会的土地,因为生活着太多贫苦民众所以也就一直被闲置着。”
“现在那里已经被炸成了一片白地,我们想和塔莉娅小姐尽心一笔交易——白鲸港议会可以按照非常低廉的价格,将那块位于城区内的土地售卖给卢恩家族开办工厂,代价是解决那些流离失所民众们的居住问题,您以为如何?”
“我认为塔莉娅小姐会很看好这笔交易的,如果白鲸港议会愿意拿出一个足够好的价钱的话。”小书记官心领神会的一笑:
“古老的卢恩家族,将十分荣幸能够为白鲸港民众的福祉贡献一份力量,只要他们能有这样珍贵的机会。”
“而我也保证,价格方面一定能让塔莉娅小姐满意的。”
梅森·威兹勒长出一口气,只要能让风暴师愿意接手这个他们造成的麻烦——当然这话他肯定不会出来——议会肯定不介意在金钱上付出些损失。
反正那个仓库已经废弃很长一段时间了,能够连地皮卖出去顺便挣笔小钱,对议会而言也算是意外之喜。
当然这也是因为对方身后有一支六千人的军团,否则换成哪怕梅森·威兹勒自己干出这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百分百会被议会里那帮同僚们敲骨榨髓,家破人亡。
解决了流民的问题,没能见到总司令的梅森并不打算久留,连一杯饮料都没喝就匆匆离开;面带微笑的小书记官起身送客,一直到司令部大门前目送对方离开。
当他转身准备返回自己办公室时,恰巧撞上了前来送信的骑兵中尉;两人在瀚土时曾经打过几次交道,对小书记官属于见面时需要寒暄一下的“朋友”:
“早上好,杰森,你怎么回来了?”
“给法比安中校送信,是关于之间大仓库事件后续处理工作的。”骑兵中尉脸上带着一丝埋怨,上气不接下气道:
“这本来是阿列克谢中校的工作,他人不在结果就轮到我了。”
“哦,那他去哪儿了?”
“被调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司令和法比安中校对他另有安排。”
“哦,真是可惜,但愿我能替他做些什么。”
小书记官无比痛心道。
第七十八章 揭幕仪式
十天后的清晨,六点半准时醒来的安森坐在客厅壁炉旁,一边享用着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水煮蛋和烤香肠,一边悠闲的望着窗外的雪景。
餐桌旁放着一份刚刚印刷完毕,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白鲸港好人报》——出于某些问了可能会危及性命的问题,塔莉娅对这份报纸相当重视,最早只是薄薄一页的报纸,现在已经有了四开四个版面。
头版是近期重大新闻——最近这样的新闻相当密集——二版则是各种寻人寻物启事,包括风暴师和守信者同盟颁布的通缉令,三版和四版是各种低俗笑话和不入流的附加插图。
虽然依旧粗糙,由于纸张来源匮乏和油墨昂贵等原因,加上缺少合格的编辑与撰稿人,和真正意义上的“报纸”依然有相当大的差距。
总的来说,勉强接近《克洛维真相报》的水准——但已经是白鲸港这个四万人出头的港口城市从上到下最重要的精神消费了。
白鲸港议会的议员们和各个势力把它当成情报来源和安森·巴赫的喉舌,酒馆则对粗俗的段子和三流故事永远供不应求——只用一个月的时间,这家小但却唯一的报社,就已经成为了白鲸港不可或缺的存在。
但无论安森还是塔莉娅对这个结果都不满足,他们真正希望的是让这份报纸覆盖整个冰龙峡湾,最终传遍整个新世界。
光操控克洛维殖民地的舆论怎么行,一份优秀的报纸应该还能同时操控友邦和敌国的舆论,利用这个超级大喇叭影响所有人的一言一行。
当然,目前想做到这一点还不现实,但没关系,舆论影响力这东西的增长速度是很惊人的,而且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外力强行遏制只会产生“饥饿营销”似的反效果。
按照风暴师搜集到的情报,虽然目前报纸还只在白鲸港发行,但其实已经零星的开始出现在周围的农庄与城镇,将风暴师抵达白鲸港,建立军团农庄,大修基建和组建守信者同盟向异教徒宣战的消息传遍四方。
有这些做基础,等自己真正开始介入整个冰龙峡湾时绝对要容易很多。
翻开报纸,头版头条就是“哈罗德议长”雕像揭幕仪式的消息。
特地将日期选在今天,除了雕像恰好完工这个次要原因,更重要的是这可能是白鲸港议会每年少数能聚集所有议员的日子。
每年的二月底三月初,都是代表奥斯特利亚王室的王家银行派出舰队,赶赴白鲸港收购货物日子:皮革、矿石,燃料,海产……
因为收购量相当庞大,给的价格也很低而且一定程度上有专卖需求,严禁殖民地不经允许私自贩卖这些商品,因此每年的这段时间被称为“征税日”。
按照本土的需求,每年的征税力度有轻有重,但总体上始终在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间徘徊,处于尚可接受的程度,何况是低价收购而不是强行征收。
当然,作为被割了韭菜的白鲸港也不是什么好处也没得到:作为征税地,白鲸港被赋予了贸易垄断的特权,除了从这里出港的货物,任何走私的新大陆商船一经发现,无论商港还是船只,都有权将其击沉并获得货物的所有权。
随着帝国与克洛维开战,这条法律的适用范畴也直接覆盖了所有悬挂帝国旗帜的商船;两国舰船在汹涌海上互相击沉,甚至发布悬赏雇佣海盗的情况,最近一年也已经屡见不鲜。
除此之外,本土对殖民地保持海关开放(自由贸易),“零”征税(代价太大),人口自由流动(反正也管不住)等政策,也为殖民地提供了快速发展和稳定繁荣的便利,让白鲸港在痛苦并快乐中,保持着对王室的绝对忠诚。
为了应对王室的收购工作,每年这个时间白鲸港议会都必须齐聚一堂,将城市里包括港口在内所有仓库统统装满,等候对方开价加验收。
直至整个收购工作完成,他们才会被允许离开;期间出现任何问题,收购负责人都可以直接代表王室下达惩处命令,手段完全看负责人自己——从让对方赔到破产到杀人全家,应有尽有。
拉拢白鲸港议会,确保本土“征税”顺利,同时和征税负责人搞好关系确保下一步卢恩家族实力扩张计划成功,就是目前安森最重要的工作。
正当他悠闲地享受清晨的时候,一身正装抱着文件包裹的小书记官艾伦·道恩出现在了门外,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
心领神会的安森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用餐巾擦了擦嘴:“到时间到了吗?”
“是,安森大人。”小书记官摘下脑袋上的礼帽,毕恭毕敬道:“已经到时间了。”
“塔莉娅小姐已经在马车内恭候,准备与您一同前往;卡尔·贝恩参谋长已经先行一步,前往布置现场;法比安中校与军官团会和海军军官们随后抵达,绝不会耽误仪式正常流程。”
“所以我想若无其它意外,您应该准备动身了。”
“好吧,我们出发。”
安森微微颔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紧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那莉莎呢?”
小书记官突然笑不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觉察到对方始终没回答的安森下意识扭头望去,发现对方正紧抿着嘴角,一脸无辜的望着自己。
于是他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不是还不肯认错?”
一脸害怕的小书记官看着安森,用微不可查的动作轻轻颔首,然后又飞快的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安森挑了挑眉毛。
“莉莎小姐她对此的观点,可能和您的想法…略有些出入。”小书记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温和一点儿:
“概括说来,她希望通过这种强硬方式,表达最近您加诸于她身上忍无可忍行径,此类行为若一旦化作长期状态,将无可避免造成信任危机,从而打破过去以来种种良好传统,最终破坏双方信息交流之必要前提,因此在经过充分考量与综合分析后,决心以决不妥协的坚定立场以对抗您……”
不等他说完,安森抬手打断道:
“简短点儿。”
“她说她想要蛋糕,她说您答应过她的,只要不给蛋糕就不认错,也不肯跟您一起出去。”
艾伦·道恩一口气说完,然后可怜兮兮的后退半步,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望向那脸上写满了“与我无关”的小书记官,安森顿时叹了口气:
“你告诉她,只要肯道歉并且跟我一起去揭幕仪式,蛋糕会有的——就在揭幕仪式之后的宴会上。”
“呃……”小书记官愣了下,接着鼓起勇气道:
“可是晚宴并没有预订蛋糕啊。”
“那就让白鲸港议会的家伙们准备一个,立刻。”安森翻了个白眼:
“如果他们不想看着议会和大仓库一样被炸上天的话。”
……………………
白鲸港市中心,议会广场。
每年的三月到十月份,这座正对白鲸港议会大门的广场是整个城市除了港口外最繁华的集市,来自冰龙峡湾以及各处殖民地的商人都会齐聚于此,采购各自的必需,以及来自本土的精加工制成品和奢侈品。
热闹繁华的集市还会吸引其它行业的加入,尤其是因为繁荣海上贸易而暂时停留的水手们,会大大刺激整个白鲸港的服务行业,将这个本就不算宽敞的城市变得异常拥挤——最繁盛的两个月,整个城市会拥有将近十万人口,创造出超过平时四五倍的税收。
眼下因为北广场区大仓库事件,这片空地被暂时改造成了流离失所居民的棚户区,由第二步兵团对他们进行统一管理,放眼望去尽是流浪汉们低矮的窝棚。
至于被舰炮炸成白地的北广场,则已经被塔莉娅低价买下变成了一片大型工地,并以提供食宿的方式在棚户区募工,为卢恩家族修建工厂。
对于自家大本营外全是流浪汉这种情况,白鲸港议会的议员们敢怒不敢言;倒是瑞珀主教和他的教士们对此十分欢迎,开始在棚户区大肆播普世宗信仰,拉拢原本被黑帮和佣兵团控制的流浪汉们加入守信者同盟。
依靠瑞珀主教本人影响力外加风暴师默许,守信者同盟迅速膨胀,并且随着人数增加还有进一步极端狂热的倾向,对土著民的暴力伤害与各种骚动有增无减。
不过安森倒不怎么关心这个,反正他团结殖民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牢牢控制住守信者同盟这个“宗教团体”外加《白鲸港好人报》舆论管控,他就能控制整个白鲸港,进而控制整个冰龙峡湾殖民地。
到时候谁再敢跳出来和守备军团阳奉阴违,哈罗德议长的雕像肯定不介意自己旁边再多一个伴。
雕像的揭幕仪式被安排在了棚户区也就是广场正中央,风暴师士兵们提前两天,将流浪汉们暂时移居到了北广场的工地附近。
出于收买——拉拢民心的想法,工地上特地为被雇佣的民工们放了一整天的假,甚至还照常发放了薪水邀请他们来参加揭幕仪式;瑞珀主教也动员起了守信者同盟,组织了大批信众一同围观。
作为“主办方”的白鲸港议会五百名议员们则坐在最前排,看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不由得吞咽着唾沫,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经历了议会改革与无信骑士团事件,往日对这些有权有势议员们畏畏缩缩,弓腰驼背的穷光蛋移民和流浪汉们,已经敢无视他们在一旁随意交谈,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了。
整个仪式现场热闹非凡,和风暴师刚刚抵达白鲸港时的景象简直天壤之别。
人群中,特地换了一身打扮的伊恩·克莱门斯站在一个十分靠近演讲台的位置,若有所思的望着那被帆布遮住的雕像。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戴着兜帽的卡尔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压抑嗓音悄声道:
“这么擅作主张,很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问题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伊恩面色一沉,低声道:
“盘踞白鲸港的土著异教徒已经决定动手了…既然安森·巴赫背后的家族很可能是‘那位’存在,那他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卡尔诺面不改色:“你真这么觉得?”
“最多只有五成把握——而且不保证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合作诚意,只是打算利用我们。”伊恩苦笑道:
“但即便如此,有希望也比继续四处逃命,躲避追杀强得多。”
卡尔诺没有继续追问,目光转向正前方——被军官团簇拥的安森·巴赫牵着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的手,并肩走上演讲台。
在两人身后是亦步亦趋的梅森·威兹勒,战战兢兢的哈罗德遗孀,以及不知为何板着小脸,赌气似的莉莎·巴赫。
“你真觉得他能答应与我们的合作?”卡尔悄声开口道:
“让一个前程远大的军官背叛自己的国家,与自己效忠的王室为敌?”
“他会的。”伊恩·克莱门斯的语气无比自信:
“一个手握兵权的领军者,一个隐藏颇深的旧神派,一位真正的殖民地总督——能够阻挡他野心的东西,只有机会而已。”
“而我们可以给他这个机会。”
话音落下的同时,演讲台上的安森·巴赫,塔莉娅小姐,哈罗德的遗孀和幼子四个人一起,扯开了系在雕像上的绳索,洁白的帆布缓缓滑落,露出了一尊青灰色的哈罗德石像。
雕像上哈罗德议长昂首挺胸,右手紧握火炬高举过头顶,引领白鲸港的民众;左手张开紧按胸膛,向王室献上忠诚;锋利的匕首刺穿手背,将他的手掌与心脏相连,象征着即使是残忍的罪犯,也无法阻止他内心的赤诚。
雕像显露的瞬间,现场彻底沸腾了——成百上千的观众不分贵贱贫富,都开始激动地鼓起掌来,为白鲸港第一位英雄流泪欢呼。
第七十九章 是你?!
在白鲸港议会的默契配合下,雕像落成仪式办得十分成功;伴随着如雷掌声,安森在现场无数欢呼声中被授予了“终身荣誉议长”头衔,在五百人议会中永远有拥有一席之地。
出于某种众所皆知的秘密,现场议员们在称呼他时都直接称为“议长阁下”,故意或者健忘的忽略了前面“荣誉”的前缀。
同样健忘的安森也直接忽略了这一事实,心安理得的接受着议员们这么称呼自己,以及毕恭毕敬向自己致以的真挚问候。
而哈罗德议长“英勇牺牲”而空出来的议员席位——在经过五百人议会反复讨论之后,认为如此重要的身份,如果过早的交给哈罗德尚且年幼的儿子属于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
因此最恰当的做法,当然是在那孩子成年之前,交给另一位更加成熟有担当的人“暂时”接管;在又一轮激烈讨论之后,议会决定将席位交给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受领。
至于在哈罗德幼子成年后,塔莉娅小姐是继续保留席位还是主动归还,那就和议会没有关系了——至少现在,他们做了一个十分负责任的决定。
到此为止,作为地头蛇的白鲸港议会已经彻底接受了风暴师的统治,以及卢恩家族这个强势外来者的加入,安森给塔莉娅的大饼第一块已经彻底落实。
而塔莉娅也将这一身份利用到了极限——不仅在庆祝典礼上当场宣布加入守信者同盟,宣誓成为一名“普世宗信徒”,并宣布发起“军火委员会”和“畜牧委员会”。
对于一个资源丰富人口稀少的殖民地,想要像本土许多大城市那样靠大规模纺织业致富,是非常不切实际的。
所有的制造业都会被同样需要大量劳动力的资源产业挤占劳动力,以及被不征税的本土商品打压市场,想发展几乎是天方夜谭。
至少在人口增长到一定程度之前,白鲸港想致富的方式依然只能是卖资源外加垦荒,最多只能维持比例非常非常小的制造业工人,在进口之余做一点填充。
因此安森只准备生产极少量的钢铁和火药,能够维持风暴师最低限度的需要,减少后勤压力就足够。
这样一方面既不会伤害殖民地矿场主的利益,同时也不会遭到本土太强烈的反对。
同时即为了填补殖民地劳动力空缺,同时也为了拓展贸易路线,他准备大批量从帝国控制的殖民地进口包括马、牛、猪一类的牲畜。
以往殖民地牲畜价格昂贵的原因除了确实稀少,再有就是因为两边距离太远加上运力匮乏,购买数量不够多导致价格上升;但现在安森手里有一整支舰队,完全可以直接前往对方港口进行大批量的采购,以此压低价格。
两个委员会,前者和风暴师继续深度捆绑,后者则能惠及整个殖民地农业与资源行业,控制住它们的卢恩家族将在白鲸港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使不动用武力,也轻易影响整个殖民地。
其实如果可行,安森更倾向于直接成立股份公司的;但一方面热衷割韭菜的本土如果看到殖民地盈利,难保不会加大割韭菜的力度,费尽心思靠融资挣来的前白白便宜…全部奉献给了王室。
另一方面卢恩家族的财产转移工作还在进行中,在殖民地的势力还比较薄弱,如果不依靠风暴师武力威慑搞公平竞争,难保不会被梅森·威兹勒那些本地商人攫取大多数的利润,那就得不偿失了。
公平的自由贸易当然是好东西,但那是自己占据了绝对主导优势的前提下,否则宁可吃亏也不能让别人把钱挣了。
反正白鲸港议会名义上是殖民地自治机构,实则就是个坐地分赃的大型垄断商团,五百名大概率要世袭罔替的议员控制了一半以上的固定资产,攫取了绝对超过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和殖民地公司也没什么区别了。
“……而现在,无论白鲸港还是白鲸港议会,都已经是您的囊中之物。”
宽敞的马车车厢内,伊恩·克莱门斯端起放了冰块的提尔皮茨朗姆,带着一丝刻意讨好朝对面的安森微笑道:
“恭喜您,守备军团司令官兼议长阁下。”
“只是荣誉议长罢了。”
面无表情的安森摆摆手,甚至没有端起手边的酒杯:“冒着被抓的风险不请自来的找上门,您该不会就是特地为了来说一句恭喜的吧?”
“当然不是。”
遭受冷淡的伊恩完全不以为意,自顾自举杯小抿了口然后放到手边,笑容依旧:“眼下在白鲸港我们无信骑士团究竟有多不受欢迎,光是看路边守信者同盟的数量就深有体会。”
可以说,整个同盟之所以有现在的规模与声势,一定程度上就是靠“哈罗德议长之死”引爆了原本就存在的移民与异端土著之间矛盾的火药桶;而作为“引信”的无信骑士团,更是已经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即便有守备司令亲自出面担保,成为了隶属同盟的新组织“白手套”,也不等于白鲸港的民众都是只有金鱼记忆的瞎子。
就双方那脆弱的合作关系,只要机会合适,安森其实并不介意把这帮危险分子都杀了
“但我猜…这个东西应该是受欢迎的吧?”
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伊恩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小心翼翼的从桌上推到安森面前。
“这是……”
“《大魔法书》…第三卷。”
安森瞳孔微微一颤。
强忍住立刻打开的冲动,避免自己直接拿起信封的安森向后一靠,双手十指相扣,姿态悠闲的反问道:
“我记得某人不久前才说过,他对所谓的《大魔法书》一无所知;这还不到一个月,居然就发现了十二卷的其中一卷——如果这是意外,那未免也太意外了吧?”
“但这的确是一份意外之喜。”
伊恩的目光诉说着真诚:“就在大仓库事件结束的第二天,我们趁夜搜寻了被废墟掩埋的土著旧神派们的密室,无意中在一个十分隐秘的角落,极其幸运的发现了它的存在。”
无意,隐秘,幸运。
安森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考虑到安全因素,我们也曾考虑过是否将它交给守信者同盟或者守备军团,再由某位您更信得过的人亲手交给您,但……”伊恩突然叹了口气,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愧疚:
“因为之前的某些意外导致的之后一连串不可控的后果,最后决定还是冒险,由我亲自交给您更合适一些。”
意外,什么意外?
安森有些愕然,紧接着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说的是那封让莉莎擅作主张,独自一人跑去大仓库的匿名信!
“对于那件事情,我和我的同伴们都深表遗憾,当时确实没想到最后结果会变成…那样。”觉察到安森眼角闪过的一丝怒意,伊恩连忙致以歉意:
“而在致以歉意的同时,我们也希望能够用这件特殊的礼物,当做一个合适的见面礼。”
“见面礼?”安森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仿佛自己根本没有因为那件事有一点生气。
没错,不就是险些放出一个亵渎法师级别的失控怪物,毁掉半个白鲸港外加把自己炸上天吗,没什么可生气的对吧?对吧?!对吧!
“有一位特殊的贵客想要见您一面。”无视了安森眼神中流露出的杀意,伊恩沉声道:
“但出于某种不明说的原因,他本人和他的朋友们对是否与您接触还存在一定的顾虑,因此希望用这件珍贵的礼物作为拜访您的‘敲门砖’,赢得您的友谊。”
“那么这位‘贵客’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安森端起酒杯,同时不露声色的将信封塞进了袖口。
“我不能——正如刚刚提到的,他和他的朋友们仍然心存顾虑。”伊恩抿了一小口朗姆:
“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他绝对不是您的敌人;相反,如果目标一致,他完全可以成为您的盟友,甚至是最重要的盟友。”
“哦,怎么说?”安森挑了挑眉毛。
“这取决于您究竟想要什么。”伊恩仍不愿正面回答:
“但至少现在,他希望可以尽快与您见一面——当然,是私下的,而且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总司令兼议长阁下,您的意见是……”
看着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的伊恩,安森轻笑一声。
既然对方不肯说,那自己也不打算正面回复——他端起酒杯,姿态悠然道:
“我们喝一杯吧。”
………………………
送走了某个鬼鬼祟祟的“白手套”,乘坐马车的安森没有继续在原地逗留太久,孤身一人从城区返回司令部。
临近三月,白鲸港城外已经陆续开始出现周围城镇和农庄派出的商队,准备趁今年的“征税日”的大集市采购来自本土的商品。
咖啡豆,砂糖,棉布,酒精,食盐,烟草……遍地蛮荒的新世界几乎无所不缺,白鲸港哪怕什么也不生产,光靠这一处优良港湾和交通枢纽的地位也能保持在整个殖民地中的绝对地位。
但也正因如此,繁荣的贸易导致白鲸港除了捕鱼之外,几乎不存在任何像样的产业,对贸易依存度极高,除了海产品其它全部依赖外部输入,尤其是本土制成品和周边殖民地的农产品与初级加工品。
加上本土与殖民地之间几乎零关税,就算白鲸港想依靠发展一些产业也几乎不可能,只能心甘情愿的被本土低价收购原材料,高价出售制成品来割韭菜,再拿本土输入的产品卖个高价,割周围其它小殖民地的韭菜。
最后绝大多数的利润——尤其是各种原材料——都会被本土拿走,留给白鲸港的只有最后的一点点残羹冷炙。
身为一名对王室忠心耿耿的陆军军官,安森不认为这么优秀的经济制度有任何问题;但身为白鲸港的“荣誉议长”,他认为这个经济制度仍有进步空间。
一切的关键在于本土每年的“征税”——王室每年的采购量和价格严重削弱了殖民地的利润,再加上出口限制,几乎遏制了白鲸港贸易发展的可能。
当然“安森·忠臣”·巴赫”是绝对不会提出类似加价或者减少采购量,这种非分要求的,他只对采购的比例稍微有一点点的想法。
本土每年的采购量大概是白鲸港一年产值的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但因为风暴师的基础建设工作已经开始,能够减少的产能损耗和提升的运输效率,按照最低标准也至少在百分之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
因此他的如意算盘是想办法说服今年的采购负责人,让对方依然按照往年标准“征税”,无视今年因为风暴师一轮建设而新增的四分之一。
回到司令部,怀抱文件的小书记官已经早早的在门外等候,紧蹙的眉头简直就是在把“出事了”直接写在了脸上。
见到安森从马车上走下来,他立刻上前一脸严肃道:“安森大人,本土今年‘征税’的负责人已经抵达,正在候客厅等候。”
已经到了?!
安森表情愕然,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既没有提前提到通知,也没有收到任何情报;而且港口到现在也没听说有任何外来船舶抵达——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现在这个已经不再重要,对方既然刚一落脚就主动找上门而不是前往白鲸港议会,证明对眼下殖民地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充足的情报。
“他们来了几个人?”
“只有一位!”小书记官赶紧答道。
就一个人…安森微微蹙眉,不等小书记官开口便快步上前,朝客厅走去。
宽敞的客厅内,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捧着崭新的《白鲸港好人报》随意的翻阅着,旁边的茶几上放着壶热气腾腾的咖啡。
扶着门框的安森呆愣在了原地,下意识脱口而出:
“是你?!”
第八十章 这就是为什么
“是我。”
望着惊愕的安森,穿着一身笔挺制服,神色悠然的威廉·塞西尔上校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微翘的嘴角中带着一丝隐隐的歉意:
“抱歉隐瞒了你这么长时间,但说实话我也是才知道知道王室给了我——呃,更准确的说是我的父亲,给了我这么一个‘特殊’的任务;如果他的做法让你感觉不好受的话,还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歉……”
“好吧!”
抬手打断了想要道歉的威廉,安森走到壁炉旁的另一个沙发前坐下,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告诉我整件事情的原委——我要听详细的。”
“当然!”威廉郑重的点头道,同时不失礼貌的端起咖啡壶给安森也倒了一杯,还不忘多放了些方糖:
“具体情况因为我也是刚刚从我的大副那里知晓,所以只能尽量周详一些:去年十月份左右,王家银行的代表来到北港,与驻扎在北港舰队司令部商量有关今年在殖民地的采购——也就是他们口中‘征税’的事宜。”
“按照往年的惯例,采购工作由王家银行负责,运输和护航任务由王家舰队承担,以尽可能低廉的价格采集原材料,维持中央行省诸多大型工厂——尤其是钢铁厂和军工厂的运转,支援前线战事。”
“然后就到了今年,王家银行那边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什么意外?”安森端起咖啡,小抿了口。
“因为对帝国的战事相当不利,加上还要组建克洛维城专业的警察组织,今年的采购量可能比往年还要多;但是……”
威廉顿了顿,视线突然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就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结果语塞了一样,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
“但是王家银行他们…没钱了。”
啥?!
安森浑身一震,险些被滚烫的咖啡呛死:“没钱了?!”
开玩笑的吧,那可是王家银行——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大金库,坐拥无数王家私产,保管众多都城豪门的债权人,号称每年光利息就能养一个满编军团的怪物。
他们会没钱?!
“任你相信与否,这真的是事实——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承认的。”
威廉无奈的摊了摊手,显然他当初对此的惊讶并不比安森更少:“其实如果仔细想想的话,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难理解。”
“克洛维和帝国的战争已经持续一整年了,这一年里除了对伊瑟尔与卡林迪亚有所斩获,真正的主战场双方始终处在僵持状态,双方都在不断的发动大规模攻势想要打破僵局,但最后都是惨淡收场。”
“这样持续不断,又毫无收益的战争持续了一整年,中间还发生了克洛维城暴动事件——陛下想要绕过效率低下的枢密院立刻有所行动,就只能直接通过王家银行周转,出现亏空其实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但无论如何,收购工作依然必须完成;因为这关系到的已经不仅仅是王室的收入,而是前线战争是否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威廉的语气突然凝重起来:
“我承认,王家海军和陆军之间矛盾由来已久,让我来说这种话大概也没什么说服力——但这一次,让陆军因为后勤不足而惨败收场,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年轻的海军军官表情很严肃,简简单单的话语也比某位无信骑士团首领的“真情流露”更有感染力。
因为他说的绝对是实话。
战争持续了一年时间,无论克洛维还是帝国都已经严重失血,如果最后不能得到足够的补偿,那即便是胜利了下场也不会比惨败好多少。
克洛维需要打破帝国的绝对地位,树立自己的霸权;帝国则必须终结这个她无比厌恶的挑战者,彻底断绝对方挑战自己的希望。
想做到这一点,最好的方式当然是逼迫夺取北港,将克洛维彻底变成一个没有出海口,资源又不怎么丰富的内陆国;届时用不着帝国亲自下场,因失业而暴动的工人和大批破产的富商与贵族,就能彻底逼死她。
这也是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暴动,帝国会那么热衷支持暴动者独立,甚至伸出橄榄枝允许北港加入帝国的原因之一。
一旦落入这样的下场,眼下北港实力最强的塞西尔家族绝对会被暴动者推翻——即便不会,失去了存在价值的王家舰队也会被肢解,帝国是不会让一个投降的叛徒坐拥这些战争机器的。
因此至少现在,王家海军对克洛维是绝对忠诚的。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安森开口问道。
对方把事情说的这么清楚,而且还是独自上门一对一当面对峙,摆明了绝对是有求于自己,且大概率是当中说不出口的那种。
“不愧是王家陆军最年轻的殖民地司令,我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威廉长舒一口气,表情满是庆幸:
“因为王家银行暂时资金周转困难,但又不能延误采购时间耽误工厂开工,所以他们希望塞西尔家族——更准确的说是整个北港,可以‘自愿’购买一批王室颁发的债券,用来采购今年的货物。”
“但这笔金额数字过于巨大,即便北港愿意承担也无法拿出全部,所以……”
“所以你们希望白鲸港也承担一部分?”安森略显惊愕的反问道。
“呃,是这样。”被打断的威廉略有些尴尬。
“多少——我说的是总数。”
“大概是总数的…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
安森双手一抖,险些把咖啡杯直接扔了出去。
要知道王室为了大批量收购已经把价格压得极低,几乎不存在利润可言;而现在不光要低价出售,还得让白鲸港自己承担百分之二十五的费用——这和动手强征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安森甚至严重怀疑路德总主教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才把自己和风暴调到了白鲸港,方便万一殖民地闹事好直接出兵镇压强征。
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么粗暴到极点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嗯,他绝对干得出来。
“等等!”安森突然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看向略显尴尬的海军军官:
“你们是不是就因为猜到了可能必须武力强征,最后才答应把这支舰队暂时租借给我的?”
话音落下,沉默不语的威廉表情更尴尬了。
“我…我不知道,我父亲他…他也没告诉我;所以如果你要我猜的话,也许的确有可能……”
就是因为这个。
安森快速的翻了个白眼。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王家陆军就把自己和风暴师整车送到北港,催促自己尽快抵达殖民地的真正原因——帝国的入侵固然危险,但更迫在眉睫的是战争已经快把国库掏空,对殖民地的态度已经从割韭菜到必须尽快变现的程度了。
就算能想办法解决今年四分之一的收购费用,只要战争还未结束,王室的资金链就不可能恢复,必然要加剧对殖民地的盘剥。
这显然不符合风暴师和卢恩家族的利益,但如果不同意…自己大概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快被罢免的守备司令。
“如果实在是一时拿不出那么多资金,或者白鲸港议会那边不好说服的话,五分之一也不是不可以。”
觉察到安森面露难色,威廉忍不住开口道:“多出来的部分,我可以去和父亲现想办法商量填补——但采购总数绝对不能削减,这一点决不能变!”
“这一点还请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绝不会让前线的士兵出现后勤不足的问题。”安森轻笑一声:
“但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一个人无法立刻给出答复;至少请给我几天时间和其他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拿出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办法。”
“这是自然!”
威廉毫不犹豫的答应,但同时依然十分紧张道:“只是按照往年惯例,采购工作必须在三月上旬之前结束,因此还请尽快,我们并没有太对时间。”
“没问题,三天…三天之内我就会给出答复。”安森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表情也微微严肃了起来:
“如果三天后依然没能达成任何共识——虽然很不想,但我一定会配合贵方,对白鲸港展开强征工作,务必保证今年的采购数额!”
“我相信您的诚意,但也祝愿我们不用走到那一步。”
年轻的海军军官叹了口气,起身朝安森郑重的行了一个捶胸礼。
坐在椅子上的安森同时站起,紧攥成拳的右手重重砸在了胸口,目送对方转身离去。
直至对方走远,他才慢悠悠的转过身,踱步朝二楼的楼梯走去。
想要解决四分之一的采购费用又不引起殖民地暴动,仅凭风暴师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的。
而整个白鲸港能够拿出这么多钱的人,只有一位……
……………………
“当然可以了。”
主卧内,坐在床边的塔莉娅笑眯眯的看着安森道。
“真的?”听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安森愣了下,忍不住解释道:“你大概是误会了,这只是一个用来应付对面的提议,并不是真的要卢恩家族承担这四分之一的开支,我真正的计划其实是……”
“不,亲爱的安森,我是认真的。”
塔莉娅笑容依旧:“如果一定要强征或者由白鲸港议会承担这笔费用,你之前为了建立统治而耗费的心血就全部白白浪费——两害相权,由卢恩家族单独承担是损失最小的选择,你认为呢?”
我认为?我认为就不该承担,反正如果我是王家银行,我肯定会想方设法的赖掉这笔账…安森在心底腹诽一番,表情凝重道:
“这是很大一笔钱。”
“当然,即便对卢恩家族而言…这也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塔莉娅表示赞同,但随即话锋一转:
“但如果和一个王国相比,那就微不足道了。”
嗯?
和一个王国相比,她说的应该是克洛维王国……吧?
望着少女那意味深长的表情,一时没能理解的安森表情有些茫然,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假如最后真的需要卢恩家族承担这笔费用,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卢恩和白鲸港争取到最有利的条件。”
“当然,亲爱的安森,我永远百分之百信任你的承诺。”塔莉娅神情悠然,晶莹剔透的眸子是那样的深邃:
“就像以往那样,我不会干涉你任何的想法和决定…除非是你主动开口。”
少女的语气很温柔,无微不至的体贴中还夹杂着一丝无需言表的纵容,令人不知不觉间就会沉湎其中,浑身上下都处于极度放松的状态。
但不知为何,安森就是能从中隐约感受到些许危险。
仿佛有某个声音在极其强烈的警告自己,一定要做个诚实的好人,然后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干蠢事。
“呃…除了‘征税’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假装像是忽然想起来,瞬间冷静下来的安森轻笑道:“之前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在路上遇到了无信骑士团的首领伊恩·克莱门斯,把约定好的《大魔法书》第三卷给了我。”
“真的?”少女眼前一亮,仿佛是在分享这难得的惊喜:
“《大魔法书》第三卷…他不是一直担心自己和克雷西家族的关系暴露吗,怎么肯主动交出来?”
“据他自己说是希望用这个当做见面礼,让我和某个客人见一面——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是某个克雷西家族的成员。”
安森同样表示疑惑,从怀中掏出了那个信封放在二人中间,一边翻开一边开口道:“但说实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慷慨’,竟然没有用《大魔法书》为条件,要求我必须……”
话音戛然而止。
翻开信封的安森双眼死死地盯着信封里的东西,半张着嘴,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是一堆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有着各式各样圆孔的白色小卡片。
更准确的说,那是一堆记忆卡片。
只要插进某个差分机,就能从里面读取出一堆文字的记忆卡片。
当然,在更多时候的语境下,这个“只要”一般会被读作“只有”。
伊恩·克莱门斯的确把《大魔法书》第三卷给了自己,但却是用的另一种“存在”方式给的。
“我猜……”一旁的少女幽幽道:
“这就是为什么。”
第八十一章 诱人的提议
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这厚厚一沓卡片,安森脑子突然感到有些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是,他也理解克雷西家族又想表达诚意又怀有顾虑的心里,肯定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就仅有十二卷的《大魔法书》其中一卷——甚至极有可能是他们仅有的一卷——白白送给自己。
想想自己敬爱的导师兼塔莉娅姐“前未婚夫”,了不起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耗费数十年在克洛维成布局,与教会、卢恩家族和近卫军斗智斗勇,最终放手一搏还落得惨死,身败名裂。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大魔法书》的一卷而已。
虽然导致他惨死这件事可能有自己一点点的责任,但也不难看出弄到《大魔法书》的难度有多大——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施法者,它的存在基本上只停留于传说当中。
这么想想,自己弄到这一卷《大魔法书》的过程简直不要太轻松,几乎没费多少力气,而且还是对方主动交出来的;再奢望更多,似乎有点儿对不起被自己挫骨扬灰的梅斯·霍纳德教授。
但问题是给自己一堆卡片,这要怎么看?
整个新大陆绝对找不到一台差分机,想看必须私自返回本土,然后所有的差分机几乎全部在教会手里——要穿过教会层层安保措施与审判所监控偷偷溜进某个大教堂,开启某台差分机读出卡片里储存的内容。
回忆一下梅斯·霍纳德教授最后的悲惨下场,通常都很自信的安森觉得还是活着更美好。
“如果安森愿意等的话,塔莉娅倒是有办法在不使用差分机的前提下,得到这些卡片里的存储的内容。”
一旁的少女突然幽幽的开口道。
“什么办法?”安森略显诧异的反问道。
“很简单,归根结底差分机能够从这些卡片中读取信息的原理,就是通过这些卡片上的‘小孔’以及它们的顺序做计算而已。”塔莉娅用右手夹起一张卡片,放在她和安森两人面前:
“只要弄清底层逻辑,剩下的就是不断做算术题——恰好塔莉娅拥有一位教士的记忆,他曾经使用过某台差分机,只需要现学然后计算就行了。”
“真的吗?!”安森面色一喜:
“那大概要多长时间?”
微笑的塔莉娅如实相告:“刨除学习的时间,大概需要三到四年。”
“那加上学习的时间呢?”
“二十三年或者二十四年——塔莉娅没有学过数学,从头学起的话这应该是最快的速度了。”
安森·巴赫:“……”
“当然,其实还有一个更简单也更便捷的方法。”
看着强掩失望之色的安森,少女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天之内…运气好的话只要一个晚上的时间,塔莉娅就可以为安森弄到《大魔法书》第三卷的全部内容。”
只需要一个晚上?
看着少女那信心满满又若有所指的表情,安森相当诧异的挑了挑眉头,沉默了数秒后,才难掩好奇的问道:
“那具…具体要怎么做,能再多告诉我一些细节吗?”
“这不重要。”塔莉娅笑容愈盛:
“安森是塔莉娅的未婚夫,满足自己未婚夫的小小心愿,对一个未婚妻而言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少女直直的注视着安森呆滞的双眼,娇小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动过去,用温润小手轻轻托住他的脸颊:
“只要亲爱的安森下定决心,剩下的事情交给塔莉娅就可以了。”
……………………
虽然塔莉娅的提议极其诱人,但在思前想后进行了一番内心斗争之后,安森最终还是十动婉拒了。
没有别的原因,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很清楚塔莉娅“具体”要怎么做,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装不知道罢了。
他并不在乎伊恩·克莱门斯和他那帮“无信骑士团”小伙伴的死活,说实话如果能用这帮人的命给他们背后的克雷西家族一个教训,帮他们迅速认清现实,其实说不定还是件不错的事情。
关键是塔莉娅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虽然只是一点隐隐的预感,但安森总觉得如果最后选择接受,自己可能就永远都回不去了——类似的感觉就和自己接受路德维希的中校军衔,以及最终选择成为施法者时类似。
更何况既然对方能拿的出《大魔法书》第三卷的记忆卡片,那么极有可能也掌握着里面的内容;只要继续想办法和对方周旋,弄到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就算没有,克洛维大教堂的地下可有一台大型蒸汽差分机——想办法说服索菲娅·弗朗茨大小姐帮帮忙,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至于塔莉娅…还是作为最后的底牌,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考虑吧。
打定了主意的安森不再多想,重新将精力放回了眼前最重要的“征税”上面。
虽然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但征税负责人是威廉·西塞尔倒是一个绝对的意外之喜——依靠和王家舰队之间的交易,双方已经建立了初步的合作关系,再加上对方还欠自己一个人情,私下商量和交涉成本绝对比来一个陌生人强多了。
至于本土资金匮乏,必须从殖民地抽血的问题,其实如果换个角度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已经被逼到必须从殖民地抽血,靠直接派遣军队镇压以防暴动,甚至把征税这么关系重大的工作全权委派给王家舰队负责…这证明什么?
证明本土的力量已经全部投入到了和帝国对峙的战场,拿不出多少余力来控制殖民地;担任守备军团的风暴师,就是唯一象征着本土有对殖民地控制的力量。
只要能保证殖民地收益不减,自己完全可以用那四分之一的采购金额当筹码,向本土提更多的条件,给自己在殖民地更多自由行动的特权。
灵光一闪的安森没有继续犹豫,果断抽出一张信纸摊开,提笔写道:
【尊敬的克洛维总主教,路德·弗朗茨大人敬启:
请允许我在世界边缘向您致以真挚的问候,蒙秩序之环的福音,冰龙峡湾一切正常,尽管发生了些不值一提的意外,但她仍然一如往昔的繁荣与稳定。
闲言少叙,代表王家银行进行今年对殖民地采购的总负责人已经顺利抵达白鲸港,并且向我转达了今年王家银行的难处,要求殖民地在采购量不变的前提下,承担百分之二十五的采购开支……】
安森故意没有提到负责人的名字和白鲸港议会,这一方面以路德总主教与王室的关系,他八成是知道这件事已经被交给塞西尔家族负责,但具体是谁恐怕还并不清楚,推测塞西尔家族应该也不敢公开承认,他们让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家族继承人来负责这么重要的工作。
另一方面不提及议会也是一种表态,向总主教委婉的“暗示”自己已经实际控制了整个白鲸港,可以不经过议会就能代表殖民地,直接和本土对接工作。
【…必须承认,这对本就不富裕的白鲸港,将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若实施强征极有可能引发抗议与暴动,极大的破坏她的经济潜力和未来的持续发展动力,并且可以肯定会造成明年的大规模减产。
但无论何时何地,为王室效劳永远是一名王家陆军军官永恒的义务;即便有再大的困难,我也将责无旁贷,为王国的利益服务。
在我的竭力周转之下,目前款项问题已经暂时有了解决办法;但为了保障一切顺利,避免引发种种不可控的因素,某些地方还需得到本土的支持——总计有三个方面。
首先,白鲸港可以承担此次采购四分之一的费用,但本土也必须拿出书面担保,承诺未来至少三年内,采购总量只能保持在今年的水准,不减少也不会增加,为殖民地生产提供稳定的信心。
其次,开放更多的贸易限制,允许殖民地采购更多更优质的本土商品——尤其是对于技术人才和生产工具,同时由王家银行出面担保,允许殖民地设立属于自己的银行,这将极大的促进殖民地的经济发展。
最后对殖民地做出至少五年内不再外派人员的承诺,承诺殖民地议会的合法性,并允许其继续自治;这一点与第一条原因基本相同,予以殖民地更多的发展信心。
当然,为了保持殖民地对王室的忠诚,建议不妨设立一位“荣誉总督”,名义上担任冰龙峡湾最高领导者,但不承担任何的管理职能;这样也能在让殖民地放心的同时,予以更多人以归属和认同感。
这些都是我作为守备军团司令的一些小小的建议,同时也是为确保解决王室问题的必要准备;还望您可以理解在下对克洛维一片忠心,让伟大的卡洛斯二世陛下想起,在世界尽头的白鲸港,同样飘扬着克洛维的王旗。
再一次向您致以诚挚的祝福,愿弗朗茨家族繁荣昌盛,荣光千年。
白鲸港守备司令,陆军上校安森·巴赫敬上】
折起信纸,安森小心翼翼的将它装进信笺,再封上印泥,和准备寄给索菲娅的信放在一起,准备之后委托海军的人带回去。
只要能得到本土的承诺和背书,他就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将风暴师的控制范围从白鲸港向整个冰龙峡湾扩张,同时做好应对帝国入侵与土著反扑的准备。
事实上风暴师已经开始这么做了,需要的仅仅是本土的承认和背书而已。
只要王室和枢密院点头,卢恩家族就理所当然用各种方式将他们在克洛维城的资产,合理合法的转移到白鲸港,不用受到来自本土和教会的限制;同时顺便拉拢弗朗茨与北港的塞西尔家族,大力投资和扶持殖民地产业。
海产、矿石、林木、皮革…这些资源型产业想看到收益除了充足的劳动力,关键还是有效的组织力和能否拉到足够的投资;尤其是在稍有起色之后,就更需要大量的投资才能带活整个行业。
过去无为自治的白鲸港根本不存在任何像样的组织,能够产生收益无非就是地广人稀,资源丰富,再怎么效率低下也能有的赚,这反过来也制约了产业水平提升。
毕竟要是随手就能捡到食物,谁还想耕地呢?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安森绝对不能容忍这帮地头蛇继续磨洋工下去了——自治的诱惑,宗教的狂热…用什么方法无所谓,但一定要把他们奋斗的热情给逼出来。
克洛维城的工厂能普及十二小时工作制,某些丧心病狂的甚至半夜都开着灯,用十八小时工作制挑战人类的生理极限,巴不得工人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在开机器拧螺丝。
安森没那么过分,但和本土相比,无论如何十小时工作制不算过分;以前基础建设水平差,工具粗制滥造效率低下就算了,现在路修好了,又添置了新设备总不能再这么低下去了吧?
至于差的两小时…以殖民地资源的丰富程度,差一点就差一点了,毕竟延长了工时还要对工具造成损耗呢。
想想克洛维城那些十点钟下班,四点钟就要上工的工厂,殖民地的工人们一天有十四个小时可以用来放松休闲,简直幸福得和世外桃源一样啊!
安森觉得这是一个宣传方面非常好的卖点,用来吸引那些本土的熟练技工到殖民地生活;口号他都想好了:
工作十小时,休息十小时,陪伴家人四小时,一位普通殖民地工人的一天,就是这样的幸福…而又充实。
“咚咚咚!”
就在安森放飞思维的时候,书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非常抱歉,安森·巴赫大人,打扰了您的休息时间。”小书记官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些许的歉意:
“但今天已经是白鲸港议会的梅森·威兹勒大人第六次来询问我,是否能请您和他见一面,商讨关于本土‘征税’的事宜了。”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建议,但我觉得您还是见一面比较合适。”
“当然可以,请他进……”
正当安森下意识想要答应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话音戛然而止。
“不…不用,还是不要请他进来了。”沉默了数秒,安森看向瞪大了眼睛等自己下文的小书记官:
“告诉梅森·威兹勒大人,我要以荣誉议长的身份,召集一场白鲸港议会的紧急会议。”
“就在明天!”
第八十二章 成交!
白鲸港,议会大厅。
厚重的黑色帷幔遮住了大厅两侧的墙壁,又因为是清晨所以没有点亮吊灯,高耸的拱顶沉寂在深深的阴影之中,让本就昏暗的大厅显得异常压抑。
迎着演讲台的大厅内,足以容纳全部五百名议员的大厅此刻座无虚席;一片死寂的空气内,有的表情紧张,有的眉头紧锁,有的坐立难安,有的故作从容……五百个人一千只眼睛目不转睛,屏气凝神的注视着台上那个穿着军装的身影。
守备军团总司令安森·巴赫上校。
就在一天之前,这位“荣誉议长”阁下以“关于本土今年征税有重大变动”为由,趁着五百名议员——刨除掉塔莉娅·卢恩,其实是四百九十九名——都在白鲸港的机会,召开了这场临时会议。
作为“荣誉议长”,照理说安森是没资格要求议会召开会议的;但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五百人议会从上到下不仅没有人反对,并且都十分默契的提前至少十分钟到场。
虽然安森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谦虚,儒雅随和,没有什么虚荣心的普通人,但面对这么听话乖巧的白鲸港议会,内心的膨胀感还是油然而生,不自觉翘起的嘴角向着耳朵根的方向疯狂上扬。
“咳咳…诸位尊敬的议员,大家下午好。”
略微清了清嗓子,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拿着一份空白文件的安森抬起头来,表情严肃的迎向那四百九十九双写满了紧张的眼睛:
“特地召开此次临时会议,耽误大家宝贵的下午茶时间不是为了别的——就在一天之前,我刚刚得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需要立刻通告给诸位。”
“而这一情报,和今年的‘征税日’有关。”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满屋的议员们仿佛同时化身鸽子,齐刷刷坐直身体探出脑袋,聚精会神的瞪着台上的安森。
“正如诸位知道的那样,往年征税负责人按照惯例会在二月底,也就是几天后抵达白鲸港,在王家舰队的护送下完成采购,返回本土。”一片寂静之中,安森的声音在拱顶下久久回荡,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但今年因为诸多意外,原本计划中王家银行的代表并未能如期抵达,因此‘征税’工作就被移交给了王家舰队全权负责,同时承担采购和护送两件任务。”
“我很荣幸向诸位介绍,今年的征税负责人正是与我一同抵达白鲸港,年轻的海军舰队司令,威廉·塞西尔上校!”
“同时我也很高兴告诉诸位,在经过了一番私下商讨后,威廉·塞西尔上校表示愿意不增加采购数量,完全按照去年的额度完成王室交付给他的征税任务!”
话音落下,刚刚还一片寂静的大厅内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原本还紧张的要死的议员们,顿时一个个面露喜色,开心的开始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但是!”
安森猛地将手中文件高举过头顶,打断了刚刚响起的喧嚣:“威廉·塞西尔上校,我的好友,告诉了我一个令人十分震惊的消息。”
“由于本土与帝国漫长的战争,加上去年爆发的伊瑟尔精灵惩戒战争和瀚土保卫战,令王室消耗了大量的财力,王家银行的资金链暂时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问题。”
“因此对于今年的采购计划,王家银行给出的价格将出现大幅度的削减。”
话音落下,还没真正开始兴奋起来的大厅顿时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削减?
什么意思,这究竟要削减多少…不不不,重要的是都便宜到近乎白送的地步了,王室居然还要削减?!
他们该不会以为那些矿石、咸鱼和木材在白鲸港到处都是,伸伸手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搞到吧?!
呃…好像的确是这样,但本土难道觉得雇佣工人干活,买工具、承包土地、租用仓库和商船这些都是不花钱的吗?!
抛出这些成本,除了承担风险之外什么也不用干的白鲸港议员们,每吨货物只能挣可怜的不到百分之十的利润呢。
普通人开家酒馆,或者到街上卖烤土豆,挣得比例都比这个多!
尽管怒不可遏,但议员们依然保持着沉默,死死地钉在自己的席位上,没有任何人站起身抗议,或者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
当然,这并非是他们对王室的忠诚之心突然爆发,只是单纯的怕死而已。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但并非金鱼记忆的他们,对被炸上天的大仓库依然保持着深刻的印象。
如果站出来抗议,当海军架起舰炮准备把自己家也炸上天的时候,这些对总司令已经忠心耿耿的议员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安森·巴赫和他的风暴师会站在自己这边。
倒不如说他协助海军,派军队清空道路避免误伤的可能性更大。
感受着那一双双既愤怒又害怕的目光,完全不出所料的安森,嘴角开始慢慢的得意上扬:
“当然,我也理解这种程度的代价对诸位乃至整个白鲸港,都是不可承受的。”
“因此在经过一番私下交涉之后,我已经为大家想好了一个绝对两全其美,既不会让本土难堪,也不会损失诸位利益的办法……”
………………
“什么,你要独自承担采购一半的费用?!”
司令部客厅内,威廉·塞西尔不无惊愕的瞪着眼前的安森:“安森·巴赫上校,我对你的忠诚表示敬佩,但请允许我强调一下,那可是很大一笔钱,我…我真不觉得以一个上校的薪水和津贴能够……”
“你误会了!”
眼看着误会越来越深,安森连忙抬手打断道:“我没打算用自己的存款和那点儿津贴承担一半的采购费用,而且我也不准备承担一半这么多!”
“可、可你刚刚不是才说……”
“我是说,我有办法在不需要动用武力强征的前提下,解决四分之一的份额。”安森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着微笑。
“什么办法?”
“很简单,那就是让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掏这笔钱。”安森直接明了道。
“嗯?!”
威廉表情几乎完全僵硬:“这…这她会愿意答应?”
“这当然不容易,但在我竭尽全力说服下,她已经同意完全由卢恩家族承担这笔开支,并且不是债务,而是以捐献的形式。”安森微微抚胸,十分谦虚的说道:
“卢恩家族愿意一半以现金,一半以克洛维城内固定资产抵押的方式,将这部分的资金捐赠给王家银行——没有债券,也不需要利息,是彻彻底底的捐赠。”
“真的?!”
威廉目瞪口呆,表情已经不能用“惊喜”来形容:“我…我不知道这该怎么形容,真的是太慷慨了,这样的壮举绝对会震惊整个王国的!”
“那当然,那可是克洛维第一豪门啊。”安森微微后仰:
“不仅如此,为这次捐献我和塔莉娅还认真商议了一番,觉得不妨在你的报告里就说是在你苦苦劝说之后,塔莉娅她才答应的。”
安森举起右手,戳了戳威廉胸口。
“我?!”年轻的海军军官瞪大了眼睛。
“正是。”
安森点头笑道:“这样作为王家海军最年轻的舰队司令,第一次执行殖民地任务,就为王室节省了四分之一的采购开支——这对你将来前途,绝对会产生不可限量的帮助。”
空旷的客厅内,一片宁静。
年轻的海军军官紧抿着嘴角,垂下的目光闪烁着复杂的思绪,既有掩饰不住的惊讶也有拼命抑制的狂喜,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本能警惕的疑虑。
许久,一声重重的叹息声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们真的是太善良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威廉不禁感叹道。
“不需要感谢,这都是朋友应该做的。”
安森摆摆手,热心的主动端起桌上的咖啡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但有件事情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让卢恩家族独自承担四分之一的费用,这并不是没有条件的,还望您可以理解。”
“当然,我可以理解——这是很大一笔钱,提一些额外条件当然无可厚非。”威廉微微颔首,并未表达出任何的不满,或者说早有预料:
“还请您不用拘束,尽管开口,只要是在我权限范围之内一定同意;即便超过了这个范围,我也会尽快向上传达卢恩家族的要求,争取王室方面的许可。”
“这个要求很简单,我觉得您完全可以代表王家银行表示赞同——当然,以防万一您之后还是找一下他们的负责人,做好背书工作就行。”安森轻笑一声,示意对方不用紧张:
“硬要总结的话,其实用一句话就能说明白。”
“哦?请讲。”
“那就是虽然承担的费用实际只有四分之一,但对外,本土必须公开声明卢恩家族为此次收购工作,承担了一半的费用……”
……………………
“…在崇高的秩序之环感召之下,为了白鲸港,为了克洛维王国和高贵的奥斯特利亚王室,伟大而古老的卢恩家族决心在这个万分困难的时刻…挺身而出!”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决心由卢恩家族独自承担此次采购一半的费用,为王室排忧解难,更要为白鲸港守护住她应得的一切。”
“而且这一切没有任何人请求或者强迫她必须这么做,全部都是塔莉娅小姐本人自愿主动承担。”
“这是古老的卢恩家族,献给白鲸港重生的一份贺礼!”
大厅拱顶之下,挥舞着文件的安森·巴赫在演讲台上滔滔不绝,沉稳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在四周墙壁间回荡,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但此刻已经没有一个议员还在看着台上的守备军总司令,所有目光齐刷刷的转向了坐在前排的那个娇小身影。
席位上,故意盛装出席的塔莉娅正襟危坐,双臂向两侧展开按住椅子扶手,静静望向台台上的那个身影,眼神中充斥着宠溺的笑意。
对卢恩家族而言,想要彻底融入甚至征服整个殖民地,仅仅展示武力还远远不够——军队能够震慑所有人,但那毕竟至少明面上那并非卢恩家族自己的力量,而高端的“魔法”则有巨大的风险,即便能够形成威慑也有相当大的副作用。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由安森来展示武力,再由塔莉娅自己来展示财力——用超乎所有人想象的财力,震慑整个白鲸港。
如果只是简单的散财,能有多少效果且不论,但很容易让本地势力误以为卢恩家族是用这种方式,“赢”得白鲸港所有人的认可。
于是直接承担“征税”费用的一半,就成了一个绝妙的机会。
塔莉娅能够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赢得整个白鲸港上上下下的感激,同时让他们明白一个真理,那就是卢恩家族并不在乎他们,更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如果有必要,她甚至可以直接把整个白鲸港买下来。
……………………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部分个人的建议与请求。”安森沉声道:
“这并不涉及到我此次征税的工作,因此无论您同意还是拒绝,都不会影响到采购工作——我希望塞西尔家族能够在移民方面提供一些帮助,尤其是今年和明年。”
“想要维持原材料的产量增长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但眼下本土因为战争的缘故,对移民的管理已经变得比以前严格了许多。”
“这没有问题!”威廉想都没想,就果断答应了下来:
“这件事即便您不提,塞西尔家族也会主动这么做的——本土对殖民地的原材料需求极大,想要保持增长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增加移民,尤其是青壮劳动力移民的数量;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以征募临时水手和劳工名义,在北港挑选何时的移民。”
“威廉·塞西尔上校,如果这件事能够顺利的话,整个白鲸港欠了您一个天大的人情。”安森无比感动道:
“那…我们这就算是成交了?”
“成交!”
第八十三章 荣誉总督
既然敲定了交易条件,又惊又喜的白鲸港议会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立刻公开邀请威廉·塞西尔上校前来做客,正式商讨今年“征税”的具体细节。
拿到了安森和卢恩家族保证年轻舰队司令随即也回应了这份邀请,但为了不表现的太积极,在大副的建议下,他表示自己会在议会的下一次例会召开时应邀前往。
尽管表现的很冷静,但此刻威廉的心情简直比白鲸港议会还要迫切,恨不得明天就完成全部工作,后天返回北港,大后天奔赴奥斯特利亚宫,亲自向卡洛斯二世陛下报告这个天大的喜讯!
在经过大副的一番转述之后,威廉也大致了解了此次征税对王室,对克洛维,以及对前线军队究竟有着怎样重大的意义。
作为一个资源并不算非常丰富的小国——相对于帝国而言的——克洛维却拥有整个世界最完整的工业体系,尤其是发达的钢铁产业;倚靠源源不断廉价并且优质(这个存疑)的钢铁产量支撑其它所有行业,尤其是军工业的快速发展,抵消帝国巨大的体量优势。
而作为推动整个王国发展的“蒸汽核心”,也就是钢铁和军工——几乎全部由王室垄断专营,尽最大的可能压低成本,生产数量庞大的步枪和火炮,将克洛维的大军武装到牙齿。
但这也就要求必须能获得远远不断,充足且有廉价的资源,来供养这头永饥饿难耐的战争机器。
甚至正是为了减少运输成本,克洛维才组建起铁路委员会,不惜重金执行雄心勃勃的“铁十字”与“大十字”计划——以克洛维城为核心,将北港和所有资源产地相互连,组成贯穿整个国土的纵横铁路网。
一旦失去了成本优势和一个稳定原材料来源,眼下还能和帝国打的有来有回的克洛维,战斗力将迅速下滑,即便获得了胜利也很可能后继乏力,根本取得不了任何决定性的战果。
在这一前提下,帮助王室稳定了采购任务,还节省了足足四分之一的开支,这样的功劳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如果失败,事后追责暂且不论,整个克洛维军工业将大受打击,并且会直接反应在前线的战事上。
说实话,他到现在也还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安森和塔莉娅会做出这一决定——没错,如此慷慨解囊必然能帮助他们赢得白鲸港的民心,殖民地从上到下都会对卢恩家族感激涕零,敬爱有加。
但问题是他已经是白鲸港实际上的统治者了,即便是动手强征,殖民地也绝不会有任何一股势力还敢反抗;完全没必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自掏腰包为王室排忧解难。
就算在本土和殖民地获得了一个好名声,那又能有什么用呢?
威廉·塞西尔完全不明白。
……………………
“他当然不明白了。”
司令部书房内,安森神色悠然的对面前的小书记官道:“这世上的事情本身可能都是很客观的,但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就会出现不同的解释。”
“从威廉·塞西尔的角度来看,是我和塔莉娅拱手送上用来笼络他本人,塞西尔家族以及王家海军的一件礼物,他感谢我们都来不及;因为这是能大大提高他在王家舰队,甚至整个克洛维国内地位的功绩!”
“但如果到了卡洛斯二世陛下眼里,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洋洋得意的安森端起桌上的冰镇朗姆,举杯一饮而尽。
“确实如此。”卑微的书记官,刚刚成年不久的艾伦·道恩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一边为安森斟酒,一边不禁赞同道:
“从卡洛斯二世陛下的视角来看,原本只需要通过行政命令就能强行完成的工作,因为威廉·塞西尔上校‘主动劝说’卢恩家族捐献,导致王室欠了卢恩家族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且实际捐献四分之一却必须公开宣传成二分之一,把本就有些难堪的事情弄得更难堪了。”
“我斗胆冒犯着猜测一下陛下的想法,表面上必然会大肆嘉奖威廉上校的忠君爱国之举,内心深处大概会把他给恨透了。”
“因为陛下欠了卢恩家族一个天大的人情,因为这个人情,无论安森大人或者塔莉娅小姐向陛下提什么要求,为了确保‘征税’顺利完成,他都必须答应。”
“就这么回事。”安森轻快的点了点头。
“但请原谅您书记官的迟钝,我还是有些疑虑。”小书记官微微蹙眉:
“这样做真的好吗?我是说…毕竟威廉上校是您的朋友,塞西尔家族也是您未来重要的合作伙伴。”
“当然好,简直不能更好了。”安森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所谓的合作伙伴,就是互相利用的另一种说法——我利用塞西尔家族的势力在殖民地站稳脚跟,扩展势力范围;他们何尝不是在利用我们,增加王家海军在克洛维王国内的存在感?”
“只要克洛维与帝国对峙的时间越久,对外来资源的倚重程度必然越来越高,王家海军就可以利用为贸易航线护航,保证资源输入的方式提高自己的重要性;主导了这一次‘征税’的塞西尔家族,在海军体系内的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就算我没有主动开口,你认为威廉·塞西尔就不会把功劳据为己有?”
“肯定不会!”小书记官立刻站起身,煞有其事的点头称是:
“就算没有,他和他背后的家族势力也肯定会在背地里散布流言,让所有人知道这是塞西尔家族努力的成果。”
“没错,所以大家都都是心照不宣的——虽然威廉他现在大概还不明白…嗯,但愿他能继续保持这份天真,就像路德维希少将那样。”
安森缓缓的扬起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征税的事情就先放下,还是说说军团农庄的事情吧。”
艾伦·道恩微微颔首,从巨大的文件包中掏出了一份名为《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白鲸港暂行土地征集与垦荒试行条令》的文件。
按照这份与白鲸港议会多次协商过之后最终成果,风暴师将在整个冰龙峡湾殖民地,总计建立十二处军团农庄,和殖民者农庄的耕地数量比例约为一比五左右。
这些军团的建设,开垦,工具和种子采购及所有杂项和维护开支,全部由风暴师的公款报销——至于为什么一个前征召炮灰师有这么多公款,这就要感谢慷慨大方的瀚土人民了。
既然完全由风暴师承建,自然全部收益也归风暴师独立拥有;尽管冰龙峡湾气候严寒,但以新世界土地的肥沃程度,基本第一年可以勉强收回成本,第二年大概可以独立满足风暴师四分之一后勤供应,第三年以后如果能保证丰收,大概能满足一半左右。
这当然不能满足风暴师的全部需要,但原本安森来到殖民地也不是为了种田;军团农庄的存在即是风暴师在当地的一项“战略投资”,同时避免在后勤问题上被殖民卡脖子,以此作为和风暴师谈条件的筹码而已。
同时既然是军团农庄,那么他们的存在就不能仅仅是种田,更要满足防护方面的需求——所有农庄靠近水源地和道路枢纽,成网状分部殖民地,拱卫白鲸港。
这些和堡垒除了能自给自足,还可以将风暴师的武力威慑辐射到周围的农庄,进一步巩固风暴师对殖民地的统治力度。
因为哈罗德议长之死而在白鲸港议会失去大半影响力,又靠议会改革中得到了财权的殖民农庄们,在一番胡萝卜加大棒的打击下根本无法团结起足够的反抗声音,只有少数大农庄表示了不满,根本影响不了整个议会的决定。
唯一原本会站在他们那边的林场,矿场这些殖民地的产业主们,先是被守信者同盟和炸上天的大仓库吓得肝胆俱裂,又因为卢恩家族的慷慨解囊而感激涕零,加上靠瓜分哈罗德议长利益而获得的权力,彻底成为了“荣誉议长”的忠实拥护者。
尽管过去还不到两个月,整个白鲸港周边的道路建设计划已经开始卓有成效,一些只需要简单施工,按期维护就能通常运行“行军道路”将最靠近港口的几处林场和煤矿连接了起来,大大缩减了原本所需的运输时间。
理所应当的,这些道路完全归风暴师所有,任何商队想要使用,必须在风暴师设立的兵站,按照所运输货物的价值缴纳过路费。
即便如此,愈发便利的交通还是能极大的削减那些产业主和商队的成本,提高流通效率;并且为了拉拢产业主们,安森把大宗资源类商品的税定得极低,同时对进口的本土产品征重税。
身为王国忠臣,安森当然不会薅本土的羊毛,但这并不妨碍他割其他殖民者的韭菜。
但对于冰龙峡湾其它殖民者聚居点,安森也不是没有“优惠政策”——随着风暴师彻底在白鲸港站稳脚跟,原本必须时刻驻守军营,修建农庄或者道路的士兵,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外派,巡逻维护整个殖民地治安。
跟随这些巡逻队的步伐,《白鲸港好人报》也开始向冰龙峡湾大大小小的旅店酒馆传播,为精神生活贫瘠的殖民者们提供一点“新鲜”的娱乐。
但对于这些中小型殖民地而言,最令他们看重的依然是风暴师所能提供的治安保证,以及道路建设计划。
与白鲸港这种有城墙有港口的大城市不同,这些被森林、山脉与河流环绕的内陆聚居地,在面对野兽也土著民侵扰时的抵抗力十分弱小,甚至根本没什么抵抗力,时不时遭遇侵扰,洗劫,垦荒者一家一家的被血洗,商队刚离开城镇就失踪…都是常有的事。
而这样的甚至还不是最惨的,某些偏僻的殖民地甚至完全被周围的土著聚落“圈养”,要定期向土著上供才能苟活,还被禁止离开所开垦的荒地,完全变成了奴隶与奴隶主之间的关系。
没错,在殖民者的大力“帮扶”下,新世界的土著已经逐渐开始从原始蒙昧的氏族部落,开始向先进的奴隶制度飞跃——虽然这绝不是殖民者们期望的结果。
过去这些弱小的殖民地会雇佣白鲸港的冒险者和佣兵团为他们提供保护,猎杀和驱逐野兽,围剿附近的土著民。
但现在那些不专业的佣兵团已经差不多被杀了个干净,自然这份工作就落到了专业的人手里。
风暴师下一步工作,就是对殖民地范围内土著聚落开展整改工作,取缔了这些非法的野外棚户区,把忠于克洛维的虔诚信徒迁到白鲸港周围,让他们变成一名光荣的“城里人”。
与此同时,威廉·塞西尔也在积极的与本土联络,委派一艘巡洋舰为白鲸港商船护航,直接驶向北港,顺便把安森委托的信也寄了回去。
于是三月中旬,当王家银行的专员们刚刚抵达白鲸港的同时,克洛维城就开始流传关于“威廉·塞西尔上校临危受命,卢恩家族慷慨解囊”的传说了。
内城区弗朗茨邸,索菲娅拿着某个自称对她“忠心耿耿”的家伙刚刚寄来的信,小心翼翼的推开卧室房门,顺着走廊朝通往一楼的楼梯走去。
客厅内,意外没有去教堂的路德·弗朗茨正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边喝着咖啡,边翻一本有些破旧的《圣艾萨克生平》;茶几上热气腾腾的咖啡壶旁放着封和索菲娅一模一样的信笺。
就在索菲娅打算趁机悄悄溜出去的时候,总主教突然合上了手中的传记:“索菲娅。”
“嗯?!”
警觉的少女猛地一转身,双手将信藏在背后,略微歪着小脑袋嫣然一笑:“什么事,父亲?”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心血来潮,突然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总主教抬起头,表情悠然的朝女儿轻笑一声:
“告诉我,索菲娅,你有没有兴趣去……”
“当一个殖民地总督呢?”
第八十四章 来自远方的问候
话音落下,索菲娅的表情瞬间凝固。
有那么一刹那,她发自内心的觉得肯定是自己听错了,因为父亲说的太随意加上自己又太紧张,结果就一不小心,把那个单词听成了……
“所以你愿不愿意?”
总主教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孩儿,将怀里的书放在茶几上,仿佛并未觉察到任何的异常:“这并不是什么任务或者命令,全凭自愿,如果你不愿意当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勉强……”
“当什么?”
少女呆呆的的瞪大眼睛,就像是发自内心认为自己幻听了的人,拼命想要确认时那样追问道。
“总督。”总主教重复了一遍,帮助她确信自己并没有幻听:
“更准确的说是殖民地总督,以白鲸港为中心,囊括整个冰龙峡湾,人口大概有十几万,盛产各种海产,木材,皮革,铁矿还有煤矿…意下如何?”
为了让女儿了解情况,路德总主教甚至热情的介绍了起来;不过对于过度震惊以至于完全无法思考的索菲娅而言,这并没什么用。
宽敞的客厅顿时安静了,不再多言的总主教默默的注视着女儿,等待她的答复。
过了将近一分钟,像是被人石化了一样的少女终于稍稍恢复了理智,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用她最冷静的声音问道:
“在答复之前,能先告诉我原因吗?”
“原因?”
总主教一挑眉头,认真的思考了两分钟,然后给出了一个完全挑不出任何错误的答复:
“因为冰龙峡湾没有总督,现在需要一位——而我觉得你十分合适。”
“我…?!”
索菲娅的嘴角一阵不自然的抽搐,她强忍着内心某种即将快有什么要裂开似的冲动,把一腔热血噎在喉咙里,勉强保持着微笑:
“冰龙峡湾过去五十年都没有过一位总督,现在为什么突然就需要了?还有,据我所知克洛维历史上只有过女王,其它不要说殖民地,就连市长也没有过任何一位是女性,所以为什么您会觉得自己的女儿特别的…合适?”
强作镇定的索菲娅,一点儿也不咬牙切齿的问道。
“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这是他们自己要求的。”面对女儿的逼问,总主教一如既往的情绪稳定:
“按照克洛维惯例,总督一职由陛下亲自挑选,完全可以绕过枢密院直接认定自己心仪的人选。”
“不谦虚的说,以我和卡洛斯二世之间的友谊,他很可能会征求我的想法,所以我想先问问我认为最合适的人选,我女儿——亲爱的索菲娅,也就是你的想法。”
“另外,这个‘总督’只是荣誉头衔罢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实权,所以不涉及王国一直以来的惯例,理论上陛下可以任命任何人。”
“荣誉总督?”
话音刚落,索菲娅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我不记得克洛维的历史上…不,就算是帝国历史上有过这样的荣誉头衔。”
“亲爱的女儿,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历史成绩,但事实上…我们的确有。”
“哦,有几个?”
“一个。”总主教一本正经道:
“这不就是?”
索菲娅:“……”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少女还是发自内心的想带着小女仆安洁莉卡离开这个家,到外面随便租一栋公寓就好,再也不用和“敬爱的父亲”朝夕相处——虽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同样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感觉愚蠢的路德维希兄长,偶尔也有聪明的地方;懂得用战争当做借口,名正言顺的待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
他是对的——哪怕是成百上千门大炮齐声炸响,也比父亲的温言细语更加悦耳动听。
“好吧,让我换个问法。”
脸色难看的少女和父亲四目相对,默默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这是安森·巴赫的提议,对吧?”
“你还真是了解他。”总主教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惊讶:
“不过考虑到他现在就在白鲸港,而且至今仍固执的认为风暴师是你的军队,会猜到这一点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
“他究竟有什么企图?”索菲娅直接了当的冷冷道。
“信中没提到,但我猜大概是希望用这种方式阻止王室任命一位真正的总督,和他这个守备总司令争权吧?”总主教神色淡然,并不以为意:
“我很想告诉他这纯粹是多虑了,不过对他那样谨慎到过分的人大概没有什么意义;既然如此,干脆就任命一位他能够绝对信任,或者绝对放心的荣誉总督好了。”
听到这个回答,索菲娅的心情完全没有好转:“所以…您认为我非常合适?”
总主教端起咖啡,靠在沙发上微微颔首。
“那您觉得我是能令他绝对信任的,还是绝对放心的呢?”
冷着脸的少女继续追问道。
“我的确有我自己的看法,但我觉得你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所以……”总主教抿了口咖啡,一脸平静的看着快被气炸了的女儿:
“你愿不愿意当这个总督——哪怕是荣誉的?”
索菲娅紧抿着嘴角,一种深深地,被羞辱和小看了的情绪徘徊在胸口,令她内心的怒气不断飙升,仿佛是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
可就当她决定断然拒绝,摔门而出的时候,内心深处却突然闪过一丝明悟。
于是气急败坏的索菲娅顺变回了那个往日落落大方的弗朗茨长女,微微翘起嘴角,朝父亲露出了温文尔雅的微笑:
“当然愿意,这是一份难得的殊荣,得到它是我的荣幸,也是属于整个弗朗茨家族的——秩序世界千年以降,弗朗茨家族将诞生第一位克洛维王国的荣誉总督。”
“很好,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的。”
总主教微微点头,像是完全没有觉察到女儿情绪变化一样:“如果陛下提及此事,我会将你的名字呈报上去,接下来就看弗朗茨家族是否能拥有这份荣幸了。”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父亲。”
哼,为了防止有人和你争权,所以想任命一名荣誉总督将所有势力拒之门外…安森·巴赫,你未免也太狂妄了;区区一名陆军上校,居然就试图成为殖民地实际的统治者吗?
没关系,荣誉总督就荣誉总督,反正横竖只是一个头衔罢了,实际有多少权力还不是看各自的实力?只要加大投资力度,拉拢新移民,在殖民地造势,早晚让你看清谁才是你真正值得效忠之人。
安森·巴赫,你给我等着!
……………………
白鲸港,议会区。
此时此刻,对克洛维城正发生的一切一所无知的安森,照常在六点三十分起床,一番洗漱后难得的和塔莉娅还有莉莎一起,在客厅享用了不是莉莎做的早餐。
至于为什么是议会区而不是司令…既然现在安森已经是议长了(虽然是荣誉的),塔莉娅则是五百人议会的一员(当然她并不在乎这个),可爱的莉莎又是人见人爱的“霰弹枪警长”(没有人敢不爱)。
这样的“幸福一家”在白鲸港最繁华的地段拥有一栋普通带院子,有暖气的三层小楼作为偶尔使用的,可以睡觉休息的居所,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地方吗?
没有,起码五百人议会那另外四百九十九名议员完全不觉得有。
为了处理“征税”事宜,加上要接待整个殖民地各处中校聚居地派来的代表,安森不得不常驻议会,让他们彻底理解白鲸港的权力结构已经发生的变化,可以比过去更高效,更便捷的提供他们需要的帮助。
除此之外,安森还在计划着将一些小型的聚居点从偏僻的垦荒区迁出,让他们到更靠近白鲸港的区域“落户”。
这一方面是为他们的安全和发展着想,毕竟那些偏僻的区域发展程度低,开发难度也很大,维持着也没有太多意义还浪费宝贵的劳动力。
另一方面尽管他们人数普遍不多,但对眼下劳动力同样不富裕的白鲸港也是一个很好的补充,同时还能大大提高风暴师保护殖民地的效率,不用派多余的人手到那些深山老林里和野兽以命相搏,与土著斗智斗勇。
按照白鲸港议会的预估,这一部分人口越有五千人左右,同时青壮年的比例也相当的高,预计要超过三千人,剩下的也以未成年儿童居多,几乎没有多少老人或者残疾人。
至于为什么…这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而且他们不仅生活环境相当危险,连生活条件也极其恶劣;在与几个聚居地代表沟通后,对方表示只要风暴师能提供足够果腹的工作,安全并且说得过去的落户条件,他们非常乐意带着自己的家人和亲戚朋友,在军队掩护下撤出各自的聚居地。
这意味着风暴师将一次性获得超过三千名劳动力,并且其中超过一半是男性——这些人都是优秀的猎人和垦荒者,并且对高强度劳动抵抗力很高,无论作为工人,佃农还是征召兵都十分的优秀。
用卡尔·贝恩的话说,这些人除了有些营养不良,身体素质甚至普遍比风暴师的士兵更优秀,放在本土也绝对是抢手的后备兵源,稍加训练就能拥有相当的战斗力。
一贯对安森这个甩手掌柜颇多抱怨的参谋长,第一次对工作爆发出了极大的兴趣,主动承担了偏远地区殖民者的撤出工作。
尽管眼下人手已经开始匮乏,安森还是咬牙调给他一个半步兵营,并且由已经名声传遍整个风暴师,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天赋者的阿列克谢中校负责领军,确保撤出工作万无一失。
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中校肩负起了军团农庄的督工,以及冰龙峡湾的治安巡逻工作。
不过这两项任务都只有开头比较麻烦,步入正轨后就可以转交第三步兵团的诺顿·克罗赛尔中校,然后逐渐通过扩张守信者同盟的办法,减少维持治安和农庄运营的成本。
而作为安森团结(笼络)白鲸港中底层移民,推动殖民地发展的重要信仰组织,在瑞珀主教的大力发展下,也逐渐开始有了一些“秩序教会”的元素:组织内有较模糊的上下级关系,执行工作也不再完全依靠信仰,开始推动一些带有强制力的制度。
这种似乎“玷污”了普世宗纯洁信仰的行为,令瑞珀主教表示出深深的忧虑,但考虑到移民中多数都对教会那一套习以为常,加上未来还会有更多的移民;想要团结新世界的信众,普世宗必须做出一定的妥协。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身为守备军总司令的安森在这方面提供了大力支持——不仅如约为守信者同盟提供各种急需的资源物质,更在协助教士在同盟中普及推广普世宗信仰。
作为交换条件,安森也拿到了他最想要的:利用守信者同盟的影响力扩张风暴师对本地的控制力,让民众主动自愿的纳税。
征税、农庄、道路、巡逻……事务之繁多,处于“事业上升期”的整个风暴师从上到下都忙到脚不沾地,几乎所有人每天都能分配到任务,连一天的休假也没有。
尽管安森将所有任务划入“军事行动”,确保了士兵们能拿到额外的津贴,甚至承诺未来军团农庄和属于风暴师的全部产业,所有人都能分得相应收益,大家依然叫苦连天。
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城市和领地,第一次再也不用为编制和未来生计发愁…两件幸福的事情同时出现,但无论军官还是士兵,统统累得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快乐可言。
当然,作为守备军团总司令的安森依然是快乐的,自己的“完美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之中。
等到八点整,喝完最后小半杯咖啡的安森才换上外套离开宅邸,前往白鲸港议会见一个老熟人——卢恩家族的军火商代表,埃里希阁下。
当他推门而出,走进议会偏厅的吸烟室时,这位风尘仆仆,把自己裹得像个毛球的和蔼中年人正在和小书记官聊天。
看到安森进门,他立刻站起身,热情的上前伸出了双手:
“早上好,安森·巴赫大人,秩序之环庇佑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莱昂·弗朗索瓦阁下以及勒诺·艾曼努尔阁下,托我务必亲自向您致以真挚的问候!”
第八十五章 最挣钱的生意
尽管才过去短短的几个月,但身处被冰雪覆盖的世界边缘,安森还是忍不住对那片四季如春的土地生出一丝的怀念——如果有可能,他最想成为的其实是卡林迪亚港而不是白鲸港总督。
“多谢您的问候,也感谢您能够不远万里,这么快就从瀚土来到了冰龙峡湾,我还以为您最快也要到四月底才能来呢。”
安森热情的轻笑道,一旁的小书记官已经悄悄起身,走到旁边的酒架前为两人准备饮料。
“话说瀚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谈及此事,刚刚坐下的埃里希便忍不住叹息道:
“伊瑟尔精灵惩戒战结束之后,尽管克洛德一世陛下,也就是原本的图恩大公计划利用休战时间,整顿被战争破坏的千疮百孔的瀚土,但帝国方面完全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帝国远征军撤退的第二个月,三万大军就再次陈兵登巅塔,在边境与还未完全撤退的瀚土大军对峙;尽管有休战协议,但克洛德陛下丝毫不敢怠慢,不得不停止撤军,并开始扩建荒石堡军事基地。”
“尽管有克洛维王国提供的贸易援助,但依然入不敷出——在我离开之前,克洛德陛下貌似打算直接将瀚土的咖啡贸易抵押出去,向教会和克洛维借款购买军火了。”
“抵押咖啡贸易…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安森诧异的挑了挑眉头。
作为一个没多少工业,盛产农作物的大国,瀚土在和克洛维的贸易关系中其实是相当吃亏的;而现在为了武装军队,居然要把咖啡这件最能盈利的商品之一给抵押出去,可见瀚土国库绝对是已经入不敷出了。
“恐怕比您想象的更严重…战争破坏和劳动力匮乏造成的减产,就算抵押出去,教会和王室也不会答应借给他多少钱的,何况眼下本土的军火价格还在不断飞涨。”埃里希摇了摇头:
“除非能够速战速决或者缓解边境压力,否则用不了半年,再有一两个月,这个复兴的王国就要再次分裂,陷入内战之中了。”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在瀚土拼尽全力才好不容易打出的局面,不就全打了水漂…安森接过小书记官递来的朗姆,轻谢一声然后重新看向埃里希:
“既然如此,本土难道就没有任何应对的计划?”
“有的。”埃里希答道:
“南部军团总司令,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南部军团开赴荒石堡,联合瀚土尚未撤离的部队,直接撕毁那个毫无意义的停战协议,向边境的帝国军队展开突袭。”
“尽管在惨败后又集结了三万大军,但根据路德维希少将的判断,帝国不可能再继续抽调在西线与克洛维对峙的军队前来震慑瀚土,因此恐怕都是些没什么战斗力的新兵和后方屯驻部队。”
“只要发动一场突袭,南部军团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悉数歼灭,整个帝国南部将空门大开;克洛维与瀚土联军甚至不用真的继续进攻,只要摆出北上夹击的架势,在南境纵兵烧杀劫掠,帝国将不战自溃!”
“听起来是个挺冒险的计划。”安森挑了挑眉头:
“我猜陆军肯定没同意,对吧?”
“您的判断完全正确。”
埃里希点点头,双手捧着酒杯:“陆军认为路德维希少将的计划过于大胆,且不说破坏停战协议将打破双方最后一点点信任,极有可能扩大事态,孤军杀入帝国南境同样风险过高,很可能会激起帝国境内,其它还在置身事外观望的公国,加入到对抗克洛维的阵营之中。”
“而路德维希少将则认为陆军迂腐到难以理喻,战争进行到这一地步,所谓的信任早已荡然无存,事态也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双方根本没有妥协的可能。”
“无论是打一场辉煌的胜利,亦或者攻克几个有象征性意义的要塞或者城市,都已经无法结束这场战争;唯有组织大规模的歼灭战,成建制的消灭帝国的军队,才能迫使对方在惨烈到无法容忍的伤亡面前,屈膝求和。”
“和伊瑟尔精灵的谈判一结束,路德维希少将和南部军团就被调往了西线主战场;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并不是向陆军承认错误,而是要用事实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恐怕用不了多久,克洛维与帝国将会有一场大战。”
埃里希的表情忧心忡忡,身为军火商,这种事情当然是他喜闻乐见的;但持续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战争,也不免令人担忧它是否会引起更可怕的后果。
持续几个世纪,几乎将整个秩序世界卷入战火的教派分裂之战,也不过是六十年前的事情。
对于埃里希的忧虑,安森并没有多说什么;在他看来至少这一次路德维希少将的判断是正确的,只要克洛维和帝国还有筹码将这场赌博进行下去,战争必然会继续朝着更极端的方向发展,绝不会就此止步
但为了不让对方为这种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上心,他也只能尽快转移话题:“关于钢铁厂和军工厂的筹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到目前为止,基本上一切还算顺利。”
说起自己的本职工作,埃里希立刻兴奋了起来:“最开始钢铁厂的筹备工作,尤其是炼钢炉和许多关键设备的采购进行的十分不顺利;虽然我是以卢恩家族的名义,而且谎称是打算在北港开办一家钢铁厂,但还是遭到了不小的阻力。”
“对于这些设备,尤其是蒸汽核心一类的高级设备和冶炼技术,教会和本土的管理都十分严格,根本无法将它们带出国境。”
安森微微颔首,对这一点他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作为控制着核心技术的秩序教会,为了保持超然的地位在限制技术扩散方面始终都是不遗余力;蒸汽核心诞生至今,真正能大规模应用的也只有克洛维王国而已。
至于本土那就更好理解了——能够凭一己之力对抗体量是自己三倍以上的帝国,克洛维倚靠的就是蓬勃发展的钢铁工业,以及以其为根本支撑发展的其它所有产业,怎么可能轻易的任由技术外流。
“那最后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我直接买下了一家靠近中央行省边境的小型钢铁厂——说是工厂,其实和大小作坊也差不多了,为周围的村镇和农庄供应一些粗钢,生产农具,建筑材料和简易火器。”埃里希介绍道:
“买下之后,我立刻给这个工厂更新了设备,因为有卢恩家族的担保加上还在中央行省境内,所以查的也就不是那么严;而原本应该报废的旧设备,就被我偷偷和其它货物一起装进了蒸汽列车的车厢,一路拉到北港。”
“哦,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拉拢了当地的一家贵族,白送给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成为了工厂的股东;有趣的是那户贵族也姓巴赫,和您的姓氏一模一样。”埃里希轻笑道。
嗯?
坐在角落里的小书记官先是一愣,紧接着猛地回首看向对面沙发上的安森。
根据自己的调查,巴赫虽然不是什么显赫的形式,但数量在克洛维王国境内绝对不算普遍;而住在中央行省乡下,而且是拥有钢铁厂这种富裕的,交通便利的乡下,应该就只有……
顺着他紧张的视线,端着酒杯的安森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的情绪,只是平淡的笑了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传闻:
“继续。”
“和钢铁厂相比,军工厂就要容易许多了。”埃里希同样是面不改色,仿佛对此完全不意外:
“倚靠上一轮的收购和对瀚土的军售,奥古斯特军工厂已经拥有了完善的生产线和许多的熟练技术工;只需要支付一些‘公关’费用,陪某些大人物喝几杯,很容易就可以把他们运送到北港。”
“抵达北港之后有塞西尔家族的协助,剩下的事情就都顺理成章了——他们甚至专门找来了一批最优秀的码头搬运工,港口的税务官们甚至根本没有检查过箱子里的货物,直接按‘纺织品’的价格给一堆冶炼设备征了税。”
说到这儿,埃里希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得不承认,您拉拢塞西尔家族的确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现在所有设备,包括两百名熟练工已经全部抵达,就在港口停泊的商船里;还包括一批精加工的食盐,一些咖啡和砂糖,外加十箱葡萄酒和十箱朗姆。”
“都是塞西尔家族的人劝我带上的,拍着胸脯告诉我只要运到白鲸港,至少能翻十倍的利润;这是真的吗?因为我不觉得这里的人能有那么多的…现金。”
“没错,他骗了你。”安森轻笑道:
“事实上,那些商品在白鲸港至少能卖出十五倍的利润,到更偏僻的殖民地能卖二十倍——前提是你肯接受他们用矿石、木头和皮革付账,甚至是奴隶…五个刚抓来的‘兽奴’,还不如一瓶烈酒值钱。”
“这绝对可以接受!”
眼前一亮的埃里希迫不及待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殖民地贸易风险和投入巨大,却依然能令那么多人乐此不疲了!”
只需要跑一趟就能赚取十五倍的毛利润,收益比例简直不能用恐怖来形容!
并且这还是最简单的点对点贸易,如果一艘商船,它从艾德兰公国的港口满载烟草出发,抵达北港出售一部分换成咖啡和砂糖,在北海三国再贩卖咖啡购入盐,用咖啡交换帝国殖民地的牲畜,到白鲸港高价出售牲畜、食盐和砂糖,大笔进购煤矿和铁矿石,以及近乎不要钱的海产,最终直线返航北港,将矿石装满蒸汽列车的车厢,一路运往中央行省的工厂……
不!这还是太慢了,风险也过于巨大;对于殖民地贸易应该有更简单的,更快盈利的“玩法”…埃里希热切的望向安森:
“总司令阁下,据说您有在白鲸港开办一家银行的想法——方便透露一二吗?”
面对热情洋溢的埃里希,并未立刻回答他的安森抬头看向吸烟室的某个角落;感受到视线的小书记官挺直了后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但目前也仅仅是一个想法而已。”安森淡淡的回应道:
“白鲸港作为一个快速发展的殖民地,缺乏充足的资金作为发展的动力;商人找不到地方融资和借贷,普通人也没有太好的储蓄手段。”
“但至少现阶段办银行的时机还不成熟,而且最稳妥的方式,还是吸引王家银行和教会入驻;普通的私人银行,很难获得大家的认同和信心。”
这当然不是安森的真实想法,但无论如何开办银行这种事还是太张扬了;而且作为殖民地的第一家银行,它几乎必然会承担起包括征税在内相当多的行政职能。
殖民地商人拥有了融资手段,不用再以物易物的方式被本土商人大肆压价盘剥,或者主动到北港被海关税吏盘剥,那几乎等于直接动了王室的蛋糕——即便对方一时半会没工夫理自己,安森也不认为这种事最后能被轻轻放过。
虽然靠着采购事件让王室欠了卢恩家族一个大人请,但除非万不得已,安森觉得这件事最好是和王室商量,或者想办法联合更多“忠于国家”的豪门贵族,一起来分摊责任。
这样大家人人都忠诚,谁也不比谁更突出,陛下也就很难责怪某些人过于忠诚了。
对于这一点埃里希也完全可以理解,卢恩家族虽然古老而荣耀,但毕竟因为各种原因常年保持着半隐居的状态;想在白鲸港开办第一家殖民地银行,还是需要得到某些更有影响力的朋友。
“虽然很遗憾,但暂时也只能放弃,将它当成一个未来规划——今年之内,白鲸港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银行。”安森遗憾的叹了口气,但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我还有另一项肯定能盈利的生意,要交给你去办理。”
“哦,那是什么商品?”
“人!”
面无表情的安森,咬字清晰的吐出了这个名词。
第八十六章 预兆
没错,时至今日不仅白鲸港,整个殖民地最稀缺的“商品”依然还是人。
更准确的说是年龄不大,四肢健全并且基本没有健康问题的劳动力——男女皆可。
地广人稀听上去很有发展潜力,但也意味着只能将稀缺的劳动力集中到一两项比较重要的产业上,可怜的人口基数不要说支撑产业发展,连扩大规模都很难办到。
以白鲸港这个冰龙峡湾人口最稠密的地区距离,拥有铁矿和煤矿井,拥有一片开发成熟建设完善的林场,拥有丰富的海产和繁荣的港口贸易…但她最重要,劳动力最密集的产业依然是农业。
非但如此,明明是本土最重要的原材料生产地,农产品和海产品仍然是白鲸港最重要的大宗商品,地位并不比矿石逊色…不仅不需要进口,还能向周边小殖民地出口粮食呢。
想扭转这一局面,真正将白鲸港的发展潜力挖掘出来,增加移民数量依然是最好的办法;而想让本土人愿意冒险远航,到新世界安家落户,除了丰厚的条件,宣传和扶持同样非常重要。
“关于移民的问题,我已经和北港的塞西尔家族谈好了条件,他们会尽可能为我们提供便利,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安森轻笑道:
“我的建议是在北港直接成立一家‘移民公司’,专门用来招募移民——白鲸港商会的商船会负责运输工作,所以也用不着雇佣运输船,招募的移民会按照人数付款,费用全部由白鲸港议会承担。”
有地方政府和豪门的明暗双边的支持,有王室方面的默许,有收货方提供的贴心服务,并且价格有保证…这个所谓的“移民公司”唯一要做的就是凑人头,而且对出身性别都没有任何限制。
这种几乎零成本,而且旱涝保收的生意立刻引起了埃里希的兴趣:“那这笔费用有没有上线呢,我是说…具体白鲸港一年能接受多少新移民?”
多少?我倒是想上不封顶,但白鲸港议会是不可能答应的…安森轻抿了口朗姆:“具体数字还在商讨阶段,但大致应该在三千人左右。”
这也是目前白鲸港能承受的上线,超过这个数字,就要考虑是不是会饿死人的问题了——当然更是白鲸港议会的承受上限,如果不是安森强逼,加上确实缺少可靠的劳动力,这帮议员根本不想为一穷二白的新移民多掏半个子儿。
不过安森的目的也并非那么纯粹,仅仅是为了白鲸港的繁荣富强——这种话只能骗骗瑞珀主教这种单纯的人,连白鲸港议会都唬不住。
新移民不仅能补充殖民地急缺的劳动力,更是安森掺沙子的“工具人”:从头调教一无所有的新移民,成本绝对比安置老移民要低很多很多。
这些和白鲸港议会那帮牛鬼蛇神毫无瓜葛的殖民者,更容易对手握兵权,能给他们提供安全和生活保障的“荣誉议长”保持忠诚。
源源不断的新移民,也能让殖民地保持积极向上的活力——继续削弱那些垦荒农庄团,矿井和林场主与工人们的影响力,避免他们试图与自己讨价还价。
“三千人,而且需要尽可能是年富力强的青壮劳动力…嗯,不是很大的数字,但想凑够也不是特别容易。”
眉头紧蹙的埃里希低头喃喃自语,他沉吟了一阵,迟疑很久才缓缓开口道:“我会尽可能的凑够人头,但可能无法保证全部都是克洛维人。”
“只要能进工厂或者农庄,你就是弄来伊瑟尔精灵我也没意见。”安森嘴角上扬,端起酒杯递向埃里希:
“但我觉得那是不太可能的,对吧?”
“恰恰相反,如果您真有这方面‘兴趣’,我…还真有这方面的人脉。”
埃里希双手捧起酒杯,意味深长的看向安森:“质量方面绝对有保证,并且不会为您惹来任何麻烦;当然,价格方面可就不能按移民来算了…很贵的,要加钱。”
这个完全跑题了的回答让安森沉默好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干脆假装没听清:“为了卢恩家族与白鲸港的繁荣昌盛!”
非常识趣的军火商也故意忽略了过去:“为了白鲸港总司令兼议长阁下的远大前程!”
“啪!”
坐在角落里的小书记官将自己的酒杯在茶几上轻轻磕了下,微笑着和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
敲定了移民计划,身负重任的埃里希并没有急于离开殖民地,他转身找到了梅森·威兹勒这位白鲸港商会的首领外加议会实际上的代表,和对方谈妥了钢铁厂和军工厂的建造事宜。
按照小书记官的说法,像埃里希这样为卢恩家族处理财务问题的“代表”,以最保守的估计也“不会少于一沓儿”——证据就是他短暂兼任塔莉娅书记官的那短短几十天时间里,给不下十余个“埃里希先生”写过信。
因此只需要寄一封信,埃里希甚至不需要返回本土,一个月后北港就会“自动”出现一家打着白鲸港招牌的移民公司,凭借他们的生意网络以卢恩家族的名义招募移民。
而埃里希本人既然曾经跟安森合作过,双方配合也算默契,自然最好是留在殖民地接手经营卢恩家族的工厂,以及愈发欣欣向荣的《白鲸港好人报》。
作为一名合格的军火商和工厂主,埃里希对报社这种东西并没什么心得,不过好在他也没什么竞争对手;一座小型造纸作坊外加几台二手凸版印刷机,他就能垄断整个冰龙峡湾的传媒界。
而且印刷业是一个很小的行业,占用不了多少劳动力,不影响其它产业发展,配合报纸却能形成极好的宣传效果;实在是白鲸港这种体量不大,经济效益却很好的殖民地港口发展首选。
至于还在兴建中的钢铁厂和军工厂,埃里希将两个工厂合并为“白鲸港钢铁公司”,直接和白鲸港议会内铁矿与煤矿主们各自组成的委员会谈妥了供货协议,仗着背后有卢恩家族和风暴师,以只比本土多百分之十的价格拿到了充足的原材料。
不过考虑到目前这座钢铁厂规模不大,只是给军工厂做配套的,确保风暴师能够在步兵武器方面勉强自给自足而已;那些个委员会干脆就捏着鼻子,权当额外交了一笔保护费。
更何况他们也并不吃亏——除了稳定的订单,埃里希还无偿分给了总计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两家各占百分之二十。
考虑到守备军团是这家钢铁公司唯一并且绝对忠实的客户,几乎不存在账面上出现亏损的可能——毕竟风暴师不会让它把武器卖给别人。
并且埃里希并不是直接把这股份交给产业主们,而是“白鲸港矿石委员会”和“白鲸港煤炭委员会”,额定的分红直接以现金的方式,公开交给两个委员会当月的代表。
至于拿到了的钱会怎么分,那就不关钢铁公司的事情了,属于两个委员会各自的“内政”,不方便干涉。
这样用不着安森插手,为了保障自己的收益和对外的“议价权”,两个委员会都会自动报团取暖,形成比现在更有组织,更团结的利益集团,并依靠规模产生更大的效益,推动整个产业向前发展。
而其它的产业主和垦荒农庄组织一旦觉察到这一点,为了不被挤占生存空间和抢走劳动力,也必须做同样的事情——原本被安森强迫着改革的白鲸港议会,自己就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四分五裂起来。
手握兵权和守信者同盟的“荣誉议长”,就更方便在一个个团体之间互相调停,不用担心他们抱成一团对抗自己这个“外来人”了。
当然,促成各个产业规模化,组织化也是为了进一步扩展白鲸港的贸易网络,提升在对外尤其是新世界其它殖民地的影响力,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冰龙峡湾一片区域。
整个新世界沿着汹涌海的海岸从东到西,总计有十三处规模较大,并且能对周围产生影响的殖民地;克洛维控制着包括白鲸港在内的两处,北海三国各有一处。
帝国名义上控制着六处,但因为最大的港口和海军都在艾德兰公国境内,加上不少其他公国豪门都对投资殖民地十分有兴趣,各自都资助甚至支持过不少殖民队,而这些殖民队都需要靠帝国海军护航才能安全抵达新世界。
因此赫瑞德皇室和贝尔纳家族,究竟哪个对殖民地影响力更高,是一个皇帝陛下本人并不想知道的问题。
十三处大型殖民地中,白鲸港不是人口最多的,也不是资源最丰富的——它的优势在于,距离本土(北港)的直线距离最近,并且和北海三国的距离也并不算太远。
正是靠着距离优势,加上周围已经有几个还算成熟的殖民地提供劳动力和少量贸易,帮助白鲸港度过了最初的难关,只用区区五十多年就成长到其它殖民地需要近百年才能拥有的水准,并且依然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扩张势头。
安森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扩张和这些殖民地的贸易,增加对他们某些“特色”商品的采购,靠着从王家海军租来的商船减少运输成本,争取以量取胜。
过去这种大型殖民地之间的贸易都是零散的,自发的,最多也就是像白鲸港商会那样,低买高卖;效率上当然就不如以白鲸港,甚至是整个冰龙峡湾作为主体,更能靠体量和购买力获得议价权。
最重要的是利用白鲸港和本土之间的距离优势,倚靠更便宜,数量更充足的制成品与奢侈品,控制新世界的市场——不仅要走出去,更要吸引对方主动到白鲸港贸易,让这座“新世界”的灯塔真正大放光芒。
这样促进了白鲸港的发展,更能将其它殖民地的原材料市场也吸引到白鲸港,通过一艘艘商船运往本土。
如此不仅减少了帝国的原材料供应,又能为克洛维王国提供更充足的铁矿石和煤炭供应,刺激本土增加与白鲸港的贸易,压低制成品的价格,又能进一步稳固白鲸港在整个新世界贸易体系中的地位。
每每想到这里,安森就觉得自己的忠诚之心更加赤诚了几分;要是这样本土都不能答应自己的要求,任命一位荣誉总督的话,那实在是太令人伤心了。
不过就像最完美的苹果酒肯定会有橡木桶的味道,再完美的计划往往也存在一些无法控制,意料之中或者之外的突发状况,打破某人辛辛苦苦构建出来的美好蓝图。
当然,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往往本人都会因为一些小的细节,令他的内心有所觉察,心跳开始加速,为他接下来最不想听到的事情做好铺垫。
这种情况可能是空中掠过的惊鸟,可能是枝头最后落下的一片树叶,可能是脸颊上毫无预兆突出的伤口……
对于安森·巴赫,那就是一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的卡尔·贝恩,拿着两张字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
“哪个是好消息?”
议会区教堂内,安森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住了正想上前的参谋长,令后者直接愣在了原地,足足过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
“这就要看你怎么认为了。”卡尔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表情:
“总之先说比较差的那个吧——你的好朋友路易·贝尔纳没骗你,帝国真的调遣了一支规模和我们差不多,大概十个步兵团规模的正规军到了殖民地,并且有数量相当可观的骑兵和炮兵;再加上殖民地的民兵,差不多有个三四万人。”
“……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陆军参谋部的人就是一群自己吓自己的傻子,这支军队根本就不是派来围剿我们的——所以用不着再为这件事情担心了。”
“不是我们…那是谁?”
“他们自己。”卡尔翻了个白眼:
“帝国的殖民地叛变了!”
第八十七章 叛乱了,又叛乱了
汹涌海以西,霜牙山一带,扬帆城。
持续多日的暴风雨,沿着海岸线席卷了几乎所有的帝国殖民地;生活在这一代的殖民者们,刚刚度过了一个被洪水与海难统治的严冬。
但即便终于挺过了这霜牙山一年中最难熬的“冬潮”,被乌云所笼罩的穹顶依旧黯淡无光,空气中始终弥漫着腥臭的发霉腐烂的味道,潮湿的寒风夺走了世间最后一丝温度。
迎着微弱到只有一线纯白的晨曦,年轻的骑士走出教堂,眺望着城外山脚下一片开阔的平原,湛蓝的瞳孔中弥漫着一丝忧虑。
那里曾是一片富饶的原野,历经一百三十多年岁月,原本繁茂旺盛的原始森林早已在一批又一批殖民者们不断拓荒的努力下,逐渐开发成为富饶的大型种植园,盛产圆白菜,甜菜根,土豆,胡萝卜……
正是依靠着这些种植园提供的农产品,以及海对岸源源不断运抵港口的本土物资,将扬帆城打造成为帝国殖民者们向新世界进发的桥头堡,并以此为大本营不断向更遥远的土地拓荒,发展出一连串的卫星殖民地。
最鼎盛时期仅凭一座城市,扬帆城就供给了整个霜牙山一带百分之六十的口粮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生活必需品,帮助许多小殖民地挺过了前期最艰难的日子——就像另外十二个大型殖民地一样。
可现在…即便是站在数公里外的教堂门前,无需望远镜,年轻骑士也能看到平原上那零零散散,炮弹砸落留下的弹坑与横七竖八的沟壑;以及被暴雨浸泡,曝露荒野的尸骸。
任谁也没想到,一场原本只是几个农庄爆发的小小骚动,最终居然会演化成为整个帝国殖民地的集体叛乱。
最初的起因究竟是因为种植园主对自己的奴隶太过苛刻,亦或者为了维持种植园的经济而豢养了太多“兽奴”,令这些懦弱的原住民因为数量产生了想要反抗的想法,亦或者二者皆有…都已经不再重要。
由于最开始的疏忽,导致错过了镇压骚乱的最佳时机——当然,能不能镇压那是另一回事——在第一个农庄被暴动的“兽奴”攻破之后,周围的种植园也纷纷开始暴雷,一个接一个如同被病毒感染似的迅速沦陷。
事实究竟是否真的如此,没有人知晓,因为也根本没人关心这个——直至某个小镇被愤怒的兽奴们直接攻破,屠戮并且付之一炬之后。
殖民地的议会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某个“老对手”倒了大霉,可以趁机看热闹的“小小意外”,而是很可能会连累着自己也被杀全家的群体恶性事件时,已经太迟了。
面对数量是自己好几倍,并且疑似混有旧神派施法者的“兽奴”大军,只有原木围墙和几十支猎枪的小型殖民地根本没多少反抗的余地。
并且城内也豢养着大批的“兽奴”,用来处理生活垃圾和维持城镇卫生那些“低贱”的工作…里应外合之下,城外暴动土著民大军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就攻克了这座殖民小镇,并迅速将暴动向周围所有殖民地蔓延。
和白鲸港这种诞生至今不过五十年的“新晋”相比,老牌的帝国殖民地拥有着比她更发达也更成熟的蓄奴贸易,靠着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维持生产规模,好让更多的移民继续向周边拓荒,开辟新的殖民地。
这种便利又现金的殖民方式,令帝国能更快,同时更大范围的拓展自己的殖民范围,同时对本土的依赖也更低;“单纯”的克洛维人也是最近几年才开始尝试这种做法——之前都是要么杀光,要么驱逐来着。
如今,他们终于尝到了这种“便利”的恶果。
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的“兽奴”大军不知是从哪儿冒了出来,四处纵火杀掠,攻聚居地和农庄,洗劫殖民者的商队,伏击外出掠奴和垦荒的佣兵团……
多年来被掠杀,被屠戮,被奴役,被侵占代代生活的土地这些血海深仇,一次性的爆发了出来。
仿佛是一夜之间,上一秒还在歌舞升平的帝国殖民者们,惊恐的意识到他们已经被包围了——大门内外,全都是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的“兽奴”,根本连逃都没得逃。
话虽如此,但帝国殖民地也并非毫无反应——在明确意识到“兽奴”暴乱已经开始波及之后,六处最大的殖民地迅速取得了联络,一边组织民兵与佣兵团进行防卫反击,一边迅速与本土取得联络,争取援军。
双方的“总兵力”差距虽然大到令人绝望,但一方面这些反抗殖民者统治的土著大军根本不存在什么组织,也没有任何的计划,除了一腔热血和报复欲外,连具体要做什么都完全不清楚…是真正意义上的乌合之众。
帝国殖民者的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士气几乎等于没有,但至少有最起码的组织,稳定的后勤和“保卫家园”的目标,令他们面对几乎手无寸铁的土著民时不至于一哄而散。
于此同时,得到了殖民地暴动消息的帝国皇帝并未有任何怠慢,火速集结军队和能武装两万人的武器,在圣徒历一百年二月开拔,由帝国舰队分别运往长湖镇与扬帆城。
尽管帝国远没有像克洛维那样对殖民地无比依赖,但如果要用缴税多少还形容对皇帝本人的忠诚,殖民地那些自治议会可能还要在帝国内那些家世显赫的公爵们之上。
三个月后,伊瑟尔禁卫军团在鹰角城下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原本还打算继续向殖民地增兵的赫瑞德皇帝,不得不暂时将注意力转向南方。
不过帝国还是陆陆续续向殖民地增援了十个步兵团的军队,配合当地自发组成的民兵,零零散散的冒险者与小规模的佣兵团,加起来总共有三四万人,接近一支满编军团。
虽然还是远远少于暴动的“兽奴”,但用来镇压叛乱已经是绰绰有余。
只用不到六个月,这支殖民地大军就彻底镇压了数以万计的“兽奴”叛乱——尽管对方拥有为数不少的施法者,但一群战斗力和街头帮派相差仿佛的狂信徒,在成组织有规模的帝国大军面前,连玉石俱焚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于是几乎是在瀚土的帝国远征军惨败消息传来的同时,皇帝也收到了殖民地已经恢复“和平”的喜讯。
但大概陛下本人还没来得及从远征军惨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就又收到了一封从扬帆城寄来的信笺——刚刚恢复“和平”的殖民地,仅仅间隔不到一个月就再次爆发了叛乱。
只是这一次的叛乱,和之前的略微有些出入……
……………………
“红手湾,灰鸽堡,冬炬城,黑礁港…除了扬帆城和长湖镇,帝国最重要的六个殖民地,居然有四个都叛乱了?!”
白鲸港司令部内,刚刚结束护送任务返回的阿列克谢中校看着桌上的地图,惊愕的直接脱口而出。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军官们一个个也是目瞪口呆,震惊到说不出话——虽然自从跟了安森·巴赫这个“追求完美”的上司之后,让他们见识了不少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回未免也过于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虽然新世界貌似真的很富饶,很肥沃,但同样很蛮荒而且到处都是野兽、疾病、冰原和神出鬼没的土著——貌似的繁荣靠的是本土贸易填补的必需品空缺,和源源不断新移民填充了劳动力和人口的空缺。
按照克洛维统计的数据,每年新世界的移民当中,至少有百分之二十五会因为谋杀,寒冷,疾病,小规模冲突而意外失踪或者死亡,百分之三十五到四十五会在饥饿,极度贫困和营养不良中挣扎十年左右然后痛苦死去。
一百个新移民中,真正能在殖民地活到二十年以后并且小有积蓄的,不会超过三十人。
而这还是在能够和本土顺利贸易的前提下,没有源自本土的棉纺织品,砂糖,食盐,烈酒,香辛料…抱着一堆皮革,木材和煤炭的,身无分文的殖民者们,打算靠什么发家致富?
更重要的是,究竟是谁给他们的信心,觉得自己能战胜帝国大军?
军官们死死盯着地图和参谋长带回来的那两封信,叼着烟斗和廉价卷烟的脸颊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坐在一旁的法比安沉默着一言不发,思考着这件事有可能带来的后果;坐在角落里的小书记官伏在桌案前,头也不抬的做着会议记录。
早就看过信笺的安森和卡尔面面相觑,非常默契的都在等对方最先拿出个主意来。
“我有一个问题!”
阿列克谢猛地抬起头,忍不住开口道:“他们是已经叛变了,还是马上就要叛变?”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的视线齐刷刷的转向卡尔·贝恩——包括某位总司令阁下。
“已经叛变了。”内心翻了个白眼,卡尔无奈的回答道:“我猜你下一个问题是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叛变,是不是疯了?”
“不,事实恰好相反,这些殖民地议会非常理智,应该是绝对充分的理由,并且在认真盘桓之后才下定决心掀起叛乱的。”
“什么理由?”
“叛乱也是死,不叛乱也是死——所以为什么不试试看呢,说不定能成功呢。”卡尔耸耸肩。
这个听上去无懈可击的答案并没有解除阿列克谢的问题,反倒让在场的人更困惑了。
“简单地说,在经过了一场土著和兽奴暴动之后,这些殖民地都已经损失惨重,有些甚至连想要勉强生活都已经很困难了,完全是入不敷出的状态。”卡尔只好继续解释道:
“但与此同时,他们还要继续维持一支三四万人的大军继续剿灭参与的暴乱余孽;而在此之上就和克洛维一样,帝国本土对殖民地的‘征税’同样分文不少,甚至为了弥补对瀚土战争的亏空,数额上比去年还有所增加。”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六个殖民地的议会组成了一个游说团,看能不能减免今年的税额,或者至少延缓缴纳的期限;帝国的税吏热情的接待了他们,然后,呃……”
“把他们全杀了。”
卡尔·贝恩耸耸肩,表情有些古怪的说道。
嗯?!
军官们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
说实话,在他们刚刚抵达白鲸港,并发现当地势力对他们其实并不是很欢迎的时候,不少人其实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想法。
但一方面身为总司令的安森始终保持着克制,另一方面想法永远是想法,只要还有的谈,他们并不打算把勉强还算军队的风暴师彻底变成一群烧杀抢掠的土匪。
所以帝国的负责人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干掉了殖民地议会派出的游说团,帝国立刻动员了正在围剿暴乱的军队开赴各处镇压。”卡尔继续说道:
“但经历了一年多和暴乱和平叛战争的殖民地,已经拥有了各自的军队和武器——虽然只是不怎么专业的民兵与雇佣军,军火也是走私加自制的前装枪,但已经和最开始大为不同;”
“除非帝国能彻底镇压所有殖民地,并在当地维持数量充足的军队,否则短期内这场叛乱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迅速结束的。”
“最后,除了长湖镇和扬帆城,帝国已经丢光了几乎所有的殖民地;而且就连这两个地方也不算稳定;就在几天前,他们刚刚在扬帆城外击溃了一伙儿叛军,帝国的指挥官担心殖民地议会里有内应,宁可在荒野上淋雨都不敢轻易进城——还有什么问题?”
“我有一个。”
之前始终沉默的法比安突然开口道:“关于帝国的平叛大军正在扬帆城一带的情报是谁给我们的,他们又想干什么?”
“是红手湾议会给的。”
不等卡尔开口,安森接过了话题:
“他们想趁这个机会拉拢我们,然后……”
“攻下长湖镇!”
第八十八章 光
对于究竟要不要插手帝国殖民地的叛乱,趁对方虚弱的机会狠狠踹一脚,顺便捞一笔大的这件事情,不仅安森,整个风暴师都相当的犹豫。
帝国的实力远比克洛维要强大,在本土或许还有某些忠于王室的人会有异议,但在新世界,这绝对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十三处大殖民地,帝国控制着六个,克洛维只有两个,并且不论人口数量还是开发程度都略逊一筹;而且殖民地不像本土那样拥有成熟的工业和完善的交通网,不存在“以弱胜强”的可能性。
之所以过去帝国不曾侵略过克洛维控制的殖民地,除了拓荒的回报率更高这个理由之外,仅仅就是因为他们并不像克洛维那么在乎殖民地而已。
但富饶的无人荒地终究是有限的,早晚有一天,帝国的殖民者会将目光放在他们的敌人身上;如果不能趁现在削弱帝国在新世界的力量,等到对方动手,体量就决定了新世界的克洛维人根本别无选择。
因此怎么看,这都像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正因为看上去真的太诱人,风暴师上上下下才会那么犹豫。
首先就算六个殖民地有四个叛乱,帝国手中依然攥着长湖镇和扬帆城这两处重要据点,体量与克洛维殖民地相差仿佛,各有优劣。
这已经是夸大了——别说两个殖民地,风暴师现在连整个冰龙峡湾都控制不了,充其量就是“白鲸港附带周边郊区各乡镇”,稍微偏远的那只能是理论上归他管辖,地图开疆过过瘾罢了。
其次帝国在殖民地依然拥有十个步兵团的军队,再加上仍忠于帝国的殖民地民兵,兵力依然超过自己。
在战斗力方面,风暴师一项很有自知之明;欺负欺负伊瑟尔精灵和瀚土的臭鱼烂虾也就算了,碰上帝国正规军,哪怕优势占尽也难保不会伤亡惨重。
而且如果只是打输了,或者战局僵持之类的也就算了,万一打赢了可怎么办?
如果这支被派到殖民地的帝国大军全军覆没,殖民地独立或者干脆并入克洛维,帝国会不会派援军不清楚,但克洛维本土是绝对不会有援军派过来的。
毕竟这一次不是瀚土,对外侵略打输了也无所谓,殖民地再怎么说也是帝国货真价实的领土;哪怕再怎么不在乎,一下子少了这么一大片领地的皇帝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如果帝国真要派兵夺回殖民地,对本土的战事而言绝对算是个好消息,放在风暴师身上那就是晴天霹雳——帝国或许赚不到什么便宜,但在注定会沦为战场的白鲸港投资巨大的风暴师,是百分之百的血亏。
何况硬要说起来,风暴师是殖民地的守备军团,责任是保护拓荒的殖民者和殖民地领土范围内的治安;联络敌人叛军发动入侵,严格意义上其实是越界了。
如果能占到便宜当然无所谓,可万一最后得不偿失…丢了殖民地的王室,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擅自行动的指挥官。
何况就算真的顺利拿下长湖镇,风暴师能得到什么?
一处港口和贸易中心?已经有白鲸港了,再多一个也管不过来;一堆木材、煤炭和铁矿?这些白鲸港也有的是,何况正常做生意也不是买不到;人口?把一群帝国人成堆的塞进克洛维的殖民地,他们肯来自己还不放心呢!
虽然都是贸易中心,但长湖镇的港口条件不如白鲸港,实际上是靠临近的湖泊和河流做的内陆贸易;如果白鲸港属于国际港口,长湖镇就是二道贩子和农牧产品集散地。
因此就算能够将这笔利益最大化,风暴师最多能捞笔快钱,控制一处下游贸易中心收租,还要偶尔派兵武力威慑镇压,确保对方不会赖账或者偷税漏税。
同时为了挣这笔钱,可能还要冒着被本土追责的情况下,和兵力差不多是自己两三倍的帝国大军狠狠的打几场恶仗,还得做好对方很可能有援军的准备…怎么看怎么划不来。
归根结底,其实就是长期来看的确有冒险的必要,但那是对克洛维而非风暴师自己——从安森·巴赫与一众军官们的角度看,这件事就算有的挣也实在有限。
在经历了一场瀚土战争从而财务自由的风风暴师,对这种蝇头小利早已是云淡风轻,不是为了挣一笔赔款,就要和敌人比赛谁先拿下卡林迪亚港的时候了。
……………………
“砰!”
一只漆黑的行李箱重重的砸在了办公桌上,剧烈的震动声在房间内回荡,坐在角落里的小书记官害怕的赶紧捂住了耳朵,身体随巨响向上腾空了一瞬。
面无表情的盯着这只就差在上面写着“我很沉”的行李箱,沉默的安森缓缓将目光向上移动;满脸微笑,被两个额头长角的“兽奴”护卫簇拥在中间的中年人映入他的视野。
“一些不值钱的小宝石,是红手湾议会送给白鲸港新议长的小小贺礼,恭祝我们友好的邻居迎来了一位全新的领袖。”
不等安森询问,穿着双排扣礼服还带着一个大领结,仿佛要去参加宴会的中年人便已经率先开口道,堆笑着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个要小得多得多的银色盒子,轻轻放到安森面前:
“而这是我个人的一些小小馈赠——有幸听闻尊敬的安森·巴赫议长阁下同样是个热衷烟斗的人,既然如此,想必总不会将大名鼎鼎的艾德兰烟草拒之门外吧?”
“当然不会,谢谢。”
面对中年人的暗示,安森微微一笑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烟草盒,同时伸手招呼对方落座:“您真是太客气了,我刚来白鲸港不久,真不知道这里和红手湾居然有那么好的关系。”
“我们两个殖民地之间的关系,可不是用一个‘好’字就可以形容的。”中年人一边坐下一边轻笑道:
“哦,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皮特·查塔姆,是红手湾一百人议会的一名光荣议员,您叫我皮特就可以。”
红手湾一百人议会,真想知道除了白鲸港还有哪个奇葩殖民地有五百人的议会…安森微微颔首:“很高兴认识您,皮特议员。”
“不,这是我的荣幸,尊敬的安森议长。”皮特依然竭力寒暄道,客气的态度仿佛两人并不是在军营司令部,而是白鲸港议会大厅进行的交谈:
“说起红手湾与白鲸港的友谊,那就不得不追溯到五十年前,第一批勇敢的克洛维殖民队抵达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时候。”
“那时旧世界刚刚从教派分裂战争的苦难中恢复,开始休养生息,偏远的新大陆也就因此与本土的关系开始变得有些疏远,很难获得足够的援助。”
“正是在那个时候,两地的殖民者靠着互帮互助,缔结了难得的友谊——红手湾为白鲸港送来了载满一整艘船的农作物种子,保暖的皮革与煤炭;而初来乍到的白鲸港人则用药品,食盐和烈酒回报。”
“从那之后,两处殖民地共同繁荣发展,互通有无;直至今日,每年白鲸港为红手湾提供了三分之二的食盐,而红手湾的皮革还有烟草,乃至宝石,有一半以上也都销往了白鲸港;过往五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始终是互相依存,共同繁荣的友好关系。”
“而现在,我们希望这份特殊的友好关系,可以在过去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皮特不无暗示着说道。
“哦?”安森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表情一脸茫然:
“那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份关系更进一步呢?”
“很简单,除了协议方面的默契之外,最重要的是能够打通两地路上的阻隔。”
皮特非常配合的接过了话题:“过去红手湾和白鲸港的交流主要靠航运,除了减少成本这个原因外,更重要的是我们两地之间还隔着一座长湖镇。”
“他们把持着内河航运和交通枢纽,操控着红手湾与白鲸港之间的路上往来——正是因为长湖镇为了垄断牲畜贸易,将价格炒到天上,才导致了白鲸港的农庄无法购买到廉价的牲畜和兽奴。”
“不仅如此,之前的兽奴暴乱,长湖镇拿到了本土最多的军火供应,但却宁可锁在自己的仓库里也不肯分给周围的殖民地——明明他们那里几乎没受到多少暴乱的影响,而红手湾却已经被数以万计的兽奴暴徒包围,被逼到必须用伐木斧和锄头这些农具的自保的地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他们还让自己的民兵封锁了边界的道路防止暴徒进入长湖镇,同时还打劫路过的难民和商队,污蔑他们是暴徒的同党——这里有红手湾的商人,但也不乏白鲸港的朋友。”
皮特越说越激动,紧绷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身体里仿佛压抑着无穷的怒火:“到此为止,长湖镇已经不仅仅是红手湾的敌人,更是整个新世界殖民者中的叛徒!它必须被铲除——这不是我,而是全体红手湾议员和所有民众的一致看法!”
“而白鲸港一定会尊重她朋友们的观点。”安森微微颔首,平静地回应道:“请问有什么我们可以提供帮助的地方吗?”
“红手湾希望她的白鲸港朋友可以直接派出军队,夹击长湖镇。”
皮特相当坦率的回答道。
对方这么直白让安森直接愣住,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关于这一点,我们当然也想主动出兵,帮助白鲸港五十多年来的好友。”
“但问题在于根据克洛维王国的法律,守备军团在没有得到命令的前提下,是不能擅自公开出兵作战的——只有征召兵团才能这么干,所以如果我们这么做,很可能会违背王国的律法。”
违背王国律法?
这个回答同样让对方一怔,眼瞳中流露出诧异的目光,仿佛在说一个在世界边缘手握军权的领军者,居然还会在意什么狗屁律法?
但很快皮特就反应了过来,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作为白鲸港最好的朋友,红手湾当然不会令您难做;只是想要彻底铲除长湖镇,我们的确需要一些支援——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安森挑了挑眉头。
“任何代价!”
皮特强调了一遍。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还是不够清楚,他稍微坐直了身体,用充满深情的口吻道:
“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根据我们的调查,长湖镇之所以能拥有如今的地位,不仅仅是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更因为他们控制着一处十分隐秘的金矿,而且从未把这件事报告给帝国或教会……”
“艾伦!”
安森突然开口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皮特,目光看向房间里的角落“带红手湾的客人去休息室,通知法比安让他款待一番,给我的新朋友接风洗尘。”
“是!”被喊到的小书记官浑身一激灵,连忙放下正在做的会议记录站起身,背着双手热情的走到中年人面前:
“皮特·查塔姆阁下,请跟我来吧,您的休息室在二楼。”
望着安森那充满暗示的目光,中年人没有拒绝,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过身,和两名护卫一起跟随小书记官离开。
十分钟后,风尘仆仆的卡尔·贝恩敲门走进了办公室,进门的同时还一脸错愕的望着走廊另一头。
“你怎么回来了?”
望着小心翼翼关门的参谋长,安森的表情有些诧异:“不是要安顿那些刚刚从边境撤出来的移民吗?”
“那个有阿列克谢去办,他现在是白鲸港的大红人——整个五百人议会所有的富人,都特别想有个天赋者女婿。”卡尔摆摆手,一边关门一边小心翼翼的指着门外:
“他们已经来了?”
“你说谁?”
“我——还能是谁,红手湾的人啊!”
“没错,我安排他暂时在司令部住下了。”
“在司令部?嗯,这倒是个好办法,避免他在白鲸港里瞎逛引起其他人注…唉,这是什么?”
突然发现安森的办公桌上多了个行李箱,眼前一亮的卡尔忍不住开口道。
“呃,那是……”
不等他开口,好奇的参谋长就已经主动上前,轻轻抬起。
下一秒,灯光映入一片漆黑的行李箱内侧,无穷无尽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房间的所有角落——附加两声凄厉的悲鸣。
“啊啊啊啊——!!!!”
“我的眼睛——!!!!”
第八十九章 空头支票
事实证明,在天色黯淡并且有充足光亮的房间里,毫无准备的打开一个装满黄金和宝石的箱子,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两人眼睛都被闪瞎的瞬间,最先反应过来的安森果断开启“异能”,借助脑海中的画面抬手去合上箱子。
旁边捂着眼睛惨叫的卡尔也在干同样的事,本能的伸手去碰箱子,但问题在于他是看不见的……
于是在下一秒推门而入的小书记官眼中,就变成了两人大声惨叫,同时迫不及待的伸手给对方一巴掌。
当然,到此为止一切还在可控范围内,毕竟像不小心互扇耳光这种“小误会”也不是多罕见的事情,到此打住的话也不过是相视一笑而已。
嗯,如果两人摔倒的时候没有同时碰到放着钻石箱子的办公桌,而且还一人一脚把它踹倒的话。
当看到十几块金砖和砂砾似的宝石,在卡尔的惨叫和小书记官的惊呼声中朝自己飞来时,安森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了上辈子的某些回忆。
在他看过的那些或者其它形式“比较考究真实”的作品中,混进金库的大盗们往往一次“只能”搬运三四块标准砖头大小的金砖,谨慎小心的动作就和抱着一只水桶差不多。
曾经的安森会为了作者如此“考究严谨”而赞叹,但现在…如果这种细节也算严谨,那说明自己上辈子的世界比现在这个还要更奇幻一些。
起码他这个天赋者兼施法者在“看”到金砖朝自己脑袋飞过来的时候,是真的差点儿就被迫发动自己的血脉之力了。
就在两人都快要完蛋的时候,崩飞的金砖正巧砸到了屋顶的吊顶,螺旋降落的灯盏成功的和大多数不明飞行物同归于尽;翻倒的办公桌也完美的挡住了安森的正上方,让他成功逃过一劫。
而某位可怜的参谋长就没他那么幸运了…先是两眼漆黑的挨了一巴掌,紧接着被桌子腿绊倒在地,后脑勺和地面亲密接触,直接昏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脑袋上缠着纱布,眼睛有点儿充血,耳鸣,脑袋昏昏的,浑身上下疼得像是被人连踢带踹狠揍了一顿,同时坐对面的安森还在一脸歉意看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卡尔真觉得自己累了,给安森·巴赫这么优秀的司令官当参谋长,实在是自己这种水平低下的老兵难以承受的重量。
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副官,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其它被重物砸到的人那样顺利的失忆了,所以工作还得继续。
“所以你不会真打算答应红手湾,帮他们拿下长湖镇吧——就因为那家伙送你一箱钻石?”
“这和钻石没有任何关系。”对于这种不负责任的猜测和污蔑,守备军总司矢口否认: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帮他们?”
“应该是为什么要帮他们!”卡尔不依不饶:
“因为红手湾是白鲸港的…友好邻邦?”
“这也能算理由?”卡尔在心里和脸上同时翻了个白眼。
“呃,安森大人,那个……”
小书记官霍然起身,颤巍巍的举起握笔的右手:“我不是故意打断您的话,但我必须纠正您从那位皮特先生那里得到的错误信息。”
“事实上,红手湾并非白鲸港所谓的‘友邻’——两地都拥有优良港湾,丰富的海产,丰富煤铁资源以及可以自给自足的农业。”
“但相较于红手湾和帝国本土,白鲸港与北港之间的距离更近,中间还有北海三国的港口,因此白鲸港主要经营与旧大陆的贸易,红手湾退而求其次,与其它殖民地来往更频繁…严格意义上说,双方其实是竞争关系。”
“至于他口中那些‘传说’…非常遗憾,我并没有找到可靠的文字资料,但其中有不少内容,其实更接近长湖镇和白鲸港之间的关系。”放下右手,艾伦·道恩略带歉意道。
卡尔聚精会神的望着小书记官,然后一声不吭的扭回头看向安森,意思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反正在他看来,这件事对风暴师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抛开战后镇压成本和帝国百分百会反击这两点不谈,先说整个行动中风暴师能拿到的最大成果——吞并长湖镇,得到廉价牲畜和兽奴供应,得到一座秘密金矿,拿到大笔赔款,和红手湾缔结军事同盟。
怎么看都是赚翻了对吧?可实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长湖镇是一处帝国殖民地,而且和白鲸港相比距离红手湾更近;一旦被克洛维的军队控制,肯定会出现大批流民,尤其是富人逃往红手湾,运气好资产缩水三分之一,运气不好可能要超过一半!
当然富人逃往也未必是坏事,某种程度上也降低了统治成本;那接下来呢,白鲸港就能获得廉价的牲畜和兽奴了吗?
怎么可能——风暴师都对帝国殖民地正式开战了,还指望帝国能一边挨揍一边和揍自己的人做生意?!
所以廉价牲畜和兽奴就不用指望了,能抢多少是多少,原定的牲畜贸易也彻底没戏了。
和红手湾的军事同盟…所有风暴师能从这一仗拿到的收益当中,只有这个是绝对的负资产;毕竟红手湾要是实力强劲,或者盟友众多,他们有必要向一个克洛维殖民地求援吗?
至于那个最令人眼馋的,传说中的秘密金矿…且不谈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假设长湖镇真的能隐瞒皇帝和秩序教会控制着一座金矿,它对风暴师能有多大价值?
钱?新世界遍地都是煤铁矿藏和珍稀木材,每一样都足够值钱;犯得着冒被教会和王室发现然后强征的风险,去抢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即便存在又能有多少产量的金矿吗?
最后长湖镇拥有的军火数量是所有帝国殖民地当中最多的,而且多半拥有自己的小型军工厂;考虑红手湾多次强调他们实力弱小这一特点,所谓“两面包夹之势”,最后很可能是风暴师单方面血拼,红手湾在后方摇旗呐喊。
再阴暗的想一想,长湖镇距离红手湾可比白鲸港更近,对方有没有可能趁风暴师和长湖镇主力决战的机会,偷偷从背后抢先一步就……
卡尔·贝恩不知道这种事红手湾干不干得出来,反正换成是自己或者某个总司令大人,绝对是毫无压力。
看着一脸迫不及待逼问的参谋长,总司令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安森略微坐直身体,双手撑着下巴,和卡尔四目对视:
“你觉得如果我们不插手,这件事会变成什么样?”
不插手?
卡尔微微蹙眉:“红手湾肯定打不过长湖镇,得不到援军他们肯定不会主动找死,但长湖镇也不会主动进攻;帝国有两三万军队,一个殖民地一个殖民地的镇压平叛…大概要两三年?”
“没错,我也觉得至少要两三年的时间。”安森点点头表示赞同:“两三年之后呢,新大陆会变成什么样?”
“帝国的殖民地元气大伤,人口财富锐减?”卡尔下意识道。
“而这是好事吗?”安森反问一句。
“……不是吗?”
“肯定不是!”
安森“砰!”的一声,用指关节敲了下桌子:“本土现在对原材料如饥似渴,我们想让王室、枢密院和陆军对我们在白鲸港干的任何事都睁只眼闭只眼,那就必须保证原材料每年的供应量只增不减,而且必须一天比一天更便宜。”
“本土要更廉价,更充足的原材料,我们想在白鲸港盖钢铁厂,发展制造业,还想扩大贸易,引进银行搞金融业,让大家挣得比在瀚土更多——这是我来之前就承诺过的。”
“发现问题了吗?如果帝国打完这一仗元气大伤,人口锐减,我从哪儿弄原材料供给本土,进口的那些制成品和奢侈品又要卖给谁?”
“所以你插手长湖镇,是为了避免帝国殖民地因为长期战乱,导致贸易量锐减挣不到钱?”参谋长思考了整整半分钟,有些难以置信道。
“你…呃…你就快抓到重点了。”安森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简单来说就是我在见红手湾的谈判代表时,想到了一个完整计划;这个计划总共有两个目标:第一,必须保住新世界殖民地的元气,不论它现在暂时属于谁。”
“第二,要让帝国认识到继续干涉殖民地得不偿失,主动放弃;或者让王室或者枢密院意识到,这件事很重要,最不济也要给我们派来增援,否则我们是打不赢的。”
“这样不管最后新世界的殖民地究竟还是帝国的,或者干脆独立,白鲸港都能保住市场和更多的原材料来源,被旧大陆战争牵制的帝国,也没有余力过多干涉殖民地,我们还有得赚。”
这确实很符合风暴师的利益…卡尔微微颔首:“所以想做到这一点,我们得和红手湾结盟?”
“是…也不是。”安森轻声道:
“想做到这一点,我们得和所有叛乱的帝国殖民地联盟——包括红手湾在内。”
“所有的?!”
卡尔直接怔住。
他原本以为和一个红手湾联盟就够夸张了,这家伙还打算拉上所有叛乱的殖民地!
“对,而且如果有机会,我们可能还得试试看能不能把北海三国的殖民地也拉拢进来。”安森补充道:
“我说了,这个计划很完整——包含了要达到我们预期目标的所有步骤,风暴师接下来的行动,都必须符合这些步骤中的某一环节,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接受红手湾的求援,就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
安森说着,拿出烟斗用火柴划亮,顺便取出烟盒递给自己的参谋长。
“明白了。”
下意识的接过烟盒,表情出神的卡尔颤巍巍的给自己点了一支:“长湖镇只是个投名状,你是打算用它拉拢那四个殖民地,顺便向未来的盟友炫耀武力…是吧?”
“不能完全这么说,我其实很希望‘秘密金矿’是真的。”安森轻笑一声:
“如果真的能控制一个矿井,未来不管是私人银行还是拉拢王家银行入驻,谈判的时候都能更有底气一些。”
卡尔努努嘴,他当然知道安森是什么意思——金矿有没有无所谓,但“长湖镇有秘密金矿”这件事本身,就是吸引外资非常好用的噱头。
“所以计划你已经有了,特地把我拉过来干什么?”
叼着卷烟的卡尔一脸的迷惑。
“计划是已经有了不假,但你也知道,这个计划听起来其实风险挺高的,而且有好多地方,暂时还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安森的脸上突然同时露出了愉快和不好意思的表情:
“但这么重大的事情,还必须得得到所有人的同意。”
嗯?!
卡尔警觉的抬起头,在他的记忆中每当安森露出这种表情,那就是要自己……
“我需要你帮我说服其他人——当然,实在不透露计划的前提下。”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卡尔·贝恩少校,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好副…参谋长啊!”
安森煞有其事道:“这么艰巨的任务,我觉得非你莫属。”
“……你就没考虑过你自己也挺适合的?”
“考虑了,但不行——我没有时间。”
安森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遗憾”:“除了继续完善我那完美的计划,还得和红手湾进一步谈好条件,外加想办法说服白鲸港议会——这可比说服风暴师难度大多了。”
“有吗,我怎么觉得这个反而是最容易的?”
卡尔撇撇嘴,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那帮议员还敢站出来反抗——除非想被六十八磅舰炮炸上天。
“少废话,你到底干不干?”
“没问题,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不行,你必须先答应我,然后等成功之后我再告诉你是什么。”
“……空头支票?”
“嗯,而且是我想填几个零,就填几个零的那种。”
“……成交!”
第九十章 协议
清晨,白鲸港司令部。
虽然已经是白天,但这座世界边缘的港口依然被黑夜笼罩着,浓重的白雾缓缓流淌,在所掠之处留下冰晶状的白霜。
宽敞的军营内,穿着整齐制服的身影正陆陆续续的走出营房,向食堂、军火库或其它大小类似的建筑移动,再成队分批的到竖着旗杆的空地集结,在背着手的军官呼喊声中全副武装的整齐离开。
成百上千双的军靴井然有序的移动,在初春的残雪上发出仿佛蕴含某种节奏的“沙沙”声响,配合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军旗,马蹄的清脆旋律,大炮炮车碾过积雪的厚重深沉…以及能清晰听到这一切的死寂,肃穆的气氛扑面而来。
被军号声惊醒的皮特·查塔姆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一切井然有序的军营,和远处王冠号战列舰的巍峨雄姿,瞳孔中充斥着一丝难以压抑的兴奋。
原本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一时冲动,结果没想到中了头奖——克洛维王国,居然真的悄悄往殖民地派遣了一支军团!
而且不是那种临时拉来凑数,只能勉强用来镇压治安的军队;是真正经历过大战,在伊瑟尔和瀚土横行,甚至几度击败帝国大军的克洛维常备军。
当然对最后一点,皮特是表示存疑的,因为按照他这几天各种搜集情报打听到的说法,这支所谓的“风暴师”击败和消灭的帝国军队,加起来至少相当于他们自身的两三倍,但他们从成立至今还不到一年时间。
这还不是最惊人的…有个喝大了的骑兵中尉甚至告诉自己,他们不光击败了伊瑟尔精灵禁卫军团和帝国远征军,而且一手促成了瀚土建国,最后千里大回转攻克伊瑟尔精灵王庭,成功阻止了旧神派毁灭世界的阴谋。
这种酒后醉话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但无论是对方表现出的态度亦或者展示出来的实力,都证明这支克洛维军队并不畏惧正在扬帆城外平叛的帝国大军。
这样一支军队,绝对有能力击败长湖镇,保护红手湾免受帝国平叛大军的屠戮。
问题是为了得到对方的保护,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
用金矿和贸易当诱饵,真的能让对方心甘情愿的帮助红手湾拿下长湖镇,甚至应对之后帝国平叛大军的反扑吗?
兴奋又焦虑的皮特站在窗前纠结不已,甚至没注意到身后的敲门声;直至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发现守备总司令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安森·巴赫大人,您怎么现在……”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安森就猛地上前,一把摁住了皮特的肩膀:
“非常抱歉,皮特议员阁下,但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立刻通知您——经过彻夜的讨论与举手表决,白鲸港五百人议会和整个守备军团全体军官团,已经全票通过了支援红手湾,对长湖镇出兵的决议!”
嗯?!
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的皮特直接被惊得目瞪口呆,旋即就是无限的狂喜。
他当然早就已经知道面前这位“荣誉议长”阁下,实际上已经白鲸港真正的殖民地总督;所谓的“五百人议会”根本就是他统治白鲸港的工具兼橡皮图章,在这种事情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发言权。
但既然对方用白鲸港议会作为借口,那就证明对方的确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长湖镇和红手湾结盟了。
“当然,这份承诺并不是毫无条件的。”
正当皮特喜不自胜的同时,安森紧接着说道:“为了让白鲸港议会答应出兵,红手湾还必须额外答应几个要求——我本人当然是非常希望帮助你们,但为了说服议会的五百名议员和军官团,也只能姑且答应他们了…还望您体谅我的难处。”
“这是当然,我完全可以理解。”对于这种标准的讨价还价的戏码,皮特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
“风暴师所有出兵所需的全部费用,都由红手湾承担;长湖镇所有的资产,人口,牲畜,兽奴,包括不动产,林场,河道,矿井…只要是白鲸港想要的,哪怕是长湖镇本身,都可以归于白鲸港的治下。”
“只要贵方可以帮助我们度过这一场危机,红手湾可以分文不取!”
这是红手湾能开出的最高加码和底线,同时皮特耶坚信将长湖镇纳入控制范围,对于正在飞快扩张的白鲸港和极度渴求殖民地的克洛维,都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甚至就算对方打算漫天要价也没关系,等帝国平叛大军打过来他也顾不上了,实在不行还可以慢慢谈嘛…反正只要对方肯出兵就算胜利。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安森既没有欣喜的表示赞同,也没有进一步加价勒索。
他突然默默地摇了摇头,十分平淡道:“您误会了,皮特阁下;我说过白鲸港已经同意出兵,那就表示我们已经是并肩作战的盟友——我们克洛维人,绝不会勒索同一个堑壕里的战友!”
“如果您不相信,我现在就以白鲸港议长兼守备司令的身份向您保证,克洛维的军队,绝对不会控制或者占领长湖镇的一草一木,更不需要盟友掏一个铜板的军费!”
安森突然低声喊道,激动地语气和表情,就像是受到了难以形容的侮辱。
嗯?!
皮特表情一怔,整个人都惊了。
这不光是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简直连世界观都要被彻底颠覆——眼前这位激动莫名的总司令阁下,还是自己印象中那个以贪婪残暴著称,满世界横征暴敛,对领土索取无度的克洛维人吗?
可既然对方已经表态,皮特除了接受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沉默了片刻之后斟酌着开口道:“那请问,白鲸港议会和贵方军官们的要求是……”
“我们可以放弃对长湖镇领地和人口的索取,也不用红手湾掏一个铜板的军费,贸易问题也可以用谈判解决,至于秘密金矿…租借或者转让等方式,也不是不可以。”安森沉声道:
“但作为代价和出兵的先决条件,红手湾必须以中间人的身份,为白鲸港联络其余三处起义的殖民地议会,并尝试与扬帆城和长湖镇渴望独立的人或者组织取得联络。”
其余殖民地…皮特表情愣了下,紧接着猛地抬头:“等等!您该不会是想……”
“既然红手湾议会已经下定决心,反抗帝国的残暴统治,那么仅仅是解决眼前的危机是远远不够的。”
安森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抢断道:“我可以理解红手湾希望铲除长湖镇,避免被对方先下手为强的想法;但恕我直言,这样对红手湾的独立与自由根本于事无补——您明白吗?!”
“我、我当然明白!但、但是……”
“没什么但是!”安森大手一挥,按住对方就开始语重心长道:
“面对现实吧,皮特·查塔姆议员阁下,红手湾仅凭自己,是绝对无法赢得独立的;除非整个新世界所有的帝国殖民地统统独立并且联合起来,你们才能赢得自由!”
“统、统统独立?!”
“统统独立!”安森无比认真的用力点头:
“六大殖民地联合起来,共同反抗帝国的暴政,才有赢得希望——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白鲸港议会与军队出兵,与争取自由与独立的勇士们并将作战!”
看着一脸真诚的安森·巴赫,皮特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方的态度,仿佛真的是真心实意要帮助红手湾和其它殖民地赢得独立和自由,完完全全没有其它的想法;仿佛曾经侵略成性的克洛维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热爱自由与和平的正义使者。
可能吗?
怎么可能?!
但问题在于哪怕明知道有问题,处于被帮助者的立场,皮特也无法回绝安森的“盛情”;他总不能说“对不起,我就是想把你们当枪使,至于独立不独立的,我压根没想那么多”吧?
可如果真接受对方的条件,联络其它殖民地共同对抗帝国,那就等于进一步激化矛盾——现在还只是抗税,一旦反抗的各个殖民地开始联合,那就是朝着反叛的道路一去不回头,还附带了“投靠敌国”的罪名。
哪怕是到现在走投无路,红手湾议会内部希望与帝国和谈的势力依然不在少数;尽管帝国横征暴敛甚至杀害了谈判的使团,依然有人认为是负责谈判的使者态度有问题,激怒了帝国导致之后的悲剧发生。
尽管不像这些“投降派”抱有这么多幻想,但皮特也是倾向于和帝国和解的——收买克洛维,干掉长湖镇,都只是为了增添谈判的筹码而已,根本没做好和帝国死磕到底的准备。
“联络殖民地,这只是我们对抗帝国的第一步。”
安森觉察到了皮特的迟疑和恐慌,但他果断选择无视,继续推销自己那套“推翻帝国暴政,自由属于新世界”的完美计划:
“接下来我们要彻底铲除长湖镇的帝国势力,建立一个真正属于长湖镇人民的议会——当然,如果红手湾希望将长湖镇纳入你们的版图,我们也不会反对。”
“就像我承诺的,这一仗白鲸港除了缴获的战利品,不会从贵方或者长湖镇手中抢走任何东西。”
“在那之后,白鲸港守备军团将开始向西进军,同时殖民地舰队也将一同出发,海陆并进途径所有大型殖民地——如果有任何坚定站在帝国阵营的走狗,我们就能顺势将其彻底消灭!”
“假如一切顺利,我们将在两到三周后抵达扬帆城;届时由守备军团在陆地拖住帝国主力军,殖民地舰队从海上炮击港口和城区,切断城市补给逼迫他们投降——帝国在新世界的暴政,将被彻底终结。”
安森右手拂过半空,滑动的指尖在皮特的眼前勾勒出了一副美好蓝图,带着平静的笑容轻声问道:“对此皮特阁下,您还有什么其它的想法吗?”
“想法?呃……”
震惊的皮特足足愣住了好几秒,最后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十分无奈的口吻道:“尊敬的议长阁下,我们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呢?”
“……复杂?”
“对,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红手湾只是希望铲除掉一个对我们都有坏处的竞争对手,在这个条件上,红手湾可以承受任何代价…但说实话,我们其实从未想过真正与帝国为敌。”
“不与帝国为敌?”安森的表情顿时一冷:
“抱歉,但据我所知,你们可是一群被帝国认定为‘叛国者’的议会成员,而且马上就要有一支‘平叛’大军,杀到你们家门口了。”
“那…只是一个令人遗憾的误会。”强作镇定的皮特沉声道:
“只要解除了误会,我相信帝国一定会明白怎么做才对所有人最有利。”
“所以您口中两个殖民地之间的历史友谊,利益共同体,并肩作战的同盟……”安森挑了挑眉毛:
“只是想让白鲸港的军队,充当一回红手湾的雇佣军?”
“如果因为我的话令您有了这种想法,那还请接受我的道歉。”
皮特的语气很委婉,但同样十分坚决——红手湾冒不起和帝国全面开战的危险,更不想被一个疯狂的克洛维军人给拉下水。
“好吧。”安森淡然的点了点头:“所以说,无论如何,红手湾都不肯和帝国开战,哪怕他们已经准备前来铲除你们?”
“您可以这么理解。”
“你确定?”
“我十分确…为什么这么问?”皮特微微蹙眉。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安森摆摆手,笑容依旧:
“您瞧,您作为一个帝国殖民地的使者秘密造访克洛维殖民地,还和我这个殖民地最高军事长官私下见面……”
“这种事情,要是被扬帆城的帝国大军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做呢?”
“他们……”
皮特先是一怔,紧接着惊愕的看着安森:“你?!”
“我只是担心!”安森立刻答道,笑容越来越意味深长:
“但您不需要担心,因为您来时的行踪非常低调,抵达白鲸港后也一直住在司令部;请您相信,白鲸港从上到下,没有人会将您在这里的情报透露给帝国。”
“我们对您,还有您背后红手湾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严格保密的。”
说完,他十分自然的站起身,走到窗前,悠闲地望向外面。
目瞪口呆的皮特僵在了原地,瞳孔中满是被威胁的恐惧。
漫长的死寂。
良久,皮特略带颤抖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
“那…那要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呢?”
“我们可以签订一份协议。”头也不回的安森,看着窗户上扭头望向自己的倒影微笑道:
“一份关于让白鲸港与红手湾缔结同盟,并肩作战,共同对抗长湖镇与帝国暴政的……”
“协议。”
第九十一章 “被”入侵
《白鲸港——红手湾军事同盟协议(非公开)》:
【1,白鲸港有责任向红手湾提供军事保护,同时任何敌人入侵双方其一的领土,则另一方无条件对该敌方宣战。】
【2,战争期间,红手湾对白鲸港开放港口,城市社区,道路及全部据点;必要时,白鲸港有权征用红手湾所有设施,人员与物资,用于向红手湾提供充足的安全保障。】
【3,白鲸港所有军事行动开支,全部由白鲸港独立承担(这段划掉)——将有双方经协商后分别承担,红手湾议会有责任保障在其领土范围内,白鲸港所有军队的基本后勤补给以及所需费用和补偿。】
【4,双方共享所有情报,各自向对方公开议会讨论内容,定期(两周一次)组织会面,交流信息。】
【5,双方在各自议会设立常驻外交官。】
【6,双方一切贸易行为应秉承最惠原则,统一关税,所有存在‘价格争议’商品,关税价格应由双方商议之后决定,并且每次修改都应重新进行商议;任何一方如有违反,则视为破坏协议本身,则协议作废。】
【7,双方不限制彼此人员流动,对任何在各自领地内生活的民众一视同仁。】
【8,允许守信者同盟在各自领地范围内自由行动,传教,组织大型活动,购置不动产;允许《红手湾正义报》(《白鲸港好人报》分报)在红手湾正常流通,不得实施任何查禁行为。】
【9,以上所有条款,适用于所有后加入该同盟国家;双方应积极拉拢盟友,号召所有反抗帝国统治势力加入己方阵营,或至少对反抗行为保持中立态度。】
简简单单的九个条款,安森和皮特·查塔姆两个人从清晨一直谈到傍晚;期间除了中途来过一次的塔莉娅送过咖啡和她自制的苹果派(给莉莎做剩下的),再没有吃过一次东西,连洗手间也只去过一次。
毫无准备,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谈判让皮特精疲力竭,浑浑噩噩的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森将一式两份的协议中属于自己的那份收好,心满意足的离去。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皮特或者他背后的红手湾,究竟会不会遵守协议;只要想办法将这份协议的存在散播出去,那目的就算达到了。
红手湾议会…乃至所有叛变的帝国殖民地并非真心想要背叛帝国,这一点安森在亲眼见识了“白鲸港五百人议会”之后心知肚明。
这些殖民地的既得利益者渴望自治,渴望摆脱被剥削的敌人获得更多利益,因此想要反抗帝国;但他们也很清楚一旦本土真的下定决心,就凭他们那点儿实力充其量也就是负隅顽抗,无谓的挣扎而已,除了杀敌八百自损一万,什么也做不了。
一方面心有不甘,一方面又胆小怯懦的要死,被打了还往自己身上找责任,想投降还担心被别人抢了先;对内不敢武装底层平民怕自己先被打死,对外不敢笼络强援抠门吝啬;但只要有性命之忧,立刻就什么都肯答应了。
这差不多就是殖民地统治阶层和既得利益者们的大致形象。
所以这份协议与其说是给那些叛变殖民地看的,倒不如说是给那支正在平叛的帝国大军看的;用一份协议和长湖镇的陷落,激怒帝国,让叛变的殖民地彻底失去退路。
如果他们还是不肯加入,那安森就只能考虑用一些更激进的手段,趁帝国动手之前先拿下这些殖民地——他们要么一个一个分别被自己吊旗杆,要么被帝国抓起来集体吊旗杆,不会再有任何退路。
甚至其实如果红手湾违背协议更好,安森就能名正言顺的将消息漏给长湖镇,让帝国先下手为强干掉红手湾,把他们打造成最好的反面典型。
这样等风暴师吞…重建长湖镇和红手湾,并且再拉拢其它殖民地议会的时候,说服起来就更方便了——毕竟事实胜于雄辩,太善于妥协的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只要长湖镇陷落,反叛帝国的殖民地开始走向联合,安森计划的第一步就算是成功了,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正义”的风暴师联合“弱小无助”的新世界殖民地,对抗帝国暴政。
当然,这么重大的军事行动想不通知本土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在得到本土的同意——至少也得是默许——之前,白鲸港的军队甚至不能轻易离开冰龙峡湾,最多只能在遭受入侵的时候,予以还击。
毕竟现在不是征召兵团的时候了,全军上下从士兵到军官都是有编制的;就算顶着军队创始人的头衔和瀚土的辉煌胜利,他也休想说服所有人放弃手头的铁饭碗和光明前程,跟着他一起抗命寻死。
而且实话实说,整个风暴师上上下下,之所以愿意跟他跑到殖民地“被流放”;一定程度上其实是抱着疗养甚至养老心思的。
在与世隔绝的世界边缘安安静静的熬几年资历,之后靠着这份履历升迁或者调任都很方便;能看在钱的份上在白鲸港忙前忙后,帮卢恩家族站稳脚跟,已经很给某位热衷搞事情的总司令面子了。
因此除非有足够巨大的利润空间,本土的默许加上实在是迫不得已,否则风暴师绝无可能在初春冰天雪地的新世界,陪安森再来一次“东线大回转”。
所以他对皮特承诺“只要红手湾受到威胁,白鲸港立刻派兵救援”,完全是随口一说,绝对办不到的事情;假如长湖镇立刻出击,白鲸港将向红手湾提供一切支持——除了帮助。
到时候再和全家老小都被杀了的皮特议员一起上《白鲸港好人报》,画一幅自己握着他的手表示安慰的插图,旁白就写“或许我们原本可以做什么,但可惜太迟了”——冰龙峡湾的老百姓未来几个月又有谈资了。
但至少现在安森还是希望行动的,所以皮特议员暂时还没有荣登头版头条的幸运。
………………
“是吗,那真是太不幸了。”
晚餐时间,享用着热葡萄酒的塔莉娅摇了摇头,带着些许遗憾道:“如果真的能成功,说不定可以做成一个长期板块,标题塔利亚都想好了——白鲸港的一片落叶,最后的红手湾人。”
“呃…这、这样不好吧?”刚想叉起一块炭烧牛里脊的安森直接怔住,看着盘子里汁水四溢的牛肉发愣,但还是很有求生欲的立刻补充道:
“当然,我不是说行为不好!我是说这么有深度的故事,对那些普通民众来说…不会太无聊了吗?”
“恰恰相反,我亲爱的安森,正因为足够有深度,它才能畅销。”塔莉娅微微翘起嘴角,猩红的小舌头舔掉了上唇的酒渍:
“在思考一个新闻是否合适时,你必须先把自己放到读者的立场上;一个能够吸引他们的好新闻,大概分三种——他们在乎的,他们有代入感的,他们喜闻乐见的。”
“食物和燃料的价格,招工启事,征税…这些是他们在乎的,某个工人靠努力开了一家小酒馆,某位冒险者击杀了试图袭击他的土著,这些是他们能有代入感的。”
“而一个来自异乡,特别还是和白鲸港有竞争关系的异乡大人物,很不幸的倒了大霉,但因为待在白鲸港所以侥幸活了下来……”安森接过话道:
“就肯定是读者们喜闻乐见的了,对吧?”
“完全正确。”塔莉娅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作为谈判使者,皮特·查塔姆议员阁下完全不合格,甚至无法在亲爱的安森面前撑过一个回合;但作为某个新闻的主角,他倒是完美符合了‘喜闻乐见’一类的全部特征。”
安森抽了抽嘴角。
“呃…我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这些…编辑新闻的小技巧,是谁教你的吗?”
“很不幸,没有。”塔莉娅遗憾的摇了摇头:
“在伦德庄园的时候,塔莉娅从未看过任何报纸,白鲸港也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但幸运的是,安森的书记官艾伦·道恩小先生,他的行李中携带了大量资料,其中就包括许多旧报纸。”
“塔莉娅从这些旧报纸中掌握了不少基础,特别是其中一份叫《克洛维真相报》的报纸,有一个中篇侦探板块,十分巧妙的将许多新闻和故事编辑的技巧,夹杂在了有趣的剧情之中,借助一位侦探之后娓娓道来,非常生动形象。”
克洛维真相报?侦探?
这个一听就特别耳熟的组合,立刻勾起了安森某些并不美好的回忆,警觉的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女:“等等,你说的该不会是……”
没等他开口,塔莉娅就主动公布了答案:“那位作者的名字叫德拉科,德拉科·维尔特斯。”
安森·巴赫:“……”
“他是安森的朋友吗?”
塔莉娅像是没有注意到安森的表情,依旧微笑着问道。
“算是吧,我们其实也不是很熟,只见过几次面。”
嗯,而且已经是极限了,再多见几次安森真的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掏出“匕首”对着他太阳穴三连…两次。
“塔莉娅想邀请他到白鲸港做客,成为报社的常驻编辑。”少女轻声说道,端起玻璃酒壶为安森斟酒。
“常、常驻?!”
安森面色一怔,差点儿把手里的酒杯直接扔出去。
“他是编辑方面的专家,又是安森的朋友,所以塔莉娅觉得邀请他应该很合适。”
少女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意:“有这样专业的人才辅佐,应该对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传媒行业发展很有帮助吧?”
“大、大概吧。”安森实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倒是对另一个很感“兴趣”:
“什么时候?”
“嗯唔…大概下个月初吧,如果一帆风顺的话。”
“你打算下个月初再寄信给他?”
“不,是他下个月初差不多就该到了…如果一帆风顺的话。”
塔莉娅甜甜的笑道,上下唇缝间些微露出了洁白的贝齿:“塔莉娅已经把信寄出去了…就在安森委托艾伦·道恩小先生,帮你把信寄给索菲娅小姐的同一天。”
听到这里,安森勉强挤出的一丝微笑,直接凝固在了脸上。
餐厅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少女用餐时刀叉与碗盘清脆的碰触声,以及安森起伏不定,明显加速的心跳。
“索菲娅小姐她也是安森的朋友,给自己的朋友写信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塔莉娅是不会插手过问的。”
少女用叉子拿起一块牛里脊,轻轻放在安森的盘子里:“但作为安森的未婚妻,对自己未来丈夫和一位年轻女性的交往一无所知,未免实在是说不过去…不是吗?”
她放下手里的餐具,清澈的瞳孔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是两颗璀璨的宝石在冲他招手微笑。
迎着塔莉娅那毫无威胁意味的目光,安森的心弦紧绷到了极点。
过了很久,刚刚威胁过别人就立刻“体验”了一把的他,在僵硬的脸颊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我明白了。”
“等下次我在写信之前,一定不会再瞒着你了。”
“而塔莉娅也绝对不会偷窥安森信中的内容——我们要保持对彼此的信任,就像所有的未婚夫妻一样。”少女歪了歪小脑袋,满脸都是幸福的表情:
“所以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下一步?”
“长湖镇。”塔莉娅轻声提醒道:
“我们刚才不是在聊究竟该如何利用长湖镇与红手湾的矛盾,将所有叛乱的殖民地笼络起来,让它们紧紧依靠在白鲸港周围,对抗帝国的暴政与入侵吗?”
“啊…啊!抱歉,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哈哈哈…下一步…下一步……”
安森怔了下,僵硬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正常,嘴角开始自然上扬:
“下一步,我们就该‘被’长湖镇入侵了。”
第九十二章 邀请
霜牙山以南,扬帆城附近。
硝烟弥漫的郊野上,一场血腥的厮杀刚刚落下帷幕。
听着耳畔还在隆隆作响的炮声,浑身湿透了的伯纳德·莫尔威斯站在一处被炸塌的炮台顶端,用仅剩的军刀刀鞘支撑着身体,向远处眺望。
透过满是血迹和泥泞的望远镜镜片,眼前的景象简直触目惊心。
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战斗,将原本繁荣而又富饶的城郊彻底变成了一片燃烧殆尽的废墟。
曾经号称要“誓死抵抗”,“流尽最后一滴血”,像浪潮般袭来的殖民地叛军,已经在猛烈的炮火和震颤空气的排枪声中,抛下足以铺满整片战场的尸体,向新世界那无尽的荒野逃窜。
如果是在旧世界,那么任何有理智的指挥官都会立刻下令进行有限度的追击,至少要彻底将敌人打散,让逃兵们再也无法被重新组织起来。
但这里是新世界,所以寒冷的冰雪,初春几乎找不到任何食物的原始森林,潜伏的怪物与野兽,神出鬼没的土著民猎人……
他们会代替骑兵,完成这一十分艰巨的任务。
即便如此,依然无法补偿被战火彻底蹂躏破坏所带来的经济损失——华丽的庄园在滚滚黑烟中燃烧,肥沃的种植园到处是倒毙的尸体,残破的武器和旗帜;一缕缕“炊烟”下,是密密麻麻由六磅和十二磅炮弹留下的弹坑。
这么严重的损失,对扬帆城乃至整个霜牙山一带的殖民地,都绝对是沉重到无以复加的打击;如果不能尽快搜集到足够的农产品,战争结束之后而来的很可能不是和平,而是饥荒。
所以事情究竟是怎么严峻到这一地步的?
强忍着呛人的硝烟,伯纳德·莫尔威斯重重的叹了口一口气。
差不多是去年年底,也就是瀚土战争结束后,作为战后帝国远征军幸存的最高级别指挥官,伯纳德被皇帝一纸委任状,直接塞上了前往新世界的末班船,担任扬帆城总督。
这其实是一个惩罚性的任命,尽管莫尔威斯家族在帝国境内势力庞大,但既然打了败仗,自然就必须付出代价。
伯纳德欣然接受了命运——和死在瀚土的上司卡斯帕相比,这个结果也不算很糟;何况有家族在背后运作,最多一两年自己就能官复原职。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刚一落地就赶上了波及整个殖民地的大叛乱。
更没能想到的是,第一轮叛乱才刚刚结束,那个被皇帝派来征税的混蛋居然脑子进水,直接把各个殖民地的代表统统毙了!
于是历时近一年,耗费了无数真金白银才平定了“兽奴”暴动的殖民地,立刻就迎来了第二轮叛乱;这次的敌人不再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兽奴,而是在过去一年中,刚刚被帝国武装起来的殖民地民兵。
更可怕的是那个闯了大货的混蛋,第二天早上就被一群愤怒的殖民地民兵攻破了他奢华的三层宅邸,让乱枪打成了筛子。
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的伯纳德为了不落入相同的下场,果断强行接管了军队,开始镇压的叛乱的民兵。
在经历过“兽奴暴动”的洗礼之后,原本毫无战斗力,只有一腔保卫家园热血——虽然严格意义上说,这里并不属于他们——的殖民地民兵们,拥有了一定程度的训练和对敌经验;虽然和正规军相比依然远远不如,但已经不是枪声一响就当场溃散的“真”炮灰了。
过去为了保证对殖民地的绝对控制,帝国本土是宁可承受巨大的统治成本和高风险的殖民回报率,也不肯给他们自我武装的权力。
但为了应对暴动兽奴和土著民的袭击,哪怕调集了军队进驻,帝国也不得不在各大殖民地都设立了对应的民兵组织,向自愿加入的年轻劳动力提供基础的军事训练;同时为了保障后勤,也相应建设了火药和枪械作坊。
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平叛的成本直线上升。
当然,作为扬帆城总督,伯纳德心里很清楚所谓的“叛乱”,只是这些殖民地用来和帝国讨价还价的一种手段;只要帝国大发慈悲,免除几年的赋税,上一秒这些人是叛徒,下一面就会高呼皇帝万岁了。
问题就在于这根本不可能——别说他这个“戴罪之人”,就连之前负责平叛的那个混蛋也清楚这绝对不可能:一个在殖民地手握兵权的将军向皇帝提这种请求,在赫瑞德陛下眼里他怕是比造反的殖民地更加的罪该万死。
于是那个混蛋用自己的死向皇帝证明了他的忠诚,“被迫上岗”的伯纳德也只有用更残忍,更血腥的手段来镇压叛乱的军队和殖民地,才不会变成皇帝眼中“形迹可疑,意图谋反”的反贼。
这样的结果令伯纳德深感讽刺——在瀚土,帝国远征军就是因为行事太过残暴,为之后的失败埋下了伏笔;但到了殖民地,他反倒只有近乎所能的残暴,才能恢复最起码的秩序,保住自己的性命。
心情复杂的扬帆城总督除了惋惜死去的老上司选错了战场,也只能在心底感慨一句“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不过无论如何,这场叛乱的第一部分已经结束了——扬帆城的骚乱得到了彻底的镇压,将近七千人的叛军被彻底歼灭,整个殖民地已经重新归属帝国的统辖之下。
除此之外他还收到了另一个好消息:受暴动兽奴和土著民骚乱影响最小的长湖镇,尽管同样出现了叛乱者,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明智的选择继续忠于帝国。
长湖镇议会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希望将纳税时间稍稍推迟,放到所有殖民地的叛乱都被彻底平定后;理由也相当充分——长湖镇距离扬帆城太远,有没有属于自己的舰队,物资无论陆路还是海陆都有被截断的风险。
说实话,这和之前六大殖民地共同提出的请求不能说几乎相同,但也是完全一致。
可在六大殖民地四个都叛乱了的情况下,暂时无力干涉长湖镇的伯纳德也只能姑且表示同意,赞赏一番对方的忠心,顺便在心底盘算着之后该用什么借口清洗长湖镇议会。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当硝烟彻底散去,身为胜利者的伯纳德·莫尔威斯站在炮台上检阅了刚刚获得一场大胜的军队,率领他们开赴已经阔别多日的扬帆城。
面对凯旋的平叛大军,扬帆城议会战战兢兢的打开了城门,组织全城的民众迎接他们的总督归来。
伴随着如雷的踏步和一道道整齐的身影,街道两侧被强拉来的民众们在惊惶不安中,拼命的在写满了害怕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用颤抖的双手为“保卫”了他们的军队和总督大人欢呼雀跃。
为了展示忠心和诚意,扬帆城议会甚至提前将总督府邸收拾一新,又在外面扩建了一座庭院,连府邸外街道的地砖也统统换了一遍…让伯纳德着实体验了一番和刚来时天差地别的待遇。
至少现在,上上下下噤若寒蝉的扬帆城,已经对他这位殖民地总督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尽管如此,十分爱惜生命的伯纳德依然没有选择入驻这座翻修一新的总督府邸——天知道在自己离开期间,那些想讨好自己的混蛋有没有趁机在里面搞什么机关或者地道,趁自己放松警惕时伺机动手。
考虑到之前那个同样在自己家里被打死的混蛋,伯纳德认为自己的担心不无道理。
但问题是他也不能为了确保自己的性命离开,继续跑到城外扎营——首先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精疲力竭的军队就不可能答应;而且不敢待在城市里这种明显的示弱行为,非常不利于他接下来对扬帆城的统治。
考虑再三,他只得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
“所以您就决定到我这里来了,是么?”
扬帆城一座小教堂内,坐在餐桌前的年轻骑士端起酒杯,朝对面的伯纳德微笑道。
“如果让我在整个扬帆城挑选一处住所,绝对不会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心情郁闷的扬帆城总督毫不掩饰的承认道:
“虽然名义上是平叛,但我的手上可是沾染了数以千计扬帆城人的鲜血——或许五年,或许十年,反正在我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之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绝对不会对我这个总督感恩戴德…谨慎是让我安全度过任期的必需品。”
“或许如果您尝试着用另一种态度来对待他们,会得到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年轻骑士话锋一转:
“我和一些前来祷告的人聊过,他们想要的仅仅是减少或者推迟征税的时间而已;只要稍稍让步,或者只是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原本这一切是不会发生的。”
“没错,但后果呢?”没好气的轻哼一声,伯纳德反问道:
“要是四海承平,帝国内外一片祥和,或许还能考虑争取一下;可现在帝国和克洛维战争仍未停止,你觉得为战争倾尽国库的皇帝陛下,能容忍殖民地不缴…甚至只是晚缴税?”
“可现在的结果不是一样?”
“你这是倒果为因!”
扬帆城总督的脸色冷了下来,略显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暴躁:“没有人知道这些殖民地居然真有这种胆量,更没人能想到上一秒还在高呼皇帝万岁,感恩戴德的无耻混蛋,下一秒就能掀起叛乱——就因为不想缴税!”
“而且别忘了,在皇帝眼中我才不是什么总督,而是被流放的罪人;一个被流放的罪人替一群抗税的叛徒替这个那个的请求,你觉得我们的陛下能接受?!”
“除了镇压,我根本别无选择!还有这帮叛徒,他们已经干掉一个帝国总督了,你觉得他们会在乎要不要干掉第二个?!”
年轻骑士平静的望着他,默默为气急败坏的总督斟了满满一杯葡萄酒,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您可以静下心来,以一个普通帝国人的身份和他们聊聊。办法…其实是有的。”
“我……”
伯纳德猛地一怔,抬头看向对面的年轻骑士:
“什么办法?!”
“想要解决殖民地的叛乱,首先要弄清真正在‘主导’叛乱的究竟是谁。”年轻骑士放下酒杯,开始为他分析起来:
“实际上光从扬帆城就能看出来,各个殖民地的议会对于背叛帝国其实是很没有信心的,反叛甚至暴动,都只是他们拿来谈判的筹码而已;甚至在他们内部,这样的‘激进派’人数也不是很多——至少在扬帆城,这样的人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至于被他们鼓动起来的殖民地民兵,他们只是单纯的愤怒而已;我见过不少前来祷告的普通人,询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反抗帝国——没有一个人能够把原因说清楚。”
“所有人都只是重复一句话,帝国要杀光殖民地的所有人,洗劫他们口袋里的最后一块铜板;至于帝国为什么要这么做,谁也不知道。”
伯纳德立刻明白的他的意思:“你是说,如果我能安抚殖民地的普通人,让他们相信帝国并不算打算洗劫他们一穷二白的钱袋和窝棚,更不会杀光所有人,这场暴动就能被平息下去?”
“至少可以削弱破坏和影响。”年轻骑士沉声道:
“既然真正试图和帝国讨价还价的,只有一小撮富裕而又有野心的议会议员,那么就将他们孤立出来,让他们无法继续再躲在民众们背后虚张声势。”
“我建议不妨学习克洛维人在这方面的做法,用低价收购取代直接强征,同时免除一部分税收,这样缓和了矛盾,也显示出帝国愿意让步的诚意。”
“有道理——我回去之后立刻将这件事在议会公开,看看会有什么反响。”
眼前一亮的扬帆城总督微微颔首,紧接着便趁机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来意:“如果顺利的话,你愿不愿意担任我的副官,代表我执行收购工作呢?”
“路易·贝尔纳阁下?”
第九十三章 不勇敢的骑士
对伯纳德而言,躲避城内“反叛余孽”的暗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拉拢路易·贝尔纳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
能力当然是一方面,虽然瀚土战争最终以失败告终,但无论对方提出的策略以及对敌人行为的洞察能力,作为指挥官,路易·贝尔纳,绝对是合格的。
对方还拥有极为稀有的“海骑士”血脉之力——这或许是某种传统偏见,但秩序世界的确流传着“所有觉醒了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都是与生俱来的船长”。
在地广人稀,主要聚居地都倚靠港口相连的新世界,一位优秀的天赋者舰队司令有多重要,绝对是不言而喻的。
而最后…他是艾德兰大公国第一顺位,也是目前唯一的继承人。
对新世界的帝国殖民地而言,除了皇室,艾德兰的贝尔纳很可能就是他们最熟悉的帝国家族——当然里面绝对有皇室自吹自擂的成分,但这个不重要。
远离旧大陆的新世界殖民地,或许能无视类似莫尔威斯这种皇帝宫廷内都位高权重的豪门;但却万万不敢得罪控制着帝国最大港口和海军,手握无数贸易路线的贝尔纳家族。
如果有未来的艾德兰大公成为自己的僚属,绝对不能大大增加伯纳德在扬帆城乃至其它殖民地的影响力。
面对扬帆城总督的主动招揽,毫无准备的年轻骑士直接愣在了原地。
“我很感激…您愿意向我这样一个败军之将提出这种邀请。”路易深吸口气,表情无比认真道:“真的,真的非常感激。”
“长久以来您一直是我追逐的目标之一,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能像您一样既懂得治理领地,又是一位合格的参谋长和领军者的——得到伯纳德·莫尔威斯的认可,对路易·贝尔纳而言是一份极其宝贵的荣誉;我…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今天!”
“不要太小看自己。”伯纳德含笑道:
“败仗不能说明一切,你在瀚土战场上所展现出的敏锐嗅觉,已经证明了你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与领军者,只是还需要时间和更多的经验罢了。”
“新世界可以给你提供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我可以向你保证,会尊重你的每一个提议与想法——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殖民地叛乱的问题。”
“那是我的荣幸。”
路易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非常抱歉,我必须拒绝。”
说完,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坐直身体,坚决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的歉意。
静静地教堂内看,略有些意外的扬帆城总督直视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在略有些压抑的寂静下,年轻骑士没有愧疚的躲闪,更没有改口答应;他就这么直直的和伯纳德四目对视,表情愈发的坚决。
“为什么?”伯纳德开口道:
“是不是因为待遇和头衔的问题?如果是这样,我记得总督府邸还有一个高阶参赞的职务,胸甲骑兵团暂时也还缺一位团……”
“不是头衔!”路易抢断道:
“离开艾德兰到新世界,就是因为我想远离这一切——雷鸣堡,鹰角城,登巅塔…每当我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正确的那个人候,现实都会用最残酷的方式证明,我大错特错了。”
“包括我刚刚给您的建议,现在认真想一想可能还是太片面了;我劝您更多的接触底层,但实际上我并不清楚您究竟面临多少困难,又有多少无奈…对这一切,我统统一无所知。”
“如果您真的采纳我的建议,也许最后的结果也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甚至可能更糟;也许真的只有用最残酷,最血腥的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镇压,才是对殖民地人民真正的仁慈…就像卡斯帕·赫瑞德大人说的那样。”
“你只是受到的打击太多,给自己徒增了许多不必要的压力而已。”
伯纳德只得安慰道:“没有谁能够永远一帆风顺,就像没有哪个计划是完美的;我们也只能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做的周全,至于是否成功…只能看秩序之环的意愿。”
“但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我尊重你的意愿——我暂时不会再来了,也会警告那些扬帆城的议员,让他们不要到这里来打扰你,直至你想清楚了为止。”
扬帆城总督站起身,一边戴上帽子边说道:“当然,也别让我等太长时间,否则我可能会忍不住派人,连带整个教堂一齐搬走的——路易·贝尔纳爵士,未来的艾德兰大公阁下!”
说完,他朝路易笑了笑,不等对方开口便已经推门离去。
目送伯纳德的背影,路易深深地吸了口气,微亮的烛火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回应他的心情。
“为什么要拒绝呢?”
轻柔的话语声让一阵恍惚的他回过神,扭头看向出现在自己背后的精灵少女。
“芙莱娅?”
“为什么要拒绝呢?”一身黑白色修女装束的芙莱娅静静凝视着路易,怀中捧着刚刚从酒窖里拿出来的葡萄酒,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他是对的,路易你是未来的艾德兰大公,不可能真的永远待在这个小教堂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我……”
面对精灵少女澄澈的眸子,路易突然一阵语塞。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好,为什么要改变?而…而且…而且……”他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嘴角,拼命组织着词汇:
“而且就算我去了,也未必就能帮到什么;我曾经以为突袭雷鸣堡的计划能帮助帝国战胜克洛维,结果是我错了;在登巅塔的时候我建议统帅不要据守而是主动出击,最后的下场是整个远征军全军覆没…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不能。”
精灵少女轻轻开口,表情分外的认真:“我没有去过雷鸣堡或者登巅塔,但我知道,如果没有路易·贝尔纳,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绝不可能坐船来到扬帆城这么漂亮的城市。”
“她应该早就死在了鹰角城,或者被关在克洛维人和教会的地牢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女服的缘故,路易突然感觉眼前的精灵少女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可…正因为这是他唯一一次正确的决定,难道不应该继续下去吗?”路易反问道:
“好不容易正确了一次,如果再去插手这些事情,说不定最后还是会搞砸;每失败一次,都会有许多人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如果可以躲在这里…哪怕只有现在,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小段时光,和芙莱娅一起躲开所有人,假装外面的世界不复存在的话,那……
“是因为我吗?”
芙莱娅突然开口道。
嗯?出神的路易面色一怔,没有反应过来。
“是因为芙莱娅的…原因,才让路易不得不放弃那个人的招揽吗?”精灵少女的声音十分的平稳,眼神突然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因为芙莱娅是秩序教会追捕的对象,如果路易接受对方的请求,就很可能会因为芙莱娅而被教会搜查,所以必须推辞掉?”
她的眼神中仿佛蕴藏了某种魔力,让路易无法挪开视线,和精灵少女四目对视。
这让本能想要诚实的年轻骑士内心忽然升起一种直觉,在拼命阻止自己犯某些很可能悔恨终生的决定。
“当…当然不是!”沉默了许久的路易略有些僵硬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没错,曾经的我可能会觉得荣誉,胜利,赞扬和头衔,就是我的一切;对那个总在做梦追逐心目中偶像的路易·贝尔纳,确实是这样。”
“但这些对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重要——我错了那么多次,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最后只有一件事成功了。”
“这…说起来这非常有违骑士精神,但至少现在…我想好好守护这唯一正确的决定,直至我明白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让自己继续重蹈之前的覆辙。”
路易缓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深吸口气然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用略带颤抖的嗓音轻声道:
“所以…芙莱娅·摩西菲尔德殿下,能接受您的骑士是一个…并不算很勇敢的人吗?”
精灵少女抬起头。
“不,因为一个懦夫,绝对不会为了保护一个被全世界追捕的小女孩儿,抛弃一切跑到世界边缘,甚至对她坦诚自己的错误。”
路易微微一怔,正想要说什么,面色微醺的精灵少女已经向前一步,小小的缳首主动塞进了他的怀中。
“他是一个勇敢的骑士,无论其他人如何评价,在小女孩儿的眼里,他都当之无愧。”
………………………
离开小教堂,一身军装的扬帆城总督趁着天色还亮,乘坐马车在卫兵们的护送下回到了自己那个刚刚被“翻修一新”的总督府邸。
招揽路易·贝尔纳失败的他现在身心俱疲,甚至推掉了那帮想讨好自己的扬帆城议员们精心准备的庆祝晚宴——他现在只想泡个热水澡,躺在任何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床”的物体上睡到自然醒,彻底摆脱连日作战给从头到脚带来的酸痛。
至于路易提到的“低价收购策略”…伯纳德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实事求是的说,这的确是个拉拢民心的好办法,但就像他自己承认的那样,年轻又单纯的路易并未看到问题的根本矛盾,更不清楚一旦皇帝因为殖民地造反就立刻做出善意的“退让”,将带来多可怕的后果。
殖民地与本土的关系本就极其割裂,甚至连信仰的教派都完全不同;任何的一点点妥协,都会被殖民地误以为是他们赢得的“胜利”,而这样的胜利必定会滋长他们不切实际的野心,从而进一步的得寸进尺。
所以帝国绝对不能退让,更不能做出任何的妥协,无论任何时刻都必须保持绝对的强硬,才能有效的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疯子,或者太容易被煽动的民众。
当然这依然不能掩盖它的确是个好方法——不过现在不行,必须要等到对叛乱的镇压彻底结束,所有殖民地的议会统统都被清洗一遍之后,如果自己这个扬帆城总督还在,到时可以用这个方法吸引移民,刺激生产。
运气好的话,凭借这份功绩和改革的成就,说不定皇帝还会让自己官复原职,重新回到他的宫廷。
至于未来的扬帆城会不会因此导致自治程度变得更高,对本土离心力更强,更希望摆脱帝国的统治…伯纳德并不在乎,反正到时候自己肯定已经离职了,再多的麻烦和黑锅,也是下一个倒霉蛋要头疼的问题。
带着对美好未来的幻想,美美的泡了个热水澡的扬帆城总督在自己的新卧室进入了梦想,并期待着在第二天晚上或者第三天中午再睁开双眼。
可惜的是好事永远不会成双——他是第二天五点三十分整,被卧室里的警钟声惊醒的。
顶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只穿了条睡裤的扬帆城满脸怨念的踹开了办公室的房门,将还在冒烟的配枪“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把战战兢兢的传令官吓得浑身一震——他刚刚用这玩意儿毙了自己的警钟。
“一句话,用一句话说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非要让我在这个时间从床上爬起来。”伯纳德探着脑袋,死死盯着盯着自己的传令官:
“否则,我就让你和那个该死的警钟一个下场!”
“我…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没办法用一句话就……”
“那就说的简单点儿,我没工夫…算了!把报告给我,我自己看总行了吧?!”
害怕的传令官忙不迭从怀里掏出文件,手忙脚乱的递了过去;伯纳德没好气的打开信笺,努力睁开眼睛一行一行的读下去。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逐渐睁大。
“什么——殖民地民兵洗劫了白鲸港边境的农庄,克洛维人打算出兵报复,攻占长湖镇?!”
第九十四章 战争的借口
长湖镇,清晨。
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来到了城郊的军营大门外,在向站岗的哨兵验明身份后,径直驶入了军营;睡眼惺忪的民兵不敢怠慢,扔下没锁的大门追在马车后面,朝着司令部的方向狂奔。
十分钟后,草草换了身外套的长湖镇民兵团长推开房门,惊愕的发现自己的客厅沙发上正坐着一位面色愠怒的老人,手里紧紧攥着被雨水淋透了的报纸,一声不吭的抽着烟斗。
“奥朗德议长?您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跑到你这里——这应该是你要向我解释的问题,团长阁下!”
不等对方说完,愤怒的长湖镇议长已经猛地站起身,微微颤抖的手臂将报纸“啪!”的一声砸在地板上: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
刚睡醒的民兵团长低头瞥了眼地上的报纸,一脸茫然的抹了抹胸口昨晚床伴留下的唇印:“我…我不知…不知道您究竟在说些什……”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好,非常好!”老人怒极反笑,花白的胡子和眉毛都开始剧烈颤抖:
“白鲸港都已经正式向我们宣战,下定决心要踏平长湖镇了;我们的民兵团长呢?他居然还在和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睡觉,连自己的士兵前一天晚上干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白鲸港要入侵长湖镇?!”
民兵团长吓了一跳,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老人目光灼灼,恨不得直接瞪死他:
“你的士兵趁夜偷偷穿过边境,打劫了白鲸港一个边境农庄和路过的商队——这还不是最丢人的,最丢人的是他们还被抓了个正着,五十个混蛋死了十二个,剩下的全被人家抓了当俘虏,放一个回来传话!”
“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士兵并没有把这件天大的事情告诉你这位团长大人,或者他告诉了你却被你忘了——无论如何,现在白鲸港感觉他们受到了羞辱,打算诉诸战争来表明他们的态度!”
“但这不可能!”
民兵团长怔怔的看着老人:“我的探子告诉我,白鲸港根本没有军队;他们那个哈罗德议长把所有的军火都私吞了;别说白鲸港,整个冰龙峡湾都凑不出三百条步枪——他们打算拿什么开战,锤子和镰刀吗?”
“是吗?”老人冷冷地挑了挑眉头,起身朝司令部大门走去,他已经懒得和这个无能透顶的混蛋继续废话了:
“那你的探子有没有告诉你,白鲸港最近刚刚换了一位新议长,而且这位议长还从本土带来了一支舰队和五千名打过仗的士兵?”
“如果没有,我建议你赶紧把这个无能的废物开除好剩下一份工资,这对你很重要——因为你很快也要失业了!”
“呃…什么时候?!”
“现在!”
………………
“就是现在——不是明天,不是后天,就现在…现在,白鲸港必须让胆敢羞辱她的敌人,听到她的声音!”
白鲸港议会大厅的演讲台上,激动到面颊涨红的梅森·威兹勒拼命挥舞着手中的《白鲸港好人报》,上面的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赫然写着“长湖镇军队越境袭击农庄,无辜殖民者损失惨重”。
“无耻的长湖镇议会,他们傲慢的无视了我们最后的一丝善意,他们将白鲸港的仁慈无情的踩在了脚下,他们就是那样的确信…确信善良的白鲸港,无论如何也不会诉诸武力。”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大·错·特·错!”
“白鲸港是善良的,但她同样拥有捍卫尊严的勇气和决心;勇敢的哈罗德议长用他的鲜血教导了我们,当尊严与正义遭到践踏,你…必须站出来!”
“白鲸港…必须…站出来!”
台上是手舞足蹈的“首席议员”梅森·威兹勒,台下是四百九十八名群情激奋,同样挥舞着那份报纸的白鲸港议员们;他们拼命的做出咬牙切齿的模样,哪怕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下面了。
没办法,他们实在是太开心了。
就在昨天下午,安森·巴赫向白鲸港议会正式公布了一份他与红手湾签订的“同盟秘约”——约定本身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红手湾给出的承诺。
自由通行权和关税同盟。
前者给了白鲸港商人随意在长湖镇和红手湾随意行动,经商,购置不动产,乃至传教和建立组织的权力。
后者意味着白鲸港终于可以向帝国的殖民地,大肆的低价倾销本土而来的各种制成品,以及采购原本被对方用关税壁垒阻挡,但对殖民地发展非常重要的商品——比如牲畜。
一旦这个目标实现,两个殖民地将立刻成为白鲸港的新市场,同时阻碍冰龙峡湾发展的最大阻碍——劳动力缺口——将立刻不复存在!
原本对此惴惴不安,生怕引来祸患的白鲸港议会一看到这个结果,恨不得明天就把长湖镇拿下。
甚至这还不是最大的惊喜——按照秘密协定,一旦白鲸港替红手湾解决了长湖镇威胁,对方还有责任拉拢剩下的三处殖民地加入同盟。
这是多么巨大的潜在市场,这是多少原材料和劳动力的来源…和这些相比,向帝国宣战算什么,何况克洛维本土不是早就向帝国宣战了吗?
“恃强凌弱的长湖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意识到如今的白鲸港和当初的我们已经大不相同;他们会派出使者,用最谦卑的话语和虚伪至极的态度,向白鲸港表达他们对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如何的遗憾,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取白鲸港的饶恕。”
“但是正义的白鲸港人民,绝对不会被他们装模作样的惺惺作态所蒙骗!”
“她会与红手湾,与灰鸽堡,冬炬城,黑礁港…与所有向往着繁荣与富强,自由与公正的同伴一道,将贪婪无耻的敌人踩在脚下,走向光明与希望的前方!”
“就让高举火炬的白鲸港,吹响新世界第一声自由的号角!”
……………………
“我说,这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无耻了?”
白鲸港殖民地边境的一座农庄谷仓内,躺在稻草上的狂猎骑士德里克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冲旁边的两个同伴挥舞着手里的《白鲸港好人报》。
散发着浓重油墨味的劣质纸张上面,连篇累牍的数落着长湖镇的罪行和白鲸港的无辜与善良;仿佛这一切都是长湖镇的错误,而白鲸港则是一忍再忍,并且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
真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了!
身为整个事件的亲历者,德里克对这一切简直再清楚不过:安森私下找上了无信骑士团,委托他们想办法在长湖镇和白鲸港边境制造一起“突发事件”,而且务必要弄到“确凿”证据。
活儿是前天下午办的,事情是昨天晚上出的,报纸是今天早上的印的——刚拿到报纸的时候德里克还吓了一跳,他们还没把情报汇报给总司令,头版头条就已经出来了,清清楚楚刊登了整个事件的起因结果,恐怖的像是自己的一举一动被所有人全程围观了似的。
“所以究竟是哪里无耻了?”怀抱着黑色长枪的卡尔诺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
“让高举火炬的白鲸港,吹响新世界第一声自由的号…呃。”德里克翻了个白眼,做了个想吐的动作:
“明明就是贪图长湖镇的金矿,还非要用听起来这么崇高的借口;最滑稽的是无论说这话的人还是下面的听众,对这一点心里都一清二楚——我真好奇,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真的一点儿都不会觉得……”
“羞愧?”
“我其实想说恶心来着。”德里克耸耸肩:
“为了一己私欲非要扯出一堆大道理,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
“当然有,而且这并不无耻。”无信骑士团首领,伊恩·克莱门斯轻笑一声,饶有兴致的翻阅着自己手中的那份报纸:
“更准确的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加崇高的事情了。”
德里克:“……你是在反讽吧?”
“不,我是认真的。”伊恩抬起头,微微收敛了笑意:
“只是一起小小的边境纠纷,就能激起两个殖民地之间的战争,这说明什么?说明对彼此战争早已是一触即发的事情,他们缺的真的只是个借口而已。”
“就像我们手里的这份报纸——哪怕那天晚上我们任务失败了,它还是一样会刊印出去,激起整个白鲸港对长湖镇的怒火,让安森·巴赫顺理成章的对长湖镇发动战争。”
“但正因为这个借口,他让一场原本两个殖民地之间的利益纷争,上升到了关乎整个新世界自由与繁荣的层次,脱离了狭隘的视野,让一场原本残忍贪婪的战争,有了更加远大的追求。”
“就这?”
德里克还是不明白:“所以无耻贪婪的战争变得崇高,因为多了一个看上去更远大的追求?”
“不。”伊恩毫不犹豫道:
“因为这么做很符合无信骑士团——克雷西家族的利益。”
………………
白鲸港城外,军营司令部。
刚刚结束完巡逻任务的杰森骑兵中尉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收到了军团会议的传唤;一脸错愕的他连刚泡好的咖啡都没来得及喝,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站在司令部大门前,略有些紧张的骑兵中尉一边深呼吸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领,然后用力敲了敲门。
“请进!”
法比安中校沉稳的嗓音从门后传出。
“是!”
骑兵中尉推开房门走进会议室,惊愕的发现不仅总司令,整个风暴师军官团包括卡尔·贝恩参谋长居然全都在场,围坐在长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刚进门的自己。
“杰森·弗鲁豪夫中尉,我们等你很久了。”
不等骑兵中尉反应过来,坐在主座的安森已经先一步开口:“你应该是刚刚从白鲸港回来,对吧?”
“呃…是的!”骑兵中尉怔了下,赶紧答道:
“每天的惯例执勤,同时确保城内交通主干道一切通畅,没有恶性事件发生。”
“很好,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看…了…但我是在任务结束之后才看的!绝对没有……”
“不要解释,我们不关心这个。”安森冷冷地打断道:
“既然看过报纸,想必一定已经知道白鲸港已经正式宣战,风暴师即将出动军队,对长湖镇展开军事行动的事情了?”
“是!”
骑兵中尉重重点头。
“很好,因为风暴师即将有一份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安森微微颔首,表情依旧严肃:
“我必须先提醒你,这项任务非常重要,它关乎到你个人的履历与升迁是否顺利——不夸张的说,如果你能顺利完成任务,也许风暴师马上就要有一位骑兵营长了。”
骑兵营长?!
杰森浑身一震,厚重的骑兵靴靴跟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重响,整个人瞬间站得笔挺:
“风暴师第一骠骑兵连连长,杰森·弗鲁豪夫中尉,坚决完成任务——绝不负全军厚望!”
嘹亮的呐喊在会议室内久久回荡,冷着脸的安森嘴角微微上扬,和其他军官们对视了一眼,表情欣慰。
“你的态度值得鼓励,但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成果;除此之外,我们并不关心你究竟如何完成它。”安森重新板起脸来:
“杰森·弗鲁豪夫中尉,你将前往红手湾,指导和督促他们的军队主动向长湖镇发起进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为风暴师主力争取战机!”
啥?
刚刚还慷慨激昂的骑兵中尉,直接愣住了:“等、等等…您,您的意思是……”
“没错,风暴师全体军官一致同意,任命你担任白鲸港驻红手湾的使者!”安森的嘴角逐渐开始上扬:
“鉴于你之前和那位皮特·查塔姆议员喝得那么开心,把风暴师的情报一个不剩的全告诉了他,我觉得你肯定能再接再厉,和剩下的红手湾议员们结为好友的——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呃,不!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非要拽着我和他聊,当时我正好有点儿……”
“再重复一次,我不关心这个!”安森笑容依旧:
“行李和装备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船就停泊在港口,现在立刻出发的话,你大概会在两天后抵达红手湾——如果没有遭遇风暴,触角,海怪,或者帝国战舰袭击的。”
“而且你可以绝对放心,无论如何等到这场军事行动结束,我都会任命一位骑兵营长,嗯……”
“不管他是死是活。”
第九十五章 平等的好处
在风暴师从上到下的一致推举下,失魂落魄的骑兵中尉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被护(押)送(运)的士兵塞了一个破行李箱,招呼都不打的送上了港口一艘单桅小船。
下一站,红手湾。
为了确保他能“顺利”抵达红手湾,船上除了从威廉·塞西尔上校那里借调来的水手,安森还为他精心准备一艘应急的小艇,外加一小箱崭新的教会金币——都是他在卡林迪亚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虽然眼下是初春时节,距离新世界航线最繁忙的夏季还有几个月,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某些有文化的海盗懂得“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样的真理——万一真撞上了,这箱金币至少能保住他一条命。
当然如果真撞上杀人越货的狠角色,那也只能祈求秩序之环保佑了。
三月冰冷的汹涌海上,晕船的骑兵中尉把自己和桅杆绑在一块儿,随着颠簸的海浪上吐下泻,成功的在甲板上制造了一个“生人勿进”的结界。
至于那个据说装着“所有必需品”,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行李箱中,总计有一面克洛维军旗,一枚安森自己的私人印章,一个全新的指南针和一支装满子弹的左轮枪。
前两个供他处理和红手湾的外交事务,后两个则是万一不是被绑票而是遇难时逃生的必需品——指南针自不必多说,左轮枪可以用来打猎或者向过往的行人求救。
当然万一没有猎物也没有愿意救他的过路人,那至少也可以用来,嗯……
前途未卜又身负重任的骑兵中尉,即将开始一场属于他个人的奇幻冒险。
至于为什么这份重任一定要交给他,除了安森要稍稍惩罚一下杰森中尉私下泄密这个非常次要的理由外,更主要的是他之前有过一次成功经验。
本着能者多劳,既然是有用的工具人就要利用得淋漓尽致这个原则;成功了当然万事大吉,失败了还能总结经验,完美。
更重要的是风暴师本就人手匮乏,各方面人才都非常稀缺,这项任务又非常重要,根本没有试错的机会——万一失败,已经放过狠话的风暴师就要和一群从未碰过面的敌人,在对方的主场正面交锋了。
虽然殖民地民兵这种军队,多半是和原瀚土军队平分秋色,只配在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面前耀武扬威的臭鱼烂虾,但万一呢?
除非被逼无奈,否则安森绝不会冒这种毫无意义的风险。
与此同时,仍好好地待在司令部会议室的军团总司令和他的军官团,正在进行一场气氛略显诡异的军事会议。
以往风暴师的军事会议基本上都是走个过场,基本流程就是安森·巴赫下达命令,其余军官们只需要“领会精神”,执行好各自的任务就行了,根本不会提什么意见;会议效率非常高,从开始到结束不会超过三十分钟。
这套模式在瀚土战争期间执行效果非常好,那时的风暴师除了最初的“风暴团”,其余部队都是从各个地方的增援拼凑的征召军,各个单位之间绝对谈不上熟悉;愿意加入的理由也很单纯——捞钱。
安森也用实际行动证明,在控制成本,开拓橡木和共同富裕方面,他是专业的。
依靠鹰角城之战和卡林迪亚“赔款”建立的威信,风暴师军官团默许了安森·巴赫的“独裁”——除了具体执行上的细节,谁也不会质疑(副)司令的决定,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一言堂。
但当风暴师从征召兵团变成了常备军,大家虽然还是上下级关系,但已经从“创业伙伴”变成了在编的“公司同事”,一切行动都要看上级(陆军和枢密院)的最高指示,不可能再像瀚土时那样,一言不合创建一个新国家。
当然,如果给的够多,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现在安森在完全没有得到本土指示的情况下,准备入侵长湖镇,甚至要和所有叛乱的帝国殖民地组成同盟;受惯性影响,军官团并没有公开提出任何异议,但这不等于他们真的没意见。
恰恰相反,越是这样越证明他们的意见真的很大。
按照卡尔·贝恩的说法,除了他自己和法比安之外,上到各步兵团的团长下到各连队的军士,都不支持安森入侵长湖镇,理由也基本大同小异:挣不到钱,挣到了也不值得,还要冒着在新世界和帝国开战和被本土追责的风险。
什么,为什么卡尔和法比安没有意见?
他们当然有意见,而且是很大的意见——只不过卡尔已经因为在瀚土被强行晋升少校的事情,和这个混蛋司令官高度捆绑,出什么事都得跟着一起背黑锅,所以已经很干脆的躺平了。
而前近卫军军官对安森的背景一清二楚,知道这位王家陆军的眼中钉实际上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高级工具人,他敢搞事情,就证明背后是有总主教默许的。
但两人能做的,也只有软硬兼施的帮安森稳定军官团的情绪,让他开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条件。
一句话,既要有的赚,也不能事后被本土追责——或者赚的够多追责也无所谓,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丢掉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编制,这就是军官团的底线。
“…因此对于大家担心的事情,我非常的理解并且感同身受。”
面对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安森很自然的靠在椅子上用双肘撑着扶手,一副信心十足又从容的模样:“毕竟风暴师就是我一手建立的,编制也是我费劲千辛万苦争取来的——它就像是我的孩子,亲的!”
没错,风暴师是你的孩子,你和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的…坐他旁边的卡尔·贝恩偷偷翻了个白眼。
“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保它的前途和荣誉,那也就是诸位的前途和荣誉。”仿佛没看到这一幕的安森继续侃侃而谈:
“因此在没有和诸位商量的情况下,就答应了红手湾请求这件事我很抱歉的,但我绝不后悔——重复一遍,我绝不会为这件事后悔,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为什么?!”
第二步兵团团长阿列克谢忍不住道,成了所有人中第一个跳出来的:“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保卫白鲸港殖民地,可不是在新世界开疆拓土!”
“因为如果我们不先动手,我们也没什么机会保卫殖民地了。”安森耸耸肩道:
“诸位,我们必须面对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那就是和本土相比,新世界克洛维和帝国之间的差距更加的明显——对方的体量是我们的三倍,财富和人口差不多是四到五倍,这还是算上两处殖民地之后的结果,单计算白鲸港那就更令人绝望了。”
“如果我们现在不动手,等到叛乱结束,对殖民地愈发重视的帝国绝不可能放过白鲸港;按最坏结果打算,我们还是不要指望帝国能及时派出援军比较好。”
这也是大多数军官们选择默许的主要原因——本土特地将风暴师千里迢迢的从瀚土送到了白鲸港,肯定不是因为体贴他们觉得这里适合养老。
而面对敌强我弱的现实,主动出击和拉拢盟友永远是不二之选;既然在瀚土风暴师能拉上一众臭鱼烂虾,将帝国远征军打得七零八落,那么想在新世界再经典复刻一回似乎也不是什不能理解的想法。
但这么简单的理由显然不能说服所有人,起码它不能说服诺顿·克罗赛尔中校:“问题在于,您怎么证明平叛结束之后,帝国肯定会将矛头对准白鲸港呢?”
安森看向这位和法比安中校年纪仿佛的第三步兵团团长,对这位平时相当低调,又是在鹰角城之战后和增援一起补充进来的军官,他其实没多少印象,只隐约记得小书记官提到过对方的姓氏很罕见,似乎不是克洛维的传统姓氏。
“很简单,我什么也不用证明。”安森十分干脆道:
“你说的没错,也许等到平叛结束帝国已经元气大伤,忙于镇压叛乱的余火,根本顾不上入侵我们;也许他们会觉得继续和我们贸易,只在海上劫掠商船成本更低也更有利可图……”
“但我不会因此忽视帝国同样会为了转移矛盾,将目标放在克洛维殖民地上的可能——最重要的是本土的战火迟早会影响到新世界各个殖民地之间的关系,这是无法避免的。”
“哪怕我们竭力避战,消极防守,也不能让帝国人无视白鲸港有一支舰队和五千名士兵这个事实,他们早晚会知道。”
“这也不是我们主动挑衅的理由。”诺顿摇摇头,不像阿列克谢那么好说服:
“挑起战争和进攻性防御是两个概念——更何况我们现在不是征召兵团,而是常备军了,就算能获利而且事后不会被追责,缴获的战利品,很大一部分是必须上缴的!”
没错,这才是风暴师上上下下提不起劲的主要原因。
当还是征召兵团的时候,风暴师上上下下随时处于吃了上顿没下顿,投资人(索菲娅·弗朗茨)给的预算随时会花完的窘境;安森这个“项目经理”要是不能带着大家尽快搞几个挣钱的大项目,山穷水尽真不是开玩笑的。
但经历了一场瀚土战争,又有了编制,在白鲸港种田也种得很顺利…就算打赢了长湖镇成功创收,按照王家陆军对常备军的标准,打赢了战利品基本上也是要上缴的,更不可能指望本土将一个新占领的殖民地也交给风暴师管辖。
“上缴没错,但问题是上缴给谁?”安森轻笑一声:
“为了确保本土‘征税’顺利实施,白鲸港的港口已经开始超负荷运转,争取上半年之前完成三分之二的业绩;按照王家陆军的规定,军队是不能私下扣押战利品的。”
“但是如果战争波及到克洛维的领土,当地是有权扣押一部分战利品用于补偿和重建的;甚至在枢密院追查之前,地方议会甚至有权将这部分充当行政收入和开支。”
“反正只要钱不在军队手里,就不算违反王家陆军的规定;而如果钱落到了白鲸港议会手里,那……”
表情神秘的安森从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双手一摊。
会议室突然安静。
刚刚还目不转睛的军官们突然开始面面相觑,仿佛察觉到彼此身体里有什么动了。
“至于长湖镇的管辖权——我从开战之前就已经向红手湾承诺过,白鲸港不会吞并长湖镇——只要对方愿意‘痛改前非’,双方完全可以按照盟友的关系相处。”
看着众人仿佛懂了又仿佛还不太明白的表情,安森只得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关税同盟,自由通行,人口流动,军事管辖……总而言之,既然是盟友,那就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谈嘛;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有什么是不可以谈的呢?”
“既然是盟友,那么长湖镇当然就不是克洛维的殖民地;不是克洛维的殖民地,本土就不能再增派总督或者其他人来管理;既然没有本土插手,而什么事情又都可以谈,我们不就能…更自由,更平等的向他们提供一切帮助了?”
这下大家终于都明白了…军官们整齐划一的微微后仰,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但到此为止,最核心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诺顿终于问出了所有人最想知道的问题:“对于入侵长湖镇的事情,您究竟有没有得到本土的同意或者默许?”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是很早就已经向本土做出过请示了。”安森非常爽快的答道:
“就在红手湾议会的代表前来求援之前,就是否可以对帝国和土著原住民展开进攻性防御的问题,我写了一封信寄往克洛维城,最快四月份应该就能有答复了。”
“本土同意当然最好,如果不同意…我们也可以将整场战争的责任全部推给红手湾,白鲸港和风暴师只是在边境进行了一场小规模的‘越境骚扰’而已。”
这个回答显然很符合一众风暴师炮灰们的想法,纷纷赞同的点了起头。
………………
克洛维城,弗朗茨邸。
刚刚被卡洛斯二世加冕为“冰龙峡湾荣誉总督”,参加完授勋仪式的索菲娅·弗朗茨从宴会逃回家,还没下马车就看到小女仆安洁莉卡正站在家门外等候,紧张的小手紧紧攥着一封刚刚寄来的信。
看到信笺上那熟悉的白鲸港议会印戳,刚刚还疲惫不堪的索菲娅立刻来了精神,不等马车停下就推开了车门,一蹦一跳着嘴角开始上扬:
“快拆开看看,是不是白鲸港又有了什么可以上我们报纸头条的好消息?”
第九十六章 不幸的工作
“这是白鲸港议会直接寄给奥斯塔利亚宫的信,因为是和上次的信笺同时寄来,结果晚了几天到,不小心送到弗朗茨邸的。”
望着兴奋到连一分钟都忍不了的索菲娅大小姐,手捧信笺的小女仆只得解释道:“安洁莉卡正在等王室的信差过来——按照规定,寄给王宫的信只有高阶的王室成员与枢密院才有资格……”
“但这是白鲸港寄来的信,对吧?”不等小女仆说完,索菲娅直接抬手打断道。
感受着她那灼灼的目光,吞咽了下喉咙的安洁莉卡目光开始躲闪:“嗯…的确是…这样……”
“啊,那就没什么问题了。”索菲娅灿然一笑:
“寄给王宫的信当然要由陛下亲自拆阅,但作为陛下的臣子,有责任在殖民地的问题上为吾王分忧,当然有资格提前阅览白鲸港呈上来的信笺——没办法,谁让我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殖民地总督呢?”
“荣誉总督……”低着头的安洁莉卡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
索菲娅挑了挑眉毛,笑容依旧。
“没什么!”小女仆赶紧答道,像害怕的小松鼠似的后退半步,将信抱在怀里,目光飞快的左右摇摆:
“我是说…为什么您不能等路德老爷回来再看呢,或者和王室的信差一起进宫,陛下他肯定不会拒绝您的!”
“父亲还要去教堂处理新年假期堆积的事务,今晚不会来了。”
索菲娅缓缓开口,表情一点点冷下来:“至于陛下…没错,卡洛斯他肯定不会拒绝我,但我讨厌听那个忧郁妈宝男的声音,比起当国王他更适合在私人俱乐部当个按摩师,帮助那些上年纪的人解决失眠问题。”
“嗯?!”小女仆的笑容一僵:“索菲娅小姐您这么形容陛下,会不会有些太……”
“把信给我。”
冷着脸的索菲娅将手一伸。
安洁莉卡没有迟疑,乖巧的把信递到了她手里。
少女的表情终于微微缓和,轻轻拍了拍小女仆的肩膀,簇拥着朝宅邸大门走去。
“索菲娅小姐,我还是不明白。”
回到客厅,小女仆一边煮着咖啡一边忍不住道:“我是说…我知道风暴师是您的一笔重要投资,但即便是之前在瀚土的时候,您也不曾插手安森·巴赫上校如何指挥军队啊——呃,除了伊瑟尔王庭那次。”
“很简单,因为情况不同了。”
慵懒的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眼神中带着一丝倦意的索菲娅把玩着一柄纯银的拆信刀,镜面似的刀身倒映着她唇角淡淡的笑意:
“曾经我以为父亲把安森·巴赫和我的风暴师流放到殖民地,是对我过去一段时间行为的惩罚——当然事实就是这样——但重要的是我发现,这完全可以成为我翻盘的关键!”
“你知道克洛维的所有工厂有四分之一的钢铁和煤炭,都是直接或者间接通过白鲸港进口的吗?通过殖民地的廉价原材料供应,克洛维才保住了对帝国最后的军事优势,甚至能有余力继续修建铁路,向邻国出口军火。”
“因此无论是投资移民,在白鲸港开设工厂亦或者扩大原材料生产,都是非常盈利的项目,每一项都有可预见的高额回报。”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那个混蛋当然也看得见,所以他早早的开始布局并且成功拉到了投资。”话锋一转的索菲娅表情突然开始变得复杂,握刀的右手开始微微发力:
“不过他居然能同时拉拢到卢恩和塞西尔家族,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那混蛋在欺骗别人感情和假装忠诚方面,向来是能力出众——当然他对我的忠诚绝对是真诚的,绝对!”
紧抿着嘴角的安洁莉卡将咖啡端到索菲娅面前,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她的视线,同时将无数想说出口的吐槽统统埋藏在心底。
“有卢恩和塞西尔家族的财力支撑,确实对我重新拽紧这家伙身上的缰绳提高了难度。”索菲娅微微蹙眉,白皙的脸孔略有些狰狞:
“但没关系,因为我喜欢挑战——倒不如说正因为有对比,才能让那个混蛋明白,谁才是他真正应当效忠之人。”
“最重要的是,用不了多久殖民地的发展就会遇到瓶颈,因为他缺少一项最重要的东西。”索菲娅扬起嘴角,看向正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女仆: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什么?”被逮住的安洁莉卡提着裙角华丽转身,僵硬的脸上洋溢着拼命挤出来的好奇笑容。
“那就是投资。”索菲娅别有深意的一笑:
“更准确的说,是为那些投资提供风险担保,以及真正变现的实力。”
没错,只有这个是安森·巴赫一个小小的陆军军官,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
他可以拉拢像卢恩或者塞西尔这样的豪门投资,可以动员军队为他完成原本需要极高成本才能实现的内政建设,可以威逼利诱将白鲸港攥在自己的手里…但他无法吸引更多的投资者,自愿主动的把钱砸在这个世界边缘的港口上面。
就算安森·巴赫利用一系列手段,实现了原材料的增产,但市场一定时期内的需求总量是不变的,同时货币也不会因为商品增加而立刻跟着变多。
冒然增产的下场就是货物堆积和大幅贬值,非但不能靠增产富裕,反倒是挖出来的矿石越多,白鲸港就越穷!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孤军奋战”的安森只有自己出资买下所有增产的矿石来稳定价格,期待来年市场能够扩大然后赌一把大的。
但这种做法其实是饮鸩止渴,因为抑价的结果就是给了市场虚假的信心,让矿场主们误以为生产多少都能有保底;正确的选择是趁机炒热整个原材料市场,让更多商人去投资和参与到整个贸易中来,购买源源不断被生产出来的铁矿和煤炭。
而这就需要有一股势力出面,为这些商人提供市场信心和绝对的风险保障,让资金能够更流畅的在新旧大陆之间相连,用源源不断的旧世界商品和资金,对冲新世界增产的原材料,稳定市场的价格。
“也就是说,白鲸港需要一个银行,一个能提供充足信誉,善于拉动投资和刺激贸易,让新旧世界贸易更加便捷的银行。”索菲娅故做漫不经心道:
“借着这次授勋宴会,我已经与王家银行的几名高级执事聊过了,他们也认为随着殖民地的发展,在白鲸港这种贸易中心开设银行对提振王国经济和当地的发展,都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但银行这种产业,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打出声势,就很容易给别人一种‘不专业’或者‘不够有信心’的错觉,所以最好能和某些大事件进行捆绑——比如新航路的开辟,新货币的发行,全新的产业政策……”
“……最次最次,也必须是有一定分量的重要人物担任剪彩嘉宾才行。”
索菲娅嘴角上翘,用刀轻轻划开了信封边缘:“所以如果实在找不到机会,我打算就把正式开业的时间,放在我第一次以总督身份巡游殖民地的时候。”
“唉哎哎哎——!!!!”
受惊过度的小女仆直接尖叫了起来,瞪圆了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洋洋自得的少女:“索、索菲娅小、小姐您…您您您您…您打算去殖民地?!”
“当然有这个打算——我是殖民地总督,巡视自己负责管辖的领地,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吗?”
索菲娅放下拆信刀,微笑着不甚在意道:“放心,这是万不得已才会使用的手段,我可不想让某个混蛋误以为我有多在意他。”
“就算必须这么做,我也会找其它借口和理由,比如陪同王室成员巡游之类的;到时候会有舰队和王室卫兵保驾护航,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也对,这才是索菲娅小姐的风格…安洁莉卡按着蹦蹦直跳的胸口,暗自松了口气。
“在这之前当然要先认真考察一番,确认什么样的投资才最能刺激白鲸港的经济,或者说更吸引那些克洛维城投资人的眼球。”
缳首微微扬起,索菲娅神态矜持的开始翻阅那封白鲸港议会寄来的书信:“我已经派遣了一位优秀的办事员前往白鲸港,负责详细记录当地的实际情况——在掌握这些信息之前,我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看着少女露出自己熟悉的,只有在她精心盘算着什么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安洁莉卡突然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位幸运的先生,如此倒霉的被索菲娅小姐委派了这份光听上去就充满了不幸的工作。
……………………
内城区,王都中央西站。
紧跟着拥挤如潮水似的人流,手里提着两个行李箱的德拉科·维尔特斯朝着车站内走去,泥泞的裤腿和满是灰尘的大衣让他仿佛鱼塘里的泥鳅,在人群中左右穿梭的同时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三十分钟后,终于挤进月台的三流家停下脚步,“砰!”的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气喘吁吁的摘下帽子,在人群中露出一脑袋无比显眼的乱糟糟红发:
“那个,就送到这儿行吧?”
上气不接下气的扭过头,德拉科对着身后的同伴道。
“我本来还想说最起码也该把我送上车,但……”卡林·雅克心疼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略带无奈的撇了撇嘴:
“看起来这就是你的极限了…行吧。”
德拉科终于长出口气,不停颤抖的双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柴;刚想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就在对面那充满了“暗示”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这是腓特烈大街的手工卷烟,很贵的。”
“那又怎样,我马上就要去冰天雪地的殖民地了,鬼知道那地方的酒馆卖的什么烟草。”卡林·雅克翻了个白眼:
“身为挚友——还是蹭朋友房子不付钱的挚友——在送别之前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我记得我到过谢了,也帮你拿了一路的行李,连到车站打车的钱也是我掏的。”德拉科一脸的无辜:
“而且我记得是某人自己说可以把房子租给我,用不着付什么房租的吧?!”
“你说的完全正确,但我现在反悔了。”卡林·雅克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那明显价格不菲的烟盒:
“一根腓特烈大街的手工卷烟外加点好递过来——感谢我吧,你就是在外城区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房租!”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无可奈何的德拉科只好亲手点好一根塞到他嘴里,看着对方吞云吐雾,十分享受的模样,心底流血的将烟盒重新放回了口袋。
“所以这次去白鲸港要多长时间?”
“不知道,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想知道。”咬着卷烟的卡林·雅克一脸郁闷:
“一想到又要和安森·巴赫碰面,我就有种恨不得在海上遇难的冲动——哪怕被海盗抓起来当人质,也比这个强一万倍。”
“至少你还有钱拿。”德拉科随口安慰了一句,随后注意到两人已经在月台上站了好久:
“话说你怎么还上车,不怕错过站点吗?”
“不,我们其实是提前半小时来的,而且我还在等一个人。”
“谁?”
“我兄弟大卫,就是最近那个开始出名的插画家,他…啊,他来了!”
话音未落的卡林·雅克突然眼前一亮,连忙朝着家背后招手。
德拉科扭头望去,很快便发现有个身影也在拼命举起挥舞的右手,正在人群中拼命向这边挤过来。
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整洁又合身的外套与衬衫,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平民画家买得起的款式;从身材到长相都和自己身后这位“挚友”极为相似,只是看上去更阳光,也更稚嫩一些。
德拉科正打算让开,但没想到对方却朝自己走了过来,不等他开口便主动伸出了右手:“您就是大名鼎鼎的侦探家,德拉科·维尔特斯先生吧?”
“呃……是的。”望着对方灼灼的目光,和身后与自己同样困惑的表情,德拉科只得勉强笑了笑:
“你认识我?”
“完全不认识——连听都没听说过!”一脸阳光的大卫·雅克十分直截了当的笑道:
“但我看到您和我哥哥聊得很开心,所以大致可以猜到。”
感受着背后的目光一点点从困惑变成嘲讽,早已习惯了的德拉科只是轻笑了声:
“请问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有人委托我交给你一封信和车票——信的主人是卢恩家族,邀请您前往白鲸港,担任一家新报社的总编辑。”
大卫·雅克一边说,一边将怀里的信递给逐渐失去笑容的家:“哦,我们居然还是同一辆车的同一个车厢呢!”
“……啥?”
第九十七章 无人可逃
“呜呜呜————”
悠扬的笛声在人潮涌动的站台回荡,漆黑的“钢铁苍穹”号喷吐着蒸气,倚靠连杆机构将那无穷无尽的力量注入与铁轨紧密相连的车轮,拽起数十节车厢驶向远方。
包厢内,刚刚享用完人生中第一份“列车午餐”的大卫·雅克兴奋地看向车窗外,随手掏出的蜡笔在餐巾上随意的涂画:一会儿是远处的山丘,一会儿是城郊的风车,一会儿是荒野中的铁轨……
“等等。”
坐他旁边的卡林·雅克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略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弟弟:“我记得你学的不是人物画吗?”
“没错,而且我很庆幸当初学的是这个——内城区喜欢画的买家一般也只看人物画,我那些追捧风景和建筑的同学已经穷得连房租都交不起了,靠在街边给路人速写和画邮票为生。”
大卫·雅克激动的连连点头,难掩兴奋道:“只是第一次出远门坐火车,难免会有些兴奋,情不自禁想要画些什么。”
嗯,听上去很有道理…黑袍教士微微颔首,同时略有些心疼的看了看自己的亲弟弟;因为自己的原因,他的人生几乎全都是在寄宿制学校和画室度过的,从未有过和家人一起出门的旅行的机会。
“对了,那些一道一道的是什么?”卡林好奇的指了指画上的黑线,不禁好奇道。
“哦,那是远处工厂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
大卫兴奋的解释道:“它们其实才是这些画的主体——我主要是在描绘那些黑烟一点点的侵占蓝天,最终将整个天空染成灰色的全过程!”
卡林·雅克:“……听你这么一解释,我就彻底不明白了。”
“我只是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喜爱风景画的同学会穷困潦倒的原因了——因为他们的画里没有真实!”
将“画布”平放在桌上,满脸惊喜的大卫用略微颤抖的蜡笔指向窗外:“过去克洛维城,尤其是内城区你所有能见到的风景画,描绘的不是无尽的山峦旷野,就是静谧宜人的小乡村,蓝天碧水,田园牧歌……”
“对,因为城里人就喜欢这个,他们自己生活在又挤又吵的城市里,所以特别向往安静又宽敞的乡下。”黑袍教士哼笑一声:
“也只有城里人喜欢乡下,反正他们又不用真的住在那儿。”
“而这就是他们的画不受欢迎的原因,因为它们是不真实的,根本不是田园乡村的风貌——呃,起码不是克洛维乡间的真实风貌!”大卫十分认真道:
“真正的克洛维乡间是什么模样?是从地平线的一段蔓延到另一端的铁路,是偶尔会轰隆驶过的火车,是乡间小工厂冒出的黑烟,是满载商品的四轮马车,是用上了蒸汽机的面粉工厂,是大片的种植园和零星的农舍……”
“崭新的工厂拔地而起,零散的农田被大庄园和畜牧场取而代之,越来越长的铁路与四轮车车辙印凌乱交错,蓝色的天空一点一点的被染成灰色…这才是克洛维乡间的模样!”
大卫的语速越说越快,眼睛里仿佛正闪烁着某种令人害怕的光亮:“我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秩序之环让我离开克洛维城的缘由——不要再画那些富人们喜闻乐见的,庸俗的人物画;去看看克洛维乡间,看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样貌,去记录它们留下的痕迹!”
“不!不不不不…绝对不是这样!”
隐隐察觉到苗头有些不对的黑袍教士连连摆手,试图打消自己弟弟的想法:“首先,这个世界上没谁想在一幅画里看到‘真实’,恰恰相反,他们买画的原因就是希望暂时的脱离真实。”
“其次,我送你去学画画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有一门手艺,能自己养活自己,不是记录什么该死的痕迹!”
“但我说不定能开创一个新画派呢!”大卫依然兴致不减:
“工厂与乡间的结合,白云蓝天与喷吐黑雾的烟囱,蒸汽列车驶过简陋的农舍,被钢铁大桥相连的天堑峡谷…这样的题材,听起来难道不是很令人兴奋吗?!”
“不兴奋,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黑袍教士板着脸,一脸严肃的制止道:“听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值得你这个艺术家感到兴奋:第一是订单,第二是尾款。”
“但是……”大卫略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还是不肯放弃:“我说不定能开创一个新画派呢。”
“没那个必要,你现在已经很成功了,目标应该是继续成功下去——现在有弗朗茨家找你下订单,争取四十岁之前成为宫廷画师才是你的人生方向。”
“但我说不定能开创一个新……”
“你有完没完?!”
就在两人争吵时,一个慵懒的嗓音突然在包厢内响起:
“一个只是朋友之间的小小建议:除非必要,否则最好不要打消一个创作者的积极性。”
被声音吸引的雅克兄弟默契的回头,表情各异的看向瘫在对面座椅上的邋遢身影。
“虽然这么说有点儿自吹,但很多伟大的作品,最开始的理由都是很单纯的。”德拉科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向懵懵懂懂的大卫:
“一本精彩的冒险,也许只是某个懵懂少年对家乡之外的奇妙幻想;一件精致的大理石石雕,可能是某位雕刻家的无心之失;一副传世的名作,或许源自某位画家的惊鸿一瞥。”
“更何况你说的很对——被工厂侵蚀的田野,被黑烟笼罩的蓝天…这才是最真实的克洛维乡村,我们所活着的这个时代,或许正是自然而野蛮与自以为文明之间的交界点。”
“这样的时代,值得一位画家去记录它留下的痕迹。”
“你少在这里装什么‘引路老人’。”黑袍教士冷哼道,表情相当的不快: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不可能——我弟弟是克洛维的著名画家,将来是要到奥斯特利亚宫廷上班的,和旧神派或者真理会…不会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但他已经在这里了,在这辆驶向北港的…钢铁苍穹号上。”德拉科耸耸肩,笑得意味深长:
“事实证明,就算是被海洋间隔的殖民地,也无法从席卷全世界的暴风雨中置身事外;白鲸港海鸥的一声长鸣,或许就是下一场风暴的前兆。”
……………………
新世界,扬帆城。
看着桌上堆得堪比一座小山的求援信,两天两夜没睡觉的伯纳德·莫尔威斯精神状态还没恢复就又开始飞速恶化;已经从比较初级的掉头发,开始向眼前浮现幻觉进展了。
就在刚刚,针对是否要支援长湖镇的问题,军队内部爆发了一场极其激烈的争执;至少不下三分之一的军官强烈反对,剩下的三分之二也同样不赞同,只是表达的态度相较之下委婉了些而已。
这要是在本土,伯纳德绝对会第一时间把抗命的军官统统抓起来,为首者直接枪毙,其余的也一个不剩的换掉;哪怕延误战机,他也绝不肯带一帮“很有独立见解”的军官上战场。
但可惜这里是殖民地,而且严格意义上说这些人也并非他的属下,只不过因为他们的指挥官死了,自己又是本土派到扬帆城地位最高的官员,靠着威逼利诱勉强让他们接受了自己指挥。
严格意义上说,他只是在本土派来下一位指挥官前,“暂时”接管了军队而已。
这样一想,就非常能理解为什么军队不肯救援本土了——并非直属上司,又没有明确的军功保障(伯纳德自己都是戴罪之身),再加上要横跨数个叛乱的殖民地,风险极高,不情愿绝对是正常的。
可问题就在于,真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作为最靠近克洛维殖民地的一处交通要道,为了提防不测,长湖镇接收了所有殖民地当中数量最多的军火,民兵武装水平堪比正规军,同时是所有殖民地中唯二拥有较为完整军工体系的。
其它殖民地顶多制作点火药和铅弹,长湖镇因为列装了一批火炮,甚至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维修作坊,和能批量生产前装步枪的半流水线化枪械工厂。
这样的一处殖民地配合以农庄改造的据点堡垒,城镇本身的围墙加上一些简单的工事,对于只有冷兵器的暴徒和叛军,绝对是铜墙铁壁般的存在;特地强化当地的武装,也正是因为它离克洛维的殖民地实在太近了,有被对方浑水摸鱼的风险。
但所有这些准备,都是针对之前的白鲸港而言的。
对现在拥有一支舰队和一个满编步兵师的白鲸港,坐拥军火库的长湖镇简直是一块充满了诱惑力的蛋糕,一个秩序之环赐予的,用来入侵帝国殖民地的前进基地。
通常这种时候为了避免外敌入侵,最好的选择就是和叛军谈判,搁置双方的矛盾首先一致对外,有什么事等解决了侵略者再说,谈不拢之后再打也不迟。
可惜的是很多时候看上去最合理的,偏偏就是最不可能的。
站在伯纳德的立场上,他无法和这些叛乱的殖民地和谈;而对刚刚激起民众对帝国敌意的那些议会来说,他们也不能把大家当成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前一秒举起反抗的旗帜,下一秒就要和帝国大军共同对抗侵略者。
原本殖民地叛乱就已经够令人头疼的了,再让克洛维人掺和进来,整个局势就更难收场了。
不!这甚至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万一叛乱的殖民地迫于压力,纷纷选择向克洛维人求援,让对方能名正言顺介入的话,那……
“砰——!”
正当神经衰弱的伯纳德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办公室的房门突然被撞开——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冲进房间,激动地像是刚刚中了大奖似的,怀中还紧紧抱着一卷文件似的东西。
对于这个冒失又鲁莽的传令兵,伯纳德已经不想再继续教训了;除了已经用无数次无用功得出的经验,另一个原因就是对方对自己这个总督的确是无条件忠诚,在各怀鬼胎的扬帆城实在是难得可贵。
“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
扶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扬帆城总督耐心的问道:“是不是又有长湖镇的求援信又来了,还是那些叛乱的殖民地议会在继续挑衅?”
“不,都不是!”传令兵抱着文件,激动的摇头道。
“都不是?”伯纳德先是一愣,紧接着浑身颤栗,嘴角都跟着抽搐了下:
“难道说…比这还糟?!”
“啊?啊…不不不!不是坏消息,不是坏消息——是好消息啊!”
眼看着总督大人就要抽过去,传令兵赶紧纠正道:“就在几天前长湖镇的军队突然主动出击,在一个叫冰松林的地方击败了红手湾的叛军!”
“主动出击?!”
伯纳德这才反应过来,一阵恍惚间仿佛以为自己不仅出现了幻觉,甚至又开始幻听了:“真的赢了吗?”
“赢了,而且赢得很彻底!”传令兵拼命地点头:
“红手湾民兵团全线溃散,边境的几个农庄和矿场也被长湖镇攻占,下一步应该就是进军红手湾港口,彻底收复这个叛乱的殖民地了!”
“竟然会这么顺利?”再三确认的伯纳德终于接受了这个结果,开心的终于松了口气,但他的心底还是有一丝疑问:
“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现在才送来,还有…你们是从哪个渠道得知这个消息的,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先通知我?”
“啪!”
同样兴奋不已的传令兵没有再继续多费口舌,直接将怀里的“文件”——《白鲸港好人报》双手左右张开,展示在扬帆城总督的面前:
“就是在这上面!您看,白纸黑字都写着呢:‘残忍无情的长湖镇士兵入侵红手湾,英勇的殖民地战士誓死守卫家园’——还是头版头条!”
瞬间,伯纳德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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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知识的力量
长湖镇以西,冰松林。
一望无际的旷野间,成百上千的长湖镇民兵们挥舞着一面面的金色鸢尾花旗,山呼海啸的朝红手湾阵地发起冲锋,近乎闻风丧当的红手湾军队士气近乎跌倒了冰点,成片成片的一枪未放就全线溃散,失魂落魄的朝着背后茂密的森林逃窜。
而在不远处的山丘上,两座遥遥相对的简易炮垒还在不时亮起;伴随着零星的轰鸣与呼啸,在寒冷泥泞的阵地上炸开漫天的尘土与砂石。
尽管这些火炮的准头相当差劲,甚至可以说除了听个响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却非常有效的打击了没有火炮的红手湾军队士气…光是因为火炮声势影响引起的惊骇与踩踏,就已经让那些没准头的实心弹物超所值。
战斗才刚刚进行了不到两个小时,主动发起进攻的红手湾就已经溃不成军!
望着眼前这兵败如山倒的悲惨景象,站在高地上方眺望整个战场的杰森·弗鲁豪夫中尉表情近乎绝望了——对殖民地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彻底绝望了!
尽管长湖镇拥有所有殖民地中最充沛的武装,同时遭遇到之前暴动兽奴和土著民袭击的伤害的最小,但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们战斗经验也是所有帝国殖民地中最差的。
红手湾和长湖镇,双方的军队人数和战斗力其实相差仿佛,属于同一个段位的选手,甚至红手湾的兵力还要更多一些;长湖镇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的弹药很充足,同时还拥有七八门六磅步兵炮。
而就是这些火炮,成为了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战斗刚开始的时候,杰森并没有把这几门火炮当回事;在他这个骑兵中尉眼里除非对方拥有经验极其老道的炮长,否则根本不足以扭转战局;只要纵队快速推进,最多两轮射击,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就只是一堆铁块而已。
这种说法并不能说没有道理,而且对面那根本毫无准头的射击也同样是很好的佐证;既然敌人拥有更强的火力,那就用进攻强行将战斗转入白刃战,快速接敌和包抄,发挥己方的人数优势。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红手湾民兵的意志力,脆弱的令人难以想象——居然连几轮炮击都撑不下来,当场就溃散了!
期间红手湾民兵团的指挥官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尝试过镇压逃兵,重新组织进攻;而这些努力基本上只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他们貌似完全没有应对炮击的经验,竟然要求士兵继续保持紧密的方阵,迎着爆炸踏步前进。
作为一名经历过瀚土战争的“过来人”,骑兵中尉非常可以理解低水准军队在面对重大伤亡时,只能采取密集队形这种“报团取暖”的方式维持士气。
但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带,组成移动缓慢的紧密方阵…说实话,哪怕对面的炮击水平再怎么低劣可笑,也属实是有些过于羞辱和挑衅了。
在连续两个组成方阵的连队被六磅实心弹从中央贯穿,成排成排的士兵连带着军官被撕成碎肉之后,民兵们对大炮的恐惧终于超过了军官手里的鞭子和左轮枪,如退去的潮水般一个营一个营的一哄而散。
“红手湾…完了。”
望着不远处的阵地被一个个插上金色鸢尾花的旗帜,高举着武器的长湖镇士兵们踩在红手湾人的尸体上大声欢呼,骑兵中尉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战斗打到这个地步,对两个实力相差仿佛的殖民地已经没有多少悬念,野战惨败的红手湾只有退守港口这一条路可选。
但在拥有火炮的长湖镇军队面前,实在是令人怀疑那道木头城墙能起多大的效果……
不过虽然翻盘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杰森还是打算尽量帮红手湾收拢一下溃兵,给红手湾议会增添点儿信心,确信“白鲸港的援军一定会来救援的”…顺便让这场一边倒的战争再尽可能拖长一段时间。
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拽紧缰绳的骑兵中尉骑着坐骑,和随行前来的海军水手们冲下山丘,去追赶向着红手湾方向溃逃的士兵。
与此同时战场的另一边,长湖镇的军队终于在经历两公里慢跑之后,势如破竹的攻克了已经空无一人的红手湾军队阵地。
飘扬的金色鸢尾花旗下,志得意满的长湖镇民兵团长一手背后,一手拄刀站在硝烟未散的大炮前,洋洋得意的看着身旁的长湖镇议长:
“您瞧,我早说过这帮反贼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击败他们,就和呼吸一样轻松容易。”
“您说的很对,我的团长大人,您一向善于发现那些众所皆知的事实。”奥朗德议长冷冷答道,毫不掩饰的讽刺对方:
“很可惜,我们担心的并不是红手湾而是白鲸港,他们可不是什么一触即溃的对手,而是五千精锐和一支舰队组成的强大军队…对此您有什么好策略吗?”
“当然有,而且这正是我们站在这里的原因!”
兴许是因为眼前的胜利给他增添了不少信心,之前还被白鲸港吓了个半死,魂不守舍到对夜间运动都失去兴趣的民兵团长,现在简直自信心爆棚:
“白鲸港之前敢那么耀武扬威表示要出兵,一多半的原因就是红手湾给了他们介入的借口;既然如此,那只要我们快速出击攻克红手湾,他们介入的正当理由就没有了!”
“到那时如果他们还敢动手,我们就能号召其它正在叛乱的殖民地联合起来,暂时搁置争议,先一致对抗克洛维人这群入侵者!”
拉拢叛乱的殖民地…奥朗德议长微微蹙眉:“你觉得那些叛徒们真的会为了长湖镇出兵,哪怕这实际上是在保护他们自己?”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这不是重点。”民兵团长神秘一笑:
“重点是他们只要肯答应,就会主动让出道路和港口,供扬帆城的帝国大军顺畅通行,前来救援长湖镇!”
“长湖镇坐拥帝国殖民地中最充足的军火,距离克洛维殖民地最近,帝国绝不可能轻易放弃我们,被克洛维人占领——当然,伟大的长湖镇人民更不可能同意!”
“所以只要快速击败红手湾,再立刻回防死守长湖镇,向所有叛乱殖民地发出谈判邀请,最后继续向帝国大军求援——只要坚持两三个月,白鲸港和它们的五千大军,就要被整个帝国殖民地迎头痛击了!”
“嗯…听上去非常有执行起来的可能,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面对洋洋自得的民兵团长,奥朗德议长十分中肯的评价道:
“但您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克洛维人的舰队该怎么解决,他们有可能会从海上发起进攻,速度会比在陆地上快很多。”
“没问题,这个我其实也想到了。”
民兵团长自信的摇晃起了脑袋:“我们长湖镇并不是其它那些倚靠港口发展起来的殖民地,内湖和河流才是关键,唯一的港口对长湖镇并不重要。”
“因此如果克洛维人海陆两面夹击,我们完全可以抛弃港口,专心拱卫城市——反正等帝国援军一到,他们的舰队也肯定完蛋了!”
奥朗德议长瞳孔微微骤缩,这层他倒是疏忽了。
长湖镇和红手湾,白鲸港这些标准临海殖民地不同,它更像是帝国殖民地试图向新世界内陆进军的延伸,依赖的是道路与河流而非海港。
因此在遭遇海上袭击时,完全可以舍弃港口退守城市,减少防御压力——和红手湾不一样,长湖镇可是有着完整的防御体系,应对一般的围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避开威胁巨大的舰炮轰击,倚靠本地殖民地民兵迎战克洛维军队;赢当然不太现实,但假如只是对峙…完全有希望!
“而且从长湖镇到红手湾的距离,要比白鲸港到长湖镇更近。”民兵团长继续补充道:
“等到我们攻克红手湾的消息传到白鲸港,克洛维的军队再出发的话,我们绝对有充足的时间回防!”
确实如此…奥朗德议长微微颔首,同时又有些好奇,平时那么…不拘小节的民兵团长,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条理清晰了起来:
“这个计划你是怎么想到的?”
“啊,这都多亏了奥朗德议长您啊!”
“我?”
“是啊!”民兵团长连连点头。很是得意道:
“您在我的司令部留下了一份报纸,从那天开始我就在到处搜集它们,从中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包括这次的计划,也是从《白鲸港好人报》上了解到克洛维人的舰队无法直接袭击城市,我才突然灵机一动的!”
“哦,原来如此。”奥朗德议长恍然大悟,颇有些欣慰的点点头:
“真是没想到,连原本最反感阅读的您在看了一份报纸之后,居然也能发挥出远超过去的水准;看来果然知识才是真正的力——嗯?!报纸?《白鲸港好人报》?!”
………………
白鲸港,港口区。
宽敞的码头上,三个步兵团的风暴师的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在王家舰队的配合下,正陆陆续续的快速登船;步枪,刺刀,军靴不断摩擦碰撞,在甲板间发出络绎不绝的声响。
他们将乘坐眼下白鲸港仅有的两艘巡洋舰和数艘快速帆船,迅速开赴长湖镇港口——抢在长湖镇军队回防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拿下长湖镇。
除了这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连和莉莎率领的卫兵连,法比安将率领掷弹兵团和另一个炮兵连,一个骠骑兵连和炮兵连,率领被武装起来的一千名守信者同盟战士,从陆地向长湖镇发起“进攻”。
为了提高成功率,安森果断选择了倾巢出动…城市内只留下一个骑兵连负责保持联络和基本的通讯,不留任何一兵一卒,争取一次成功!
这么倾尽全力,承担的风险当然也是巨大的——没有了风暴师的武力威慑,谁也不知道潜伏在白鲸港内的势力,某些“不可名状”的存在,是否会趁机展开反扑。
不过话又说回来,某种程度上安森其实是很希望他们主动暴露的;一方面为了维护风暴师的正义形象,没有理由的话很多事情做起来相当麻烦。
而如果他们真以为白鲸港已经完全不设防,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们的话…嗯,眼下已经常驻白鲸港议会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将会非常乐意在自己的新家“款待”他们一番……
除了周密的准备,为了能抢在长湖镇反应之前快速进军,出其不意,安森还想方设法的说服了威廉·塞西尔上校——白鲸港舰队暂时停止了“征税”工作,全力配合风暴师的军事行动。
但这并不是因为舰队的海军军官们也决定加入,纯粹是年轻的舰队司令在偿还之前欠的人情;而且即使下定了决心,依然对安森的行为感到相当的忧虑。
“或许真的是我想太多了,但您真打算这么做吗?”看着身旁信心十足的安森·巴赫,威廉·塞西尔微微蹙眉,情不自禁道:
“我必须提醒您,三四月的汹涌海虽然已经可以航行,但距离‘波澜不惊’还有非常遥远的一段距离;即便是靠近海岸的近海,也不等于绝对零风险!”
“感谢您的提醒,但我对王家舰队有着充足的信心。”安森轻笑一声,带着对朋友的绝对信任拍了拍舰队司令的肩膀:
“有您这样的优秀船长,还有一众经验丰富的税收和船员,区区风暴根本不足挂齿——这还只是开始,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征服整个海岸线!”
“不,您……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威廉挑了挑眉头,面带愁容:
“我对我的船员们和战舰也同样很有信心,但我非常怀疑在经受了海浪颠簸之后,您和您的士兵们还能不能靠自己走下甲板,发动一场出其不意的奇袭?”
安森·巴赫:“……”
第九十九章 好事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三月二十七日,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风雨袭击了扬帆城。
铅灰色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城市,倾盆如注的雨水倾泻而下,不间断的冲刷着整个城市;沉闷的穹顶之上,隐约还能听到若隐若现的雷声,看到惨白色的光芒在云层间忽闪忽灭。
被雨水倒灌,积水几乎能淹没膝盖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商铺和作坊也纷纷闭门歇业,整个城市里只有酒馆和富人区依旧灯火通明,给在暴雨中压抑的扬帆城增添几分生机。
生活在扬帆城的居民们早已习惯了这里阴晴不定的天气,并尝试着从中寻找一点点生活的乐趣;每一次毫无征兆迫使人们必须待在屋子里的暴风雨,都会变成庆祝的节日,利用这个根本不能出门的机会大肆庆祝。
而在旁边富人区的扬帆城议会,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死气沉沉的大厅内,百名议员一动不动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僵硬的脸颊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木然的像是一百具穿着奢华服饰的尸体。
只有当偶尔外面响起雷声,或者头顶的灯火微微摇晃的时候,这些还在呼吸的“尸体”才会有所反应,微微颤抖的瞳孔里透露着几分惊恐。
随着伯纳德·莫尔威斯击败了扬帆城的叛军,整个殖民地议会几乎无时无刻不笼罩在“何时被清洗”和“即将被清洗”的恐慌之下,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议会,将他们这些之前支持或者默许过叛乱的人统统毙了。
如果不是因为港口和交通道路都被扬帆城总督控制在手里,怕是他凯旋当天,在座的诸多本土“贤达”怕是有一半以上早已收拾家产,提桶跑路了。
和热衷于“敢反抗就全杀了”的帕斯卡·赫瑞德不同,家世显赫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常年在帝国宫廷任职,也经常帮助家族打理领地事务,对处理地头蛇问题非常有一套。
在顺利凯旋之后,他既没有接受扬帆城议会的求饶,也从未真正表态是否要展开报复,但帝国大军就驻扎在城内,数千名士兵分成三班倒,每时每刻在议会和富人区“高强度巡逻”,时不时还要清空城市中心广场,在众目睽睽下组织“军事演习”。
这种把人送上断头台,结果怎么也等不到刽子手的“玩法”,成功让整个议会深刻体会到了将死未死的快感,无时无刻都处在战战兢兢之中。
直至长湖镇的求援信开始一封封的送来,平叛军队内部开始就是否要支援爆发激烈的争吵,议会上上下下开始隐隐有一种预感:刽子手大概很快就要来了。
但实施情况和他们所料想的完全不同——刽子手不是要来,而是准备跑路了。
铅灰色的天空下,特地被集结起来的军乐队迎着风浪站在雨中,演奏着欢快的迎宾区;浸泡在雨水里的红地毯从码头一直延伸到港口之外,两侧插满了鲜艳的军旗和金色鸢尾花旗帜。
而作为扬帆城总督,伯纳德更是换上了一身华丽的黑白色礼服和三角帽,胸前还挂着蓝色绶带,亲自站在码头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贵客,难掩兴奋的望着停泊在军港内的“龙牙号”战列舰。
因为他马上就要解脱了。
说实话,虽然打从开始他就知道帝国或早或晚,肯定会派来新的指挥官接管平叛军队,而且还一度为此相当难受,自己辛辛苦苦平叛的结果,最后很可能统统变成别人的功劳。
但随着新世界叛乱的局势逐渐诡谲,特别是长湖镇守军不知道怎么脑袋进水,冒着被克洛维人入侵的风险袭扰红手湾之后,他就越来越期盼对方的到来,整日提心吊胆,直至收到了确切消息后,终于如释重负。
这个注定要背黑锅的麻烦事,可算是能交到下一个倒霉蛋的手里了!
白鲸港要干涉长湖镇与红手湾矛盾的消息,已经是将近十天前的事情;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算,对方公开长湖镇入侵红手湾的情报,就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出兵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理由。
这意味着哪怕新来的指挥官立刻出兵,除非长湖镇能顶住克洛维人十到十五天以上的围攻,否则也绝对来不及。
带着略微有些阴暗的想法,伯纳德甚至期盼这位新来的指挥官是个像卡斯帕那样强势的角色,最好是一上来就要向自己夺权,或者干脆把自己彻底架空——等回到了本土,自己甩锅的时候就甩的更容易了。
“帝国特使——艾德·勒文特爵士到!”
伴随嘹亮的呼喊声,一位身材匀称,穿着红白色军装,目光锐利的中年人在卫兵们的陪同下走下甲板,迈步朝扬帆城总督而来。
望着那熟悉的身影,伯纳德的嘴角突然绽出些许尴尬的笑容,但他很快便收敛了表情,热情的主动上前:
“尊敬的艾德·勒文特爵士,欢迎来到扬帆城——谨代表在新世界浴血奋战的帝国骑士们与本地的人民,我·扬帆城总督伯纳德·莫尔威斯,向您致以最真挚的问候,神佑帝国,吾皇万岁!”
“神佑帝国,吾皇万岁!”
被称作“艾德·勒文特”的中年人立刻给出了回应,紧绷的脸孔很快便放松了下来,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话说,我们之间就用不着搞这种客套了吧,亲爱的伯纳德。”
“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这是政治,我亲爱的艾德堂兄。”伯纳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只有把形式搞得足够隆重,才能让殖民地的人意识到你的地位——别忘了这里是新世界,殖民地的乡巴佬们可不认识旧世界的豪门。”
“除了赫瑞德和贝尔纳。”艾德·勒文特补充道。
对此深有同感的伯纳德,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除了贝尔纳…还有赫瑞德。”
在担任了数个月的殖民地总督之后,伯纳德对后者在新世界究竟有多少影响力已经愈发怀疑了——虽然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关系熟络又多年未见的两人在雨中寒暄了一阵:莫尔威斯家族在帝国南方的商贸和种植园经济中很有势力,掌握着多处烟草田和葡萄酒庄,又依靠开发金银矿和秩序教会保持着良好关系,每年固定给两处教会铸币厂输送原料。
艾德出身的勒文特家族是“七大骑士”中风骑士的直系血脉,同样是帝国中与秩序教会保持着极好关系的豪门之一,统治着富饶的康塔尔公国,与莫尔威斯家族的领地相邻。
与贝尔纳家族不同,勒文特的血脉十分繁盛,并且热衷用姻亲扩张势力和缔结同盟,以至于“风骑士”成为了帝国南疆最常见的血脉之力之一,数量上唯有罗兰家族的“圣杯骑士”能与之媲美。
繁盛的血脉,富饶的领地…这些都让赫瑞德皇室对康塔尔的勒文特十分忌惮;特别是这个家族与教会的关系十分密切——教派分裂战争时期,勒文特家族旗帜鲜明的和秩序教会站在了一起,对抗皇帝支持的护国宗。
有这样的黑历史,加上勒文特家族在南方的影响力,让伯纳德原以为无论如何皇帝都不会把他派到殖民地,负责镇压叛乱,怎么想也该是对皇室更忠诚些的罗兰家族…那样他甩锅的时候也能更心安理得一些。
“好了,闲聊就先到此为止吧。”
轻声打断了还打算继续谈天说地的艾德,伯纳德轻笑着开口道:“这一回皇帝新挑选的指挥官是谁,该不会就是你吧?”
“怎么会?!”艾德一副“你在开玩笑”的夸张表情,对着伯纳德连连摆手:“想让赫瑞德皇帝任命一个姓勒文特的殖民地长官,除非秩序教会的教宗当众宣布,陛下是整个秩序世界的皇帝。”
“不,我只是来负责传话的,向殖民地负责人表达陛下对他们愚蠢又无能的愤怒之情;顺便宣布几个新的任命,然后…我就该尽快滚回去述职了。”
“很着急吗?”
“倒也不是很急,但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艾德耸耸肩:“勒文特家族在新世界可没什么势力,完全帮不到你什么。”
“好吧。”
伯纳德遗憾的点了点头,不过也并不算意外:“那请问这位被皇帝信赖的‘幸运儿’究竟是谁,能否为我们引荐引荐…帝国特使阁下?”
“没问题。”艾德忽然神秘一笑:
“事实上,他正站在我面前呢。”
“面前?谁?我怎没看……”
话音戛然而止。
望着艾德·勒文特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惊呆了的伯纳德抬起右手,颤巍巍的指着他:“你…你该不会…不会是说…那个人就是…是是是…是……”
“奉吾皇钧旨!”
不等结结巴巴的伯纳德彻底回过神来,面带笑意的艾德果断开口道:
“在秩序之环见证之下,正式任命扬帆城总督伯纳德·莫尔威斯爵士,担任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兼新大陆总司令。”
“从宣读任命这一刻开始,伯纳德爵士有权管辖所有殖民地一切行政与司法事务,有权征收税赋,建立军队,任免一切职务…有权向任何他认为威胁到帝国对新世界控制的势力,发起战争!”
说到这里,一本正经的艾德·勒文特停顿了下,凑到伯纳德面前小声道:“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除非真的万不得已,否则就算你想开战,最好还是先向陛下请示一下比较合适。”
伯纳德完全没听到他说的话,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呆在了原地。
过了很久,惊呆了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才终于回过神来,微颤的嘴唇欲言又止,支吾了好一阵,一脸困惑的瞪着对面:“为什么?!”
“我不知道!”
艾德的表情比他还困惑,只是并非同一个理由:“我只是接到了命令,代表陛下本人册封你为殖民地总管大臣,还特地派了一艘战列舰护航…我猜他们是觉得让朋友来,能更让你感受到陛下对你还是重视的。”
“而且话说回来,有了这个身份,你就能名正言顺的率领军队平定叛乱,放心大胆的施政,从过去贝尔纳家族的禁脔里分一杯羹——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这是好事?!
伯纳德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突然很想知道要连这也算好事,那他对坏事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当然艾德说的也没错,这绝对是瓜分贝尔纳家族与皇室在殖民地利益的好机会,为了尽快平定叛乱,皇帝肯定不会在意这一点小小的牺牲;而且有了这个“殖民地总管大臣”做基础,自己未来进入宫廷也会顺利得多——但前提是该死的克洛维人能老老实实的待在白鲸港。
但这可能吗,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好吧,那恕我再多问一句。”伯纳德深吸口气,拼命压抑着心底的激动:
“除了这个头衔和那一堆‘权力’,本土有没有什么别的能给我的东西——比如军队?”
“没有,也不可能。”艾德果断的否决道:
“别说帝国的主力军正在和克洛维对峙,目前陛下还在拼命集结新军,准备撕毁和瀚土的协议再打一次,将她重新拆分成七城同盟呢。”
“没有军队…那钱呢,物资呢,军火和军饷总该提供一些吧?”
“呃,我真不想和你说实话。”艾德的表情不免有些尴尬:
“但这些也没有,国库今年也不怎么富裕——不过陛下已经答应今年要上缴的税收可以推迟一些,同时殖民地总督府可以从中抽取十分之一,算作今年皇室的拨款…这是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大优惠了。”
“军队没有,军饷没有,枪炮也没有,还不能免除税赋…就这样,帝国指望我就靠不到一万名士兵,收复四个叛乱的殖民地,再击退克洛维人的侵略?!”伯纳德一脸崩溃道。
“克洛维人入侵帝国的殖民地了?”艾德面色一惊:
“什么时候?!”
“现在!”
第一百章 攻克长湖镇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三月二十九日,多云,长湖镇,渔港。
为了抢在敌人回防之前攻克长湖镇,在威廉·塞西尔上校的配合下,安森·巴赫大人亲率风暴师主力军乘坐轻巡洋舰与快速帆船,借着初春汹涌海的海风,只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便顺利抵达了长湖镇港口。
利用《白鲸噶好人报》放出的情报干扰,长湖镇守军不仅没有在港口放置一兵一卒,甚至清空了港口的住户,风暴师得以不造成任何伤亡就顺利控制了港口,并将其作为进攻城市的前进基地。
为了等候由法比安中校率领的佯攻部队,安森·巴赫大人决定在港口多驻扎一天,将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陆地方向——这同样是计划的一部分,和所谓晕船之类的谣言没有任何关系!”
“…三月三十一日,晴,经过一天时间休整的风暴师正式开拔,向城市方向快速推进。
情况与安森大人的判断完全一致,敌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法比安中校率领的佯攻部队身上,整个行军过程中没有遭受任何阻拦。
期间负责侦察的先头部队数次与长湖镇商队相遇,成功让对方误以为他们是本土北港的商队,货船在海岸不幸搁浅,急需补给。
在这些好心商人的‘捐赠’下,轻装前进的风暴师士兵们享用了一顿有面包、啤酒、咸肉和烤鳟鱼的丰盛午餐——至于究竟是主动自愿和被动自愿,这并不是一个应该深究的问题,我猜他们自己应该也这么觉得。
作为一名卑微的书记官,我并非受过专业训练并且经验丰富的军事专家,但现在的情况也令我感到信心十足;仿佛这并非是一场战斗,而是集体郊游。”
“…三月三十一日,十五点三十分,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同一天写两次日记。
风暴师顺利抵达目的地,站在山坡上的我甚至能俯瞰整个傍河而起的城市,看到高耸的钟楼,醒目市议会和鳞次栉比的红顶房屋…拥有近百年历史的长湖镇殖民地,与年轻的白鲸港相比,漂亮的简直像一座花园。
对于这一点,安森·巴赫大人也有相同的感慨,只不过感慨的对象不是长湖镇而是白鲸港。
考虑到大人在描述时使用了过多的语气修辞和夸张描述,为了防止别人有可能看到我的日记,继而对大人产生某种误会,我觉得还是不要把他的原话记录下来比较合适。
嗯,简单来说假如把长湖镇描述为花园的话,那么白鲸港就是房子里的…另一个房间。
这种强烈的反差对比,也极大的刺激了安森大人的心情;他决定不再给敌人投降的机会,直接开始进攻——用大人的原话说:‘等拿下城市再接受投降也不迟!’
十六点整,炮兵连终于在城外的两处高地构筑好了阵地,开始炮击长湖镇的城墙与城内的标志性建筑……”
“轰——轰——轰——!!!!”
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冲天的烟柱开始在长湖镇冉冉升起;高耸的钟塔在一声声惨叫与巨响中轰然倾塌,华丽的议会大厅被十二磅实心弹削掉了屋顶,残存的部分被点燃,熊熊烈火向着街道开始蔓延。
城市内的大小街巷挤满了惊恐不安的身影,仿佛是大难临头的老鼠窝一样在惨叫与求助声中手足无措,彼此拥挤、推搡、踩踏…想要逃跑却又不知道该逃到何处去,在混乱中逐渐被蔓延的火海包围。
很快,人头攒动的街道上飘满了黑灰色的灰烬,愈演愈烈的火势甚至将河水染成了金红色——明明就住在河边,但大难临头的长湖镇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打水灭火。
当然,考虑到河对岸就有一个风暴师的炮兵阵地,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并不值得意外。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刻钟之后,始终没有遭受反击的风暴师展开兵线,以卫兵连和各团散兵为先导,三个步兵团分别从城门,河岸和湖畔向城市推进。
对于像长湖镇这种地处平原,在河流湖泊旁的城市,靠近水域的一侧既是天然的防线,也是各种人工防御设施最为薄弱的部分——毕竟水面和土质松软的河岸是无法构筑要塞的。
同时无论河道还是湖泊,对这种城市都是十分关键的交通要道;通常敌人只要越过水面就能进入城区中心和主要干道,再也无险可守,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这种城市应对袭击的通常方式除了在河边修建护墙,还要在对岸建造一座堡垒用来吸引火力,同时摧毁所有桥梁,阻止敌人任何试图渡河的企图,最后利用河道优势调配补给,让有限的兵力在各个防守要点快速机动,并且向外求援。
对坐拥充足兵力和大量军火的长湖镇,这些只要能完成最基本的部分,在轻装推进而缺乏后勤的风暴师面前坚持十到二十天,完全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他们真的做不到。
首先因为《白鲸港好人报》的误导,令负责军事的民兵团长认定了克洛维人不会从海岸线入侵,因此对岸要塞什么的当然也就不可能存在。
而意识到“事情起了变化”,急忙拽上民兵团长返回城市的长湖镇议长奥朗德,赶回议会收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越有近五千名士兵正从白鲸港边境而言,并且携有火炮和骑兵……
顺理成章的,两人就把法比安的部队当成了克洛维主力,认为一向以陆军为傲的科罗威人果然是帮旱鸭子,只知道从陆地进攻。
为了“御敌于国门之外”,或者说为了能坚持的时间更长一些,长湖镇果断选择了出城作战,主力军驻扎在城郊军营,准备迎战白鲸港入侵者。
这座设立在通往长湖镇必经之路上的军营,本就是为了提防万一而建造的小型要塞,拥有完备的防御设施;曾经还是长湖镇最重要的税卡,被白鲸港的商队深恶痛绝。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也就不会拆除河上的桥梁——毕竟坚固并且能供大量人员与马车通行的桥,造价绝对不菲,拆毁和重建都是笔巨大的开支。
于是当城门在六磅和十二磅实心弹中轰然倾塌,高声呐喊的卫兵连冲过大桥的那一刻,长湖镇的陷落就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
“让先头部队先维持住街头秩序,尽快镇压骚乱,先不要攻占市议会和仓库。”
举着单筒望远镜,阵地上的安森眺望着正在燃烧的长湖镇,姿态无比的悠闲:“殖民地那些议员们要逃就让他们逃,不用进行任何阻拦——反正除了白鲸港和红手湾,他们也根本无处可去。”
虽然被威廉·塞西尔言中了一点点“小插曲”,导致进攻足足晚了一天时间,但整个计划还是顺利实现了——不过动员了风暴师外加白鲸港民兵和一支舰队,就为了攻克一个小小的殖民地,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
卡尔缓缓的扭过投来,一声不吭的盯着安森,诡异的眼神几乎是把“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写在了脸上。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森十分自然的笑了笑:
“只是我们还要拉拢长湖镇加入到反抗帝国的阵营里,那就不能把他们给逼得太狠了——适当的威慑和惩罚当然是必要的,但也得保留一部分元气;否则如果长湖镇折损得太惨,容易让没受多少打击的红手湾产生‘我对白鲸很重要’的错觉。”
“为我们大家所有人着想,还是避免这种误会发生比较好。”
而且万一长湖镇真的衰落到极致,以至于决定并入红手湾,更是会让这个好伙伴产生某种不臣之心,觉得自己在这个同盟中可以和白鲸港一样平等;多一个不强不弱的长湖镇,可以让它保持清醒。
……………
长湖镇,市议会。
沉闷的轰鸣声接二连三的震荡着砖石结构的墙壁,时不时会有烧焦了的房梁和砖石从被炮弹砸烂了屋顶掉落,在火光笼罩的大厅内掀起呛人的烟尘。
胡须花白的奥朗德议长平静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仿佛对外面的熊熊大火和炮声毫不在意,垂落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一张白纸黑字的文件。
《白鲸港—长湖镇平等友好互惠协定》:
【1,交还所有侵吞红手湾土地和人员财产,支付白鲸港战争期间所付军费,解除武装向白鲸港交出一切军火,并就开战挑衅一事公开道歉。】
【2,向白鲸港军队开放全境,交出要塞,据点,桥梁,道路枢纽,开放一切税卡与边境限制,允许白鲸港人员在长湖镇经商,购置不动产和一切活动。】
【3,交出殖民地金库钥匙,所有长湖镇议会成员,每人向白鲸港缴纳的‘安全保障费用’价值应不少于三千金币。】
【4,长湖镇公开宣布,反抗帝国暴政,并加入由红手湾与白鲸港组成的统一阵线,为新世界的自由与公正而战。】
【5……
整个条约林林总总一共十四条,除了战争的赔偿与支付风暴师在这一战中的开销外,基本上与之前和红手湾签订的条约完全一致,只是多了“驻军”这个新项目而已。
为了拉拢长湖镇对抗帝国,安森和风暴师上上下下已经尽可能的保持克制,没有对这帮帝国人敲骨榨髓;这要是让瀚土那些王公贵族们看到这些,再联想他们当初答应风暴师的条件,绝对能感动得哭出来。
但即便如此,目不转睛盯着这份协议的奥朗德议长,拼命攥紧已经发白的枯槁双手,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
他当然清楚身为战败者的自己没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割地赔款之类的虽然痛苦,和性命相比也没疼到令人无法接受的地步,而且对方也并没有要求长湖镇割让任何一处领土,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代价就是长湖镇要向帝国宣战!
按照这帮克洛维人的卑鄙行径,如果自己胆敢在协议上签字,他们明天就会在那个什么《白鲸港好人报》上大书特书,狠狠地添油加醋一番,用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新世界!
所有叛乱的殖民地和扬帆城的平叛大军,都会知道自己——奥朗德议长,代表长湖镇选择向克洛维人屈膝投降,甚至加入到了对方的阵营当中。
届时帝国反击夺回长湖镇,其他人会是个什么下场不好说,自己是绝对死定了!
惊恐交加的奥朗德身体微微颤抖,精神恍惚的试图站起身,下意识的想要从这里逃离出去;只要逃出去,逃出去的话就能…就能……
“奥朗德议长?”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老人猛地抬头,一个简简单单的询问,在他的耳畔却仿佛魔鬼的低语声。
“安、安森·巴赫总司令您…您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
愣了下的安森摇摇头:“没,只是看您沉默很长时间了,想问问是不是您对这份协定不太满意——如果有哪条让您感觉太为难的话,没关系尽管提出来,我们可以讨论。”
讨论?
奥朗德议长看着面色温和,仿佛十分好说话的安森,欲言又止的微微抽动了下喉咙。
没错,虽然城市沦陷了,但自己还有一支两千多人的民兵团驻扎在外,有他们当做交易的筹码,应该可以和克洛维人谈一个对长湖镇更加有力的条……
奥朗德的视线忽然一凝。
空荡荡的大厅内,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女孩儿和她身后两百多个全副武装,一看就绝对是精锐的士兵悄无声息的站在安森·巴赫身后,端着长枪短炮围成一个半弧,阴恻恻的盯着自己。
这一刻,被冷汗浸湿的后背的老人瞬间幡然醒悟,看也不看的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了字记得名字。
“没什么需要讨论的了,安森·巴赫总司令,我们长湖镇投降。”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安森略带惊喜道,他原本以为无论如何,对方肯定会和自己“据理力争”一番——居然这么简单就认命了?
不过能这样结束也不错,至少不用再费尽周折的把市议会全清洗了;省出来的时间可以想想该怎么解决剩下的长湖镇民兵团——不出意外的话,法比安率领的“佯攻大军”应该还在和他们对峙。
上午的时候那边声势极大,不光能听到排枪和炮声,硝烟隔着数公里都能看地一清二楚,但法比安却没有派一个传令兵过来汇报情况。
他们不要紧吧?
第一百零一章 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
“我曾经遇到过许多特别的对手,但不得不承认你……大概是最特别的一个。”
长湖镇军营司令部内,端着杯热咖啡的法比安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一边享用着自己下午茶,同时满脸困惑的打量着眼前这位自称是“长湖镇民兵团长”的先生。
他穿着身棕色风衣外套和一顶略大了些的三角帽,姿态卑微的蜷缩在一张和他相比略显“迷你”的椅子上,帽檐下的脸上写满了讨好的神色。
总的来说,像街边小贩多过殖民地的民兵指挥官。
不过对前近卫军军官而言这一点并不奇怪,在他脑海里那个庞大的“身份信息库”当中,人不可貌相是最基本的常识。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穷到交不起房租的三流家,会是引爆克洛维城骚乱的罪魁祸首;而某个疑似从犯,住平价公寓的年轻军官,竟然是自己未来的上司?
但无论如何,现实都是要讲点儿道理和逻辑的:如果一个动物它长得像鸽子,叫声听起来像鸽子,动作完全是鸽子的动作,生理结构也符合鸽子的构造……
嗯,那它就是个鸽子。
所以当这个鸽子突然告诉你它其实是个律师,有四分之一贵族血统,对国际政治和蒸汽面粉机都有很深的了解,精通社会学和金融,有五个学位证书…这就不免令人感到困惑了。
法比安现在就处于这么一个状态。
因为负责的是佯攻,最初法比安其实并不急于前进,加上还要带着上千热情洋溢,但对战争毫无概念的守信者战士,行军过程堪比大型郊游——除了能保证不迷路和不掉队,其余什么也保证不了。
考虑到根本没指望这支部队投入战斗,而且准备的很匆忙,于是在终于穿过白鲸港和长湖镇的边境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这支部队它…断粮了。
当然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哪怕毫无准备,各个部队还是按照标准的出勤制度,每个连队携带了七天分量的补给,足以应对一场短期战斗…所以真正“弹尽粮绝”的是那一千多热情洋溢的守信者们。
更惨的是当法比安发现问题的时候,这帮人已经饿一天了;他们完全没意识到数千人徒步从白鲸港到长湖镇需要的时间,比几个人坐个驴车要慢很多,没过边境就吃光了自己携带的干粮,空腹行军了大半天。
这个结果就很尴尬了:如果把风暴师的补给分一半给他们,剩下的够不够回程时的量不说,但肯定会引起士兵们的不满。
但要是不给,这支“佯攻大军”很可能立刻就要溃散大半,用不着见到敌人就可以直接宣布计划失败…等于卖了正准备“奇袭”长湖镇的总司令安森·巴赫。
就在法比安纠结于到底是赌一把强攻城郊要塞,为风暴师主力军吸引敌人火力;还是强制分配补给的时候,一个自称是“长湖镇民兵代表”的家伙找上门来了。
对方表示自己手头掌握着一大批补给品,可以立刻解除风暴师的燃眉之急;代价是法比安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价钱,同时战后如果白鲸港胜利,要确保一批长湖镇权贵和民兵军官的生命安全。
虽然不知道这种“军事机密”是怎么泄露的,但为了计划一切顺利,法比安也只得答应。
于是当天下午,他的军营就接受了足以供应全军四到五天的补给,每个补给箱上都贴着“长湖镇民兵物资”的封条。
这还没完,那位代表在发现法比安的军队只有一半全副武装,剩下的一半(守信者们)只有制服和步枪之后,又询问法比安要不要再增添一点儿军备?
法比安谨慎的询问了对方能搞来什么军备,代表非常直接的给了他一份价目表,从步枪发射药到步兵炮统统应有尽有…当然价格不菲,但接受欠条和赊账。
第二天清晨,全副武装的“风暴师主力”多了一千条步枪,两万发子弹,五百发炮弹和三门崭新的帝国八磅步兵炮,油光锃亮的炮管上还能看到出厂时刻的铭文。
到此为止,事情还在法比安的理解范围内——每个势力内都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想要和敌人妥协的“温和派”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让常人难以理解了。
两千多人的军队,而且有骑兵有大炮和一群“武装狂信徒”,越过边境进入长湖镇领地当然不可能不被发现;这种时候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对方能在武力威慑下提供补给,向导和可供休整的宿营,实在不行双方都假装看不见彼此也可以。
但根本不用威慑,主动提供行军途中一应必须,热情地仿佛在招待贵客的“被侵略者”,法比安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份“意外”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整个“佯攻大军”从上到下,都误以为他们不是在侵略,而是真的是来“解放”长湖镇民众的。尤其那帮狂信徒们,似乎真的把长湖镇当成了一家人。
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军营要塞,那位“长湖镇民兵代表”再次露面,表示愿意将军营“转让”给风暴师,演一场“风暴师突袭军营,长湖镇军队力战不敌”的大戏。
具体过程是双方约定一个时间点,风暴师向军营“开火”,一小时后长湖镇民兵会开枪反击,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风暴师可以直接过来接收军营,长湖镇全体官兵会主动缴械投降。
完全不明白对方想搞什么的法比安,在认真考虑了自己的任务是“佯攻”和“吸引注意力”之后,选择接受对方的条件。
于是第二天上午,军营要塞上空炮火轰鸣,枪声大作;一千多守信者战士拿着长湖镇赞助的步枪,隔着两公里对军营打出了一轮又一轮排枪,三门八磅步兵炮瞄准要塞两侧的树林怒吼…不要钱的倾泻出一轮又一轮弹药。
这场“进攻”持续了足足两个小时,一千多守信者战士打光了从长湖镇那儿弄来的弹药,心情愉快的像是郊游结束前玩到了过山车的孩子。
一小时后,军营方向如约开始了“反击”;为避免引起任何的误会,他们干脆连铅弹也不装了,直接对天放空枪。
这场激烈的反击持续了半个小时,整个军营都被笼罩了一片硝烟之中,远远望去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到血流成河的激战。
又过了半小时,一头雾水的法比安率领同样一头雾水的骑兵连和掷弹兵团,在炮兵连的掩护下顺利“攻陷”了长湖镇军营,并和缴械投降的长湖镇民兵聚了个餐。
“民兵团长阁下,我有几个问题可能要麻烦您回答一下。”
暗自叹了口气,前近卫军军官压低嗓音道:“第一,白鲸港是不是有您安插的眼线?”
“当然有!”满脸讨好的民兵团长果断承认了:
“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可能知道您的部队补给匮乏这么重要的情报,并且及时提供给养…您说是吧?”
“第二……”法比安按了按有些鼓胀的太阳穴: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的战略计划了?”
“呃…这个不能说全知道——你们行动速度还是挺快的,我也只能蒙个大概。”民兵团长陪笑道:
“不过我猜到你们肯定会从海上袭击,陆地方向只是助攻或者佯攻,会尽量吸引主力但尽量避免战斗,否则我也不敢和您这么谈判了,因为您肯定……”
“等等!”
一脸头疼表情的法比安抬手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的深吸了口气,相当纠结的看着这家伙:
“让我整理一下…您猜到了白鲸港的作战计划,但是您故意遵循了我们希望您施行的战术,甚至为了确保我们的计划成功实施,还提供了一系列的帮助,最后您这么做的目的是…向我军投降?”
“没错。”民兵团长连连点头:
“您说的完全正确!”
“那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从您自己的回答来看,您完全有机会破坏我们的计划,组织军队挡住我们的突袭。”法比安挑了挑眉头。
“当然可以,因为我们输定了!”民兵团长毫不掩饰道:
“你们有五千名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士兵,有专业的炮兵和骑兵,有一支舰队——你们甚至有一艘战列舰!”
“我是长湖镇的民兵团长,它的军队是个什么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训练,没有经验,甚至不像其它殖民地的民兵还和暴动的兽奴交过手,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听着大炮的炸点前进,冲锋,开枪…没了!”
“如果真的要阻击,我大概可以挡住你们三到五天,运气好也许能坚持一周;然后呢?一周的时间帝国援军绝对来不及赶到,而惹毛了五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和一个自信十足的将军是个什么下场,我可太清楚了!”
“为了避免那种下场,我觉得还是不要大打出手比较好,还能减小双方的怨气…您说呢?”
民兵团长抬起头,诚恳的反问道。
前近卫军军官揉了揉疼痛稍微缓解了些的太阳穴,问出了自己第二个问题: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不干脆点儿直接投降呢?”
“这个啊,这就更简单了——因为我不是长湖镇总督,我只是个被市议会雇佣的军官而已。”
民兵团长耸耸肩:“我知道长湖镇赢不了,但打不打这种话我说了不算,得议会说了才算;我得让议会里那帮老爷们觉得雇我雇的物有所值,但我也不会带着一帮愣头青故意找死!”
“所以您才会主动出击迎战红手湾,而且还反攻了过去?”法比安面色一怔。
“没错!因为红手湾的军队和长湖镇一样烂,把他们打烂了能证明我和整个长湖镇民兵团的价值。”民兵团长答道:
“最重要的是主动出击红手湾,也能尽量避免和你们的主力军撞正面,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吧。”
法比安沉默了。
这样一番听起来无比荒谬,但认真细想起来又颇有道理的言论,实在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更关键的是作为前近卫军军官,他对面前这个“不战而降”到甚至明明很有能力,却把全部能力都用来配合敌人演出的家伙…其实非常的能理解。
在面对上司和甲方某些明显超出现实范围的无理需求时,法比安同样会用相同的办法——我尽力了,我照章办事,我完全是按照您的想法来的,但很遗憾通知您事情被搞砸了。
至于为什么?谁也不知道,大家都努力了但它就是没成功,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带着一丝丝莫名的好感,法比安主动为对方倒了杯咖啡:
“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您,我是风暴师掷弹兵团团长,您可以叫我法比安中校。”
“很高兴认识您,尊敬的法比安中校。”民兵团长赶紧双手伸出,接过他递来的咖啡杯:
“我是长湖镇民兵团的团长,没有军衔,接受这个职务以前是一个佣兵团的会计——哦,大概就是你们克洛维军队里的主计官,您可以叫我若瑟夫!”
若瑟夫…听到这个名字的法比安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尊敬的若瑟夫团长,关于之前我们的交易…我可能无法保证每一项都能履行,但我一定会确保您本人和整个民兵团的安全,至于市议会的人——如果他们能挺过攻城战还活着,我也会尽量说服总司令不对他们的人身安全造成伤害。”
“这就足够了!秩序之环作证,整个长湖镇民兵团都欠了您一个天大的人情!”
若瑟夫心怀感激道,蜷缩在小椅子上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为了表达我们的协议,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提供帮助的?”
帮助?
法比安认真思考了一分钟,然后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毛:“好像还真有——若瑟夫阁下,您知不知道长湖镇有一个……”
“秘密金矿?”
第一百零二章 存在感
随着控制交通咽喉的军营要塞被“占领”和民兵团成建制的投降,整个长湖镇殖民地已经完全落入了风暴师的控制之下。
这么说并不准确——除了城镇本身和临近的几处聚居地之外,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地区连是否知晓双方已经开战这件事都成谜。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问题,殖民地不同于本土,必须占领当地一半以上的聚居地才能确保绝对控制;且不说这在地广人稀新世界根本做不到,更关键的是根本没这个必要。
只要占据了最大的城市,控制了金库与粮仓,剩下的地区不要说反抗,弱小些的连自给自足都办不到,必需品的缺乏会让他们连一个冬天都撑不过去…除了接受结果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这也是帝国殖民地叛乱爆发起来会这么猛烈的原因:真正掀起叛乱的只是控制着中心聚居区,最富有的那一批人,剩下的农庄和村镇无论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只能被动接受。
对侵略者而言,好处是占领和镇压的成本相当之低,坏处是被镇压的一方造反成本也很低;只要对核心地区的控制力稍稍减弱导致被对方夺回,版图上瞬间就会失去一大块,以及相应的财力物力。
对殖民地的争夺,就是对核心城市的争夺;只要控制和拉拢住当地的市议会,就能连带着将剩下数以万计的人口和物资,统统聚集到自己的阵营的旗下。
因此在确认已经成功夺取军营要塞后,安森立刻动员风暴师大部分运输力量,将长湖镇金库的四分之一存款(黄金)和市议会的“赎金”装车送到渔港,由巡洋舰押送白鲸港的港口。
同时再派一名骑兵前往红手湾,通知骑兵中尉杰森,让他催促市议会加快联络叛乱殖民地的工作。
两个方向一东一西,但目的都是相同的——用最快的速度,将“长湖镇已经与白鲸港和红手湾结盟”的消息传播出去,顺便向其余殖民地炫耀武力。
而占领了殖民地中心的风暴师,则开始尝试着复制当初在瀚土时控制卡林迪亚港的“成功经验”,用最快的速度实现对长湖镇的洗劫和统治。
第一步当然是瓜分“战利品”:在刨除了上缴给白鲸港的四分之一后,剩下的四分之三百分之十弥补出兵开销,百分之五算舰队的开拔费用,算是对他们被安森拉上“贼船”的一点点精神补偿。
有真金白银摆在眼前,船员和水手们纷纷表示内心的愧疚瞬间就被治愈了。
另外安森还直接拿出百分之五十五,用各种方式支付甚至直接赠送给长湖镇中低层居民——方式方法包括并不限于清理打扫战场,对被毁的房屋进行重建,协助运输货物,为军队提供补给,向战争中受伤者及家属提供补偿……
对必须快速占领,让当地人接受统治者换了个人的占领军而言,“开仓放粮”这个策略永远都不过时,风暴师上下也都能表示接受,反正是长湖镇议会买单。
至于最后的百分之三十,在小书记官艾伦·道恩的一番运作之下,成功的从长湖镇市议会的账目上消失了踪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开支”,“紧急支出”和“事故损耗”…然后落入了风暴师的公款里面。
这笔钱按照公平分配的原则,五分一归军官团,五分之四归全体士兵——另外虽然小书记官本人没提任何要求,但安森还是抽出零点二个百分点作为给他的奖励。
搬空了金库,接下来自然就是彻底解除长湖镇的武装力量:除了一座小型钢铁厂之外,所有的军工作坊全部搬迁,统统送往白鲸港军营。
为了确保长湖镇的安危,帝国在这里留了足足一万支步枪,八门六磅炮和五门八磅炮;光是这批物资,就足够再武装至少一个风暴师,或者两三个小型步兵师。
对于要不要把这批物资带回去,安森也犹豫过;从军事角度上说,将这批物资和作坊留在长湖镇最划算,也可以直接将这里当做进攻夺取帝国其余殖民地的桥头堡,效率和时间上都要强过全部集中在白鲸港。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自己能对长湖镇绝对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自己;现在的情况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放心,那也是绝对的不可信任。
现在白鲸港想要和其它叛乱的帝国殖民地结成同盟,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碾压他们所有人的武装力量;刨除这一点,白鲸港什么也给不了。
至于被缴械的长湖镇民兵团,在得到了法比安的保证之后,安森觉得这么“现实”的打工人如果失业了实在可惜;何况双方毕竟还是盟友,彻底扒光长湖镇的武装力量难免会令其它殖民地产生畏惧心理。
因此在经过协商后,原本差不多两千人的民兵团裁撤至一千两百人,炮兵是肯定不能有了,但允许长湖镇保留一个连规模的骑兵。
这个数量级维持地区治安绝对充足,对白鲸港也构不成太多的威胁——经历了这一战,守信者同盟的民兵力量也差不多开始成形了;同为殖民地军队里的臭鱼烂虾,安森对这帮士气爆棚的狂信徒有充足的信心。
至于没有彻底肢解瓜分掉长湖镇,会不会引来红手湾的不满…他们爱满不满,如果当初他们能反推长湖镇,安森大概还真的要分给红手湾一点儿甜头,但现在整个战斗都是风暴师打的,对于一帮贡献是负的盟友,不把它也吞并了就是最大的仁慈。
红手湾对风暴师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和其它殖民地取得联络,而长湖镇的市议会同样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如果他们不能尽快完成使命,展现下自己的存在感,安森一点儿也不介意让长湖镇来负责这项工作。
………………
白鲸港,港口区。
伴随着码头急促的钟声,“严肃”号巡洋舰与两艘快速帆船缓缓驶入码头;早已在岸边等候许久的梅森·威兹勒,外加和一众白鲸港议员们赶紧招呼身旁的随从,让他们带着搬运工上前。
在一双双拼命瞪大的眼睛注视下,沉到足以要四五个搬运工用拖车才能搬动,贴着白鲸港封条的货箱一个又一个,像永远也不会中断那样被从船甲板搬运到码头上。
数个小时后,气喘吁吁的搬运工们已经彻底累瘫在堆砌成山的货箱旁,而三艘船的甲板上已经堆放成堆的货箱;市议会和白鲸港商会不得临时征募工人,原本空荡荡的码头已经吸引了半个白鲸港的民众,蜂拥而至的前来围观这一“盛况”。
这场安静的大型聚会,在某个毛手毛脚的土著民工人“不小心”失手的那一刻达到了巅峰——当刺眼的光芒从碎裂的木箱中绽出的那一刻,整个港口都沸腾了!
一声声惊叹和欢呼声在空气中交织,哪怕是也算“见多识广”的白鲸港议员们,在这一刻也感受到了无法形容的震撼;尤其是当他们再看向那个堆砌如山的木箱时,各种超越想象力的猜测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浮想联翩。
难道说那位议长阁下,是把整个长湖镇都给搬空了不成?
而在震撼之后,紧接着就是无限的狂喜!
说实话,虽然在是否对长湖镇开战这件事上,白鲸港议会是选择了站在安森·巴赫这边——或者说必须站在这边——但实际上大多数人也是惴惴不安,对结果非常的没底。
是,他们并不怀疑安森一定能赢,但那可是长湖镇,拥有完整的武装,坚固的防御设施,后勤充足的长湖镇…但如果为了打赢而损失惨重,甚至只是伤到一些皮毛,那也将会对风暴师的统治产生动摇。
但安森·巴赫打赢了,不仅打赢了,还毫发无伤的征服了整个长湖镇——这就很震撼了!
作为克洛维偏远的殖民地,白鲸港从未和帝国的军队发生任何正面冲突,因此也就对帝国正规军和殖民地军队的区别没什么概念;装备精良甚至拥有火炮和要塞的长湖镇民兵团,就是他们脑海中“帝国大军”的标准形象了。
安森·巴赫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攻克长湖镇,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无敌的克洛维大军面前,帝国的军队根本就是帮不值一提的臭鱼烂虾;整个白鲸港上上下下,之前所有的忧虑和担心全都毫无必要;征服长湖镇,征服红手湾,征服扬帆城,征服所有的殖民地,大家联合起来,令白鲸港成为新世界灯塔的梦想…近在眼前!
这个曾经仿佛只是酒馆的欢声笑语,午夜梦乡中的臆想,一个初来乍到的守备司令官狂妄的宣言,一个只是用来激励,团结更多人的口号,一个或许很伟大的理想;随着长湖镇的陷落,正在逐渐的……
变得真实了起来。
………………
除了正在为风暴师的胜利而欢呼雀跃的人群,港口某个僻静的角落里,还有另一群人在默默的注视这场狂欢。
望着港口那已经堆砌如山的货箱,红手湾议员皮特·查塔姆紧抿着嘴角,僵硬到看不出表情的面色,像是被初春汹涌海的海风彻底冻住了似的。
如果说白鲸港议会此刻的心情是无限的狂喜,那他则是处于既惊又喜的交叠状态。
喜悦的是红手湾终于从长湖镇的手中逃过了一劫,惊恐的是有这样强劲的“盟友”,对弱小而又遭受了一次重创的红手湾,同样不算什么好消息。
照皮特原本的预计,就算安森·巴赫能击败长湖镇,战争也至少会持续三到五天甚至一周,那样虽然结果还是长湖镇陷落,但白鲸港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扬帆城的帝国大军肯定会收到消息,为了阻止克洛维人入侵而与叛乱的殖民地联络。
届时红手湾被夹在两大势力之间,就能利用自己的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双方联络,为自己争取到更好的条件——如果白鲸港想要更进一步,红手湾就可以成为帝国掌握克洛维人动向的桥头堡;反之,他们就是沟通白鲸港与所有叛乱帝国殖民地的中间人。
可现在…他只希望白鲸港还能继续遵守协议,而不是把他们当成利用完就可以扔到一边的棋子。
“皮特·查塔姆议员?”
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惊愕的皮特下意识扭头望去,像盗窃时暴露了的小偷似的瞪大眼睛:
“您…您是塔莉娅·卢恩小姐?”
眼前娇小可人的少女,皮特的脑海里只有一点点印象,隐约记得对方似乎是安森·巴赫的未婚妻,以及来自本土的豪门。
至于为什么一位本土豪门会嫁给被“流放”到殖民地的军官,又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这在白鲸港似乎是不可能说的秘密,连那个被自己灌醉了的骑兵中尉都对此讳莫如深。
“是我。”塔莉娅望着他,嘴角微微含笑:
“希望港口的吵闹没有给您添什么麻烦——因为风暴师的胜利,大家今天都太开心了,稍微影响到了白鲸港的交通和港口的贸易秩序,还望见谅。”
“哦,哪是当…不!不用,没什么需要原谅的!”慌慌张张的皮特赶紧改口:
“万恶的长湖镇匪帮被白鲸港的正义之师击败,这是整个红手湾都期待已久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的家人和朋友们,让他们和白鲸港一起庆祝!”
“真的吗?”
塔莉娅眼前一亮:“那就拜托您了,有您这样德高望重,有影响力的大人物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传出去,一定比我们克洛维人自己说更有说服力一些!”
“不,您过誉了。”皮特陪笑道:
“但您说的没错,我是该赶紧回去写封信,将情况告诉红手湾议会;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还请原谅我不得不立刻向您告辞。”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塔莉娅是安森的未婚妻,而您是他的好友——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客套。”
微笑依旧的塔莉娅望着皮特慌张离去的背影,明天报纸的头条已经在他脑海中呼之欲出。
第一百零三章 意外
克洛维王国本土,北港。
“什么,票已经卖光了?!”
港口售票厅内,一脸震惊的卡林·雅克对着狭小的售票口大喊道;难以置信的掏出怀表,确认了好几遍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或者怀表出了问题:“可现在还是早上五点半呢!”
“没错,但非常遗憾的通知您,票的确已经卖光了。”穿着黑白制服的售票员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微笑,用略带厌恶的眼神看了眼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叫嚷的黑袍教士:
“不仅是今天的票已经卖光了,明后三天的船票也已经全部售罄,而且从现在一直到五月底,都不会再有客运和客货两运船出港。”
“非常理解您希望立刻与家人朋友踏上旅途的心情,但我们也实在是对此无能为力——如果您实在是急于踏上旅程,我建议您到货运码头去碰碰运气。”
货运码头?
听到这个名词,卡林·雅克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潮湿的甲板,狭小拥挤的船舱,拼命削减成本的食物,散发着腐臭味道的饮料,上下摇晃的吊床,数不清的传染病……
虽然大部分都是从酒馆里道听途说来的,黑袍教士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即便如此,要是让那位弗朗茨家的大小姐知道自己因为这种原因,居然等到五月底六月初才出发;那自己要付出的代价,绝对比在暗无天日的货船船舱里待一两个月恐怖一百…一千倍!
正当黑袍教士万分纠结,犹豫要不要拉上弟弟大卫·雅克和某个混蛋去“体验生活”时,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位先生,听起来您似乎是准备和家人一起去新大陆是吗?”
“是要去新大陆,但不是和……”
下意识回答的卡林·雅克停顿了下,错愕的看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考究的整装,戴着半圆礼帽,胸口的马甲口袋上能看到金色的怀表表链,和他鲜艳的小领结同样的夺目耀眼。
这些再配合对方堆笑的圆脸,黑袍教士一秒钟联想到了克洛维城那些走街串巷,冒充“做慈善有钱人”的奸诈推销商。
“抱歉,请问您是?”
“我叫普莱恩,是‘北港幸福移民公司’的总代表!”中年人热情洋溢的和一脸发懵的黑袍教士握了握手:
“刚刚听到您正在和港口的售票员讨论买票的事情,就忍不住上前听了几句;恰好本公司马上有一艘移民船马上就要出发了,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非常乐意在这方面提供一些帮助。”
“哦,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普莱恩十分的热情答道:
“本公司的建立初衷就是帮助一切希望移民或者只是想要到新世界的人们,减少他们为了实现梦想而要付出的所有成本,力所能及的为大家提供帮助!”
“现在的旧世界因为克洛维和帝国的战争,已经变得不再稳定,新世界就成了所有希望避免战乱,享受和平生活的人绝佳首选——顺便问一句,您要去的目的地是白鲸港吧?”
“呃…是的。”
“那今天可真是您的幸运日呢,因为我们的目的地恰巧也是白鲸港!”
普莱恩露出了开心的表情,主动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黑袍教士:“今天下午三点,‘信徒’号快速帆船,到港口把名片和船费交给负责的水手——等到一个月后,您和您的朋友们就能踏上新世界的土地了!”
“当然,因为是移民船,所以船舱可能会比较狭小,人也会很多;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每四个人都能拥有一个独立船舱,食物和饮品也是尽可能的安全卫生。”
“听上去不错,我觉得可以考……”
轻笑着的卡林·雅克忽然语气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您刚刚说‘信徒’号?”
“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王家舰队…好像也有艘战舰叫这个名字来着。”
“正确,就是她!”普莱恩忽然眼前一亮,很是惊喜的看着黑袍教士:
“您真是个见多识广的先生,我遇到的所有客人里您是第一个知道她名字的人!”
黑袍教士面色一滞,完全没听清对方的夸奖:“您不是说,新世界很和平吗?”
“对啊,怎么了?”
“那为什么要特地租用一艘军舰?”
“呃…因为尽管新世界大体上当然是和平的,但要去那种还未彻底文明开化的地方,为了防止出现某些意外准备一点点武装,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一点点武装?”
“对。”
“有四十门舰炮和撞角的巡洋舰,也是一点点武装?”
“这个…有时候某些意外可能会有比较高的风险,所以当然要尽可能提高防备——当然!我相信像您这样的幸运儿,是绝对不会出那种意外的!”
“哪种意外?”
“呃…就是……”
“就是?”
“就是可能会遇到帝国舰队的截击。”
卡林·雅克:“……”
……………………
克洛维城内城区,奥斯特利亚宫外。
一袭黑色正装,还特地挽起头发戴着半高礼帽的索菲娅坐在马车内等候,望着宫门方向的同时,交叉的十指不停地敲打着修长的手背。
三十分钟后,感觉足足过了一个世纪的少女终于看到了那个等候许久的身影——走出宫门的总主教在看到马车的瞬间表情明显一怔,然后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迈步靠近,在同样伪装成男车夫的小女仆安洁莉卡侍奉下上了车。
“你未免也太大胆了。”刚坐进车厢,还未松口气的路德·弗朗茨便微微蹙眉的看向自己的女儿:
“我刚刚与陛下的内阁重臣进行一场秘密御前会议,涉及到王国最高级别的机密,如果让枢密院或者俱乐部沙龙知晓那将令陛下置于万劫不复的境……”
“是的是的,所以我才特地乔装打扮的嘛,他们不会知道的!”索菲娅连连摆手赔笑,毕恭毕敬的将早就准备好的烟斗双手奉上:
“所以,能告诉您的乖女儿讨论的结果吗?”
“在你四处打听我行踪的时候,不该暴露的就已经全暴露了;一旦知道了与会者的身份,弄清楚内容也就是时间的问题。”总主教无奈的叹了口气,接过了女儿递来的烟斗:
“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关于殖民地的事情了!”
索菲娅迫不及待的看着父亲,眼睛里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亮:“卡洛…陛下他同意了?”
“原则上不可能,既然风暴师只是一个守备军团,没有陆军的战略规划和枢密院正式下达的命令就能擅自行动,那和割据的军阀还有什么区别?”
总主教轻轻颔首道:“但在具体执行方面…殖民地距离本土太远,想要指定任何周全的方案并确保施行,都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谭。”
“更重要的是因为王家银行今年入不敷出,导致王室欠了卢恩家族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只要安森·巴赫没有‘越界’太过,并且保证殖民地的税收增长,王室可以默许他为了保障殖民地的安全,‘不得已’进行的某些行为。”
“真的?”索菲娅身体微微前倾,不安分的小手揉搓着:
“可以多越界?”
抽着烟斗的总主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摇了摇头:“亲爱的索菲娅,你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重点在什么地方。”
“……重点?”
“还记得去年我们俩那场私下里的交谈吗——就在你的某个‘大计划’被我破坏之后。”
看到女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总主教只好进一步提醒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必须把安森·巴赫派到白鲸港而不是克洛维城的原因,现在还有多少印象?”
“……您说,是因为有一场快要输掉的战争需要他。”索菲娅想了想,十分谨慎的答道。
“我猜,你现在肯定以为我当初的那些话都只是为了糊弄你,因为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像是一场快要输掉的样子。”路德·弗朗茨吐了口烟,轻声道:
“恰恰相反,安森·巴赫轻而易举的控制了殖民地,整合了当地的资源,拉拢到了投资,甚至有余力去干涉帝国的殖民地暴乱…看上去十分的美好,仿佛用不了多久,克洛维王旗就能覆盖整个新世界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轻轻叹了口气,总主教自言自语的反问道。
“我没有亲眼看见眼下新世界的局势,不知道安森·巴赫是因为什么做出了这个决定;但毫无疑问,一旦他开始干涉殖民地的叛乱,必定会引来帝国的目光,战争会从旧世界一直燃烧到新世界。”
“没错,而我也很清楚这一点。”索菲娅点头称是:
“所以身为殖民地总督,我也在竭尽所能的集结资源,支持这场对克洛维至关重要的战争——新世界的资源关乎到克洛维的生命线,我们应该不遗余力的去争夺和占领更多的殖民地!”
“自然,这场战争肯定会引来帝国的注意;但这不是正好吗?一旦新世界的变化牵制了他们更多的力量,克洛维就能在西线取得更多优势;届时只要尽可能为安森·巴赫提供一点点支援,就能……”
“我们什么也给不了。”总主教冷冷道。
“没错!不用给太多,只需要一点点就能……”
侃侃而谈的索菲娅忽然觉察到什么,戛然而止的她面色一怔,难以置信的看向父亲:
“您…您刚才说…说什……”
“我说,我们什么也给不了。”
面无表情的总主教望向女儿,语气冰冷道:
“克洛维本土不会对殖民地提供任何形式的支援——任何资源,除了他能自己想办法弄到的——这就是今天会议讨论的结果。”
“为什么?!”索菲娅目瞪口呆:
“殖民地不是对本土,对王室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甚至可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帝国肯定会以为只要倾尽全力控制殖民地,克洛维必将一败涂地。”路德·弗朗茨的语气十分平静:
“而只要安森·巴赫做的越过分,越‘过界’,帝国就会愈发的认为克洛维希望在新世界打开第二个战场,到了必须掠夺和征服更多殖民地,才能将这场战争进行下去的地步。”
“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那位赫瑞德皇帝他会倾尽所有,打赢这场决定殖民地归属权的战争。”
“这…才是卡洛斯陛下和他一众大臣们,默许安森·巴赫肆意非为的理由。”
车厢内顿时安静了。
迎着总主教那平静的视线,索菲娅睁大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还在抽着烟斗,轻声叹息着的父亲。
“不…你们这不是在默许。”
沉默了许久,面色僵硬的索菲娅用略带颤抖的嗓音轻声道:“你们是在把他…把五千多名风暴师的士兵…白鲸港殖民地…当成诱饵。”
“你们知道安森·巴赫不可能对帝国殖民地叛乱视而不见,哪怕自保也肯定会插手,但却选择默许…到最后,在他最急需本土支援的时候…置身事外。”
忽然像是突然明悟了什么,索菲娅浑身一震:“等等…让我成为殖民地的荣誉总督,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对吧?!”
“一个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荣誉总督,还能给他似乎可以得到弗朗茨家族赞同的假象,误以为自己是能得到本土支持的!”
面对女儿的质问,总主教只是沉默,波澜不惊的瞳孔中倒映着她难看到极点的表情。
索菲娅咬了咬牙。
“安洁莉卡!”
强抑怒火的少女突然大喊一声:“停车!”
“送我父亲回家——或者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假扮车夫的小女仆被主人的声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拽紧缰绳,总算没有让马车一头撞上路边的灯柱。
根本不等马车完全停下,少女就已经握住门把手,急不可耐的想要推门直接从满是烟味的车厢里跳出去。
就在她冲出车厢的那一刻,沉默的总主教忽然伸出了右手。
第一百零四章 效忠派
“啪!”
即将冲出车厢的索菲娅只感到手腕一疼,像是被冰冷生锈的铁钳死死卡住,无论她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
半个身体悬在外面的少女又惊又怒的扭过头,望向身后一片漆黑的车厢;旁边的小女仆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位子上,拼命压低自己的帽檐,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身为父亲,在女儿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某些会伤害到她自己的事情时,要进行最起码的警告。”
路德·弗朗茨轻声道,弥漫在整个车厢内的烟雾,也挡不住他眉宇下变得锋利的眸子:
“亲爱的索菲娅,我知道你想干什么——那是无用功,除了收获失望与痛苦,你什么也得不到。”
“或许吧。”索菲娅紧咬贝齿,轻轻的冷哼一声:
“但身为殖民地总督…如果我现在什么也不做,那才是会令我自己痛苦又失望的事!”
“你只是被一时的情绪影响了。”总主教缓缓抬起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只要冷静下来,就会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对王国,对弗朗茨…对你自己。”
“在帝国彻底为殖民地所困之前,本土会默许安森·巴赫的一切行为,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情,挑动本土的神经;我甚至可以保证王国从上到下,都不会再像当初的伊瑟尔战争那样进行任何的限制。”
“你可以继续你之前一直想做的传媒事业,在报纸上将他和风暴师打造成克洛维王国的英雄;而你…你将成为领导新世界对抗帝国暴政的总督。”
“荣誉总督!”索菲娅怒极反笑:
“我也只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用来向全世界宣扬克洛维有多么重视殖民地的招牌——是啊,我越是招摇过市,越是显赫,就越能让帝国相信克洛维是不会放弃殖民地的…不是吗?”
“当然是!”
总主教表情渐渐凝重道:“但这同样是你的机会,你将不再仅仅是弗朗茨家族的长女,而是所有宴席,聚会的座上宾;枢密院会邀请你参与会议,陆军和海军会将你请去担任咨询顾问,甚至连御前会议也会有你一席……”
“摆设罢了!”
索菲娅自嘲一笑:“对你们,我就是放在柜台最上面,标注着‘非卖品’的洋娃娃,或者沙龙里被拿出来炫耀的上等瓷器——价值不重要,重要的是摆在那里,就能让你们这些垂垂老矣的古董们显得很潮流,很有品味!”
“即便如此,这依然是一种成功。”总主教强调道:
“你成为了克洛维王国历代第一位荣誉总督,将来甚至有可能成为除了王后之外,第二个有资格踏入枢密院,参与关乎王国命运前途的女人。”
“然后呢,这有什么意义?!”
索菲娅瞪大了眼睛:“不是依然和以前一样,坐在厨房或者客厅的角落里,默默的接受你们做出的决定?!”
“因为被允许进入吸烟室旁观,我就要对你们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的接受?!”
四目对视的少女用力挣脱了父亲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看着面色阴沉的索菲娅,始终不说话的安吉莉卡颤巍巍的抬起头,忍不住道:“小姐……”
“砰!”
不等她说完,索菲娅重重的关上了车厢的门,用泛着血丝的眼睛看向她:
“走。”
小女仆害怕的像兔子似的浑身一颤,连忙拽起缰绳,驱车离去。
望着消失在街头的马车,索菲娅按了按帽檐,藏在阴影下的面庞快速恢复了冷静。
她现在能立刻想到的有两个选择:将王国高层的“决定”告知安森·巴赫,或者想办法加快投资的力度和效率,增强白鲸港对本土的重要性和实力。
但…都不是什么好主意。
前者是毫无疑问的泄密——这种级别的决定如果消息泄露,哪怕是总主教之女的身份也无法保全自己,更不用指望利用荣誉总督的身份攒取更多的权力。
后者倒是完美符合了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但无论再怎么增强殖民地的实力,指望一个小小的白鲸港击败帝国,怎么想都是不现实的。
必须换一种方式,削弱帝国能够向殖民地投放的力量,削弱赫瑞德皇帝能够拿得出手的底…赫瑞德皇帝?
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赫瑞德皇帝…不,为什么自己,堂堂弗朗茨家的长女,会愚蠢到将赫瑞德皇帝当成是整个帝国呢?
这简直太愚蠢了,愚不可及!
就连克洛维王国内都有各种各样的派系,叛乱的阴谋和争权夺利从未停止;为什么会下意识的认为赫瑞德皇帝能够压制麾下的诸侯们,让整个帝国都对他忠心耿耿,俯首帖耳?
一场彻底摧毁殖民地的战争,真的不会影响到帝国治下的大公国,自由城邦们的利益?
为了一场荒谬到毫无缘由,又因为皇帝本人的骄傲而不得不持续到现在的战争,那些豪门又有多情愿继续毫无怨言的坚持下去?
而和殖民地利益最为息息相关的帝国豪门,应该是“海骑士”之后的贝尔纳,还有…“圣杯骑士”罗兰!
“罗兰家族…他们在帝国北方很有势力,经营矿石和皮革贸易…嗯,我好像在卡塔琳娜夫人的沙龙上见过一个姓罗兰的…菲利普·罗兰,那个北境商会的总代表,对铁路很有兴趣的家伙,就是他!”
自言自语的索菲娅不再犹豫,登上了路过的出租马车。
“去北境商会的总部!”
………………
新世界,长湖镇。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四月二日,在“长湖镇反击战”结束十余天后,受红手湾邀请的各殖民地代表,终于陆陆续续的抵达了这片帝国在新大陆最东部的领土。
轰隆的礼炮声唤醒了沉睡的城市,当阳光从冰雪覆盖的地平线上升起,被之前战火破坏的道路与房屋也靠着风暴师的资金扶持(长湖镇金库)和城镇居民的努力焕然一新,在晨曦的照耀下宛若平镜般刺眼。
宽敞的街道两侧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彩条与横幅,家家户户的窗外都悬挂着秩序之环的旗帜——原本是准备悬挂克洛维王旗的,但考虑到还要照顾长湖镇本地人的情绪外加拉拢其它叛乱殖民地,秩序之环应该是最能团结所有殖民地的最大公约数。
初春的新大陆,想弄到新鲜的花草简直难如登天,但弄到些寒带绿植还是很容易的…当风尘仆仆的“贵客”们抵达城外时,几乎全都被眼前生机盎然,宛若花园般的城市震惊了。
眼前的长湖镇,根本无法让人相信她就在短短不到半个月前,经历过一场战争。
但当风暴师线列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全副武装的出现在街道两侧时,又仿佛在提醒他们,这座城市已经不再属于帝国。
伴随着富有节奏的礼炮声,踩着鼓点的风暴师士兵们昂首挺胸,明亮锃亮的刺刀在清晨的阳光中晃得刺眼…耀武扬威士兵们的从街道间穿行而过,以连排为单位变换阵形,五颜六色的旗帜更是令各个殖民地的代表们眼花缭乱,大为震撼。
在经历了“兽奴暴动”事件并组建了各自武装之后,殖民地议会的议员们总算不再对“军队”毫无概念了。
不说统一的制式服装和武器,富裕到甚至可以铺张浪费的炮弹…仅仅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如臂指使的阵型,还有在狭窄的街道间依然通畅无比的队列,就能让他们清楚感受到眼前的军队和他们各自训练的民兵,有多大的差距。
即便清楚对方是在故意恐吓外加炫耀武力,但殖民地代表们内心还是深受影响,开始逐渐相信了红手湾代表的说辞,相信眼前的克洛维军队的确有可能足以与帝国大军抗衡,帮助他们赢得渴望的独立。
他们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因为风暴师“阅兵游行”的套路是照搬了帝国的模板——会符合一帮帝国殖民地乡下人的口吻,就像歌迷第一次参加演唱会,被现场的气氛彻底震撼一样的合情合理。
作为后发强国和旧世界绝对的“乡下人”,克洛维人在形式和规章制度上一直处于学习阶段;高情商的说是实用主义,低情商就是没见过世面,看见什么都觉得好,都想模仿。
而前征召兵团出身的风暴师,堪称乡下人中的乡下人,但之前在瀚土战争时曾有幸旁观过艾登公国的阅兵式——殖民地代表们看到的画面,基本上就是那场阅兵式的“粉丝同人作”。
尽管和“正版”仍有不小的差距,但用来忽悠一群殖民地人是绝对足够了。
于是坐在马车内,被士兵们队列簇拥着的代表们个个面色苍白,又惊又喜的来到了长湖镇市议会。
在攻城战中饱受重创的议会大厅此刻早已装点一新,被炮弹削掉的屋顶突击修补,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样,鲜艳的地毯遮住了地板上的裂痕,所有的座椅长桌都被统一更换…就连原本正对大门,绘制着帝国金色鸢尾花纹章的墙壁,也被一幅巨大的新世界地图取而代之。
当“贵客”们在议会大厅内啧啧称奇时,一旁的偏厅内,被紧急从白鲸港召唤来的红手湾代表正趴在吸烟室的小茶几上,瞪大了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一张小纸条,冷汗如注。
“皮特·查塔姆阁下,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面色难看到极点的安森沉声道,空握成拳的右手用指关节在桌上轻点:“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
“红手湾,灰鸽堡,黑礁港,冬炬城…四个号称要摆脱帝国暴政,寻求自由与独立的殖民地议会,居然全部都接受了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召唤,派出使者前往扬帆城和谈?!”
“而且灰鸽堡居然第一时间就接受了帝国的邀请,甚至都没有向长湖镇派遣使者!”
“您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我感觉我自己…还有整个白鲸港都受到了欺骗。”安森的语气愈发冰冷:
“当初决心与红手湾结盟的时候,我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朋友;我告诉我的士兵和白鲸港议会,我们不是在侵略,而是在帮助他们寻求解放与独立!”
“现在出现这种情况,你要我怎么和他们解释,怎么和支持这场战争的,数以万计的白鲸港民众解释?!”
“我…我……”
“甚至这还不是最过分的——其它殖民地也就罢了,但接受帝国召唤的殖民地当中,居然还有红手湾的代表!”
愈发激动的安森,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您知道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究竟有多愤怒吗?”
“我明白,明白!”
皮特·查塔姆非常明白,因为他也很愤怒——只不过愤怒的不是红手湾议会首鼠两端,而是这么大的事情那帮蠢货居然还能走漏了消息,让自己进退两难!
面对抓到了把柄的安森·巴赫,皮特·查塔姆根本毫无选择;在这个决定自己生死的关键时刻,他选择破罐破摔。
“……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对您实盘拖出了。”
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头的皮特仿佛是要慷慨就义似的说道:“事实上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在红手湾市议会的内部…仍然有忠于帝国的势力。”
“他们一般都是有钱有势的矿场主,或者拥有巨大的种植园和牧场,或者经营着商会,和帝国的关系十分紧密;别的殖民地我不太清楚,但在红手湾他们只占到议会人数的五分之一,财力却超过一半!”
“只是因为人数较少,加上组建军队时他们几乎没有参与,更不肯派自己的家族成员成为军官对抗暴动的兽奴和土著民袭击,才导致叛乱时因为在民兵里没有话语权不得不接受大多数人的决定…但私下里,他们始终在与扬帆城的帝国总督保持联络。”
“这些人…我们称之为‘效忠派’!”
第一百零五章 团结才是力量
对于叛乱的殖民地内仍有忠于帝国的势力这件事,安森并不意外。
倒不如说对于一群主要靠掠夺和压榨土著民与贫民移民积累财富,然后借助本土势力变现的殖民者而言,要是没有这么群家伙,铁了心想要从帝国的统治下独立出去,那才是真的奇了怪了。
归根结底,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并非是什么“自由意识觉醒”,纯粹是几个殖民地实力提升之后,试图和帝国讨价还价的手段而已;至少现阶段的新大陆殖民地,还没有一个拥有完整的产业链,不依靠和本土的贸易就能完全自给自足的。
不仅帝国的殖民地,其实就连白鲸港也同样有这方面的迹象——如果安森没有提前几个月抵达殖民地并彻底控制了形势,等到资金匮乏的王家银行动手强征的时候,情况很可能就完全反过来,变成“帝国质疑克洛维暴政,出兵保障白鲸自由”了。
考虑到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暴动”,帝国就已经这么干过一回,险些将克洛维最重要的出海口变成名为独立,实为附庸的自由城市…再经典复刻一回,真的不是不可能。
但理解归理解,不等于安森就必须接受,默许自己的盟友是个首鼠两端的二五仔。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很好的,用来敲打盟友的好借口——谁不积极反抗帝国,拥护白鲸港这个“新世界的灯塔”,谁就是可耻的“效忠派”!
“…而与之相对的我们,这是殖民地中的‘自由派’。”
如释重负的皮特·查塔姆,谨小慎微道:“多年来帝国近乎无休止的压榨,已经让我们所有人痛不欲生——绝大多数的移民本就是因为在本土受够了领主和皇帝的统治,渴望摆脱束缚获得自由才来到了新世界,结果还是一样被盘剥!”
“尊敬的安森·巴赫总司令,我不指望您能原谅红手湾的‘背叛’,但至少请相信在红手湾,您的朋友一定多过您的敌人;我们是真心相信白鲸港和克洛维的军队,能够帮助我们赢得自由和独立的!”
皮特真心实意的望着安森,双手一会儿攥拳,一会儿张开的在桌子上来回挪动,把汗水浸得整个茶几都是。
安森微微颔首,十指交叉的双手用大拇指支撑着下巴,沉闷的表情让对方难以知晓他在想什么。
许久,吸烟室内响起了一声叹息。
“皮特·查塔姆阁下。”
“在!”
闻声的皮特赶紧向前靠了靠,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茶几上。
“看在你我之间友谊的份上,关于红手湾‘效忠派’的卑鄙行径,我可以不将他们的罪行牵连到其他无辜者身上——甚至为了团结所有殖民地,我也可以对其它‘效忠派’暂时放过,但是……”
安森话语一顿,举起的右手手指停留在空中:“这并不等于我会将所有的行为,统统视而不见——就算我可以,白鲸港的民众和风暴师的士兵们,也无法接受一群敌人能得到他们的保护!”
“红手湾的‘效忠派’,必须得到严惩!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希望能得到红手湾朋友们的帮助。”安森死死盯着皮特:
“至于他们所掌握的财富,我认为还是由真正热爱自己家乡与土地的‘自由派’来掌控更合适,您觉得呢?”
“您?!”皮特的面孔骤然一白:
“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安森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我只是告诉您,那些不是白鲸港朋友的家伙,不会得到风暴师的保护…明白了吗?”
“明白!明…明白!”皮特点头点的飞快。
“明白就好。”
安森拍拍他的肩膀,轻笑站起身:“走,让我们去欢迎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吧!”
……………………
扬帆城市议会,拱顶大厅内。
身着蓝白色军装,披着鸢尾花斗篷的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坐在高台主座上,宛若君王的望着正对面缓缓打开的大门。
昏暗的光线下,来自各个殖民地的代表们战战兢兢的步入大厅,在长桌两侧标注着各自身份的席位落座。
尽管都是帝国的殖民地,但因为历史,人口和财富数量以及重要性等因素,重要性同样是分成三六九等的——就像帝国的诸位大公们名义上都是追随“龙骑士”赫瑞德的“七大骑士”之后,但到了实际层面上……
嗯,这种话不能说,有碍团结有碍团结。
一眼扫过那些胆战心惊的脸庞,伯纳德的视线停在了扬帆城议会代表对面的空位上,眉头微蹙。
长湖镇果然已经陷落了。
这一次白鲸港的克洛维人没有再炫耀似的登报,但根据红手湾的“效忠派”送来的消息,对方出兵极其迅速,差不多就在红手湾战败后第五天就送去了捷报,刨除送信的间隔,整场战斗极有可能只持续了两到三天。
三天就攻克有完备防御体系和充足后勤的长湖镇…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哪支军队,又是谁指挥的;但毫无疑问,是个劲敌。
将这么一支军队送到殖民地,也就意味着克洛维的战略重心从本土转入殖民地。
难道克洛维真打算就这么继续硬抗将战争持续下去,彻底拖垮帝国?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一意孤行还急于打开局面的皇帝,可真不算是个好消息…内心挖苦了下自己敬爱的陛下,将半张脸都藏在帽檐下的伯纳德缓缓昂首:
“尊敬的殖民地代表们,承蒙诸位对帝国仍有效忠之心,响应召唤。”
“鄙人伯纳德·莫尔威斯,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特此代表赫瑞德皇帝陛下,向诸位致以真挚的问候,同时邀请诸位加入我的军团,恢复帝国殖民地的和平,与卑鄙无耻的克洛维入侵者决一死战。”
“有诸位的帮助,我保证三个月之内,金色鸢尾花将在白鲸港飘扬!”
………………
“从时间上说,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
长湖镇大厅内,站在巨幅地图前的安森挥舞着手中的佩刀,对着围坐在台下的殖民地代表们侃侃而谈:
“我很理解诸位急于摆脱帝国的暴政,争取自由的理想;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即便失去了绝大多数殖民地和长湖镇这一重要据点,帝国的实力依然未受到太多的削弱,他们依然十分强大!”
“一场或者两场战斗,即便能对殖民地的帝国大军造成重创,甚至攻克扬帆城,也无法彻底打消帝国想要继续统治新世界的磅礴野心,还会令我们付出巨大的代价——本土大军一到,帝国舰队封锁港湾,辛苦获得的一切将瞬间灰飞烟灭。”
深吸口气,安森举起指挥刀将刀尖指向地图上的扬帆城,从左向右滑向白鲸港,途径所有的帝国殖民地:“在我看来,若想争取到真正的独立,需要至少两个前提条件!”
“第一,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第二,让帝国充分意识到若要维持在殖民地统治,付出的成本将远远超过他们能得到的收益。”
“只有同时满足——请注意,我说的是同时——才能将帝国的爪牙从新世界彻底驱逐,诸位才能得到你们一直渴望的自由。”
安森用刀尖敲了敲地图,大声强调道。
“尊敬的白鲸港总司令,无意冒犯;但您的两个前提条件第一个我们还能理解,后一个要怎么做到?”
说话的是长湖镇议长奥朗德,聚精会神的注视着那副原本是他私人收藏的新世界地图。
在签署了投降协议之后,这位曾经的“效忠派”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由派”;或者说为了防止帝国的反攻倒算,现在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即便是‘兽奴暴动’之后组建了民兵,各个殖民地的军队在面对帝国时依然是不堪一击,这一点扬帆城的自由派已经用行动证明了;所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统治的成本超过收益?”
听到这个问题,代表们纷纷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望向站在地图前的安森·巴赫,全场鸦雀无声。
面对来自长湖镇无比配合的“质疑”,安森从容一笑,将双手背在身后,故意沉默片刻,为自己接下来的发言铺垫:
“诸位,如果我们想要击败敌人,首先就要弄清敌人的想法——所以当帝国听闻一直克洛维的军队越过边境,攻克了在他们眼中十分重要的殖民地长湖镇的时候…他们会想到什么?”
………………
“阴谋!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克洛维式的卑鄙阴谋!”
高耸的穹顶与阴暗的灯火下,回荡着伯纳德中气十足的怒斥声:“在新世界或许是第一次,但是在旧大陆…这样的情况简直不胜枚举!”
“卑贱的克洛维人,他们对土地有着与生俱来的贪婪,从建立自己的国家那一天开始,就在疯狂的扩张自己的领地,用偷,用骗,用抢占的方式,篡夺那些古老王国的宝冠,变成他们那丑陋铁王冠的一部分。”
“甚至就连克洛维这个王国…也是无耻的奥斯特利亚家族,率军强占了雇佣他们保护自己的古克洛维王的城堡与领地,建立的冒名顶替的国家!”
“眼下在新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只是过去数百年间无数次惨剧的重演罢了。”
环视着在场代表们那或是惊愕,或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伯纳德冷哼一声:
“他们会先假意伸出橄榄枝,引诱你们上钩接受‘好意’,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帮助你们获得独立的地位,并非真有入侵的想法。”
“但豺狼怎么可能放过到嘴边的鲜肉?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为了这份‘保护’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财力,人力,物力…直至将你们的油水榨干,逼迫你们不得不将各种资源和领土,也纷纷‘委托’给他们管理。”
“你们不需要军队,因为克洛维的军队会保护你们,你们用不着组建议会,因为克洛维的官僚会接管方方面面;你们也不用经营任何东西,因为所有的矿藏和农场都会变成克洛维人的东西……”
“当有朝一日,真正脱离了帝国的保护,获得了克洛维人赐予的‘自由’时,就会惊讶的发现除了那份‘自由’,你们已经一无所有!”
………………
“…而这,就是帝国眼中会发生的事情。”
安森用指挥刀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作为刚刚陈述的总结:“在他们看来克洛维人就是这一切的主谋,目的则是吞并帝国的殖民地,进而独吞整个新世界。”
“但……真的是这样吗?”
一片死寂。
在场的代表们瞪大了眼睛,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安森平静的望着众人,沉声开口道:“诸位会有这样的担忧我可以理解,毕竟谁也不希望刚刚赢得独立,就立刻被另一股强大的势力继续压榨,统治。”
“而这,也是我给出的第二个条件——让帝国统治的成本超过收益如何实现的方法。”
“那就是…建立一个同盟。”
同盟?
在场的代表们一时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疑惑的望着台上的安森。
“不是那种简单的相互援助和帮扶,毫无约束力的同盟;而是一个达成了统一关税,建立集中军队,拥有最高首脑和权力机关,对外用同一个声音发声,对内镇压和肃清反对者的…统一战线。”
安森边说边向前迈步,一步步走到代表们面前:
“先生们,我们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帝国很强大,非常强大…强大到很可能我们所有力量绑在一起都无法与之真正匹敌,我们可怜的资本,根本无法和统治旧大陆近千年的帝国相抗衡…面对面的战斗,我们没有赢的胜算!”
“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打破帝国逐个击破,还能重新恢复他们往日残暴统治的幻想,让所有殖民地都集结在一个声音之下,让帝国必须和过去所有被它压迫的殖民地战斗。”
“让她清楚的意识到,击败一两个殖民地毫无意义,她必须出动数以万计的大军,血洗整个殖民地,才有可能彻底熄灭反抗的火种!”
“只有那样,帝国才会因为要付出的代价过于巨大而放弃统治,转而用其它方式击败我们——但那无所谓,只要各个殖民地团结在一起,她就不会有任何机会!”
“先生们,为了胜利,我们必须团结。”
“团结…才是力量!”
第一百零六章 成功的标准
会谈的结果很成功,或者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深受震撼的各殖民地议会代表们在会议结束后没有急于立刻离开,而是选择了留在长湖镇继续观察,甚至黑礁港的和冬炬城的代表还打算派手下的专员前往白鲸港,进一步打探情报。
只是如果想用一场会议就能让所有人大彻大悟,那也不现实——倒不如说他们要是真有那么高的道德觉悟那才是真麻烦,那样的话风暴师还怎么挣…公正的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啊!
很显然这不可能,这帮“自由派”与“忠诚派”区别只是利益方向不同,但都拥有很灵活的道德底线。
对他们而言,安森给出的选择相当的有诱惑力——既然只靠自己独立不现实,那就联合起来,在各个殖民地之上组建能够代表所有势力的“同盟”,共同对抗来自帝国的镇压。
这么做有两个好处:首先肯定是对抗帝国更有利,不必担心被逐个击破;同时也能防止来自白鲸港的渗透,一个一个沦为克洛维人的附庸。
坏处肯定也有:统一关税就意味着各个殖民地间的贸易壁垒被打破了,而组建共同的军队,也必然会丧失对本地军队的控制和管辖权,同时还要背负战争带来的负担。
这中间无数的利益纠葛,足以让刚刚团结起来的几个殖民地立刻分裂,不等帝国杀过来就他们自己就先打一场。
但这个就和安森没什么关系了——拉拢叛乱殖民地是为了让他们坚定的反抗帝国,顺便为白鲸港打开市场,其余的并不涉及到他本人,或者风暴师和卢恩家族的利益。
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就把工作扔给了卡尔和法比安,躲在军营里偷偷研究那本圣艾萨克笔记的下半部分。
当然用“偷偷地”形容并不准确,因为“恰巧”塔莉娅也在这个时间以白鲸港“畜牧委员会”代表的身份来到了长湖镇。
对于圣艾萨克笔记中提到的“点对点”进化方式,尽管很坦诚的表示这种方式对她这种已经成为亵渎法师,有了“长长的风筝线”的施法者没有太多的意义,但依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虽然很狂妄,但这种理论的确存在一定的道理;假如当初塔莉娅认识并且知道这位先生在做这方面的研究,那…大概会亲手杀了他吧?”
在安森看来,这大概是女孩儿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不愧是旧神世界第一个同时掌握三大魔法的男人。
安森甚至怀疑圣艾萨克的实验对象就是自己,因为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一个信仰秩序之环的教士,为什么会同时掌握三大魔法了。
至于为什么掌握了三大魔法的男人还会死于暗杀…安森的猜测是可能与他“进化”的方式有关:普通的施法者即便天赋异禀,进阶的速度也是以年为单位,期间会不断深入了解自己的能力,通过学习掌握新的技能来加深对魔法的理解,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但圣艾萨克不一样,他是纯粹的“为了进化而进化”,每次进阶获得的能力完全是为了下一次进化做的准备和铺垫,根本没考虑过这种能力是不是可以用于战斗。
再加上以他真理会领袖和卡洛斯一世挚友的身份,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战斗经验,在精心策划的暗杀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并非完全不可能。
……………………
【十月三十一日,第五次实验记录。
我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再次重申,这个实验非常危险,本质上和把自己当成橡皮泥随便揉搓差不多,所以无论如何千万要有一个血法师朋友,最好是使徒那个级别的在旁边,这是我两次差点儿把自己变成肉酱后得出的宝贵经验。
虽然他偶尔会嘲讽你,一个劲儿的在旁边说些丧气话,不厌其烦的打击你的自信心,把你和某些存在身体缺陷的可怜人比较……
但和还能活着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
说真的,如果他只是阴阳怪气你就忍了吧,我可是被逼穿着女仆装伺候了祂一整天呢!
言归正传,之所以会出现问题并非大方向和思路上出现了问题,而是从普通施法者到‘亵渎法师’这个阶段的跃迁,跨度实在是太大,大到了非一魔法体系下,近乎不可能顺利过渡的问题。
而如果放弃‘跳跃’改用传统的‘线性’,稳定性是提高了,但也会为之后的进化埋下隐患,很可能极大的增加失败率。
但就算成功,之后的难度也很不乐观;成为亵渎法师之后不仅三大魔法之间,就连同一魔法体系下各种不同路径进化的施法者也是天差地别,差异大到了几乎是两个物种的层次的地步。
举个例子——该死的我又要举例子了,我恨这个——假如将前面的‘转换’看成是从苹果到橘子的过程,那么这次我就是要把香蕉变成一只猴子。
没错,不是香蕉味的猴子或者猴子味的香蕉,该死我肯定是太困了才想到的这个比喻,而是完完全全的将香蕉变成猴子…总之不要在意细节,领会精神就行。
如何在截然不同的‘物种’之间顺利完成转换,就成了下一步的新难题;想解决它我需要一些灵感。
卡洛斯说我最近把自己逼得太狠了,长时间不和人交流或者呼吸新鲜空气,再聪明的大脑也会开始变得很迟钝,而且容易钻牛角尖。
我很想反驳说我一直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但想到祂的真身是个…似乎真没什么说服力。
所以我打算接受他的建议,暂时出去转转,参加些沙龙聚会或者去动物园闲逛——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们啊,看着他们从艾萨克叔叔这里得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独角兽,小妖精时那幻灭的神情真是令人身心愉悦,再没有比这更有助于放松的事情了……】
【十一月三日,洛伦佐伯爵邀请我参加他的私人宴会,为了感谢他的慷慨,我特地告诉他尊敬的洛伦佐伯爵夫人——他老婆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是假的,看做工顶多值五银币。
奇怪的是他好像并不开心,更奇怪的是他老婆也很不开心但却感谢了我,然后那个除了鱼很新鲜外无聊透顶的宴会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十一月五日,奥登男爵的私人沙龙给我送了封请柬,他还偷偷告诉我那天是洛伦佐伯爵夫人的生日,沉迷赌博还赔了钱的洛伦佐伯爵只好弄了块假宝石糊弄老婆。
好吧,这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他们不高兴了,但为什么所有人都把他俩离婚的事怪到我头上?
和赌棍洛伦佐伯爵不一样,奥登男爵是个冒险家,自称当过一段时间的游侠骑士,见多识广,还曾经月照峰见过一头通体蓝白色的巨龙,并且和祂成为了朋友。
他说的一定是洛德维科!那头特胆小还喜欢吓唬别人的家伙;于是我问洛德维科把‘龙鳞烙印’给他留在了什么地方,顺便给他看了那家伙留在我右肋骨下面的那个。
奥登男爵盯着我身上的烙印,像丢了魂儿似的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突然开始聊别的了,直至宴会结束都没再和我聊关于洛德维科的事情,也没给我看他的龙鳞烙印。
真是个小气鬼,我再也不会去他的宴会了!】
【十一月十日,圣若望学院邀请我去参观他们的实验室,想让我给他们最新的研究成果提点儿意见。
最近的事情对我打击有点儿多,我本来都不打算去的,但既然他们想让我提意见那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亲爱的小约翰,在这里给你提个醒:当某人说‘希望你提点儿意见’的时候,他们的真实想法其实是‘希望你狠狠的夸夸我’,千万别被他们假装出来的谦虚给蒙骗了!
我就上了这个恶当——在费尽心血的花了两个小时给他们阐述整个实验的种种问题之后,你以为我会收获鲜花和掌声,但实际上是冷场。
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冷场,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词:几个貌似恨我恨到咬牙切齿的学徒,居然趁我不注意想把我关进保存试验品的地下冷库里。】
【十一月十五日,因为找不到能蹭吃蹭喝的宴会,我只好去白厅的动物园闲逛,看看卡洛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牲口们,是不是很享受被关在笼子里的生活。
本以为这肯定又是无聊的一天,直至我在某个独角兽雕像前,遇见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安森的嘴角一阵抽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接下来的几页内容依然是圣艾萨克到处闲逛,在各种场合对好心邀请他的人“公开处刑”,把克洛维城从上到下得罪了个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圣艾萨克能活到教会下定决心刺杀他,但安森总算明白为什么无信骑士团一开始不肯把这部分日记拿出来,却用《大魔法书》当做见面礼了。
原本以为能找到除了三旧神之外另一条进化道路,拿到手却发现是圣艾萨克的吐槽日记…轻轻叹了口气,颇为失望的安森合上了笔记本。
“虽然没有找到解决从普通施法者跨越到亵渎法师之间的办法,但即便是已有的信息也已经有很高的价值了。”
微笑的塔莉娅意犹未尽的抬起头,轻声宽慰道:“虽然最终不免失败,但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安森怔了下。
“是啊。”瞪着大眼睛的塔莉娅,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虽然不能完全否认他的研究,但如果圣艾萨克挑选的道路才是正确的,那岂不是说亲爱的安森所走的也是一条失败的道路,注定无法进化成为完美的存在?”
呃,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变得完美…内心诚实的安森表情严肃了起来,轻轻颔首道:“的确如此。”
“我也觉得圣艾萨克太极端了,按照他的说法成功的进化只能有一种,这似乎直接否定了绝大多数的可能性,将成功的标准限定在‘不死不灭’上面。”
虽然不清楚另外两大魔法追求的终极愿景是什么,但安森并不认为“永生”是咒法师的目标和这个有关,这一点从咒魔法的特性上就能判断出来。
最初的阶段仅仅是拥有极好的距离感,提高对周围世界的感知;接下来则是能够稍微“扭曲”一定的物理法则,再到后来彻底打破现实意义上的法则,能够随意操控施法范围内的一切。
无论是【聚焰】,【锐风】还是【亡灵迷雾】…似乎自己掌握的所有咒魔法都遵循了这一原则。
再加上随着阶层提升还能改变施法范围的形状这一特点,安森推测如果自己成为亵渎法师的话,施法范围还会进一步增加,同时会掌握某种大范围扭曲现实的能力。
再参考咒魔法的创始者艾顿,被称为“命运掌控者”…打破现实的枷锁,让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世界之上,彻彻底底的将自己的命运握于掌心谁也无法干涉…这可能才是咒魔法的终极目标。
而黑魔法的能力则集中于“窥探”,“洞察”和“感知”层面,作风也比较类似追求知识与真理的学者。
至于为什么圣艾萨克会将三大魔法的终极目标认定是“不死不灭”,或许和他那位“血魔法使徒”朋友有关,毕竟被称为“超凡的”布鲁托也就是血魔法之主,追求的就是生命的极限,会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
想到这里安森忍不住偷偷瞥了眼塔莉娅,按照他的推测一辈子没离开过克洛维城的圣艾萨克,最有可能遇到的血魔法使徒大概就是……
“卢恩。”
塔莉娅突然开口道。
嗯?安森面色一怔,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父亲,也是卢恩家族真正的族长。”面带微笑的塔莉娅只好解释道:
“他正准备到白鲸港来。”
第一百零七章 一起被吊死
什么,卢恩…那位克洛维城的使徒要到白鲸港来?!
塔莉娅开口的瞬间,安森的表情直接一僵,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当然,按照自己和卢恩家族的约定,对方来到新世界好像也是早晚的事情,就算想要提前动身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何况一个当父亲的把自己女儿独自仍在异地他乡多少有些说不过去,虽然这个“可爱的女儿”是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但是…但是…但……
但他…祂可是使徒啊!
一个“黑法师”就能让克洛维审判所鸡犬不宁,一位精灵公主就能引来裁决骑士团并且险些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虽然二者都有其它客观因素,但各自的实力依然是毋庸置疑的。
在三旧神全部陨落的时代,祂们几乎就代表了“三旧神”本身,宛若天灾般潜伏在旧世界所有不为人知的角落。
现在,祂要到新世界来了。
这……
拼命克制着自己心情,安森深吸口气,将全部的惊恐压抑在心底,一点一点的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女,露出惊讶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什么时候?”
“具体还没有定,但应该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了。”塔莉娅轻声道,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和喜悦:
“对父亲而言,哪怕只是暂时离开前往某处,都已经不是卢恩家族能够独自决定的事情;为了避免一些小麻烦也是出于礼貌,还是应该提前知会一声的。”
那当然,就算秩序教会能够默许使徒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维系各自的家族,甚至发展属于他们自己的势力,但对于使徒本身肯定是要严加防范,不可能让他们随随便便出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所以现在“卢恩”还只是准备动身的阶段,需要和克洛维王室还有秩序教会达成协议才能离开,也就是说自己还有一些准备时间…安森轻微的松口气,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
“啊…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是啊,在塔莉娅的记忆中父亲上一次离开家,已经是快八十年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他便极少出门,甚至不会离开家里的老书房,只是偶尔会独自到画廊度过整个下午,缅怀逝去的亲友们。”
微微颔首的少女感慨道,清澈的眸子里透着几分伤感,就像每一个亲眼看着父亲日渐消瘦老去的小女儿。
当然,她的父亲是绝对不会“老去”的。
沉寂了片刻的塔莉娅微微挑眉:“亲爱的安森,你很在意吗——我是说,父亲准备来新世界的事?”
“我?当然了!”
安森轻笑一声,从眼神到语气和心跳都自然得不能更自然:“祂是塔莉娅的父亲,也是卢恩家族的族长——不光对我,对整个白鲸港甚至所有的殖民地都是一件大事。”
更重要的是按照塔莉娅之前的说法一旦祂抵达,那将意味着对整个新世界旧神派的正式宣战;他可不想一边和帝国打得你死我活,一边还得应对所有土著民和“邪神们”的满满恶意。
至少现阶段的主要矛盾还是在帝国和叛乱的帝国殖民地之间,刚诞生不久的守信者同盟还有更高的成长潜力,而作为日后它最主要的投资人,卢恩家族目前也只处于“凹人设”和埋头经营的阶段。
在某人的“完美计划”中,正式对新大陆旧神派宣战是相当靠后的步骤,起码要等到初步解决了帝国反攻,卢恩家族在“殖民地联盟”中拥有较为稳定的地位之后。
届时没有了帝国的干扰和敌人,手握守信者同盟的卢恩家族就能用“对抗邪神”这个绝对完美的借口团结所有殖民地,对外开拓全新的势力范围,对内肃清某些不太配合的小伙伴。
提前引爆和新世界旧神派的矛盾,不仅会消耗原本可以用来针对帝国的力量,还会给帝国名正言顺干涉新世界殖民地的借口——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很可能会引来秩序教会的关注。
伊瑟尔王庭之战,即便有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竭力斡旋,秩序教会还是出动了裁决骑士团;一旦让帝国抓住了“圣战”这种借口,天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当然刨除这些外在的理由,安森也承认自己的确有一点点害怕——毕竟那可是一位使徒,想要保持冷静的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一言不发的塔莉娅静静地看着安森,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聚焦在他的脸上,将所有的微表情无所遁形的倒映在那宝石似的瞳孔中。
这个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看得安森心底毛毛的。
但少女并没有再继续聊下去,而是顺着安森的“引导”转移了话题:“说起白鲸港,安森可以回答塔莉娅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安森的笑容十分从容:
“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安森一定要竭力促成帝国叛乱殖民地之间的同盟,而不让他们团结在白鲸港或者风暴师的周围呢?”塔莉娅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既然最终目标是团结所有殖民地,双方的实力天差地别,而白鲸港又是我们的根基,难道不应该趁这个机会确定从属关系?”
“呃…这个稍微有点儿复杂,但最核心的理由有两个。”
安森轻笑了一声:“虽然就像你说的一样,双方实力天差地别,但毕竟对方是帝国人,而白鲸港无论再强也是克洛维的殖民地——两边天然的存在对立和矛盾,只是因为对方现在有求于我们而暂时将这些搁置了而已。”
“何况就算抛开本土不谈,白鲸港无论历史还是体量,和那些历史悠久,发展得更充分的帝国殖民地比起来没有优势可言,唯一的强项就是白鲸港这个天然优良港湾本身,但眼下还在帝国手中的扬帆城同样具备这个特点,人口和资源又几乎是白鲸港的两倍。”
“再加上新大陆地广人稀的特点,想强行让一群帝国人将一座偏僻的克洛维殖民地当成‘首都’,是不太现实的。”安森总结道。
少女微微颔首,只是视线并未从安森的面颊上离开:“但如果是安森的话,一定可以办到的吧?”
“当然可以!而且这也是我们的终极目标——白鲸港才是我们的基本盘,想要让卢恩家族在新世界彻底站稳脚跟,必须让她成为整个新世界的核心。”
面对最重要的投资人,安森当然不会有丝毫的隐瞒:“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以白鲸港或者说风暴师的实力,还不足以立刻对所有叛乱的帝国殖民地实施有效的统治——这就是第二个原因。”安森忍不住苦笑了声:
“我们只有五千多士兵,控制住白鲸港这个基本盘外加长湖镇,基本上就已经达到了控制力的上线,再徒增消耗的话,面对帝国反扑时就会捉襟见肘。”
“所以我们必须让他们团结起来,主动对抗帝国,继续以求援的方式介入——除了白鲸港与风暴师,这些叛乱的殖民地没有第二个可以帮助他们对抗帝国的力量。”
塔莉娅眼前一亮,接过了安森的话继续说道:“这样白鲸港与风暴师不用承担任何‘盟友’的义务,又能在他们的‘同盟’中拥有绝对超然的地位,影响他们的决策。”
不,是直接插手决策,风暴师已经控制了长湖镇,下一步就是清洗红手湾,彻底铲除这两个殖民地的“忠诚派”,我有至少九种办法让他们乖乖的服从命令…安森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想要对抗帝国,光凭几个殖民地和白鲸港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或者至少不能让他们站到敌人的阵营那边——因此克洛维的另一个殖民地灰雪镇,还有北海三国在新世界的三处殖民地也是我们必须争取的对象。”
“灰雪镇距离冰龙峡湾并不算远,只要能得到本土的默许拉拢过来并不困难,而且同为克洛维人也很容易发展成为基本盘的补充。”
“但北海三国的殖民地拉拢起来可能就比较困难了,三大王国虽然经常被并列,但实际上矛盾很深,拉拢任何一个都会引来另外两个的不满,即使殖民地也是一样……”
安森摇了摇头,这个麻烦他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暂时只能尝试着与他们接触,避免他们站到帝国那一边,不然三处殖民地同时从东侧发起进攻,后果很可能要比伊瑟尔精灵战争麻烦一万倍。”
毕竟新世界克洛维和帝国的实力相差比本土还要更悬殊,如果要变成两线作战,那可能真得等“卢恩”抵达白鲸港之后,风暴师才能有一丝胜算了。
……………………
扬帆城,总督府邸。
送走了受邀召唤的殖民地代表并安顿了使者(人质)之后,伯纳德·莫尔威斯没有放松警惕,找到了正准备离开的艾德·勒文特:
“我想派你去一趟北海三国。”
“北海三国?!”
看着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挚友,艾德·勒文特直接愣在原地:“现在?”
“现在!”
“可我马上要返航向陛下复命,船和使团里的其他人已经在等我了!”
“正好,因为我就是要让你以御前使团的身份出访北海三国——这样正式一些,开条件的时候也更容易让他们信服。”
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沉声道:“我要你拉拢他们,派军舰劫掠北港到白鲸港,从东线进攻克洛维人的殖民地!”
“劫掠航线,从东线进攻克洛维人的…你疯了?!”
“我没有,我现在很清醒!”伯纳德的眼瞳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这是我想到的最有可能尽快平息殖民地的办法——没有之一!”
“长湖镇已经沦陷,克洛维人已经明目张胆的将军靴踩在了帝国的领土上;这种时候如果不能尽快攻破白鲸港,那些殖民地就会将他们当成是‘独立’的希望,这场叛乱就会演变成帝国和克洛维争夺殖民地的战争。”
“因此现在必须不择手段,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希望’掐灭在萌芽状态——既然克洛维人已经率先开火,我们也不用再顾虑什么了,开战吧!”
激动到有些歇斯底里的伯纳德,有意无意间模仿起了当初卡斯帕·赫瑞德在瀚土的做派。
“可…可是……”艾德尴尬的看着他那几乎快凸出来的眼珠,内心忐忑的抽动了下喉咙:
“可是我并没有陛下的授权——这么堂而皇之的过去,只要对方稍微有心查一查就能拆穿,被骗了的北海三国能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吗?!”
“当然不会,所以你要去的不是北海三国,而是他们的殖民地。”伯纳德坐直身体,胸有成竹道:
“直接以帝国特使的身份,私下’与他们的殖民地取得联络,开出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价钱,许诺战后如果能剿灭克洛维军队,双方瓜分攻占的殖民地。”
“只要他们肯答应出兵,把白鲸港也送给他们也未尝不可。”
瞠目结舌的艾德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本能觉得眼前的挚友是被压力给逼疯了,但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模样却和一般意义上的疯子有着天壤之别。
沉默良久,他只能闷闷的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是认真的。”
“我就是认真的。”伯纳德微微颔首,表情凝重:
“从现在开始,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终止殖民地的动乱,如果殖民地利益过分吸引了陛下的注意力,那将是帝国的灾难。”
“是帝国的灾难。”艾德瞪着他,意味深长的强调道:
“不是我们所有人的。”
“那请问勒文特家族,现在还是不是帝国的忠臣?是不是秩序之环的忠实信徒?”伯纳德反问道:
“丢光了殖民地,不仅是皇帝,贝尔纳和罗兰家族,就连我们自己也分不到一杯羹了——你真想看着新世界变成克洛维的天下?”
艾德·勒文特的表情无比纠结。
迟疑许久,他猛地站起身,破罐破摔似的瞪着伯纳德:“行,我答应了!但你最好是正确的,否则如果最后失败了被陛下追责,我可不想一个人被抓回去上绞刑架!”
“放心,那是不可能的。”伯纳德笑了:
“因为我会陪你一起被吊死。”
第一百零八章 “秘密”金矿
尽管对于突然间变得歇斯底里的挚友忧心忡忡,艾德·勒文特还是接受了这个“特殊”的任务——在没有得到皇帝授权的情况下,拉着整个使团忽悠北海三国,主动进攻灰雪镇和白鲸港这两处克洛维殖民地。
严格意义上说,身为御前大臣,伯纳德是有资格代表帝国和敌人交涉谈判的;问题在于他这个“殖民地总管大臣”身份过于水了,加上莫尔威斯家族在新世界根本没什么影响力,就算画饼对方也未必肯接受,远不如一位有皇帝仪仗和战列舰护航的“特使”有说服力。
至于擅自与邻邦交涉会不会引来皇帝的不满,已经不在两人的考虑范围内了——“风骑士”勒文特家族在帝国南境实力雄厚,而且本就和皇室关系不太融洽;伯纳德现在一心想着该怎么速战速决,避免让那群该死的克洛维人继续搞事情。
只有尽快平息叛乱,伯纳德才能把皇帝为了甩锅扔出来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头衔坐实,从往日贝尔纳和皇室才能吃到的蛋糕上分走一块,纳入莫尔威斯与勒文特家族的利益范围。
这点才是催使艾德·勒文特答应伯纳德的原动力。
毕竟勒文特家族势力庞大,但同样家族成员众多,靠家族想要拿到一官半职还要和无数同辈竞争;但如果是对外开拓…他或许能在扬帆城建立一个全新的勒文特家族分支。
带着开创新家族的诱惑,艾德·勒文特踏上了前往北海三国殖民地的航程。
趁着殖民地代表还未走远,伯纳德立刻开始动员军队开赴灰鸽堡,准备配合那里市议会内部的“效忠派”对“自由派”展开一场清洗工作,将距离扬帆城最近的殖民地彻底纳入他这个“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势力范围。
与此同时,尽管承诺过短期内不会再登门叨扰,但这并不妨碍伯纳德将最近收集到的信息情报,尤其是关于“克洛维入侵长湖镇”的内容寄到路易·贝尔纳所在的小教堂,“帮助”他理解眼下帝国在新世界面对的是何等内外交困的局势。
虽然最终目标是要挖贝尔纳家族的墙角,但这并不妨碍伯纳德利用贝尔纳家族在新世界的影响力——尤其是那些和帝国利益攸关的“忠诚派”与其说忠于帝国,不如说忠于贝尔纳家族更合适一些。
只要路易·贝尔纳肯出面,哪怕只是在总督府邸任职,都会让殖民地内的“忠诚派”认为这是贝尔纳家族的一种表态,主动向他这位殖民地总管大臣靠拢,而不是非要动用军队才肯乖乖听话。
以他自己对这位贝尔纳家族继承人的了解,说服他只是个时间问题。
………………
小教堂内,一袭修女装束的精灵少女双手抱着小腿蹲下神来,指着书桌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报纸还有信笺,疑惑的望向书桌后的路易:
“这些都是要丢掉的吗?”
“对,全部。”年轻骑士趴在书桌前,面无表情的翻阅着一本《圣艾萨克生平》,压低嗓音道:
“嫌浪费的话,也可以拿去当壁炉引火的燃料,或者把不重要的部分挑出来——去福利院教孩子们识字的时候,或许能用得上。”
“可…路易你还没有看过呢。”
“没有那个必要——就算不看,我也知道那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年轻骑士淡淡道:“伯纳德·莫尔威斯想让我替他效劳,我不想,就这么简单。”
“你确定?”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从一堆文件中抽出来的旧报纸,芙莱娅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这上面提到了很多很有趣的事情,比如说唔……你知道长湖镇之所以富可敌国,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秘密金矿吗?”
秘密金矿?
聚精会神的路易怔了下,随即哑然失笑:“当然知道,这个传说已经有些年头了。”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和克罗格兄长还因为这件事兴奋了好一阵,以为新世界遍地是宝石和黄金,约定将来要到新世界冒险,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殖民地。”
“为了怕被人发现,我们还把计划书画在了床板上,约定在某个月圆之夜用偷偷造的小帆船渡过汹涌海,前往新世界。”
“后来呢?”芙莱娅突然有些兴奋了起来。
“后来…那个传闻是假的。”
年轻骑士合上手中的书,朝精灵少女轻笑道:“长湖镇的市议会隐瞒了他们每年和白鲸港的贸易额,被皇帝派去征税的税吏查出了猫腻;为了继续瞒下去,就向外放出了‘秘密金矿’的流言。”
“可是,那个税吏不是已经发现问题了吗?”
“对,但他被收买了——所以这个流言才会传到本土来。”路易如实道。
“哎——?”
精灵少女一副失望的表情,但很快注意力就又转到了下一个“奇闻”上:“那你知道无信骑士团吗?上面说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下组织,成员众多而且几乎全部是旧神派…潜伏在新世界的每个角落,一直在伺机建立属于他们的王国!”
“无信骑士团…嗯,这也是个很古老的组织了,但应该和旧神派没什么关系。”年轻骑士再次摇摇头:
“这些人最早是一群普世宗的骑士,发誓要不论教派的保护所有信徒,因此被称为‘无信骑士团’——类似的极端组织还有求真宗的真理会,护国宗的至高法庭…在教派分裂时代,这类存在相当普遍。”
“至于你手里的那个……”路易轻点了点精灵少女怀中的报纸:
“它说的应该是后来的无信骑士团——因为教派重归教会之下,自认为遭到背叛的他们和所有的极端组织一样发生了分裂,一部分选择了离开,一部分加入了教会的审判庭与裁决骑士团,一部分沦为了继续打着骑士团名号的地下组织。”
“但即便是这最后的‘无信骑士团’,也早已经消亡了。”
“消亡了?!”
“对,大概就是几年前的事……”路易的眼角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失落,迅速又恢复了正常:
“他们被发现和克雷西家族的‘旧神派’有所勾结,为了彻底铲除他们,秩序教会出动了审判庭和裁决骑士团,配合贝尔纳家族的力量将其彻底剿灭。”
精灵少女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下。
“芙莱娅?”
路易关切的开口道,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抱歉!我、我不是故意要提起裁决骑士……”
“没关系!”精灵少女猛地回过神,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所以…无信骑士团,他们已经灭亡了是吗?”
“是的,是克罗格兄长亲手剿灭了他们…连同克雷西家族最后的族人一起,被埋葬在了燃烧的废墟里。”
年轻骑士感慨道,扶着桌子站起身想要将那本书还回书橱:“虽然是为了铲除埋伏在艾德兰的旧神派,但我现在还是觉得当初的做法太过极端了。”
“但是这上面说无信骑士团依然存在啊。”芙莱娅疑惑的开口道,指着报纸上燃烧的大仓库:
“就在上个月,他们在打算用一座废弃的仓库当做据点,联合土著民中的旧神派控制在白鲸港掀起骚乱,最终控制整个殖民地!”
“这不可能!”
路易不假思索道:“这绝对不可能是无信骑士团会做出来的事情,他们的宗旨本身就是否定神的存在,邪神自然也在其中,怎么可能会和一群旧神派联……”
“等等!你说他们是在哪里引发的骚乱?!”
………………………
长湖镇,郊外农庄地窖内。
站在一堆装满了咸肉和土豆的木桶旁,安森死死盯着脚下被打开的活动板,一条漆黑的隧道直通地下深处,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敲打什么的动静。
“所以…这就是长湖镇传说中的那个秘密金矿?”
“对,就是这儿。”
负责带路的民兵团长若瑟夫举着火把,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虽然只是个小矿井,但据说因为管理的很好,每年差不多能挖出三四千吨的矿石,每吨矿石有将近五分之三盎司黄金的产量。”
三四千吨矿石,每吨五分之三盎司黄金,也就是最多年产…将近七吨黄金?!
这个量相较于本土的一些金矿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对一个数万人口的聚居地和贸易中心而言也不是什么夸张的数字…但这里是殖民地啊!
在贵金属和硬通货严重匮乏的新世界,七吨黄金绝对不是什么小数字,折算购买力的话差不多是本土的五六倍,偏僻一些殖民地价值很可能还要更高。
安森的表情一僵:“那长湖镇是怎么瞒下来的?”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他们没有隐瞒。”
站在一侧的法比安略微上前半步,低声开口道:“在开掘并且盈利之后没几年,这个金矿就已经暴露了——考虑到雇佣的工人,开凿矿井时的动静,还要购买各种处理矿石的设备,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于是他们主动放出消息,将长湖镇拥有秘密金矿的流言散播出去,果不其然的引来了帝国的税吏,在成功收买了对方之后顺利将流言‘坐实’,对方则将每年长湖镇莫名增长的收入归咎于和白鲸港的贸易。”
“也是靠着这一点,让帝国误以为长湖镇和白鲸港贸易往来密切,再加上每年贡献的税收,将这里当做是需要重点布防,抵御白鲸港入侵的重镇…当然某种意义上他们并没有猜错。”
前近卫军军官瞥了眼民兵团长,默默地将视线转向矿坑:“甚至在经历了兽奴暴动后,长湖镇依然能支付帝国征缴的税收,建立自己的小型钢铁厂和军火作坊,甚至拥有了完整的防御设施。”
“全部都是用这座金矿的产出支付的?”
“严格意义上说,是的;长湖镇没有铸币厂,他们主要是将出产的黄金当成‘产品’对外销售,换取食盐,燃料还有本土的奢侈品,比如咖啡豆和糖。”法比安解释道:
“那些才是新世界真正的‘硬通货’。”
这倒也是…安森微微颔首,就算在本土的北港或者克洛维城,流通量最高的“硬通货”也不是黄金,而是纂刻着圣徒的银币和总主教的铜板。
“对了,这个矿坑已经开采多久了,有没有探明储量?”
安森朝举着油灯的民兵团长问道,他突然想起来王家军事学院的教科书里提到过,像这种小型矿坑的储量一般都不大,开采期长则数年,短甚至可能只有几个月。
“具体不清楚,但记得我刚来到新大陆的时候,这附近就已经有关于‘秘密金矿’的传闻了。”若瑟夫挠挠头,努力回忆道:
“我记得我出发的那一年,好像是圣徒历…七十五年?”
听到这个数字的法比安挑了挑眉毛,视线从民兵团长那最多三十几岁的脸孔上扫过。
“圣徒历七十五年?”安森的瞳孔微微骤缩了下:
“你是说这个金矿的开采时间…已经超过二十五年了?”
“呃…我不知道,也许是吧,也许已经超过三十年了。”民兵团长慌慌张张的摇头:
“但您也不用太担心——头几年长湖镇还只敢偷偷的挖一点儿,据说每年有个一两吨的样子,真正成规模的开采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克洛维和帝国的战争,从白鲸港来的商品明显减少了许多,为了继续给帝国缴税不得不扩大金矿的产量。”
所以运气好的话,这个金矿还能再继续挖上三四年,这点产量想要给一家银行做资金储备肯定不够,但控制得当,用来对冲风险外加忽悠投资人是绝对足够了。
对缺乏资金但有的是矿的新大陆,足够多的投资人和庞大的市场才是它的活力来源,只要能用这个金矿拉拢王家银行或者别的金主,在新世界建立一个大型投资银行,就算零产量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的安森迟疑了下,突然开口道:
“可以下去看看吗?”
就在再保险也要尽量眼见为实——他是真的被当初路德维希少将的“新年惊喜”吓怕了。
第一百零九章 矿坑深处
“唉,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
农庄地窖门外,靠在墙边抽烟的卡尔·贝恩看着神态僵硬的法比安推门而出,朝身后边探头边道:
“那个民兵团长还有…他呢?”
“为稳妥考虑,总司令打算亲自参观一下矿井,若瑟夫团长负责陪同,你……”熟悉的话语声让前近卫军军官浑身一震,扭过头,眉头微蹙的看向参谋长: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斗了?”
“从我把所有的香烟纸都用光了那天。”叼着烟斗的卡尔翻了个白眼:“本土的补给少得可怜,一张纸恨不得能用一天…哎,你有试过用白鲸港的草纸卷烟吗?”
“没有,怎么了?”
“你真该试试——如果打算让自己难受一整天,还不怕被燎掉衣领的话。”
“哦。”法比安眼神恍惚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为什么你一个人出来了?”卡尔一脸的疑惑:
“他不想让你跟着,还是你也终于也明白了这件事有多无聊?”
“都不是,只是我们还有别的工作。”
法比安终于过神来,恢复了往日似笑非笑的模样:“某些最好在总司令被一些小事分散了注意力,事后追究起来也和他无关的工作。”
这一次轮到卡尔·贝恩皱眉了,沉默了良久,他才拿掉嘴角的烟斗缓缓开口道: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我还是必须问一句,你…不是要造反吧?”
“怎么可能,真是那样我怎么可能通知…我是说,卡尔·贝恩参谋长,我需要你的帮助。”
法比安无比诚恳道。
“我?这倒新鲜了,要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找我帮忙……”卡尔愕然的挑了挑眉毛:
“什么事?”
“红手湾,还有其它殖民地的忠诚派。”法比安简明扼要道:
“黑礁港,冬炬城…除了长湖镇,其它所有的殖民地都向扬帆城派遣了代表,帝国肯定会着手扶持他们,清洗想要独立的自由派。”
“而你担心他们比我们更了解各个殖民地的情况,很可能会抢在我们前面?”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卡尔·贝恩斟酌着点了下头:
“嗯…这的确很难办,一方面我们得保护这些家伙别被清洗掉,但现在他们对我们还很警惕,冒然插手很可能会引起反效果,把他们推向帝国那边。”
“所以还是必须等帝国先动手。”静静听完卡尔的分析,法比安沉声道:
“正好灰鸽堡距离扬帆城最近也没有派代表到我们这边,证明那里的忠诚派应该很强势——让灰鸽堡给其它殖民地的自由派当个‘好榜样’,说服起来也更容易。”
“有道理,那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前近卫军军官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趁总司令不在的时候,配合我演一场戏。”
“演戏?”
卡尔看着他脸上那渗人的笑,忍不住哆嗦了下。
……………………
感受着脚下冰冷崎岖的“人工石阶”,安森跟着民兵团长进入了矿坑,一路向走向地底深处。
矿井很窄,近乎不规则的弧形坑道即便是还在长身体的青年,也必须弓着腰才能勉强前进,头顶支撑的木梁几乎和岩壁融为一体,开裂的部分填满了碎裂的砂砾。
矿井很黑,黑到根本不存在“光线”的程度,足以让任何自认为勇敢的人在五分钟内患上幽闭恐惧症,自己将自己吓疯。
不过这个问题对安森而言是不存在的——进入矿井的第一时间他就开启了“异能”,如果民兵团长回过头,就会惊奇的发现这位“总司令大人”,是闭着眼睛跟在他身后的。
而与之相对的坏处就是看得过于清晰,连周围每块岩石,每个木梁断裂的裂纹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在安森的视野里,这个貌似还能撑住的矿井简直随时都会塌陷,将两人活埋在不见天日的坑道里。
“麻烦您跟紧了,千万别回头。”
一片漆黑中,提着煤油灯的民兵团长小心翼翼的朝前挪动着脚步,声音在微微颤抖:“在新大陆的矿井里据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非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否则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头。”
“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黯影魔的眼睛就会盯上你。一旦看见了祂的眼睛,无论逃到哪儿都没用!”
黯影魔?
安森挑了挑眉毛。
“祂…是土著民信仰的一个邪神,就像本土那边的三旧神吧,不过稍微有点儿不一样。”不等他开口询问,若瑟夫边带路边介绍道,就像人们相伴走夜路时总喜欢聊些什么壮壮胆:
“据说祂无处不在,每个被阴影笼罩的地方都是他的王国,移民们在新世界开凿矿坑,就是在从祂的王国中盗窃宝藏,也就最容易被黯影魔盯上。”
“所有直视了黯影魔眼睛的家伙,都会一点一点的被祂抽走灵魂,失去记忆,最后变成什么也不知道行尸走肉,偏偏又不会轻易死去…到彻底腐烂为止,即便是没了命,灵魂还是要被奴役一百年,成为黯影魔的走卒,诅咒每个从这片土地攒取财富的外来人,最终烟消云散,腐烂的尸体会变成地底的矿藏。”
诅咒,记忆还有操纵,听起来很符合黑魔法的特点,但从依托阴影这个层面上解释的话,似乎也具备一定咒法师的特性,只要在自己的施法范围内就能掌控一切,甚至扭曲现实…安森在心底默道。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类似的存在了,在穿越汹涌海风暴的时候,与幽渊之主对峙的塔莉娅就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一开始她以为对方是和自己类似的血法师,交手后才发现祂居然是隐藏极深的黑魔法施法者。
难道新世界的施法者和旧世界的不同,有某种方法能够同时掌握两种甚至两种以上的…嗯?!
安森突然联想到了圣艾萨克笔记里提到过的,那种在不同魔法间跳跃的“进化”途径,会不会和新世界的旧神派有关?
从笔记上看他似乎是遇到了瓶颈,但最终还是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虽然没有改变被暗杀的结局。
假如上一次获得的能力是为了给下一次进化铺路,二者之间会不会有所联系?
比如想获得更强的扭曲现实的能力,就需要更庞大的精神力量;那么是不是就应该先完成黑魔法方面的强化,再跳跃到咒魔法的层面?
如果真是这样,那圣艾萨克的方式就不应该是原创,而要更早一些…不,新世界相对旧世界是对秩序之环信仰而言的,对旧神派这里是三旧神的安息之土,真正的信仰发源地。
三大魔法相互交融,相互借助攀登进化树的模式…可能才是最早的旧神派体系!
但从现在遇到的新世界旧神派来看,这种体系似乎也存在某些缺陷:无论是黯影魔和幽渊之主,出现和使用力量的条件似乎都非常苛刻,各种限制条件似乎都过于明显了:前者必须在海底深处,后者干脆连形状都没有,躲藏在阴影里……
难道是因为“能力越大,限制越多”?还是进化的过于有特色,导致被世界排斥的更加强烈?
“什么?”
就在他揣测圣艾萨克和新世界旧神派之间,是否有某种联系时,走在前面的若瑟夫突然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怎么了?”
安森站在他身后,脑海中倒映着民兵团长愕然的表情,快速收缩的瞳孔中透露着出乎意料的神情,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
“没…没什…我是说…我什么也没看…我…我……”若瑟夫支支吾吾的张着嘴,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模样,哆哆嗦嗦的僵在了原地。
“别紧张,放松。”
安森开口安慰道,右手停在民兵团长身后防止他摔倒,但并没有真正碰上去:“现在…认真回想一下,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看见?!”
若瑟夫的身体霍然一颤,双眼明显睁大,脸颊的肌肉也在微微颤抖:“不…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就是…就是好像…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声…声音!”
“声音?”
“声音!”
害怕的若瑟夫重复了一遍,快速的做着深呼吸。
或许是因为矿井内氧气稀薄的缘故,这么做并没有让他放松下来,神色反而更加痛苦了,惊惧的看向前方:
“我来过这里…两次…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那个……”
“你确定那是声音?”
安森的质疑声再次从他背后传来。
“我确定!”若瑟夫突然歇斯底里了起来,面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我听见了,我真的听见了!”
“真听见了?”
“真听见了!”
“那它说了什么?”
“它说……”
“砰!”
不等他开口,冰冷的枪托已经重重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浑身颤栗的民兵团长像断了线的木偶,“噗通!”一声瘫在了地上。
轻转了个枪花,眯着眼睛的安森没有将“匕首”左轮收起,将枪口对准了正前方: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过去请你?”
漆黑的坑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话语声的声音。
当回声结束,又重归死寂。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从安森身后的坑道中传来。
安森面无表情,依旧保持着举枪的姿势,眯成缝的瞳孔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前方的黑暗。
“安森·巴赫总司令,您真是名不虚传。”
略显轻快的嗓音从黑暗中传来,一步步的从他身后靠近:“不愧是第一次遇袭,就能摆脱无信骑士团伏击甚至反杀的人。”
他站在安森后方七步之外的距离,被兜帽和发梢遮住的脸颊隐约能看出是三四十岁的年纪,精致的服饰和所有只穿本土货搭配本地上等皮革,而且永远戴着一顶丝绸礼帽的富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就穿着这身走出去,也许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就是这座矿井和农庄的主人,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
“原先我还觉得伊恩他们可能有夸大的嫌疑,现在看来果然应该相信他的判断…如果我没猜错,您恐怕在刚进入矿坑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我了吧?”
不,就是刚才,“异能”可是很消耗精力的,我可没那么多闲心去注意某个喜欢尾随的…安森微微一顿,冷漠的开口道:
“你想干什么?”
“见您一面。”
那人轻笑了一声:“我送给了您一份珍贵的见面礼,作为回报,十分的想要找个机会见见您。”
“只是…因为各种缘由,加上您最近这段时间似乎始终都很忙碌,结果连和您私下喝一杯,聊聊天的机会都没有。”
“聊什么?”安森继续反问道。
“合作。”
依然是简单明了的答复,那声音笑道:“长湖镇只是个开始,我们希望能够和您…以及您身后的卢恩家族进行更深层次的合作,双方共同狩猎,各取所需。”
“我们的势力不大,但几乎所有的殖民地都有我们的朋友,他们可以为您的《白鲸港好人报》提供最及时的一手情报,亦或者某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以及……”
“如果某天您需要攻打某座坚固的城塞,一枚城门钥匙或许会对您很有帮助。”
对方的声音透着隐隐的得意。
“我猜…这种帮助是有代价的。”安森反问道,依旧没有看向身后。
“我们需要得到庇护,足够安全的庇护…关于这一点,伊恩·克莱门斯应该已经和您说的很清楚了,不需要我再额外重复。”那声音继续微笑道:
“殖民地叛乱打破了新世界的平衡,帝国会向这里投入更多的力量;哪怕是为了躲开他们,我们这种弱小的存在也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势力投靠。”
“然后,你们就找上了我?”
“能够在新世界击败帝国的势力,除了克洛维不会有第二家——旧神派除外。”对方毫不掩饰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费尔。”
“费尔·克雷西。”
第一百一十章 演戏
“对于一个获得信任的合作者,我知道这不是最好的见面方式;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那么碰巧——正当我苦于该如何交涉时,您就出现了。”
费尔·克雷西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惊喜,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一举一动和伊恩·克莱门斯十分相似,但要更从容也更自然一些: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在庇佑着这一切,让我们在此相遇…尊敬的总司令阁下,您觉得呢?”
你一个无信者,居然会问我一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这种问题…安森冷哼一声,轻蔑的笑道:“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三旧神。”
嗯,因为祂们已经死了,就埋在新世界。
“……您果然是个风趣的人。”
停顿了一会儿,表情略有些错愕的费尔再次露出了微笑:“但无论是庇佑还是诅咒,都无法阻止我们,克雷西家族愿意成为您击败帝国的重要助力——只要能挡住帝国和秩序教会伸向新世界的爪牙,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安森翘了翘嘴角:
“那您的合作者现在需要一台蒸汽差分机,不知道了不起的克雷西家族有没有办法弄到手?”
“差分机?抱歉,这个我们的确无能为力。”费尔·克雷西苦笑声:
“光是那份《大魔法书》的卡片,就已经让克雷西家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每张卡片上都染着一位我家人和朋友的鲜血——我没有夸张,这一点您应该同样了解。”
“不过…虽然无法弄到差分机,但我们手中的确存有一批已经转译好的内容。”费尔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
“如果能在朋友的手中焕发光彩,或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面对克雷西家族的“诱惑”,安森选择了沉默,眯起的眼缝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这群无信骑士团的余孽…到底有多喜欢搞“预售”这套把戏啊?
伊恩·克莱门斯就是这样,到了克雷西家族还是…他们真不怕套路太深,到最后连一个肯预售的客户都找不到了吗?
嗯,他们还真不怕。
毕竟《大魔法书》和圣艾萨克的笔记不要说旧神派,就算在整个秩序世界都是顶级藏品;卖家就算开价再狠,再乐此不疲的的搞事情,想买的最后恐怕还是得一边宣布“我是**”,一边心甘情愿的被他们来回折腾。
当然,秩序教会除外,他们那种圣艾萨克的“黑粉”一般都是直接抢的。
“遗憾的是,被转录出来的这部分《大魔法书》,眼下并不在我们手中。”
果不其然,费尔·克雷西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一点儿惊喜都不给留:“因为某些说不出口的原因,目前正被保管在扬帆城一座秩序之环教堂内。”
“它曾经是无信骑士团在扬帆城的一个重要据点,但最近已经不是了;出于隐蔽考虑,我们不得不放弃了那里,连带对扬帆城的控制力也下降了许多。”
“那请问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这份《大魔法书》呢,我的克雷西朋友?”安森轻哼一声:
“把扬帆城打下来?”
“当然不是,更重要的是那样对我们毫无意义——冒然攻克扬帆城,极有可能会立即激怒帝国,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费尔·克雷西像是听不出安森的阴阳怪气,依旧保持着那份温文尔雅:“不,我们需要将扬帆城内的军队,尤其是新晋的殖民地总管大臣的注意力从城内引开,最好能够彻底离开殖民地。”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再加上一点点的好运气,也许我们能解决那个教堂归属权的小麻烦,将《大魔法书》变成您的收藏。”
“就像我说的,在对抗帝国这件事上我们与您的利益是一致的,区别仅仅是目的而已。”
将帝国的军队吸引到扬帆城以外的地方?只是这样,那倒很符合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如果帝国真的稳坐扬帆城,那些叛乱的殖民地感觉不到压力,也不会继续向自己这个“外来人”靠拢。
“我可以将帝国的军队吸引到扬帆城以外的殖民地,甚至让他们暂时无法返回。”安森头也不回道:
“关键是,你们需要多长时间?”
“越久越好!”费尔·克雷西眼前一亮: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至少争取在半个月以上——如果要带走《大魔法书》,最好的结果肯定是尽量不要引起任何骚动,这样至少需要话几天时间布局,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它。”
嗯,所以他的真实目的是混入扬帆城,《大魔法书》只是放出来让自己尽快吸引走城内帝国势力的诱饵…这也很符合地下组织的特点,无孔不入,但面对无法收买和控制的对象时就只能保持潜伏,等待时机。
这应该是对方为什么主动上门的原因…除了风暴师,新世界应该没有第二个可以迫使帝国大军不得不离境的力量了。
“五月。”安森开口道:
“最迟五月初旬,风暴师会开始向西进军,在那之前会有一系列的准备动作;如果帝国不想在一个月内丢光所有的殖民地,他们一定会出境迎击。”
“我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将所有的军队吸引离开扬帆城,但只要风暴师开始有动作,他们的主力军必然也会开拔;在可能的范围内,我会尽量将战争多持续一段时间;但这毕竟是战争,有太多无法预测的情况了,所以我也无法承诺太多。”
“这就已经足够了。”
费尔·克雷西轻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会尽快动员人手在扬帆城内布局等候;一旦有任何信息,您可以直接通过伊恩·克莱门斯与我联系——必要时他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相对的,如果我们掌握了任何至关重要的情报,或者得到了某样重要的物品,也会通过伊恩·克莱门斯与您共享。”
“我可以保证,除非有您的同意,他和另外几名无信骑士团成员绝对不会离开白鲸半步。”
不会离开白鲸港…所以克雷西家族或者无信骑士团,也掌握着某种远程通讯的能力?还是他们的人手充足关系深厚,能够在风暴师的监控下不被觉察的进出殖民地?
看到安森没有再继续提问,费尔·克雷西沉默了片刻,略微后退半步然后微笑道:
“那么…这次会面就先到这里吧,安森·巴赫阁下。”
“若有必要,还请随时与我们联络;但愿下次我们可以在某个更舒适的场所,面对面的交谈…告辞。”
话音落下,费尔摘下礼帽向安森的背影行了一礼,消失在了黑暗中。
不是夸张,而是真正的消失了…借助“异能”,安森能清晰的看到对方在行礼躬身的瞬间,从那顶礼帽开始身体变成了某种“液体”,一点一点融入了周围的黑暗,直至彻底消散。
看上去和咒魔法的【亡灵迷雾】有些类似,但并没有任何的魔法反应,可同样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血脉之力的迹象…不,甚至就连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自己都不是很清晰的觉察到他的存在。
难道是某种特殊的隐匿技巧?说起来自己见到的无信骑士团成员,除了那个叫德里克的狂猎骑士,似乎都很擅长这个,大概和他们一直被秩序教会追杀有关……
内心胡乱猜测的安森缓缓放下了右手的“匕首”左轮,顺便将右手袖子里的手雷重新塞了回去。
如果刚刚费尔·克雷西敢走进七步之内,安森就会直接引爆手雷然后靠“烟形人”躲过爆炸,转身逃离矿坑——对付这种极其擅长隐匿,不知道何时会动手的类型,这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从对方始终站在自己十步之外这一点判断,他有理由认为对方很可能觉察到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可以断定至少暂时,对方还是希望合作的。
轻轻松了口气,安森低头看向地上瘫着的民兵团长若瑟夫,思考究竟是直接把他带出去,还是等到他自然苏醒。
看对方那睡死的模样,这大概要很长时间。
……………………
长湖镇,市议会。
当风暴师接收胜利果实,利用长湖镇和白鲸港的“友好协议”大肆在周围购置产业,搬迁工厂和军火库的时候,各个殖民地的代表同样没有闲着。
在地广人稀,到处是原始森林,基础建设严重匮乏的新世界,长途跋涉是一件不仅辛苦而且危险的事情;造成的结果就是各个殖民地哪怕同属帝国,也是高度独立彼此很难有太多联系。
因此像这次一样,各个殖民地代表“齐聚一堂”的盛况是十分难得的事情;哪怕对风暴师提出的“同盟阵线”并不感兴趣的人,依然不会错过和其它殖民地交涉的机会。
联合,对峙,排挤,威胁,牵线……各种会在奥斯特利亚宫或者骁龙城出现的“经典曲目”,同样在长湖镇的市议会内上演。
几杯葡萄酒,或许就敲定了从黑礁港到红手湾的皮革贸易,冬炬城的兽奴在缭绕的烟雾中,“晋升”为长湖镇的矿工。
但相较于彼此,他们真正最在意的依然是克洛维人接下来的计划。
“不行!我不同意!”
震耳欲聋的吼声在议会大厅内炸响,被吓一跳的殖民地代表们纷纷停止了窃窃私语,表情各异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紧闭的吸烟室房门。
“它是事实,事实和您究竟同不同意没关系,卡尔·贝恩参谋长!”
这回代表们终于听清楚了,声音是法比安中校的:“事实是如果我们不出动军队,各个殖民地自由派的安全根本无从保证,因为帝国肯定会扶持他们当中的忠诚派,彻底铲除反抗他们暴政的力量!”
“即便这是真的,即便帝国真的会进行血腥残忍的屠杀,但也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对盟友做同样的事!”卡尔·贝恩的声音里夹杂着怒火:
“如果我们也向盟友的城市派驻军队,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要求他们服从我们的命令,那我们和帝国还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是要监视,我们是在保护,避免他们自相残杀!”
“那你能保证他们也会这么想吗,你这还是不信任我们的朋友!”
“我信任——再重复一边,我绝对信任他们!但信任不等于不管任何事情;卡尔少校,难道你在看到朋友身陷危险之中的时候,会放任不管吗?!”
“当然不会,法比安中校!但我也不会一句话也不解释就强行将他拽回来,因为那只有反作用。”
卡尔的吼声越来越大:“想想看,如果每次你在想做些什么的时候,都被我强行拦下来了,你会怎么想?!”
“很简单,我会认为这么做是不对的,但我依然会遵守。”法比安依然毫不客气:
“你是参谋长,我是步兵团长,你的话对我就是命令;我是军人,军人必须服从命令!”
“很好,法比安团长,那我现在正式告诉你,关于你提议出兵进驻其它殖民地的建议,我不同意,更不会把它交给总司令,在军事会议上展开正式讨论——这是命令,重复一次,这是命令!”
“你在强词夺理!”
“不,我这是在阻止你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件会让我们所有人,乃至整个新世界万劫不复的事情!”
“但是……”
“砰!”
正当所有殖民地代表们聚精会神的趴在吸烟室门外“偷听”,全场一片死寂的时候,身后大厅的正门突然传来声巨响。
众人纷纷回首,发现一个气喘吁吁的骑兵中尉正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的举起一只被汗水浸透了的卷轴:
“法…法比安中校,还有卡尔参谋长在哪儿?!我得立刻见到他们!”
“最新情报…前方刚刚送来…帝国大军抵达灰鸽堡,包围封锁了城市周围所有的道路,据点和重要建筑,并且对城内的自由派……”
“展开了一场屠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镇压伊始
灰鸽堡,晴。
时间已经临近正午,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冰冷的雨水敲砸在灰鸽堡青色的砖瓦和石砌墙上,泛起的雾气几乎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
从远处的地平线上望去,宛若一座云中的城堡。
狭窄崎岖街道中看不见一个人影,静谧的空气中只有雨滴砸落的声响,以及偶尔从巷口里穿过的呼啸的风,在短暂的呜咽后消失了踪迹。
“预备——开火!”
“砰——!!!!”
随着骑在马背上的骑士挥落长刀,排成线列的士兵们同时举枪,对准在墙边被绳子捆成一排的“罪犯”扣下了扳机。
他们有的是议员,有的是新移民,有的是庄园主,有的是码头的搬运工人,有的是身强力壮的男性,有的是明显营养不良的女童,有的头上还戴着礼帽,有的身上衣服还在呼呼漏风……
刺眼的火光在枪声中转瞬即逝,上一秒还在哀嚎求饶的罪犯们,下一秒就在呛人的硝烟中学会了沉默是金——用某种相当永恒的方式。
但是枪声没有停止。
不等烟雾散去,另一群惶恐不安,双手被绳子束缚在背后的人群就被刺刀顶着,前推后拥的来到了墙边,在咒骂声中强行站成一排,不少人的脚下甚至就踩着刚刚上一批人的尸体。
震耳欲聋的枪声再次响起,哀嚎的身影们被铅弹贯穿了颅腔,砸断了肋骨,撕开了腹部,削掉了脖子……一个又一个,宛如木偶般倒下,滚烫的血浆溢出胸膛,又在冷雨中被稀释的没有了痕迹。
隔着厚厚的雨幕,骑士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些匍匐在地的身影,被雨水打湿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的波动:“下一批!”
听到骑士的喊话声,几个意识到大难临头的罪犯立刻想要转身逃跑,但不等动身就被枪托重重的砸在了脸颊上,满嘴是血的像牲畜似一样让士兵们驱赶到堆满尸体的墙边。
没有痛苦,没有喜悦…骑士机械的举起了手中的佩刀,士兵们在有条不紊的装填着弹药,一切都有条不紊,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预备——开火!”
相同的场景,在灰鸽堡的其它角落也在轮番上演。
耀眼的枪焰在一面面城墙下亮起,一群又一群人在刺刀墙的威胁下,被从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拉出来,人头攒动的广场上竖起了简易的绞刑架…因为灰鸽堡原本是一座要塞,空间狭窄又有许多碉楼和炮塔,于是很大一批“罪犯”们是被推到塔楼顶端吊死的。
士兵们机械的给一个又一个人套上绞索,不待对方做好准备,就像放生似的一把推出窗户…不到一个上午,所有塔楼顶端的窗户下就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鸽子”。
在“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的支持下,灰鸽堡的忠诚派对议会内的自由派声音展开了彻彻底底的清算。
在这个距离扬帆城只有一天左右路程的殖民地,忠诚派本就拥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特别是在扬帆城叛乱被彻底平定后,自由派最后的希望也随着那支“貌似有机会赢”的军队一起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正因如此,当红手湾遵照和白鲸港的协议,前往各个殖民地联络反抗势力时并未通知到这里,只在某个自由派拥有的农庄里放上了一份《白鲸港好人报》。
当然即便他们真的通知到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作为平定殖民地叛乱的第一站,帝国注定不可能放过如此重要的桥头堡,更不会表示出任何的心慈手软,让刁民暴徒们对皇帝的仁爱之心产生任何的误解。
在忠诚派的积极配合下,两个步兵团和一个骑兵团的帝国士兵们迅速控制了城市,挨家挨户的开展了清洗工作。
在气势汹汹的刺刀墙和铁蹄下,已经绝望的自由派还是组织了一次反扑,数百名只受到过简单训练,在五十步外对着土著民开过枪的民兵们只一个照面就被绞杀殆尽,在自杀式冲锋中全军覆没。
而还有另外一小部分人趁着帝国士兵和民兵们纠缠的机会,趁乱分头逃出了灰鸽堡,得到消息的帝国骑士立刻下达了追捕的命令,成为了骑兵们工作之余的“休闲娱乐”。
只用了五天时间,整个灰鸽堡惨遭血洗,所有参加过民兵组织或发起过对帝国暴政抗议的人无分身份,统统被逮捕,被绞死,被枪决,被虐杀……甚至只是表示过些许不满,收到过传单的人,也“有幸”从帝国士兵的手中领到了一发铅弹,或者一根绞索。
至于在这五天的清剿中有多少的冤假错案,有多少人是因为家中的产业和资产而被诬告,有多少人被生意上的竞争对手送上了绞刑架,有多少人只是几句嘴角就被军队盯上,有多少人只是被牵连,被裹挟,被误会,抓错了,不小心撞上……
没有人知道,甚至永远也不可能被知晓。
……………………
“所以我们现在究竟知道些什么?”
微微蹙眉的安森扶着额头道,随着他的目光,长桌两侧的视线也纷纷转向了长桌左侧的法比安。
“不多,但情报可以确认基本属实。”
感受着上司和同僚们的目光,前近卫军军官不紧不慢道:“我们一共有两个情报来源,首先是前往灰鸽堡的商队,在一个则是清洗留下来的幸存者,在进行比对后双方情报内容基本一致,只有细微的差别。”
“整场清洗行动,帝国只动员了两百名骑兵和不到一千名步兵,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凌晨五点整,城内的忠诚派为军队打开了城门,七点整清洗行动开始。”
“自由派——尤其是灰鸽堡的民兵团,在十点前后组织过一次反扑,但应该很快就被全部剿灭;枪声从第一天的十点一直持续到五天后的下午。”
“至于有多少人被害,事后是否有更多军队被以其它方式进驻灰鸽堡…不得而知。”
“就这些。”安森的语气略有些不耐烦。
“是的,就这些。”
法比安略微低头:“非常抱歉,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而且是灰鸽堡的情况,风暴师的侦查能力有限,暂时只能搜集到这么多情报。”
陷入沉默的安森,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良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吧,我也理解情报工作不易,确实是有点为难你们了——那支商队呢,他们回来了吗?”
“刚刚抵达长湖镇,暂时在军营内安置。”
“那灰鸽堡的自由派呢,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好…非常不好。”法比安顿了下,声音比刚刚大了些:
“除了两个成年男性,剩下的二十八人中有两个老人,四位年轻女性,剩下的全部都是孩子,年龄从十岁到十五岁不等。”
“他们是分散逃离,在遭到袭击后和原本的队伍走散或者逃出来,最后才聚集到一起的;物资补给和交通工具全部都没有,并且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伤或者正在生病。”
“白鲸港的商队遇到了他们后,借给了这群人一辆马车和少量补给;目前正沿着道路向红手湾方向来,我和卡尔参谋长已经派出了一队骑兵携带物资前往接应,同时还在和一些朋友商量让他们在黑礁港的港口悄悄上船,送到白鲸港。”
“至于有多少人能坚持抵达,就不太好说了。”
“尽可能确保他们的安全和健康。”安森沉思几秒后开口道:
“船还没有出发的话再派几名风暴师的医务兵上去,再让长湖镇停泊的军舰分一些炮弹给运送他们的商船,防止出现意外。”
“是!”法比安微微颔首,然后紧接着又道:
“除了灰鸽堡的血腥清洗,扬帆城方向还有一些无法确认真伪的传闻:帝国在派遣一艘战列舰抵达港口,并且任命了新的殖民地总管大臣之后,并没有任何增援军队或者军舰出现。”
“有流言,是因为帝国在本土被吸引住了太多的精力,暂时无法将太多力量投放到新世界的……”
“流言就是流言,先不要管它!”
不等法比安说完,安森直接抬手打断道:“我们既然已经对帝国宣战,那就不能指望对手的仁慈,更不能指望他们会愚蠢到故意犯错误;战争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本就又太多未知了,不能再用流言增加它的不确定性!”
“除非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否则一切战略部署都必须按照帝国会展开全面反扑——至少征调一个军团规模的增援来进行筹划,更要做好除了我们自己,整个新世界所有殖民地都会向白鲸港发起进攻的最坏打算,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了——!!!!”
长桌两侧的军官们齐声喝道。
“很好,因为我不会再和你们说第二遍。”安森面色凝重道,用右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接着推开椅子站起身,转身走向长桌一侧——长湖镇市议会的大厅。
召开这场军事会议的长桌,就摆在大厅的演讲台的大地图下。
背着双手的安森走到演讲台的边缘,视线扫向整个大厅的席位。
他看到了一双双写满了愤怒,激动,悲痛和惊恐的眼睛。
布满了猩红血丝的眼睛。
如果说这些自由派的殖民地代表们之前还只是害怕,胆怯和惊惶,那么无论多少,他们现在的心中都已经燃起了怒火。
在灰鸽堡屠杀之前,他们还能自欺欺人的相信只要用词委婉,并且做出足够的让步,他们是可以和帝国以一个非常不错的条件达成妥协的;哪怕财产方面会有些损失,但至少人身安全还有保障。
但在这之后,所有的幻想都已破灭,残酷的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只要是叛徒,帝国就不可能放过。
不仅不会放过,还会将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他们的雇工…所有牵扯到抗议和表达不满的人,所有和那些“忠诚派”敌对的敌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尤其是红手湾的代表皮特·查塔姆…他现在整个人面无血色,从头到脚都在不停的颤抖,惊恐的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推上绞刑架,挂在红手湾港口某个帆船的桅杆上。
他本人其实并不算是自由派,但同样也称不上合格的忠诚派——这其实才是各个殖民地议会的普遍情况,那些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才是两大派系的核心——但就凭他曾经游说克洛维人出兵的经历,铁定会被打上自由派的烙印!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代表们多少也有这方面的感悟:原本只是代表议会前来试探克洛维人的动向,很可能就会因此被认定为“帝国的叛徒”。
“我可以理解诸位的心情,但我还是必须要说…这就是帝国,或者说这就是帝国真正的狰狞嘴脸。”安森大声道:
“在本土的南方,我曾率领军队参加了瀚土的统一战争;为了阻止这个曾经的盟友由弱小的分裂联盟恢复昔日的荣光,帝国悍然出兵干涉。”
“在登巅塔,他们对投降的要塞士兵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在繁荣富饶的卡林迪亚港,他们屠戮了城内三分之一的居民,并且用舰炮间半个城市化为灰烬;”
“但是在荒石堡,在这座瀚土人民抵抗入侵者的大本营,桥头堡;克洛维的军队和瀚土的骑士们并肩作战,对抗数倍于己的帝国大军将近半个月,最中…他们安然无恙!”
“这场战争让我学到了很多,而我现在就要把这其中最重要的事情告诉诸位;在与帝国对抗的道路上,只有它是必须永远记住的。”
“那就是——不要投降!”
“无论你是主动或者被动,只要走上了和帝国为敌的道路,那就永远都不要投降!”
“只有让他们看清楚,让他们知道在发起进攻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不是打开的城门,不是束手就擒的身影,而是雪亮的刺刀和迎面而来的铅弹,才能让他们知道,想要杀死我们,想要奴役我们……”
“是要付出代价的!”
“血的代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清洗的前奏
激动人心的演讲,在如雷的掌声中落下了帷幕,同时从各个殖民地赶来的代表们离开的时间,也同时提上了日程。
能够被各个殖民地议会作为使者和话事人外派的成员,地位和话语权在议会内分量绝对不会低;既然帝国已经开始动手平叛,作为各自城市内重要成员的他们当然也必须尽快赶回去,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外加划分阵线。
原本还能相互容忍,共同存在的“自由派”与“忠诚派”,在“灰鸽堡大屠杀”后注定将势同水火;形式已经到了这一步,双方再无任何妥协的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会议结束的末尾,趁众人未离场之前,安森又宣布了三件事情:
第一,风暴师即将开拔,并且首站就是“亲密的盟友”红手湾,协助那里的市议会铲除内部的忠诚派势力,将他们的产业交给“真正可靠”的人打理。
这一点没有遭到现场的任何异议,除了冬炬城的代表提出些许建议,希望红手湾和白鲸港可以在处理这个问题上“保持一定的克制”,“不要将帝国犯下的可怕罪行再重复一次”,其余殖民地均表示了赞同——包括红手湾自己。
但与红手湾相比,冬炬城会有这种委婉的想法并非是有骑墙的想法,而是他们真的无所谓:这座帝国殖民者们向新世界内陆开拓的桥头堡,面对的情况和其它殖民地是截然不同的。
对他们而言,最大的威胁来自荒凉而又原始的自然世界,最大的争议是在已经占据的土地上深耕,还是继续探索更加富饶新领地。
至于是保持独立还是继续向帝国效忠,真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两边的声音在那里影响都不是很大。
如果所有殖民地决定缔结同盟,“清洗忠诚派”就是所有人用来向其它盟友交出的“投名状”,对冬炬城就变成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因为他们根本没认真考虑过这么极端的情况,所有人都可以被认为是自由派,也可以被当成是忠诚派。
如果克洛维军队在红手湾干的很极端,并且要求所有殖民地照办的话,对原本还很团结的冬炬城内部绝对是一次不小的打击,甚至会引起分裂。
对此安森表示,崇尚正义与自由的克洛维人绝不会与帝国同流合污,将会更加公正的对待那些持有不同想法的人。
实际上他对冬炬城的担忧其实也非常理解——原本不想参与,一时气愤就被其它殖民地裹挟着加入了叛乱;如果不是为了一视同仁,安森甚至都不打算拿冬炬城怎样。
紧接着就是再次提起了“共同阵线”的事情,这一回在场的代表们再没有任何异议——或者说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了——纷纷表示会在回到各自殖民地后,在议会内积极推动此事,尽快先达成关税同盟和防御同盟两项,确保物资和军队在各地行动时不会受到任何阻挠。
必须承认,虽然是殖民地,但帝国人和瀚土人就是不一样;这种在七城同盟会出现各种扯皮,甚至需要解释的事情,对这些家境殷实,受过良好教育的殖民地议员们,简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只要有人愿意“联合”,他们自然而然的就能想到像帝国那种主权统一,但地方拥有相当自治权的统治结构;自发的去组建一个相互势力间平等,囊括所有人的“新世界议会”。
哪怕这种认识和安森所设想的“共同阵线”其实不太一样,也比没有强;自愿组织起来的联合体,终究是要好过必须风暴师亲自下场动手,把一帮三心二意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家伙强行捏在一起。
至于最后一件事其实是两件事,那就是让各个殖民地允许白鲸港的守信者同盟在他们境内活动,同时让《白鲸港好人报》在各大城市和港口开开设分社。
详细内容安森并未细说,只是泛泛的谈了谈前者是普世宗的信徒组织,后者则就和《白鲸港好人报》一样,只是落地后会变成他们当地的报纸而已。
对此各个代表们也没有多想,纷纷点头同意。
相较于秩序教会的那套模式,普世宗在新世界才是真正有影响力的“秩序之环”信仰;白鲸港的瑞珀主教在周围几个殖民地也很有人气,就连冬炬城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允许他的信仰组织在各地活动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至于报纸这种对新世界还比较新鲜的事物,代表们其实不是很了解它究竟有什么意义,只是隐隐觉得克洛维人可能希望用它来搜集情报;类似的事情大家其实都在做,换一种方式似乎也没什么。
但这两样才是安森真正想得到的,也是必须要各个殖民地主动接受,才能发挥百分百威力的一步棋。
对出身复杂,来源不明的新世界移民,信仰是绝对的最大公约数,也是唯一能够团结所有人的力量;偏偏殖民地最流行的普世宗又是一个去中心”,十分讲究个人主义的教派,空有强大的力量却无从发挥。
但如果有一个声音,一个能够动员这股力量的组织…他甚至能越过各个殖民地表面掌权的议会,直接和最底层,最多数的移民建立起联系。
至于报社…除了要为卢恩家族造势,外加搜集情报这些“小目标”外,灰鸽堡屠杀已经证明了它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几幅简笔画和一些文字,让你对千里之外一群不认识的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生出“感同身受”的情绪。
让原本根本不会溅起什么的水花的小事,掀起惊涛骇浪。
事实上灰鸽堡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清楚,所有的供词都只有一群逃难者的片面之言,和几个商贩在城外离着远远地眺望,然后胡乱臆想出来的内容。
但当二者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份报纸的“据可靠人士消息”,它就立刻有了神奇的魔力,变成了可以直接动摇帝国在新世界殖民地统治的力量。
守信者同盟+报纸,就是安森·巴赫,或者说卢恩家族向整个新世界渗透的“组合拳”;不流一滴血,不开一枪,不需要士兵更不需要威胁,就能从零开始,建立一个新王国的根基。
放到过去黑暗时代,甚至是圣艾萨克之前的那段日子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各层级的乡绅贵族对领土控制根深蒂固,根本不是几句流言和一群狂信徒能撼动得了的。
但现在不是黑暗时代,而是有蒸汽核心,有铁路,有印刷机,有新型工厂,有火药,无数道路都被前人用尸骨开辟出来的…现代。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四分之一已经过去了,安森很享受它。
……………………
“…所以灰鸽堡到底发生了什么,帝国真的杀光了那里的自由派?”
叼着烟斗的卡尔眉头紧蹙,一边盯着地图一边朝身后问道:“除了打鸡血的部分,你说的那些里面到底有多少内容是真的?”
“不知道,而且我觉得应该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坐在空无一人的议员席上,同样在抽烟斗的安森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得意的翘着二郎腿:
“我们只知道帝国出动了军队,控制了灰鸽堡,并且让殖民地议会再次变成了帝国忠臣——至于其它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身为安森的副官,卡尔当然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肯定有一批自由派被帝国杀鸡骇猴的绞死或者枪毙了,那么能活下来的肯定都是忠诚派——起码帝国肯定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你当然可以说灰鸽堡的自由派都被帝国杀光了。”
“至于逃出来的那些自由派…只要他们够聪明或者不是太蠢,在发现保护了他们的是克洛维人之后,都肯定会咬死‘屠杀’这件事。”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借助风暴师和其它殖民地的力量,有朝一日重返灰鸽堡,向杀害他们亲人的凶手复仇,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所以…真相不重要。”
安森得意的总结道,向上竖起右手食指:“但是做正确的事情,很重要。”
“那请问什么是‘正确的’事?”卡尔翻了个白眼。
“现在最正确的事情,就是让法比安带队去‘处理’红手湾的忠诚派,然后你留在长湖镇负责继续接管这里的产业,尤其是那些对军队很关键的——钢铁厂,钢铁厂的负责人必须是我们的人!”
刚刚还笑的得意的安森表情瞬间凝重,新世界制造业能力十分薄弱,但反过来说任何一点点成规模的制造业,都有可能成为决定性因素。
虽然他不觉得本土会选择抛弃自己,但考虑两国海军实力的强弱对比,还是做好有可能短期内支援中断的准备比较好。
一座小小的钢铁厂不值一提,产量连供应风暴师都勉强;但或许就是这么一点点的钢铁产量,就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以及胜利后的风暴师还有没有占据胜利果实的实力。
“等等,你让法比安去负责镇压红手湾的忠诚派?”
卡尔怔了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很清楚如何在不走漏风声的情况下做得更干净…我是说,更善于把握尺度。”安森轻轻点头:
“虽然你可能不太相信,但这其实是一件很专业的工作,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吧。”
“不,我相信。”卡尔摆摆手,表情依然没有恢复过来:
“接着说,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你让我留在长湖镇接收这里的产业?”
“对啊,就是那些执意反抗我们,不愿意接受协议的…忠诚派的产业。”安森理所当然道:
“你是风暴师的参谋长,这属于你的本职工作啊。”
“当然,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也可以让书记官艾伦留下来,替你处理一些比较麻烦的书面工作,但涉及到军队方面的还是要你自己负责。”
“那你要干什么?”
卡尔终于问到了最核心的问题。
“我要回白鲸港啊。”安森摊摊手,依旧是理直气壮:
“本土回信的人差不多就快到了,我得赶在他们来之前回去准备一下;再有…灰鸽堡的自由派残党是不是得安置,是不是需要我出面?”
“所以你就把一堆麻烦事扔给我们,自己跑回去还带着…未婚妻?”
“……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你理解问题的角度很有问题。”安森嘴角抽了抽:
“在其它正常的军队里,下属一般把上司的这种行为当做信任。”
“前提我们得是‘正常的军队’才行。”卡尔再次翻了个白眼:
“马上就要和帝国正式开战了,你真打算在这个时候离开长湖镇这个桥头堡,跑回白鲸港?”
“没办法,我们得确认本土的态度。”
安森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本土执意不肯在殖民地挑起事端…虽然这么说很遗憾,但我们得做好‘保底’的准备才行。”
保底?
卡尔思考了一秒钟,然后试探着问道:“你是说…卖掉自由派?”
“你可以换个委婉点儿的说法。”这次变成安森翻白眼了:
“当然,我预计本土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同意肯定不可能,但至少应该也会默许。”
安森的表情略有些惴惴不安,为了这场战争风暴师已经付出了太多的前期投入,真的被喊停就算能及时止损,所要承担的代价也绝不会太小。
“其实…就算本土不同意,你也可以考虑从哪些灰鸽堡的自由派残党身上打打主意。”卡尔开口道:
“不用真的出兵,花钱扶持他们中的某个‘聪明人’当你的傀儡,当成某种反抗象征去统一自由派,最后你还是能拿下一部分蛋糕的。”
“哎?好主意…这真是个好主意,你怎么想到的?!”
“客气,主要是上司平日教导有方。”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汹涌海的风暴
带着卡尔·贝恩的阴阳怪气和无限的白眼,安森在第二天早上和塔莉娅——当然还有莉莎——在卫兵连的护送下,准备抢在灰鸽堡自由派的残党和本土的使者抵达前返回了白鲸港,提前做好一些准备。
在很长一段时间当中,安森其实非常不理解这种行为,既然是假的,那么被拆穿只是早晚的事情,既浪费时间又没太多意义。
但现在,他对这件事有了新的认识:那些人的伪装之所以会被拆穿,主要是他们没有抓住重点。
而自己就不一样了,他的准备和计划永远都是完美的。
无论是应付检查还是接待贵客,提前准备(造假)的核心重点从来不是粉饰,而是重视;要用一套能与对方嵌合的流程,充满仪式感的规范,让对方感受到你对他,是很重视的。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成本从来不是最关键的;在对方口渴时递上一杯冰镇凉茶,效果绝对好过滚烫的上等瀚土咖啡。
当然,每个人的性格千奇百怪,规律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适用;但无论如何提前等候肯定是必要的;尤其是灰鸽堡自由派的残党们,想要让他们愿意为风暴…为克洛维而战,哪怕是施以援手的一方,安森也必须展示出自己是足够重视他们的。
再有,就是尽快动员守信者同盟和白鲸港的报社,趁着已经同意安森请求的各个殖民地议会代表们返程的机会,开始向他们所属的城市和地区渗透,不能给对方反悔或者是思考的时间。
一旦让他们有了“我们要有自己的信仰组织”,或者“我们要有专属于自己的本地报社”的想法,只允许白鲸港“传授先进经验”,那事情就不太好办了,无论团结新世界最大公约数,还是操纵舆论的效果都会大大下降。
眼下自己还能靠着绝对碾压他们所有人的军事实力,让所有人接受自己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以白鲸港的体量渗透所有的帝国殖民地,本质上仍是一种“蛇吞象”的行为,机会窗口就那么窄,一旦错过就永远错过了。
在瀚土,风暴师只是一个纯粹的过客,除了需要考虑怎么尽快实现财富自由外不用顾虑其它,迂回空间很大。
但是这一次在新世界,他的核心目标是建立一个足够稳固的统治根基,一个在事实上为他所用的国家或者至少是同盟,那就是任何机会都不能轻易放过,每个步骤都要按计划走好。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愈发感到分身乏术,必须将一部分很重要的工作开始委派他人;首先当然是自己周围的核心决策圈,紧接着则是风暴师名为军官团,实为小股东的中层指挥官们,最后则是中低层军官……
所以他要让法比安负责清洗忠诚派,再让卡尔·贝恩负责瓜分长湖镇的产业;前者属于专业对口,后者有多年和背黑锅以及和下属“同流合污”的经验,在拉拢人心方面会让你不由自主的和他成为朋友。
也正是现在,安森才愈发感觉到有一批“自己人”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确很需要在本土有一个能够和自己配合的盟友。
微微摇晃的车厢内,轻轻拍打着枕在自己大腿上熟睡的莉莎,再望着身侧聚精会神阅读者圣艾萨克笔记,时不时要和自己交流一番的塔莉娅,安森果断把“要不要再给索菲娅·弗朗茨写封信”这个想法放回了心底。
……………………
汹涌海,“信徒”号巡洋舰船舱。
面色惨白的卡林·雅克瘫在床板上,有气无力的挪动着已经快湿透了的脑袋,努力睁眼看向小小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生机。
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航行后,这基本上就是他从早到晚所有时间点的状态了。
刚登船的几天他还曾经兴奋过一阵子,毕竟无论如何一艘巡洋舰都比普通的商船更有安全性些;而且这个移民公司能使用军舰足以证明它的海军背景,大概率不用担心会是什么绑架乘客的“黑船”。
并且尽管隶属王家海军,但船上的伙食并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水平相当高——最初的几天,他们这些乘客甚至能吃到新鲜的胡萝卜和卷心菜,三天后则分成每两天有一顿腌菜或者泡菜供应。
肉菜、饼干或者硬面包这些主食甚至是无限量供应,饮料也有朗姆和葡萄酒两种选择,虽然并不是什么高档酒,但替代饮水顺便补充营养是绝对足够了。
掌舵的船长,船员和水手们…虽然穿着很普通的装束,但还是能看出绝对就是王家海军的士兵;经验丰富,效率极高,除了脾气比较暴躁外几乎找不到什么缺点。
但这个兴奋劲也只持续到第一周的最后一天。
浑浊的空气,拥挤的船舱,潮湿的甲板,永远得不到的安静…虽然能看出移民公司已经尽可能让乘客能住的舒服些,但这并不能改变它是一艘军舰而非“客运商船”的事实,天生就不是为了舒适考虑的。
为了多载客,他们把一部分货仓也改成了住宿船舱,分割舱室的甲板别说隔音,连密封都做不到;每个舱室住四人,刨除床铺和行李,连落脚的空余都没有。
什么,可以去甲板上呼吸下新鲜空气?
那你就要穿过阴暗拥挤的船舱,无数暴躁的水手以及抱有相同想法的乘客们,在狭窄到只能半个身子横着通过的走廊里搏杀。
享受了不到五分钟的舒适海风后,就被水手长或者二副三副赶回舱室里,堵住下一个人的去路。
被锁在狭小到不足五平方的船舱里,加上永远都在摇晃的船本身和永远没有任何变化(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风景,一天是新奇,一周是适应,半个月那就是生不如死。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已经很好了,起码还有五平方的自由空间,一日两餐和风景(虽然真的很单调),相较之下某个家待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因为曾经在北港犯下的“丰功伟绩”,全体海军都对这位阻止了“北港独立”的先生印象深刻,根本不敢以乘客的身份登船,而是便装后成了最底层的船工,任务是“清洗甲板”。
而且是船舱最深处的甲板。
在亲眼见识了德拉科的工作环境后,资深见习教士卡林·雅克认为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秩序之环为了惩罚罪人而设的场所,那应该就和这个相差无几。
好处也不是没有——在这种鬼地方生活一两个月,谁也无法再用“下地狱”来威胁他了。
卡林·雅克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这么做不太好,但的确只有在想到那个家比自己还惨的时候,才能让他在枯燥单调的海上生活中感受到一丝快乐。
如果能进一步让这个家伙被认出来,然后当一辈子的船工,直至五六十岁身体佝偻的时候,在白鲸港凛冬的海风中孤独的被冻成大号棒棒冰,那就更美妙了。
黑袍教士非常确信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肯定会有很多人感谢他的——比如他自己。
想到这儿的卡林·雅克缓缓挪动着脑袋,拼命向狭小还被隔板挡住半个的窗外望去,眺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大海,从时不时跃起的浪花,几乎没什么变幻的云彩和偶尔会出现的鱼群中,寻找枯燥单调的快乐。
正当他觉得一天的生命就要继续这么枯燥的度过,遥远海平线的尽头,突然有一个小小的光亮在若隐若现的闪烁。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很快,这个不起眼的“光亮”开始在海平线上移动,犹如鲸鱼出水般不断向上露出更多。
小小的“光亮”,开始变成万里晴空下迎风扬起的船帆。
巨大的船帆。
“嗯?”
卡林·雅克挑了挑眉头,在床上挣扎朝窗户望去;嘎吱作响的动静引来了下铺的抗议,“砰砰砰!”的踹着床板。
“那是……军舰?”
黑袍教士愕然,无视了下面还在“砰砰!”踹床板的“舍友”,拼命朝只有半个的窗户贴上去,努力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一望无际的海上,那艘战舰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尽管远远的看上去只有玩具那么大,但对海军有过一点点研究的卡林·雅克,已经能透过她大致的样貌弄清是什么船了。
战列舰…那是艘战列舰!
而且是帝国的战列舰!
虽然克洛维海军,几乎和帝国(尤其是艾德兰大公国)一脉相承,但因为国力差距,双方在造舰技术的理念上其实是有一定区别的。
克洛维的军舰更强调射程和航速,船体更加修长,紧凑,在保证船舱与甲板空间的前提下,尽量争取不要让舰船有太多影响到灵活性的负担,即便战列舰也是如此。
帝国海军则更注重火力和船体的坚固性,热衷于将舰船造得更大,为两侧船舷增加更多的炮门,也没有克洛维“主炮”的概念,每艘船的船员数量却和克洛维相差无几。
不过这些专业知识对卡林·雅克这种业余爱好者根本毫无意义,在他看来问题其实很简单——帝国有的是钱,所以只要是大到夸张的军舰,一定是帝国海军!
为什么帝国的战列舰会跑到汹涌海东部…而且如果有战列舰,周围肯定就还有附属的舰队,以帝国的财大气粗,光护卫舰就不会低于两位数…他们是怎么躲过克洛维王家舰队的巡逻,跑到这条航线上来的?!
正当黑袍教士诧异到说不出话时,距离不远的海平线东侧,另一艘巨大的舰船缓缓驶入了他的视野。
高挂黑红色克洛维王旗的船舷刺破大海,迎风招展。
这回卡林·雅克总算看清楚了——那是克洛维海军曾经的骄傲,王冠号!
她不是应该在北港的军港里等着退役的吗,怎么会跑到距离新世界这么近的地方?!
黑袍教士还没合拢惊愕到快脱臼的下巴,只见原本在向东北侧顺风航行的王冠号,突然开始调整船帆,同时将航向转朝东面。
从窗户望去,两艘庞然大物在在海面上几乎平行,而且似乎都在尝试着全速前进。
不会吧?难不成这是要……
“砰!”
突兀的破门声让黑袍教士陡然一惊,他猛地回头,发现自己弟弟大卫正抱着画板,拼命的想要挤进来。
“卡林,看到外面那两艘船了吗,那画面真是美极了;我敢保证这次的风景画不会再像之前火车上那样的,只是艺术创作…绝对会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我这幅画的!”
满头大汗的大卫·雅克兴奋的挤到黑袍教士的床板旁,朝目瞪口呆的兄长伸出右手:“长话短说,能把我的颜料给我吗——我记得好像是放在你的行李箱里面了!”
“我……”
盯着弟弟伸出来的手,黑袍教士欲言又止,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合适些。
正当他准备像以前那样,教训一顿大卫不要惹事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远处王冠号船舷上,突然升起的数个彩色燕尾旗。
以卡林·雅克那无比业余的海军知识判断,这应该是王冠号战列舰在向周围的舰船发出信号,通知自己的方位以及传达作战指令。
至于是什么作战指令,这就……
努力回忆着自己那点儿可怜知识的黑袍教士,突然感到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眼前窗户里的画面迅速的向右滑动。
原本就吵闹的船舱,顿时乱作一团,行李箱在潮湿的甲板上来回滚动,脆弱的隔断和床板不堪重负的开始“嘎吱”作响;刚刚还满脸兴奋的大卫·雅克更是一头撞在了双人床的支撑住上,嘴角上扬着脑袋着地。
剧烈的晃动,也让原本昏睡沉沉的黑袍教士稍微清醒了几分,终于想起了王冠号的旗语所表达的含义。
她在召唤周围的舰船,打算围剿帝国的战列舰!
第一百一十四章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战斗
“给信徒号发消息,让他们不要轻易投入战斗,在外围阻截就好,务必堵住敌人的退路,千万不能让它逃了!”
望相对面几乎在和自己并排航行的帝国战列舰,威廉·塞西尔紧靠在船舷护栏前,用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死死锁定着对方的舰首,兴奋几乎是直接写在了脸上。
虽然他麾下目前只有一艘“王冠号”旗舰和恰巧路过的“信徒”号巡洋舰,但对面也只是一艘落单的战列舰而已…实力差距并未大到必须避战的程度。
按照几天前的暴风雨推断,他猜测这应该是帝国某只舰队的旗舰,因为风暴的缘故和负责护航的军舰脱节走散;如果不能在这里完成阻截,白鲸港很可能就要做好迎战一整支舰队的准备!
“上校,您真准备在这里开战吗?”
说话的是王冠号的大副,忧心忡忡的站在年轻舰长的身后,用略带紧张的口问道:“我们的炮弹数量非常有限,全部加起来也还不到一个基数——即便全部命中,也不足以将对面……”
“那也不能放它过去!”
猛地收起望远镜,威廉扭头冲大副低吼道:“从这里到白鲸港只剩不到一周的航程…如果不在这里干掉这支舰队,你是打算让克洛维在新世界最重要的港口毁于一旦吗?!”
“我明白您的担心,上校;但目前为止对方只有一艘军舰出现,而且也没有悬挂要交战和求援的旗帜,或许对方并不是要进攻白鲸港,可能有别的……”
“我不管!”年轻的舰队司令直接抢断了大副的话:
“一艘帝国战舰跑到被王家海军控制的航线,而且还是一艘战列舰——让它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离开,我做不到!”
“咚——!”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就在不远处的海面炸开。
瞬间反应过来的两人同时将视线聚焦声音传来的方向,灰色的硝烟在迎风疾驰的“信徒”号巡洋舰甲板上升起。
那缕烟尘和一般炮焰之后的硝烟不同,没有立刻向周围飘散,而是聚拢着不断升空,宛若道细细的“灰线”,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无与伦比的醒目。
“是他们发来的信号——信徒号愿意协助我们,阻击对面的帝国战列舰!”
威廉·塞西尔兴奋地大喊道,他快步冲到船舵前,对着下面忙碌着的船员和水手们拔出了佩刀:“信徒号要来支援我们了!全速前进,让帝国的老海狗们见识见识王家海军的荣光!”
“干掉对面战列舰,我担保大家都能官升一级——外加王冠号上珍藏的二十箱朗姆和十箱巧克力,今晚拿来庆功!”
“克洛维万岁——!!!!”
甲板上一片欢声雷动,在大海上出现遭遇战能够得到友军的支援,是一件极其提振士气的事情,甚至将完全逆转战局的结果。
至于升官…对一帮常年在海上生活枯燥的水手而言,这件事对他们的激励可能还不如朗姆酒和巧克力的诱惑更大。
在酒精和奢侈品的刺激下,王冠号扯满船帆,试图超越已经发现自己被追捕,同样在全速行驶的帝国战列舰。
“他们也在加速。”
死死盯着对面已经近在咫尺的敌舰,眉头紧蹙的大副猛地看向舰长,表情急切:“对方已经在拽炮门了,是否要还击打断一下他们?”
“不用理会,继续加速前进就好。”尽管激动,但威廉的眼神中还是充斥着抑制不住的紧张:
“我们的火力不如对面,率先开炮只会白白浪费珍贵的弹药——还是先等敌舰先开炮,想办法趁机绕到它舰首的正前方。”
在这一点上威廉看得很清楚,克洛维军舰的火力普遍不如帝国,拼大炮的数量哪怕有信徒号在一旁掩护,依然是没有任何胜算的;而能够对敌舰造成实质性威胁的,也只有王冠号两门六十八磅卡隆炮主炮而已。
想要击沉对面,就必须利用两艘战舰速度和灵活性的优势,不断拉扯和包围;再轰碎对方的桅杆,让它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这附近是被克洛维控制的水域,只要能咬住对方,击沉甚至俘虏都只是时间问题…这这也是威廉明知道准备不足,依然坚持开战的重要理由。
能够在己方主场并且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围剿一艘落单的帝国舰船,而且还是战列舰——这是秩序之环庇佑才能撞上的好事。
但清楚并不等于感受不到恐惧…碧海蓝天下,帝国战列舰上同样人头攒动,随着船舷两侧一扇扇被拉开的炮门,展示出了它那密密麻麻,多如蜂巢的炮口。
仅仅是目测,就能感受到光单侧船舷的火炮数量,已经抵得上整艘王冠号的火力!
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威廉·塞西尔也顿时面色苍白,一股冰寒在他身后翻涌,直冲头顶。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在甲板上此起彼伏。
“已经查清楚了。”
紧张的气氛下,依然保持着冷静大副接过一名船员递来的文件,不紧不慢道:“对面是‘绿龙’号,帝国舰队中直属皇帝本人,也是体型最大的战列舰之一;有将近一百一十门火炮,其中最大的是三十六磅炮,有三十门之多。”
“一百一十门……”威廉紧咬着牙关,视线不停的在对面无数的炮口间游弋:
“没关系,就算火炮数量多也不意味着对方就能打得准;而且王冠号的速度比绿龙号快多了,只要撑过第一轮炮击,就有机会冲到对方的射界之外!”
“让船员们不要紧张,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准开炮迎击,随时准备隐蔽,保全自己撑过敌人的侧舷齐射。”
“是!”大副立刻点头道。
甲板上顿时一阵慌乱,强作镇定的水手们继续保持着最大的航速,让王冠号驶入绿龙号左侧船舷的射界范围之内。
年轻的舰队司令扶着船舷,目不转睛的盯着几乎已经铺满了他视线的炮口;身后的大副则一动不动站在他身后三步之内,始终做好准备在开炮的瞬间将其扑倒。
万里无云的穹顶下,两艘战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拢,并且越来越近;双方的船员几乎都能看清对面甲板上敌人的表情,听见彼此水手长和二副三副在下命令时的咒骂与呼喊。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着万炮齐鸣,火光冲天的那一刻。
但直至王冠号的舰首超过绿龙号,对面漆黑的炮口依然静静的保持着伸出的状态,仍然没有任何要击发的迹象,甚至连象征性的校准炮都没有。
于是两艘武装到牙齿的战舰,就在谁也不开火的状态下从并排到错开;全速前进的王冠号顺利逃出了绿龙号的射界,只留下一道优美轨迹。
这是怎么回事?
惊异的威廉扭头望向身后的大副,发现对方也和自己是同样的表情;面面相觑的两人四目对视,一句话也说不出。
……………………
“你说什么,没有炮弹?!”
绿龙号的舰长舱内,身为皇帝特使的艾德·勒文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堂堂绿龙号战列舰,帝国最强大的旗舰之一,出航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炮弹呢?!”
“当然没有了,有炮弹才奇怪呢,我尊敬的艾德·勒文特大人!”被他训斥的绿龙号舰长涨红了脸,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和这位“特使大人”辩驳道:
“本舰从御前承接的命令,仅仅包括‘护送’您从艾德兰的港口抵达扬帆城而已,这一段全部是被艾德兰的‘大舰队’护航的水域,根本不存在任何威胁,当然就不会携带太多弹药了。”
“现在全舰所有的炮弹加起来,最多能支撑一侧船舷火炮打两三轮的齐射而已,这点火力别说是对面的王冠号,就连小一点儿的信徒号也未必能击沉;要是现在就把炮弹用光,您接下来是要打算束手就擒吗?!”
“那总不能就这么被动挨打吧!”艾德略有些气急败坏道:
“对面的克洛维军舰速度都比绿龙号快得多,一旦被他们抢夺了上风,再引来更多的军舰围攻,我们就真的一点还手余地都没了——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呃…我们打算先等等看。”
舰长的回答相当的直白。
“等?!”
“对,等等——只要我们不开炮,也许就能保持对敌人的迷惑,说不定敌人会被绿龙号昔日的赫赫威名所震慑,不敢主动挑衅;只要能保持住眼下这个状态直至北海三国控制的水域,我们可能就安全了。”
只要,也许,说不定,还有可能……听着舰长这仿佛理直气壮一般的回答,艾德简直要背过气去——他就差说“单方面挨揍,一直挨到敌人的炮弹用完,就不用再挨揍了”。
当然,硬要说的话这种想法其实不无道理:帝国的战列舰十分坚固,就算是在完全不还手的情况下,想要被击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面无论王冠号还是信徒号,体量和火力都和绿龙号天差地别,就算承受几轮齐射,只要不伤害到弹药库这样关键的部分,几乎不可能遭到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等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艾德·勒文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喊住了似乎想要偷偷离开的舰长:“如果我记错,军舰就算没有战斗任务,也必须携带相当数量的炮弹和军需物资;一方面是为了确保应对万一情况,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压仓——怎么可能会没有炮弹呢?!”
“呃,这当然是因为其它的一些特殊原因。”
说到这件事,舰长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了起来:“圣徒历九十五年后,绿龙号已经很久没有作战任务了,用来压仓的部分军需存放多年导致那些船舱也一直闲置着,所以……”
“所以?”
“咳咳…您还记不记得抵达之前,我们曾经麻烦您在扬帆城多待几天,届时等回到本土,我们会奉上一份小小的‘惊喜’?”
看着舰长那愈发遮遮掩掩的表情,逐渐猜测到事实真相的艾德·勒文特瞳孔逐渐扩大,直至整个眼球都快要暴凸出来:
“你……你们…你们居然拿军舰用来存放武器弹药的船舱来…走私?!”
“请您不要这么大惊小怪,这不是什么大事。”舰长辩解道:
“顶多算是传统。”
“传统?!”
“当然是传统,否则您不会以为靠每年皇帝给的那一点点赏钱,就可以让帝国同时维持两支‘大舰队’吧?”舰长理所当然的看着艾德:
“更何况您难道以为陛下本人不知道这件事?每年各个舰队‘私活’的收入除了定期交给艾德兰大公的保护费,剩下的起码有四分之一都是要上缴宫廷里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个!”艾德赶忙抬手打断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舰长:
“这么说吧,你们在船上装运了什么?”
“矿石,主要是煤矿石。”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舰长已经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这些东西在新世界几乎不值一文,但只要运回本土,至少能翻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价格卖出去;每年这些煤矿走私的利润,抛去必须交出去的那部分钱,也足够为帝国海军所有的舰船提供保养和换装的费用。”
“煤矿?”
艾德·勒文特迟疑了数秒,表情变得困惑了起来:“艾德兰的煤矿生意很好吗?”
“不是艾德兰的港口——他们那儿只收铁矿石和木材,煤炭不是很能卖得上价钱。”舰长解释道:“我们偶尔也会运些木材,不过也仅限于那些珍贵的木材而已。”
“不是艾德兰的港口?那你们一般都走私到哪个港……”
话语戛然而止。
表情瞬间凝固的艾德·勒文特,脸色近乎僵硬的死死盯着舰长:“你、你是说,你们把走私的煤矿全都卖给了……”
他话没说完…下一刻,巨大的雷鸣声就已经在耳畔响起。
“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进无退
伴随着恐怖的巨响,王冠号的船身在喷吐炮焰的同时猛地颤抖了下,三十余门重炮犹如被点燃的鞭炮,向着迎面驶来的绿龙号发出一连串的轰鸣。
这其中尤其是两门六十八磅卡隆炮主炮,对于海军弱势的克洛维,主力舰上远超常规当量的大口径重炮,是以牺牲舰炮数量作为交还,能够在最短时间内造成最客观伤害的“利器”。
如果说普通的舰炮是长矛,是利剑,是弯刀,那么这些“主炮”就是骑枪,是攻城弩,是炸药包…只要能命中,就能扭转原本不利的战局,让一艘炮门较少的战舰,获得单挑一艘甚至两三艘同级别战舰的实力。
缺点是如果不能命中,那么甚至连同级别的战舰也打不过;而在海上想要让一门火炮百发百中,那非得是敌人故意寻死,再加上秩序之环毫不掩饰的拉偏架才行。
而现在的这场遭遇战,就非常符合上述两个苛刻条件的需求……
“咚——!!!!”
在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两发六十八磅的实心弹在海面上拽出近乎犹如实质的弹道,在数十发炮弹的“众星捧月”下,嘶吼着扑向缓缓行驶的绿龙号。
巨大的水柱开始接二连三的舰船周围炸起,接连冲向天空,形成一道几乎将舰船完全阻隔的“蓝色帷幕”。
待到帷幕散去,绿龙号舰船的船头龙首雕饰被砸烂了一半,残存的部分也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染上了一层焦黑色,甲板上也多出了数个被血浆染红的破洞。
“炮弹命中,已击毁敌舰船首!”
望着对面那艘庞然大物上燃起的冲天火光,王冠号甲板上的船员们甚至忘记了短短几分钟前的恐惧和惊慌失措,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居然真的命中了……”
长长的出了口气,终于略微放下心的威廉·塞西尔依然是满脸的诧异,语气中透着浓浓的难以置信:“为什么他们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连躲都不躲呢?”
自己可是已经将两门主炮都对准了对面,右船舷直接横在了绿龙号的舰首前…这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也许,是他们真的不认为我们会开炮。”大副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幽幽道:
“绿龙号是帝国最强大的战列舰之一,虽然已经有些老旧,火力依然是王冠号的两倍,防护力更是无可匹敌…即便有两门六十八磅的主炮,如果是侧舷对侧舷,我们大概还是会被直接撕碎。”
年轻的舰队司令紧抿着嘴角没有回答,内心已经赞同了大副的判断——如果对方真的选择全力应战,仅靠王冠号和信徒号根本不可能击败这个恐怖的怪物。
但正因为在“常理”下根本不可能战胜,才愈发凸显眼下究竟是何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能趁现在废掉这支帝国舰队最重要的旗舰,仅靠以商船为主的“白鲸港”舰队,几乎不存在还手的余地。
甚至,如果这艘绿龙号其实是敌人放出的诱饵,吸引克洛维舰队到靠近新世界的水域决战,主力舰队再趁机袭击空虚的北港军港…后果将不堪设想!
到此刻为止,威廉·塞西尔依然认定了对面的“绿龙”号,绝对是帝国某个分舰队的旗舰——因为但凡是有点理智的正常人,都不会在一艘护卫舰没有的情况下,让一艘战列舰孤军深入敌人控制的航线和水域。
问题在于,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和“正常”没有任何关系……
“王冠号继续开炮,右舷齐射——不要担心浪费炮弹,争取用最短的时间,打断绿龙号的主桅杆!”
拼命克制着内心紧张的年轻舰长大声下令道,眼下在他的目标已经不再仅仅是“击沉”,而是要让帝国覆灭克洛维海军与殖民地的企图彻底破产。
全速航行的王冠号继续在t字头横向的顶端保持游弋,不顾一切的向缓缓行驶的绿龙号倾泻火力。
而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不还手是不行了,在被两轮齐射砸掉舰首雕像又洗了甲板的绿龙号,也终于开始用舰首的加农炮与短口臼炮还击。
呛人的硝烟开始在水面弥漫,数不清的弹道在空气中发出凄厉的嘶吼,激起无数的水柱浪花。
震耳欲聋的炮击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不间断的震荡着两艘战列舰的船壳,但除了破损的甲板和船舷,都未能留下足够致命的伤害。
为了确保不会被敌人的侧舷炮捕捉到,死死咬住不放的王冠号利用速度优势,始终和绿龙号保持在濒临射界边缘的位置;而苦于行动迟缓的绿龙号,也只能用船首有限的火炮予以还击。
在大海上远距离炮击,命中的概率和彩票中奖也相差无几…除了最开始的两轮齐射砸掉舰首雕像外,被王冠号寄予厚望的两门六十八磅主炮再没有打出什么优秀的成果。
尽管威廉·塞西尔依然没有停止射击命令,但他很清楚这种级别的齐射最多再坚持一个小时,王冠号就将弹尽粮绝。
与此同时,浑身战损,甚至连船帆在燃烧的绿龙号依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裹挟着滚滚黑烟,宛若从地狱中驶向人间的摆渡船,带着无限威压继续向王冠号迫近。
越来越近。
“调转方向,右满舵!”
年轻的舰队司令大声嘶吼着,呛人的浓烟几乎将他的脸熏成了黑色,死死攥着一根缆绳将自己固定在船上:“调转主炮方向,左舷炮进入准备——拽炮门!”
迎风疾驰的王冠号展现出了非凡的机动性,在舵手的操作下划出一道堪比赛车过弯的半弧,甲板上的水手手忙脚乱,操作着将一头一尾两门主炮随倾斜的船体开始后转,确保炮口始终锁定在绿龙号的舰首方向。
但此刻艾德·勒文特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紧张,甚至还有了几分惬意。
事实证明绿龙号舰长的判断完全正确,王冠号的火力对他脚下的这艘庞然大物根本不值一提;唯二能构成威胁的两门六十八磅炮,准头也是差的可怜。
只要不让它命中弹药库,就不可能引发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那就必须靠近绿龙号的侧舷…对面王冠号的舰长,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而就在他和全体船员都觉得这场噩梦终于要看见一丝曙光的时候,阵阵炮声忽然从绿龙号左后方响起。
躲在舰长室里的艾德·勒文特猛地回头,从被一发十二磅实心弹砸穿的漏洞望去;只见另一面黑红色克洛维王旗正劈波斩浪,朝绿龙号笔直的冲上来。
“那是…信徒号?!”
…………………
“舰长阁下,我必须提出最严正的抗议——把船停下来!”
信徒号甲板上,死死扒着船舷的黑袍教士在风中凌乱。哭丧着脸朝正在亲自掌舵的舰长吼道:“这艘船现在的任务是把我们这些移民送到殖民地,不是汹涌海的海底!”
卡林·雅克现在绝望极了,他现在满脑子一片空白,恨不得回到大半个月前,警告当时的自己宁可被弗朗茨家族的大小姐悬赏通缉,也不要坐上那班驶向北港的蒸汽列车。
面无表情的信徒号舰长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依然死死盯着他必须仰视的庞然大物,死死把持着船舵向他的船员们下令:
“信徒号,开炮!”
两门十二磅加农炮和船舷上的回旋炮对准了绿龙号,在夹杂着浪花的呼啸海风中开始喷吐炮焰。
稀稀落落的炮弹在空中划过数道半弧,落在了绿龙号船体和周围的水面上;除了些许烟尘和船壳的破损外,几乎没造成任何有实质意义的伤害。
黑袍教士害怕的几乎快要哭出声,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选择主动挑衅找死。
“因为我们逃不掉。”
信徒号舰长轻描淡写道,拿起放在船舵旁一瓶朗姆酒咬掉瓶塞,将橘红色的液体迎头浇在脸上。
“我们这是艘移民船,几百上千条性命都绑在这条船上——对方只要开炮砸开我们一个船舱,就要有至少几十人被炮弹炸死;剩下的人就算能躲过爆炸,也会被倒灌的海水活活淹死。”
“而且为了不让更多人遇难,我们还得封闭被倒灌的船舱;届时会引发多少混乱,会有多少人挣扎求生,会有多少人为了自己活命,一时冲动拖着所有人下地狱?!”
“那你就要带着我们所有人立刻下地狱?!”
卡林·雅克真的要崩溃了,这都是什么歪理!
“不!我要带着大家活下来,至少是大多数人活下来。”面无表情的船长显得异常冷静,只是浸满了的朗姆酒的脸颊让他的这份冷静显得很没说服力:
“我们现在是舰首对准帝国战列舰的侧舷,这个角度下遭受的火力威胁是最小;只要能用这个角度冲上去,用撞角撞破它的船体为王冠号争取机会,才能为所有人换来一线生机——听懂了吗?”
“我……”
崩溃的黑袍教士正想要说什么,对面的船体上突然亮起了火光。
“轰——!!!!”
那是平地惊雷般的巨响——刚刚还意气风发的绿龙号觉察到了信徒号正在试图偷袭,恼羞成怒般向这个不值一提的对手打出了一轮齐射。
飞速疾驰的信徒号巡洋舰,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弹雨中苦苦挣扎:数十发炮弹瞬间覆盖了周围所有水面,密集到几乎没有空隙的弹道在海上直接展开了一整片扇形,狂暴的气浪不断炸开水幕。
“啪!”
骇人的巨响声中,一发二十四磅炮弹直接砸烂了船尾的回旋炮,两名水手连带着火炮;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消失了踪影。
惨剧还在继续,链弹,爆破弹,榴霰弹……面对强闯射界的信徒号,绿龙号再没有像之前对待王冠号那般“仁慈”,尽情的倾泻着自己的火力,几乎是在单方面的蹂躏。
转眼之间,刚刚还人头攒同的甲板上已经倒下了四分之一的身影,一片血肉模糊;船桅和船帆也几乎全部战损,两门加农炮和两门回旋炮全部不翼而飞。
“更重要的是…我们是王家海军。”
信徒号舰长低吼道,云淡风轻的抹掉了喷在他脸上的血肉,喝了口被染成猩红色的朗姆酒:
“王家海军…有进无退!”
“有进无退——!!!!”
并不响亮的呐喊声回荡在一片猩红的甲板上,每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清醒,沉稳。
但越是清醒沉稳,黑袍教士就越觉得他们都疯了。
“我想再问一个问题……”
强作镇定的卡林·雅克,颤巍巍的举起了右手:“这个绝妙的‘作战计划’是您自己决定的,还是有人建议的?”
“是一位朋友的建议,一位老朋友!”
信徒号舰长突然翘起嘴角,露出了某种神秘的微笑:“一个麻烦精,一位冒险家,一名老好人…哦,据说还是什么家。”
“北港的救世主,一个人结束一场暴乱的混蛋——德拉科·维尔特斯!”
卡林·雅克:“……”
顶着面如死灰的表情,被海风和炮弹气浪狂吹的黑袍教士站在破损不堪的舰船甲板上,义无反顾的冲向绿龙号的炮火。
……………………
“信徒号…他们在干什么?”
缓缓睁大了双眼看向远处那艘被硝烟笼罩的巡洋舰,威廉·塞西尔不可思议道。
“好像…是在为我们吸引绿龙号的注意力,争取时间。”同样诧异的大副,给出了不确定的答复。
“争取时间?”
“即便靠撑过侧舷齐射,也顶多靠撞角凿开船壳,强行把绿龙号逼停而已…他们,没有能伤害绿龙号的火炮。”
“对,他们没有…但我们有。”威廉·塞西尔略显恍惚到道。
他突然猛地一震,扭头看向大副:“火炮还没准没就绪吗?!”
“两门主炮还在转向,前端的舰炮刚刚和船身平行,正对舰首。”
“那就把它停下,让舵手继续右转舵!”
“右转舵?”
“右转舵——让主炮对准绿龙号的舰首,我们直接冲上去!”
死死盯着硝烟中的信徒号,年轻的舰队司令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道:
“王家海军…有进无退。”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天
呛人的硝烟在大海之上翻滚,将三艘战舰尽数笼罩其中;被夹在中央“绿龙”号宛若从大海深处走出的上古凶兽,高傲的扬起被头戴王冠的骑士击伤的头颅,在沸腾的浓雾中劈浪前行,蔑视众生。
在这片大海上,它不可能存在对手;哪怕是与它同等级的战舰,在恐怖的一百二十门重炮喷吐“龙焰”的刹那,除了被瞬间碾碎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因此当浑身燃烧的信徒号和顶着一门前主炮的王冠号撕开浓雾,挺枪迎战的那一瞬间,不止艾德·勒文特,整个绿龙号都困惑了。
任何理智的舰长面对这种强敌,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保持距离,继续周旋——就像他们最开始那样吗?
究竟是什么刺激了这些该死的克洛维人,让他们像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似的扑上来呢?
艾德·勒文特怀疑是走漏了消息,让敌人知晓了舰船上弹药不多的事实;但这也说不通…他们要是知道,就该在第一次接舷时开火了,不会等到现在。
这究竟是为什么?
艾德·勒文特十分困惑。
但威廉·塞西尔不困惑,他现在非常的清醒,甚至感觉自己有些清醒过了头;哪怕在已经决心冲撞敌舰的时刻,居然还会感觉到恐惧。
可恐惧并不能阻止他的义无反顾,更不能阻止他站在六十八磅主炮的后面,亲自充当校炮的炮长。
“开——炮——!”
烈焰在漆黑的炮管中绽放,被烧灼的炮弹冲膛而出,带着扭曲视线的温度在浓雾中搅动出笔直的螺旋,宛若骑士向巨龙刺出的刺出的骑枪。
浓雾为身,寒芒夺目。
剧烈的后坐力震荡着王冠号的船体,被大副死死摁在甲板上的年轻舰长依然拼命昂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冲向巨龙的一点光芒。
“咚——!!!!”
横行大海的巨龙发出了恐怖的哀嚎。
六十八磅的实心弹从侧面砸开了外壳,势如破竹笔直前进,将挡在它“枪尖”的一切尽数摧毁,直至贯穿整个船体,在海面上炸起数十米高的水柱。
在觉察到自己正在同时被两艘舰船夹击的时候,绿龙号的确也做出了反应,调转航向企图将两艘船都纳入右侧舷炮的射界内,用一轮齐射逼停对面。
但巨大的船身在这一刻却变成了它的负担,根本不足以抢在王冠号发起进攻前完成专项,甚至无法立刻准备好下轮齐射…根本没做好战斗准备的绿龙号,并没有在各个炮位准备充足的炮弹。
于是未完成的转向不仅没能成功威胁到已经冲上来的王冠号,甚至还将舰首较脆弱的部分暴露在六十八磅炮的炮口下,被一击贯穿。
带着熊熊燃烧的巨大破洞,绿龙号甲板上顿时一片混乱,觉察到自己险些让舰炮砸成肉泥的艾德·勒文特再也不敢待在船舱内。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时,横冲直撞的王冠号已经撕裂浓雾,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向着绿龙号迎头撞上了上来。
早知道会这样,自己打死也不会同意伯纳德那个混蛋!
这是最后一刻头脑空白的艾德·勒文特仅有的想法——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这瞬间,抱有相同意见的人绝不只是他自己。
“咚——!!!!”
浓烈硝烟笼罩的海绵上,三艘战舰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试图转向逃离的绿龙号在王冠号与信徒号的夹击下被硬生生逼停,右侧船舷的外船壳被信徒号的金属撞角砸出一个破口,汹涌的海水不停的灌入;舰首部分更是被王冠号冲撞得彻底变形,宛若一片看不出形状,还在熊熊燃烧的断壁残垣。
甲板与船舱内哀嚎声此起彼伏,血浆在火焰中燃烧,到处都是被爆炸点燃的火光,惊慌失措的叫喊此起彼伏。
卡林·雅克死死地趴在信徒号舵盘上,扭曲的不成样子,浑身的骨头像是刚刚被拆散了又重新装起来似的;头痛欲裂,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前不间断的天旋地转,脚下全是他呕吐留下的痕迹。
在战舰撞上绿龙号的那一刻,他差点儿像另外几个倒霉蛋一样直接甩出去;多亏在最后一刻想起来自己是个咒法师,以及浑身上下挂满了的魔法道具。
至于那几个倒霉蛋,有的变成了绿龙号船壳上的一滩血肉,有的在海面上没了踪影,有的被断开的桅杆穿膛,而且被穿膛的还不止一个……
周围的甲板上也是乱成一团…所有还活着的水手和船员,都跟着那个朝脑袋上浇朗姆的舰长杀上去了,留下的全都是和他一样,身为“乘客”的移民们,惊慌失措的在甲板上到处乱跑,或者企图跳海自救,或者跪地祈祷,或者拖着受伤的身体哀嚎求助,然后被周围的人践踏而过……
而就在一片混乱中,头晕目眩的黑袍教士费力的爬起身,恍惚间看到了一个正站在甲板中央,举着白色画板在兴奋的涂画着什么的身影。
等等,画板?!
突然一个激灵的卡林·雅克瞬间清醒,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向那个身影,不由分说就拽住他的领子,硬生生将一脸傻笑的弟弟拽到靠近楼梯口的一个木桶后面。
“疯了吧你,不要命啦?!”
黑袍教士死死地按着大卫的肩膀,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不是让你躲在下面别出来吗,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有多危险——随便一颗炮弹,你脑袋就没了!”
“我知道!”
年轻的大卫·雅克可惜的看了眼自己掉在地上的画板,旋即又朝黑袍教士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
“但这个机会真的是太难得了,克洛维与帝国海军之间的战斗,这应该是我第二想画的题材了,我做梦都在梦想着哪天能有这样的机会,现在梦想成真了我又怎么能错过?!”
“另外就算下面也很危险,移民的船舱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有想要趁乱打劫的强盗;所以我想与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还不如趁着没死之前完成下梦想。”
“你……”
黑袍教士刚想说什么,刺耳的枪声在两人周围炸响。
在经历过最初的混乱与困惑后,绿龙号上的帝国水手也终于开始反扑,从被凿穿的船壳出冲出来,和信徒号的船员厮杀在了一起。
海上的战斗远比陆地上更加混乱,无序…枪鸣与短刀战斧的碰撞声像鞭炮似的响起,在蔚蓝色的海水上溅起暗红色的水花。
没有犹豫,两人果断下蹲双手抱住小腿蜷缩身体;小小的木桶,竟能同时为两个成年人完美的遮风挡雨。
“我这么问吧!”
枪林弹雨间,卡林·雅克猛地扭头看向大卫,死死瞪着他那张纯洁无辜的脸:“这个主意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某个混蛋给的建议。”
“某个叫德拉科·维尔特斯’的混蛋,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大卫无比惊讶道。
我怎么知道的…黑袍教士翻了个白眼,一发铅弹恰好从他眼皮前掠过:“你以为我认识他多长时间了,这混蛋会是什么风格我能不知道?!”
“居然还真是这样!”
大卫眼前一亮:“德拉科先生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他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之一就是你肯定能保护好我们俩,所以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实现我的梦想就行了!”
卡林·雅克:“……”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他内心深处想要掐死某个家的冲动真是愈发的强烈,强烈到如果不是最后一丝理智不断警告那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他甚至会直接冲下去将他碎尸万段。
厮杀声仍在继续,混乱在信徒号遍地狼藉的甲板上愈演愈烈,甚至已经又不少帝国水手冲到了信徒号的甲板上。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些水手冲上甲板后并未继续和信徒号的水手交战,而是惊慌失措的和船上正在逃难的移民们争夺为数不多的小艇;为了争夺活下去的希望,手无寸铁的移民甚至鼓起勇气,和这些敌人扭打厮杀了起来。
躲在木桶后面的黑袍教士和他的画家弟弟,甚至亲眼看到了一个家伙直接扔掉了武器和身上的外套,顺着缆绳跳进了水里。
他们在…逃跑?
内心同时泛起疑问的两人面面相觑。
……………
“他们在逃跑!”
威廉·塞西尔大喊道,挥舞着克洛维王旗冲在最前面,手中的短筒霰弹枪向正前方喷吐着刺眼的金红,将一个又一个试图阻拦的敌人击碎。
他现在兴奋极了。
本以为是九死一生的战斗,结果竟然顺利的不像话;仅仅被撞烂了舰首的绿龙号乱成一团,竟然连一点点像样的反抗都组织不起来,完全不像是传说中这艘战舰应有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如何他也不想错过…亲手击败帝国最强大的战列舰之一,而且还是生擒——哪怕对他这样“有背景”的海军,也是千载难逢的殊荣!
甚至更进一步…如果卡洛斯二世陛下愿意开恩,自己说不定能成为这艘战列舰的第一位克洛维人舰长。
当然,那样它就不能用原本的名字了,要叫它…不屈号!
不屈号战列舰舰长,威廉·塞西尔少将。
他喜欢这个称呼,以至于周围的枪鸣和喊杀声在威廉的耳朵里,仿佛都变成了自己授勋晋升仪式上欢呼与祝福的掌声。
于是他也用最高规格的礼仪回敬——霰弹枪的枪口。
“砰!”
几乎有手腕粗的枪口嘶吼着,将挥刀扑上来的帝国水手半边身体直接打烂。
鲜血横流的甲板上,更多的克洛维水手也已经杀上了绿龙号,顶着敌人的乱枪扫射涌入了一片混乱的战场,相互纠缠厮杀。
相较之下,惊慌失措的帝国水手毫无战斗意志,尽管还能靠优秀的战斗素质硬抗,但在士气全无的情况下,即便还在战斗的也只是为了保命。
迅速发现了这一点的克洛维水手们,纷纷开始绕过某些满心跑路的家伙,笔直的杀向下层甲板的入口和船长舱室,部分更有经验的则将注意力放在了军火库上。
接舷战开始不到一刻钟,绿龙号的上层甲板几乎沦陷,源源不断的克洛维水手们开始不断冲向更下层——作为当今最大的战列舰,它足足有四层船舱。
在威廉·塞西尔看来,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唯一让他比较困惑的,就是为什么这些帝国水手这么慌不择路的想要逃跑。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答案绝对不是他想知道的。
………………
“你确定?”
攥着绳索的黑袍教士一脸惊恐的看向被自己捆成粽子的帝国人,下意识的开口道。
“我确定…我当然确定了——我是绿龙号的后勤主管,没人比我更清楚那些船舱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帝国水手一脸崩溃,像是快哭出来似的歇斯底里道:“所以现在能放我走了吗,我不想死在这儿啊!”
“不——呃,至少现在还不行。”卡林·雅克摇摇头,像是因为过于震惊,脑回路暂时受到了某种阻碍:
“再重复一遍,你确定那些船舱里装的都是……”
“煤炭!”不等他说完,哭声阵阵的帝国人直接抢答了:“全都是煤炭,一箱一箱…堆砌成山的煤炭!”
“而你们刚刚用撞角冲撞的时候,恰好砸穿了其中一个船舱…本来那里装得应该是铁矿石的,但因为这趟我们的目标是北海三国,结果就全都换成你们克洛维人最喜欢的煤炭了。”
“但这个和你们逃跑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那可太有关系了!原本这些煤炭都是装在上了防火材料的木箱里,现在不少矿石已经散了出来——你们的战列舰有一发爆破弹炸毁了上甲板的楼梯,没烧完的火就顺着楼梯残骸,直接进了船舱里!”
拼命挣扎的帝国人大声哭喊道:“所以别再问了,赶紧和我一起跑吧,再不跑我们就都得被装了满满一船煤炭的绿龙号……”
“炸到天上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特使抵达
虽然距离不远,但安森还是花了足足三天时间才从长湖镇返回白鲸港市议会。
除了因为道路问题耽搁的时间,主要还是因为要趁机巡视下军团农庄的推行进度;这可是事关风暴师是否能在新世界站稳脚跟的重要不动产,比什么“秘密金矿”和“自由贸易”都重要一万倍。
食盐,燃料,粮食…这些才是新世界最最坚挺,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赔钱的硬通货。
粮食不用多说,大部分地区都只能勉强自给自足,富饶的粮产区总共只有两三处而已。
一旦殖民地间的争夺战爆发,帝国和克洛维谁能稳住粮食供应,确保后勤不出现大的问题,谁就能拥有更持久的战斗力,更能争取到各殖民地的民心,由此得到更加充足的粮食供应…变成一场赢家通吃的游戏。
食盐也是一样,新世界虽然靠海,但天气太冷日照时间也太少,哪怕煤和木炭很廉价,制盐的成本也极高。
这方面安森就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寄希望于保住和北海三国的食盐贸易千万别出事;因此他必须想办法拉拢北海三国的殖民地,用利益共同体的方式将对方拽上贼…团结到统一战线之中。
当然,任何完美的计划都必须有应急方案:所以安森一边在催促白鲸港商会扩大食盐贸易,临时抱佛脚的囤囤货。
另一边,塔莉娅麾下那些卢恩家族的办事员们,已经悄悄在白鲸港靠海的地方修建制盐厂;规模不大,工艺也相当粗糙,但关键时刻应稳定白鲸港民众的情绪绝对是足够了。
谈到工艺,这也是安森最头疼的地方:无论是本土还是秩序教会,在“技术扩散”的事情上都卡得死死的,从冶炼到制造业,哪怕想给白鲸港的资源行业搞搞技术换代都做不到,更别说产业升级了。
唯一不受本土限制的技术扩散,只有农业和造船业;但后者规模太大,不是白鲸港能搞得起来的,暂时也没这个必要;前者见效缓慢,至少要半年才能出成果。
但再慢也比没有的强,何况农业对白鲸港同样至关重要;因此在引进移民的时候,安森特别要求埃里希想办法弄到些农业方面的专家;水平无所谓,甚至只是经验丰富也行。
鉴于某个真正能够让粮食大幅增产的“黑科技”,有可能还躺在某个圣艾萨克的笔记,或者被秩序教会全盘接收的“求真宗”资料库里,想提高粮产量暂时仍只有扩大生产和增加劳动力这两种方式,因此军团农庄的建设计划就显得至关重要。
巡视的结果让安森相当的满意——作为法比安之后接手负责人,诺顿·克罗赛尔中校展现出了不同于近卫军风格,更像是“农业公司”的管理模式。
他将任务重新做了细分,规定了每天大致的劳动时间和最低劳动量,并让负责农庄的部队以半排为单位,轮流担任“监工”给所有人做绩效,对超额完成工作的人予以表彰而且提高生活待遇,每周的第一名能享受砂糖和额外的酒精供应,使用中校军官的私人浴室。
这过于令人眼熟的做法一度让安森十分好奇他的履历,在让小书记官查阅了军官档案后,发现这位诺顿中校曾经跟父亲在北港做过段时间的小生意,据说虽然只雇得起三名工人,效益和隔壁十几个人的大作坊也相差无几。
于是安森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曾经的小诺顿手捧笔记本,坐在板条箱上,用“提成”,“奖金”,“事业”…等等意味不明的词汇,让三个可怜的短工拼命干活,抢着为他们的小老板奉献的画面。
在“诺顿·克罗赛尔模式”下,军团农庄的后续建设虽然不像法比安负责时那样迅速,但却能在放慢速度的同时保证质量,并且这种质量还是可持续的。
而且因为要征讨长湖镇,风暴师抽调走了几乎全部的人手,留给他的只剩下从各个小殖民地迁居到白鲸港附近的移民。
当初为了让这些人能自愿离开他们努力经营的殖民地,白鲸港开出的条件是很高的:有房,有工作,衣食无忧。
听上去不多,但当这个数字变成四位数乃至五位数之后,成本就变得很恐怖了。
对于这些承诺,拼命压缩成本的诺顿中校用另一种形式给了他们——土地。
风暴师确实无法立刻给所有迁居的殖民者们提供房子,但可以给他们提供土地和材料,自己搭建房子,并且宅基地归私人所有;同时在得到了军官团的集体意见后,所有被风暴师雇佣的农民在工作满一年后,自动“入股”所属农庄,享受低阶军官级别的收益。
考虑到大多数士兵其实根本不会参与耕种劳作,这等于风暴师直接将这批移民变成了终生制劳工,拆算掉成本之后,压在这些人身上的税收高达五分之三——而且他们竟然还挺满意。
至于为什么,按照诺顿中校的说法其实一点也不神奇:大多数的移民虽然都有很强的冒险精神,但那主要是针对刚刚抵达新世界的部分殖民者而言;对于已经打拼了五年甚至第二代,第三代殖民者,他们追求的其实是稳定。
稳定的工作,稳定的生活,稳定的环境,稳定的物价…而成为军团农庄的小股东虽然受拘束,并且收入绝对无法致富,但却极其稳定。
为了这样的稳定,这些人其实不介意风暴师偶尔“食言”,稍稍吃一点亏;他们介意的是风暴师出尔反尔,盘剥甚至是过分压榨。
就像曾经他家小作坊的三个员工也不介意偶尔甚至经常加班,但很介意谈感情,谈未来,谈理想…并不是他们没有理想,而是员工和克罗赛尔一家的理想完全不一样,甚至是南辕北辙。
这再次证明了相较于一支军队,风暴师其实更接近于合作“经商”的团伙;就连中层军官的能力都不是体现在指挥有度,而是更善于经营和搞钱。
当安森一行结束巡视回去的时候,白鲸港已经做好了迎接帝国方面特使的全部准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这种大型公共活动有些过于频繁,五百人议会甚至总结出了一套完整可行的流程。
因为并不是真正的“帝国特使”,仪式自然也就准备的略小一些,但也已经特地将码头里外清扫一空,市议会和守信者同盟的“民间代表”纷纷到场列席,甚至安排骠骑兵连的士兵穿上全套装束,在码头前列队站岗。
“亲爱的安森,你觉得来的人会是谁?”
一身墨蓝色礼服的塔莉娅带着浅浅的微笑问道,小巧的缳首微微昂起,露出了白皙锁骨上精致的蓝宝石脖环。
“呃…我也不太清楚。”安森愣了一秒,目光迅速从少女礼服露出肌肤的部位离开,略有些躲闪的望向远处。
这倒不是因为有什么非分之想——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而是随着和塔莉娅“刷题”的次数日益增加,对三大魔法的了解愈发深刻,也就间接的破解了他一直以来的某个未解之谜。
那就是她到底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礼服?
光是不同颜色和不同场合下同色不同款式的衣服,他就至少见过不下十种——这还是他有印象的,较为随意舒适的常服甚至是准备就寝的睡衣,那简直不计其数。
但在王冠号的水手将她从汹涌海上“救起”时,少女浑身上下只有一件血红色长裙而已。
谜题的关键在于三大魔法之一,血魔法的特殊性上。
众所周知,血魔法的力量既生命的力量,哪怕初阶施法者也能拥有超乎常人的生命力,高阶则甚至几乎不可能被用常规手段杀死的地步。
但对血魔法的这种认知,其实相当肤浅…作为掌握生命力的血魔法,万事万物只要是有生命的,几乎都可以被算作是它力量的一种展示;更高的层级甚至可以将“生死”视为一种概念,从而掌控一切。
放到“为什么塔莉娅有无数件衣服”这个问题上,答案就很简单了——因为她所有的衣服,都可以被视为她血肉…或者说身体的一部分。
因此每当少女换了件“新衣服”的时候,尽管并没有主动朝那方面去想,但得知真相的安森还是忍不住会有某种冲动,然后假装……
“什么,你也不知道?”
少女略歪了歪脑袋,惊讶的脱口而出:“威廉·塞西尔上校或者埃里希他们…没有告诉你任何这方面的消息吗?”
“没有,而且我觉得他们应该也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安森迅速让自己的表情恢复了正常,略带肯定道:
“在如何对帝国殖民地的抉择上,我们并没有给本土太多的考虑时间,为了避免影响奥斯特利亚宫也不可能让消息这么快就走漏出去;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本土知道新世界局势动荡的人,很可能连五十个都没有——这还是保守估计。”
事实上如果奥斯特利亚宫的保密工作做得好,知晓真相的人就不应该超过十个;毕竟说是克洛维与帝国之间的利益纷争,但实际上两国的豪门与上层社会往来相当亲密又频繁。
只要知道的人超过两位数…烛光沙龙上一次碰杯,消息就能从克洛维城的高档酒店,出现在骁龙城皇帝的御前会议上。
“那亲爱的安森,你希望被派来的特使是谁呢?”塔莉娅突然开口道。
“呃…没什么特别希望的吧。”
安森的表情一怔:“为什么要问这个?”
塔莉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嘴角缓缓向左右延伸的微笑,意味深长的看向一片蔚蓝的大海:
“因为塔莉娅希望那位特使…可以是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呢。”
哦,是索菲…等等,谁?!
安森的眼睛瞬间瞪圆,微微张嘴然后迅速掐住了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在经过短暂一阵的疯狂蠕动后,面部肌肉露出了自然而又平淡的微笑: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觉得如果是她的话,安森应该会很开心吧?毕竟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少女微笑道:
“塔莉娅也想和索菲娅小姐成为朋友。”
“嗯。”安森点了点头:“我觉得你一定能成功的。”
“因为她很温柔?”塔莉娅眨了眨眼。
“不。”安森故作随意的轻声道:
“因为只要塔莉娅想,所有人都会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咚——咚——咚——”
港口的钟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
伴随着那悠扬的音符,安森抬头向远方的海平线望去;三个隐约可见的“黑点”映入了他的视野,向白鲸港而来。
但就在五百人议会和瑞珀主教准备组织在场人员欢呼迎接的时候,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那是…什么东西?”
安森缓缓眯起眼睛,略显错愕的看向那个三个高挂着克洛维王旗的庞然大物。
三艘艨艟巨舰,最大的被另外两艘夹在中间——舰首没了,船帆被烧得只剩下不到一半,船舷两侧全都是坑坑洼洼,从头到脚漆黑的像是刚刚从煤堆里挖出来的那样。
左侧酷似王冠号的战列舰则要稍微好一些,只是舰首和甲板上略有破损,但也有一半的船身被染成了黑色,船身在海面上仿佛醉酒老人,在微微的左摇右晃,像是在努力寻找平衡,证明“我还能喝”。
右侧的巡洋舰,三艘船中最小的也是最凄惨的一个:甲板像是被炸过似的少了一半,主桅杆断了半截,两侧船舷护栏的部分光秃秃的,再加上破破烂烂的船帆…远远看上去,仿佛是艘幽灵船。
三艘船就这么摇摇晃晃,不快不慢的朝白鲸港缓缓飘来…人头攒动的港口上,目瞪口呆的民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乐队,面面相觑的议员,一片死寂。
沉默了良久,像是努力寻找某种可能性的安森,用一种十分不确定的口吻道:
“他们这时…办宴会放礼炮的时候,不小心互相间把对方给点了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卢恩宅邸的客人们
白鲸港议会区,卢恩宅邸客厅内。
安森坐在壁炉旁的靠背椅上,仿佛恍如隔世的抽着烟斗;威廉·塞西尔坐在他对面,向表情近乎呆滞的安森侃侃而谈着海上发生的一切。
一脸傻笑的大卫·雅克,恨不得钻进墙缝的黑袍教士,似笑非笑的家…三人并排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用旁观者的角度将他们刚刚经历过的事情来一次“温情回顾”。
换上了一身可爱淡黄色连衣裙的塔莉娅承担起了女主人的职责,和莉莎一起为客人们准备饮料和点心——会有多少饼干出现在盘子里不取决于塔莉娅的制作速度,取决于莉莎吃的速度。
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并不复杂,甚至简单到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但大概每个海上的水手都是讲故事的专家,在威廉·塞西尔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整个事件变得惊心动魄,每一步都是双方胆量与决心的交锋,每一个决断都充满了无数次的博弈。
虽然逐渐养成了抽烟斗的习惯,但安森终究不是卡尔·贝恩那样的老烟枪,只在需要应酬的场合配合着抽一点;但为了听完威廉·塞西尔跌宕起伏的“大海战”,一次抽了两天的量。
“所以…你们俘虏了一艘帝国战列舰,外加一位皇帝的特使?”
看着侃侃而谈似乎还能继续说下去的年轻舰长,长时间保持微笑,。连面部肌肉都开始僵硬的安森忍不住道。
“结果大致是这样,但过程要比看上去更加复杂一些!”
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威廉开心道,眉飞色舞的向所有人比划着:“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在遭遇时我们并不知道堂堂帝国战列舰,居然……”
“居然只携带了少得可怜的炮弹?”塔莉娅微笑着打断了他,同时为在座的众人第三次蓄满了杯子里的咖啡。
“呃…是的。”
终于意识到什么的年轻舰长一愣,看了看微笑的少女和表情各异,但都像是凝固了是的众人,略带歉意道:“抱歉,我、我是不是把事情说得太无聊了?”
“不,完全不是这样。”
安森放松了下僵硬的脸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们刚刚度过了相当充实的四个半小时,是不是啊塔莉娅小姐?”
他看向怀抱着咖啡托的少女,灵动的眼神几乎能够说话——救救我。
“其实是五个小时。”塔莉娅微微颔首,立刻为自己亲爱的未婚夫解围:
“如果算上最开始讲解起因经过的三十分钟的话…威廉·塞西尔上校,您在讲故事方面的能力真是太了不起了,可以的话能不能向您约稿一件长篇?”
在场众人瞬间眼前一亮,像心灵感应似的同时恢复了神智,齐刷刷看向威廉·塞西尔。
“那是…我本人的荣幸。”年轻舰长的微笑中略带几分尴尬:
“总而言之,我们俘虏了绿龙号战列舰和满船的煤矿石,以及那位被赫瑞德皇帝派到扬帆城的特使;而他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是新晋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希委托他联络北海三国,从西侧夹击克洛维殖民地——也就是白鲸港。”
还有灰雪镇…安森在心底暗道,轻轻端起了塔莉娅递给自己的咖啡:
“这是他主动招的?”
“当然不是,是绿龙号的舰长告诉我的。”
威廉摇摇头,从点心盘中拿起一块方糖放进咖啡:“他恰好是个艾德兰人,而塞西尔家族在艾德兰还有些关系;在保证他能安全回到本土之后,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告诉我们了。”
“只因为这一点?”
“不全是,最多只能算让对方愿意和我们谈判的理由罢了。”
年轻的舰长放下了刚要端起的咖啡,抬手向安森示意般指着沙发:“真正说服他的人是这位——德拉科·维尔特斯先生。”
“我必须说这真是太神奇了!我就是让那位舰长愿意和他聊几句,两人在船舱里就待不到十分钟,对方什么都愿意说了!”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转向沙发正中央的身影;就连塔莉娅也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目不转睛的望着被自己“重金聘请”,《白鲸港好人报》未来的总编辑。
神情恍惚的家像是刚睡醒似的,左右环视了一圈才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并没有什么,我只是和他实话实说而已。”
“实话实说?”
“对!”德拉科飞快的点头道:
“在和他聊天前,我先弄清了两件事:第一,绿龙号会前往北海三国是伯纳德·莫尔威斯私自做出的决定,其次,绿龙号原本的任务是‘护送’帝国特使艾德·勒文特,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了,既然是私自决定,那么无论中间发生任何事故,责任就全都是艾德和伯纳德两个人的,绿龙号只是被迫执行了护送任务而已;不要说被俘虏,就算是战列舰被击沉,也和他还有全舰的船员水手无关。”
“如果他坚持顽抗到底,最好的结果可能就是被愤怒的克洛维水手绑在大炮上沉海;但如果他愿意坦白,克洛维就会尽可能保证他的安全,一个掌握了新世界与帝国海军情报的战列舰舰长,在白鲸港一定能获得相当的礼遇。”
“所以…他为什么要为不是自己的责任去死,而不是尽可能争取活下来呢?”
德拉科斟酌着反问众人,双手摊开耸了耸肩:“当然,我也只是在尽可能保全他的利益前提下,给出了一个对他还算有利的选择而已——答应或者不答应,依然是那位舰长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
安森的心底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同时拼命克制着某种心底积存已久的冲动。
但现在这个混蛋还有些利用价值,或者说眼下的安森根本没工夫搭理他的死活——何况他还是塔莉娅点名要的报社编辑。
“所以艾德·勒文特…他还活着?”
“他倒是尝试过几次逃跑和自杀来着,幸亏全部都被我们阻止了。”威廉点点头,表情像是心有余悸:
“勒文特是七大骑士‘风骑士’的直系血脉,艾德·勒文特掌握着一种能洞察周围所有人的气息,并且隐匿自身的能力;更直白一点如果他就站在你面前对你开一枪,在枪响前你可能都不会有丝毫察觉。”
隐匿?这听起来好像和某位无信骑士团的首领有些相似…安森挑了挑眉头:“那你们是怎么阻止的?”
“说起这个,那就要感谢我们了不起的大画家,大卫·雅克阁下了。”
眉飞色舞的年轻舰长,用咖啡杯指了指坐在沙发右扶手上傻笑的年轻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给那位艾德·勒文特特使画了一幅半身的画像,发现对方的眨眼频率非常低——根据这个线索,我们发现他每次使用自己的血脉之力时,条件就是不可以眨眼。”
“为此我们专门派了六名水手轮番看着他,每隔半分钟用各种方式强迫他必须眨眼睛,连睡觉的时候也不能例外。”
“所以如果您打算现在就提审那位特使的话,我建议还是再稍微等等——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正常睡过觉了,精神比较衰弱,偶尔还会疯言疯语,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被夸奖的大卫·雅克露出了害羞的笑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习惯而已,我在学院时专攻人物画,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观察参考…呃…我是说,绘画对象的毛病。”
“那一定是最优秀的画家才会有的习惯。”
塔莉娅突然开口道:“我曾经欣赏过一副您的作品,在某个公开义卖上。”
“真的吗?哪一幅画?”大卫十分开心道。
“唔…好像是《风暴师翻越晨曦冰峰》。”
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少女看向表情略显凝滞的安森:“那可是一副极其优秀的作品,我出价三万金币,都没能从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的手中得到它——她肯定很喜欢这幅画。”
空气突然安静了。
感受着少女的灼灼目光,心弦绷紧的安森依然状若无事,十分自然的品尝着没放牛奶也没放糖,苦涩到无法形容的黑咖啡。
“哦,您说的是那副画啊!”
像是感受不到周围气氛似的,大卫·雅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略带尴尬的苦笑道:“事实上…那副画其实是赶工的作品。”
“索菲娅小姐急于想要一副能在拍卖上展出的大型油画,工期很短,我只能在学院的画廊里参考了几分前人的作品,尽可能拼凑出我想象中的翻越雪山的画面。”
“所以很感谢您的欣赏,但那副画可能是最不符合我本人风格的一部作品,而且里面几乎没有任何现实元素,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关系,您现在来到了白鲸港,有充足的临摹机会。”塔莉娅轻笑道:
“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聘请您成为《白鲸港好人报》的插画作家,同时为白鲸港议会提供一批具有现实意义的风景画,大大提升本地人的品味…亲爱的安森,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真是个绝妙的提议!”
安森连忙答道,连手里的咖啡杯都来不及放下:“正好,议会内的首席议员建贸易委员会总负责人梅森·威兹勒,正打算为他儿子找一位绘画老师,我觉得这两件工作完全可以合并成一个——您意下如何?”
“我?当然可以!”
面对守备总司令和卢恩家族的“双份邀请”,笑容无比灿烂的大卫·雅克没怎么多想就果断答应了下来,有些激动莫名的站起身,将右手在衣服上搓了搓伸向安森:
“我…我其实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能弥补之前《风暴师翻越晨曦冰峰》时没能亲眼看到您本人的遗憾,画一幅真正能体现出您神韵的人物像。”
“当然可以,我相信一定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面带微笑的安森和他握了握手,同时内心暗自发誓,绝对不会和这位善于观察的画家在同一个房间里待太长的时间。
“除了绿龙号战列舰和帝国特使,我们还弄到了船上堆砌成山的煤矿石。”威廉·塞西尔继续说道:
“最开始发现它们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它吓坏了!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三艘战舰都会被这些漆黑的石头炸到天上去。”
“但幸亏信徒号的撞角在绿龙号的船壳上开的破口足够大,只引爆了半个船舱的煤炭,多余的爆炸都被倒灌的海水抵消了,没有酿成惨祸…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能感到心有余悸。”
表情复杂的年轻舰长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但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些会爆炸的石头,就变成黑色的金子了。”
“我委托我的副官清点了下,整艘船的装量数额相当巨大;如果能顺利运抵北港,将是一笔巨款。”
“那您的意思是……”
安森眼前一亮,对方话里的意思明显透露出想要跟自己合作的意思。
“我打算将这笔钱投资在白鲸港。”年轻的舰长给出了答案:
“因为今年王家银行的资金链事件,本土希望在殖民地开办一家私人银行——届时奥斯特利亚宫会册封一位荣誉总督,由总督牵头,集结各方资金共同组成;银行参考新世界的特殊性,不以黄金而是煤矿作为抵押,以此维护殖民地的经济运转。”
煤矿银行?听起来似乎会很有趣的样子…安森继续追问道:“那这个银行的参与有限制条件吗?”
“具体的目前还没有详细的要求,但应该是必须要得到荣誉总督本人的许可才行。”威廉沉声道:
“具体的您可以直接询问这位卡林·雅克先生,他就是荣誉总督本人在白鲸港的代表,也算是奥斯特利亚宫方面的‘特使’了。”
“哦,那请问这位荣誉总督阁下是谁?”
安森无比好奇的问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冕之王
“为我们尊贵的冰龙峡湾总督——干杯!”
清脆的碰杯声与充满热情的声音,在北境商会大厅水晶吊灯下久久回荡。
一场别开生面的沙龙,正在摇曳的烛光与窗外的星空之间上演。
如果硬要说克洛维人对整个秩序世界上流社会的社交有任何贡献,沙龙活动绝对是其中之一;不同于单纯的家庭宴会、慈善义卖、舞会酒会…这种“船新”的社交方式有很强的私密性和组织性。
一群出身不同,性格不同,但在某些方面很有共同语言的人自发组织起来,定期召开见面会谈,交流彼此心得或者只是简简单单的聊天,分享彼此的新鲜趣闻——比酒会正式,比俱乐部随意。
可以说每个俱乐部就代表了某个社交圈,只要能加入其中,你就能分享到他们的人脉和某方面的资源,当然代价就是你也必须付出你自己的那份;任何新人想要加入,都必须得到至少一位成员的引荐,以及所有人的认可。
自然研讨会就是其中之一。
表面上这是一个地理与天文方面的学术性沙龙,一群“业余科学家”和兴趣爱好者们讨论彼此的研究发现;为了更好的研究学术,这个沙龙的会员们甚至还集资聘请了几位学员的教授,定期开办小型讲座与专业课程。
实际它的成员包括了克洛维铁路委员会的诸多高层,大产业主,矿场主,银行家…控制着秩序世界北方的钢铁与煤矿资源贸易网络。
并且不仅仅是克洛维人,北海三国,帝国豪门…秩序世界北方原材料市场的重要成员都在其中。
这也是沙龙的另一个特点,参与者往往会跨越身份;或者说正因为靠着不同的出身,才能整合更多的人脉关系网与上下游资源。
身为弗朗茨家族的长女,索菲娅过去和这些人其实没什么交集,她的交往圈子除了某位家的粉丝社团,就是和弗朗茨家族有重大利益往来的家族。
但她和铁路委员会的首席卡塔琳娜夫人关系深厚,两人都是侦探书友会的核心成员;在夫人的引荐下,索菲娅顺利加入了自然研讨会,并且靠着“弗朗茨长女”与“荣誉总督”的双重身份,让研讨会召集了在克洛维城的大部分会员,专门为她在北境商会召开入会仪式。
为了确保顺利,她特地只化了淡妆妆,换上身略显庄重却又不至于喧宾夺主的深色帝国旧式长裙,胸口挂着一枚小小的“求真宗”纯银徽饰,随手携带了一本圣若望原版的《圣徒历五十年——地理概述》。
年轻又好学,充满知性美,热爱帝国骑士风,同时资产雄厚——如何用装束传达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热衷侦探的索菲娅再了解不过了。
一切不出所料…推杯换盏之间,她已经靠着卡塔琳娜夫人的引荐和“荣誉总督”的身份,赢得了自然研讨会大多数人的好奇和爱慕。
其中自然包括北境商会的会长,菲利普·罗兰。
“尊敬的索菲娅小姐,您真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女性。”
身材敦厚,一身骑士装束的菲利普走近前来,毫不吝啬的称赞道:“即便是在帝国的历史上,除了几位女皇,我真想不起还有哪位女性能拥有和您一样的成就!”
“只是荣誉总督罢了。”眼眸流转,索菲娅害羞的轻笑道:
“我相信这只是陛下对父亲还有兄长的重视,爱屋及乌之下才会授予我这样的荣誉——刨除头衔,我也只是个喜爱侦探,对自然世界充满好奇的普通女孩儿而已。”
“不不不,您不应该太过妄自菲薄。”菲利普认真的纠正道:
“身为男人,我相信卡洛斯二世的眼光——特别是殖民地总督如此重要的头衔,您的任命会成为一种信号;如果不是拥有足够能力的非凡女性,卡洛斯陛下是绝不会拿出如此决心的。”
身为男人的决心…索菲娅保持着从容的微笑:“您真是太过奖了,这么夸奖索菲娅,是要置卡塔琳娜夫人于何地的呢?”
“卡塔琳娜夫人有她独特的魅力,与您所展现出来的截然不同。”菲利普话锋一转,略显玩味道。
“哦,那请问是哪里不同呢?”
索菲娅好奇的追问。
“卡塔琳娜夫人…她就像一颗参天的香樟树,成熟,高贵,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与她在一起不会考虑性别上的差异,她坐在那儿就代表她自己,而非男人或者女人。”菲利普带着几分恭维的解释道:
“而您,您就不同了;当您出现在北境商会的瞬间,我仿佛见到了一只年轻的黄鹂鸟,用最最清脆悦耳的歌声彰显自己的独特非凡。”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奇妙的比喻。”索菲娅淡淡一笑,抿了口杯中的琼浆。
她突然有点儿后悔和这位北境商会的会长聊天了,听这个人说话简直是在强迫自己生吞黄油,由内而外的泛着油腻感。
“更重要的是,您能为我们这些热爱自然的人带来一些更加新奇的见解;卡塔琳娜夫人是位学识渊博的长者,但她的很多理论都已经是老调重弹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厌恶透顶了的菲利普·罗兰,继续用他玩味的口吻暗示道。
少女眼前一亮,只用了几次呼吸的时间就猜到了对方话里话外真正的意思:
“您是说…殖民地?”
“索菲娅小姐,您果然是位杰出的女性。”菲利普再次称赞道:
“卡洛斯陛下授予您总督头衔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证明克洛维将真正开始着眼新世界,大力开发那里无穷无尽的资源——对自然研讨会的诸位同僚而言,这意味着整个行业的天翻地覆。”
“对于一位即将为整个行业带来变革的年轻黄鹂,在座的诸位谁不会心生倾慕呢?”
不,不会有什么变革了…索菲娅在心底暗道。
她已经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一手情报,奥斯特利亚宫已经决心抛弃殖民地…册封自己为荣誉总督,默许风暴师在新世界的所有行为,都只是迷惑帝国的把戏。
但既然对方信以为真,自己不妨趁势利用,将北境商会背后的罗兰家族和白鲸港的利益进行一次深度捆绑……
“说到殖民地,父亲他的确和我提到过这方面的话题。”
趁着对方滔滔不绝的间隙,索菲娅突然转移了话题:“今年王家银行的效益似乎出现了些问题,为了保证在殖民地的收益,奥斯特利亚宫打算在白鲸港开办一家私人银行。”
“私人银行?”菲利普瞬间来了兴趣,将被打断了的不愉快抛到脑后:“您是说……”
“更准确的说,是一家能更方便开发,服务于新世界资源开采的投资机构。”
索菲娅轻笑着解释道:“以煤矿石作为抵押,向社会各界众筹资金,共同开发克洛维殖民地的各种资源。”
“于是您就想到了自然研讨会?”
“更准确的说,是北境商会。”少女略带奉承道,清纯的眼神仿佛会说话:
“卡塔琳娜夫人告诉我,如果说整个克洛维城有谁能在这件事上提供帮助,尤其是财力与人脉上的帮助,那么一定非北境商会莫属。”
“不愧是枢密院的铁娘子,果然拥有超乎常人的眼里。”
长长叹了口气,菲利普感慨道:“她说的没错,即便是在自然研讨会内部,能够为您提供帮助的人也不多——身为弗朗茨家族的长女,您需要的肯定不是资金,而是贸易网络和更多有实力的买主,而这恰好是北境商会的强项。”
“当然,更准确的说是罗兰家族的强项;我们拥有整个帝国最完善的贸易网,成千上万的库房和门面遍布秩序世界;不客气的说,克洛维的‘铁十字’计划下每一根枕木,都能看到北境商会员工留下的汗渍……”
面对懵懂又好奇的少女,菲利普侃侃而谈,尽情享受着居高临下“导师”般的快感,完全没注意到那双大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厌恶。
据卡塔琳娜夫人透露的情报,这位菲利普·罗兰是这一代罗兰家内定的继承人之一;因“能力欠佳”而且没有觉醒血脉之力,无法进入御前为皇帝效力,才被克洛维城担任北境商会的代表。
仗着罗兰家深厚的底蕴,菲利普在克洛维城过的顺风顺水,渴求钢铁和煤矿的产业主们,简直是把他当成传家宝(肥羊)似的供着,拓展出无数业务——甚至能让帝国舰队,专门为克洛维城的买主走私原材料。
在菲利普的运作下,这张绝对违背帝国利益的走私网络下到普通水手,上到皇室乃至皇后,除皇帝本人外全都分了一杯羹。
强忍吐意的索菲娅一边“聚精会神”的倾听,一边在心底盘算着该如何将罗兰家族绑上自己的战车,成为抵抗帝国扩大新世界殖民战争的力量。
………………
“所以这就是索菲娅派你来的原因——只是为了开一家私人银行?”
困到不行的安森强忍睡意,努力睁开不停地打架的眼皮看向黑袍教士道。
必须承认,威廉·塞西尔上校在战争方面能力如何还有待商榷,但在讲故事方面绝对是大师级的——长达五个小时不间断的轰炸,几乎让安森一个快要达到临界点的施法者精疲力竭,咖啡陪烟斗都遭不住的那种。
“你也可以当成是派我来监视你的,外加你们两人之间的联络员。”
卡林·雅克端起桌上的一杯清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蓝色的小药丸扔进去,确认没有变颜色后才放心的小抿了口:
“毕竟在索菲娅大小姐心里,您还是她忠心耿耿的下属,风暴师也是她最重要的投资和财产之一,没有人看着她很不放心。”
特别是卢恩家族的长女就在白鲸港的前提下…这句话黑袍教士只在心底小小嘟囔了下。
“言归正传,本土——奥斯特利亚宫已经默许你在‘必要’的情况下,使用某些比较‘极端’的手段保卫克洛维在新世界的殖民地,特别是重要的原材料供应地和商路,绝对不容有失,产量更不允许有任何的减少。”
默许?这倒是不算什么出乎意料的…嗯?安森怔了下:
“保卫克洛维在新世界的——殖民地?”
“不仅仅是冰龙峡湾和白鲸港,灰雪镇也被包括在了里面。”黑袍教士解释道:
“卡洛斯二世陛下授予索菲娅小姐的头衔是‘殖民地荣誉总督’;这份荣誉同时囊括了白鲸港和灰雪镇两个部分;而作为总督治下第一军事负责人的您,自然也要担任所有地区的治安工作!”
“呃,说得再直白一点——从现在开始,您就是两块殖民地的总督了。”
“是守备总司令!”安森纠正道,然后故意顿了下,用略显试探的语气问道:
“那…两个地区的市议会还有税收,是不是也……”
“也都由您一手,‘代替’荣誉总督大人负责统筹管理。”卡林·雅克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耐心的说道:
“至于税收工作,届时自然就要全部交给即将成立的这家私人银行,多方持股,共同开发——另外虽然我得到的消息没有明说,但未来本土对殖民地的‘征税’工作,应该也会从王家银行转移到它身上,这意味着……”
“因为着这家银行的股东们,将取代陛下成为殖民地的统治者;而持股最多的那个人,将成为殖民地的无冕之王。”安森沉声道:
“而如果这个银行的业务范围不断扩大,同时将触手伸向整个新世界所有的殖民地,那么缺乏投资的那些殖民地产业主将纷纷拜倒在它的脚下,心甘情愿的接受它的投资,就像骑士们心甘情愿的接受国王赠与的采邑,成为王国的基石。”
“新世界…将诞生一位新王和他的王国。”
卡林·雅克目瞪口呆:
“我…呃…我可没有说这个。”
“没关系。”安森轻笑一声,目光瞥了眼身后空无一人的墙壁和紧闭的房门:
“我也不是在和你说。”
第一百二十章 铭记于心
望着安森那意味深长的表情,黑袍教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恍惚不定的眼神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另一方面,对于某些“很有可能要发生”的事情,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否则也不会愿意跑到世界边缘的白鲸港来了。
简而言之,他——以及他背后的“真理会”,并不是十分看好那位索菲娅大小姐。
为了将势力从本土迁移到新世界,卢恩家族的投入几乎是不计代价的;而被索菲娅·弗朗茨视为“最重要财产”之一的风暴师,也已经被安森经营成了半独立的私人王国。
想要打破这二人的联盟,除非索菲娅能够直接收买风暴师的军官团,从根本上架空安森·巴赫这个“企图篡夺公司领导层”的中间管理层;但这就又是一个悖论——想收买军官团就要有“项目”,而这些“项目”要让谁去做?
当然是安森·巴赫这个项目负责人了。
所以这个问题根本无解,所以索菲娅只能,或许也真的相信安森·巴赫对她依然是忠心耿耿的——就像他对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那样的忠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在卡林·雅克的印象中每个被安森·巴赫“忠心耿耿”效力的对象,最后的下场好像都不会太好。
正因为对索菲娅并不看好,黑袍教师才愈发觉得这其中“有机可乘”——安森·巴赫需要本土的支持,索菲娅大小姐需要风暴师的忠诚,这个脆弱联系中的调停人,他卡林·雅克真的是当仁不让。
干一份工作领两份薪水的事情,谁会不想要呢?
精疲力竭的安森没有觉察到对面家伙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抽着快燃尽的烟斗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对了,你现在还做不做以前的生意——我是说,魔法道具?”
“您想要什么?”
听到“魔法道具”这个单词,卡林·雅克“黑市贩子”的一面瞬间觉醒,立刻忙不迭道:“我得先警告您,殖民地这方面的生意非常乱,就算能知道货在哪,想得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殖民地这方面的生意?
安森挑了挑眉毛,他原本只打算看看这家伙身上是不是还有些“存货”,可现在听他这幅口气:“白鲸港也有做这方面生意的人吗?”
“不,您该问白鲸港到底有多少干这个的。”黑袍教士露出了奸商似的笑容:
“关于魔法道具,全世界大概有几个比较重要的‘贸易中心’——骁龙城,克洛维城,北港,艾德兰,扬帆城,白鲸港…大部分像我这样的走私贩子,都在这些地区进货,盘货,然后想办法尽快出手。”
“像我基本上都在北港到克洛维城一带活动,买家会给我下订单,然后我再给他一个大概的时间,如果没办法在时间内‘进到货’,那这笔买卖就算是吹了。”
“白鲸港,就是我的一个特别重要的进货点。”
这倒是让安森多少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新世界鱼龙混杂,连无信骑士团这种“在逃通缉犯”都能活得自由自在,多几个施法者和黑市贩子并不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
“这么说,你过去经常在本土和白鲸港之间来往?”
“那怎么可能——我才不会跑到这种穷…比较远的地方来呢,那太不换算了。”谨慎的观察着安森的表情变化,卡林·雅克立刻改口道:
“不,通常我都是写封比较隐晦的信附带头款,寄给白鲸港这边的某个接头人,再由他转交给本地这方面‘门路众多’的同行,接头人从对方手里拿到货之后先垫付价钱把东西寄过来,我把东西卖掉之后,再把尾款寄给接头人。”
“这个只是比较大概的描述,如果买家要的东西风险很高,或者非常难办的话,中间甚至会传几个,甚至十几个接头人——每个人都对下家保密,除了告诉转交方式外不会多透露一点信息,更不会主动打听,确保对自己买卖的东西绝对一无所知。”
“除了最初的买卖双方,最多再加一个采购方,其余的中间人不会知道任何事情,这样大家就都安全,也都放心。”
流程倒是很完善,有国际市场的感觉了…安森若有所思道:“那这些中间人、采购还有买卖方,彼此之间都会有关系吗?”
“绝大多数是不可能有的,但如果是老客户的话肯定避免不了。”黑袍教士耸耸肩: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我也不会主动打听这些事情;但很多信息不需要打听——他能弄到什么‘货’,他想要什么,一定程度上就已经把他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出来。”
“比如曾经送给您‘迷雾烟斗’的博格纳子爵,就是我曾经最重要的‘熟客’之一;他本人热衷收藏,找我买东西的频率相当高;虽然每次来提货的人都不同,但乘坐的出租马车上的车夫却经常是熟面孔。”
“知道那些车夫经常到哪一带活动后,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买主身份了。”
至于怎么知晓车夫的活动范围,又如何通过范围锁定了博格纳宅邸,卡林·雅克并没有多说…安森也不需要知道。
他想确认的只有一件事:“现在白鲸港最大的卖家,是谁?”
“呃…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黑袍教士挠挠头:
“不过我可以给您一个也许和这件事有关的情报——从圣徒历九十七年之后,我从白鲸港弄到的‘货’总共六件,其中至少有三件上面都刻着一个三柄金色长剑相连的秩序之环图案。”
用三柄金色长剑相连的秩序之环?
安森挑了挑眉毛,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徽章只属于一个势力:
克雷西家族——无信骑士团。
……………………
“…而这,也是我要交给您的任务之一。”
卢恩宅邸内,和安森只有一墙之隔的书房内,塔莉娅不紧不慢道:“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我希望您可以替我和亲爱的安森,去监视无信骑士团。”
“无、无信骑士团?”
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满脸讨好表情的德拉科似笑非笑的望向眼前的少女:“抱歉,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德拉科阁下。”
不等家说完,微笑的塔莉娅便轻声打断道:“作为《白鲸港好人报》未来的总编,诚实…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品质。”
“有些事情,堂堂真理会的核心成员,甚至是‘最核心’的成员,如果都表示自己一无所知的话,会令人对他们合作诚意产生不必要的怀疑。”
冷汗从家的脸颊滑落,“噗通!”一声,滴落在他的咖啡里。
“您是安森的朋友,偶尔说错些话,做错些事,身为朋友的我们完全可以予以谅解。”幽幽开口的少女,从旁边拿过一只牛奶壶:
“所以我再给您一次机会,告诉我关于无信骑士团的事情——要加奶吗?”
“呃…要、要一点点,一点点就行!”
满头冷汗的德拉科赶紧捣蒜似的点头,抽动了下喉咙:“我…我…我刚才说的是,我非常乐意接受这项工作!能够为卢恩家族效力是我本人最大的荣幸!”
“那么说未免太客气了。”塔莉娅热情的为家的咖啡斟入牛奶,直至那棕中透白的液体将将要从杯中溢出:
“事实上据我了解,真理会和无信骑士团似乎一直都有相当不错的合作关系,您本人与骑士团背后真正的主人克雷西家族,也曾在圣徒历九十五年前后有过来往。”
“我本人…或者说卢恩家族,对这些被秩序教会伤害过的可怜人没有任何恶意,甚至非常愿意向他们伸出援手。”少女淡淡道:
“但前提,是他们不能对卢恩家族抱有太大的敌意;为了减少他们不必要的警惕,就需要一位双方都能信得过的人居中调停,为彼此的合作铺路;至于在那之后究竟是合作还是其它,就要看彼此是否拥有共同利益了,和调停者无关。”
“所以这项工作对您应该是很轻松的事,还请不要太过严肃,就当是闲暇之余的顺手之举吧。”
“呃…好…好……”
第一次被别人扒光了底细的家支支吾吾,近乎僵硬的笑容上,冷汗如雨点似的不断流淌。
“说到工作,最近马上就有一项工作要委托给您。”
塔莉娅停顿了几秒,带着淡淡的笑容道:“为了彻底消灭殖民地内仍忠于帝国的‘忠诚派’,风暴师的法比安已经与自由派的皮特·查塔姆议员返回红手湾,开展一场文明的铲除行动。”
“这场行动对整个新世界而言极为重要,有着很强的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白鲸港好人报》将刊登整个事件的全部经过,成功的话或许有机会向其它殖民地进行推广。”
“听起来像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德拉科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问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我决定由您——《白鲸港好人报》的总编,担任这篇报道的撰稿人。”塔莉娅轻轻一笑:
“无论如何,这篇文章一定要体现出风暴师的高尚,红手湾人民的无畏,克洛维人的大公无私以及帝国人的卑鄙无耻,让整个新世界乃至全世界,都能亲眼看到这场事件的真相——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和之前帝国在灰鸽堡的屠杀做一下对比。”
“没问题。”德拉科当即点头道:
“那请问我要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
“对啊,既然要报道事件当然是要到现场才行——不然为什么要叫‘报道’呢?”家理所当然的反问道。
“啊…原来如此。”
塔莉娅“恍然大悟”,随机嫣然笑道:“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整个事件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德拉科一怔:
“什么时候?”
“大概是十天前。”塔莉娅笑得愈发温柔:
“虽然您当时还未抵达,但风暴师已经提前出发,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放心,消息并没有走漏,您的报道仍然是‘第一手’报道。”
第一手…德拉科的脸颊抽搐了下:
“那请问有没有什么报道需要的材料,或者我可以采访的对象?”
“材料?对象?”
天真的少女再一次困惑了。
“就是报道的参考内容。”德拉科只得耐心的解释道:
“既然是‘第一手’的报道,我总得知道些事情才能将真相报道出来吧?”
这下塔莉娅终于明白了:“所以,您必须有‘参考内容’,才能写出事实真相的报道…是吗?”
德拉科·维尔特斯:“……”
家立刻闭上了嘴巴,带着略微颤抖的眼睛望向面前纯真可爱的少女,恍惚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只有两个人的书房,一下子安静得近乎诡异。
良久,满脑袋红头发都快湿透了的德拉科缓缓抬起目光,吞吞吐吐道:
“其、其实吧…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我就知道!尊敬的德拉科·维尔特斯阁下,我就知道您一定可以的!”塔莉娅惊喜地抢断道:
“堂堂真理会,一定能用最富有感召力的语言,将红手湾发生的一切公正,客观的传达给所有人…我告诉过亲爱的安森,他最好的朋友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最好的朋友…德拉科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如瀑的冷汗简直像是要让他脱水似的不断溢出,身体从头到脚都在微微颤抖。
“作为回报,我会允许真理会在白鲸港甚至新世界的任何角落自由行动,我明白像您这样了不起的任务,愿意来到这种穷乡僻壤,肯定不会仅仅因为卢恩家族一封普普通通的邀请函。”塔莉娅微笑依旧:
“您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这是卢恩家族予以您的承诺——现在的它只能局限于冰龙峡湾一带,但用不了太久,它的意义将远不止于此。”
“为了您生命安全考虑,真诚的建议您请将它铭记于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模范清洗”
红手湾市议会,议长办公室。
按照安森·巴赫的指派,被授予了全权的法比安率领风暴师掷弹兵团开赴红手湾,清洗当地的忠诚派。
紧锁的房门内,前近卫军军官正坐在几分钟前还曾属于议长的办公桌后,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这几天工作留下的名单,用红笔不断的在人名后面一个一个画叉。
右手边的桌角,还放着一份最新期的《白鲸港好人报》。
在和皮特·查塔姆这位红手湾议会代表接触过后,法比安发现不仅仅是克洛维,就连帝国人也对“派系清洗”这项科学的,具备专业性的维护统治与社会稳定的工作充满了误解。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似乎只需要在广场上竖起绞刑架和斩首台,士兵们端枪踹门,把人一个个的送上天,事情就完成了。
事情很显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虽然曾经的同行中那种粗暴行事的大有人在,但身为“行业新秀”的法比安对此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至少在“流程正义”方面,他和艾伦·道恩书记官很有共同语言。
一个好的流程不仅能分工明确,确保每个人负责的部分和前后工作的交接,不至于因为某个环节突然情况,或者必须换人导致整个工作都陷入瘫痪状态外,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分摊责任。
工作,特别是涉及到极高风险的工作,通常也意味着要负起相当程度的责任;这些责任除了动力和能临时得到的权力,以及事后的回报外,往往也意味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这种时候能明确工作,责任分摊的流程就特别重要了。
相反,如果上司将一份重要的工作全权交给你一个人,并且暗示“要负起责任来”,那他想要的很可能不仅仅是让你把工作完成而已……
而在法比安看来,想要用最快速度处理掉红手湾的忠诚派,同时又要在给其它殖民地示范,还不能太过激吓到他们,至少要将整个环节拆分成三个步骤。
第一步,是确认目标。
【…在市议会的主动邀请下,法比安中校与一些克洛维士兵们进入红手湾,配合当地人对议会内某些不和谐的声音进行“文明的铲除”。
他们并未像某些残暴的军队那样,立刻对城市展开无情的镇压和屠戮;克洛维军队进入红手湾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统计所有人的讯息,并对言论进行详细周密的核查。
为了防止书面文件会存在误差,他和军官们私下走访了所有被指认为‘忠诚派’的家庭,与当事人进行了亲密的接触与交谈。
整个过程亲密而和谐,没有发生任何的暴力事件,被走访者大都也非常配合克洛维军队的工作…遵守纪律,充满绅士风度的官兵,给红手湾民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经过实地探访和文件信息,法比安中校发现本地‘忠诚派’实力雄厚,影响恶劣,罪行累累,对红手湾经济下滑,贸易发展接近停滞,产业得不到发展,底层民众生活困难,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排查与核实名单,大规模公开检举,身份关系网株连…所有手段可不仅仅是为了弄清谁是忠诚派,更是要通过确认身份给这帮人罗织罪名,咬死他们和帝国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顺便“洗白”和他们有一定关系的“自由派”。
在新世界殖民地,能加入自治议会的“人上人”或许存在立场差异,但做事的风格和态度基本上都高度一致;压榨土著,剥削新移民,偷税漏税大肆盘剥…基本上没有谁是真正意义上的清白。
可现在既然有了“忠诚派”这个绝对不正确的身份,就能把这些脏水和导致的后果,一口气全部精准的扔到特定的人群头上,从而将那些愿意与白鲸港合作的自由派摘得干干净净。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能彻底摸清整个红手湾的底细:人口,税收,资源,交通,产业…甚至是那些自由派的全部情况和背景,全部的资料都会落入风暴师的手中。
无论他们日后是打算反水,还是不愿意配合卢恩家族或者白鲸港的利益,风暴师都将有成百上千种办法,瞬息间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在彻底摸清楚情况之后的第二步,就是逮捕。
【…为了拯救危机四伏的红手湾,将身处水深火热的民众拯救出来,彻底掌握了详细情况的法比安中校当机立断,在最紧要关头执行了周密的逮捕计划。
在没有粗暴的动用武力前提下,风暴师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抓获了所有红手湾的忠诚派,并且没有进行任何伤及无辜的行为;全过程光明正大,并且得到了红手湾民众的一致认可与配合。
其中红手湾议会提供了绝大部分的帮助,全部的流程都有特派议员进行有效并且严格的监督,确保了双方的友谊与信任,将整个事件变成了双方亲密无间关系的重要证明。
对于忠诚派议员的非法财产,也由红手湾议会进行了全部的核算与清理工作,全部的动产与不动产悉数充公,并将以绝对合法的价格向公众进行拍卖,通过这一方式展示铲除忠诚派的杰出成就……】
对那些叛变的帝国殖民地而言,他们最警惕或者说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克洛维会不会鸠占鹊巢,通过清洗忠诚派的行动介入他们的势力范围,甚至彻底变成克洛维殖民地的一部分。
这种无端的猜测显然毫无意义——不用猜,安森·巴赫和一众风暴师军官们的确想这么干,但受限于自身的体量这么做要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也管不过来,只能采用成本更低的方式。
于是为了让他们放下戒心,法比安就采用了更加温和,也更加“透明”的办法:让红手湾议会全城介入,将逮捕的全过程大大方方的摆在他们面前,消除他们的疑虑。
至于使用武力…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避免,但红手湾的自由派也并不在乎;反正倒霉的又不是他们,只要在宣传的时候不要体现出这些“容易被误会”的地方就好了。
风暴师真正关心的,是逮捕之后的“非法资产拍卖”。
除了用来显示风暴师的光明正大,公开拍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是白鲸港唯一能理所当然得到这些资产的手段。
如果充公,那么百分百会被市议会自由派的议员瓜分,如果私下拍卖,他们也能靠着彼此的关系优势拿到绝对多数。
只有用公开拍卖的方式,依靠白鲸港充足的财力(长湖镇的缴获加上秘密金矿)才能占据绝对优势,拿下红手湾忠诚派绝大多数的不动产,同时让所有人无话可说。
按照之前的协定,这些不动产四分之一归卢恩家族,四分之三变成风暴师的“公产”,按比例分给整个军官团。
这也是安森拉拢和收买风暴师,继续将他们绑在自己战车上的重要手段;毕竟不拿出足够的诚意,想让已经得到了编制的“同事”们继续冒险那是不可能的事。
同时控制住这些重要的不动产,也能进一步将当地的经济和白鲸港进行捆绑;就算帝国突袭攻破这些殖民地,风暴师也有时间进行财产转移,对不动产进行破坏,让帝国人一无所获,从头开始建设殖民地。
在这场注定实力不对等的战争当中,谁能以成本更低的方式获得更加充足的补给,也是最终哪一方能够取胜的关键。
当所有被确认是忠诚派的人全部落网后,就可以开始进行最后的审判了。
【…正义的风暴师军队,在自治议会上向所有议员和围观的民众公开了他们的全部罪行,并且将审判忠诚派的权利完全的交付给了红手湾的民众。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所有涉嫌主谋的忠诚派被判处了绞刑,而被株连的家人则判处流放,永远不被允许回到红手湾,但可以自由的前往除此之外的任何地方。
代表守备总司令的法比安中校和克洛维士兵们,坚定的执行了红手湾全体民众的决定,并且允许这些忠诚派的家属前往白鲸港,展开一端全新的生活……】
在整个清洗过程中,最麻烦同时责任也最重的部分,就是如何处理被逮捕的忠诚派;只要风暴师稍微多插手一点,这些人最后的下场就会变成克洛维和白鲸港的责任,成为一项可以被帝国拿来利用的“罪名”。
为了避免被帝国得到把柄,法比安无比坚决的将这个问题甩给了红手湾的自由派;理由也很充分——这属于红手湾自己的内部事务,身为盟友和外人的白鲸港只能协助,但无权过问。
但如果谁敢拒绝,那就证明他是个“隐藏的很深”的忠诚派,风暴师就能名正言顺的将此人铲除,财产充公,全家流放。
在这番毫不掩饰,摆在明面上的威胁下,红手湾的自由派果断怂了,将全体忠诚派判处了绞刑——三十名议员被挂在了市中心广场新竖立的灯杆上。
而他们的家人则在风暴师护送下,登上了负责“流放”他们的一艘商船前往白鲸港。
在那里他们将成为卢恩家族的“外围成员”,就像军火商人埃里希那样,成为卢恩家族明面上的势力,负责某一方面的专项事务。
自然,除了法比安和安森发自内心的善良这个重要理由外,也是为了用最短的时间扩充和壮大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势力。
虽然已经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了,但很多事情对整个秩序世界而言似乎仍然没有太多的变化;哪怕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封建,但一个新家族想要建立起稳固的统治,还需要扩充自己的实力,建立庞大的“封臣体系”和“家臣团”才行。
除此之外,还有个非常不值一提的理由:这些被“流放”的忠诚派残党,也是白鲸港应对某些特殊情况的“备案”。
假如自由派们和白鲸港合作态度端正,坚定不移的对抗帝国那当然最好;但如果他们试图与帝国谈判,抛弃甚至出卖白鲸港…这些被他们亲手流放的前忠诚派,就是将来替代他们的最佳人选。
反正安森的终极目标就是确保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站稳脚跟,甚至成为幕后的真正统治者;至于除了白鲸港以外的殖民地台前的人究竟是谁,他和塔莉娅并不在乎。
“情况现在大致就是这样,接下来的工作就要麻烦红手湾议会来负责了。”
放下手中的笔和文件,法比安抬头看向对面,恭敬中透着几分戏谑:“一切有劳了,皮特·查塔姆议长大人。”
“不敢不敢!”
战战兢兢的皮特·查塔姆脸颊抽搐,卑微的拼命讨好道:“我…我一定、一定坚决的执行安森·巴赫大人,还有来自白鲸港的一切指示,绝不会有任何疏忽怠慢!”
“倒也不必事事都强行顺从,有困难的话也不妨大胆说出来,总司令大人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法比安轻笑着,将桌上的报纸递给他:
“至于总司令的指示…根据我的了解,他大部分时间应该不会刻意要求什么;所以想要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的话,就看看报纸,同时和杰森·弗鲁豪夫中尉多多沟通吧。”
“一定!一定!”
皮特像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同时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您…接下来的工作,还有什么是需要我们…配合的吗?”
配合?
法比安停顿了一下,然后略显落寞的摇了摇头:“这个倒没有,但我暂时也不会离开红手湾——别误会,事情已经结束了,只是我暂时不太想回去而已。”
“哦,这是为什么?”
“因为某个人——准确的说是某位有些特殊的家,我和他有些过节,但这个人眼下是塔莉娅·卢恩小姐的座上宾。”法比安略显失神的自言自语道: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是不见为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统一战线形成
法比安不想回白鲸港和德拉科碰面,长湖镇的卡尔·贝恩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这位任劳任怨的参谋长(副官)在没日没夜的忙碌中,发现了一个绝对正确的真理——工作,是永远永远也做不完的。
在亲自上手开始整理长湖镇的不动产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安森这个混蛋要这么急着跑回白鲸港,把所有事情一个不剩,统统甩给了自己。
因为这实在是太得罪人了!
作为一个名为军队,实则“共同富裕”的搞钱组织,分蛋糕这件事在风暴师内部一直相当的敏感。
瀚土战争时期,安森能拿出一个让所有人都相当满意的“公平”分配制度,那前提是因为过去征召兵团内的分配模式相当的不公平,他只要稍微慷慨些就能达成某种平衡,同时不会激起多少反对意见。
但现在不一样了:首先全军上下都已经得到了常备军编制,军官们有晋升机会,士兵有就业保障;而这次分配的还不是钱,是能源源不断生钱的产业。
克洛维军队体系内除了像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那种“天命不凡”,一入伍就预订了将官衔的类型,绝大多数的军官要么是小家族出身,要么是分不到太多家产的次子。
对这些人而言能得到一份稳定的,有保证的产业,诱惑力是同等数量乃至多几倍的近千,都无法轻易衡量的。
至于那些底层出身的士兵:佃农,雇工,破产者,流浪者…肥沃的土地,富裕的农庄和茂密的森林,对他们一样充满了吸引力。
更直白的说,风暴师上上下下在瀚土已经把钱捞够了,现在又有了编制,除了一小部分有野心想进步的,更多的人都开始考虑退伍之后的事情。
如果公平分配——且不说怎么分才算公平——首先军官们肯定不会满意,尚不算太多的产业按股份分摊到每个人的头上,能得到的绝对少之又少。
如果尽量注重军官团的利益,那底层军官和士兵肯定不会高兴;尤其是当军官们一个个化身大产业主后,原本就不小的差距再次扩大,军官和士兵的矛盾肯定是要爆发出来的。
无论他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不满意的对象也肯定不是彼此或者总司令,而是自己这个主持分配的参谋长!
并且他还不能不分配——整个风暴师都知道,这次长湖镇行动收获颇丰,并且总司令在出发前就已经多次暗示,大家在新世界得到的会比在瀚土时“更多”…迟迟不拿出个方案,他卡尔·贝恩被打冷枪的概率比不公平的分配还要高。
为了避免“背中八枪死于自杀”的结局,卡尔和小书记官不断的设计全新的分配方案,同时努力在军队内做协调,争取更多人的认可。
但截至目前,这份努力除了让两人本就不多的人缘迅速流逝,变得越来越不招人待见,和一堆只能扔进废纸篓的无用功外,似乎并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成果。
而成功把这个麻烦事甩出去,心情愉快的安森·巴赫,此时此刻正在白鲸港的卢恩宅邸的客厅内,招待两位比较特殊的客人。
更准确的说,是两位少女——灰鸽堡屠杀遇难者的遗孤。
两姐妹是灰鸽堡议长德尔米德·弗雷唯一的血脉,据说这个议长其实是个铁杆忠诚派,对帝国相当忠诚,就连悄悄迎接大军入城都是他一手计划的,本人还是个二代移民,父亲那代还是个艾德兰的小贵族。
但他倒霉就倒霉在家产雄厚,亲属除了老婆娘家就只有两个女儿;被灰鸽堡真正“根正苗红”的忠诚派用对自由派太仁慈这个理由,让开门欢迎帝国大军的议长被当场拿下。
两个前天晚上还在做着美梦,希望能嫁给某位帝国骑士的少女,连夜被忠诚的管家喊醒,只穿着睡衣仓皇逃出了庄园,一路颠沛流离,遭遇过各种凶险,数次险些被追捕的帝国骑兵甚至逃难者们当成肥羊,直至遇到白鲸港商队后情况才稍微好转。
在抵达白鲸港后,两姐妹以前议长的遗孤的身份,被其他逃难者奉为精神领袖以及和白鲸港谈判的代表。
因为是仓皇逃窜,这些原本阶层不一的人其实拿不出太多的“共同纲领”,能团结他们所有人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复仇。
………………
“…对于德尔米德议长的不幸遭遇,请允许接受我个人的真挚哀悼。”目光看向沙发上两位拘谨不安的少女,安森轻声叹息道:
“虽然分属不同的阵营,但大家都是在为自己所效忠的对象而战,这无关对错;一位忠诚的战士蒙冤而死,无论如何都是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他的表情十分的真诚,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伤感,微微闪烁的瞳孔中仿佛流露出悲痛的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谢谢。”
说话的是两姐妹中的姐姐波丽娜,虽然比妹妹大一岁,但也只有十四而已;她穿着素色的长裙,稚嫩的脸庞和披散的白金色波浪长发透露出令人怜惜的气息;一闪一闪的大眼睛,尽是紧张与恐惧。
“不用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安森微微摇了摇头:
“你们是女孩子,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对你们毫无益处;但我希望你们可以相信,在新世界,克洛维人对领土没有过分贪婪的需求,更不会和灰鸽堡发生任何冲突;我们是朋友,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同时…还是邻居。”
“邻里之间,在一方遇到困难的时候另一方伸出援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如果你们有任何需求,或者觉得不够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出来…这不是炫耀更不是施舍,能满足的我们一定满足。”
面对安森如此慷慨的举动,两姐妹最先表露出来的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恐惧。
“不、不用了!我…人家…我们…谢谢!真的,真的谢谢您!”
瞪着一双写满了故事的眼睛,惊恐不易的波丽娜语无伦次道,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表达着“感谢”,包裹在贴身长裙下的身体筛糠似的颤抖。
姐姐已经是这幅模样,旁边的妹妹莎拉更是像受惊的小动物似的,身体蜷缩在沙发里,抱着小腿,将脑袋拼命的埋进胸口。
安森面不改色的微微颔首,隐隐猜到了原因:她们大概是被一路上无数的“好心人”吓怕了。
两个年纪不大,涉世未深的少女离家千里,在携带了一些财产又只有一位老管家保护的情况下,在荒郊野外会遭遇何种对待…并不是什么特别难猜到的事情。
满桌的零食,两姐妹只抱着杯滚烫的热牛奶,其余的不要说看,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当然,考虑到桌子旁边的莉莎…安森严重怀疑她们不是不想吃,而是担心抢不过。
轻轻拍了拍女孩儿的小脑袋,阻止她继续朝已经张不开的嘴巴里塞饼干的企图,安森叹息着端起了桌上的热咖啡:
“当然,这一切都遵从你们自己的议员,我们绝对不会过多的横加干涉;但我希望二位能够明白你们身上承担着何等重要的责任;而这份责任不是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够实现的。”
“想要推翻帝国的统治,让你们回到灰鸽堡拿回属于你们的东西,你们不仅仅要倚靠自己,也不仅仅需要白鲸港,而是整个新世界所有殖民地团结一心,才能实现的宏伟目标。”
说到灰鸽堡,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波丽娜浑身一震,恐惧的眼睛里终于焕发出几分别样的光彩:
“需要我们做什么?”
“最最首当其中的,当然是团结眼下所有灰鸽堡的自由派。”安森轻抿了口黑咖啡:
“作为帝国罪行的受害者,你们是所有自由派的一面旗帜和象征,只有当你们出现的那一刻,才能唤醒所有人反抗帝国暴政的自由之心,鼓舞整个新世界加入到对抗帝国,夺回灰鸽堡的阵营中来。”
“反抗帝国的统一阵线,必须有灰鸽堡的一席之地;您和您的妹妹就是她的代表——我已经委托《白鲸港好人报》将帝国的累累罪行,和自由派对待忠诚派截然不同的态度传遍整个新世界,甚至部分报纸还被带回了本土,让全世界都睁眼看看!”
这一点安森并没有任何的过分夸张,风暴师在宣传方面的投入绝对是不遗余力的;毕竟无论在这上面花多少钱,都绝对比大军开拔将那些殖民地拿下来便宜,是一笔绝对划算的生意。
在印刷机二十四小时开动,所有工人三班倒的努力下,关于灰鸽堡和长湖镇的两期报纸已经迅速传遍了大部分的殖民地,其影响力随从长湖镇返回的代表们开始扩散。
之前这些殖民地毫无战斗力,除了本身就属于臭鱼烂虾行列这个重要原因外,另一个理由就是他们缺少共同认识,混吃等死似的活着;虽然对现状不满,但并不清楚该如何改变。
两份将白鲸港和帝国做法高下立判展现出来的报纸,将会让“反抗帝国”成为这些殖民地的共同认识;原本和忠诚派别无两样的自由派,也将由此开始塑造他们自身的共同理念。
而这份有别于过去的理念,会成为他们团结并建立新国家的重中之重。
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料的那样,针对忠诚派的“大清洗”开始在叛乱的帝国殖民地内扩散;
各个地区的自由派们,几乎是按部就班的照抄德拉科·维尔特斯报道的内容,将法比安推崇的“程序正义”和“推卸责任”发扬到了极致。
在黑礁港,因为距离灰鸽堡的距离太近,当地的自治议会几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待忠诚派的手段也最为残忍:互相检举,身份株连,党同伐异……
不仅仅是公开的忠诚派,就连稍有嫌疑的人也被送上了绞刑架,斩首台,死不认账的则被严刑拷打,直至招认为止。
为了提高检举效率,只要被检举人招认自己是忠诚派,检举人就能得到他财产的十分之一;于是邻居开始检举邻居,仆人开始检举主人,雇农开始检举地主……
到最后连家庭纠纷,亲人吵架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开始靠绞刑架解决问题;上演了无数父慈子孝,夫妻恩爱,邻里和睦的悲喜剧。
相较之下,北方的冬炬城在这方面就显得“不太真诚”——他们没有将议会内的忠诚派清洗掉,而是将这些人全部流放,向更靠北的新世界去开拓新的殖民地。
因为害怕太心慈手软而遭到其它殖民地针对,冬炬城的代表选择直接在白鲸港常驻,没有对整件事情有任何隐瞒。
对此安森表示了理解,作为秩序世界开拓新大陆的桥头堡,冬炬城的使命本就不是反抗而是进取;无论是不是清洗忠诚派,他们只要愿意加入统一战线就已经意义深远。
而在风暴师的监管下,长湖镇的“清洗”工作倒是开展的悄无声息;反正大部分敢反抗的人都已经被打成了忠诚派,剩下的别说影响力,基本上已经沦为风暴师的傀儡,是不是自由派区别并不大。
当消息传到扬帆城时,刚刚还在为攻克灰鸽堡庆功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当场面色骤变,甚至草草取消了自己的生日宴会,气得跑回自己的总督府邸喝闷酒。
自己攻克灰鸽堡不仅没有震慑那群该死的叛徒,居然还让他们联合起来对抗自己——他们已经猖狂到连帝国大军都不怕了是吗?!
一旦他们真正和克洛维绑在同辆战车上,自己想要迅速解决殖民地叛乱,争取避免皇帝干涉的目标就算是直接破产了;哪怕为了维护殖民地统治,克洛维也绝对不会放任到嘴边的肥肉悄悄溜走的;
今年刚刚四十五岁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并不知道,还有一件更可怕的坏消息在等着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反抗宣言
对常年深耕南方的莫尔威斯家族而言,极北的新世界是一个他们不曾触碰过的领域;于是当伯纳德·莫尔威斯草草上任扬帆城总督后,对于整个新世界的情报网基本上属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他一直十分的被动,哪怕得到了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实权,对下属和基层控制力相当薄弱,更别说情报了。
倒不是他不想,事实上作为一个常年为别人打下手的参谋长和行政官,伯纳德十分清楚搜集情报在军事和政治层面的重要性;但问题是他这个“孑然一身”上任的总管大臣,在整个扬帆城没有任何亲信,唯二认识的人只有艾德·勒文特和路易·贝尔纳。
前者与自己关系莫逆,但在扬帆城也没朋友帮不上什么忙,算聊胜于无;后者貌似到现在仍不肯露面,自欺欺人的想让所有人相信他身边的那位只是普通的精灵少女,和伊瑟尔精灵十三评议会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就算是那位公主殿下本人又怎样?这里都已经是新世界了,只要别闹出乱子谁会在乎这种事——裁决骑士团的飞艇还能横跨汹涌海?
因为始终得不到本地势力的认可,同时在军队内也只能勉强服众…到目前为止,伯纳德发现他能得到的最详细的情报,居然是《白鲸港好人报》。
凭这些极其有限的信息,他能判断出来的只有克洛维人在攻克长湖镇后,暂时满足了对领土的贪欲,同时鼓动各个殖民地继续反抗帝国…仅此而已。
虽然这的确给他的平叛计划带来了些许波澜,但考虑到双方的实力对比,伯纳德相信只要一个殖民地一个殖民地的推进和镇压,迟早那些人能看清形势,重归金色鸢尾花旗下的。
至于白鲸港的军队会不会为了这些殖民地而出兵…以伯纳德对克洛维人的了解,想让他们无私奉献和义务劳动,难度和让巨龙接受祂们与火鸡是亲戚差不多。
所以在夺回灰鸽堡后,伯纳德没有继续东进;一方面是避免刺激那些殖民地,一方面也是给克洛维人以假象,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能守住长湖镇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龟缩在已经被舔干净的蛋糕盘子上,不要妨碍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而克洛维人的表现也非常的如自己所愿,攻克长湖镇后没有再前进半步,甚至没有拿下已经近在咫尺的红手湾。
但现在发生的情况明显已经超乎了他的预判,原本貌似大好的局面仿佛一夜之间急转直下,变成了伯纳德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那些叛乱殖民地的自由派,他们……
居然团结起来了?!
奢华的总督宅邸内,一脸恍惚的伯纳德瘫在椅子上,用近乎做梦似的表情,怔怔的看着在给自己读报纸的传令官:
【…当第一批殖民者勇敢的横渡汹涌海,蒙秩序之环庇佑建立聚居地的那一刻,他们…这些勇敢的开拓者们,就为自己和所有后继者争取到了两样无可辩驳的权利。
那便是追求幸福生活,和不受任何拘束,以自己希望的方式自由且独立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的权利。
因此在这里,信仰不受任何拘束,平等而没有贵贱之分的新旧移民们,以‘自治议会’的方式自觉的统治着他们自己——非是习惯于受到压迫,实乃主动奉献与牺牲,建立互相尊重与自由的政府。
她对上向皇帝屈膝效忠,对下庇佑着每一个为它而献出了权力的民众,努力维系了新旧两个世界间的平衡,让自古以来天赋皇权的文明与自由而不受拘束的野蛮,在此相互连接。
怎料文明的皇权,却是一如既往的伤天害理又巧取豪夺;它对‘自治’毫无兴趣,对‘繁荣’唯有贪婪,将‘自由’视为洪水猛兽……
满篇的‘公正’与‘法理’,字里行间,却尽是‘暴政’和‘独裁’!
它无耻的盘剥着已经在战争中损失惨重的民众,从穷困的移民手中拿走最后一块金币,最后一块燃料,只为了让皇宫的煤油灯燃烧得更加明亮;
它制定了许许多多对殖民地不公正的立法,使得努力工作和冒险经商者不仅无法获益,甚至会更加贫困;
它打压一切反对的声音,甚至在近百年的时间内都禁止殖民地组织民兵,拥有独立的武装——只因那会令他们镇压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它屠杀了殖民地派出的代表,只因那些人仗义执言,不肯对高贵的帝国骑士卑躬屈膝,牺牲殖民地的利益向帝国献媚;
它在灰鸽堡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成千上万勇敢的自由派战士死于暴政的枪口之下;
它宣布我们是叛徒,是需要被铲除的对象,是不忠于皇帝,背叛了信仰之人;
我们低声下气,姿态谦卑,用尽一切委婉的手段希望能够达成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协议;但这些所有合理的提议,全部被无情的拒绝,并遭到了最最粗暴的训斥……】
“既然帝国是如此的高傲,那我们也无需再继续指望用语言感化它那始终不肯低下的头颅,钢铁和火药,是它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红手湾市议会内,新上任的议长皮特·查塔姆在一众民兵的簇拥下,挥舞着手中长长的卷轴,对着台下狂喷口水:
“齐射的枪声,就是我们的言语;刺刀,将成为落笔的感叹横线,累累炮鸣是我们的顿句,踏步的铁靴和骑兵奔驰的蹄声,会化作我们抑扬顿挫的声调!”
“红手湾,长湖镇,黑礁港,冬炬城…新世界的声音团结起来,让我们微不可查的喑哑呼喊,化作足以震慑帝国大军的阵阵惊雷!”
“让刺刀染上鲜血,让枪口泛起青烟,让大炮烧得滚烫,让军装染上风霜,让军靴,沾染扬帆城的泥土。”
………………
“让复仇的旗帜,飘扬在灰鸽堡的塔尖!”
泪眼婆娑的波丽娜·弗雷站在演讲台上,向着白鲸港议员们和守信者同盟的代表们挥舞着粉拳,声嘶力竭的叫喊仿佛哀泣不止的黄鹂鸟,令闻着落泪。
“在座的诸位,我不准备向大家隐瞒任何事情——我的父亲,受人尊敬的弗雷议长是一位真正的忠诚派,他的一生都在兢兢业业的为帝国效力,在议长这个岗位上奉献了近半的人生。”
“但就是这样一个忠于帝国,忠于皇帝的好人,却被卑鄙的小人指控为帝国的叛徒,并且在没有经过任何公正审判的情况下,死在了他曾经发誓永远效忠之人的枪口。”
“我为我的父亲感到惋惜,为我逝去的家人而悲伤;但同时,我也感谢他们!感谢他们用自己的牺牲,让我看清了帝国的真实嘴脸,看清了当财富摆在面前时,这些欲壑难填的独裁者是何等的无情!”
“我宣布,从这一刻开始,我…波丽娜·弗雷,将成为一名为自由派,为灰鸽堡独立而战的战士!我将会将我人生的一切奉献给这份事业,就像我父亲曾发誓将他的一声奉献给帝国那样。”
“但与他不同,我的视野绝对不会背叛我,我的战斗终将走向胜利,我人生的重点绝不会死于毫无反抗,如同被处刑的一枪——但若非要被处刑,我宁可死在为自由派而战的战场上!”
“我也同样深知,仅凭我自己绝对无法推翻帝国在新世界的统治;因此我向诸位呼唤,向勇敢的克洛维呼唤——加入到我的队伍中来,与我们共同战斗!”
………………
“为什么?因为只要克洛维加入这场战争,我们就绝对不可能失败!”
用力拍打着桌子,奥朗德议长拼命的给一众胆战心惊的长湖镇议员们打气:“想想看当初的战斗,难道长湖镇没有足够的兵力,没有足够的防御设施吗?但最后还不是败了!”
“如今帝国在扬帆城只有五六千的兵力,算上民兵也绝对不到一万人;如果克洛维人的军队和舰队愿意加入我们,那反抗军的总兵力将是帝国的两三倍!”
“好好好…我知道有些人会说帝国在本土还有远远不断的军队,还有数不清的大舰队;但那些军队现在都被克洛维死死缠住了,而皇帝是绝对不会为了殖民地,将原本用来防御本土的军队投放到新世界的。”
“至于大舰队,虽然的确是个威胁,但只要没有陆军,他们就是有再多的炮舰也威胁不了长湖镇,更何况我们还有完善的防御设施,只要不像上次那样被偷袭,阻挡数千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克洛维…恕我直言,长湖镇和白鲸港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大家请别忘了灰鸽堡的下场。”
“克洛维人,他们不是不能像帝国在灰鸽堡组织的大屠杀那样杀光我们所有人,但他们却选择了克制,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一种威胁。”奥朗德议长表情冷峻:
“他们的仁慈,是为了在必要时,可以理所应当的残忍。”
……………………
“…正因如此,我们绝对不能相信帝国虚假的仁慈,相信他们还会对我们任何人网开一面——灰鸽堡,就是最好的铁证!”皮特·查塔姆振臂一呼:
“有的人会说,帝国的大军无可匹敌,我们反抗的行为等同于螳臂当车;有的人会说,我们的所作所为除了让殖民地付出更多的代价,根本无法获得更多,因为殖民地终究无法独自生存,我们永远都是帝国的一部分。”
“对于这些人,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单词——滚!”
“去向永远不会尊重你,体谅你的帝国卑躬屈膝吧,去向你心中那无上的皇权奉献和牺牲吧;我们不会干涉你下跪的权力,但也不要对我们想要站着的自由…在那里指指点点,说三到四!”
“只因我们与你不同,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自由的力量,我们渴望着得到最起码的体面与理解,我们渴望真正互相平等的友谊,我们渴望透明,公正的法律与政府……”
………………
“我们,是堂堂正正的新世界的子民!”
波丽娜紧抿着唇角,溢满泪水的脸庞让她不像原本那样可爱,却多了几分英气:
“长湖镇,红手湾,冬炬城,扬帆城,黑礁港…还有灰鸽堡,白鲸港,灰雪镇…我们是新世界的开拓者,是秩序之环教义的传播者,是秩序世界向世界张开的羽翼,是为旧大陆引来清水的源泉。”
“我们应团结一致,用事实向旧世界的民众证明,新世界是并不是旧世界的附庸,更不是秩序世界在另一片大陆上的投影;它拥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道路,自己的未来!”
“过去,它是一盘散沙,是一群弱小者逃离旧世界的理想乡,是放逐者的栖息地;现在,它已经蓄势待发,向全世界展现独有的,不同于旧世界的荣光。”
“因此,在这里,在诸位面前,在秩序之环的见证之下……”
“我们!”
皮特·查塔姆用力挥舞着拳头,口水浸湿了衣领。
“我们!”
奥朗德猛地起身,用充满杀意的目光扫向众人。
“我——们!”
波丽娜昂首挺胸,眼泪洒向手中的卷轴——艾伦·道恩书记官与安森·巴赫的得意之作:
“我们向诸位正式宣布,以灰鸽堡/长湖镇/红手湾市议会赐予我的无上权利,以无数新世界自由人民的名义,签署这份《反抗宣言》,正式…向帝国宣战!”
“我在此发誓,我将会竭尽所能,使用一切方式与帝国战斗,我在将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反抗帝国的侵略,我将与任何愿意反抗帝国的勇士并肩作战,我将永远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燃烧着自由之火的土地…直至新世界的土地上,再无一朵金色鸢尾花能够绽放。”
“我在此向诸位公告,新世界殖民地自由邦联,帝国反抗军统一阵线……”
“正式成立!”
第一百二十四章 自由邦联
“自由邦联?统一阵线?”
小教堂的清晨,端着托盘的精灵少女走到餐桌旁,无意中瞥到了报纸上的两个单词,还有年轻骑士忧虑的脸庞:“殖民地的叛乱,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吗?”
“没有,情况还变得更加复杂了。”
路易表情凝重的看着报道,头也不抬的接过芙莱娅递来的热牛奶:“各个殖民地的动乱不仅没有终止,似乎还有了摆脱帝国,联合独立的想法…谢谢。”
一旦殖民地独立,帝国将立刻损失一处重要的财源…眼下克洛维与帝国的对峙已经进入了拉锯战状态,任何损失都有可能立刻摧毁这脆弱的平衡,给敌人可趁之机。
如果仅仅这样倒也无所谓,问题是从报道的内容判断,这背后似乎还有克洛维人暗箱操作,在背后扶持的迹象。
“自由…联邦?”
带着浓浓好奇心的精灵少女直接在餐桌对面坐下,捧在双手掌心的小脑袋朝眉头紧锁的年轻骑士探了探:“芙莱娅知道自由,可…联邦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不是对这些专业性词汇感兴趣,就像她对军事战略同样提不起劲;但她很喜欢路易在思考这些事情时,那严肃而又认真的表情。
“是一种…不同于当今世界主流,比较特殊的统治体制。”既然少女想问,路易也只好解释道:
“在秩序世界许多角落,通常都是重要的港口和贸易中心,由商人和无主的农民,逃亡者组成,除了缴税外不向当地的领主承担任何义务,建立所谓的‘议会’统治自己,同时也没有或者少有贵族。”
“这样的地方,被称为‘自由城市’或者‘城邦’,而当数个自由城市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共同联盟的时候,通常就会被叫做‘邦联’。”
“嗯嗯~”
嘴角上扬的精灵少女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懂了请继续。
“在教派分裂战争时期,帝国的南方和北方都曾出现过这种形式的‘邦联’,但圣徒历四十七年后就已经不复存在,并且被严令禁止;各地的自由城市也被要求越过当地领主,直接向皇帝本人效忠。”
“当然,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例外——艾德兰的飞鸟港也是一处自由城市,但目前归贝尔纳家族管辖,因为那里原本是克雷西家族的领……”
路易突然面色微变,说道一般的话语戛然而止,陷入了沉默。
“所以这些殖民地是打算独立,组成‘邦联’对抗帝国是吧?”
觉察到年轻骑士神态的异常,敏锐的精灵少女立刻换了个话题:“既然如此,那他们又为什么要成所谓的‘统一阵线’呢——这二者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区别很大。”
停顿了好一阵子,用完早餐的路易才缓缓开口道:
“如果仅仅是殖民地独立,组成邦联,那么对帝国的威胁其实还并不是很大——虽然殖民地数量众多,但各自的实力都不怎样,最强的扬帆城也不过与本土一个不大不小的伯爵领相差仿佛,根本挡不住伯纳德·莫尔威斯的平叛大军。”
“但如果有了所谓的‘统一阵线’,情况将大为不同;这说明叛乱殖民地很清楚他们无法单独对抗帝国,于是便在邦联的基础上,准备拉拢更多势力加入他们对抗帝国的阵营:流浪者,冒险者,土著民,海盗,土匪,甚至是克洛维人。”
或者应该说,尤其是克洛维人…路易在心中暗道。
这应该也是帝国最担心的情况之一:在正面战场久攻不下的克洛维,策反新世界的殖民地加入到他们的阵营,将战争范围进一步扩大到新世界和海上。
这看似是弱小一方的克洛维在自寻死路,让体量巨大的帝国能够从更多的方向朝他们发起进攻;实则是继续破坏已有的平衡,逼迫更多方势力开始选边站队。
原理很简单:克洛维不仅是一个实力强大,由游离在帝国体系外的秩序世界国家,更是一个支撑着新世界贸易网,富庶的经济实体。
皇帝要从陆地进攻克洛维,首先就要说服那些和克洛维有大量贸易往来的势力;开战不过三个月,克洛维城大量商会关门,工厂破产;那些帝国商人又何尝不是损失惨重,民生财源日渐萧条?
如果战争进一步扩大,意味着皇帝还必须牺牲那些和克洛维和殖民地有海上贸易势力的利益,让他们为帝国而战。
同时压制两方,虽然路易对赫瑞德陛下忠心耿耿,但说实话,他不觉得皇帝办得到。
不说别人,仅贝尔纳家族就一直和北港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如果皇帝要强迫贝尔纳家族必须和克洛维正式开战,又无法确保能够速胜…他很怀疑父亲艾德兰大公究竟能不能保持住对帝国的无限忠诚。
除此之外,白鲸港的克洛维军队也十分值得警惕;或许是错觉,但“重建国家”和“统一战线”这套拉拢一堆势力共同对抗的帝国做法,路易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谁身上看到过……
…………
“安森·巴赫。”
死死盯着字条上那个写在“白鲸港守备军团总司令”后面的名字,咬牙切齿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几乎是把两个连贯的单词咬成了碎片,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居然真的是他?”
“呃……”
背着双手的传令官浑身一怔,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关于这个情报,我们的侦察兵还在认真核实,目前还不能确认百分百就是正确的……”
“用不着再确认了,一定是他!”
强忍着几分怒意的伯纳德低吼道,焦躁的情绪几乎是直接写在了脸上:“拉拢一堆不值一提的小势力壮大自己,将干涉邻国变成反抗帝国‘侵略’的战争…他在瀚土就是这么干的,这次还是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他下一步恐怕还要拉拢海盗,拉拢荒野里那些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小型殖民地,拉拢信仰邪教的土著民,拉拢北海三国的殖民地…统统加入到这个所谓的‘帝国反抗军统一阵线’中来,让我们在新世界被彻底孤立!”
他清楚的记得上次就是因为这个家伙从中作梗,强行推动了七城同盟化身瀚土王国,让帝国在瀚土的投资,尤其是对卡林迪亚港的投资打了水漂。
面对已经无法挽回的情况,卡斯帕·赫瑞德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强行速攻打开局面,最后果然功亏一篑,数万帝国大军险些尽葬瀚土,还弄丢了伊瑟尔精灵王国这个培养了多年,准备在关键时刻配合帝国,背刺克洛维的盟友。
如果这个所谓的“帝国反抗军统一阵线”真的能够建成,自己所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东面的威胁,连扬帆城内恐怕也不再安全了。
自己在扬帆城内没有任何的势力,能够镇压住所有反抗者完全是依靠军队;如果整个新世界开始孤立帝国,让扬帆城自治议会某些不切实际的想象的话……
嗯,伯纳德觉得既然他们能干掉自己的“前任”,会想要干掉自己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被孤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看着总管大臣眉头紧锁的模样,传令官相当的不能理解:“殖民地的民兵虽然数量不少,但战斗力和真正的军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一万人和一千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能还更差一些。”
“至于白鲸港的克洛维军队…虽然数量相差无几,但如果只是要吞并殖民地,他们根本用不着一路杀到扬帆城和帝国开战,一个一个吞并对他们才是最有利的;何况以克洛维的体量,想要占领所有叛乱的殖民地根本是痴心妄想。”
对于传令官“合情合理”的困惑,伯纳德除了苦笑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不能直白的告诉对方,克洛维人根本就不用实际占领,就能将叛乱的殖民地变成自己的附庸;而自己之所以能成为“殖民地总管大臣”,正是因为帝国已经无法将更多的兵力投放到新世界,他们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增援了。
现在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艾德·勒文特能够顺利说服北海三国,让他们从东线进攻克洛维人的殖民地,迫使对方疲于奔命,无法为刚刚缔结同盟的殖民地提供任何援助。
想到这儿,伯纳德猛地抬起头:“对了,关于前往北海三国的绿龙号,有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呃…没有!”
传令官面色一怔,赶紧答道:“我们已经向长湖镇和红手湾派遣了将近一个连的侦察兵和私下收买的眼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得到关于这方面的情报。”
“是吗?”伯纳德微微颔首,表情若有所思:
“我觉得…没有消息,有时候也算是一种好消息了,你觉得呢?”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传令官赶紧配合着点头,同时脸上挤出一丝谄笑:“算算时间,艾德·勒文特爵士眼下应该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也许正在和北海三国的代表们密谈呢。”
“嗯,很有可能。”
两人四目相视,露出了充满期待的微笑。
……………………
白鲸港,绿龙号战列舰。
昏暗无光又充满潮气的狭小船舱内,被捆成粽子的艾德·勒文特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站在船舱内,呆滞的眼神中充满了超脱的智慧。
对他而言,“倒霉”这个单词,完全不足以形容他过去十几天的经历;甚至连听起来很夸张的“生不如死”,都显得过于苍白和书面化了。
自从他的血脉之力被王冠号的船员发现,这群丧尽天良的魔鬼就开始用尽各种方式方法,逼迫自己不得不眨眼——用镜子在自己面前反射强光,朝船舱里抛掷烟雾弹,用钉子扎,用鞭子抽,用羽毛挠痒痒逼自己发笑……
这还只是刚开始,到后面越来越“刺激”——尤其是在他们发现自己不仅睁着眼睛,闭眼也可以发动血脉之力后,那是连睡觉都不准了。
先是每天六个人三班倒,轮番的折腾,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弄醒和眨眼;后来他们大概是从各种“酷刑”中发觉出某种乐趣,于是自己经常能看见各种生面孔,拿着稀奇古怪的东西,瞪着看小白鼠似的眼神走进这个充满了罪恶的船舱……
整整三天三夜…皇帝特使,勒文特家族继承人艾德经历了他永生难忘的三天三夜。
大概是担心再这么折腾下去自己会性命不保…第四天这些克洛维魔鬼终于“大发慈悲”,允许他睡四个小时;遍体鳞伤,衣衫不整又精神崩溃的艾德·勒文特,终于在一片黑暗中短暂的松了口气。
可惜这“黎明的曙光”,持续时间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通过多次试验,发现人只要每天睡四个小时就不会死的克洛维魔鬼们,简直像打开了某个新世界大门似的,再次将自己扔进了永无止境的黑夜。
秩序之环的教义上说,这个世界有三百重天堂,三百重地狱;艾德·勒文特觉得自己可以纠正一下:无论具体是多少,都肯定不止三百个。
另外他曾经很不相信圣艾萨克“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的”这句话,现在他知错了,人类的想象力至少在某些方面的极限,真的是超乎人类的想象。
在这样生不如死的处境下,他甚至恨不得对方赶紧出来个人逼问自己…艾德·勒文特发誓,只要对方开口问,哪怕告密的下场是被抛尸大海他也心甘情愿,甚至愿意在临死前以最真挚的方式向对方表达感谢。
突然,他听到船舱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速度,频率和落脚时声音的轻重判断,很可能…不是之前折磨过自己的那两百多名水手!
于是上一秒还浑浑噩噩的艾德·勒文特立刻激动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不自然的痉挛。
“咔嗒……”
舱门打开,刺眼的亮光照进了一片黑暗的船舱。
第一百二十五章 艾德·勒文特之死
“咔嗒。”
轻轻拧开紧锁的舱门,握着把手的安森正准备推门而入,就被一只洁白的小手按住了肩膀。
“亲爱的安森,先等等。”
微微蹙眉的塔莉娅轻声道,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安森身前:“不太对劲,这里应该有人来过。”
有人来过?
安森愣了下,他的第一反应是王冠号上的水手,但很快就意识到塔莉娅所说的“人”可能只是个代称——真正想说的应该是施法者。
而且还是个很强的施法者,否则绝不会让堂堂卢恩的家主如临大敌!
“能确认吗?”
安森的表情逐渐凝重,背在身后的右手悄悄掰了下指关节开启“异能”,同时准备好了【亡灵迷雾】和【烟娱家】两个魔法,以防不测。
虽然【烟形人】可以每天为自己挡下一次致命伤害,还有“血脉之力”这个最终底牌,但高阶施法者的手段是相当神秘莫测的,就连劳伦斯队长那种级别的天赋者都会被瞬间碾成肉酱——对手还是不怎么擅长战斗的黑法师。
少女微微摇头,清澈的眸子瞬间化作猩红,在一片漆黑的舱室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对方的行踪十分谨慎,塔莉娅也只能隐约觉察到一点点残留的气息…它离开的时间还不长,也许仍在附近。”
……它?
安森的心底“咯噔”一声,脸颊随着脑海中映入的画面抽搐了下。
下一秒,舱门缓缓打开。
望向舱室内的二人,视野瞬间被一片血红色浸满。
被王冠号船员俘虏的艾德·勒文特,正以一个常人无法完成的姿势躺在房间尽头,瞪大双眼看着他们。
他的脖颈被木梢钉在舱壁上,两只扭曲成螺丝的形状,被牢牢“拧”进两侧的木板;肋骨破开皮肉向外翻出,翅膀似的左右张开…像被装成标本的雄鹰。
心、肝、肺叶、肾、胃、肠……被强行扩开的躯干中干干净净,所有的内脏器官都被整整齐齐的挂在了天花板的吊灯上,过于整齐的样式宛如某种古老的艺术品。
两条腿被连同下体一并被拔断,双腿并拢,脚掌紧贴着臀部,胯部垂直向上,无比端正的“跪”在这件艺术品的正下方,周围是用血浆勾勒出的原初之环。
至于正瞪大眼睛的看着两人的,艾德·勒文特那僵硬的脸上保持着临死前最后一刻解脱的微笑,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但除了脸颊的部位,整个头颅的血肉都被剃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点的痕迹,就连大脑都和颅顶的空洞一起不翼而飞;像是给骷髅戴上了一张人皮脸面具,看上去很是滑稽。
漆黑的舱室内一片死寂,除了窗外的海风没有任何声音,除了潮湿之外没有任何气味,连一丁点儿的血腥味也闻不到。
“因为他的血已经被抽干了,我们看到的只是对方想要让我们看到的…警告。”塔莉娅缓缓道,语气无比的肯定:
“杀死他的人,一定是血法师。”
“亵渎法师级别的…血法师。”
………………
卢恩宅邸,吸烟室。
眼神呆滞的威廉·塞西尔坐在椅子上,出神的表情仍未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
面色阴沉的安森坐在他对面,默默地抽着烟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本只是想用“小嗜好”为自己随身携带魔法道具打掩护的他,最近越来越习惯在紧张和需要思考的时候抽两口。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虽然不同魔法之间的道路千差万别,但有些地方还是存在相似之处的——无论是《大魔法书》中对黑法师的描述,还是塔莉娅的言传身教,都提到从五阶施法者到亵渎法师过程中,任何一点点细节都可能会对之后产生巨大的改变。
这种改变不仅仅是对魔法的理解,身体的构造,就连某些下意识的“习惯”也包含其中;毕竟魔法的本质是进化,任何一处细节都有可能成为影响进化的诱因。
再参考圣艾萨克的笔记中提到的,那种“可控”的,在三大魔法之间不断跳跃的进化方式;虽然最后他多半是失败了,但既然他的方式是可控的,岂不就证明原本三大魔法的道路是“不可控”的?
如果真的像圣艾萨克所说三大魔法的进化方式就像是放风筝,越到后面就越是倚靠“惯性”,只能在细微处做一点点调节,那么越靠前的进化就越显得重要——特别是从普通施法者到亵渎法师的阶段。
就在他纠结于是不是该戒烟时,沉默了许久的年轻舰长突然抬起头,带着极其自责的表情懊悔道:
“抱歉,都是因为我事情会变成这样——最开始我担心会在搬离时,让他有机可趁从白鲸港逃走才没有同意让你们将他从船舱内转移,没想到……”
“不用这样,事情已经结束了。”安森只得宽慰道:
“这也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会有旧神派的人能混入到战列舰里面,而且……”
“不!,这就是我的错!”威廉·塞西尔抢断道:
“你知道他是谁吗?”
“艾德·勒文特?”安森挑了挑眉头,他对勒文特这个姓氏都没什么印象,更别说艾德了。
“艾德·勒文特,他是‘风骑士’勒文特家族这一代主家的继承人之一,在帝国南方声名赫赫,而且还是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的挚友!”
见到安森不理解,威廉只得解释道:“如果我们只是把他俘虏了当然无所谓,如果他死在暴风雨中,或者被勒索赎金的海盗一枪毙了也无所谓,但他万万不能在新世界被一个旧神派干掉啊!”
“为什么?”
“因为勒文特家族和秩序教会的关系,实在是太深厚了!”威廉焦急道:
“教派分裂战争时期,勒文特和莫尔威斯两个家族就曾公开反对皇帝,站到了秩序教会一边对抗帝国支持的‘护国宗’…圣徒历四十七年后,勒文特家族又大力支持教会在帝国南方拓展势力,甚至主动输送家族内的人才,尤其是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加入裁决骑士团。”
“所以时至今日,裁决骑士团三分之一的成员都是‘风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据说勒文特家族历代的首领,都兼有‘荣誉大骑士长’的称号。”
原来是这样!安森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从无信骑士团手中能到的那柄风骑士专属的蒸汽步枪,居然是裁决骑士团的标配武器,看来不仅仅是因为风骑士数量的缘故。
“总而言之,如果让勒文特家族继承人不明不白的死在新世界,而且是旧神派手中的消息传到本土,勒文特家族不可能不起意报复,秩序教会也会接机大做文章,再次尝试着向新世界扩张势力。”
这才是威廉·塞西尔担心的——如果秩序教会的势力进入新世界,他们心心念念的“煤矿投资银行”可就没戏唱了。
作为全世界最强大的金融机构,秩序教会对旧世界经济体系的渗透可谓无孔不入,导致大多数银行要么等同于私人财务公司(比如克洛维的王室银行),要么就只能做些教会瞧不上的生意,性质类似地下钱庄。
说实话,安森最初的想法也是引入秩序教会的势力进入白鲸港,毕竟对方的财力摆在那;直至守信者同盟顺利建成他才打消了这个想法——如果秩序教会在白鲸港扎根,很可能会和自己争夺对底层信众的话语权,同时对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统治也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所以我们俘虏了艾德·勒文特爵士,并且他已经死在旧神派手中这件事,千万不能走漏了消息!”威廉忧心忡忡道:
“我已经下令让王冠号和信徒号的船员封口,对外尽量避免提起绿龙号海战的事情,实在绕过不去也不能透露任何关于‘皇帝特使’的情报——统一口径是海战当天他失踪了,谁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但如果真有的人要察,特别绿龙号目前还停泊在白鲸港,恐怕是绕不过去的;所以旧神派的情况还是必须严查,哪怕真的要被秩序教会和勒文特家族追责,无论如何必须给他们一个交待!”
“那是当然。”
安森微微颔首,对于潜伏在白鲸港的土著民旧神派,他始终没有放松过警惕:“我已经委托专门的人负责,这件事您不用太过担心——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可能必须要麻烦您一下。”
“请讲。”威廉·塞西尔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既然叛乱殖民地的代表都已经签署了《反抗宣言》,宣布成立自由邦联和反抗军统一阵线,就意味着我们与帝国正式开战已经迫在眉睫——最迟五月中旬,风暴师必须开拔,向西进军。”
“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委托您去一趟北海三国。”
放下烟斗,安森沉声道:“更准确的说,我希望您去一趟北海三国的殖民地,劝说他们加入反抗军统一阵线,加入到我们这边来。”
“你要我去说服他们?!”
年轻舰长被吓了一跳,表情愕然:“这、这应该是本土的枢密院,和奥斯特利亚宫才能决定的事情吧!”
“是,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反复征求奥斯特利亚宫的意见了。”安森非常坦率的承认道:
“帝国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同样冒险,在没得到皇帝允许的情况下让一位特使出访北海三国,就是因为他们的地理位置,以及背后的食盐贸易对我们极其重要;不恰当的说,甚至是到了性命攸关的程度。”
“如果北海三国想要自保而置身事外,在帝国的威胁下终止和我们的食盐贸易,甚至出兵威胁白鲸港。”
“即便能够挫败他们的入侵,失去了重要的食盐来源,白鲸港的经济将大受影响,军队的战斗力也将严重下滑——这样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可、可是要我说服他们,我……”威廉·塞西尔一脸的手足无措:
“我当然也不希望那样的情况发生,但我真的没有多少说服别人的经验啊!”
“这倒没什么关系。”
安森点了下头,露出了无比真挚的笑容:“您只需要作为‘克洛维秘密使者’的身份前往殖民地,引起对方的重视,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认真的就行。”
“至于专门的劝说工作,我们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
“阿嚏!”
并不宽敞的《白鲸港好人报》报社内,趴在桌上睡觉的总编辑——德拉科·维尔特斯,被自己的喷嚏惊醒了。
一同被惊醒的还有他身旁的大卫·雅克,这位画家最近除了威兹勒家的私人教师,还兼报社插画师,负责为即将召开的“第一届自由邦联至高会议”制作纪念油画,经常要在白鲸港议会和报社两边跑。
看着家猛地惊醒,不住打冷战的模样,大卫揉了揉没睡醒的眼睛道:“怎么了?”
“没什么!”德拉科又哆嗦了下,害怕的眼神四下扫视:
“就是某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熟悉的感觉?”
“差不多,就是每次麻烦找上门的时候。”德拉科神经兮兮的挑了挑眉毛:害怕的将自己蜷缩在椅子里。
“呃…这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啊。”大卫挠了挠头:
“我哥哥说,每次都是您主动招惹事情闹出卵子,最后让事情变得彻底不可收拾,给所有人添麻烦。”
“我亲爱的大卫,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德拉科摇摇头:
“不,每次我做的事情都很简单…只是找到正确的人,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的替他梳理一遍,然后告诉他解决事情最好的选择,仅此而已。”
“但每一次当我这么做之后,事情都会变得无法收拾,或者引发出某些奇妙的,包括我都没想到的连锁反应。”
“哦,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德拉科耸耸肩:
“就像蝴蝶扇动翅膀时,并不会知道它这么做能引起一场风暴…这可能就是生活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平等,自由
事实证明,德拉科的预感完全正确:当天夜里他就被两名卫兵连战士敲门,要求他立刻收拾行李,准备上船,目的地纳克希尔港——纳克希尔王国都城,北海三国最大的商贸中心。
安森是这么考虑的:既然帝国能想到要拉拢北海三国,那么反过来对方也不可能对此毫无想法。
圣徒历九十五年,北海三国就曾配合帝国围攻北港,证明他们并不满足被排除在秩序世界之外,当一个没什么影响力的“边缘化”国家;而他们传统势力范围集中于汹涌海以东,和克洛维又存在一定的利益冲突;想彻底将他们拉拢进来其实稍微有些不太现实。
所以安森做好了两手准备:首先拿出一个天价订单满足北海三国的胃口,大批量进口食盐和各种易储存的腌制品,同时增加“兽奴”的出口量,填补三个国家因为常年战争造成的劳动力缺失。
而如果自由邦联能够成功独立,一定会彻底脱离帝国体系,短期内甚至有可能因为战争造成的仇恨而切断与帝国的贸易;这样一个全新的,统一和关税和行政体系的新市场,就成了克洛维和北海三国可以共同瓜分的蛋糕。
并且相较克洛维,他们还拥有距离上的优势,能够更轻易的将刚刚诞生的自由邦联纳入到他们的贸易网络当中,届时脚踩北港睥睨飞鸟港,彻底奠定在秩序世界北方的经济霸权。
当然,如果这一套话术蒙不住对面,那就启动“紧急预案”:暗中扶持纳克希尔王国,统一北海!
以北海三国之间的关系,想同时收买原本就不现实,拉拢一方就会结仇两个,全方位撒钱他们肯定也会跟着坐地起价;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只支持一个,把水彻底搅浑。
而且他可不是乱支持的——三国之中,纳克希尔拥有最繁荣的港口,经济体系和北港有些相似,王室也与克洛维的奥斯特利亚家族类似,是一个比较年轻,只有四五百年历史的新贵,面对老牌豪门一边高攀不起,一边又逞强觉得自己也不差。
高度相似性让两国很有共同语言,也更容易理解彼此的想法,拉拢和交涉成本也就比收买另外两个“北地豪门”便宜得多,成功率也更大。
反正最终目的是确保东线稳固不要出现任何意外,那只要北海三国的军队不出现在克洛维殖民地边境,那具体是因为结盟还是混战没有出现,有区别吗?
守备军团总司令认为有区别,但区别只有一点点。
清楚问题严重性的威廉·塞西尔也没有耽搁,不等王冠号彻底完成整顿,第二天清晨就立刻起锚出航,争取抢在帝国人觉察之前完成使命。
而他这么热心自然也不是没有回报的——安森向他做出了承诺,待到白鲸港的“煤矿开发银行”正式成立,无论最后投资总量多少,他个人都能拥有至少百分之五的股份。
考虑到这家银行注定是多方势力共同的蛋糕,尤其弗朗茨,卢恩甚至皇室都要从中分走很大一部分,年轻舰长对这个比例已经很满意了。
白鲸港的港口,挥手送走了王冠号的安森心满意足的松了口气,趁着黎明钟声前返回了卢恩府邸。
敲定了北海三国的问题,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新世界土著民的旧神派组织,以及刚刚成立的反抗军统一阵线了。
旧神派组织和邪神有塔莉娅小姐,还有了不起的莉莎·巴赫警长负责,他这个总司令真正要关心的只有刚刚成立的自由邦联而已。
应该说,各个叛乱殖民地议会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不仅在“红手湾行动”报纸刊登之后,迅速清洗了各自的忠诚派,甚至还通过了之前迟迟推行不下去的“关税同盟”和“边界开放”两个最难施行的政策。
没错,这就是交换风暴师军事同盟的“保护费”,以及向白鲸港和克洛维表忠心的“投名状”。
一旦开放边界和统一了关税,意味着除了帝国,克洛维的商队将在整个新世界畅通无阻,交换资源和购置产业;白鲸港再也不用顾忌帝国颜面,直接从整个新世界购置资源,同时低价倾销本土的各种工业制成品。
这样的“统一市场”哪怕就持续三个月,只要本土能调来足够的运力,安森也有信心在盛夏之前,完成本土一整年,甚至一年半的“征税”额度。
既是最后反抗失败,帝国重新夺回殖民地,光是镇压和战后重建需要投入的费用,就足以拖垮帝国,或者再把殖民地逼反一回——风暴师或许不赚,但帝国绝对血亏。
当然,身为“正义使者”和“自由灯塔”,白鲸港做的事情怎么能叫“保护费”和“投名状”呢?那应该是“统一战线条约”和“最惠方待遇”。
遵照这一约定,虽然眼下自由邦联刚刚确定建立,议会和政府都还不复存在,但所有白鲸港和克洛维船只可以随意在任何港口停泊,任何采购和售卖行为都只收取最低税率,同时对购置产业和拓荒开垦予以等同本地殖民者的补贴与优惠。
但安森对这个状态仍不满意——虽然各个殖民地已经用实际行动阐明立场,但归根结底双方依然是互相利用的盟友关系;对方表忠心表得越积极,就越说明不希望自己过多的干涉他们。
为了解决这些充满偏见的想法,安森只能多方下手:安抚拉拢(威逼利诱)长湖镇和红手湾自不必多说,更重要的是要让未来的自由邦联内,有真正懂得自己的“知音”。
对于这个人选,安森认为眼下无依无靠的灰鸽堡弗雷姐妹,尤其是姐姐波丽娜·弗雷,就特别的善解人意。
为了帮助两姐妹造势,安森不仅安排她们在白鲸港议会做演讲,让《白鲸港好人报》连篇累牍的做各种报道,还“说服”塔莉娅暂时将议会区的卢恩宅邸借给她们,作为灰鸽堡自由派残党的大本营。
有风暴师总司令亲自背书,加上在整个新世界“畅销”的报纸造势,旨在将她们打造成为反抗帝国的一面旗帜,在自由邦联内拥有绝对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未来只要将弗雷家族纳入麾下,卢恩家族便只需在幕后经营,用不着抛头露面就能掌控自由邦联的一举一动;再配合煤炭投资银行的财力,《白鲸港好人报》的传播力,守信者同盟的影响力……
从上到下,无死角的将一个刚刚诞生的崭新国度,死死地攥在掌心。
从这方面来说,安森真是太喜欢“邦联”和“自治议会”这套制度了;换成封建君主制,想要这么不捉痕迹的掌控一个国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果然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全新的版本就会有全新的玩法。
马车刚刚停在宅邸门外,换上了一身克洛维装束的弗雷老管家立刻上前行礼,将安森迎入客厅,娴熟的取来了一杯提尔皮茨朗姆和烟盒,旋即毕恭毕敬的退下。
五分钟后,笑容嫣然的波丽娜来到了客厅,怀中还紧紧抱着那本《反抗宣言》——安森拉上小书记官共同创作的作品。
这也是为两姐妹“包装”的一部分:毕竟她们虽然有灰鸽堡自由派支持,但毕竟还是孩子,在整个秩序世界声名不显;想要尽快在即将成立的自由邦联中拥有一席之地,著书立传属于是成本最低的捷径了。
于是倚靠安森对上辈子某些不太正经“名著”的记忆,配合小书记官的文笔,只用了一个晚上,两姐妹独立原创的《反抗宣言》就这么诞生了。
既然所有叛乱殖民地都签署了这份宣言,并以此为反抗帝国的口号和行动纲领,那么作为它的作者,弗雷姐妹的地位就不可撼动,就是自由邦联对抗帝国的一面旗帜。
“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正在钻研这本著作,希望能在下次演讲的时候表现得比之前更好,更有感情一些。”
少女一边说一边在安森身侧坐下,顺手将卷轴在茶几上摊开:“这部作品真是有太多吸引我的地方了,简直是就是为灰鸽堡量身定做的!我是说…那些词汇,比喻,恰当的像只有在灰鸽堡生活多年的人,才能从生活和经历中精炼出来,汇聚成如此充满力量的语句!”
不,对于一位业务精湛的书记官而言,他只需要足够的文件报告就够了…安森在心底暗道。
和初次见面时相比,波丽娜明显开朗了许多,眼神中的惊惶畏惧也被热情喜悦取代,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丝的讨好。
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风暴师才是她夺回灰鸽堡和弗雷家产,甚至是在自由邦联中争取到一席之地的助力。
对于这种变化,安森并不反感,甚至相当欣赏——否则自己辛辛苦苦的投资岂不是打水漂了。
“不过,还是有些地方,波丽娜不是很明白。”
正当安森暗自得意时,少女突然话锋一转,略显疑惑道:“您在文中不止一次的提到,新世界是自由,平等的…这种自由和平等,难道是也包含了兽…土著民的吗?”
她原本想说“兽奴”,但明显是担心会激怒到对方,立刻改口道。
对于这种不必要的担心,安森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事实上,我在全文的开头就已经到了:追求幸福生活,和不受任何拘束的自由这两项权利,是只属于殖民者们的,它既不包括本土,当然也就不包括新世界的土著了。”
“和本土相比,你们拥有旧世界王权之下的人们所没有的自由;和土著民相比,你们代表了文明世界的伸长;身兼二者的优点又摒弃了一切缺点的你们,才有资格同时享有这两项无与伦比的特权。”
他当然知道对方担心什么:和克洛维殖民地相比,这些叛乱的帝国殖民地无分大小,“兽奴贸易”都是他们各自经济体系中重要的支撑;如果安森真的要为了打败帝国许诺兽奴们自由,对他们的矿场和种植园绝对是毁灭性打击。
不谈别人,弗雷家族就在灰鸽堡拥有上千亩的种植园,名下的兽奴更是数以百计,对这种事情敏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拉着一帮奴隶主高谈平等自由,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讽刺;不过反正大家就是找个理由反抗帝国,些许细枝末节根本不重要。
“那您呢?”波丽娜突然开口道:“您觉得自己也是特别的吗?”
“我?”
安森轻笑了声:“当然不是——身为一名克洛维军官,我永远对奥斯特利亚王室和王国忠心耿耿,当然不会是完全自由的。”
“但波丽娜不这么认为呢。”少女摇摇头:
“如果没有您和您的士兵,我和莎拉…还有其他好多好多灰鸽堡的自由派,根本不可能活着抵达白鲸港,更不会成为灰鸽堡自由派的领袖,梦想着有一天还能复仇。”
说到这儿,少女突然自嘲的轻笑了声:“逃出来的第一天,我们满脑子想得都是今晚能不能洗一个热水澡,睡在羽绒床上;第二天,我们想的是能不能喝道一杯牛奶,因为莎拉感冒了,每次感冒时,父亲都会给我们准备加了蜂蜜和砂糖的热牛奶。”
“到了第十天…当您的士兵找到我们时,我们都以为他是帝国的骑兵,那时的我们满心只希望他晚一点儿,再晚一点儿开枪就好;如果他愿意等我们吃完面包再动手,我和莎拉都会为他祷告的。”
“结果他比我们想象要更好,他是来救我们的…奉了您的命令。”
“而这是每一个有良知的克洛维人都会做的事。”安森轻声安慰道:“所以很遗憾…我们是战友,但并不是你们中的一员。”
“那……”波丽娜突然拖了一个长音,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您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平等与自由的滋味呢?”
话音落下,空气突然安静了。
愣住的安森看着她,困惑的表情完全僵在脸上,过了好久才开口道:
“……啥?”
波丽娜不再犹豫,从容上前。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弱点
“我有个问题——你觉得安森·巴赫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长湖镇军营内,卡尔·贝恩突然开口道。
坐在他正对面原本在埋头工作的小书记官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向问了个莫名其妙问题的参谋长。
“没别的意思,单纯是想闲聊一下罢了。”看着满脸困惑的艾伦,卡尔摆摆手道:
“就当是放松放松——这该死的协调工作都忙十天了,再多半个小时也不会有什么进展的。”
“唔……好吧。”
听到参谋长这么说,小书记官只好乖乖的放下手头的工作,起身走向旁边的咖啡壶:
“我是安森·巴赫大人的书记官,作为一名书记官,我有责任对我的主人进行充分的了解——所以我调阅过他本人的学籍档案,检查过他的全部账户,了解过他大部分的履历…入职之后,又负责了大人绝大部分的书面工作。”
“负责任的说,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了。”
轻轻一顿,端着陶壶的小书记官微笑着为参谋长倒了一杯咖啡:“但即便是我,也想象不到像安森·巴赫大人这样的上司,会有什么弱点。”
卡尔翻了个白眼。
“他肯定有什么弱点的,对吧?我是说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任何的破绽,喜好,习惯,某些执拗——肯定是有的!”认真的想了想,卡尔忍不住道:
“比如,呃…钱?”
小书记官斟酌了下,十分遗憾的摇了摇头:“不。”
“虽然安森大人看起来似乎对金钱的确存在某种喜好,但据我的观察这恐怕只是表象;准确的说,他想要的只是‘够用的金钱’——只要不必要,他在花钱方面堪称慷慨,甚至可以用挥金如土来形容了。”
这倒是真的,否则他也没办法让风暴师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跟他冒险送死…卡尔抿了抿嘴:“那…头衔?”
“我很想认可您,但恐怕也不是。”小书记官再次摇头:
“虽然可能有损大人的形象,但很多时候,他的表现都非常近乎于小富即安的…普通人,非常缺乏对阶级爬升的上进心。”
“我曾经专门为大人争取过加入克洛维城军官俱乐部,以及前往奥斯特利亚宫赴宴的机会,但他都兴趣缺缺。”
“爵位和名声也是同理——成为风暴团的团长后,他依然选择住在一个只有几十平的联排公寓内,即便每月的薪水已经能在内城区不错的酒店包下一个套房了。”
“硬要说大人有什么‘弱点’,大概就是因为过于平易近人导致很容易被轻视;不过在塔莉娅·卢恩小姐成为他的未婚妻后,也已经荡然无存。”小书记官轻笑道:
“但相较于弱点,应该被称为‘性格特征’更加合适些。”
“你要是真想夸他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卡尔扯了扯嘴角,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过虽然不知道他的缺点是什么,这家伙的优点倒是很明显。”
“正是。”小书记官微微颔首,也给自己倒了杯:
“而答案自然也毋庸置疑。”
两人四目相视,心底同时冒出了一个充满力量的单词:
怕死。
………………
“啪!”
毫无征兆,安森猛地按住波丽娜的肩膀将她搂进怀中;力道之大,甚至险些令少女直接叫出了声。
“安森大人,您……”
波丽娜刚露出几分窃喜,就发现眼前的总司令面色凝重,紧接着又被一把捂住了嘴唇。
“屋里有人,可能就在隔壁。”目光灼灼的安森低沉道:
“别出声,也不要慌…听清楚了吗?”
少女想要回答,但因为被死死地捂住了嘴,只能瞪着无助的大眼睛,惊恐又愕然的点点头。
看着她在自己怀中乖巧的模样,心弦紧绷的安森终于略微松了口气。
他只是在愣住的瞬间下意识的开启了“异能”,万万没想到就差半步…或许就差千分之一秒的时差,毫无提防的自己可能很可能就要被碎尸万段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白鲸港的议会区,卢恩家族的宅邸;虽然暂时借给了灰鸽堡自由派,治安水平依然是相当高,二十四小时都有风暴师的骑兵巡逻,连议会议员进出都要受检查。
对方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到这里,证明对方不仅是施法者,在隐匿方面应该也相当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新世界无论天赋者还是施法者,似乎都很擅长隐匿方面的技巧,反倒本土的旧神派中相当的罕见,印象中只有黑法师精于此道。
而黑法师也曾造访白鲸港,甚至亲眼见到过幽渊之主一面…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被死死捂着嘴的波丽娜眨了眨眼,目不转睛的看着表情坚毅,冷静沉着的守备军总司令。
沉默了数秒,安森突然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
“找到了…他就在你身后的房间内,正在偷窥我们。”
害怕的少女一激灵,像受到某种刺激似的身躯猛颤。
“不用紧张,我已经锁定目标了…他不会伤害到你。”安森用温柔的口吻再次道,摁住少女肩膀的右手稍稍松开:
“现在,我要做的是确认他的具体身份…所以我需要你回忆一下,在你逃亡的路途中有没有遭遇旧神派的追杀,或者遇到过某些对你不怀好意的土著民?”
波丽娜眉头轻蹙,思考了一阵,朝他投来了否定的眼神。
“确定吗?”
他又问了一遍,这次少女只迟疑数秒,便再次摇了摇头。
“很好。”安森轻声道,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这样,从现在开始我需要你保持冷静,无论外面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发出声音,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安安静静的待在客厅里直至傍晚。”
“如果我很快就回来了,或者让管家告诉你我已经离开,那就说明事情结束,你已经安全了;如果我没有留下任何口信,也不要紧张,立刻带着你妹妹莎拉逃往议会,让那里的士兵护送你去军营,一刻也不要耽搁…记清楚了吗?”
依然被捂着嘴的波丽娜快速眨了眨眼。
安森顺势起身,快速抽走了右手并在衣服上抹了下,迈步朝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雪亮的刺刀缓缓从左侧衣袖内探出,被微微抬起的衣领,也将里面的“匕首”左轮摆好了适合快速抽出的角度。
沙发上的波丽娜身体微微前倾,趴在茶几前“认真”阅读着摊开的《反抗宣言》,眼角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道始终保护着自己的身影,复杂的情感在瞳孔中不断交织。
“咔嗒。”
左手握住门把,右手已经伸进衣领的安森稍稍用力,一边扣动击锤一边推开门扉,全神贯注的身体紧绷到近乎僵硬。
轻微的门轴声在死寂的客厅内回荡,以至于沙发上的少女攥紧了卷轴,以掩盖自己紧张的心情。
门开了,侧身进门的安森完美挡住了门后的一切,旋即“砰!”的一声将房门紧锁。
重重的回响声中,恐惧的晶莹砸落在了《反抗宣言》上晕开水色,落下尾声。
……………………
“所以…已经结束了?”
背靠着门,环视四周安森一脸错愕道。
视线中呈现出的画面,让他难以相信这是原本温馨的小餐厅:天花板和墙壁都被染成了血红,餐桌被掉下来的吊灯砸成了两半,四把椅子碎成了木渣,真皮毛毯和墙纸上到处都是霰弹枪留下来的弹坑,所有的金属餐具不翼而飞,瓷器和铅弹碎片遍地都是。
目光向前,得意洋洋的莉莎正扛着霰弹枪站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前,叼着染了枪灰的甘草棒,满脸都是“快夸夸我”的表情。
至于那具尸体…碎的太厉害,只能用边缘的血迹判断它大概曾经是人类的形状,烂成一摊的躯干中央,乱七八糟的插满了餐刀和餐叉——所以消失的餐具原来在这儿。
“没错,已经结束了!”莉莎挥舞着手里的霰弹枪,开心的翘起了圆乎乎的下巴:
“这个坏蛋想要偷袭安森,但莉莎和塔莉娅早就埋伏在这里等着了!”
早就在这里…安森僵硬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下,但很快就缓和了下来,对着得意的女孩儿感激道:“幸好你们及时出现,否则可能真的来不及了!”
“是及时出现,还是不该出现?”
一旁的塔莉娅缓缓上前,轻笑的同时意味深长的看向安森身后紧闭的房门。
“及时出现,出现的太及时了!”安森果断强调道:
“真的…当时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情况完完全全出乎了我的预料——当我觉察到之后就立刻做出乐应对措施,避免了最坏的结果发生。”
“最坏的结果?”塔莉娅好奇的眨了眨眼。
“最坏的结果!”
安森用力点头,眼神严肃又正直:“但如果没有你们的及时出现,情况可能还是不太好收场——最起码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那会像什么样?”塔莉娅突然变成了好奇宝宝。
“像……大仓库那回一样。”安森心底“咯噔”一声,面不改色道:“为了迅速止损,可能会闹出些大动静来。”
“不过那样对大家都不好,事后收场也会变得很复杂,所以没有闹到那一步真是太好了,非常好,好极了!”
“有那么好吗?”
莉莎茫然的挠了挠头,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这个暂且不谈。”安森赶紧换了个话题:
“情况调查清楚了吗?他们想要袭击的对象是谁,和艾德·勒文特的死有没有关系?”
话音落下,塔莉娅终于稍稍收敛了玩味的表情,猩红的瞳孔中透露出一丝凝重:
“有,也没有。”
“想要暗杀你的的确是土著民中的旧神派,起因和守信者同盟的成立和之前的大仓库事件有关;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破坏白鲸港的秩序,制造混乱,为迎接‘真神’做好万全的准备。”
“真神?”安森下意识问道。
“也许是幽渊之主那样…能力和存在都十分特殊的亵渎法师,也许是某个位阶很高的使徒。”塔莉娅的表情愈发凝重:
“这也许和他们进化的方向密切相关——安息之土的高阶施法者,只有达成某些十分苛刻的先决条件方能现身;而一旦出现,往往会对周围的‘现实’产生很强的扭曲。”
“通常只有高阶的咒法师能做到这一点,但在这里…三大魔法的某些原则,似乎都不太适用了。”
安森微微颔首,自己在汹涌海遭遇的“幽渊之主”和秘密金矿内与费尔·克雷西交谈时,对方口中的黯影魔都很符合这一特点。
“但这位…先生。”塔莉娅缓缓回首,看向那团模糊的人形血迹:
“他的能力更符合黑魔法的特点——悄无声息暗杀了艾德·勒文特爵士的,是一位血法师;双方的行动方式与实力也是天差地别,我不认为他们会有很强的联系。”
“那有没有可能只是隶属同一个旧神派组织,或者信仰团体呢?”安森追问道。
“……塔莉娅只能说,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她缓缓回首,严肃着压低嗓音道:“但无论如何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城市里的人实在太多,如果对方真的要动手,塔莉娅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保护所有人。”
“那怎么办?”
“立刻返回军营,莉莎也要回去,暂时不要到白鲸港城区内来了;野外的话,至少不会伤及无辜。”
“好!”安森果断赞成道:
“马上出发,我让城内的骑兵连队准备一下,加强城内的戒严,继续增加对守信者同盟的武装——正好军工厂已经快要建成,可以开始给他们大批量列装莱顿步枪了。”
“只有这些?”塔莉娅再次翘起了嘴角:
“那…她呢?”
“谁?”安森一脸茫然,真诚的茫然。
“波丽娜,波丽娜·弗雷——不带上一起吗?”
“她?还是不了。”
“为什么?”
“因为那样对她在灰鸽堡自由派内的影响不利,而且只要不和我们在一起,她应该就不会受到威胁——我是个非常为盟友考虑的人。”
而且十分的爱惜生命…安森在心底补充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闭上眼睛
虽然遭遇了一些小小的“突发事件”,导致原本预订的会面约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但该推进的事情还是要推进——道路还在延伸,就不能停下脚步。
于是临行前安森专门委托那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让他转告弗雷两姐妹几件事:首先想要争取白鲸港的支持,她们必须公开加入守信者同盟,自己会委托瑞珀主教亲自主持仪式。
灰鸽堡自由派其他成员可以“选择”加入,白鲸港和自己都不会强求,无论最后有多少人自愿成为一名守信者,都不会影响白鲸港和风暴师的支持力度。
第二件事则涉及到自由邦联和统一战线——最迟四月末,弗雷姐妹必须以灰鸽堡自由派领袖的身份,公开邀请和召开自由联邦协商会议,建立议会,确立邦联权利和各殖民地之间的地位,组建帝国反抗军统一战线。
之所以必须抢在这个时间点,是因为五月初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风暴师都必须立刻西进——新世界和本土不同,每年气候适宜并且航道畅通的时间,只有三月末到十月初;只有这个时间能够调动大规模军队,组织数千乃至上万人投入到军事行动中去。
至于其它时间…海啸,暴风雪,雪崩,零下十几度乃至几十度的酷寒,满目荒凉找不到任何事务的郊野,被积雪掩埋的道路,造成的物资消耗与减员足以拖垮任何一支精锐之师。
这样的天气下的防守方将获得极大的优势:几十名士兵一两门火炮,龟缩在炮垒和防御工事内死守,就能轻松挡住数千大军。
再加上新世界低下的军工水平造成的物资损耗…只有疯子才会在这种天气里打仗。
因此严格意义上说安森甚至不需要击败帝国,他只要能带着一众叛乱殖民地撑到冬天,待到新年过去,一切尘埃落定,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而扬帆城的殖民地总管大臣,那位在瀚土和自己交过手的伯纳德·莫尔威斯肯定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肯定会选择速战速决,避免让战争拖到十月份。
再加上从艾德兰到扬帆城的航行距离远长于北港到白鲸港,帝国在这方面的危机感也就会比克洛维更强;如果敌人已经弄清眼下形势,第一轮帝国的支援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不过参考下帝国在瀚土战争中的种种迟钝,滞后,甚至主动送过人头的“精彩预判”,安森觉得还是可以对敌人“优势在我”的爆棚自信心期待一下。
而且尽快做出些成绩,也有助于为本土的枢密院增长些信心,让他们相信帝国在新世界的统治就是摇摇欲坠的破房子,踹一脚就能坍塌的那种。
唯一必须警惕的只有海军,这也是克洛维最大的劣势——如果帝国真的下定决心,并且拉起全部的“大舰队”围剿,克洛维的王家海军是绝对支撑不住的。
所以想要得到本土的支援就必须尽快,而且必须在今年之内;毕竟不能真的把帝国当成傻子,指望对方在丢光了殖民地后,还不会派出舰队封锁港口,劫掠航线。
返回军营的马车上,强作镇定的安森感受着塔莉娅玩味的目光,如坐针毡的眺望着车窗外的风景——白雪皑皑的大地上,一片荒凉。
虽然整个“突发事件”中,严格意义上说自己也属于受害者;但当另一位受害者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又是一位使徒的亵渎法师女儿时,解释等于狡辩。
作为一个格外珍惜生命的人,安森当然很清楚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转移话题,而且最好是对方感兴趣又不会过于突兀的那种。
简单来说,就是必须和刚刚的突发事件有关,但只能关一点点。
“弗雷家族的那位老管家,值得信任吗?”
死寂的马车内,眺望风景的安森故作严肃的随口问道,深邃的目光状若沉思:“波丽娜告诉我,他们在逃亡的路上并没有遭遇过土著民或者旧神派的袭击,会不会……”
“绝对不会。”
不等某人话说完,少女便淡然一笑:“那位老管家是安全的,绝对不会危及弗雷两姐妹的生命,和土著民旧神派有任何关系。”
这也许只是安森的错觉,但他总觉得塔莉娅在念到“两姐妹”时,似乎故意咬重了音。
但既然只是错觉,他也就假装浑然不觉,再次转移注意力:
“安全?”
“他和安息之土的旧神派无关,他是艾德兰的施法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名黑法师。”塔莉娅解释道:
“我和他短暂的交流过,这个人对弗雷家十分忠诚;没有他,弗雷姐妹根本逃不出被帝国骑兵封锁的灰鸽堡。”
这倒是个新闻,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一个善于隐匿的施法者掩护,两个体弱多病还带着大笔财产的少女,根本不可能像波丽娜形容的那样,有惊无险的逃过骑兵的追捕。
不论再怎么嘲讽帝国无能,有两样是必须重视的:首先是人力物力,另一个就是骑兵。
骁龙城的赫瑞德皇帝之所以被称为“皇帝”,甚至是“秩序世界的庇护者”,靠的就是帝国顶尖的骑兵和一流的炮兵;一支军队骑兵比例能达到四分之一,平均每千人能分到六门火炮,要说克洛维不眼红那是自欺欺人。
要说炮兵拼命凑的话,也勉强凑得出来;像路德维希少将就能靠自己的努力,轻松做到每千人十门,甚至十二门火炮;但骑兵那就是真的是想凑也凑不出来了。
而且帝国骑兵不仅数量多,质量也非常过硬;几乎所有营团一级的骑士长,不仅本身战力过硬,三分之二都是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能带着两个小女孩儿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还不被觉察,难度系数可不是一般的高。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他就是绝对安全的吧?”安森反问道:
“哪怕他真的保护了两姐妹,也可能是为了待价而沽,想要将她们卖个好价钱——弗雷议长已死,两姐妹都还未成年,这个老管家就是弗雷家族唯一的话事人,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对于安森合情合理的疑问,塔莉娅表示了极为正面的赞成:“确实如此,仅凭他是本土施法者这一点还不足以保证他绝对不会背叛。”
“所以为了防止万一,塔莉娅已经向他表明了身份,将一部分血肉留在了老管家的身体里;从现在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塔莉娅的监控之下,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背叛卢恩家族的事情。”
“既然成为了卢恩家族的仆人,当然就是绝对安全的了。”少女含笑道。
安森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
所以不仅仅是提前就埋伏在了卢恩宅邸,而是连宅邸里的人也早就已经都被……
“当然,这些都仅仅是以防万一的小手段而已,没有任何其它的意思。”
仿佛是担心安森会多想,少女特地解释道:“关于两姐妹的重要性塔莉娅非常清楚,控制管家只是再加一层保险,不到必要时刻,他依然是弗雷家族忠心耿耿的管家,塔莉娅更不会做任何对她们不利的事情。”
对于少女的辩解,安森除了保持微笑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回应,视线不由自主的转向了旁边的莉莎。
此刻的女孩儿正趴在塔莉娅的怀里,安安心心的呼呼大睡——也许依然是自己想多了,自从大仓库事件把她关过一次禁闭后,原本对塔莉娅多少有些排斥的莉莎,越来越缠她的“姐姐”了。
“另外…虽然没有得到安森你、的许可,塔莉娅最近和无信骑士团的那位伊恩·克莱门斯团长见了一面。”
正当他再次胡思乱想的时候,少女的声音将他拽回了现实:“并不是塔莉娅主动,而是对方找上了门——安森当时还在处理白鲸港议会与《反抗宣言》的事,塔莉娅只好单独见了他。”
主动找上来的?
惊醒的安森面色一怔,迅速联想到了自己和费尔·克雷西在秘密金矿里的那次私下会面:“他说了什么?”
“战争。”塔莉娅没有任何迟疑道:
“他想知道安森准备何时与扬帆城的伯纳德·莫尔威斯正式开战,是否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
“当然,因为是对塔莉娅所以他的原话说得十分委婉,闲聊了很多有的没的——但最核心的部分就是这些了,而且显得很着急。”
他当然着急了…安森在心底暗道。
如果自己没猜错,对方应该是在费尔·克雷西和自己的秘密会谈后,以下属的身份再次来试探自己“合作态度”的;也就是说他们真的很看重这次合作,并且急于在扬帆城做出点儿成绩出来。
深深吸了口气,安森再次开口问道:“你确定,他说的是伯纳德·莫尔威斯,不是帝国或者‘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
“确定。”塔莉娅毫不犹豫道:
“这里面有问题?”
“有,但不是问题,而是一种态度——他在向我们表明,克雷西家族和无信骑士团对扬帆城的情报了若指掌,能够为我们提供很多十分关键的情报。”安森沉声道:
“如果我没猜错,他是不是还提到了绿龙号?”
“确实提到了——伊恩·克莱门斯告诉我,绿龙号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返回飞鸟港,而是去了别的地方。”少女微微颔首:
“这条情报是他随口提到的,态度也十分模棱两可,所以塔莉娅并没有告诉安森——更准确的说是没有时间,因为……”
“因为第二天,我们就在白鲸港的港口见到了那艘差点儿被炸上天的绿龙号。”安森接过了话题。
连这种情报都能弄到手,说明克雷西家族已经不是一般的厉害了。
伊恩·克莱门斯因为自己的要求,始终没有离开过白鲸港,却能对发生在扬帆城的事情了若指掌;这起码证明了两件事:扬帆城遍地是克雷西家族的眼线,无信骑士团掌握着某种可以远程通讯的能力。
联络外国军队,积极协助殖民地叛乱,准备在平叛大军的大本营搞事…安森严重怀疑,克雷西家族和无信骑士团的真正目的是夺取扬帆城。
这就有点儿麻烦了。
安森不在意“心怀叵测”的盟友趁乱分蛋糕,问题在于克雷西家族的身份可太特殊了——他们要是只打算像卢恩家族一样躲在幕后,遥控某个殖民地那还可以接受;但如果他们打算复兴克雷西家族,甚至更进一步……
以秩序教会在伊瑟尔精灵十三评议会上展现出来的强硬态度,安森不觉得他们能无视一个前逃犯家族在新世界堂而皇之建国这种事。
为了防止还未诞生的自由邦联和风暴师被这群“旧神派余孽”拖下水,安森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做点准备,方便在关键时刻和克雷西家族切割才行。
回到军营司令部,心情复杂的安森和塔莉娅一起将睡着了的莉莎送上床,然后独自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就在他即将出门的那一刻,少女突然从背后喊住了他。
“等等。”
“嗯?”安森立刻回首,带着问询的目光望向塔莉娅。
“亲爱的安森,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塔莉娅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给安森‘灌输’过知识了,对吧?”
少女盘腿坐在羽绒床上,意味不明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呃,差不多有两个月了……吧?”
安森小心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不太明白她突然提起这个干什么:“不是说我已经达到极限,就算再‘灌输’更多,对进阶亵渎法师也毫无意义了吗?”
“也许是,也许是塔莉娅搞错了——为了避免误判,塔莉娅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毫无征兆的,塔莉娅突然笑了起来,扬起白皙的右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床铺,用不容置疑的口问道:
“过来坐下,然后……”
“闭上眼睛。”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怎么办
第二天清晨,睡到自然醒的安森精神气爽的起床,穿着宽松的睡衣走到餐厅靠窗的桌前,享用着塔莉娅而非莉莎精心准备的早餐,悠闲地看着各地寄来的信息汇总。
话说最开始他还对这种生活很不适应,哪怕明知道那位少女想弄死自己轻而易举,但还会谨慎的检查对方精心准备的早餐是不是投毒了;离开前一定会本能的开启“异能”,否则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死死盯着自己的背影。
两三个月的时间,始终谨小慎微的他,在塔莉娅的无微不至下一点点放松了戒备;从全神戒备到现在一睡醒就开启“搜索模式”,主动寻找早餐的位置。
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的安森·巴赫快速吃完了作为餐后甜点的枫糖蛋糕,拿起桌上的信笺开始自言自语:
“红手湾完成对忠诚派清洗,积极配合风暴师建立起了临时军营,还用座一千亩的种植园贿赂法比安,打算争取下自由邦联第一届会议的召开地…很慷慨嘛,说实话要没有弗雷姐妹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白鲸港好人报》报社分社进驻各殖民地,人手匮乏而且缺少设备…嗯,正好看看最新一批的移民里有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没有也无所谓,造谣诽谤,歪曲事实还有夸大其词,都不是什么特别难培养的素质……”
“守信者同盟开始在各个殖民地扩张,势头迅猛而且受到当地普世宗力量的拥戴,但对瑞珀主教的‘信仰武装’颇有抵触…原教旨主义者就是讨厌啊,要懂得此一时彼一时嘛,没有自己武装的信仰靠什么说服别人?”
“长湖镇的‘忠诚派’资产瓜分完毕,军官团对结果较为满意…卡尔和艾伦他们成功啦,看来当初把这个麻烦甩给他们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东部的灰雪镇送来告函,表示愿意接受风暴师守备军团进驻,并向白鲸港缴纳税收,自治议会并入白鲸港殖民地…倒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但能这么顺利解决真是太好了,省得再把当初白鲸港的事情重复一遍……”
……放下堆砌成山的信笺,抿了口咖啡的安森陷入沉思。
现在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是究竟在哪里召开第一届自由邦联议会,又要确立哪个殖民地担任邦联首都的所在地。
从利益最大化考虑,安森当然希望是在白鲸港,但这个显然难度太大了;除此之外长湖镇和红手湾都是不错的选择;但前者的问题和白鲸港相似,主动提出来很容易暴露自己的想法;后者虽然不是不行,但容易助长其多余的野心。
最重要的是有了弗雷姐妹这对工具…这两位善解人意的少女,红手湾对于自己和卢恩家族的利用价值其实降低了不少,哪怕为了确保两姐妹在自由邦联内的地位,议会召开地也不能放在红手湾。
所以该怎么办呢?
……………………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谁告诉我啊?!”
撕心裂肺的悲鸣声,在扬帆城总督府邸上空回荡。
不算宽敞的会议室内,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伯纳德·莫尔威斯用力拍打着身后地图,死死盯着眼前的议员代表和军官们,嗓音沙哑。
没有人说话。
一声不吭的军官们低着头,僵硬的像一群木偶,甚至连简单的交头接耳都没有,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向长官传达一个信息:此事与我们无关。
议员们浑身紧绷,瞪着充满了小心翼翼又急切不安的眼神,焦躁不安的望向他们的总督兼殖民地总管大臣,就像在望着救世主。
面对这两拨截然不同但都没什么用的下属,伯纳德的心情真是只能用绝望来形容。
如果说过去还仅仅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基本上可以确信了:不要说敌人,就连下属对眼下情势的了解都比他更加深刻,整个新世界自己就是唯一的睁眼瞎!
就在一天前,他这些原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敢问”,忠心耿耿的下属和议会代表们,突然递给他两份情报。
第一个情报来自扬帆城议会,内容是前往北海三国的绿龙号有可能失踪了。
扬帆城议会是怎么知道绿龙号前往了北海三国呢?
很简单,因为本土的某些“大人物”给他们提供了情报。
那本土又是怎么知道绿龙号没有返航的呢?
这就更简单了,因为如果绿龙号顺利返航,克洛维的北港就会有一大批煤矿石“神秘上市”,可现在那些矿石没有出现;觉察到问题的他们一核对信息,不难得到没有返航的绿龙号前往北海三国,在克洛维控制的水域失踪的情报。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如此“及时”的提供给殖民地总管大臣…那是因为这笔煤矿贸易太重要了,下到帝国舰队,上到骁龙城的帝国皇宫,可都是要在里面分蛋糕的。
哪怕一船的货物损失还不算太严重,身为打工人的扬帆城商会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必须尽快弄清楚情况才好交差。
第二个情报则是军队提供的——更准确的说,是被派出去的骑兵们搜集到的,并没有多少可信度的流言:刚刚被镇压不久的土著民似乎正在更靠近北方的地带再次集结,准备再次袭击包括帝国在内的所有殖民地。
但毕竟土著民野蛮落后,就算有几个旧神派战斗力也就那样了;不要说自己手中的正规军,就算是把民兵们组织起来稍加训练,再提供充足的武器装备,最起码赢是绝对能赢的,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可放到眼下就太致命了!
殖民地集体叛乱,自己费尽周折控制住其中两个兵力就已经捉襟见肘,接下来还要做好迎战克洛维军队的准备……
别忘了,那个该死的安森·巴赫手里还有一支舰队;如果他长途奔袭,直接在扬帆城登陆,自己拿什么抵御土著民的暴动?!
而要是不挡住暴动的土著民,任由他们将帝国殖民地变成一片废墟,就算打赢了克洛维人的入侵又有什么意义——反正损失的也不是他们,倒霉的不还是自己?
最关键的是,这帮人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等到事情彻底不可收拾的时候才肯透露给自己一点点有用的情报,这还有什么用?!
他们以为只要把事态弄得万分紧急,自己就有办法从本土弄到支援吗?
说实话,伯纳德现在真的很有甩手不干,一走了之的冲动;就以现在的情况判断自己几乎可以说毫无胜算:一群心怀叵测的殖民地议员和产业主,一帮对自己三心二意假装忠诚的军官,一群毫无自知之明,居然妄想和本土平起平坐的殖民地民众……
这要是能打赢准备充分,甚至还拉拢了一众叛乱殖民地的克洛维人,那才是有鬼了。
但鉴于皇帝已经委任自己担任殖民地总管大臣,明摆着将责任甩给了自己;丧师失地和离职潜逃,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罪名。
帝国毕竟不是克洛维,贵族…尤其是有权有势的豪门只要为皇帝尽到了义务,哪怕失败了,皇帝也是无权追责的,顶多剥夺职务;但要是敢拒绝,皇帝就能有充分的理由收拾他心目中的叛徒。
考虑到这极有可能就是皇帝为自己准备的陷阱,方便他合情合理的收拾在瀚土惨败的自己;哪怕明知道形势危急,伯纳德还是不得不忍辱负重的承担起这份责任。
可尽管殖民地总管大臣自觉受尽了委屈,但在扬帆城议会和平叛大军眼中,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待殖民地,这位总督大人不仅没有削减税收,甚至因为多个殖民地接连叛乱,为了保证军队给养和给本土上缴的部分,增加了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导致刚刚经历过兽奴暴动和自由派清洗的扬帆城雪上加霜,财富大幅度的缩水。
况且原本自由派和忠诚派的分水岭就不是那么清晰,为了增加镇压和清洗的效率,各种冤假错案,行贿受贿当然是少不了的;加上执行方是军队,下令的人是总管大臣本人,幸存的“忠诚派”当然也不会有多少感激可言。
在军队方面,他伯纳德·莫尔威斯原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因为身份足够尊贵加上前指挥官惨死,才让军队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
拿到指挥权的伯纳德也没有给军队,尤其是军官们多少实惠,让不少原本指望靠平叛实现“财务自由”的军官们颇有怨言。
并且莫尔威斯是帝国南方的豪门,平叛大军中的军官多半来自北方,原本对他的好感就几乎为零;没有阳奉阴违已经是极限,指望他们忠心耿耿那是痴心妄想。
伯纳德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除了抱怨他必须尽快想出应对眼前危机的办法,否则用不着敌人,扬帆城自己就能内讧解体。
“…现在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尽快确认克洛维军队的动向!”
一片死寂中,无奈的伯纳德也只能强打精神,最终拍板:“无论是失踪的绿龙号,还是即将来袭的第二次兽奴暴动,和克洛维人这个强敌比起来都是次要的——只要能击败白鲸港的安森·巴赫,我们就有充足的余力解决剩下的问题。”
“我们只控制着两处殖民地,总兵力不到一万;敌人却控制了叛乱殖民地加上克洛维人自己的地盘…差距是六比二,白鲸港距离北港的距离还要短于艾德兰到扬帆城,劣势十分的明显,必须速战速决!”
至于绿龙号的下落和艾德·勒文特的安危,伯纳德也只能向秩序之环祈祷,然后迅速丢到了脑后;毕竟他手里没有舰队,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发自内心的说,他还是希望这位挚友尽量不要出事的;勒文特家族的影响力是一方面,自己还指望着他能说服北海三国,从东面夹击白鲸港呢。
听到总管大臣的命令,在场的议员和军官们纷纷眼前一亮,激动地就像是得救了似的,连忙打起精神。
“军队全体出动,向灰鸽堡集结,扬帆城的防卫工作暂时交由议会下辖的民兵负责,武器弹药三分之一自备,三分之二从军队里出。”
既然下定了决心,伯纳德立刻拿回了他担任参谋长时的风度,从容不迫的安排各方面的工作:“我会在城内留下一支列兵连,必要时让他们直接接管民兵,承担指挥工作。”
“议会和总督府拨出一笔专款,用来收买城内外的雇佣兵、冒险者还有那些零星的殖民团体,让他们向东进发,为军队搜集情报顺便骚扰那些叛乱殖民地。”
“给所有叛乱殖民地的自由派开出悬赏,金额对标本土悬赏旧神派的水准;不论死活,但如果能够生擒,赏金翻倍!”
“尽快弄清那个所谓的‘自由邦联’的进展情况,还有克洛维军队的集结地;有任何情报无论真假,都必须立刻向我汇报——听清楚了吗?!”
铿锵有力的话语声在会议桌周围回荡,回应总管大臣的却是众人的面面相觑,各异的脸色都透露着几分相同的尴尬。
“怎么了?”
伯纳德环视一周,冷哼着挑了挑眉头道。
“大人……”
议会代表颤巍巍的举起手,害怕的吞咽了下喉咙:“关于情报,您确定是…无论真假?”
“确定,当然确定了。”
“哪怕情报的来源…很有问题?”
“我不是说了吗,任何情报无论真假都必须立即汇报,这和来源有什么关……”
话语声戛然而止。
伯纳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深吸口气,强忍着怒意问道:“你说的这个‘很有问题’的消息来源,是不是《白鲸港好人报》?”
“呃……”
议会代表愣了下,然后迅速摇了摇头:“不是。”
“这就行……”伯纳德暗自松口气,冲他摆摆手:
“说吧,那是什么?”
议会代表:“是《长湖镇老实人报》。”
伯纳德·莫尔威斯:“……”
会议室再次陷入死寂。
压抑的气氛下,议会代表孤零零的站在一群人中央,看着脸色发黑陷入沉思的总管大臣,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伯纳…纳德大人?”
“……”
“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
“……啊?”
“您的问题还没问完呢。”
“问题?”
“对啊,您问我自由邦联和风暴师的情况。”
“哦,那他们在哪儿?”
“在冬炬城。”
第一百三十章 兵临冬炬城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五月三日,清晨。
灿金色的黎明普照大地,巍峨的雪山环绕之下,一座壮丽恢弘的城市静静的耸立在陡峭的山崖上,俯瞰着周围的大地;湛蓝的河水环山而过,向远方白蒙蒙的地平线尽头流淌,奔腾不息。
这里是冬炬城,殖民者们向新世界开拓的前沿阵地。
对帝国而言,这只是一座偏远的内陆殖民地,交通不算便利,物产不算丰富,人口十分稀少同时离心力还很强,如果不是冬炬城坚持打着金色鸢尾花旗帜,很难说帝国究竟还是否认为它也算皇帝治下繁荣盛世的一部分。
但对来到新世界拓荒的冒险者们来说,冬炬城还有它那高耸在峭壁之上的城墙与高塔,几乎可以算是新世界北方的一处圣地。
就是从这里开始,过去数百年间只能在海岸线一带活动的殖民者以此为基地,鼓起勇气向更寒冷,更靠近北方的内陆进发。
无数的冒险者,拓荒团,殖民组织…怀揣着开辟新世界与探索的梦想,背起简单的行囊,拖拽着两轮马车和雪橇,走向了一望无际的荒原、密林、丘陵……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能无功而返,一半以上上甚至会永远失去返程的机会,在严寒,疾病,瘟疫,饥饿,野兽与土著民的袭击,以及某些无法言明的意外中抛尸荒野,变成新世界的一部分。
即使如此,依然无法阻止更多的人源源不断的向冬炬城汇集,在这里相聚志同道合的伙伴,装满自己的行囊,拿着极其可疑的地图,踏上未知的道路。
群峰相拥的道路上,大队大队的人马正排列着松散的队形,向着冬炬城的城门进发;成百上千几乎毫无差别的身影,踩着轻快的鼓点迈出整齐的步伐,令山路两侧零星的冒险者和商队赶忙让开道路,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从自己身侧经过。
而在这支打着黑红独角兽旗帜队伍的后方,另一个看起来更加“阔气”的队伍就没那么整齐了:四轮马车,双轮货车,雪橇…数不清的车厢和骡马几乎完全堵塞了道路,来自各个殖民地的旅者和车夫们喊着各式各样的口音,拼命扯着嗓子吆喝,也无法让他们深陷在泥泞和积雪里的车轮多快一点。
事实上为了欢迎即将登门的“新客人”,冬炬城已经提前一周动员城内的年轻壮劳力,彻底清理了城外的道路,甚至将路面拓宽了一倍。
但他们显然还是低估了客人的数量,以及自身这座“偏远小城”对外来人口的承受力,同时高估了客人们的组织能力,致使交通系统彻底瘫痪……
他们几乎用事实证明,这座“殖民者圣地”并不是举办大型聚会,组织多人活动或者重大仪式的最佳选择。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将自由邦联第一次会议的选址定在这里呢?”
望着山脚下拥挤着堵成一团的形状,坐在车厢内的波丽娜带着浓浓疑惑的表情,不禁开口问道。
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坐在对面的塔莉娅保持着沉默,一边微笑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她。
感受着对方几乎能穿透自己身体的视线,安静了一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波丽娜心弦微颤,刺骨的寒意不断的向上翻涌。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接受安森·巴赫大人未婚妻的邀请而没有单独坐一辆马车,是何等错误的决定。
在她身旁的莎拉·弗雷却没有像姐姐那样紧张到害怕,十分开心的享用着塔莉娅精心准备的各种甜点——在克洛维城十分常见的糖果和小零食,到了新世界都是价格高昂的奢侈品。
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气氛持续了很久,最后被蜷缩在一旁的小书记官打破。
“正因为冬炬城是所有殖民地中最不合适的,所以它才是最合适的。”
迎着两位弗雷少女那错愕而又困惑的目光,肖书记官娓娓道来:“这正是安森·巴赫大人在经过缜密思考之后,得出的最能平衡各方的选择。”
“作为自由邦联的第一次正式会议,它不仅将将决定未来各个殖民地的权力平衡,召开的地点同样具有十分独特的意义——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个殖民地很可能就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自由邦联的首都所在地。”
“作为邦联的首都,除了某些历史意义,人口还有财富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交通便利——在这一点上,长湖镇,红手湾,黑礁港都具有一定的竞争力。”
“红手湾和黑礁港拥有优良港湾,同时也有通往内陆,连接其它殖民地的道路;长湖镇在这方面稍微弱势一些,但也拥有发达的内河交通和便利的内陆道路网络。”
“在特殊性和历史意义方面,三地也不遑多让——红手湾是帝国六大殖民地的中心,天然就处于所有殖民地的环绕之下;黑礁港的位置紧邻灰鸽堡,是接下来我们对抗帝国暴政的前沿阵地;长湖镇位居后方,又是一个设施完备的要塞,完美符合了作为首都对安全性的要求。”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的小书记官望向波丽娜:
“所以,您猜安森·巴赫大人从这些信息中,意识到了什么问题?”
问题?
波丽娜沉默了数秒,有些不太确定道:
“他们…都希望靠这次的会议,顺理成章的成为自由邦联的首都?”
“正是!”小书记官立刻点头,公式化的赞叹道:“波丽娜·弗雷小姐,您真是位天生的政治家,一眼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没错,安森·巴赫大人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除了冬炬城之外,所有的殖民地在这方面都很有竞争力,也肯定就都希望拥有这份荣誉,从而让自己在邦联中获得更高的地位。”
“正因如此,任何一个如果顺利当选,其余的两个都会持反对意见;而且对冬炬城和眼下仍然失陷的灰鸽堡,扬帆城十分的不公平——同为反抗暴政的殖民地,却连竞选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安森·巴赫大人才故意挑选了冬炬城作为开会的地点;因为这里交通不便,并不适合担任邦联的首都?”波丽娜缓缓直起身,脸上略微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难道说,大人是希望灰鸽堡可以成为……”
“大人希望的是自由邦联能够保持团结,不要因为一点点蝇头小利造成彼此的嫌隙,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
觉察到少女似乎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小书记官不紧不慢的纠正道,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认真:“至于自由邦联希望哪座城市可以成为首都,这是自由邦联的内政,白鲸港无权过问,更不会主动干涉。”
主动干涉…心弦紧绷的波丽娜偷偷的用眼角余光瞥向对面的塔莉娅,若有所思。
虽然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女,但经历了家破人亡的逃难,以及在安森·巴赫的刻意扶持培养,懵懂单纯的波丽娜·弗雷已经逐渐拥有了些不符合年龄的智慧,以及察言观色的技巧。
就像面对安森·巴赫这个唯一依靠时的“主动出击”,她已经听出了艾伦书记官话里的意思:不会主动干涉,那也就是说可以被动的接受;只要自由邦联“邀请”白鲸港主持公道,守备军团总司令也是不会拒绝的。
因此,想要得到安森·巴赫帮助的关键是……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在白鲸港召开大会呢?”
正当波丽娜准备进一步追问更多“细节”时,身旁的妹妹莎拉突然开口道:
“反正自由邦联无论如何都选不出首都,那么直接到白鲸港岂不是更好——风暴师也不用大费周章的跑这么远,其它议会的人也能直接做坐船过来,不是比马车方便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厢内立刻安静了。
沉默的塔莉娅笑容依旧,若隐若现的视线不断在弗雷姐妹之间来回打量;感受到对方目光的波丽娜再次浑身紧绷,像被毒蛇盯上的雪兔般,动弹不得。
小书记官不自然的轻轻咳嗽了几声,没等他试图将手伸向车厢门把手,就在塔莉娅一个眼神下闪电般的缩了回来,乖巧的在位子上坐好。
一片死寂中,只有莎拉依然浑然不觉,眨着好奇的眼睛问道:
“不会吧,难道安森·巴赫大人真的没有这么想过?”
……………………
“那还用说,我当然这么想过了!”
面对卡尔·贝恩的质疑,守备军总司令十分理所当然的反驳道:“但没办法,难度实在是太大了,权衡之后只能放弃。”
“首先我们要向西挺进,让叛乱殖民地的自由派或者说‘自由邦联’认为自己受到了保护;其次风暴师刚刚分过一批战利品,冒然回撤到大本营对士气不利,很容易让士兵们产生‘要原地固守’或者‘可以休整’的想法。”
“因此尽管在白鲸港召开自由邦联的第一次会议有很多好处,尤其方便我们接下来保持对他们的控制;但不利因素实在是太多,急于求成最后只能是得不偿失。”
“最重要的是你不觉得这么做,实在是把我们的想法暴露的过于明显了吗?有些事情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稍微隐晦一点,给盟友保留些体面总归是有好处的。”
“真的吗?”
面对安森无比耐心,充满了对盟友关怀和尊重的解释,某位最近满腹牢骚的副官却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所以你真觉得我们做的还不够明显,甚至有‘给盟友保留一点面子’的余地?”
安森·巴赫:“……不然呢?”
卡尔翻了个白眼,强忍着吐槽的欲望深吸了口气:“那我换个问法:你费尽心思的把召开会议的地点定在冬炬城,就是为了让这帮自称‘自由派’的奴隶主和黑心商贩对你感激得五体投地?”
“那倒也不是。”面对副官的冷嘲热讽,安森轻笑着耸耸肩:“更多的还是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让扬帆城的那位殖民地总管大臣能够放心离开他的大本营。”
“大本营?”
“关于风暴师开赴冬炬城和自由邦联第一届会议的消息,全部都已经让《长湖镇老实人报》传出去了;算时间这会他肯定已经得到了这条情报——如果你是伯纳德·莫尔威斯,你会怎么做?”
不等卡尔回答,安森就直接抢先道:“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相信,要么不相信。”
“如果他相信这条情报是真的,那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果断出兵,不要给我们留一点点准备的余地。”
“风暴师全部主力都集中在在冬炬城,哪怕最快也要十天以上才能赶到距离灰鸽堡最近的黑礁港,而且只能从陆地行进;这么长的时间帝国大军绝对来得及攻陷黑礁港顺便在路上布置阵地,在必经之路上伏击‘急行军驰援’的我们。”
“眼下黑礁港经历了‘大清洗’,城内全都是最坚定的‘自由派’,帝国即便攻下殖民地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与此同时黑礁港自由派最重要的一批人全都在冬炬城,我们不仅毫无损失,甚至能进一步刺激其它殖民地,紧密团结在白鲸港麾下。”
“而如果他不相信,那事情就更有趣了:我们将有充足的时间前往黑礁港,并在沿途不断聚拢各个殖民地的民兵;等‘以逸待劳’的灰鸽堡帝国大军终于意识到问题不对,那时他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风暴师了。”
望着不远处已经近在咫尺的冬炬城,侃侃而谈的安森突然翘起了嘴角:“另外,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冬炬城不会因为会议召开地选在他们这件事,向我们表示感谢——我赌一箱黑朗姆,艾德兰特产,五年窖藏的维内托。”
“我跟!”卡尔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横竖这件事对他们根本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我就不信,这世界上还会有人对送上门来的麻烦事千恩万谢的——何况还是个克洛维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自由的价钱
“感谢尊敬的安森·巴赫总司令!正是他力排众议,令小小的冬炬城能够拥有如此荣幸,成为自由邦联第一届会议的召开地——这是全体冬炬城两万民众的幸运,更是无数踏向未知新世界的殖民者共同的幸运!”
风格粗狂,宛若黑暗时代城堡风格的大厅内,一身兽皮大衣,头戴毡帽的冬炬城议长邓肯端着泛着泡沫的啤酒,满脸通红的朝台下奋力挥舞他粗短的右手五指:
“先生们!都把酒杯举起来,让我们共同祝愿安森·巴赫大人的身体就像冬炬城不熄灭的灯塔,永远健康!”
“永远健康——!!!!”
宛若雷鸣的欢呼声在大厅中央回荡,伴随着欢呼声一起冲向天花板的,还有无数人的帽子和金黄色的酒浆;成百上千个木质的马克杯被高举过头顶,共同汇聚成翻滚的波浪。
和南方那些殖民地相比,冬炬城风格上要更加粗狂;这不仅是饮食习惯和建筑装潢,更在某些“习俗”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座地处极北的殖民前哨站,这里的人们更加重视食物和燃料对生产活动的重要性;毕竟酷寒之下,热量就是生命和希望;对于一座被冰雪包围又交通不便的城市,这些永远是稀缺的。
越是稀缺的东西,就越容易成为某种“硬通货”,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而冬炬城人表达感激的方式,就体现在这些硬通货上。
作为自由邦联“统一战线”的盟友,安森不仅被安排在了最靠近“大壁炉”——正对大门的位置,餐桌两侧还各支起一个木炭堆成小山,半人高的火盆,身下的椅子还铺着厚厚的熊皮。
感受着背后和两侧滚滚而来的热浪,只穿了身军大衣的安森瘫坐在熊皮上,汗水像洗澡似的包裹全身,湿透了一遍又一遍的军装紧紧地贴在皮肤上,眼神在急速脱水的加持下愈发的呆滞……
相较之下,就连其它殖民地的议长和重要代表,待遇都比他这位嘉宾“逊色”许多——不仅距离大壁炉很远,餐桌旁也只有一个放在地上的小火盆…以未婚妻身份而“与有荣焉”的塔莉娅,不过火盆里的木炭比别人多几块罢了。
至于风暴师的军官团和随行人员,法比安中校,艾伦·道恩书记官,卡尔·贝恩参谋长…更是连火盆都没有,餐桌都要两三人拼一张。
望着“备受礼遇”的总司令,忠心耿耿的副官完全没有一丁点儿被冷落的想法,更没有因为打赌输了而心生埋怨…甚至很想笑出声。
和几个冬炬城议员闲聊之后,卡尔大概弄清了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大张旗鼓的缘由,那就是安森在清洗忠诚派时对冬炬城的“偏袒”。
当其余殖民地斩首的斩首,枪毙的枪毙,绞刑的绞刑…冬炬城却只是将城内的忠诚派流放,让他们前往北方开拓新的殖民地。
诚然这么做危险性同样很高,被流放的忠诚派几乎不可能在风雪和荒野中存活下来;但这么“仁慈”的做法,很容易导致本就非常边缘化的冬炬城进一步被其它殖民地排挤。
在这种时候,安森·巴赫以“外人”和“盟友”的身份居中调停甚至力挺,还让原本毫无竞争力的冬炬城成为了自由邦联第一届会议的举办地,自然会被他们感恩戴德。
只是这字面意义上“火一般的热情”,哪怕在远处旁观都能感到扑面而来的滚烫,额头和后背的汗水像雨点似的流淌。
为了防止自己在宴会上脱水而死,又不想丢面子安森只能快速补水:无论谁主动敬酒,他都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惊人的气势让在场者无不动容,感叹不愧是传说中“把啤酒当成饮用水”的克洛维人,身上的某些器官和帝国人完全不一样。
当然,身为克洛维殖民地代表——没错,对外安森并不是以守备军总司令,而是白鲸港—灰雪镇首席议员的身份来的——除了顾及脸面这个不值一提的理由,更是要通过这种存在宣示态度,确保自由邦联在克洛维的庇护下,是绝对独立而且自由的。
更直白的说,就是不给他们任何公共场合拥有抛开风暴师独立谈判的机会。
而这就是将开会地点放在冬炬城的另一个好处:实力弱小又边缘化的冬炬城必须得到他的支持,才能在自由邦联中站稳脚跟;并且白鲸港手中攥着的某些物资,同样是这个极北殖民地紧缺的硬通货。
“…对于冬炬城食盐的供应,也是白鲸港一直以来非常希望解决的问题。”
强忍着醉意,头晕目眩的安森对主动上前问询的冬炬城议长义正辞严道:“过去在这方面我们十分依赖与北海三国的贸易,即便想向我们的朋友提供帮助,也是有心无力。”
“但经过最近半年的发展,白鲸港建立起了第一座制盐工厂,初步拥有了自给自足的能力,同时我们还在和北海三国谈判,加大进口的数量——只要谈判成功,可以按目前价格的一半出售给冬炬城。”
“尊敬的安森·巴赫总司令,您真是秩序之环赐予我们的救世主!”
冬炬城议长大喜过望,本就通红的脸颊几乎要红的发紫——虽然以冬炬城食盐那被炒到天上的价格,削减一半还是天价,但这已经极大的实惠了:“那不知道冬炬城为了这份食盐贸易,要拿出什么做交换呢?”
毕竟新世界贵金属和货币都十分稀缺,以物易物的贸易才是主流,而冬炬城特产:木材、水产,畜牧,兽皮…白鲸港都不缺,甚至连“兽奴”贸易,也有黑礁港与灰鸽堡这样更加合适的选择。
但很显然,安森是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土地。”
“……土地?”
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的冬炬城议长,表情有些发懵。
“没错,我们希望以风暴师的名义向冬炬城租借土地,建立一座半永久化的军营。”安森无比真诚道:
“我们打算将这座军营作为风暴师向西的中转站和推进基地,支撑我们接下来的对帝国的战斗。”
“前进基…可您不是已经有长湖镇了吗?而且我相信无论红手湾还是黑礁港都比冬炬城更加适合——他们都是沿海港口。”
也许是因为受到“军营”和“土地租借”的刺激,激动的冬炬城议长瞬间酒醒了:“为什么要挑选内陆的冬炬城呢?”
“正因为他们是沿海港口,而冬炬城是唯一内陆的大型殖民地,我们才将基地选在了在这里。”安森强打着精神,尽量耐心的解释道:
“依靠港口快速调集军队和物资,的确是更加方便的选择;但既然我们能想到的事情,帝国不可能想不到——我听说您原先也是一位艾德兰的贵族,那就不可能不知道帝国的‘大舰队’究竟有多强大。”
“安森·巴赫大人您、您是说帝国有可能会……”
“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有的殖民地独立,甚至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国家,您认为骁龙城的赫瑞德皇帝有可能无动于衷吗?”安森略带讥讽的反问道:
“放弃幻想吧,这是不可能的;不仅不可能,他们一定会不惜代价的重新奴役所有的殖民地;为了确保自由邦联再也无法反抗,顺便弥补镇压过程中的损失,压迫与剥削的力度甚至会比之前还要强一百倍,一千倍。”
“因此冬炬城作为唯一的内陆大型殖民地,地理位置至关重要;毕竟帝国的大舰队再怎么不可战胜,也无法到陆地上截断我们的补给线。”
“……我明白了。”
既然安森能拿出合情合理的理由,冬炬城议长当然也就无法拒绝——他当然清楚一旦军营被建立起来,冬炬城就会和长湖镇一样成为白鲸港的附庸;名义上独立,实则一举一动都在克洛维军队的监管之下。
黑礁港和红手湾为什么那么卖力的清洗忠诚派?就是为了不给白鲸港任何借口进驻,“保卫”他们的独立和自由。
安森当然猜得到对方在想些什么;为了能确保这个“中转站”的稳固,他给对方准备的糖果可不仅仅是食盐贸易。
“既然如此,那还有几件事情不得不提。”没有在意对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安森像是自顾自道:
“军营和一系列相应的附属建筑,白鲸港和风暴师会独自承建;但拓宽道路和修建大型仓库的工作,就必须委托给您和冬炬城了。”
“仓库?”冬炬城议长一愣。
“对啊,仓库——用来储备和调集军需补给。”安森理所当然道:
“我们接下来要和帝国作战,冬炬城是军队的后勤基地,自然要准备足够充足的补给的才行,源源不断的物资都会向这里聚集,再从冬炬城开赴前线。”
“我已经委托白鲸港和灰雪镇的议会,开始向冬炬城调集物资;同时塔莉娅·卢恩小姐领导的畜牧委员会也已经和长湖镇谈妥,征调不少于一千头驮兽,全部交付到冬炬城。”
“一千头驮……”惊喜的冬炬城议长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些都要交给我们?!”
“明天的会议上,我将向自由邦联建议成立专门的‘后勤部’负责均军事物资运输调度的问题。”安森淡然一笑:
“我衷心祝愿,冬炬城自治议会能在其中承担起关键的角色。”
“感谢您的信任!”
冬炬城议长立刻开口道:“我也向您保证,冬炬城绝对不会辜负您和白鲸港的信任!”
承担数千乃至近万名士兵的后勤调度工作,这其中有多大的油水能捞他当然不会不清楚——哪怕冬炬城议会清正廉洁,绝不从仓库里拿走一针一线,光是承包后勤仓库的出纳,运输,调集…对人口稀少的冬炬城就已经是笔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收入。
冬炬城议长简直大喜过望,他猜到了为了这个军事基地白鲸港肯定会撒钱,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有诚意——要是这个条件,那给白鲸港当附庸也不是完全不行。
“如果这项工作不仅能保证军队后勤,并且对冬炬城的发展有所裨益,那就太好了。”安森继续给对方暗示:
“作为殖民者向内陆开拓的前沿阵地,冬炬城对整个自由邦联具有非凡的意义;即便最终无法成为邦联的首都,也应该拥有极为独特的地位——就像灰鸽堡那样。”
“您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冬炬城议长当然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对于灰鸽堡和弗雷姐妹,冬炬城一直都十分痛心他们的遭遇。”
“弗雷议长的遇难是一场惨烈的教训,我们必须时时刻刻铭记这份教训,并且永远不让它在新世界的土地上重演——自由,必将属于自由邦联的全体人民!”
“我可以向您保证,在明天的会议上,冬炬城将成为他们最坚定的盟友,为灰鸽堡争取到他们应得的一切——无论是自由,还是特殊的地位。”
“至于起草了《反抗宣言》的波丽娜·弗雷小姐…谨代表冬炬城,我们认为她虽然年轻,但无论在政治方面的经验还是反抗精神,都有充分的资格角逐自由邦联最高领袖的位置,成为对抗帝国的一面旗帜。”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仿佛真的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得出的大胆决定——和被收买没有任何的关系,更没有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压力,一切都是自主自愿自由的。
“是吗?那我就先替她谢谢您和冬炬城的诸位议员了;像您这样了不起的传奇人物愿意为她站台,在背后传授经验,将成为她一生都受用不尽的财富。”嘴角上扬的安森露出了白牙,直接无视了自己连对方名字都不清楚的事实。
“哪里哪里,还是您对她的教育更加深刻一些。”满嘴黄牙的冬炬城议长咧嘴笑道,满脸的谄媚奉迎。
两个男人上下牙齿一碰,就决定了某位少女的命运。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至高会议
凡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一定有利可图;而当人们开始相互合作的时候,创造的财富就将成倍增长。
对于这一点风暴师上下始终深以为然,并且为了财务自由和光明的未来而身体力行。
就在安森和冬炬城议长敲定食盐贸易和军事基地的同时,到场的军官团其他人也没有闲着,纷纷四下出击,趁酒宴开始不断和各个殖民地议长与重要代表们交涉。
法比安中校拉上杰森·弗鲁豪夫骑兵中尉,在大厅某个小角落里截住了红手湾议长皮特·查塔姆,商量矿石贸易。
作为一个产业和白鲸港高度重合,但偏偏港口又不如白鲸港的港口城市,红手湾的地位一直很尴尬,长期作为一个不上不下的中转站存在,靠走私和抽关税勉强保持营收。
随着正式向帝国宣战,过路税自然是不用想,走私倒是日益猖獗;好处是一部分“有门路”的红手湾商人比以前赚得更多了,坏处是这部分议会收不到税,财政亏损到入不敷出。
对于这个昔日的竞争对手,法比安给出的建议是“产业转型”——既然走私猖獗,那就干脆暂时放弃,甚至主动笼络和为走私贸易提供方便,同时利用剩下的人手大力发展矿石冶炼。
红手湾有煤,有铁,而且还有充足的畜力与数量众多的“兽奴”,人口也相当稠密,完全有资格进军冶金行业。
过去帝国全方位的限制殖民地的发展;将红手湾压榨成最最普通的原材料供应地;但无私的克洛维人可以向他们提供技术升级,派人给他们建工厂,未来甚至还有资金方面的支持。
当然,条件也不是没有——首先工厂的所有权属于卢恩家族,红手湾议会最多只能拿三分之一的股份,同时必须以低廉的价格提供土地以及原材料供应。
作为回报,产出的钢铁白鲸港将全部收购,并且卢恩家族也将向红手湾议会纳税——这等于红手湾什么也不用干,一座印钞机就从天而降,大喜过望的皮特·查塔姆当然不会拒绝。
另一边,同样嗅到机会的小书记官抱着他的皮包,拉上某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的黑袍教士,向黑礁港的议员们推销一种叫“保险”的好生意。
随着灰鸽堡的陷落,原本“身处后方”的黑礁港已经成为对抗帝国暴政的前沿阵地;尽管黑礁港上下同仇敌忾,甚至不惜对原本的忠诚派同胞大下黑手,屠戮一空。
但要说他们没有考虑过后路,那也未免有些过于瞧不起人了。
所以卡林·雅克和艾伦·道恩书记官拿着有“白鲸港官方认证”的文件,找到那些家大业大的黑礁港议员们,兜售“产业保险”——假如黑礁港陷落,白鲸港不仅全额赔付,还将以较低的价格将他们因为战争而丢失的产业“暂时”买下来。
待到战争结束,只要他们手中还持有保险证明,随时都可以再重新买回去;当然,价格上要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看上去似乎是白鲸港和风暴师在尽力保障盟友的利益,实际上这里面至少有两重陷阱。
首先就是所谓“较低”的价格到底有多低,是个彻彻底底买方市场,马上就要面临战争的黑礁港产业主们完全没有议价权。
于是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一边是小书记官真诚的为客户们着想认真分析产业价值,一边是急于保底的黑礁港产业主们宁可“贱卖”也要弄到一份保险,避免被帝国反攻倒算而倾家荡产。
在客户们急切的催促下,小书记官也只有“勉为其难”的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这些产业。
其次,就像某位著名军事家说过的那样:当你的物资被敌人夺走,你就该上报损失;假如你很幸运的又从敌人手中夺了回来,你就该上报缴获——同一件东西过了遍敌人的手,那就是两笔账了。
万一黑礁港陷落,风暴师再浴血奋战光复,面对已经遍地废墟除了土地什么也不剩的产业,就算他们有资本赎回,又准备靠什么重建?
甚至他们坚持想赎回也无所谓,有小书记官给他们标出的“天价”,还不是要找白鲸港借贷?
只要有一个人肯开口借钱,即将在白鲸港闪亮登场的“煤矿银行”就能展现出它真正的威力了:这头新旧世界资本汇聚而成的凶兽,将彻底渗透到自由邦联的血管与骨髓之中,于幕后掌控全局。
考虑到安森·巴赫,以及塔莉娅和索菲娅两位小姐,都将在这家银行中拥有很大一部分利益和话语权,忠心耿耿的小书记官愈发困惑自己到底是在为谁效力了。
至于某个刚刚在打赌中输掉了的参谋长,则带着一众军官团“四下出击”,兜售后勤和军火贸易。
面对即将爆发的战争,后勤供应商永远不嫌多;毕竟白鲸港再怎么富饶,也不可能支撑风暴师从长湖镇一路杀到扬帆城;精于世故的卡尔·贝恩非常清楚,如果不能趁现在压价,等到开战后再找,被敲竹杠的概率可就大多了。
而随着“奥古斯特军工厂”在白鲸港正式建成,原本只能纯手工的莱顿步枪终于可以批量生产了。
对于这种故障频繁,装弹缓慢又很容易炸膛的老式前装枪,已经基本完成新式武器换装的风暴师完全看不上,只列装守信者同盟的民兵又显得浪费…于是风暴师军官团打上了叛乱殖民地民兵的主意。
要知道虽然风暴师瞧不上,但作为一款克洛维军队制式武器,莱顿前装步枪依然比那些殖民地手里的自制火器强多了;再加上其适应性强,易于修理和改造的特点,简直就是标准的“民兵神器”。
原本对当推销员毫无兴趣的军官团,在得到了塔莉娅“除成本外,所有提成归个人”的许诺后,光速完成了“言辞拒绝”到“给得太多了”的转变;满含热情的将这件杀人工具当成生活必须品,推销给他们见到的每个人。
热闹喧嚣的冬炬城接风宴会,就在一张张吵得面红耳赤的脸孔和激烈的讨价还价声中,悄无声息的落下了尾声。
……………………
清晨,宿醉的安森缓缓睁开双眼,神智伴随着视线中从模糊变得清晰的壁炉炉火逐渐清醒。
煮鸡蛋,黄油煎咸肉,热牛奶,和一碗放了黑胡椒的牛肉大麦粥…享用完这顿被称为“拓荒者风味”的冬炬城特色早餐,随手换上塔莉娅提前放在衣架上的崭新军装,安森推门而出。
早早准备就绪,永远是那身礼服的小书记官背着双手,带着淡淡的微笑在门外恭候,像练习了无数次般开口道:
“早上好,安森·巴赫大人,您已经用过早餐了吗?”
“用过了,你呢?”
“是的,感谢您的关心。”扶了扶脑袋上的丝绸圆礼帽,艾伦·道恩微微颔首行礼:
“请问我们是现在就出发,还是等一会儿再……”
等一会儿…安森愣了下:“塔莉娅呢?”
“塔莉娅·卢恩小姐在莉莎小姐的房间里,准备用一整天的时间教会她如何制作一顿丰盛的早餐。”小书记官解释道:
“我已经前去问询过,她表示今天是自由邦联的会议,白鲸港与风暴师有您一人到场即可;人太多的话会显得过于喧宾夺主——是的,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卡尔,法比安还有阿列克谢他们……”
“也是一样,法比安中校要去监督军营的施工,卡尔参谋长正在和一群承包商谈判关于军靴和冬装供应的事情,其余的军官们则忙于替奥古斯特军工厂…倾销库存。”
小书记官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这个听起来比较无害的回答。
安森点了点头,忍住没笑出声。
“议会代表们那边,波丽娜·弗雷小姐表示她还有些紧张,希望您可以在开会前与她私下里单独见一面,哪怕几分钟也好。”艾伦突然压低了嗓音;
“作为您的书记官,我自作主张的替您拒绝了这份邀请——这里是冬炬城不是白鲸港,我们无法保证当您与她见面时,周围没有其它殖民地的眼线,万一被公开的话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当然,如果您一定要见她的话…直至会议开始前的十五分钟,波丽娜小姐都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恭候,您随时可以……”
“不,你做的是对的。”安森抬手打断道:
“我们这次到冬炬城是以客人的身份前来旁观的,既然是旁观,那就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还和某一位议会成员有任何私下里的接触。”
他甚至怀疑波丽娜会故意把消息透露出去,让其它殖民地亲眼看到风暴师对灰鸽堡自由派支持的力度——等于是想反向将风暴师绑在弗雷家族的战车上。
明明是可以在幕后操控的事情,安森当然不可能亲自下场。
“另外…黑礁港那边也有一些好消息,我们的‘产业保险’至少已经有七十位产业主投保,总价值至少在四十万金币以上…当然,是行价。”小书记官故作波澜不惊,只是语气里依然透着几分得意:
“如果一切顺利,至少战后能为银行和风暴师带来不少于百万,甚至两百万金币市价的固定资产收益。”
两百万?安森面色惊愕:
“有这么多?”
“真有这么多。”
小书记官认真的点头:“这些全部都是固定资产,并且在开发程度上远远高于只有五十年历史的白鲸港,各项方面都已经非常成熟,产能也有保证——尤其是那些种植园,即便战争后全部推到重来,产量也远高于我们正在开垦的军团农庄。”
“当然,这只是估价之后得出的结果,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战争,那些产业主根本不可能出售他们的产业——他们当中很多人已经是第三代,第四代殖民者,在新世界的家族历史也普遍在百年以上。”
“如果顺利,他们的产业将与他们的家族一起,成为‘煤矿开发银行’和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站稳脚跟的基石,其中的利益甚至将远远超出风暴师在瀚土的全部所得。”
一边说,小书记官侧身让开门,同时递上一直放在包里的三角帽:“安森·巴赫大人,您该出发了——自由邦联的诸位代表们,都在恭候您到场呢。”
“是吗?”
接过帽子的安森整齐的戴好,面无表情的淡淡道:
“那走吧,不能让他们等急了。”
“是。”
小书记官躬身行礼,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当两人来到冬炬城议会的大厅时,高耸的拱顶下早已座无虚席,同时原本中间一条长桌,两侧摆满椅子的松散布局也被改变:他们将长桌横着挪到了“大壁炉”位置,并在其后一字排开,放上了六把正对大门的扶手椅。
之所以有六把,是因为自由邦联并没有因为帝国的平叛大军控制了扬帆城,甚至清洗了城内的自由派,就将这座重要的殖民地排除在外。
甚至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横在大壁炉前的长桌相当的宽敞,在摆满六个人的位置后仍有不少的空余,足以再放下更多…比如说,十三把椅子。
至于自己……安森扭头望去,在大壁炉左侧廊柱下找到了面克洛维的独角兽王旗,以及摆放在旗帜前的席位——位置上,甚至比那六个席位还要更靠后些。
既不敢得罪,又不想太过卑躬屈膝…自由邦联对白鲸港和风暴师又敬又怕的想法,可见一斑。
感受着长桌后面那五双神态各异,复杂至极的眼神,淡然一笑的安森头也不回的走向他们为自己准备的席位坐下;一旁的小书记官谦卑的站在椅子后,随手掏出了用来做会议记录的笔记本。
望向安森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孔,精心准备了这一切几名议长纷纷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作为东道主的冬炬城议长不得不站起身,硬着头皮大声说道:
“我宣布——自由邦联第一届至高会议,正式开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投资信心
《自由邦联法典(草案)》:
“我们——灰鸽堡/长湖镇/黑礁港/红手湾/冬炬城——谨代表一切心向自由,渴望尊严的新世界人民,彻底废止此前与邪恶帝国和赫瑞德皇室的任何契约联系,名正言顺的独立,联合为自由且独立的联合体,并于此庄严宣告:
邦联正式名称为‘自由共和城邦联盟’;
各加盟共和城邦(前殖民地)间地位均等,若未来有新城邦加入,也将享有和五个初始创立者城邦相等的权利与地位,并承担与之匹配的义务;
邦联人民在所有加盟城邦均享有相等地位,拥有自由经商,劳作垦荒,雇佣和被雇佣的权利;拥有不受奴役,不被应尽义务之外压迫的权利,拥有随意行动,自动加入或者退出任一城邦,选择自己居住地或建设新殖民地的权利;
邦联成立‘至高自由议会’为最高权力机关,拥有开战,联盟与媾和的权力,拥有向各加盟城邦征税,制定统一关税,法律和征募士兵保卫邦联的权力;拥有协调各城邦关系,并做最终仲裁的权力;
邦联成立‘临时安全联席委员会’,暂行自由议会权力直至下一次议会召开,或对帝国战争结束;委员会成员由各城邦自治议会的议长担任,并随机轮值,每六个月重选一次。
邦联成立‘自由军团’,由每个加盟城邦应提供不少于三个步兵团的兵力和辎重,暂建立约为四个步兵师的的军队——恰好也是克洛维一个常备军团的规模。
邦联宣布与白鲸港缔结‘帝国反抗军统一阵线’,邀请白鲸港守备军总司令安森·巴赫兼任‘自由军团’总参谋长,协助并配合邦联制定作战计划;
邦联宣布秩序之环为唯一合法宗教,任何其它信仰均为异端并不受任何法律保护;守信者同盟为邦联唯一合法宗教组织,拥有在邦联境内组织集会,发展成员和合理自卫的自由……”
林林总总大约数十条的法典草案,在不间断的争吵和站队中不断被表决,原本只存在于《反抗宣言》和口头上的“自由邦联”,也随着一条一条法案的通过开始拥有了实质的意义,让原本只是单纯想要抗议帝国暴政的殖民者们,逐渐有了“要建立一个国家”的自觉。
各种各样的信息不断汇聚到议员们的案头,原本面对帝国闻风丧胆的他们也逐渐看清了自己的“硬实力”:
刨除陷落的灰鸽堡与扬帆城,邦联目前掌握的四大殖民地人口不包括“兽奴”,约为七十至九十万——没错,就是有这么大的误差,这还是小书记官专门核算后的结果。
同时邦联还拥有近五万人的军队,不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不脱产,训练不超过三个月的民兵,而且分散在各个城市和大小村镇,农庄当中,根本不具备离开驻地作战的能力。
按照卡尔的估计,如果真要跨境作战,每个殖民地除了供应风暴师之外,最多能再各出一个加强步兵团就是极限了,临近战场的殖民地大概能再多两个,兵力大概是一万人上下。
至于这一万人能有多少的战斗力,嗯……
对于根本没指望或者不存在的东西,风暴师一般的选择是不讨论,安森这个总司令也不会主动提。
除此之外,会议还设计了自由邦联的旗帜——因为五个殖民地原先都从属于帝国,难免会夹杂些本土的元素:蓝白色风格,秩序之环,象征性的图案……
在本土帝国的自由城市,旗帜上一般都会有钥匙,日月星辰或者天秤之类的元素;这主要因为城邦建立者大都并非贵族,很多人连骑士都不算,根本没有家族纹章,教会更不会轻易允许他们使用宗教符号。
于是在经过在场多方表决后,自由邦联的旗帜被设计为蓝色旗面(和帝国一样),六颗四角星环绕成一个圆圈图案——同时因为帝国的自由城市多用白色图案,为了证明自己独立,星星的颜色被设定为金色。
望着在大厅如雷欢呼声中被高高举起的蓝底星环旗,某种异常强烈的既视感在安森心底油然而生。
无论如何,邦联能够顺利成立终究是件好事;有了所谓的“至高自由议会”做掩护和白手套,风暴师和卢恩家族想要干涉新世界事务就方便多了,更可以名正言顺的拉拢和策反帝国在新世界的势力对抗帝国。
至于邦联授予自己的“自由军团总参谋长”这个头衔,除了再次体现出这帮人又想依靠风暴师对抗帝国,又不希望显得太像附庸的纠结,安森本人倒是没有太多意见,甚至相当满意——要真当上总司令反而不合适,等于自己还要为邦联的军队负责了。
何况无论是总参谋长还是总司令,双方的军队都是要协同配合作战的;至于到时候谁去“协同”,谁来“配合”谁,嗯……
反正如果自由邦联指望风暴师能主动配合,那他们的下场绝对会相当的惨烈;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这种事在瀚土的时候不行,但是在新世界…安森有充足的把握和信心办得到。
当然,整场会议也不是完全的一帆风顺:大概是为了向安森表忠心,几乎是一到正式选举议会议长和“临时安全联席委员会”的环节,冬炬城议长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高调支持波丽娜·弗雷当选。
这毫不掩饰的做法,立刻在会议现场激起一片哗然——倒不是有人否认灰鸽堡和弗雷姐妹的地位,但以他们现在的境遇想要领导邦联,那显然不可能。
黑礁港最先抗议,表明自己才是“抗敌前线”,冬炬城一个大后方的殖民地有什么资格在那儿指手画脚;同时阴阳怪气冬炬城“清洗忠诚派”不利,有严重通敌的嫌疑。
面对这种毫无道理的指责,冬炬城议长和议员们当场恼羞成怒,但又没什么证据好讲,只能仗着“主场优势”朝黑礁港代表破口大骂。
红手湾代表试图站出来调停矛盾,但很快就暴露了想成为邦联首都的“野心”;长湖镇的奥朗德议长立刻站出来,表示本城邦才是首都的唯一选择……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波丽娜·弗雷此时正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用求救的目光望向远处某个作壁上观的身影;就连整个灰鸽堡自由派也因为人数稀少,在吵成一片的大厅中彻底透明,被其他人直接无视。
随着气氛逐渐升温,还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几名议长立刻喊停,暂时休会——总算没有让口头说服变成物理说服。
………………………
“这个冬炬城议长未免也太心急了,就算想表忠心也没有这样的。”
大厅左侧的休息室内,躲在屋子里抽烟斗的安森边抱怨,边把烟盒递给不请自来的某位参谋长:“你觉得他会不会是被收买了,在配合灰鸽堡自由派的表演呢?”
“我?我觉得不会。”接过安森手里的烟盒,舒舒服服躺在椅子上的卡尔熟练的点烟,悠闲地在哪儿吞云吐雾:
“就以他那被坑了还要感谢您一个克洛维人的聪明大脑,不太可能干得出这种事;倒是长湖镇和红手湾那边,似乎是有趁乱牟利的打算,建议你还是小心点儿吧。”
“这个用不着提醒,还有你怎么还记得打赌输给我的事?”安森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所以你到底是干嘛来的?”
“给我们的总司令大人提个醒,以免他因为某对天真可爱的姐妹,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面对安森的“质问”,卡尔·贝恩玩味一笑,橘红色的烟头随着嘴角向上翘了翘。
“最重要的事?”
“呃…虽然我个人认为你应该没忘,但以防万一我多说一句:你应该记得至少名义上,你还是冰龙峡湾殖民地总督的下属吧?”
望着副官那小心翼翼的表情,安森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秒钟,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你是说,索菲娅·弗朗茨她……”
“是冰龙峡湾的荣誉总督。”卡尔赶紧补充道。
安森·巴赫:“……她不是要来白鲸港了吧?”
“呃,那倒不是。”
卡尔立刻答道,还没等安森松口气又紧接着话锋一转:“但刚收到的消息,她的另一位新信使已经到白鲸港了,准备和您这位总司令兼第一执行人商量关于银行的事情。”
“这么快?!”
“是吗?我也觉得很快;但那位索菲娅大小姐好像已经搞定了资金的问题,据说是拉拢到了北方商会,对方愿意投资开发克洛维殖民地的资源,尤其是煤矿。”卡尔答道。
北方商会?
安森愣了下,对于这个名字他只有非常模糊的一点点印象,对方似乎和本土的铁路委员会有些关系,而且有帝国某个豪门的背景。
这家商会真的有这么大能量,能够让索菲娅特地要去“拉拢”,甚至当成胜利果实拿出来炫耀?
“那位信使是谁?”
“不清楚,好像是叫莱茵哈德·罗兰的……”
“莱茵哈德·罗兰?!”
“呃!”卡尔被吓了一跳,错愕的看着突然站起身,表情严肃的安森:
“你认识?”
“不认识!”
安森大声道,回答之果断差点儿让卡尔从椅子上摔下去,可紧接着他就揭晓了谜底:“但他姓罗兰啊!”
“姓罗兰,那又怎……”
话音戛然而止。
卡尔一点点的瞪大了眼睛,表情愈发的不可思议:“你是说…他…他是……”
“圣杯骑士的直系血裔,罗兰家族的人。”安森微微颔首,表情凝重道。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能够说服罗兰家族投资克洛维人殖民地的产业,哪怕只是表达一个态度,也足够让索菲娅拿出来炫耀一番了。
“可我们还在和帝国打仗呢!”
卡尔分外的不理解:“我要是没记错,罗兰家族对赫瑞德皇室可是相当的忠诚,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投资白鲸港呢?”
“这说明在殖民地利益方面,罗兰家族与赫瑞德皇室有着巨大的分歧。”得知了真相后,安森反倒冷静了下来:
“具体究竟是因为什么不重要,但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将罗兰家族绑在我们的战车上,将来再想夺回殖民地,帝国可就要投鼠忌器了!”
“你要不要回白鲸港一趟?”看着他的表情,卡尔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不,既然错过了那就不要再强求,让白鲸港议会招待他就行——当然,等这边会议结束,塔莉娅小姐就能以卢恩家族的名义返回,这就足够了。”
安森摇摇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投资人感觉我们有求于人;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潜力和实力,相信风暴师能确保他们的砸进来的投资是绝对安全的,不会因为战争而出现意外。”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光不要因为罗兰家族而顾忌扬帆城的帝国大军,反而要当着对方的面,给那位殖民地总管大臣一点儿颜色看看?”
卡尔立刻猜到了安森的想法,试探着反问道。
“而且速度一定要快,声势一地要大,最好能组织次决定性的战役,让罗兰家族意识到帝国在殖民地已经站不住脚了——投资我们,才是保证他们利益的最佳选择。”安森嘴角开始慢慢上扬:
“既然索菲娅能说服对方亲自来一趟白鲸港,那就证明投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接下来无非就是多少的问题;所以我们对帝国打得越狠,对方投资的也就越多,越急于敲定银行的事情。”
“明白了,帝国输的越惨,对方就越没得选。”
卡尔微微颔首,正当他还想继续追问细节的时候,突然发现安森的表情多出了几分一样,紧接着就感到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亮起来了。
没等他回首望去,叼着烟斗的安森就猛地一脚踹断了卡尔身下的椅子,一把摁住的头和肩膀,扑向吸烟室的墙角的同时还不忘了朝外大喊:
“炮火来袭——隐蔽!”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刺杀总司令
就在安森怒吼落下的瞬间,撕裂空气的尖啸笔直的向他们冲来,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撞上了冬炬城议会的围墙。
这是枚十二磅的实心弹——安森和卡尔的脑海中几乎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时间紧迫,两人都没有思考的余地:卡尔果断抱头闭眼,生死有命;安森死死护在他正上方,同时发动【烟娱家】,将迷雾烟斗喷出的浓烟化作“烟墙壁”挡在上方,同时在周围布置上“烟炸弹”,需要时直接将两人炸飞躲开最致命的伤害。
毕竟自己还有能承受一次致命伤害的咒魔法【烟形人】外加“死而复生”的血脉之力,但卡尔只是普通人——自己怎么都能活下来,万一把他炸死了,到哪儿找第二个这么称心的副官?
“轰——!!!!”
面对十二磅的实心弹,薄薄一层的砖石墙壁瞬间支离破碎——如果议会大厅的主体或许能挡得住这一炮,问题在于两人待的这间休息室是二期扩建的附属建筑,坚固程度只能说十分有限。
黑影贯穿了整个房间,死死嵌进了主体墙壁;崩塌的天花板下碎石瓦砾骤如雨,将挡在二人上方的【烟墙壁】砸得坑坑洼洼;散开的烟雾又拼命汇聚,极其缓慢修复损毁的部分。
趴在正下方的卡尔死死趴在地上,耳畔回荡着空气被撕裂尖啸,紧接着就是无数砖石瓦砾的砸落声在头顶奏响,隐约间让他想起了某些在瀚土时非常不美好的回忆。
剧烈的震动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直至再没有瓦砾砸落的声音,安森才终于缓缓起身,抢在副官睁眼前撤掉了【烟墙壁】。
“这…结束了?”
劫后余生的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谨慎的卡尔没有立刻爬起身,而是趴在废墟里缓缓挪动身体,借助没被炸塌的壁炉掩护望向炮火袭来的方向。
“怕是没有。”
安森大口喘息着,瞬发【烟娱家】哪怕对已经成为五阶施法者的他消耗还是很大,何况还要制造出能撑住一枚炮弹的盾牌。
要是换成血脉之力,起码也得是求真修会前队长劳伦斯那个级别的天赋者才办得到。
“对方手里有一门十二磅野战炮,说明冬炬城里有内鬼——不光能弄到军火,还知道这个时间点休息室有人,甚至有可能就是冲我来的。”安森耐心分析道:
“城内有没有我们的军队?”
“有,不多。”
卡尔用力抽动了下喉咙,死死盯着炮火方向的同时,身体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为了建基地,法比安带着大部队直接在城外扎营了,城内只有诺顿·克罗赛尔中校的半个步兵团和卫兵连。”
“那你去找诺顿让他不用急着反击,务必要控制住城门和几个重要通道,确保主力顺利进城。”安森的思维飞快转动,一个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快速成型:
“我得赶紧回议会维稳,免得他们真以为我死了。”
“行…呃等等,对面那个刺客怎么办?”卡尔紧张的看着安森,用眼角余光示意了下对面:“他可还活着呢。”
他?
借助施法范围改变后的“异能”,安森的脑海中倒映出整个议会大厅周围的俯瞰画面,满不在乎的耸耸肩:
“不用在意,他活不了多久了。”
………………
冬炬城议会,主厅。
人头攒动的大壁炉前已经乱作一团,惊恐就像某种传染病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几分钟前还在大谈团结,大谈共同利益的一群人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惊恐鸟,距离大难临头各自飞只差半步之遥。
慌乱中,冬炬城议长凭借东道主地位,最先站出来“稳定局面”;但很显然经历了刚刚“亲切交换意见”,在加上眼下遇袭的突发状况,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尤其黑礁港的代表们反映最大——他们距离帝国兵锋最近,出事后的敌意反应就是帝国打上来了,惊慌失措的时候看谁都像叛徒,直接冲上去和堵门的议会卫兵对峙,一言不合就准备火并。
而注意到刚刚巨响声方向的奥朗德议长则提出先“确认”情况,尤其是刚刚的炮击很可能造成了某些“意外”,需要立刻组织进行“认真仔细的调查”。
作为对白鲸港依赖程度仅次于弗雷姐妹的红手湾,皮特·查塔姆议长立刻上前阻止,当场戳穿了“某些二五仔”的不怀好意,让上了年纪的奥朗德议长气得胡子发抖…两个殖民地的代表们纠缠成一团,叫骂互殴声不断。
实力最弱小的灰鸽堡自由派依然被所有人无视,波丽娜·弗雷甚至不敢再待在自己的席位上,趁所有人不注意时躲到了靠近巨响声方向的桌子下——因为这边的人最少,也最不起眼。
当安森发现她时,少女正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像个小皮球似的在瑟瑟发抖。
“安森大人!”
望着完好无损半蹲在自己面前,带着淡淡的微笑伸出援手的身影,波丽娜惊恐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激动地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白嫩的柔荑紧紧牵住那满是硬茧的手掌,正当小鹿乱撞的少女以为对方会趁势将自己包入怀中时,对方突然按住她的肩头,稍一用力将她推至墙角,头也不回的迈步朝大厅人群走去。
“唉?”
被推到墙角的少女一回头,发现戴着丝绸圆礼帽的小书记官就站在她身后,向安森扶帽致敬的同时,还不忘了朝自己行了一礼。
在波丽娜满脸错愕中,面无表情的总司令从怀中掏出“匕首”,比平常左轮长两倍的枪管指向拱顶,扣动击锤,刺目的焰火从枪口迸发而出:
“砰!砰!砰!砰!砰!砰!”
炸裂的枪响,在所有人的耳畔连开六声。
大厅瞬间安静了。
停止了斗殴和争吵的众人纷纷扭头,看向那个面无表情,迈步跳上长桌的身影…还有他手中正在冒烟的左轮枪。
惊愕,惊恐,惊喜……议员们神态各异,眼神一个比一个复杂。
安森冷冷的俯瞰着周围的人群,手中的“匕首”转了个枪花,重新插回枪套:
“都吵够了?”
没有人回应,更没有人敢回应。
“那还打算继续吵吗?”安森再次发问,视线扫向激动地冬炬城议长,紧张的黑礁港议长,长松口气的皮特·查塔姆还有一脸苍白的奥朗德:
“或者我直接给诸位当裁判,不用等外面的人杀进来了,你们就自己在这里决斗,一枪一个同归于尽如何?”
大厅里鸦雀无声。
看着那一张张紧张的脸孔,安森轻哼了声,冷笑道:“都不说了,是吗?”
“很好,你们不说,我说。”
“自由邦联召开第一届正式会议和风暴师抵达冬炬城,这是刊登在所有地方报纸上的头条新闻,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新世界民众都能知道这件对他们至关重要的大事,让新世界走出帝国暴政的阴霾,准备迎接一个全新的时代!”
“既然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我们的敌人——扬帆城的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他会不会知道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面无表情的安森,突然提高了嗓音:“既然如此,帝国会不会派刺客、雇佣兵甚至是小股军队袭击我们——当然会!”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不能阻止这场会议的召开,让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邦联再次变成一团散沙,帝国在新世界的统治将彻底破产,并且将永远失去重建的可能。”
“牺牲一只小股军队和几枚龌龊的金币,就能让邦联自相残杀,这么划算的生意帝国怎么可能错过!”
他缓缓回首,望向背后的几位议长:“因此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诸位,冬炬城是无辜的,这起突发事件和他们无关——袭击者是根据我们放出的公开情报,提前在城内做好了埋伏,而不是我们里面出了一个叛徒。”
话音落下,冬炬城议长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感激之情,不少冬炬城议员代表们也纷纷松了口气。
“当然,我也不是说他们一点错误都没有——这么简单就被敌人渗透进来,这件事冬炬城必须要负起责任,彻查你们的军队!”话锋一转的安森,对着冬炬城议长冷冷道:
“现在立刻让城内所有冬炬城民兵缴械并返回营地,打开城门让风暴师进城清剿袭击者;任何胆敢在风暴师士兵们手持武器的人无一例外,全部按敌人处理——用不着审查,任何人都有权就地格杀!”
“是!”
冬炬城议长浑身一激灵,举起粗短的手攥成拳重重砸向胸口:“我这就下令,将他们全部撤回来,安置在军营里,等待您的军队前去接管城防!”
感受着周围异样的眼光,他当然明白这其实是安森在替他圆场——这种时候辩解只能越辩越黑,那干脆就不要辩解,被抓住的倒霉蛋就按“被帝国收买的叛徒”处理,才是最佳的止损手段。
其余殖民地的代表就算知道这是有意偏袒,但一方面冬炬城接受的足够果断,另一方面这里也的确是人家的主场,想要安全的躲过这场袭击没有冬炬城配合那是不行的——虽然这并不能让某些成见和想法削弱半分。
压抑又紧张的气氛下,各怀鬼胎的各方代表终于恢复了冷静,战战兢兢的面面相觑,在安森的威压下重新“团结”了起来…暂时。
安森倒是感觉不到半点紧张,直接毫不掩饰的在长桌后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叼着迷雾烟斗,两只脚翘在桌上,保护或者说监视着在场的殖民地代表们。
他可以非常肯定,偷袭的人肯定知道自己还活着,甚至现在大厅内也许就有他们的内应,伺机刺杀。
但只要大厅内秩序井然,所有人都被迫冷静下来又没有半分混乱的迹象,刺客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失去了最开始的突然,再找不到嫁祸的机会就光明正大的动手,哪怕成功了也只能让所有人同仇敌忾,不管是不是自愿,都要为了自证清白和帝国死磕到底。
按照这个思路猜下去,下一步敌人动手的时间,应该就是和风暴师交战的时机。
趁乱吸引风暴师的注意力…无论守不守得住城门,只要能在城内制造混乱并且波及到议会大厅,他们就肯定会动手。
在那之前,自己——白鲸港守备军团总司令,兼自由军团总参谋长——绝对安全。
……………………
“什么,你确定?!”
大厅外一处雪坑下,趴在炮车后面一名绑着头巾叼着烟斗,打扮得像个商人的青年一脸惊愕的瞪着同伴:“你确定不是看错了?!”
“确定不是!”相同打扮的同伴郑重其事的点头,用大拇指指着右眼眼罩:
“安森·巴赫,还有另外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家伙,他们都还活着——我用这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不仅如此,他们还已经从那个房间里逃掉了:安森·巴赫逃进了大厅,另外那个家伙…我没在意,大概是跑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去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青年抓着脑袋上的头巾,自暴自弃似的低吼道:
“扬帆城的接头人一共就给我们三枚炮弹,还有一枚是只喷烟不出膛的哑炮,现在就剩一发炮弹了,难道要把火炮推到议会大厅里面去?!”
很显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两个人不是挪不动一门十二磅野战炮,但要等他们两个人把大炮挪进议会大厅,风暴师怕是已经杀向扬帆城了。
“先等等,看其他人会不会来掩护我们撤退,或者大厅里的人能不能接应一下吧……”同伴谨慎的提议道:
“反正我们原本的任务也仅仅是制造混乱,就算失败了也并不…不好!”
望着同伴突然大惊失色的表情,青年突然愣了下神;等到他终于意识到问题时,耳畔突兀的响起了一个无比稚嫩的声音:
“哦哦哦…看见你们啦!”
那是他们唯一听见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兽奴佣兵团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哼着轻松愉快的小调,大警长(前)莉莎一边拽着绳索,将地上的两具疑似尸骨的物体拖进她刚挖好的雪坑,一边娴熟的只用单手和嘴给心爱的霰弹枪上弹。
之所以会有这种好习惯,完全是女孩儿个人自觉养成的责任感:遍地冰雪的新世界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刚刚死掉的尸体如果不尽快处理好的话,很可能会变成某个动物——有时甚至不仅仅是动物——的食物。
见过血的野兽在地广人稀的殖民地是社区治安中最可怕的危害之一,而如果见血的是…万一引发未知的疾病甚至瘟疫,对本就人口稀少的殖民地绝对是致命打击。
当然,除了这些重要原因外一个小小的理由,是了不起的大警长最近越来越痴迷霰弹枪这种方便好用的武器了。
把工作后的残局收拾干净,不给别人添麻烦,是好女孩儿应该做的事情。
而莉莎是好女孩儿!
将“残局”洒进雪坑,女孩儿随手将配枪插在雪地里,“嘿哟~嘿哟~”的开始挥舞起铲子,不一会儿就把被自己乱枪打碎的现场恢复了原状——除了已经不存在“原状”之外。
“唉?”
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女孩儿从雪堆里捡起了一个酷似兽角的东西,沾染的血迹证明它肯定是刚刚那两个罪犯身上的东西——最关键的是,女孩儿突然觉得这东西特别的眼熟,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究竟是在哪儿呢?”
歪着小脑袋的莉莎仰头望天,借着隐隐约约的阳光,将那个东西放在两眼间好奇的观察起来。
……………………
“兽奴?!”
兴许是太过震惊以至于无法思考,一脸精神恍惚的卡尔脱口而出,死死按着黑袍教士肩膀的双手不自觉的发力。
“是兽奴…佣兵团!”
涨红了脸的卡林·雅克五官扭曲成了一团,被参谋长掐到无法呼吸又不敢反抗:“扬帆城雇佣了一大批冒险者和佣兵团,悬赏自由派和安森·巴赫的人头,他们就是其中之一!”
“啊…这、这怎么可能呢?”
“没什么不可能的!一帮兽奴为了活命背叛了自己出身的氏族投靠殖民地,成了受自治议会雇佣的打手,替他们清剿在殖民地附近活动的同胞——相信我,这也就是在白鲸港有点儿罕见,但对于扬帆城这种几百年的大殖民地,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这个答案卡尔的态度是将信将疑,但安森的确提到过,这个叫卡林·雅克的见习教士还有那个“家”,掌握着某些特殊的消息渠道:
“那还有什么?”
“没有,真没有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话音刚落,黑袍教士突然改口:“等等,还有一个!”
“是什么?!”卡尔兴奋地追问道。
卡林·雅克:“快松手,你就要掐死我了!”
卡尔·贝恩:“……”
看着趴在地上拼命咳嗽的黑袍教士,刚刚才松口气,觉得自己安全了的卡尔再次绷紧了神经。
正党他焦躁的浑身找烟,却忽然想起来被自己落在休息室废墟里时,已经全副武装,手里还提着一杆利奥波德的诺顿·克罗赛尔中校推门而入。
“部队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行动——莉莎小姐的卫兵连也已经提前出发了,正在满城狩猎那些已经暴露的袭击者。”脸色一贯严肃的诺顿中校沉声道,不紧不慢的给手中的利奥波德上刺刀:
“外面现在已经乱套了,到处都是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佣兵和土匪,或者既是佣兵又是土匪的家伙,在满城的杀人抢劫。”
“我们总共有八个连,您带走五个连去控制大门和城防据点,剩下的跟我留在城内,去议会大厅保护总司令和那些殖民地代表。”
这也是两人之前商量好的结果——既然兵力不多,那干脆就放弃直接镇压,让袭击者误以为风暴师准备逃跑;等他们彻底闹起来不再躲藏,大部队镇压起来就方便了。
“好,但诺顿中校,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
用眼角余光瞥了下不知何时躲到角落里的黑袍教士,卡尔表情凝重道:“据我刚刚得到的重要线报,城内不仅仅是普通的刺客,还有一批受扬帆城雇佣,成员全部由兽——土著民组成的佣兵团,也已经…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
诺顿下意识的果断否认,但他不断收缩的瞳孔,和从处变不惊到惊恐万分迅速演变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是刚才安排部队接管冬炬城军营的时候,好像就有几个面生的兽奴在附近,据说是在营地里帮民兵们处理些杂务的……”
“那个,我不是有意要打断二位的。”
黑袍教士瑟瑟发抖的声音突然在墙角响起,哆哆嗦嗦的右手指向身旁的窗户:“但你们最好过来看下这个。”
嗯?!
意识到什么的两人同时回头,果断冲出房门:只见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金红色的火光顺着民兵营地的长屋连成了一道火墙;炽热的火光在山顶呼啸的寒风中不断向上翻涌,甚至还有要蔓延开来的趋势。
烈焰之中甚至还能听到爆竹似的枪声,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在火海中回荡…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两人也不难想象出民兵们的惨状——密集的枪声总是一阵一阵的响起,显然战斗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奇怪,就算被敌人偷袭,一群全副武装的民兵也不该被手无寸铁的土著民给…等等!”
恍然大悟的卡尔猛地回首看向诺顿,发现对方也在用同样的表情看自己:“你、你不会是已经……”
“已经把冬炬城的民兵缴械了。”诺顿中校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情报上说袭击者已经混入冬炬城,而且很可能就在民兵里面——不过全部的武器都锁在了军营的军火库,对面的武器应该是他们偷偷混进城时自带的。”
“有什么武器?我是说军火库里!”
“不多,只有两千支前装步枪,和一门……”
“轰——!!!!”
话音未落,目瞪口呆的两人就听到一声巨响,眼睁睁看着道呼啸的黑影冲出火海,将议会大厅顶端的秩序之环徽章砸得粉碎。
望着炮声传来的方向,卡尔忍不住抽动了下喉咙:
“你刚刚说他们有一门…什么?”
“一门……”面颊抽搐的诺顿中校停顿了下,拼命用深呼吸恢复冷静:
“老式的,二十四磅炮。”
……………………
“万岁——!!!!”
望着被一炮击碎的秩序之环大理石浮雕,在硝烟中变成一堆破破烂烂的废墟,熊熊燃烧的军营中立刻爆发出激烈的欢呼——欣喜若狂的兽奴佣兵们激动的挥舞着手中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武器,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对殖民者和他们信仰发自内心的痛恨。
即便他们其实早已背叛自己的同胞和信仰,成为了另一群殖民者的走狗。
而欢呼的同时,他们还没忘记“工作”:被淹没在火光和浓烟中的军营内,到处都是一片凄厉哀嚎之声;几十上百手无寸铁的冬炬城民兵,被往日里甚至不敢抬头正视他们的“兽奴”肆意屠戮。
军营,仓库,围墙,堑壕,栅栏…层层叠叠的尸体倒在血泊中挤成一团,像牲畜似的被肆意宰杀,狰狞的脸孔仿佛是在哀嚎中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一部分躲过了最初袭击,成功逃跑的“幸运儿”们,也被当成猎物和练习枪法的移动靶,倒在了逃往军营大门的路上,无一例外;不算宽敞的大门前,铺起了一条尸体组成的“血河路”。
“行了,都给我住手!”
混乱中,一个异常愤怒的声音在狂欢中响起:“别再跟这帮杂碎浪费时间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望着还在一堆尸体上蹦蹦跳跳,庆祝胜利的混蛋,作为名义上这支“兽奴佣兵团”的首领,谢格伦感到自己的独角正在隐隐作痛。
之所以只是“名义上”,因为扬帆城从来就没有给过他任何正式的名义,那些有钱又怕死的“议员老爷”们只会给他这样的兽奴一笔钱,外加能装满三四辆马车的食盐,棉布和面包,再让他们自己去招募那些不怕死的同胞。
虽然谢格伦从不觉得这些家伙是自己的同胞,他只有四分之一的兽奴血统,剩下四分之三都是最最纯正的人类之血,其中四分之一甚至来自某位帝国贵族——他很在乎这一点。
在他的催促下,兽奴佣兵们纷纷不情不愿的向军营正中央的空地聚集;尽管并不是他们真正的首领,但对方手里攥着珍贵的食盐和棉布,都是他们氏族无法生产却又不可或缺的东西。
另外他们都不是谢格伦的对手——征服一个土著民战士,有时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十分钟后,看着空地上集结起来的三四百名全副武装的兽奴佣兵,谢格伦终于露出了些许满意的表情,连疼痛都缓解了不少:“军火库都已经搬空了吗?”
“搬空了——除了那门大炮,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也按您的吩咐全部捣毁,只给敌人留下一堆废铁!”
主动上前汇报的兽奴佣兵兴奋极了:“现在我们每个战士都有三枝枪,几十发弹药!”
“这么多?!”谢格伦也是同样惊喜,这个数字可真是大大出乎了他预料。
“就这么多——而且直到现在,城内的克洛维人依然见死不救,外面都快乱套了,议会更是连卫兵都没有,根本是一座空城!”
“空城?!”
“空城!”
“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再等下去了!”谢格伦兴奋道:
“所有人跟我走,拿下议会——扬帆城‘那位大人’说了,每个叛徒的脑袋值十个金币,要是把完整的尸体带回去,就是二十个!”
“还有…还有那个叫安森·巴赫的克洛维人,你们知道他值多少吗?”
不等其他人猜,谢格伦直接张开左手给出了答案:“五车,五车食盐!”
“那位大人亲口告诉我,只要有谁能把安森·巴赫的脑袋送给他,就给那个人能装满五辆四轮马车的食盐——不是那些黄黑色的盐块,是像雪一样白,像海滩上的沙子一样细腻,装在亚麻布袋子里的食盐!”
其实是十车…谢格伦在心底补充道;毕竟一个不善于克扣项目款的佣兵首领,绝对不是个好包工头。
比如自由派的脑袋,扬帆城的悬赏是一百金币,生擒二百,被他直接剥削十分之九——就是因为干掉一位总司令难度太大,才让他“慷慨”了不少。
但即便只有五车,也让在场的兽奴佣兵们兴奋不已——即便是已经和殖民者相处了两百年,相较于金币,土著民们还是更热爱方便又保暖的棉布,和吃了不会生病中毒,颜色雪白的食盐。
那些“闪亮亮的小亮片”不仅会招来黯影魔的诅咒,对自己的氏族更没有任何用处;毕竟普通的土著民走进殖民地的商店,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东西,甚至有可能被当成贼或者强盗抓进矿坑或监狱。
一想到这些手下赚到了金币也花不出去,还是要“麻烦”自己到城里兑换成想要的东西,谢格伦因为慷慨而肉疼的心立刻缓解了许多。
“兄弟们——我最亲爱的同胞兄弟们!”
谢格伦张开双臂,朝着已经两眼发热的兽奴佣兵们大喊道:“冬炬城已经臣服在我们的脚下,那座议会大厅,在那里面的根本不是敌人,而是一堆一堆的金币,是等着我们去拿,去抢的宝藏!”
“现在…有哪位勇士愿意和我一起,去拿走那些属于我们的好东西?!”
“我愿意——!!!!”
一浪一浪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嗜血佣兵冲出火海,宛若洪流般涌进已经混乱不堪的街道,直奔无人防守,只有一群战战兢兢,各怀鬼胎胆小鬼的地标建筑。
一场单方面屠杀的战斗,即将在春末的冬炬城上演。
第一百三十六章 齐头并进
傍晚,冬炬城大门。
鲜亮如火的霞光下,整个冬炬城都已经浸泡在火海之中:波涛汹涌的浓烟在一条条狭窄的街道间飘散,从中传来密集得像在庆祝什么枪声和爆炸声。
随着城内的民兵在被偷袭后全军覆没,城外的军队一时间又无法立刻进驻镇压,大大小小的街道立刻沦陷到了暴徒和佣兵们的手中。
他们有的是被扬帆城雇佣的土匪和强盗,有的干脆就是刚刚抵达冬炬城的冒险者——最开始这些人还有所顾忌,在“官方暴徒”们制造混乱时躲在自己租的旅店房间里,谨慎的提防某些不怀好意的客人。
但当第一家酒馆的窗户被着火的煤块砸烂,踹开大门的暴徒堂而皇之的将柜台扫荡一空,毫发无伤的大步离开后,原本还能“保持谨慎”的他们也终于坐不住了,果断戴上面罩,端着乱七八糟的武器加入到了这场狂欢中。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冒险者和垦荒组织都彻底抛弃了底线,一部分甚至主动站出来,协助酒馆和旅店老板加强防卫,抵御暴徒们的扫荡。
对致力于探险和垦荒的殖民者而言,冬炬城是一座意义非凡的城市:所有渴望在蛮荒世界中追寻宝藏,挑战自我,甚至是像第一批殖民这样从无到有,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的他们,如果想开启这段旅程,冬炬城就是起点。
在它的南方,是早已被开发成熟,被旧世界文明逐渐侵蚀和控制的“新手村”;在它的北面,是一大片未知又充满神秘的,真正的新世界!
如果冬炬城被付之一炬,失去了这个重要的补给站和安全屋,本就九死一生的冒险将变成十死无生——再多的宝藏和土地,有命拿也没命花。
哪怕这趟旅程注定一无所有,他们也必须守住脚下的这座城市,否则将来…也就没有什么将来了。
酒馆、旅店、商铺…双方围绕着一个又一个建筑,甚至是房间展开了激烈的攻防厮杀;大大小小的社区纷纷沦为战场,狭窄的街巷中不断响起激烈的枪声——无论是外来者还是本地土著,统统无法幸免。
混乱的城市是暴徒们的天堂,但在不熟悉的城市里巷战那就是正规军的地狱了:尽管一个临海一个内陆,但冬炬城的设计特点和白鲸港完全相同,那就是街道无比的狭窄,拐口交叉更是层出不穷。
这复杂的地形给急于要控制城门的卡尔·贝恩制造了无穷的麻烦——因为在民兵军营浪费了不少时间,导致部队出发时整个城市都已经彻底乱套了。
当然,如果走城中心的大道的确能快不少,但问题是敌人不仅人多势众,还拥有至少至少两门火炮——让大部队挤在毫无掩体的道路中央,一边被打冷枪一边在时刻会被火炮打对穿的风险下快速行进,哗变概率不说百分之九十九,起码也是百分之百。
作为一个被安森传染,谨慎到极点的参谋长,卡尔将手头的五个连一分为三——两个联队沿大路赶往城门,两个跟自己从左城区推进顺便掩护,最后一个拆成散兵,以半排位单位向城门方向前进。
“该死,扬帆城的帝国人到底雇了多少杂碎!”
望着对面密集的枪焰,趴在一个吧台下当掩体的卡尔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们这事把整个新世界的混蛋都打包快递送上门了吗?!”
回应他的是身后一阵同样密集的枪声——整排整排的轮排射击,只持续了一分钟,对面就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飞速逃窜的背影。
确认道路通常,保持着队形的列兵们迅速向前推进并控制了刚刚被敌人占领的“据点”;但仅仅前进了不到两百米,左侧和正前方再次传来了枪声。
已经有过“丰富经验”的列兵们前排立刻开始掩护射击,后排迅速展开阵型;几轮对射后前排后撤,为身后的线列腾出射界,然后紧接着就是数轮齐射扑向对面,清空敌人后继续前进…循环往复。
这种效率奇低无比的推进方式,让近在咫尺的城门遥远的像是永远也不会抵达的地平线,同时极大的考验着士兵们的心里承受能力。
但相较于被无数冷枪一个一个放倒,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悲惨下场,已经是最安全选择——至于打开城门放主力进城的任务,自然有另外三个连队负责。
如此一来至少在确保能尽快控制城门的同时,又有了万一遇到最坏的情况:城门已经被敌人控制,在前哨部队遭遇损失后,仍有充足的有生力量能够完成任务,尽最大的可能减少伤亡。
同时为了提防敌人从背后突袭外加弥补过失,诺顿中校已经带着三个连赶往城中心,准备抢在敌人动手前截击所谓的“兽奴佣兵团”——如果还是来不及,他们依然可以担任镇压暴乱的前沿部队,确保风暴师仍然在城内控制着部分据点,方便主力进城时来个中心开花。
如此谨慎稳妥,万无一失的战术,以至于卡尔颇有些自得——就算是安森亲自执行,也不可能比这个更完美了。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过于稳妥了,以至于部分在鹰角城之战后才加入风暴师的士兵,竟然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丝丝的心有不安。
“我们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参谋长?”
一名传令兵偷偷爬到卡尔身侧,忍不住小声道:“总司令…还有塔莉娅小姐他们都还在城里呢,我们就这么直接跑了是不是有点儿……”
“有点儿?”卡尔不耐烦的瞥了这个新兵一眼
“有点儿什么?”
“有点,影响不太好……”传令兵颤巍巍道。
看着满脸写着后怕的新兵,叹了口气的卡尔下意识的摸了摸烟盒,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无比落寞:
“听着,这句话我很久之前说过,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再重复了:你是个士兵,你的任务是服从命令——在服从命令的基础上,尽量保住自己的小命,多大的功劳也不值得你把这个只有一回的宝物浪费掉。”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这其实是算军事秘密了:你知道什么样的士兵最惹同伴讨厌,而且在长官那儿特别不招待见的吗?”
“什么样的?”
“特别自以为是,热衷替长官着想的那种——比如你。”
“……”
收拾了太想进步的传令兵,表情无比难受的卡尔从掩体里站起身,大手向前一挥:
“继续——向城门前进,注意安全!”
至于某个混蛋,与其担心他,卡尔更担心那些兽奴雇佣兵要是被收拾的太惨烈,很可能会让自由邦联的傻子们,对帝国战力产生某些“特殊”的误会。
……………………
“所有人——都把头低下!”
安森怒吼道,右手的“匕首”左轮不紧不慢的喷吐怒火,贯穿了一个又一个冲进大厅的身影;狰狞的脸孔在呼啸的铅弹下四分五裂,和血浆一并喷洒在了墙上。
震穿耳鼓膜的枪声在大厅拱顶下回荡,配合着墙外的惨叫与喊杀声,墙壁微微的震动和崩落的沙砾;一小时前还在器宇轩昂,站起来了的“邦联议员”们现在一个个面无血色,蜷缩在长桌和椅子下瑟瑟发抖。
事实上根本不用安森特地吩咐,他们也绝对不会主动站出来;哪怕他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不下一件武器,配合好甚至能让敌人冲进大厅就会被撕成粉碎。
不过就算他们愿意自告奋勇,安森也不敢把计划成败的决定性因素寄托在这么一群人身上——这方面他信得过的人不多,他自己算一个。
于是他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用障碍物堵住大厅正门,这样敌人就只能从左二右一,三个侧门进攻大厅;再用椅子长桌将大厅分割成前后两个部分,议员们负责躲在后面的掩体里,自己负责迎战冲进来的袭击者。
在安森眼中,这就是“最稳妥”的方法。
“砰——!”
一枪打爆了兽奴的脑袋,血浆夹杂着碎片喷洒到墙上,身体却还带着惯性在举枪冲锋;反手夺走武器,安森抬枪将尸体踹向他身后的倒霉蛋,随后用他的武器补了一枪。
滚烫的铅弹从喷血的脖颈上低空掠过,精准命中了后面的第二颗脑袋。
“这帮家伙,到底弄了多少武器啊……”
瞥了眼刚刚抢来的步枪,安森自言自语的吐槽道——这已经不是普通佣兵能有的火力了,他们这是拿下了冬炬城的军火库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殖民地的民兵弱到连一群兽奴都打不过吧?
借助异能,安森能看到不仅仅是冲进来的,就连在外面试图围攻议会的兽奴佣兵们也是怀中抱着一支,同时身后至少背着一支步枪,连武装带都挂了两条…精锐到这种程度,真令人严重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来搞暗杀的。
这还不是最惊喜的——他们还有一门二十四磅炮!
虽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过时老款,但前装火炮这种东西最大的特点,就是吨位和口径永远不会骗人;哪怕再怎么垂垂老矣,想要砸烂一个纯木结构的大门也是轻而易举。
一旦被对面得手,安森就算当中自曝施法者的身份,也挡不住几百个嗜血的兽奴佣兵;当然,前提是在那之前,他还没有被源源不断涌进来的佣兵打成筛子。
“砰!砰!砰!砰!砰!”
漆黑的枪口再次发出巨响,孤身一人的安森宛若行走的火炮,呼啸的铅弹左二右三,扑向他前后两个入口,被贯穿的躯体整整齐齐的倒地,鲜血如溪水般流淌。
但紧接着就有更多的兽奴佣兵冲进大厅,前赴后继的扑向手持左轮的单薄身影,舍生忘死的甚至对同伴凄惨的模样视若无睹。
到这一步,安森终于可以断定对方就是冲自己来的;尤其是那些兽奴佣兵看自己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待敌人,更像是……
“烤肉!”
嗯?
突兀的叫喊声让安森一愣,险些被从后面扑上来的兽奴用斧头劈开脑袋;反握着刺刀的安森侧身撕开对方脖颈,发懵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面无血色的波丽娜不知何时突然站起身,一边大喊一边颤巍巍的指向身后:“烤肉架的后面,我听到脚步声了——他们就在外面!”
话音刚落,躲在大厅后面的议员们纷纷浑身一震,惊恐万状的扭头望向大厅烤肉架后那扇小门,惊恐地像是猪圈里待宰的牲畜。
没错,除了正面的三个,议会还有第四个出入口——那间被十二磅炮炸碎的休息室。
为了防止有人从休息室进入大厅,“灵机一动”的冬炬城议长将大壁炉内的烧烤架搬了出来,提前将门堵死;但对一群很可能有火炮的敌人,这显然不是什么无法逾越的阻碍。
“波丽娜,趴下!”
大喊的瞬间,安森已经抢过兽奴佣兵的武器,直接将匕首枪管塞进兽奴佣兵的嘴,对准他身后的同伴扣下扳机。
有过卢恩府邸那次的经验,波丽娜毫不犹豫的抱头下蹲。
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惊惶不安的尖叫声在她的周围此起彼伏,宛若地狱从天而降。
抱着脑袋的少女紧闭双眼,瑟瑟发抖足足十几秒,却没有等来她想象中乱枪齐射或大炮轰鸣的巨响,甚至连周围的惨叫声也听不见了。
唉?
错愕的波丽娜睁开双眼,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灵巧的宛若是在翱翔的燕子。
“安——森——!!!!”
女孩儿从长桌上飞跃而起,大声呼喊的同时将怀中的利奥波德步枪扔向打空了弹夹的安森。
漆黑的木质枪身带着亮银色的枪尖,旋转着化作一道银轮,势不可挡贯穿了整个大厅。
“来了!”
嘴角上扬的安森举起右手,看也不看的稳稳接住了利奥波德,枪身随他转身的步伐旋转着装弹,上膛,瞄准……
“砰——!”
一前一后,脑袋胸口,刚刚冲进大厅的兽奴佣兵,直接碎成了渣。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登台之前
冬炬城议会,大门外。
站在秩序之环雕塑碎片堆成的炮台上,谢格伦望着眼前这座已经四面楚歌的“堡垒”,望着身后正在前赴后继发起进攻,全副武装的兽奴战士,望着远处道路中央,缓缓向这边移动的二十四磅炮……
无穷无尽的豪情,油然而生。
今天之前,他还只是个扬帆城外被议员老爷们呼来喝去,为了几块铜板冒着被冻死杀死的风险,在荒郊野岭劣猎杀同胞的佣兵首领;
今天之后,他就是征服了冬炬城,亲手枪毙了一位克洛维总司令的…帝国骑士!
没错,在拿到议会悬赏的同时,他还和那位殖民地总管大臣谈妥了条件——干掉安森·巴赫,那位大人就会亲自册封自己一个爵士头衔,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帝国贵族了。
当然,从对方的眼神中谢格伦也不难猜到,那位总管大臣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完成这个任务,多半也只是“空头支票”。
对于这些看上去无比体面的大人物,谢格伦真是太了解了——永远别指望一个贵族的承诺,就像永远也别相信一个骗子发的誓。
这些人的吝啬程度连最抠门的奸商也比不了,在他们眼里其他人都应该自觉主动的侍奉他们,将为他们效劳当成义务,当成荣耀,当成某种不可违背的准则才行。
除非是被逼到不得已了,否则你永远别指望他们口中那些天花乱坠的奖赏真能兑现。
正因为这一点,安森·巴赫的人头…他谢格伦势在必得。
届时哪怕只是为了确保这个功劳不会被议会抢走,这位瞧不起人的总管大臣也非得给自己一个贵族头衔不可!
冬炬城眼下的情况他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被赏金吸引来的“同行”们还在四处打家劫舍,冬炬城仅有的一支军队已经被他剿灭,仅存的威胁只有城外城内外克洛维人的军队。
但无论是城外的主力还是城内的两个步兵营,距离议会都有相当一段距离,而且都被城内的骚乱挡住了必经之路——想救援?先杀光半个冬炬城再说!
在那之前,议会大厅内除了那些议员和安森·巴赫本人,最多再有几名贴身卫兵,不可能更多了。
换而言之只要抢在援军抵达前议会,哪怕最后不得不跑路也没能干掉安森·巴赫本人,无论有多少战果,他都是稳赚不赔;要知道那些自由派的脑袋,一个也值一百金币呢!
正因如此,眼下谢格伦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哪怕战局一时不利也无法大小他爆棚的雄心;甚至多死几个也不错,逃跑时更方便,分钱的人也更少。
更重要的是,战斗已经结束了——随着阵阵兴奋的欢呼声,上了岁数的二十四磅炮终于被移动到了炮台位置,几名自称“有经验”的兽奴炮兵正在奋力推动炮口,将它对准议会大门。
不管议会里的那群肉票们再怎么负隅顽抗,在二十四磅炮面前,都注定毫无意义。
望着紧闭的大门,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成为帝国贵族,在本土庄园中安享晚年的谢格伦,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那句他期待了很久的话:
“开炮!”
得到命令的兽奴佣兵不敢怠慢,一番操作后点燃了大炮的引信,让这头上了年纪的钢铁凶兽再次焕发生机。
………………
“啪!”
大警长双手捂着小脑袋,泪眼汪汪的仰头望向那个用烟斗敲她头的坏蛋:“很疼的啊——而且还很烫呢!”
“疼?疼就对了。”毫无欺负少女自觉的安森得意的轻哼声,右手握着烟斗:“惩罚某个上来不说话就踩别人脚的坏女孩儿!”
“是安森抢了莉莎的猎物…啊!”
不等女孩儿说完,安森又敲了下。
“第二次,惩罚某个不认错还要狡辩的坏女孩儿。”安森再次强调道:“就当时那个站位,你不可能比我先看到敌人出现——纠正一下,应该是任何情况都不可能。”
别说是刚露头的敌人,就连他们在议会大厅外时从哪儿进来,安森都看得清清楚楚。
“作弊,安森作弊!”女孩儿提出抗议。
“抗议无效——而且你这顶多算狡辩。”安森反驳道。
“才不是狡辩,莉莎是好女孩儿,好女孩儿不会狡辩——明明是安森作弊!”
“战场上还有规则吗,我这个应该属于能力出众,料敌机先!”
“就是作弊就是作弊!坏安森,还用烫烟斗敲莉莎的头!”
“那好这个我道歉,某个坏女孩儿是不是也该为她踩我脚的事说句对不起?”
“不说不说不说…就不说!莉莎是好女孩儿,是安森先抢莉莎猎物在先!”
波丽娜缓缓站起身,望着正在和总司令“争吵”的倩丽身影,姣好的脸孔上露出了一丝丝的错愕。
在她记忆中这位卢恩家族的大小姐虽然年幼,但一直都是姿态雍容,温柔中带着睥睨众生的高傲,永远都是那么的不慌不乱,有着会让周围的人自发“自惭形秽”的冰冷。
不止一次,波丽娜在看到她时都会有种莫名的自卑,以及无限的憧憬——特别是知道她出身本土豪门,又是安森·巴赫大人未婚妻之后。
所以现在对面那个满脸孩子气,冲总司令耍脾气的卢恩大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她身上的小号军装,步枪,左轮,刺刀,武装带,手榴弹那些难道…都是真的吗?
少女目瞪口呆。
看着她这副模样,躲在一边椅子下的艾伦·道恩隐约能猜到对方很可能是误会了;正准备提醒的小书记官欲言又止,保持了沉默。
让波丽娜小姐多看到一些这样的场景,应该更能帮她打消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小书记官充满善意的在心底想道。
呛人的硝烟在寂静的大厅内飘散,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眼看外面的进攻似乎是暂时停止了,瑟瑟发抖的邦联议员们纷纷松口气,似乎又重新找到了“战胜帝国”的信心了。
他们一个个从椅子下面爬出来,和周围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这场突袭带来的影响——遇袭的冬炬城所受到的损失是巨大的,这意味着原本实力就倒数第二的他们,在邦联内话语权进一步的降低。
对此冬炬城议长当然无法接受,已经得到安森“口头承诺”的他毫无畏惧;只要成为整个邦联的后勤大本营和风暴师军事基地,冬炬城的复兴就在转瞬之间。
争吵,谈判,利益互换,联盟背叛…大门前遍地尸骨,大门外枪炮声不断的议会大厅内,殖民地代表们似乎又找回了原本的感觉。
就在这时……
“所有人——趴下!”
充满力量的声音在拱顶下回荡,刚刚松口气的众人再次绷紧了神经,像受了惊的兔子集体扭头,望向那个站在尸骨堆砌成小山之上的身影。
刚刚还在和莉莎吵架的安森表情突然变得凝重,收拾起地上的枪支弹药堆成一堆,有条不紊一支步枪一支步枪的装填起弹药。
一旁的女孩儿见状也立刻安静了下来,像之前每次大战前那样,开始认真的检查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
“莉莎。”
“嗯?”
“除了已经带在身上的,你还能背多少支枪?”
“唔…”
女孩儿比划了下自己的两只小手,朝安森伸出:“这个…再加上这个!”
五支步枪…无视了正常人的生理极限,安森点点头,接着问道:“背上之后还跑得动吗?”
“跑得动!”女孩儿认真的点头:
“但是跑不快。”
“这个没关系。”
安森抬起头,和女孩儿四目对视:“听着,两分钟…等我喊开始之后的半分钟,你有开二十枪的机会——这个时间敌人不会还击,所以除了确保击毁最重要的那个目标,你还要在半分钟内尽可能干掉十九个敌人…能办到吗?”
“能…唉,什么目标啊?”
“这个你马上就知道了。”安森拿起准备好的五支步枪,整整齐齐的递给女孩儿:
“准备好,等我的命令。”
没有再多问,背着步枪的女孩儿一晃一晃的躲进了大门左侧的一处墙壁拐角,瞪着大大的眼睛,紧张的从怀里掏出根甘草棒咬在嘴角。
安森依旧不紧不慢的站在议会大门旁的廊柱下抽着烟斗,迷醉的烟雾在硝烟中飘散,遮住了他的脸孔。
他在等。
一个完美的计划不仅需要周密的布置,更需要对时间精确的把握;既要把握敌人的情况,也要对己方的部署,天气情况,战场形势,地形结构…全都必须纳入考虑范围。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全部要素都集齐之后,那就是登台表演,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呼——
轻轻呼出最后一口烟雾,安森收起迷雾烟斗,随即掏出“匿名眼镜”戴在左眼上,又扯了扯帽角稍微遮挡了下让它不太显眼,再拔出匕首左轮,将六枚拓印了【升腾之火】的铅弹塞进弹仓。
最后,在心底倒数——三、二、一……
“轰——!!!!”
震碎一切的巨响炸裂的瞬间,呼啸而至的气浪就已经将大门撕得粉碎;围绕着字面意义上破门而入的黑影,犹如从中央解体的镜面,无数的碎片向内扩散,随震波扫向整个大厅。
躲在廊柱后背对大门的安森,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烟娱家】。
几乎是炮声响起的同时,他终于完成了施法的全部准备——飘散在大厅中的“硝烟”开始聚集,凝固;一切冲进大门的砂砾碎片,都在烟雾中不断减速,最终缓缓掉落。
就连炮弹本身也被改变了方向,在烟雾中被强行改变了角度;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在大厅拱顶的上方砸穿了一个巨大的天窗,掉落的碎石瓦砾把不少殖民地代表砸得头破血流。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分钟,强撑着没有解除施法的安森太阳穴下青筋一根根暴起,硬生生挡住了炮弹大半的气浪和爆炸碎屑。
“莉莎!!!!”
“来啦!!!!”
大喊的女孩儿毫不犹豫的冲出掩体,迎着滚滚热浪向大门外狂奔,怀中的博尔尼步枪果断扣下了扳机。
“砰!”
尖啸的铅弹穿过层层浓雾,精准击毙了躲在大炮后,正准备第二轮射击的兽奴炮手。
没有迟疑,女孩儿果断扔掉手中的博尔尼,狂奔的同时抄起背后安森为她准备好的五支前装步枪。
“砰!砰!砰!砰!砰!”
如同变魔术一样,五道弹痕划破长空,二十四磅炮旁的五名兽奴佣兵应声倒下;一路狂奔的女孩儿已经冲进围攻阵地,数百名兽奴佣兵依旧浑然不觉。
而当他们觉察到的时候,女孩儿已经拔出了她最心爱的霰弹枪,对准躲在掩体里人群扣动扳机的同时,一串的手榴弹已经像天女散花似的扔了出去。
“轰——!”
议会大门雷声响,霰弹枪警长闪亮登场。
望着被手雷炸上天,一块一块散开掉下来的同伴,兽奴佣兵们终于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开始疯了似的朝女孩儿扑上来。不顾一切的朝那个娇小的身影开火。
扔掉怀中滚烫的霰弹枪,上下腾飞的女孩儿拔出了最后的两支左轮,围着兽奴佣兵们自己挖出来的浅壕和掩体和敌人缠斗,主动朝着枪林弹雨挺进。
也许是眼前一切发生的太快,作为佣兵首领的谢格伦甚至来不及思考。
躲在掩体下的他心惊胆战的看了眼在阵地里那个上蹿下跳的身影,又看了看二十四磅炮躺着的六具尸体,隐约间仿佛有了某种明悟。
“不好,对面是想要……?!”
惊恐的谢格伦直接从掩体里跳出来,想要向身旁士兵下令。
但…还是晚了一步。
话音未落,一道火光贯穿浓雾;表情凝固的谢格伦,眼睁睁看着它飞向安置在临时炮台上的二十四磅炮。
咒魔法,【升腾之火】。
那金红色的流光落在炮管上,紧接着就燃起了覆盖整个炮台的火焰;自然,也就覆盖了堆放在旁边的……
弹药箱。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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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精妙战术
震动大地的轰鸣声中,炽烈的白光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视野,一朵铅灰色的蘑菇云在议会大门外缓缓升起。
狂暴的气浪随之扩散,裹挟着硝烟瞬间抹平了整个围攻阵地,无数的尘土瓦砾,沙袋和建筑废墟被刮飞到天上,甚至连不少躲闪不及的兽奴佣兵也一同遭殃,连惨叫都来不及就长出了无形的翅膀。
当然,某位大警长除外——爆炸声响起的瞬间,她就已经躲进了距离炸点最远的一处掩体,同时拽住两具兽奴佣兵的尸体挡在上面,娇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完美躲过了最危险的那短短几秒。
呆愣在原地的谢格伦就没那么好运了,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被气浪掀飞出去,后脑勺重重的撞在地面的凸起上;恍惚间他睁开充血的双眼,恰好看到了被炸飞到天上的那门二十四磅炮……
此时此刻,用“惊呆了”已经不足以形容谢格伦的心情…恍如梦中还差不多。
他实在是不知道从自己下令开炮到现在这短短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不,不止如此,冬炬城,议会…那里面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他…他们不是没有卫兵,只有一个克洛维人的守备军团司令,和那些帝国殖民地的叛徒吗?
但现实情况已经不允许这位兽奴佣兵首领弄清楚了…躲藏在浓雾中的安森举起“匕首”,再次扣下扳机。
拓印了【升腾之火】的铅弹发出刺耳的尖啸,在一片浓雾中绽放出炫目的流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放慢了步伐,缓缓睁大双眼的谢格伦,瞳孔中倒映着那刺眼的炽烈,愈来愈近,一点一点的吞噬了他的视野,然后……
“轰——!”
伴随着突兀的巨响,巨大的火球在佣兵首领的右侧升起,十几个来不及躲闪的兽奴佣兵被瞬间吞没,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
离得稍近的几十个要么被炸飞出去,要么被火舌或热浪扫到,捂着伤口在地上打滚惨叫。
嗯?
谢格伦愣了一下,像是后知后觉的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死,因为精神恍惚而呆滞的脸颊上,嘴角甚至露出了“侥幸”的弧度。
但安森并不准备给他回过神来的机会,继续躲在浓雾后面,一边飞快的位移然后扣动扳机,仅凭一己之力打出了半个炮兵连的火力压制。
“轰——轰——轰——轰——!”
四道拖着尾焰的火光从烟雾的各个角落扑出来,接连在兽奴佣兵的围攻阵地上炸开大大小小的火球;每次爆炸都会带走至少十数条生命,同时连辛辛苦苦完成的工事也也被直接推平。
在“匿名眼镜”的加持下,原本对施法者气息极其敏感的兽奴佣兵们根本无法判断安森的位置,甚至于在爆炸的前一刻仍浑然不觉。
隆隆巨响声中,原本还算秩序井然的阵地乱作一团,受了惊的兽奴佣兵根本无法维持最基本的秩序,或者说他们原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秩序…在爆炸的烟尘中四处乱窜,仿佛这样就能躲过没来由的炮击。
对于新世界的兽奴们…或者应该说任何一支“本土军队”而言,遭遇炮击都是非常罕见的事情,或者说双方火炮的数量一般都不会多到能形成压制火力的层,这样的军队,自然也就不会掌握“分散躲避,就地隐蔽”这种旧世界军队才有的常识和经验。
当然就算他们有经验,在拥有了“全图视野”的安森面前,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原本进展顺风顺水的兽奴佣兵们瞬间懵了,发出犹如惊弓之鸟似的哭喊,不少佣兵甚至背着抢来的财物和武器,准备趁乱悄悄溜走。
毕竟只是一群佣兵,谢格伦这个“首领”顶多算是个项目承包商,身为打工人的他们自然是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提桶跑路,并没有替老板效忠至死的高尚情操。
于是在遭受了一次较大伤亡的挫败后,原本规模数百的兽奴佣兵团犹如阳光映照下的冰雪,在一片硝烟肆意的阵地上开始迅速“消融”。
速度之快,以至于某位佣兵首领甚至能肉眼可见的观察到,身边的士兵在一个一个的离奇失踪,他这个佣兵团长正在迅速“降级”成营长,而且用不了多久就要变成连长了。
“所有人都给我动起来!进攻,进攻!”
滚滚硝烟中,着急爬起身的谢格伦顾不得头晕目眩,捡起一支步枪冲周围嚷嚷道:“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冲冲冲…都给我冲!”
望着突然在发神经的首领,周围硕果仅存的几个还没跑路,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跑路的兽奴佣兵们面面相觑,纷纷用看病人的眼光看向他。
“你们这群白痴!蠢货!”
谢格伦在心底骂道,他当然想指着鼻子痛骂这群无能透顶的属下,但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允许:“你们瞧啊,大门已经被我们轰开了,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们攻进去了!”
“里面的那些肉票…他们就算有一两门炮,十几支枪又能怎样?我们有好几百!一轮冲锋就能结束战斗,让他们束手就擒!”
“这种时候逃跑才是担心自己死得不够快——敌人在外面起码有六七千人,城内还有一千多的军队,你们觉得自己逃得掉吗?!”
佣兵们立刻恍然大悟,纷纷积极踊跃的表示,愿意为老——为团长战斗至死。
“团长,军旗!”
一名机灵的佣兵赶紧从地上捡起面残破的旗帜,连同自己背上的步枪一起递了过去:“还有您的武器,也给您准备好了。”
“非常好!”
接过战旗,没有多想的谢格伦率先发起了进攻;一部分兽奴佣兵紧随其后发出战吼似的呼喊,不断吸引周围零零散散的佣兵向他们靠拢,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向着被炮弹摧毁的议会大门冲去。
与此同时,议会大门内那奇怪的“炮声”似乎也已经告一段落,没有再继续响起;对刚刚被炸成一盘散沙的兽奴佣兵们而言,似乎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但稍微对火炮有过一点点了解的谢格伦非常清楚,以刚刚对方开火的密度,大厅内很可能藏着一个炮兵连;而帝国炮兵连满编制的情况下,有八至十二门火炮外加一百多名士兵。
对方突然停火,或许是因为打光了炮弹或者火炮刚刚被二十四磅炮炸毁了,或许…是为了在冲进大门的瞬间,给自己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带头冲锋的谢格伦稍稍放慢了些速度,让身后嗷嗷乱叫的兽奴佣兵们越过了自己;挡在正前方的,恰巧就是刚刚递给自己战旗的那个机灵的佣兵。
谢格伦在心底默默的替他向三旧神祈祷了一句——但愿克洛维人开火的时候,最好能一枪毙命。
当然,就算对方能在大厅内藏一个炮兵连,以双方的兵力悬殊对比和战场狭窄程度,赢是必然的结果;对方的牺牲绝对不会白白浪费,他将成为自己胜利的垫脚石。
“进——攻——啊——!!!!”
势如破竹的呐喊声中,议会的陷落已经近在咫尺;几分钟前才要作鸟兽散的兽奴佣兵们,似乎又找回了野蛮嗜血的勇气,贪婪的向着猎物嘶吼。
大厅之内,议员们早已在炮声的响起瞬间躲进了掩体,面无血色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仿佛只要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似的。
缓缓摘掉脸上的单片眼镜,面无表情的安森嘴角还带着几分得意;像是一个精心准备了演出的魔术师,在等待观众们最后的欢呼。
他掏出自己的审判官怀表,盯着上面的表盖,心中再次默数:三、二、一……
“风暴师——横队展开!”
冰冷到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命令声,在围攻阵地的正后方响起。
历经千辛万苦,杀穿了十几条街道的诺顿·克罗赛尔中校,终于袋着他仅有的三个线列兵连队,抵达了位于市中心位置的议会。
两百多名线列兵依托着围攻阵地外围,迅速从十排纵队展开成四列横队,举起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在士官长和排长们的嘶吼声中迅速装填弹药,闭锁枪机,举枪瞄准。
“按列射击——开火!”
密集的枪声在兽奴佣兵们的背后炸响,在一片废墟的阵地上亮起枪焰闪烁的“烟墙”。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还在狂奔的谢格伦刚一扭头,就听到身后传来的惨叫,数百人的队伍就像被镰刀扫过的杂草堆,瞬间倒下一片。
兽奴佣兵们立刻意识到了危险,不少人本能的转身蹲下,举起手中的武器,准备趁对方开火的间隙反击。
迎接他们的,是又一排整整齐齐,不间断的射击。
“砰——!!!!”
拽拉枪栓,装填纸壳定装弹,闭锁枪机,开火…被某位总司令如获至宝的利奥波德步枪,靠着缩短射击流程拥有了前装步枪近乎两倍的射速,哪怕是兵力相等,也能打出压制火力的效果。
在瀚土时,因为财力有限加上后勤困难,只能小规模装备,所以这种情况还不明显;但到了新世界,视线了财务自由的风暴师人手一支利奥波德,打一群手中只有二手甚至自制火器的土著民佣兵,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围攻阵地的防御工事被摧毁,唯一能造成致命威胁的二十四磅炮也被炸上了天…风暴师列兵们可以在毫无顾虑的情况下保持固定阵型,尽情向着射界中的猎物扣动扳机,直至随身携带的弹药打光为止。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逃跑已经来不及了,或许是因为突袭来得太快还没有到清醒的时间,沐浴在密集弹雨之中的兽奴佣兵们显得异常顽强,他们要么嘶吼着继续冲锋,要么回身反击。
但无论哪一种,火力分散又队形紧凑的他们,根本来不及开枪就已经被击杀;怒吼与惨叫混杂在密不透风的枪声中,宛若急凑又激昂的旋律。
从围攻阵地到议会大门,短短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成为了根本无法跨越的死亡之路。
枪声足足持续了两分钟,面无表情的诺顿·克罗赛尔中校拔出佩刀,下达了彻底歼灭敌人的命令。
“冲锋——上刺刀!”
嘶吼声中,风暴师线列兵们纷纷起身,不顾滚烫的枪口还在冒烟,就急不可耐的拔出刺刀装在卡槽上,紧跟着队列冲向乱成一团的兽奴佣兵们。
一些对自己刀法不太自信的年轻士兵,还故意留下了子弹没有打出去,紧张的右手食指始终放在扳机上,准备给想和自己肉搏的敌人一个“惊喜”。
面对保持着四列横队,迎面朝自己冲上来的风暴师士兵,好不容易挺过了密集攒射的兽奴佣兵们终于崩溃了。
临时组织的防线被一触即溃,风暴师士兵们就像切黄油一样毫无阻拦的杀进了兽奴佣兵团的核心,挥舞着刺刀蹂躏着已经毫无士气可言的土著民,拼命争抢着像天上掉下来的战功。
原本高举战旗冲锋的谢格伦,在枪响的第一时间他就果断选择了卧倒,让身后的部下替他挡下了无数颗铅弹。
但即便如此,谢格伦仍不敢松开手中的军旗——他依然还没彻底输掉这场战斗,只要抢在克洛维人前面攻入议会,控制议员和克洛维人的总司令当人质,他是有可能翻盘的!
带着最后一丝看向胜利曙光的希望,佣兵首领缓缓抬起头,他睁开双眼,惊讶的发现递给自己军旗的兽奴佣兵正刚刚起身,同样惊讶的在看着自己。
谢格伦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惊喜,他相信以对方之前展现出的聪明才智,绝对能理解自己的精妙战术,为自己赢得这场战斗最后的胜利!
但令他困惑的是,抄起武器起身的佣兵并没有向议会大门,而是在朝自己走来,并且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越走……
“咚!”
面无表情的兽奴佣兵抡起枪托,重重的砸在了谢格伦的后脑勺上。
再三确认对方已经昏死过去,满脸惊恐的他直接扔掉武器,拖着对方的身体朝议会大门走去,一边拖一边大喊:
“别开枪!我…我抓到我们的首领啦!”
第一百三十九章 越权指挥
事实上就在诺顿·克罗赛尔中校带兵赶到议会的同时,战斗已经距离结束不远了。
当卡尔还在战战兢兢带着两个连队一个街道一个街道打巷战,替冬炬城“清理垃圾”时,恰巧碰上了阿列克谢第二步兵团的传令兵,对方告诉他不用再继续向城门靠近了——包括城门在内,风暴师主力已经接管了冬炬城外围城防的所有据点。
在用实际行动,物理说服了冬炬城民兵之后。
身为安森不在时整个风暴师实际上指挥权限最高的军官,法比安在听到城内炮声后的第一时间就果断下令集结全军;当确认炮击点在议会时他也就不再等待,直接下令封锁道路,全军向城市进军。
随后袭击者开始在城内制造混乱,议会方向接连响起枪声,法比安也就不再等候,和城门冬炬城守军交涉无果后直接下令开炮。
很显然,只和土著民、土匪、野兽和小规模佣兵团较量过的冬炬城,并没有数千人规模对峙,一言不合就开打的经验。
为了防止对方误解自己不是认真的,法比安直接下令装填爆破弹,对着城门和四座塔楼开炮;毫无准备的冬炬城一炮也没有防出去,慌乱中直接被佯攻的散兵拿下了城门。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明白了风暴师的态度,冬炬城民兵在讲道理和下地狱之间还是选择了讲道理,主动缴械,将城门和据点的控制权交给了风暴师。
拿下了城门的法比安和一众军官团,和卡尔派出的另外三个步兵连顺利汇合;再三确认已经有三个步兵连赶往议会后,法比安和一众军官团召开紧急军事会议,认真讨论后确认了全城镇压清剿的计划。
参考卡尔·贝恩那套“步步为营”的方案,法比安将整个风暴师进行拆分,以半营(两个连)为单位,向各个城区推进,清剿镇压一切试图反抗的暴徒。
至于怎么清剿,在这方面前近卫军军官有着丰富的经验——将全城按街道和建筑布局划分城不同区域,封锁城区内一切出入口,炮击摧毁制高点,派一支部队进驻围剿,其余人堵住要道,一旦目标进入射程,就地格杀。
被浓烟笼罩的冬炬城已经遍地火海,密集的枪声在楼房件此起彼伏,沉重的炮车碾过被浸成红色的冰雪,喷吐的炮焰下一座又一座建筑轰然倾塌。
尽管效率并不高,但气势如虹的风暴师所向披靡,端着步枪排成一排的线列步兵们宛如城市里的清道夫,在泥潭般混战的城区内如入无人之境。
由于事态紧急,除了最开始风暴师在镇压前进行过口头警告,之后都是不分敌友,只要士兵认定对面有威胁就果断开火。
许多侥幸撑过了暴徒袭击的酒馆因为没弄清情况,把风暴师当成了帝国大军,勇敢的躲在酒馆阁楼和窗户下打冷枪,亦或是从街道里突袭负责镇暴的士兵…然后马上遭到了六磅炮轰击,连人带阁楼被炸到天上,碎骨和肉渣伴随着血浆,雨点似的洒落在街巷里。
遍地鲜血与尸骸的街巷静悄悄,只有士兵们闭锁枪机和军靴踩过雪花的声响。
与此同时,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暴徒们也纷纷开始逃窜;朝着风暴师相反的方向离开冬炬城;跑路前还不忘了放把火掩护…呼啸的狂风下,喷涌的火舌很快就覆盖了周围达大大小小的街巷,将原本还算完好的社区变成了死亡的火海。
原本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的冬炬城居民,立刻变成了暴徒们逃生的陪葬品;滚滚浓烟之中立刻涌现出数以百计的逃难者,但因为毫无秩序更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踩踏、冲撞、迷路…各种意外层出不穷,大多数人没有被烧死熏死,更多地反而死在了邻居的手中或脚下。
对于这部分逃命的家伙,法比安没有下令追击,甚至严禁炮兵开火以免伤及无辜——城外的道路已经全部被风暴师封死了,两个骑兵连连长正愁没有人头捞呢。
零星逃到荒野的,根本不需要风暴师亲自动手;就算真的能返回扬帆城,也至少有三分之二会死在路上,甚至于他们什么时候能逃回去都是个未知数。
随着冬炬城逐渐被火海吞噬,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也即将要落下尾声……
“你先等等。”
抬手拦下了侃侃而谈的侦察兵,卡尔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情况我大致已经明白了,但有几个问题得麻烦你解释一下。”
“您请讲。”
侦察兵擦了把汗,口干舌燥的吞咽了下喉咙。
“封锁道路,定点围剿,分区镇压…这些我都明白,法比安在这方面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有经验。”卡尔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皱到了一起:
“但…你说你们在我派的人之前,就控制了城门?”
“是。”
“没有得到总司令的任何命令?”
“没有——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听到城内有炮声就直接出发了。”侦察兵补充道:“法比安中校看情况不对,短时间内又说服不了守城的民兵,于是下令攻城。”
“所以这个决定是法比安做的?”满脸不相信的卡尔,又重复问了一遍:
“他在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的情况下召开了军事会议,得到了军官团的许可,下令攻城?”
并不是卡尔不相信侦察兵的话,而是他不相信那个前近卫军军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何况他应该根本做不到。
没错,在正常的克洛维常备军体系下,如果最高军事长官缺席,第二顺位的指挥官,尤其是掷弹兵团团长这种实质意义上的“副司令”有权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在取得多数人同意后执行必要的军事行动。
这一点卡尔·贝恩再清楚不过了——过去他的那些长官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把所有黑锅和麻烦都甩给他这个“副官”的。
但问题就在于,风暴师不是什么正经…正常的军队!
虽然得到了常备军的编制,但整个军队内部的“分红体系”仍然存在,在拉拢到卢恩和弗朗茨两大投资人后,安森·巴赫这个总司令对下近乎拥有不受限制的权威,什么制衡或者辅佐都是不存在的,绝对的说一不二。
简单地说,其它的征召兵团的军官团都是大股东和一群小股东的关系;而风暴师则是两个顶级投资人,安森·巴赫算首席执行官,军官团顶多是能拿分红的高级中层,士兵和底层军官则是拿死工资,偶尔有项目奖金的打工人。
哪怕现在已经成功拿到了编制,大家都是体系内的人了;但安森在新世界打拼拿到的“项目”盈利,依然数倍甚至数十倍于陆军给的死工资,甚至于工资能不能稳妥发到手,都要看这位总司令的业绩水平。
在这种体系下,法比安这个名义上的副司令,实际只是个“大部门负责人”的家伙,怎么可能在没有安森授权的情况下,指挥得动军官团?
“当然不是。”
传令兵赶紧答道:“准确的说,最开始法比安中校只是把军队集结起来,和城门守军谈判而已——开炮的命令并不是他下的。”
嗯?
卡尔愣了一下,表情更加的疑惑了:“不是他下的…那是谁?”
………………
“是我。”
议会大厅内,神态中带着几分自责的塔莉娅半跪半坐的倚靠在一把椅子旁,仔仔细细的用清水和丝巾手帕替他清洗伤口:
“当时情况紧急,法比安中校和风暴师的军官们又没有得到任何指示,只能和城门守军对峙,什么也做不了。”
“碰巧,塔莉娅当时正好在城外,于是代替安森准许他们以紧急军事会议的方式执行集体决定——包括向城门开炮,都是塔莉娅的决定,法比安中校他们只是执行而已。”
少女突然一顿,缳首微微上扬,泛着微光的眸子和他四目对视:“安森…不会责怪塔莉娅吧?”
“不…不会!怎么可能怪你,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感受着手帕从自己脖颈轻轻滑过的冰冷触感,寒毛微颤的安森露出了礼貌中透着一丝僵硬的微笑:“多亏了塔莉娅,否则这次风暴师要承受的损失简直…无法想象啊!”
“真的?”塔莉娅似乎有些不相信,突然委屈的努起小嘴:
“没有责怪塔莉娅干涉军队的想法——毕竟安森才是风暴师的总司令,塔莉娅只是安森的未婚妻而已,这么做似乎有违法王国律法的嫌疑。”
“违反就违反了,那又怎样?”
总司令用力的摇着头,表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非常情况就要用非常手段——事急从权嘛。”
“可这么做,也许会影响到安森在风暴师内的权威……”塔莉娅似乎还是很不放心:
“要知道过去没有安森的命令,风暴师一兵一卒都不会出动;这次给了他们以紧急军事会议这种集体表决的方式的机会,很可能给日后留下非常不好的先例……”
“这就更没关系了。”安森继续试图安慰道:
“新世界和瀚土不一样,我们这次是真的要彻底推翻帝国的统治,在殖民地建立一个新国家——这次我们没有本土的援助,甚至整个行动也没有得到陆军和王室的授权,只是‘默许’而已;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本就要尽可能拉拢军官团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安森的意思是…你原本就打算这么做了?”
“没错!放权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提高分红比例——这场决定卢恩家族在新世界地位的战争,不能仅仅是卢恩家族自己的事情,要让它成为所有人的事业,我们才能有绝对的把握。”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安森的表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对卢恩家族,我,安森·巴赫,一直都是忠心耿耿!”
看着他那和向索菲娅信誓旦旦担保,绝对不会背叛弗朗茨家族时完全一致的表情,塔莉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亲爱的安森,塔莉娅永远不会怀疑你的忠诚。”
一脸人畜无害的安森接过少女紧贴着自己脖颈的手帕,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不是不明白少女这么做的缘由——眼下这个阶段正是风暴师的上升期,自己作为守备军团总司令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依然已经有成为自由邦联领袖的迹象。
塔莉娅不是索菲娅,想让她百分百信任自己的忠诚是不可能的;有过自己的导师梅斯·霍纳德这个前车之鉴,偶尔“敲打一下”自己是十分正常的想法。
并且这种无关痛痒的警告,也不会真正干涉到自己的地位;毕竟塔莉娅不可能真的越过自己控制风暴师,小小的“敲打”,总比梅斯·霍纳德教授那种明里暗里的威胁强多了。
更何况安森并没有撒谎,这种“紧急情况”对风暴师是有好处的;不仅能合情合理的直接控制一个殖民地,还让自己有了控制和进一步削弱对方的机会。
至此,自由邦联成立之初的五大殖民地,灰鸽堡是彻彻底底的傀儡,长湖镇与冬炬城是有驻军的附庸,红手湾是想怎么压榨就怎么压榨的盟友。
只剩黑礁港,还不在白鲸港的控制之下…暂时。
对此安森并不担心,既然伯纳德·莫尔威斯特地派人袭击冬炬城,就证明他已经做好了进攻黑礁港的准备;只要黑礁港陷落,那些买了保险的自由派们再不情愿,也只能向风暴师低头。
正当他还准备继续向塔莉娅“表忠心”时,背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前近卫军军官悄悄的悄悄靠近,在还有三米左右时停下了脚步,轻咳着提醒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
安森扭头望去:“审问的怎么样了?”
“所有还活着的都审问过了,情况稍微不太理想——大部分袭击者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只是拿到了扬帆城的悬赏,想要趁乱捞点好处。”法比安沉声道:
“不过那个叫谢格伦的家伙,倒是说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章 专业团队
在仔细审问过某个兽奴佣兵首领后,法比安总算稍微弄清了整个袭击事件的原委:
扬帆城议会…或者说伯纳德·莫尔威斯从报纸上得知了冬炬城会议情报,对各个殖民地议会成员外加安森·巴赫开出了价格极高的悬赏,并且生死不论。
因为出手阔绰,着实吸引到了不少赏金猎人和大大小小的各种“非官方团体”…无论是垦荒者还是四处游荡的独狼,秩序混乱的新世界从不缺少这种游荡在文明边缘的存在,甚至其中不少还是得到了资助的“半官方”团体。
谢格伦,就是这一类人的代表。
他们一般和当地的自治议会有很深的合作关系,随时随地能为某些大人物的需要集结起一支队伍;平时充当打手,护卫,协警,战争时期就是散兵和侦察兵,属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专业外包”军团。
为了确保任务成功,或者说除了恶心恶心克洛维人,还能造成些实质性的伤害,扬帆城议会开高价雇佣了谢格伦的佣兵团…当然,他只是其中之一。
既然是专业团队,当然就和那些单打独斗的外行有着本质区别——出发之前,这些佣兵团都各自通过不同渠道,大量收集了关于风暴师和冬炬城的情报,详细了解了双方实力差距,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意识到扬帆城完全是派他们去送死,佣兵团首领们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卷钱跑路。
当然,他们没胆子袭击邦联议会,但接着袭击会议的名头骗钱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为了确保能从扬帆城议会那里拿到头款,他们制定了一个极其详细周密,看上去十分具有可行性的计划,自然费用也就水涨船高;而扬帆城竟然也没多想,很慷慨的没还价就把预算给了,而且是全款。
佣兵首领们又惊又喜:喜的是钱到手的太容易,惊的是扬帆城议会那边急于要看到钱花得值不值——他们必须尽快出发。
谢格伦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作为有四分之一“兽奴血统”,佣兵首领中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他主动提出自己负责执行这个计划;其它佣兵首领自然乐得有人替他们送死,立刻欣然同意。
作为回报,谢格伦分到了预算最大的部分,甚至获得了其它佣兵团部分人手和装备,甚至包括一门崭新的十二磅野战炮——也就是差点儿把安森炸上天的那门。
同时因为队伍规模壮大,谢格伦一下子成了整个行动的总负责人:全城那些零散的袭击者和小团体虽然独立,但也愿意服从他的命令。
于是这个兽奴佣兵团麾下从区区几百人,一下子膨胀到了将近两千——这个规模如果没有风暴师,他们甚至都能直接攻打冬炬城了。
但谢格伦很清楚,自己麾下的佣兵在正规军…或者说克洛维军队面前根本不够看,正面进攻必死无疑,只有在城内打巷战才有几分胜算。
他通过各种方式,将那些孤狼和小团队的冒险者,赏金猎人以护卫的身份,塞进了前往冬炬城惨叫会议的各个殖民地队伍;至于他的兽奴佣兵团则一部分横穿荒野,另一部分则以“随从”,“仆人”的身份,在那些小团队的保护下一同行动。
名义上当然是保持联络,“团结合作”;实则是全程监视,一经发现有某个队伍试图叛变,这些负责“保护”与“联络”的兽奴佣兵就是刽子手。
通过这种化整为零的方式,就在安森和一众殖民地代表抵达当天,谢格伦将两千多佣兵和赏金猎人悄无声息的送进了冬炬城。
至于武器——冬炬城是冒险者的圣地,三分之一的就业都以探险或者做配套服务为生,各类武器在这里属于生活必需品,哪怕在新世界殖民地中,也绝对称得上独树一帜的武德充沛。
唯一比较麻烦的只有那门十二磅野战炮…但多亏了当天进城时混乱拥堵的状况,兽奴佣兵们将火炮从炮车上卸下,装进了一辆运腌肉的四轮马车,有惊无险的骗过了守卫。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赏金猎人和雇佣兵们分散潜入到冬炬城各个角落,约定以炮声为信号,所有人同时对盯上的目标动手,纵火焚烧冬炬城,最后趁乱逃跑。
兽奴佣兵团则负责袭击冬炬城民兵军营,确保对方无法迅速稳定局势,最终突袭拿下议会,以邦联议员们做人质,让救援的军队被迫放他们离开。
简单的计划,周密的布置,但还是百密一疏——谢格伦猜到了安森·巴赫这个克洛维军队的总司令可能要到场,但没想到居然整个风暴师都来了!
虽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状况,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到点炮声响起的同时,兽奴佣兵团袭击了城内的民兵军营。
尽管已经有了周密准备,过程依然十分凶险:为了确保议会当天的治安,冬炬城特地提前增加了人手,军营内足足有一千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根本不是兽奴佣兵门可以轻松拿下的。
但就在这时,巧合的一幕出现了:因为议会大厅的“刺杀事件”,整个冬炬城民兵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被诺顿·克罗赛尔中校带人缴了械。
于是当谢格伦带人冲击军营的时候,惊喜的发现敌人竟然手无寸铁,而且一个个垂头丧气,整整齐齐的坐在军营中央的空地上,等待被审查。
兽奴佣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歼灭了城内守军;与此同时,得到信号的赏金猎人们纷纷动手,在城内制造了空前的混乱,成功阻止了各方援军回援议会的可能。
眼见机会降临,原本还惴惴不安时刻想着跑路的谢格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劫持联邦议会,击杀安森·巴赫。
怀揣着升职加薪,成为人上人的打工人终极梦想,谢格伦率领几百名兽奴佣兵外加一门仓库里抢来的二十四磅大炮,向毫无防备的议会发动了奇袭……
“……整个过程大致就是这样,至少是他本人是这么坦白的。”
缓缓掏出一份写满供词的记事本,法比安简单总结道:“虽然我个人并不认为他会撒谎,但以防万一您最好还是不要全部相信——据我的观察,这其中还有至少两处疑点。”
“哦?”
安森好奇的挑了挑眉头。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提到过所谓‘横穿荒野’的事情——这件事我和不少冬炬城的冒险者核实过,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天方夜谭。”法比安解释道:
“倒并不是说不行,小规模几人,甚至十几人在准备充分的前提下避开安全的大路,穿越荒野的情况并不罕见;但兽奴佣兵团有几百人,按谢格伦的说法有一半是在他率领下穿越荒野,提前在城内埋伏等候。”
“你觉得他撒谎了?”
“或者他真的知道一条能够在新世界的荒野中供上百人安全通过,又不易发现的道路。”法比安话锋一转:
“对方是土著民,知道一些我们这些殖民者不知道的秘密这并不奇怪,我也仅仅是表示怀疑——毕竟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对以冬炬城为首的内陆殖民地影响可太大了。”
确实…安森在心底暗道。
要知道对方可是从扬帆城出发,就算队伍规模小可以轻装前进,距离上也比从白鲸港出发的自己远太多了;最后竟然能抢在自己之前抵达冬炬城提前埋伏,证明这条路不仅距离短,而且应该相当的安全。
在没有铁路的前提下,一条能供几百甚至近千人流动的道路,至少要满足几个条件:安全,便捷,有稳定的清洁水源,沿途能承担部分的补给。
因此对于一支军队,尤其是规模达到千人以上的军队而言,能够选择的行军路线是非常有限的;如果能掌握某个敌人不知道的道路,几乎等于从地图之外进行降维打击。
法比安也因此会对这个疑点相当上心:他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撒谎,而如果真有这样一条道路,无论扬帆城方面知情与否,都可能会对之后的战事产生影响。
“至于第二件,就是针对您的刺杀。”法比安继续说道,语气也变得比刚刚更加凝重:
“按照谢格伦自己的坦白,最开始他并不清除您究竟在哪儿,更没有‘刺杀’的打算——按他最开始的想法,是希望能尽可能将您生擒的;包括在刺杀行动后,这依然是他最主要的打算。”
“之所以会有这个安排,除了他得知那个休息室是议会的附属建筑,摧毁起来很容易,可以当做一处突袭议会的进攻点之外,就是有人提前告诉了他,您会在当天下午左右的时间,出现在那个房间。”
“提前?”
出于谨慎的本能,安森立刻捕捉到了话语中的关键词:“有多提前?”
“在您抵达冬炬城之前。”
法比安意味深长的看了安森一眼,在短暂的停顿后,略微压低嗓音道:
“更准确的说是一天之前,有人告诉谢伦您——安森·巴赫,将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休息室内。”
一天之前?!
安森的表情中露出了几分错愕,对方能在一天之前,就预判到自己会出现什么地方?
这…可能吗?
正当他想要追问的时候,原本始终沉默不语的塔莉娅突然回首:
“谁?”
冰冷的口吻中透着淡淡的杀意,仿佛只是眨眼间,这个温柔又体贴的可爱少女露出了洪荒凶兽似的獠牙。
“我们还在查!”
前近卫军军官忙不迭道,突然从后脑勺窜起来的寒意让他浑身猛颤,踉跄着后退半步,险些失去了平衡:“但遗憾的是,进展情况十分不理想。”
“目前我们能得到的情报只有谢格伦本人的供词,除此之外,所有参与刺杀行动的兽奴佣兵都已经被莉莎·巴赫小姐击杀,我…我们实在、实在是没有更多的……”
“他在哪儿?”
塔莉娅“温柔”的打断道。
“嗯?”
兴许是惊吓过度,一贯冷静的前近卫军军官表情恍惚,竟然没有听清少女说了什么。
“谢格伦,那个兽奴佣兵团的首领。”塔莉娅十分体贴的重复了一遍:
“现在,他在哪儿?”
这次法比安总算听清了:“在、在大厅偏厅——左拐,右手边的那个小门就是!”
“很好…谢谢你,法比安中校。”
洁白的小手提起裙边,少女不紧不慢的起身,优雅的向二人款款行礼:“塔莉娅突然想起来有些事情要处理,暂时要先离开一会儿。”
“请放心,塔莉娅是不会伤害谢格伦先生的,最多会问他几个小小的问题…就几分钟,等到明天这个时间,他还是会完好无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从外表上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
完好无损,表面上,活着…微笑着送别少女的安森,感觉自己的嘴角在疯狂抽搐。
直至塔莉娅彻底走远,表情僵硬到石化的两人才默契的松了口气。
“除了这些,谢格伦还提供了一些关于扬帆城方面的情报。”身体终于不再紧绷的法比安缓缓蹲下,凑到安森身侧小声道:
“冬炬城,长湖镇,黑礁港…除了刺杀和制造混乱,各殖民地许多冒险者都已经被收买,向扬帆城专门提供与我们有关的情报;而除了极少数单独行动的,其余或多或少都和当地的家族有……”
“墙头草的事情不必在意。”
安森摆摆手,这种事情再怎么也是避免不了的——哪怕灰鸽堡已经有不少忠诚派被帝国杀了全家,只要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某些人就依然会心存侥幸,甚至会觉得这么做才是聪明。
这种人想让他们彻底死心,除了众生平等的枪口和高高在上的路灯,就是重创他们心目中“战无不胜”的帝国大军:“有关于我们那位‘老朋友’,伯纳德·莫尔威斯的消息吗?”
“有,他已经率领扬帆城的主力军团正式开拔了。”法比安微微颔首:
“目标,黑礁港。”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围攻黑礁港
五月十五日,黑礁港殖民地。
阴沉的天际下,隆隆作响的炮声此起彼伏,宛若闷雷般的声响一次又一次的城外的旷野回荡,向着山丘上高低起伏的城墙落下从天而降的焰火。
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曾经繁华的港口上空一道道漆黑的烟柱冉冉升起,热闹的城外集市和川流不息的商路,放眼望去,只剩遍地的残破与坑坑洼洼的沟壑。
一面用金色流苏装饰,绘制着金色鸢尾花的蓝色大旗,就在数以千计的军旗与燕尾旗正中央,众星拱月般伫立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在炮焰掀起的风浪中猎猎作响。
就在叛乱殖民地积极召开会议,宣布“自由邦联”成立同时,殖民地总管大臣终于说服了胆小怕事的扬帆城议会和不服气的军官团,集结全部主力总共一万两千大军,沿大道从灰鸽堡向东进发。
第一站,黑礁港。
面对气势汹汹的平叛大军,势力弱小的黑礁港展开了殊死抵抗:他们首先派出了使者团表示愿意开城投降,前提是帝国愿意接受几个条件:不准强征寄养,不准劫掠城市,不准军队靠近居民区,不准……
看着这满页满页的“不准”,总管大臣拦住了周围备受羞辱,准备将使者拖出去枪毙的帝国骑士,心平气和的全盘答应了对方的条件。
按照他过去的丰富经验,一般这种会提出苛刻条件的多半都是帮墙头草,证明对方内部鹰派和鸽派斗争非常激烈;只要自己透露出一点点的善意,就能继续激化他们间的矛盾,让他们继续内斗下去。
自然,伯纳德根本不会遵守这些所谓的条件——甚至都不等使者们回去,帝国骑兵们就已经四处出击,袭击黑礁港周边所有农庄,村镇外加大大小小的磨坊和粮仓,纵兵劫掠…讨好军队的同时顺便补充军需。
毕竟他一个帝国南方人,在这支几乎以北方人为主,充斥着罗兰与贝尔纳家族门亲故旧的军队里根本毫无影响力,能够不对他阳奉阴违已经称得上帝国忠臣。
想让这帮人替自己卖命,不给好处那是万万不行的;在军心和民心二选一之间,伯纳德果断选择前者,决定先苦一苦人民。
伯纳德猜中了黑礁港是一帮胆小鬼,但他没猜中这是一帮行动派的胆小鬼:有灰鸽堡这个毫无反抗就被干掉的前车之鉴,怕死的黑礁港意识到事情不做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们不仅为了向白鲸港和自由邦联缴纳“投名状”,将城内的忠诚派斩草除根,所有不动产被自由派的家族均分,零碎财产也发给了城内的几万民众,确保人人都是双手染血,罪名平摊。
而且就连城外村镇,农庄…粮食和人口全部向城市转移,青壮劳力发放武器编入民兵,尽可能的做到坚壁清野。
于是当帝国骑兵们兴冲冲的撞开农庄栅栏,开开心心的焚烧农舍,一枪崩开粮仓大门闯进去时,心情就和收到路德维希新年礼物的安森完全一致。
而之所以要派使者团与帝国谈判,纯粹是为了抢在大军抵达前争取时间,送走最后一批准备离开城市的自由派——带着大笔现金,各种不动产证明的妇孺老人,乘船前往白鲸港。
以为自己在大气层,实则在地下室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倚靠成熟的经验“帮助”黑礁港实现了全部的战前准备和动员,小丑竟是我自己。
恼羞成怒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彻底忍无可忍,下达命令,正式对黑礁港展开强攻,同时继续派出骑兵和自由散兵,对周边进行报复性扫荡。
在正义的帝国大军铁骑下,整个殖民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沦为人间炼狱,四处劫掠的士兵们在为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外,逐渐鼓起的腰包也让他们对这位伯纳德的好感日渐提升。
短短四天时间,周围大大小小的殖民据点就被帝国士兵们亲手拔掉,成百上千的移民流离失所,曝尸荒野;而混迹周围的强盗,赏金猎人和佣兵团则纷纷加入到大军麾下,进一步壮大平叛大军的实力。
之前在灰鸽堡时为了“顾及帝国颜面”,伯纳德其实很注意不让士兵们滥杀无辜的,破城后除了收缴叛徒财产并未大肆劫掠,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克制。
至于零星的冤假错案…他只能说这种事根本没法避免,何况这帮殖民地议会的议员就算隔一个毙一个,绝对还有漏网的。
但这种仁慈换来的是什么?叛徒反水,敌人污蔑,军队上下满腹怨气;得罪了所有人,他自己反倒成了叛乱殖民地独立的罪魁祸首。
对叛徒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被坑了两次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真理。
另一边的正面战场,此前战无不胜的帝国大军第一次遭遇了挫折;对战争有着充分准备的黑礁港筹备了大量的补给,加上坚壁清野补充的兵源,完全不害怕被围攻;在不出城作战的前提下,抱着脑袋蜷缩跪地,任凭帝国殴打。
最初帝国士兵们还想将之前的“灰鸽堡行动”经典复刻;炮兵掩护,骑兵冲击城门,争取直接吓死黑礁港的守军;两个小时结束一场攻城战。
结果可能是吓得太厉害了,导致城墙上某个士兵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竟然主动对骑兵老爷开枪射击,最终一枪毙命。
原本一边准备撤,一边准备冲的双方当时冷场;在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的死寂后,当天的战斗以双方乱枪对射,帝国这边拖着尸体撤退落下帷幕。
尝到了苦头的帝国大军终于不再轻敌,按照正常的攻城流程对黑礁港展开围攻——在外围建造围攻阵地和各种工事,一边修筑炮垒一边组织线列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轮番强攻。
作为一个港口城市,黑礁港的地形略微有些特别:南面临海,其它三面却都有波澜起伏,大大小小的丘陵;整个城市宛如一块小小的盆地。
这样的地形导致城市的交通很受影响,并且几乎每次海啸都有可能引发水灾,被海水浸泡的土地让最初的殖民者几乎无法种植任何农业作物;同时,这样的地形也令城市的防御设施变得十分“特别”——依托丘陵,高低起伏的石制堡垒和城墙。
墙壁不高,最高的也没有超过五米,最矮的位置甚至只有一人高;但在地形优势加持下可以对所有方向进攻的敌人一览无遗。
战斗持续了五天,帝国大军除了终于修建了炮垒,集火砸掉了一座碉堡外没有任何战果,甚至还牺牲了两百零一名勇敢的帝国士兵。
面对正面战场受挫,身为大军统帅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倒是看得很开;毕竟围攻这种有准备,城防也足够坚固的大型据点本就不是什么特别轻松的事情,围攻持续几十天甚至两三个月这都很正常,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
何况黑礁港貌似准备充分,团结一致,但他们根本没有面对正规军围攻的经验;自己根本用不着主动进攻,只要砸掉它防线上的一个角,再在丘陵上建起临时炮垒,那帮罪该万死的自由派除了投降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而且通过扬帆城议会,他已经成功收买了在汹涌海沿海附近活动的海盗;黑礁港能在陆地上依托防线,但港口却几乎不设防;运气好的话,一次突袭就能拿下这个城市。
因此伯纳德根本不担心黑礁港,或者说和另一个大麻烦比起来,这点问题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
“…啤酒五百五十二桶,土豆两千一百八十磅,腌肉两百磅,面包一千六百磅……”
看着触目惊心的统计表,感觉心脏在微微抽搐的伯纳德深吸口气,强忍着发火的冲动看向自己的传令官:“我是不是能这么理解——最多再有十天,全军就得要弹尽粮绝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传令官小心翼翼的答道:
“武器弹药方面,因为战斗的烈度很低,我军的储备还十分充足,按现在的标准再坚持半个月以也完全没有……”
“按现在的标准?!”
歇斯底里的伯纳德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不是已经在尽量派人到处搜集补给了吗,哪怕后方的补给线完全中断,也不应该只剩下这些才是!”
“那是因为他们除了补给品,还带回了别的东西啊!”传令官显得非常无辜:
“兽奴,俘虏,牲畜…还有那些希望加入您的佣兵团,赏金猎人,家人遇难的忠诚派,军队的规模逐步壮大,已经有将近一万五千人;即便将缴获的物资全部拿出来,也远远不足以填补这么大的空缺!”
“既然补给短缺,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些人都遣散掉?”
“呃…这当然可以,但恐怕您要想办法和军官团开会商议才行。”
“开会?商议?”
伯纳德愣了一下:“我记得这些人没有被编入作战序列吧,只是当做临时的劳动力外加自由散兵而已…遣散这些人还需要开会商量吗?”
“是没有,但这些人已经被编入各个军官们的名下,成为他们的‘私人财产’了。”传令官快速瞥了眼身后,确认无人后才对伯纳德小声道:
“扬帆城刚刚经历一场叛乱,劳动力严重短缺,这些人只要带回去就能卖上好价钱;当然,按照惯例他们已经将最大的那份留给了您,所以如果您要打算把这些人裁撤的话,大家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伯纳德·莫尔威斯:“……”
好吧,战争期间人口贩卖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哪怕在本土也时有发生,伯纳德同样亲手操作过几次,利用战争为家族积累财富。
“那后方的补给线究竟是什么情况,扬帆城和灰鸽堡的物资,为什么迟迟没有运过来!”伯纳德质问道:
“按照规定,第一批后勤物资应该在昨天就已经抵达了,为什么到现在连影子都看不见?!”
“扬帆城议会也确实遵守了您的命令,但这不等于后方就能抽调出足够的物资和运力啊!”传令官解释道:
“为了给骑兵凑够战马,又要给火炮和辎重车凑够驮兽,扬帆城仅剩的一些牲畜都已经消耗殆尽,只能从灰鸽堡征调;但灰鸽堡的畜牧业并不发达,数量也有限。”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们告诉我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您可能只有亲自询问才能知晓答案了。”
说到最后的传令官突然话锋一转,越来越小的声音中甚至微微带有一丝颤抖。
伯纳德当然知道他在怕什么:囤货居奇,低买高卖,贪污克扣……发生在本土军需后勤上的事情,在新世界出现“经典同人”完全不令人意外。
再加上新世界的平叛大军根本没有成型的后勤体系,完全依赖外包和强行征缴,对想要快速实现财务自由的军需官而言自然就更有操作空间。
但即便清楚是怎么回事,伯纳德也根本毫无办法;这里是新世界,他没有本土那么完整的军事体系,哪怕再怎么痛恨那些奸商和产业主,他也只能将后勤工作承包给他们,否则看似战无不胜的帝国大军,在新世界的冰原上根本寸步难行。
“虽然后勤的确出现了不少问题,但眼下最重要的,应该还是黑礁港吧?”
觉察到危险的传令官赶紧换了个新话题,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按照时间推算,风暴师很可能已经离开冬炬城,开始向西进军了;如果不能抢在他们抵达前攻克黑礁港的话……”
“黑礁港的事情完全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不等传令官说完,伯纳德就信心满满的抢断道:
“我甚至可以和你打赌,你信不信,只要我们一天不攻克黑礁港,安森·巴赫和他的风暴师就永远也不会出现!”
第一百四十二章 悔恨之泪
“…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立刻开拔,救援黑礁港!”
废墟似的房间内,背靠着临时挂起来的新世界殖民地地图,安森向着和自己迎面对坐的军官团解释着自己的计划:
“假如我不知道对面帝国统帅是谁,或者更进一步,不是那位我们在瀚土的‘老朋友’的话,除非有七成把握,否则我都不会同意这个方案。”
“但偏偏我们的对手是他——伯纳德·莫尔威斯,那位瀚土时帝国远征军的总参谋长,这个人对我,对风暴师都太了解了;如果还保持过去的惯性思维,会很容易被带进敌人的节奏中去的。”
“也就是说因为他很了解你…也很了解我们,所以他断定我们肯定不会救援黑礁港。”卡尔·贝恩略微思考了一下,试探着开口道:
“是这样吗?”
安森微微颔首:“可以这么理解。”
“那救援黑礁港对我们有利吗?”一旁的阿列克谢中校举起了手。
“这正是我要说的——从表面上判断,不救援黑礁港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
安森环视在场众人,沉声开口道:“原因也很简单:距离,回报,性价比。”
“距离上,从冬炬城赶往黑礁港属于长途跋涉,而且就以殖民地这糟糕的基础建设水平,长途行军的成本高得离谱。”
“而就算我们守住了黑礁港,得到的回报也只能说微乎其微;毕竟一个刚刚被大军摧残过的城市,甚至有可能成为风暴师的拖累。”
“至于性价比…对风暴师,当然是抛弃黑礁港,据守红手湾的性价比最高;一个进一步被削弱,只能倚靠风暴师勉强苟活的自由邦联,最符合我们的利益。”
“所以对风暴师而言,代价最小,成功率最高,回报也最大的选择,就是果断放弃黑礁港,坚壁清野,在红手湾展开战线和帝国的军团进行一次决战。”安森总结道。
话音落下,军官们表情各异。
法比安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据守红手湾就是他的计划,这也符合他对自己在“风暴师体系”中的定位:保守,求稳,止损。
风暴师已经有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了,不需要再有一个热衷脑洞大开的掷弹兵团团长。
抽着烟斗的卡尔眉头紧蹙,作为已经对安森“完美计划”有一定抗性的参谋长,他考虑更多的是后勤问题;从红手湾到黑礁港,路程多了三分之一,成本却至少翻倍。
阿列克谢左盼右顾,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表情——自从大仓库事件后,他就再也不敢轻易表态了。
“但即便这么做对风暴师有利,您依然坚持救援黑礁港。”诺顿·克罗赛尔中校忽然开口,灼灼目光望向安森:
“只是因为这么做符合敌人对我们的判断?”
“这确实是最重要的原因——特别当这个敌人非常了解我们,并且非常善于统筹布局的时候。”
安森承认了他的判断:“另一个原因在于这或许符合风暴师的利益,但却和我们的计划背道而驰。”
“您可以说的更详细些吗?”
用余光瞥了眼身后同样好奇但不敢开口的同僚,诺顿只得继续追问道。
“当然——抛弃黑礁港,坚守红手湾,利用现成的防御工事,充足的后勤和自由邦联源源不断的炮…新兵填补战线,我们绝对能挡住帝国平叛大军的进攻。”
原本想说“炮灰”的安森无意中看到角落里正奋笔疾书的小书记官,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冬炬城,波澜不惊的改口:
“但如果是这样,我们能有机会在冬季之前击败帝国,甚至是全歼伯纳德·莫尔威斯的军队吗?”
诺顿·克罗赛尔沉默不语,微微骤缩的瞳孔似乎是在本能的做着心算。
“很简单,答案是根本不可能。”
没等对方开口,安森直接给出了答案:“我们或许能击败,甚至是重创他们…但背靠三大殖民地,对方勉强也算是‘本土作战’,想一口气歼灭整个军团,抢在年底攻克扬帆城,将帝国彻底逐出新世界……”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黑礁港这个进攻灰鸽堡和扬帆城的桥头堡绝对不能,也不可以陷落。”
面对总司令的坚持,诺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微微耸肩,朝法比安递过去一个眼神——出身小商贩家庭的他在风暴师内部也属于“保守派”,是赞成据守红手湾的。
当然,和安森·巴赫比起来,整个风暴师差不多全员保守派。
“但您也提到了,驰援黑礁港的代价很高。”收到同僚的信号,前近卫军军官当然要有所表示。
“没错,守住这一桥头堡对风暴师的利…(法比安瞥了眼仍在奋笔疾书的小书记官)对风暴师和自由邦联的利益都十分重要,并且关系到整个新世界的自由与和平;但实事求是的说,这样一场耗资巨大,风险极高的长途跋涉的危险可不仅仅是表面上的。”
“我们不仅要急行军,去袭击一支以逸待劳的帝国军队,即便是行军过程中也称不上绝对安全——土著民,强盗,野兽,疾病…这里不是瀚土,非战斗减员带来的损失,很可能还要超过战场阵亡的数字!”
“至于年底结束这场战争,我承认这是个非常诱人的目标,但很多时候我们还是要考虑更现实的问题,尽量确保已经稳固的阵线万无一失。”法比安劝说道:
“长湖镇,红手湾,还有刚刚受到敌人袭击的冬炬城…三座殖民地想要彻底动员起充足的兵源,投入到战争状态都还尚需时日。”
“更何况就算我们守住了黑礁港,就以现在白鲸港和自由邦联的财政状况,根本无法拿出重建城市和夺取扬帆城的资金。”
这也是风暴师“保守派”最担心的问题,为了更大的回报他们可以暂时不顾眼前的得失,但无论是黑礁港重建,亦或者让士兵们愿意在急行军守住殖民地,继续进攻扬帆城,前提肯定薪水不能出问题。
眼下风暴师已经有了编制,士兵对自己的待遇要求自然也水涨船高,不再像瀚土时那样只要有一点点分红和底薪就能满意了。
即便长湖镇之战后全军上下已经集体分过一次红,又有了军团农庄的股份和保底,要求加薪的呼声从未停止过。
这种苦恼也让安森愈发觉得组建新军刻不容缓——除了自由邦联的民兵和守信者同盟这种“观赏型军团”,还得有一支装备水平稍次,但至少战斗意愿旺盛,待遇要求又低的征召兵团才行。
“资金的问题不必担心,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
卡尔摆摆手,一幅颇为轻松的姿态淡淡道:“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只有如何确保从冬炬城到黑礁港一路补给通畅,行军安全顺利,并且能抢在敌人攻下城市前抵达就行。”
已经解决了…法比安微微颔首,用冷漠掩饰着内心的惊讶。
参谋长趁机和安森对视了一眼,表情心照不宣。
到目前为止,整个风暴师知道北方商会和罗兰家族代表已经抵达白鲸港的人,只有他们俩外加一个小书记官;只要对方肯投资,这点钱根本不成问题。
但至少现在,安森还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所有人;除了他还不清楚北方商会具体是什么态度,更因为对方还涉及之后的煤矿开发银行,关系到卢恩家族对整个新世界的统治。
“后勤的问题,我建议分成两部分。”
就在这时,诺顿开口提议道:“既然目的地是黑礁港,那就让灰雪镇和白鲸港的物资向冬炬城集结,长湖镇的物资运抵红手湾,再通过各个殖民地接力运输,将物资提前军队运往黑礁港。”
“这样当然会有一定的风险,但我们可以让各个殖民地民兵分批跟随物资奔赴黑礁港,在利用各地的报纸进行大肆宣传,自由邦联决心誓死捍卫黑礁港的独立,风暴师忙于在红手湾建设新防线…给敌人制造些干扰。”
既然总司令已经下定决心,坚持要救援黑礁港,诺顿·克罗赛尔也就不再做无谓的坚持;及时回应客户(长官)要求,尽可能跟上对方的思路,也是他的强项之一。
“而且我个人认为,如果首要目标只是‘救援’黑礁港,能否全歼伯纳德·莫尔威斯属于次要目标,那么风暴师也没必要非得全部一起行动。”
“完全可以让一支——比如说某个步兵团和骑兵营先行出发,主力军再一分为三,减轻后勤压力;线列兵与散兵在前,炮兵和辎重部队在后,减少拖累加快行军速度。”
看到并没有打断自己,诺顿就继续侃侃而谈:“即便那位殖民地总管大臣想要在黑礁港和我们决战,背靠尚未陷落的黑礁港,哪怕暂时没有集结全部的主力,仍然是我们占据优势——击败他们或许很困难,但想输也同样不容易。”
“如果是这样,那的确可以减轻不少的后勤压力;分批行军,最快的部队应该能在十天前后抵达黑礁港…绝对来得及救援。”
听完诺顿中校的建议,卡尔·贝恩当即点头,但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但要把后勤分散委托给各个殖民地,管理起来可就太混乱了。”
“这个简单——我们可以像瀚土那次一样,要求让我们的人接管自由邦联的后勤委员会。”法比安接过话来:
“让艾伦·道恩担任总负责人,再将每天的情况向卡尔·贝恩参谋长汇报;至于如何确保对方重视…可以让白鲸港派遣一位议员担任代表常驻自由邦联,‘旁听’他们的全部工作和会议。”
“人选方面,我建议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
在求生欲这方面,法比安也只比安森逊色一二:“有白鲸港委员会总负责人,守信者同盟赞助人,本土豪门,总司令未婚妻亲自坐镇,量他们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有道理,我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总司令惊喜知情溢于言表,连忙拍板:
“今晚我就告诉塔莉娅这个建议,相信她知道是风暴师最谨慎的掷弹兵团长提出来的,一定不会拒绝。”
话音未落,刚想要谦虚两下的法比安浑身一个踉跄,面无表情的猛地扶住了椅子才没直接摔在地上。
卡尔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顺便朝旁边挪了挪。
“既然已经敲定了后勤,那么剩下的就是行军路线的问题了。”安森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准备亲自率领卫兵连和一个步兵团赶往黑礁港,主力军团紧随其后;中途出现任何意外,级别最高的军官可以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举手表决接下来的行动——当然,前提是不能违反既定的军事计划。”
“您准备单枪匹马去救援黑礁港?!”
阿列克谢惊讶的目瞪口呆——虽然安森各种貌似送死一样的“完美计划”已经不再让他们惊讶了,但冒这么大的风险还是第一次。
“当然不是——我说了,我会带上卫兵连和一个步兵团,怎么能叫单枪匹马呢?”安森轻笑着反问道:
“不过谢谢你的关心,亲爱的阿列克谢中校,一直以来你在风暴师内都属于那种沉默寡言的类型,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关心我的安危。”
“那当然,您是我们的总司令,如果您出现任何的状况我们不就……”
话音戛然而止。
看着总司令那无比感激,充满了“暗示性的”目光,忽然觉察到什么的阿列克谢浑身猛颤,忙不迭改口:“不不不…我、我不是!我没有!我…那个…其实法比安和诺顿他们才是最关心您……”
“你不用谦虚了,我都明白!”
安森直接抬手抢断,一把摁住了阿列克谢的肩膀,满脸感慨道:“诸位,阿列克谢中校担心我的个人安危,主动要求要参加这个任务,我决定答应他这一小小的请求…你们觉得呢?”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异议。
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了“啪啪”的清脆声响,没过一会儿,在场的军官们就纷纷都开始为两人鼓起了掌。
莫名诡异的温馨气氛下,一声不吭的阿列克谢中校表情僵硬,不争气的泪水划过脸颊。
眼泪上写满了后悔。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阿列克谢的顾虑
敲定了计划方案,剩下的就是执行了;除了立刻就要开拔的安森和阿列克谢中校和一个骑兵连,风暴师一分为二,一支顺延道路直线前往黑礁港,另一支则与主要的后勤辎重一起,奔赴红手湾。
与此同时,得知风暴师立刻就要开拔的自由邦联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各方也是心情各异。
黑礁港的议员大喜过望…此时虽然帝国大军兵临城下的消息还未传来,但作为灰鸽堡陷落后整个邦联的桥头堡,首当其冲的他们当然早有心理准备。
原本已经在小书记官那里购买过“保险”的黑礁港产业主们,纷纷主动提出价钱的请求;议长本人更是登门造访,亲自向安森表达他本人的感激之情。
对此安森并没有做任何过多的解释,只表示既然自己担任了“自由军团”的总参谋长,那么就要为自由邦联负责:“邦联虽然成员众多,但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黑礁港议长感激涕零。
相较之下,红手湾议长皮特·查塔姆的态度就没那么好了。
作为白鲸港在自由邦联内的第一个盟友,红手湾始终认为自己在总司令面前比所有殖民地“高一等”,而且是邦联真正的初创者,绝对的人上人。
现在白鲸港要救援黑礁港,等于再一次让红手湾失去了成为邦联首都的机会;皮特·查塔姆对此相当的委屈——明明红手湾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安森·巴赫就是看不见呢?
反抗宣言,邦联议会,军事基地,还有对抗帝国的第一线…为什么好事总是轮不上自己?
对于这种毫无自知之明,战斗力完全是负的盟友,安森的观点是继续无视下去。
而很有自知之明的长湖镇议长奥朗德,不仅表达了对总司令的感激之情,重申了“黑礁港是自由邦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重要原则,同时积极参与后勤工作,愿意提供一个步兵团外加五千人十日的补给送往黑礁港…表现得十分圆滑。
至于冬炬城和灰鸽堡的弗雷姐妹,心情则略微复杂,有些类似“看到你挣钱比我亏钱还难受”,又或者“心上人抛弃自己这个旧爱,又开始另寻新欢”。
其中弗雷姐妹,尤其是波丽娜·弗雷表现得十分主动;她甚至希望能以个人的身份跟随安森前往黑礁港,“亲手在帝国的炮火中,竖起象征自由的邦联旗帜”。
对于如此勇敢的行为,安森在一番赞扬后也只能表示婉拒:急行军是一种极其辛苦,同时极度考验个人身体素质的军事行动,非专业人士只能成为队伍的拖累。
不甘心的波丽娜则接受了安森的说辞,同时表示自己将和邦联军队一同奔赴前线;至于少女一直在不停暗示的某些“世俗欲望”,极度珍惜生命的安森只能继续错误解读。
从上到下,几乎就没有一个人意识到,黑礁港的地理位置是何等的重要;一旦丢失,原本还有希望统一六大殖民地的他们,将瞬间只剩下半壁江山。
自私自利,贪婪无度,毫无远见,共识单薄,左右骑墙,内斗频繁…邦联体制的弊端,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但对于卢恩家族和风暴师,这些缺点某种意义上都属于优点。
毕竟现在的自由邦联虽然问题众多,但谁也不希望看到一个众志成城,集权高效,坚定团结的“邦联”出现…包括它自己。
不过尽管自私自利,各个殖民地还是纷纷表示愿意提供军队和物资,支援黑礁港的——他们或许意识不到这一战略桥头堡的重要性,但很清楚如果黑礁港完蛋了,自己就是下一个。
而就在战争机器开动的同时,宣传机器也已经在疯狂转动。
以《白鲸港好人报》为首,《长湖镇老实人报》,《冬炬城拓荒者报》,《红手湾自由报》,《黑礁港独立新闻》……
早在自由邦联议会张开之前,这些完全独立,绝对客观的媒体就已经在连篇累牍的报道各种关于“独立”,“反抗”之类的消息,大肆宣扬要建立一条牢不可破的防线。
勇敢的自由军团将四面出击,解放灰鸽堡,解放扬帆城,“将帝国从新世界的土地上驱逐出去,一个不留”!
由于从灰雪镇到黑礁港路途遥远,加上新世界过于感人的基础建设,想要让信息统一根本是天方夜谭。
因此当某位殖民地总管大臣努力搜集关于邦联和白鲸港情报时,惊奇的发现报纸上全都是各种听上去特别唬人口号,却完全没有任何实际行动的迹象——全都是提前十几天,甚至大半个月前就提前写好的,报社的编辑们只负责分期发出去而已。
当然,就以邦联的保密水平,即便有“注水新闻”这颗烟雾弹掩护,恐怕也瞒不了多久;再加上被帝国收买的赏金猎人和冒险者,遍布新世界的大小村镇,荒郊野岭……
安森觉得自己下午出发,只要明早之前,这个情报没出现在伯纳德的书桌上就算成功。
怀揣着对长途奔袭,救援黑礁港计划的无限信心,安森十分放心将军队交给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军官团,又将后勤大本营委托给了塔莉娅与小书记官,带着可爱的莉莎卫队长和对自己“关怀之至”的阿列克谢中校,踏上了荒野间的道路。
作为被总司令亲自挑选,救援黑礁港的“精锐”,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和他的部下们一样的有口难言。
和被安森“从零开始”建立起来的风暴团不同,他的第二步兵团出身雷鸣堡征召军,在“伊瑟尔精灵惩戒战”时由路德维希分出来的两个团之一。
而阿列克谢本人并不算安森曾经的“战友”,他和诺顿·克罗赛尔在“克洛维城暴乱”前都是在西线战场服役的军官,之后才加入路德维希麾下,阴差阳错的成了风暴师最初的成员。
也正因为对安森的过去不了解,在他眼中这位总司令与其说谨慎,更像是疯狂到了极点:攀登雪山,攻克鹰角城,卡林迪亚港之战,登巅塔之战,瀚土千里大回转,王庭奔袭战……
每当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就快要完蛋的时候,他总是能在最后一刻创造奇迹,非常不讲道理的转危为安,让结局向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也正因为这点,阿列克谢以及整个军官团才会相信他的承诺,接受了堪比流放的“殖民地守备军团”这份工作,甚至愿意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干涉帝国殖民地叛乱。
阿列克谢也和军官团的其他人一样,选择彻底放弃思考,完全信任这个既疯狂又喜欢脑洞大开的总司令——前提是他能兑现每一次的承诺,并且保证盈利和分红。
但是这一次,他感觉已经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总…总司令大人,您真的准备相信这个叫谢格伦的家伙?”
打量着手中这份粗糙到只有几根简单线条,画在有股怪味的兽皮上的地图,眼角疯狂抽搐的阿列克谢忍不住道。
这里是距离冬炬城足足一天一夜距离郊外的某处荒野,眼下已经变成了临时的行军营地;不远处的一个缓坡上,刚刚睡醒的莉莎正打着哈欠抱着步枪,边放哨边从怀中掏出一只肉罐头。
“当然了,这可是连帝国和殖民地军队都不知道的,藏在荒野中的秘密行军路线!”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当然,对于敌人提供的情报有一点点顾虑,这是你身为军官的优秀素质,我完全可以理解。”
“不不不…我觉得您可能误会了,这可不是什么‘一点点’顾虑。”
阿列克谢感觉自己两边的太阳穴都在一跳一跳的,强忍着歇斯底里的冲动举起手中的地图:“您再仔细看看!看看这份地图,然后再告诉我您打算就靠这个带…带我们所有人去救援黑礁港?”
“地图上提供的信息太简略了,这我当然明白——但你也不能要求一个兽奴佣兵首领,懂得军事学院毕业生才懂的制图技巧吧?”安森微笑着反问道:
“只要将他提供的情报和我们手中的地图结合起来,还是能得出许多有用信息的,不是吗?”
“是吗?!”
死死扯着手中只有几条横竖线的“兽皮地图”,阿列克谢都快咬牙切齿了:
“您难道就真的对这个家伙提供的情报,连一丁点儿的怀疑都没有吗?!”
“完全不会。”安森微笑依旧:
“这可是在经过了法比安中校严格审问之后,得到他本人切实保证的结果;阿列克谢中校,你该不会对法比安中校的承诺有所质疑吧?”
“我绝对信任掷弹兵团团长的一切工作,就像我永远相信您的判断一样,但……!”
猛地一顿,忍无可忍的阿列克谢终于扔掉了手中的地图,抬手指向身侧:“但我不相信,不相信这个家伙,会知道什么从冬炬城到黑礁港的秘密路线!”
看着眼前整个人都要精神崩溃的步兵团团长,安森轻叹了口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瞪着斗鸡眼,嘴角流涎,满脸傻笑的谢格伦正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
这位曾经野心勃勃,发誓要成为帝国贵族的兽奴佣兵首领已经完全失去了一切的痛苦,喜怒哀乐都彻底离他而去,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凡世的苦难;哪怕现在有人一枪毙了他,都不会令他脸上的微笑失去半分光彩。
至于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安森只能保持微笑。
按照塔莉娅的解释,正常情况下她如果要读取某人的记忆或者直截了当的控制,都不会对当事人的神智产生任何影响,甚至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全过程就和安森“刷题”时差不多,非常安全。
但如果当事人对此非常抵制,或者某个记忆潜藏的非常深,以至于他本人的印象都非常模糊了的话,塔莉娅就只能采取某些更“强硬”的手段来获得她想要得到的东西;至于代价……
“唔…反正安森也不需要他特别的聪明,只要能老老实实的服从安森的命令,问什么就回答什么,外表之类的并不是很重要…对吧?”
如此通情达理,毫无纰漏的解释,他怎么可能拒绝?怎么可能拒绝,嗯?
“我明白,阿里克谢中校,在你眼中这位谢格伦阁下似乎是身体出现了某些状况,导致你无法信任他提供的情报是不是还具备最起码的可靠性。”拍了拍快崩溃的阿里克谢肩膀,安森轻声安慰道:
“但请你相信,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不能表达他的真实情况——我可以向你保证,谢格伦阁下完全正常,绝对没有出现任何智力方面的问题。”
“真的?!”
虽然是怀疑的语气,但阿列克谢的表情却是完全不能相信。
“当然是真的。”安森再次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我甚至可以现场表演给你看——谢格伦,站起来。”
随着安森的命令声,上一秒还坐在地上傻笑的兽奴佣兵首领,下一秒突然盘坐的两腿开始向中间合拢,直挺挺的原地起立。
“向左转!”
上身不动,谢格伦猛地两个高抬腿踏步,将身体转向左侧。
“向右看!”
没有半点征兆,谢格伦直接将傻笑的脸甩向两人——力度之大,被吓一跳的阿列克谢甚至听到了颈椎骨的“咔嚓”声。
“向右转!”
依旧是刚才的动作,只是这次变成了脑袋不动;诡异的像头身分离一样的谢格伦完成了指示。
“敬礼!”
右脚侧抬用力砸向左脚脚踝,左手背在身后,攥拳的右手“砰!”的一声,仿佛恨不得砸断肋骨似的,抵在了胸口心脏的位置。
看着他做完这整套动作,略有些小得意的安森轻笑着扭头望向阿列克谢:“怎么样,我说过的对吧——计划非常完美,没有任何问题!”
阿列克谢没有回答安森的问题,硬生生的僵在了原地;原本还只是有些许怀疑的他,现在完全相信了,这一次……
自己会死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附庸军团
就在阿列克谢中校满怀绝望的踏上这条不归路的同时,整个风暴师此行的目的地,却早已在漫天炮火与厮杀声中坠入了地狱。
“士兵们——前进!”
撕心裂肺的呐喊在隆隆炮声中回荡,歇斯底里的军官挥舞着早已破破烂烂的鸢尾花军旗,驱使自己的部下发起进攻。
表情惶恐的士兵们密密麻麻的挤成一个个以连为单位的方阵,端着长短不一的火器甚至是绑了刺刀的木棍,踩着欢快的鼓点和背后轰鸣的炮声,向远处丘陵上的矮墙挺进。
经过连续数日的围攻,多次受挫的帝国大军总算发现了黑礁港城市防线最薄弱的位置——特别是在得到了埋伏在城内的赏金猎人和佣兵团的帮助后,开始针对性的集火进攻。
至于那些给帝国通风报信,甚至试图在夜间打开城门的赏金猎人。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热情好客的黑礁港人精心为他们准备了和忠诚派等同的待遇,让城内的高层建筑物又多了几件装饰品。
但即便再怎么泄愤,也无法阻止城外的金色鸢尾花不断地迫近,一点一点的摧毁原本还算坚固的黑礁港的城防。
“轰——轰——轰——!!!!”
山坡下的炮兵阵地上,一道道炮焰接连闪烁,颤动的大地上弥漫起阵阵硝烟;成片的炮弹呼啸着掠过满脸惊恐的士兵们头顶,一小部分落在了丘陵两侧,但更多的重重砸在了矮墙和碉堡上,炸开一道道烟柱。
依靠帝国炮兵优秀的技术加上接连不断的集火射击,步兵们甚至可以踩着炸点毫无顾忌的发起进攻,完全不用担心像之前几天那样,被居高临下的排枪“逐个点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即便偶尔有倒霉蛋在流弹或者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冷枪中倒下,其余的人也会在督战的军官,身后“同伴”枪口和刺刀逼迫下硬着头皮从尸体上踏过去,继续前进。
而当他们终于历经千辛万苦爬上丘陵,走到距离矮墙和碉堡只剩下十几米的地方,身后的炮声骤然停歇。
几乎同时,刚刚被炮火蹂躏的工事中立刻响起了枪声;被顶在最前排的士兵哀嚎着倒在血泊之中;数以百计的黑礁港民兵趁势冲出硝烟笼罩着的废墟,挺起刺刀扑向猝不及防的敌军。
“冲上去——为了赫瑞德陛下的荣光,冲上去!”
伴随着军官的怒吼和几个被他开枪打死的逃兵尸体,第一时间就掉头想跑的士兵们这才转过身去,瞪着黑礁港民兵的双眼露出凶芒,恶狠狠的扑向对方。
刺刀和血肉之躯的碰撞,枪焰在碎石瓦砾间喷涌,喉咙深处炸响的雷鸣…各种各样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残酷到极致的白刃战在整个防线上不停地上演着,混杂着砂砾的血浆喷洒在早已是暗红色的矮墙上。
经历了来回几轮的反复争夺后,最终帝国士兵们在及时赶来的黑礁港援军围攻下被逐出了防线…并且不仅仅是他们,整条战线上所有的帝国部队全部溃败,全过程持续时间甚至连一刻钟都没有。
山坡下一个临时搭建的指挥所内,举着单筒望远镜的伯纳德·莫尔威斯面无表情的望着山坡上像落水狗似的被驱赶下来的“帝国大军”,表情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但这并非是他真的修炼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或者被某个黑法师永远剥夺了干净——单纯真的只是无所谓罢了。
从三天前开始,所有发起进攻的军队就已经被换成了那些前来投靠帝国的附庸——被流放的忠诚派,强盗,佣兵团,赏金猎人……
这些人虽然基本没有大规模战争的经验,士气也基本为零,但伯纳德原本也没指望过他们能有多少战斗力,纯粹利用他们和守军打消耗战,顺便节省一些补给罢了。
不仅如此,他消耗的附庸军还全部都是那些军官们名下的“财产”,自己控制的那部分早早被伯纳德以“增加后勤劳动力”的名义统统送回了扬帆城,廉价倾销…现在八成正在某个产业主的种植园或者矿井里挥汗如雨呢。
当然,既然他这个上司做得这么绝,也就不能指望下属还能无条件执行命令:伯纳德下的命令是四个步兵团同时出击,梯次进攻黑礁港守军防线上两处碉堡,结果最后只有四个营顶着炮火发起了进攻,冲进防线的甚至不到四个连……
考虑到附庸军的士兵都是自备武器,除了军旗连制服都没有统一,这四个连的火力可能连等同数量的黑礁港民兵都不如。
令伯纳德遗憾的是这些人虽然战斗力极其感人,逃跑水平倒是业界顶流。
自己明明已经多次下达过近乎必死的作战任务,他们却总是能抢在全军覆没前敏锐的觉察到撤退的大好时机,果断地临阵脱逃,将阵亡比例稳稳的控制在二十分之一。
换句话说,一个附庸军的线列步兵连只要有八个人倒下,整个线列就会当场溃散,从战场上光速消失。
如此惊人的转进速度,再次让伯纳德确立了将他们当成炮灰彻底消耗干净的决心——否则在和克洛维人的决战中要让他们来防守侧翼,伯纳德严重怀疑届时进攻自己侧翼的,可能都不止是克洛维人。
至于城内黑礁港的那帮叛徒…自从开战之后,这些人甚至都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虽然开战前彻底清洗了忠诚派,又在大军压境之时果断坚壁清野,令黑礁港拥有了充足的物资和兵源。
但作为一个并不算很富裕,高不成低不就的“普通殖民地”,黑礁港既没有经验丰富的军队或者军官,也没有完善的制造业,更缺乏充足的武器储备…根本不具备打一场现代战争的能力。
就在几天前的战斗中,他还得到了一支据说属于某个黑礁港民兵的,酷似莱顿步枪的自制火器。
身为帝国豪门,伯纳德当然不会对这一克洛维军火的“经典款式”感到陌生;这种武器最大的特点就是廉价并且制造起来极其简单…当然故障率也是出了名的。
不过哪怕是那感人的故障率也无法掩盖其成本低廉,便于制造的优势…因此不仅克洛维军队的大批量装备了这种武器,就连帝国也在进口的同时批量仿制,武装军队。
毕竟骑兵和炮兵才是帝国大军战无不胜的关键,步兵只要能维持好阵线,不会轻易崩溃就足够了,战斗力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至于黑礁港的莱顿步枪,伯纳德推测应该是从白鲸港进口,甚至是克洛维人援助的军火,毕竟黑礁港并没有自制火器的能力。
这进一步证明黑礁港原本的军火储备已经消耗殆尽,必须要启用克洛维人提供的援助才能勉强维持。
真正让他担心的,仍然是那个在瀚土击败明确俘虏了自己的克洛维军官。
“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为什么冬炬城那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焦躁的伯纳德自言自语道,在他身后的书桌上堆放着厚厚一沓的“重要情报”:《白鲸港好人报》,《长湖镇老实人报》,《冬炬城拓荒者报》……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时间,这些敌人的报纸仍然是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最重要的情报来源;至于扬帆城议会和军队里的那些军官们——不到万不得已需要有人背锅,他们恨不得让这位总管大臣一无所知。
“呃…主要是派过去的赏金猎人和佣兵团们,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回来。”
刚刚替总管大臣处理了某些“后勤人员”,从扬帆城赶回来的传令官小心翼翼的答道:“冬炬城是内陆的殖民地,位置还特别的偏僻,消息闭塞些应该也很正常吧?”
“闭塞?就算再怎么闭塞现在也应该有回音了!”总管大臣一脸的暴躁:
“今天是十七号,就算再怎么拖沓,自由邦联的会议也早就该开完了;但别说白鲸港,就连会议进行的怎么样,确定了些什么都没有报道,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伯纳德现在非常紧张,以他在瀚土时的经验,这个时间安森·巴赫应该开始大张旗鼓的集结自由邦联的军队,边叫嚣着要救援黑礁港边在红手湾附近布置防线,等帝国主动撞上去,他再趁机出动主力军切断自己的补给,打一场防守反击战。
热衷虚张声势,极度自信的同时又极度谨慎…这算是伯纳德对安森的全部认知了。
但偏偏这一次,他安静的简直堪称诡异。
不仅音信全无,甚至连自己派去的佣兵团也没有一丁点儿消息;伯纳德当然没指望过靠这些人就能干掉自由邦联整个高层外加整个克洛维军团;但两千多人砸进去连一点点水花都没有,也未免太诡异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新世界,两千多人…放在其它地方直接攻克一座中型殖民地都已经绰绰有余。
烦躁的伯纳德梦的转过身,吓得传令官浑身哆嗦着后退了半步,满脸都是惊恐的颜色。
一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原本还想追问些什么的总管大臣叹了口气,无奈的摆摆手:“算了,你刚刚从后方回来,就不难为你了——话说,扬帆城那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呃…有!”
传令官赶紧点头:“最近扬帆城发生了不少事——差不多就在您带着军队离开之后,整个殖民地都快乱套了!”
哦?
伯纳德愣了下,惊讶的嘴角开始不自觉的上扬:“真的吗,真有那么糟糕吗?”
毕竟对于那帮热衷于给自己各种找麻烦,还总是想着要独立的议员,总管大臣简直恨不得对方集体暴毙;哪怕他心里很清楚最后事情还是要自己去收拾,能够让对方头疼一下也是很令人开心的。
“真有那么糟糕!”传令官却没有他那么幸灾乐祸,表情无比的凝重:
“几乎就是您领军离开的第三天,城外的一个矿井就爆发了兽奴暴动,两百多兽奴占领了矿场还绑架了矿场主的一个女儿,要挟要么每天的工资时间减少到十二个小时,并且提供每人一公斤土豆和两公斤的水,否则就要把整个矿井炸掉!”
“哦,这可真是一帮穷凶极恶的坏蛋!”嘴角咧到耳朵根的伯纳德气愤道:
“结果怎么样了?”
“矿场主雇佣了十几名赏金猎人,干掉了领头的兽奴佣兵,侥幸化解了一场危险。”传令兵叹了口气:
“但非常令人遗憾的是,那名矿场主的女儿没能救出来。”
“为什么,那些赏金猎人失手了?”
“这倒没有,他们的行动很成功,但那名矿场主女儿在进去前就已经被杀死了——据兽奴们坦白,这位大小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像往常那样对兽奴们拳打脚踢,结果为首的兽奴一个疏忽,她就被其它的给…那个了。”
“……”
“类似的事件,在您离开后陆陆续续爆发了差不多十多起,至少有数百名兽奴从种植园和矿井逃窜,连带着破坏了扬帆城外围许多定居点的治安。”传令官继续道:
“甚至不仅外围,就连扬帆城内也开始出现各种骚乱;商人在街巷中被暗杀,作坊的工人离奇失踪,黯影魔,幽渊之主的传说在城内遍地流传…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声称看到一个伊瑟尔女精灵,假扮成修女出现在城外的某个小教……”
啥,女精灵?
敏锐觉察到什么的伯纳德浑身一震,正当他想要抬手阻止传令官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背后的黑礁港防线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毫无准备的两个人被震得一个踉跄,紧接着果断匍匐卧倒。
等过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动静后,才小心翼翼的爬起来,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铅灰色的天空下,黑礁港防线上的碉堡炸成了废墟;一面金色鸢尾花旗帜,正在那废墟和浓烟中冉冉升起!
“啊这…攻上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黑礁港的炮声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次进攻只是过去几天的重复,以臭鱼烂虾的附庸军光速溃败收场时,现实却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一群被击溃了的由佣兵团组成的附庸军,像没头苍蝇似的在硝烟中四处逃窜,竟然逃往了相反的方向,从防线守军的背后杀了一记回马枪。
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了的黑礁港民兵没有任何的防备,连原本赶来支援的援军此时也已经撤了回去;直至身后传来枪声和同伴的惨叫,守军们才意识到自己遭到了背刺。
但此时附庸军已经闯进了碉堡和工事,一切都已经晚了…对这群佣兵出身的家伙,十几人,几十人在狭小空间内短兵相接的巷战和遭遇战,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
而刚刚接受过三个月新兵训练,只学习过线列和射击的黑礁港民兵,对于这种战斗根本没有丝毫的经验。
一场仓促间爆发的战斗,很快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发现自己闯进了碉堡的附庸军,先是利用地形层层阻击,紧接着不断引诱试图夺回碉堡的守军一窝蜂的涌入内部,最后从容不迫的引爆了碉堡内的弹药箱,将工事和几十名守军炸上了天。
在成功端掉了一处防守据点后,为了不让自己变成被守军围殴泄愤的对象,又紧急在废墟上升起了之前藏起来的军旗(方便逃跑)向身后呼友军支援。
望着在硝烟中迎风招展的金色鸢尾花,惊呆了的伯纳德足足愣住了有半分钟,然后猛地回头,一把摁住同样脑袋空白的传令兵:“吹响集结号,全军立刻出击,目标敌军右翼防线高地!”
“立、立刻?!”
传令官被吓了一跳,战斗都已经结束了再发动袭击,光是想让已经撤出战场的军队重新集结,就算各级军官能忠心耿耿的服从命令;等他们真的发起总攻,能不能抢在那几十个人被杀光——或者逃光——前攻上高地,都是个未知数。
“没错,就是立刻,就是现在,而且我要全军出击!”兴奋的伯纳德指着身后低吼道:
“告诉炮兵,不要考虑弹药问题,给我全力压制高地两侧的敌人!骠骑兵团和军团直属的胸甲骑兵连率先支援,一线部队半小时内投入战斗,其余兵团一小时内梯次压上。”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我要看到三千名帝国士兵出现在个高地上,建立起稳固的炮垒和前沿阵地!”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成熟的经验告诉伯纳德这绝对是天赐良机;运气好甚至能就这样一鼓作气,攻克黑礁港。
近乎半盆底,周围丘陵中央平原的地形给了黑礁港天然的防御体系,但也是她最致命的弱点——只要敌人能攻上一处高地,架起大炮,就能随意轰击城市的每个角落。
即便黑礁港人个个都是硬骨头,顶着炮火轰炸也宁死不降;伯纳德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一个能直击黑礁港弱点的致命王牌。
被吓坏了的传令官虽然不清楚总管大臣这是在发生了疯,但还是认认真真的执行了命令。
十分钟后,得到指示的炮兵和骑兵部队迅速完成集结,提前五分钟便投入了战斗。
毕竟帝国陆军中,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骑兵和炮兵部队;相较地方化和“军阀化”的步兵,保留了高度骑士传统的骑兵和职业化的炮兵,受派系和上层权力斗争的影响要更小一些,对长官也更加忠诚。
而代价就是除了皇帝,别人也很难得到他们的忠诚,内部斗争中永远是保持中立,只向胜利者效忠的那个。
“轰——轰——轰——!!!!”
激昂的炮声再次敲打着大地,硝烟中数以百计的铁蹄从满目疮痍的战场上横穿而过,带着沉闷的轰鸣,冲向被爆炸的火光笼罩的高地。
在箭头似的骑兵身后,蓄势已久,真正的帝国大军随着一柄柄劈落的华丽战刀化作蓝白色的浪潮涌出阵地,千百朵金色鸢尾花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盛大绽放。
直至如雷的炮火落到了头上,黑礁港守军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开始集结预备队和两翼守军试图夺回高地,拔掉那面鸢尾花旗帜。
但这已经太迟了…随着总攻命令下达,作为先头部队的骠骑兵和胸甲骑兵已经冲上了高地;几百名骑兵翻身下马,背着马刀抽出鞍上的左轮,卡宾枪和霰弹枪,以龙骑兵的姿态投入战斗。
黑礁港紧急集结起来的预备队发起反扑,虽然成功夺回了一部分阵地,却依然没能将敌人逐出防御工事,反倒被拿着左轮和霰弹枪的骑兵们在废墟和堑壕的各种拐角口乱杀,死伤惨重。
高地两翼的守军试图救援,但被迎头落下的炮击拦住了去路;展开的线列被实心弹从左到右直线贯穿;幸存者眼看着前面整排整排倒下的战友,士气顿时崩溃。
正当他们还在犹豫要不要救援时,帝国大军的主力已经全线压上,朝他们所在的防线扑了上来。
近一万人的主力军全部投入战斗,令疲于应付的黑礁港民兵连最后的预备队也不得不投入了阻击战,再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失陷的碉堡,只能眼睁睁看着缺口越来越大,将整个防线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后续的帝国部队还在源源不断涌上高地——似乎是意识到胜利近在眼前,原本还打算观望观望,随便扔点儿炮灰应付了事的军官们终于开始认真了起来,不遗余力的执行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命令。
九十分钟后,骑兵炮部队在步兵的掩护下大摇大摆的进入了右翼高地,在遍地尸骸的废墟中将六磅骑兵炮拿下拖车,从容不迫的开始构筑临时炮兵阵地,向混乱至极的黑礁港防线倾泻炮弹。
轰隆作响的炮火声在整条防线上此起彼伏,死亡的哀鸣响彻在每一个角落;顽强抵抗了帝国大军十几天围攻的黑礁港外围防线,此时已经完全沦为进攻方的屠宰场。
随着守军的阵线一点一点的被撕碎,战局也逐渐开始变得明朗。
不过因为仓促间发起的全面总攻,加上各个部队的长官为了抢功,帝国大军的整个进攻次序只能用“混乱”来形容。
除了最开始负责支援的骑兵,后续的部队先是战战兢兢,只敢投入一点点试探性的炮灰,等意识到胜利在望又开始一窝蜂的全线压上,疯狂的涌向那小小的,原本只有几十人驻守的防线缺口。
这样的混乱也给了黑礁港守军喘息的余地,哪怕无法立刻夺回被攻下的碉堡,至少也能稳稳的控制住其它防线,同时在缺口的后方建设新的防御阵地。
而这些新工事全部都在丘陵背面,致使帝国一方原本的炮兵阵地彻底失去了作用,只剩下两门六磅骑兵炮能够对它们构成威胁,留给了进攻军队一个两难的抉择:究竟是用这两门炮摧毁两翼的防线,还是继续向前突破?
“尽快突破黑礁港的防线,不要在意那些躲在工事里的胆小鬼!”
就在前线部队犹豫不决时,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突然出现在了被攻破的防线缺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一鼓作气的攻入城内,让炮弹落在黑礁港人的头顶——只要彻底打消这帮反贼的嚣张气焰,我们就赢了!”
站在被尸骸堆砌而成的“土堆”上,伯纳德对着满脸懵懂的军官们大声吼道。
此刻的他简直意气风发到了极点,虽然认定了克洛维人绝对不会救援黑礁港,围城战哪怕打上一两个月也无所谓;但胜利能来的这么容易,也的确是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更关键的是,他确信安森·巴赫肯定要放弃黑礁港,但对方趁自己攻克黑礁港,军队战力疲软之际发起突袭的可能性…虽然微乎其微,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眼下一个抢在敌人觉察之前就拿下这座重镇的机会摆再面前,伯纳德怎么可能错过?
“可…伯纳德大人,就算我们能撕开敌人防线然后攻入城市,真的就能胜利了吗?”
相较于总管大臣信心满满,军官们则显得十分顾虑:“这群黑礁港的反贼相当的顽固,战斗到现在连一个投降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敌人,我们不觉得光靠威慑就能……”
“这不是你们该担心的事情,你们要做的就是执行命令!”
伯纳德根本懒得跟这帮胆小鬼多费口舌,当统帅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能理解卡斯帕·赫瑞德老将军那暴躁脾气是怎么来的,原本儒雅随和的总参谋长身影正逐渐从他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意义上“儒雅随和”的殖民地总管大臣。
“进攻!进攻,给我进攻!只要攻破黑礁港的议会,胜利就是我们的!”
在总管大臣不间断的催促下,虽然军官们仍然忧心忡忡,但还是不得不执行命令,组织军队发起新一轮进攻。
停止许久的炮声再次响起,轻而易举的轰碎了黑礁港守军临时堆砌的防御设施;死守在阵地上的黑礁港民兵们不得不走出工事,展开线列,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两门骑兵炮的炮口下。
占据着缺口的帝国大军不紧不慢的吹响进攻号角,一个满编步兵团分成六个纵队,在炮声中向守军阵地推进。
依赖高超的技术,两门骑兵炮在阵地受限的情况下依然打出了交叉射击;坚守阵地的黑礁港民兵未等开战,伤亡数字就已经在飞快飙升。
面对身旁时不时被炮弹砸断手脚,抹掉脑袋,血浆喷涌着倒地哀嚎的袍泽;面无血色的黑礁港民兵抖得像筛糠一样,连站都快站不稳。
但…没有人后退,一个也没有。
当炮声停止,硝烟散去,望着迎面而来的金色鸢尾花和蓝白色“波浪”,被炮弹砸断一条腿的民兵连长拄着旗杆,掏出自制的喇叭枪指向正前方:
“预备——开火!”
“砰——!!!!”
枪焰在丘陵下闪烁,缓缓升腾的浓白色硝烟中,双方的线列内各十几人倒地哀嚎。
“为了赫瑞德陛下的荣光——上刺刀,进攻!”
帝国线列中最先爆发出呐喊,前赴后继的向守军发起了冲锋,狠狠撞在了黑礁港守军的阵列上;拄着旗杆的民兵首领,瞬间在蓝白色的海洋中消失了踪影。
尽管有着相对的兵力优势,帝国士兵们仅一轮冲锋就杀进了阵地内部,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依托阵线,黑礁港民兵开始投入他们为数不多的后备兵。
与此同时,右翼高地两侧的守军觉察到敌人的炮火开始逐渐减弱,便再次尝试着夺回阵地,牵制了帝国后续部队进攻的步伐…原本以为能势如破竹的帝国大军,却像是一脚踹进了泥潭里。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帝国拿下黑礁港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容易。
但伯纳德·莫尔威斯并不这么想,自信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就始终未曾离开他的脸庞。
特别是当他清楚的看到在远处的海平面上,若隐若现的四艘三桅帆船正在向黑礁港的方向快速驶来时,那种洋洋自得的表情就更加明显了。
汹涌海海盗——这就是伯纳德攻克黑礁港的底牌。
作为一个不上不下的港口殖民地,黑礁港并不像扬帆城或者白鲸港拥有自己的远洋船队,因此赖以生存的港口就是她防线上最为薄弱的一环:集结了全部力量抵御自己围攻的他们,绝对没有多余的兵力抵御来自港口方向的背刺!
随着四艘三桅帆船不断迫近,阵地上也旋即响起了帝国士兵们的欢呼——特别是当他们看到船上悬挂着的蓝底金色纹章旗帜的时候。
但与此同时,原本意义风发的伯纳德反而露出了几分困惑的表情,举着单筒望远镜眺望港口的方向。
嗯?为什么那些海盗会悬挂蓝底星环旗…这是哪个帝国家族的家族纹章吗?
为什么他们都已经距离港口那么近了还没开炮,他们在等什么?
为什么他们在把炮口向上仰角,是要攻击某个特别高的建筑吗?
为什么这一炮的方向,看起来有些像是冲自己这边……
嗯?!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存在的背叛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黑礁港外的海面上金红色的火光骤然涌出,一条条撕扯着空气的弹道在无数的尖叫与惊呼声中,从城市上方低空掠过。
下一秒,数十发舰炮弹瞬间覆盖了被帝国攻破的右翼高地,只剩下些许断壁残垣的防线在实心弹炸开的火光与烟尘中彻底不堪重负,连同帝国士兵构筑的临时防御工事也被一同砸得四分五裂,随炮弹落地的气浪四下横扫。
尽管这些炮弹基本毫无准头可言,但对付挤在一个小小缺口上的进攻部队绝对足够了——近千名帝国士兵被炮火死死地压在堑壕内,任何人胆敢露头,瞬间就会被炮弹的气浪送上一对隐形的翅膀。
而此时帝国的炮兵阵地已经停止射击,亲赴前线的伯纳德能指挥的只剩下两门六磅骑兵炮,而且炮弹也已经在刚刚进攻的过程中消耗的所剩无几——既然是临时组织的总攻,为了抢时间当然不可能准备多少弹药。
原本意气风发的帝国大军,瞬间被打断了攻势。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轰鸣声如雷贯耳,六神无主的军官们急切的朝伯纳德吼道:“进攻完全被港口舰队的炮火压制了,再不想想办法,我们可能连这唯一的缺口也守不住!”
面对不知所措的属下,伯纳德·莫尔威斯无动于衷。
出神的望着炮火袭来的方向,殖民地总管大臣的表情困惑到了极点;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被自己收买的海盗居然会倒向殖民地叛徒和克洛维人呢?
还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整个扬帆城上下不超过三个,他们又是从哪儿得到了情报,又是怎么控制了海盗的?
伯纳德无比的困惑。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困惑了…就在他准备继续观察时,忽如其来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的向前扑到。
下一秒,一道黑影呼啸着从他头顶掠过,精准无比的落在了他正后方的炮垒上。
“轰——!!!!”
伴随着夹杂着几声惨叫的巨响,整个炮垒犹如蓄势待发的鲜花般向四周“绽放”;安置其上的六磅骑兵炮更是被直接炸上了天,翻滚着砸落在了某个烂泥坑里。
周围的军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几个躲在炮垒里的士兵四分五裂,被炸成碎肉的残残躯在火光中四下崩飞,炸得到处都是。
被混杂泥沙的血浆喷了一身的伯纳德瞬间清醒,立刻下达了在他此刻心中最理智的决定:
“撤!”
说完,不等身旁众人是不是已经听清,伯纳德一脚踹开身旁碍事的弹药箱,果断扭头就跑。
几乎是同时,又一声轰鸣在他背后炸响——另一门骑兵炮也被炸上了天。
齐刷刷望着“一飞冲天”的炮管,有看了眼总管大臣已经快跑远了的背影,骑士军官们方才如梦初醒的紧随其后,手脚并用的在堑壕工事里快速转进,狼狈到极点。
五分钟后,当炮击声终于尘埃落定,黑礁港外围防线上再次陆陆续续响起了撤退的军号声。
汹涌海海盗的突然反水,不仅破坏了伯纳德·莫尔威斯精心设计的“背刺”计划,更加弥补了黑礁港缺少海面防御和炮击掩护的短板。
这意味着除非摧毁这几艘三桅帆船,否则仅仅在防线上打破一个缺口就能长驱直入,炮击全城的可能性彻底宣告破产。
而海盗反水的影响甚至还不仅如此…大规模战斗,士气在很多时候几乎可以说是决定性因素;盟友背叛不仅严重挫败了帝国士兵对胜利的信心,更让原本已经濒临绝望的黑礁港士气大振。
这样的局势下,伯纳德意识到就算自己依然能长驱直入攻破市中心的议会,也休想指望叛徒们轻易投降;除非帝国大军能顶着港口炮击摧毁整个防线,否则撤退就是唯一的选项。
于是上一秒还在长驱直入,意气风发的帝国士兵们,不知不觉间就坠入了万丈深渊,在还没弄清楚情况的前提下闻风后撤,同时又要阻击从防线内冲出来,组织起反攻的黑礁港民兵。
这其中尤其是已经冲破防线,已经兵临城下的部队,随着撤退命令的下达直接和后方断绝了联系,自身还在和黑礁港守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交火,撤是肯定撤不出去的,同时失去了必需的两翼掩护和炮火支援,攻势也无以为继。
最终几百名帝国士兵眼睁睁看着大部队离自己原来越远,绝望的在被炮火摧毁的阵地上被逐渐涌上来的黑礁港守军分割,包围。
当枪膛里的最后一发铅弹被打空,杀红了眼的双方都选抛弃了原本“文明”的战争形式,源自上个时代最血腥残酷的白刃战,在一片混乱的阵地上开始上演。
黑礁港民兵固然缺乏训练,战斗力属于字面意义上的乌合之众;但被彻底包围了的帝国线列兵们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加上根本不存在援军,逐渐从顽强抵抗变成垂死挣扎,一点一点被剿灭殆尽。
待到伤亡惨重的帝国士兵主动放倒了鸢尾花军旗,抛下武器跪地投降,这场将近持续了一整天的攻防战终于以黑礁港守军的欢呼落下了尾声。
“唉唉唉……怎么这样就结束了呢?!”
正当伯纳德·莫尔威斯狼狈逃窜的同时,黑礁港外四艘海盗船其中之一的甲板上,趴在十八磅舰炮后的女孩儿脸上写满了“不开心”,无比失落的叫道。
就差一点…莉莎可以发誓,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不是跑的太快,刚刚被自己炸上天的绝对不会是两门骑兵炮,应该是那个叫伯纳德·莫尔威斯的坏蛋!
但现在对方不仅自己跑掉了,连整个帝国大军都撤出了阵地;战斗胜利了,但女孩儿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的成就感。
这有点儿像是游戏到了最后关头,只差一个回合赢下整场时对方拱手投降,就是不让你打出最后得意的绝杀…根本高兴不起来的莉莎瞪着对面,委屈的撅起了嘴。
不过甲板上其他风暴师的官兵和投诚的汹涌海海盗们都很开心,一个个要么在欢呼,要么趴在船舷栏杆上说说笑笑,对着逃跑的帝国大军指指点点…气氛轻松又愉快。
除了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
这位风暴师线列兵团的团长,守备军团内排名前十的重要角色,此时的心情就像是坐完一趟空前惊险刺激的过山车外加十次高空蹦极,身体刚刚落地,灵魂还没有完全归位。
这种灵肉错位的感觉并非刚刚出现,而是整整伴随了他过去十天的漫长旅途…实事求是的说在经历过这么一趟“刺激”冒险之后,原本信仰不怎么坚定的阿列克谢,现如今是愈发的虔诚了。
很简单,如果没有秩序之环庇佑,哪怕以最保守的程度估计,过去十天他差不多也该死个十次以上。
但现在…他顺利抵达了黑礁港,完好无损。
阿列克谢如坠梦中。
正当他精神恍惚的望向不远处的黑礁港时,一个微微摇晃的身影走到旁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何,我说的没错吧?计划非常完美,没有任何问题!”
啥?!
阿列克谢瞬间瞪大了双眼,瞳孔骤缩,表情简直像有人严肃的和他理论“太阳其实是粉红色”一样震惊。
他扭过头,身旁的总司令大人面无血色在冲自己微笑,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然还是没有完全克服晕船的毛病,只是在强撑而已:
“没有问题…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出发后才第三天部队就在原始森林里迷路了,还被三头棕熊袭击了营地!”
“没错,但莉莎及时发现并且击毙了他们,根据野兽和土著民的活动痕迹,很快又找到了正确的路线!”安森纠正道:
“而且实事求是的说如果没有那几头熊,外加它们提供的给养和保暖装备,之后的路程绝对不会像我们经历的那样轻松。”
轻松?!
阿列克谢浑身一震,像是险些背过气去:“您指的是连续遭遇雪崩,从早到晚让无数的土匪阻击,外加被躲在树林里的土著民打冷枪偷袭?”
“对啊,难道不是的吗?”安森煞有其事的地点了点头:
“正是靠着有熊皮被子,肉还有脂肪,我们才没因为极寒天气造成减员,并且根据它们的活动范围确定了周围有土著民和强盗活动的痕迹,我们果断改变了行军方向,极大的提高了行军效率……”
“然后不知道怎么就一路南下,原本要去黑礁港,回过神来不光弹尽粮绝,而且还跑到了到红手湾附近,最后一头撞进了海盗和红手湾商人走私的黑港营地!”阿列克谢忍不住抢断道:
“这…这难道也在您的计划之中?”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精心设计好的行军路线。”安森的表情颇有几分得意:
“路上那些袭击我们的强盗们不是说了么,帝国大军正在围攻黑礁港,既然陆地上走不通,那就只能从海上偷渡潜入黑礁港——还节省了我们不少时间呢!”
“可那些海盗不是都被扬帆城收买,准备袭击黑礁港的吗?”
阿列克谢更加困惑了:“您究竟是怎么说服他们背叛帝国,心甘情愿为自由邦联效力的呢?”
“说服,我没有说服什么啊。”安森耸耸肩:
“打从开始,他们和自由邦联就是一伙儿的啊。”
“嗯?
“红手湾的两大经济支柱,一个是本地的种植业,另一个就是黑市走私——自从殖民地叛乱开始,红手湾的走私贸易日渐兴盛,已经是当地许多人赖以维继的重要谋生手断了。”
安森举起右手,指了指身后那些正在和风暴师士兵谈天说地的海盗:“这里面不少人甚至就是当地人,一旦和红手湾甚至整个邦联彻底交恶,不仅失去了经济来源,他们的家人和亲戚朋友可全都在殖民地呢。”
“所以根本不需要策反,只要开的价比帝国高,‘反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阿列克谢彻底惊呆了,难道真的像总司令说的那样,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如果让安森说实话…不全是。
在原本计划中,他的确是打算从谢格伦的“秘密捷径”直接前往黑礁港的;但他忽略了这条捷径中最关键的因素——土著。
为什么谢格伦和他的部下能够不收到影响,横穿荒野?因为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是土著民,谢格伦本人更是著名的兽奴佣兵首领。
这意味着他们能从附近或者迁徙的土著民部落得到补给,而且不会遭到他们的袭击,同时非常清楚哪里有野兽,哪里的地形危险,哪里有强盗盘桓…这些优势,都是风暴师所不具备的。
觉察到这一点的安森果断改变了行军路线,他当然不可能提前预知红手湾附近哪里有海盗的走私窝点,但只要靠近这里总能弄到船的概率却是百分之百。
至于海盗们之所以会投降,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他没有告诉阿列克谢,那就是红手湾的走私贸易虽然发达,但整个殖民地已经在白鲸港的影响下开始经营更“高端”的制造业,利用白鲸港提供的技术和设备,准备在本地建造钢铁厂。
这些海盗如果不能趁早“转型”,早晚会跟着逐渐萧条的走私业一起没落;安森给他们开出的价码是“自由邦联海军”,正大光明的做殖民地和白鲸港之间的海上贸易,并且能得到“最惠待遇”和稳定的货源保障。
在巨大的利益和几百名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海盗们会选择什么,一目了然。
“所以说,我的计划非常完美,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亲切的拍了拍阿列克谢的肩膀,安森安慰道:“你只需要安心的执行命令,其它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可以啦。”
“哦,说到这个,接下来的计划,可能还需要麻烦你帮帮忙,稍微的配合一下…怎么样,有信心吗?”
听着总司令那充满了真诚的语气,阿列克谢浑身一颤。
某种熟悉的感觉,再次从心头涌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先遣军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五月十七日,十七点三十五分,黑礁港。
血红色的夕阳泼洒在硝烟未烬的港口,将涌上滩头的浪花都染成了灿金色,尽情“烧灼”着这座烟火冲天的城市。
当战斗终于彻底落下尾声,四艘悬挂着蓝底星环旗的“海盗船”纷纷用旗语下昂港口传递了停泊的信号,缓缓地开始向岸边靠拢。
怀揣着无比忐忑的心情,黑礁港的民兵军官和议会议员们纷纷聚集在码头前,竭尽全力的想要拿出几分友好的架势来“迎接”这些救了他们一名的友军,但怎么看怎么都是异常的紧张,精致的大衣下都藏着上了膛的手枪——有的还不只一把。
但实事求是的说,毕竟自由邦联在冬炬城召开的议会才刚闭幕半个月,再加上帝国大军围城,消息闭塞的黑礁港当然不可能知道那面星环旗究竟是哪方势力的旗帜…心怀警惕也在所难免。
当四艘帆船终于缓缓驶入港口,原本还紧张万分的黑礁港民众立刻松了口气,表情中甚至还多出了几分错愕和轻蔑。
毕竟四艘都是体量极小的三桅帆船,又是被拿来走私的海盗船,外表基本可想而知:
破破烂烂的船帆,满是“战损涂装”的两侧船舷,几根破木头,用铜条一圈圈箍住的船桅杆,上面绑着用渔网缠成的缆绳,通体满是咸腥恶臭的“战舰”,只有可怜的六七门舰炮,十八磅级的“主炮”更是四艘战舰才凑得出一门……
在亲眼看到了自己“救命恩人”的真实样貌后,在场几乎所有黑礁港议员和军官们脑海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一句话:
就是这些“威武雄壮”的战舰,吓得上万人的帝国大军心惊胆裂,狼狈逃窜?
但这份刚刚升起的几分轻视之心,很快就在突然响起的军号声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风暴师——列阵,前进!”
数百名穿着统一红黑色军装,长枪上肩的线列步兵两人一队,前后保持着三步距离,整整齐齐的同时从四艘战舰的甲板上走下,雪亮的刺刀在夕阳下异常的刺眼。
这些线列步兵们在下船后没有立刻放下行囊,而是快速在码头上展开阵型,组成了前后排列的八个空心方阵,随后位列中央的士兵一齐转身彼此面对,手中步枪上举,刺刀左右交叉,汇聚成一条“钢铁通道”。
在卫兵连的簇拥下,神态俊朗,穿着崭新校官军装的克洛维军官背着双手,器宇轩昂的迈步从通道尽头向黑礁港走来。
在他的右后方,一个只到他腰侧的女孩儿吃力的举着一面蓝底星环旗,昂首挺胸迈着一板一眼的步伐,肩负起掌旗官的职责。
在他的左前方,是一名身材瘦削,穿着与其他普通士兵无异的年轻人;尽管戴着副十分特别的单片眼镜,可依然让人会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克洛维陆军校官,风暴师第一线列步兵团团长,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到!”
随着那位戴了副单片眼镜的青年中气十足的呼喊,这只杀气阵阵,充满威慑力的“仪仗队”终于在黑礁港众人十步之外的位置停了下来。
感受着无数双朝自己刺来的视线,那位“第一线列步兵团团长”微微昂首故作傲慢,视线下意识的瞥向自己左前方,轻轻咳嗽了几下。
于是不等黑礁港众人开口,青年便主动上前半步:
“非常感谢黑礁港诸位的隆重欢迎,我们是白鲸港守备军团,自由邦联先遣军——奉守备总司令与邦联至高议会的命令,在主力部队抵达前增援黑礁港!”
“正如刚刚提到的,在我身后的这位就是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本次先遣军的最高指挥官,代表已经被授予邦联自由军团总参谋长一职,白鲸港守备总司令的全部意志,大家完全可以将他视为总司令本人!”
将伸出的左手按在胸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淡淡一笑:“至于我,则是中校大人的副官,负责处理一切军事之外的行政与日常事务,有任何想要了解的情况,都可以向我问询。”
“陆军上尉艾伦·道恩…诸位叫我艾伦就好。”
就在青年称是自己副官的一瞬间,阿列克谢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下。
……………………
时间倒回到四十分钟,也就是战舰即将停泊在黑礁港港口之前……
“什么?您要我穿上您的衣服然后…假扮成您自己?!”
死死盯着眼前面无血色,却还在强撑着假装已经不晕船了的总司令,表情怔住的阿列克谢满脸错愕,怀疑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不不不…你还是误会我的意思了。”看着发懵的阿列克谢,轻笑了一声的安森摇摇头,解释道:
“你还是你,莉莎还是莉莎,士兵们还是士兵,海盗们…呃,他们已经是自由邦联的海军了。”
“那您呢?”
“我…是你的副官。”
“副官?!”
阿列克谢惊愕的脱口而出,凸出的眼球让人担心它会不会下一秒直接从里面掉出来。
“没错,副官!”
安森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胸口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副官,艾伦·道恩上尉。”
“至于你——自由邦联先遣军总指挥,风暴师第一线列步兵团团长,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
“第一线列…那不是……?!”
“法比安中校的掷弹兵团,我知道,但这只是因为我们风暴师成立之初就有些问题,放在其它常备军你的第二步兵团就该是第一线列兵团。”安森摆摆手,表示这个不是问题得重点:
“那个先遣军总指挥的头衔也一样,主要是确保对方会对我们保持足够的重视,为之后接管黑礁港的城防打好基础。”
毕竟帝国大军兵临城下,而且也已经在防线上打开了一个缺口,破城只是时间问题;这种情况,安森当然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黑礁港身上,夺权和接管防线都是必须的。
更直白一点儿说,就是安森觉得虽然自己的计划绝对完美,而且万无一失,但黑礁港…大概率不太能轻易接受。
因此在态度上就必须强硬,而且要强硬到仿佛对方只是自己的下属和附庸,要让黑礁港坚信援军已经近在眼前,随时都有可能抵达。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您一定要假扮成我的副官呢?”阿列克谢依然一头雾水:
“以军团总司令的身份直接要求黑礁港交出兵权,岂不是更加容易——而且您还有自由邦联授予的总参谋长一职,完全有资格接管黑礁港的城防。”
“理论上没错,但实际上呢——我们能指望一群帝国人,心甘情愿的服从克洛维人指挥吗?”
安森摇了摇头:“即便他们愿意接受,我们也得做最坏的打算,防止某些意料之外,但仍有一定概率的突发情况。”
“最坏的打算?”
“你觉得如果城外那位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知道我就在黑礁港,手中只有四艘破船和一个步兵团,他会做什么?”
“他……”
阿列克谢先是一怔,紧接着眉头微蹙:“您认为城内有帝国的眼线?”
“连冬炬城都能被他们悄无声息塞进去两千多暴徒,近在咫尺的黑礁港又怎会例外?”安森轻笑声,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轻蔑: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猜错了——但这种事情还是谨慎点儿比较好,亲爱的阿列克谢,你觉得呢?”
阿列克谢什么都不觉得,只想发出一声来自肺腑的呐喊。
“为什么是我?”
他死死地盯着安森,生怕从他的脸上微表情中错过某些细节:“这么重要的任务,法比安还有他的掷弹兵团,难道不比我…比我们所有人都合适?”
整个风暴师上下所有人都清楚,掷弹兵团…也就是风暴师的前身风暴团,是安森亲手组建的部队,无论装备还是待遇都仅次于莉莎·巴赫的卫兵连;担任团长的法比安中校,更是仅次于参谋长卡尔·贝恩的绝对亲信。
急行军救援黑礁港,还要提防各种无法预测的风险,坚守城市直至主力军团抵达…这么重要的任务,在过去根本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交给掷弹兵团的。
“法比安中校有他的任务,而且我也不觉得你们谁比谁更合适——何况自从师里的公款彻底实现了财务自由,除了战术模式有区别,装备上大家不都是已经统一了么?”
安森耸耸肩,很是热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我一直觉在整个风暴师上下,阿列克谢你是第三个真正关心我的人——顺便一提,莉莎是第二。”
“第三?那第一是…爱是谁是谁,我不在乎!”阿列克谢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表情重新认真了起来:
“我只在乎一件事——您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原本表情随意的安森先是一惊,旋即露出了欣慰至极的微笑——笑得让阿列克谢再次打起了冷战。
那副表情,该怎么说呢……
就像是所有的老板们,在听到员工在快下班前主动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做的”时的模样。
……………………
“自由邦联先遣军?”
死死盯着手中的情报,伯纳德·莫尔威斯猛地抬起头,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灰头土脸的传令官:“你确定?!”
“千真万确,大人!”
传令官拼命的点头,生怕对方有所怀疑:“这是我从一个冒死从缺口逃出来的士兵那里得到的情报:他确确实实看到了对方从港口下船,又听见那些黑礁港的民兵这么称呼进城的部队!”
“他们穿着克洛维人的军装,为首者也确确实实是克洛维的军官,但举的却不是克洛维的独角兽旗,而是蓝底星环——据说是自由邦联的旗帜!”
“自由邦联?这才过去半个月,已经连旗帜都有了么……”
伯纳德有些失神的自言自语,原本以为这帮废物点心一样,还蛇鼠两端的叛徒就算能成功举办会议,最多也就是商量好各自的势力范围,确定一堆根本没人会遵守的“盟约”,最后再口头上保持“利益一致”,“攻守同盟”,实则准备互相看对方丢人现眼。
但现在对方不仅成功了,甚至拥有了共同的旗帜,甚至能以它的名义派出一支军队——效率之高,简直不想是他们能办到的事情。
“你说他们都穿着克洛维的军装,那具体有多少人?”
“不是很清楚,那个士兵只是远远的看见了,并没有离的足够近。”
传令官如实答道,但当他捕捉到伯纳德不快的脸色,又飞快的改口道:“六百…或者八百,总之绝对不超过一千人!”
“只有不到一千人?”伯纳德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眺望向黑礁港城市的方向:
“而且没有打克洛维的独角兽旗?”
“没有!”传令兵信誓旦旦道,今天只有这个情报他能确保百分百的无误:
“而且就在十五分钟前,黑礁港也在市中心议会楼顶挂上了那面蓝底星环旗!”
“那也就是说,现在黑礁港内除了已经快弹尽粮绝的民兵,就只有不到一千名克洛维士兵,外加那四艘反水的海盗船?”
伯纳德的目光有些出神,一个尚且还很粗浅的计划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成形;原本还因为自己判断失误而懊恼不已的总管大臣,突然意识到局势正在朝对自己十分有利的方向前进。
“通知炮兵部队,尤其是骑兵炮…让他们尽快做好准备;还有骑兵,傍晚之前在军营外集结,等候作战命令!”
“是!”
传令官应声答道,转身朝外走去;直至快要出门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大人…特地要在晚上集结部队,您是准备再组织一次夜袭吗?”
“不,当然不是。”
伯纳德的脸上露出了信心十足的微笑,嘴角微微勾起得意的弧度:
“你不明白…今晚,我们不攻城。”
“今晚,我们要亲眼见证黑礁港自己攻陷自己。”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团结一致
夜幕降临,被铅灰色硝烟所笼罩的黑礁港渐渐从白天的喧嚣归入沉寂。
经历了一整天血战的守军蜷缩在被战火蹂躏过的工事和营地内,抱着武器和酒瓶,火光忽闪忽灭又喷吐着白烟的烟斗和劣质烟草,让他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疲惫身体能够得到一丝慰藉。
持续了十多天的围城战,磨平了这些新兵们一切恐惧,热血,壮怀激烈;剩下的只有疲惫,麻木,以及在撑过一整天后发现自己还活着的庆幸,或者痛苦。
打扫战场,清扫残敌,救治伤员搬运尸体,修葺工事,放哨立岗…无论受到或者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十多天的围城战都用各种方式,让他们彻底学会并且铭记了这些工作的意义,自发或者在军官的呵斥声中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战争是锤炼新兵最好的场所——三个月或者更长时间的训练,都远远不如一场真正的战斗更能塑造和“培训”一群连射击都不完全明白的士兵。
如果让安森评价,这群黑礁港民兵大概要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帝国殖民地军队,更有资格被称之为“军队”——如果真要把那些字面意义上的乌合之众称之为军队的话。
至于风暴师和红手湾的走私海盗…作为黑礁港的“救命恩人”,被特地安排在了黑礁港一片居民区内——大部分原先都是本地“忠诚派”的产业,在被清洗后就成了自由派的财产。
之前为了应对帝国大军而坚壁清野的黑礁港不仅囤积了大量的物资,更趁最后一段时间送走了部分孤残老弱,加上最近因围城战而出现的各种伤亡,这才有了大片空房子供他们上千人居住。
作为先遣军总指挥,阿列克谢中校在登陆之后就表示在经历了一场长途急行军后,自己身体疲倦,必须尽快得到休整,甚至婉拒了黑礁港准备为他和先遣军士兵们召开的欢迎酒会。
至于商讨如何迎战帝国大军的围攻,公布邦联与白鲸港的后续对黑礁港的支援方案,先遣军与本地民兵配合协防等等“闲杂琐事”,自然就都交给了中校大人的“副官”负责。
对于如何说服陌生的“甲方”接受自己的全套计划,在这方面安森自觉就算不能说经验丰富,至少也属于十拿九稳——最重要的诀窍就是在不违背方案原则的前提下,尽量让对方表达自己的想法,然后借助语言的艺术令其相信,自己的方案完美贴合了他的需要。
毕竟战争是一门假装艺术的科学,尤其在劣势局的情况下留给人的选择本就不多,时间更是有限——这种时候甲方通常都非常实际,不会要求计划具有“独创性”或者能“给他点儿不一样的惊喜”。
而眼下留给黑礁港的选项那就更少了,好在目标也只有一个:在援军抵达前,确保帝国大军无法攻陷防线和城市。
在这个目标基础上,安森需要得到整个城防的实际控制权——当然也只是“实际”控制权,名义上黑礁港议会想怎么都行。
但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没有完全一致的雨滴;等到会谈正式开始,他才发现双方的想法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
“所以…请问先遣军准备何时组织我们疏散撤离?”
略大的长桌横在中央,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叼着烟斗,穿着各异的议员们坐在两侧或后排的靠背长椅上;一前一后两盏煤油灯悬在众人头顶,在缭绕的烟雾中映照出朦胧的光。
这里是黑礁港议会的地下室,自从帝国大军围城,并且偶尔开始跨射界轰击城区后,所有的会议就都从原本的大厅搬到了这里。
放在以前这点空间当然不够,但自从围城开始陆续有人撤离和牺牲,再加上黑礁港议长与一批议会代表们前往冬炬城参加邦联会议,算上军官整个黑礁港议会也凑不出一百人,以至于所有人都躲进地下室也绰绰有余。
“撤离?”
坐在长桌尽头的安森十指交叉放在桌沿,略显意外的看向那位刚刚开口的议员:“我们要商量的应该是如何保卫黑礁港,哪里有撤离的事情?”
“但眼下黑礁港已经确确实实守不住了!”
那名议员显得十分急切,额头密布的冷汗即使在烟雾缭绕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今天的情况您已经看见了——城外的帝国大军已经摧毁了右翼高地的堡垒,整个防线已经不再安全了!”
“好吧,哪怕这不算什么,但光是过去十几天的战斗已经耗尽了整个城市的军火储备;现在我们不光要搜罗战场缴获,连民间的自制火器也已经搜罗一空,铅弹和火药更是已经见底——每个士兵平均分不到四十发!”
“之所以没有出现武器短缺的问题,是因为伤亡的数字抵消了损耗,而且要求除非敌人进攻到五十步之内,否则只能躲在工事里,不准开枪还击——否则我们早就弹尽粮绝了。”
“在这种情况下,说实话,您觉得黑礁港还有守住的希望吗?!”
充满绝望的话语在封闭的墙间来回碰撞,显得十分刺耳。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和恐惧的缘故,议员涨红了脸,双手撑着桌面,微微喘息着瞪向面带笑容,平易近人的“艾伦·道恩上尉”。
扶了扶脸上的单片眼镜,淡然一笑的安森迎向对方的目光,然后缓缓转向身侧:“这位是……”
“普什伍德!”
不等其他人开口,猛拍了下胸口的议员就抢先答道:“黑礁港议员兼商会的副会长,专门做扬帆城到长湖镇一带木材生意的。”
“那尊敬的普什伍德阁下,我非常能理解您此刻的心情,真的——作为一名军人,类似被包围,弹尽粮绝的情况我遭遇过不止一次。”
带着公式化的真诚“模板”,安森轻声开口道:“但作为先遣军总指挥…的副官,我接到的命令是协助你们抵御帝国大军的围攻直至援军抵达,而不是带你们从这里撤离。”
“尊敬的艾伦·道恩…上尉,我们也能理解你要执行长官的命令,但黑礁港也是真的守不住了!”面对安森的真诚,普什伍德议员丝毫不准备退让:
“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我真的不认为有了贵军加上那些海…邦联海军这不到一千人的协助,就能让黑礁港挺住帝国的围攻。”
“而且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在场所有正直的黑礁港议员和军官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普什伍德松开撑在桌上的双手重新坐回位子,紧抿着嘴角不再开口。
“是吗?”
安森面不改色的轻笑一声,目光扫向在座众人。
昏黄的灯火与浓白色的烟雾下,被他视线扫到的人有的面不改色,有的视线躲闪,有的轻咳颔首,有的若有所思……
没有一个人开口,但他们已经把想说的都说了。
本就压抑的地下室内,气氛宛如坟墓。
不得不承认,这个结果确实大大出乎安森的意料——他原以为最坏也不过是黑礁港彻底分裂,主战派与投降派打的你死我活,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殖民地只差半步就能自己把自己炸上天。
万万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是空前的团结,而且是团结在“提桶跑路”的大旗下。
这就有点儿难办了。
不过没关系,想法和自己南辕北辙的甲方安森也不是没见过;只要结果符合自己预期,过程变成什么样根本不重要。
所以他准备换个思路。
“既然如此,就算阿列克谢中校能违抗军令组织撤退,那请问诸位准备如何离开黑礁港呢?”安森面不改色的反问道:
“陆地上的道路已经全部都被帝国大军的围攻阵地封锁了,几个,十几个人或许有希望能穿过防线,逃进荒野,大规模的撤退根本不现实。”
“至于海上…我们的确有四艘三桅帆船可以充当撤退时的运输工具,但每次能荷载的数量也十分有限,算上水手最多一千人。”
“如果我没记错,黑礁港的人口应该有五万左右,及时舰船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帝国也不会发现,也至少要五十次来回才能完成撤离。”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并不是说要先遣军将整个黑礁港全部转移出去。”
普什伍德猛地摇头,试图解释:“我们只是希望先遣军能帮助在座的诸位,以及黑礁港全体忠诚派和他们的亲属撤离,仅此而已。”
“至于人数…我现在给不了您一个详细名单,但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相较于先遣军和那四艘战舰,这并不是个非常夸张的数字。”
哦?
望着他那十分认真的表情,还有周围若隐若现充满希冀与渴望的目光,原本一直保持着平易近人微笑的安森,突然间“恍然大悟”了:
“原来如此,您的意思是要先遣军抛弃黑礁港和五万多本地民众,保护诸位同诸位的家人们,从帝国大军的重重围困中…逃出去?”
普什伍德脸色一僵。
周围的军官和议员们依旧保持着沉默,彼此之间却在用目光快速交流着。
死寂,再次持续了将近半分钟。
“尊敬的艾伦·道恩上尉,我们知道这样很不好,非常不好,但……”
普什伍德停顿了下,重重的叹了口气,骤然抬头与安森四目对视:
“但是!请您不要怀疑,我们都是绝对忠于邦联,忠于白鲸港盟友的自由派,永远不会背叛自己人!”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您,在座的诸位每个人都参与了对抗帝国的战斗,每个人的身上都负了伤!我们宁可自杀也不愿被帝国俘虏,只要有机会我们每个人都愿意为对抗帝国的统治,战斗到最后一刻!”
“可如果黑礁港真的守不住了,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白白浪费生命——我们,才是黑礁港;哪怕是为了有朝一日黑礁港能够重新光复,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死去。”
“至于其他本地民众……”普什伍德再次叹息一声,用十分无奈的口味开口道:
“为了黑礁港的未来,暂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而且如果我们这些忠诚派全都离开了,帝国哪怕是维护他们在这里的统治能够稳固,应该…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多的伤害吧?”
应该?
安森飞快的挑了下眉头,瞥了眼周围点头称是的议员和军官们,并未对这么一番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话进行任何的表态。
但对方的态度这么强硬而且统一,也的确是个麻烦——如果帝国还没有大军压境,安森肯定会开心的恭送这么有自知之明还乐于配合的盟友;现在三面受敌,任何一点点的变量都会令整个城市四分五裂。
说句难听的,如果他现在是城外的那位殖民地总管大臣,而且对城内情况一清二楚的话;他甚至都不用出兵,黑礁港就能自己攻陷自己。
沉默良久,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安森终于开口了。
“好吧,既然诸位都这么认为,那我作为一个外人,也不方便再继续说什么了。”安森面无表情道:
“这件事我会向阿列克谢中校反应,看看他本人对此是一个什么态度;如果他同意并且一切顺利的话,协助诸位从黑礁港撤离…也不是不能考虑。”
话音刚落,气氛压抑的地下室内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如蒙大赦。
“谢谢!谢谢您向我们这些走投无路之人伸出的援手!”
刚刚还浑身紧绷的普什伍德,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了笑容,激动地越过身前数人,上前想要握住安森的双手:
“我向您保证,只要事情顺利,黑礁港绝对不会忘记您做出的突出贡献!等安全抵达白鲸港,一定给您一个大大的惊……”
“砰!”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巨响,地下室的门突然被强行撞开了。
一个穿着黑礁港民兵的衣服,怀里还抱着步枪的年轻人冲进房间,边跑便神色慌张的大喊道:
“不、不好啦!我们派去偷船的被藏在甲板上的克洛维人给…唔唔唔!!!!”
没等他说完,门口放哨的两名卫兵大惊失色的立刻上前,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但什么都晚了。
昏暗的灯火下,微笑依旧的安森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扶了扶脸上的单片眼镜。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图谋不轨
“站住——不准跑!”
稚嫩的呐喊回荡在海盗船的甲板上,一同响起的还有霰弹枪的轰鸣;滚烫的铅弹一窝蜂的从枪焰中喷涌而出,如同疯狗般在哀嚎不止的黑礁港民兵后面穷追不舍。
刺耳的枪声和喷涌的硝烟充斥了战舰的每个角落,忽闪忽灭的火光宛如死神的镰刀,每次亮起都要收割一条,甚至更多的生命。
甲板上和船舱内,全副武装的黑礁港民兵们哆哆嗦嗦的站在一片漆黑之中,被吓得甚至忘记了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惊惶不安的民兵们不知道,他们只记得自己被议会派来“接管”先遣军们的战舰——至于先遣军是不是已经同意,那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事情刚开始时非常顺利:所有的克洛维人和海盗们都在议会的“款待”下,集中安排到了一片居民区驻扎,登船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当第一个倒霉蛋顺着甲板入口进入船舱,而后再没有回音之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民兵们遭到了舰船内留守人员的伏击,猛烈的枪声近乎不间断的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里传来。
但这种预料之中的“意外”并没有被他们放在心上,很快便开始组织还击,两三人一组开始在甲板和船舱内搜索,清剿某些不愿意配合接管的友军。
如坠地狱的噩梦,由此开始。
“又一个,发现你们啦!”
稚嫩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惊惶的民兵猛然回头,就看到左侧的同伴几乎同时仰面躺倒,额头中央稳稳的插着把雪亮的刺刀。
端着步枪的娇小身影正端着步枪,从硝烟笼罩的黑暗中朝他们狂奔而来。
民兵没有犹豫,果断向船舱角落扑去,身体蜷缩着在一堆乱糟糟的弹药箱后面。
在趴下的刹那,他清楚的听到另一侧的伙伴在愤怒的呼喊:“有敌人——隐蔽,开火!”然后经验丰富的单膝跪地,举枪射击。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瞬间打消了民兵支援战友的想法。
他亲眼看到同伴的手指还没碰到扳机,脑袋和半边身体就在枪焰中炸成了碎片,喷涌而出的血浆染红了他大半脸颊。
躲在弹药箱后面,杂七杂八的枪声在他耳边此起彼伏,同伴凄厉的惨叫和怒吼不断贯穿他的耳膜。
紧紧抱着怀中的步枪,年轻的黑礁港战士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他拼命屏住呼吸,压抑着快要冲出胸膛的心跳。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淌,枪声和惨叫的声音越来越稀少,最后彻底消失,只能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头顶的甲板和周围的船舱间来回移动。
他们在清剿剩余的残敌,也就是自己…民兵吞咽了下口水,心弦紧绷得更厉害了。
又过了一会儿,连脚步声也消失了,整个船舱彻底安静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剩能听到自己心跳的死寂。
年轻的黑礁港战士依然不敢动,他担心这很可能是什么圈套,那个魔鬼似的少女或许就正举着她的霰弹枪,在船舱的某个角落等自己主动暴露。
再等等,等等,等等……
他终于等不下去了——虽然依旧怕得要死。
要不,要不先这样:在不离开隐蔽点的前提下,观察观察周围的情况,然后…呃…然后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船舷的炮窗翻到外面,潜入船底,最后等一切都结束了,悄悄的溜回议会……
民兵敲定主意,他先慢慢爬起身,将头从周围的弹药箱中探出,然后……
然后他整个人都傻了。
感受着顶在额头上的冰凉触感,表情呆滞的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冲自己得意的“嘿嘿”直笑的女孩儿,外加她身后一众幸灾乐祸着看好戏的克洛维人。
白嫩嫩的小手扣下扳机,民兵眼前一黑,脑海中回荡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莉莎·巴赫大警长的名义,一个也别想跑!”
………………………………
黑礁港议会,地下室。
死寂到宛若坟墓的压抑气氛下,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已经停止了。
刚刚还如蒙大赦的军官和议员们,此刻的表情只能说是如丧考妣;一边继续保持着沉默,一边在彼此之间迅速交换着眼神;烟雾缭绕的地下室,同时处于静默与喧嚣的交叠状态。
正要和安森“握手言和”的普什伍德议员…在那名士兵闯入到此刻的十几秒内,他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呆滞的眼球缓缓转动,望向正冲自己微笑,扶了扶单片眼镜的“艾伦·道恩上尉”。
如果要安森自己评价自己的魔法道具究竟哪个最实用,虽然【迷雾烟斗】算是他用的最频繁的一件,但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匿名眼镜】。
能够让人下意识忽略佩戴者的存在,令其变得很没有存在感——听上去像是非常玄学的效果,但在使用过程中却总能给人惊喜,而且适用范围也出乎意料的广。
比如在潜入某个布防森严的重地时,比如在需要从到处是敌人的区域中逃离的时候,比如在敌人打出致命一击的时候,又比如……
现在。
看着在场众人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安森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烟斗,心底对这件道具的评价再次上了一个台阶。
就在这短短的十几秒内,他毫无顾忌的将自己咒魔法的施法范围扩张到地下室的每个角落…在本能忽略和情绪极度震惊的双重加持下,谁也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缭绕的烟雾,正在逐渐变得更加浓郁。
甚至不需要异能,他也能观察到黑礁港军官和议员们快速交换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守在门口的四名卫兵,也越来越不怀疑的用余光瞥向自己——却忽然不觉自己锁定的猎物,也正在一本正经的观察着自己。
而普什伍德也在片刻失神后瞳孔骤缩,和安森四目对视的瞳孔从呆滞迅速变得杀气四溢,紧抿的嘴唇毫无征兆的张开:
“动手!”
话音落下的刹那,普什伍德猛地向下卧倒,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圆柱状带引信的物体,向着安森身后头顶的煤油灯砸去。
下一秒,在场的其余军官和议员们也默契的弯曲膝盖,钻进了椅子或者桌子下面——经历了十多天帝国的围攻加炮击,他们早已是轻车熟路,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四名卫兵也转身,端着步枪的同时娴熟的从背后掏出了绳索和镣铐,向仍还浑然不觉的抽着烟斗,面带微笑的安森走来。
“砰——!”
就在被抛飞的柱状物砸碎煤油灯的同时,重重的闭门声在地下室内响起;被煤油灯点燃的烟雾弹发出一声巨响,灰白色的烟雾瞬间封闭了所有人的视野。
既然已经暴露,那么再继续掩饰毫无意义;只剩下生擒先遣军总指挥的副官作为人质,迫使船上的克洛维士兵交出战舰!
而这才是黑礁港议会真正的计划,他们根本不相信这群突然冒出来的“先遣军”,也毫无继续在帝国围攻下坚守的打算;抢船跑路,尽快逃出升天才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至于逃走后该怎么面对邦联内的其它城邦,尤其是冰龙峡湾的克洛维人…普什伍德并不担心,因为城外的帝国大军会帮他们解决所有的麻烦。
即便有少数脱逃者也不用担心——所有的先遣军和那帮海盗们都被“安置”在了同一片居民区,他们根本不会知道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会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失踪”,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会像是意外。
而计划的前提,就是眼前这位“艾伦·道恩上尉”能够好好配合;只要他够聪明,自己可以等快要抵达白鲸港的时候再将他沉海,死在克洛维人的土地上。
就在普什伍德开始打如意算盘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响。
“咚!”
弥漫的烟雾封闭了视野,他只能隐约确认是人头被摁在桌上的声音,而且用力很重,整个长桌都为之一震,贯穿的余声令他耳鼓膜都在微微做痛。
但这还仅仅只是开始,很快浓雾中又传来了各式各样的动静:凌乱的挣扎,快速移动的脚步,拳拳到肉的碰撞,关节反向弯曲……凌乱中还夹杂着某种诡异又轻快的旋律,仿佛是充满节奏的小调。
普什伍德甚至不需要抬头,脑海中都能想象出“艾伦·道恩上尉”被四名卫兵围攻,反复挣扎又再次被制服的画面。
“砰!”
又是一声重击,清脆的声中甚至能隐约听到骨裂的声音;紧接着那踉跄后退的身影被一道黑影锁颈,像破麻袋似的被甩向墙角,并被补了一记膝撞。
甚至在倒地的同时,还被死死地捂住了嘴,发不出一声求救的叫喊,只能拼命的挣扎反抗。
“咔嚓!”
一声脆响,“艾伦·道恩”刚刚所座的椅子被踢翻在地,在和那道身影亲密接触后直接四分五裂。
死死地趴在桌下,普什伍德只能隐约看到几双军靴在视线中不停地来回切换,听到头顶的长桌不断传来的哀鸣…视线中的灰白越来越浓郁,每次呼吸仿佛都要吸入一大口呛人的烟雾。
正当他奇怪为什么烟雾没有消散的时候,头顶的打斗声忽然间戛然而止。
一只手捂住嘴避免吸入烟雾,普什伍德从桌子下爬出来,右手从怀中又掏出了一支装满弹药的左轮,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周围。
浓雾笼罩的地下室内,爬起身的普什伍德四下环顾,竟然找不到一个站着的身影。
“啪。”
正当他感到奇怪时,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低头向下看去——浑身是血,双目灰暗的卫兵正静静地躺在他的脚下。
死了。
感受着脚底传来的触感,普什伍德浑身一僵,微微颤抖的视线一点一点移动:被扭断了脖子的卫兵瘫在角落里,像遭受了重击的胸口完全凹陷了下去;而在他旁边另一个则完好无损,只是四肢关节都向着相反的方向弯曲。
再一侧目,长桌上也横躺着一个卫兵,枕在龟裂的长桌上,血肉模糊的背后插满了扶手椅碎裂的木屑。
一个,两个,三个……
四名卫兵,无一生还。
但还少了一个。
而且是缺少了最重要,最关键的那个,也就是……
“啪嗒。”
左轮的击锤声在身后响起,普什伍德僵在原地。
他终于知道第五个身影在哪儿了。
……………………
黑礁港市中心外围,居民区。
轻轻在窗帘上拨开一点点缝隙,神色凝重的阿列克谢举着单筒望远镜站在窗前,眺望着港口的方向。
漆黑的夜色下,四艘战舰的主桅杆顶端依次升起火光,又依次熄灭,前后重复四次。
“很好,看来莉莎小姐那边已经得手了。”
自言自语的嘟囔了几句,收起望远镜的阿里克谢转身看向身后——第二步兵团所有排一级以上的军官,正在他的房间里排着整齐的队列,聚精会神的等待着命令。
“都准备好了吗?”
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阿列克谢沉声问道。
回答他的,是众人整齐划一的捶胸敬礼。
“还需要我再把任务解释一遍吗?”
无人开口。
“很好,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阿里克谢耸耸肩:
“一营换上海盗和平民们装束,尽快清除宿营地周围所有黑礁港的眼线,然后到黑礁港议会集合;二营武装待命,等一营清除‘路障’后迅速出发,以‘协防’的名义,迅速控制议会周围制高点与道路要害。”
“散兵连换上黑礁港守军的衣服,配合卫兵连去‘接管’议会。”
“今晚!黑礁港城内有帝国密探袭击议会,谋害本地自由派首领与先遣军总指挥——也就是我本人——在偷袭不成后逃窜至议会,企图配合城外军队里应外合,攻克黑礁港!”
一边说着,深吸一口气的阿列克谢掏出自己的配枪,枪口顶住自己左肩,然后扣下了扳机:
“所有人,出发——啊啊啊啊!!!!”
第一百五十章 打起来了
城外攻城阵地,司令部,深夜。
伯纳德·莫尔威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黑礁港地图,夹在右手上的卷烟亮着橘红色的火光,随飘散的烟雾映照在他脸上。
寂静的司令部内,落针可闻;静悄悄的空气中,只有那个摆在烟灰缸旁的镶嵌着蓝宝石的纯银怀表,还在努力营造些比现在更加活跃的气氛。
对于卷烟,伯纳德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克洛维人的“新鲜玩意儿”,再加上能在新世界弄到的卷烟百分百都是劣质产品,冲鼻的气味甚至令人怀疑它其实是一种武器。
但正是这种刺鼻的气味,令它比最浓郁的咖啡还提神;哪怕只是闻一闻,也能令人睡意全无。
而他现在非常需要保持清醒。
和经验主义而且崇尚直觉的卡斯帕·赫瑞德不同,常年担任副手或者总参谋长的伯纳德·莫尔威斯,更相信自己经由局势和信息情报所做出的判断。
一个人的语言或许会撒谎,但他的习惯永远会很诚实;一群人外表或许是某种整体,但他们依然是一个个单独存在的;鸡蛋永远有缝,树叶永远有脉络,只要找到事物间存在的联系,人人都可以是预言家。
现在的他正在等待一个情报,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来佐证自己此前的全部判断;如果事情真的向自己预测的结果发展,那么这场战斗的收获就不是一座黑礁港这么简单了。
“噔噔噔!”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伯纳德的沉思,他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随手掐灭了快燃尽的烟头。
“进。”
“大人!”
传令官破门而入,一边擦汗,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原地,累得双手交替扶着膝盖,汗如雨下。
“情况如何?”
头也不抬的伯纳德平淡道,不紧不慢的收起桌上的怀表,视线依然停留在黑礁港的地图上:“派出去的侦察兵,听到枪声了吗?”
“不光有枪声,而且有人趁机纵火!”直喘粗气的传令兵急不可耐道,口干舌燥的吞咽着喉咙:
“两名传令兵说,他们甚至听到港口方向舰炮的……”
“我问你,听到枪声了吗?”
伯纳德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听到了!”传令兵连忙点头。
“在哪?”
“在港口…还有市中心!”
“谁先开的枪?”
“黑礁港的守军!他们要劫船,想跑!”
“先遣军开枪了吗?”
“开枪了!不仅开枪,而且还纵火!”
“那他们打起来了吗?”
“打起来了!但是没有完全打起来——城区乱套了,但防线还在叛徒们手里,港口在先遣军手里,城内疯传有帝国的军队要袭击议会,要里应外合攻陷黑礁港!”
“谁在传?”
“不知道,但应…肯定是克洛维人!”
“好极了!”
伯纳德“砰!”的一声拍案而起,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出发!里应外合,攻陷黑礁港——就在今晚!”
“里应外合?”传令官一愣,小心翼翼的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大人,那是克洛维人污蔑的,我们在城里的内应都快被杀光了,而且您不是说我们今晚不出兵吗?”
“我说过吗?”伯纳德微微眯起眼睛,心平气和的盯着传令官的表情。
传令官浑身一颤,求生欲顿时暴涨:“……说过…吧?”
“我说的是‘我们’不出兵,可没有说‘黑礁港守军’不出兵。”伯纳德冷哼一声:
“既然城内有帝国的军队袭击议会,那有得到情报的军队及时未得到命令,朱栋并给出及救援议会,是不是应该的?”
“应该,应该!”
“现在是晚上,所以只能用身上的衣服区分究竟谁是哪边军队,是不是很合理?”
“合…合理,合理!”
“不管今晚发生了什么,谁最后能占领议会,谁就控制了黑礁港。”伯纳德笑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和自信又回来了:
“让骑兵都换上黑礁港守军的衣服,从白天打下来的缺口混进黑礁港,围剿‘帝国刺客’,保护议会安全!”
“再通知炮兵,加快炮垒修建的进度;只要完工不需要等候命令,直接对黑礁港的港口开炮——既然克洛维人污蔑我们,那就干脆替他们坐实。”
低声冷哼着,伯纳德从怀里掏出烟盒,带着无比玩味的表情将点燃的卷烟举到面前,凝视着那飘散着烟雾的火光:
“今晚,让他们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就把黑礁港…烧成灰!”
………………………
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枪声和偶尔闪亮的火光,无数穿着各式军装的身影在黑礁港狭窄崎岖的街道间快速穿梭;急促的脚步,焦急的命令外加各种口音的叫喊咒骂…都在黑夜的掩护下此起彼伏。
在港口,一群黑礁港守军却在用克洛维散兵阵型,大摇大摆的向港口方向推进;沿途的岗哨虽然都对这群人感到十分奇怪,但出于某些特殊原因,最终都选择了放行。
几乎同时,城区外突然出现一支没有接受议会的命令的军队,要求进城,理由是城内有帝国刺客企图“袭击议会”。
守城的岗哨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上前质询要求说清细节;对方十分爽快的拿出了证明——顶在脑门上的左轮枪。
前后只花了十分钟,这群“黑礁港民兵”就已经娴熟的将不再动弹的哨兵们拖到暗示,一部分人换上他们的装备与衣物;其余部队则不动声色的穿过城防,沿着大门后的道路向市中心的议会前进。
而驻扎在居民区的“自由邦联先遣军”,也以“刺客袭击驻地,总指挥遇刺未遂”为借口,要求接管黑礁港的部分城防,分街道严查刺客去向,同时表示十分乐意派出部队,协助黑礁港保卫议会的安全。
对于如此充满善意又合情合理的要求,黑礁港守军表示需要考虑一下,请“友军”耐心等候,他们会向上请示。
先遣军充分体谅了他们的难处,并主动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换装成平民俯视的一营线列兵果断突袭了居民区附近的黑礁港民兵哨站和巡逻队。
在短暂但激烈的战斗后,将其制服并就地缴械。
随着眼线和哨卡一个一个被拔除,阿列克谢中校捂着“被刺客袭击”而受伤的左肩,率领第二线列兵营离开居民区,开始逐步接管周围城区的制高点和重要路段。
再次“换装”的一营则立刻赶往议会,保护正在和黑礁港军官还有议员们交涉的“艾伦·道恩上尉”。
至于黑礁港的民兵们,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不仅没有弄清情况和制止的相反,反倒在“某些上级”别有用心的暗示下,开始放弃控制城内的治安向港口集结,并携带了大量的辎重,远远超过他们正常需要的水准……
于是港口枪响后过去不到两个小时,原本只是一小撮的混乱和失序就迅速席卷全城,并且还有继续扩张下去的趋势。
……………………
黑礁港城区,议会市中心一带。
一队穿着黑礁港军装,手持利奥波德步枪的“本地民兵”排着零散但十分有序的队形,从狭窄的小巷中快速穿行。
和普通的线列兵相比,这支队伍的配合堪称灵活机动,亲密无间——每当遇到一个路口,就会有几名士兵主动出列,分头前进;在确定安全或者清理掉巡逻队和岗哨后又迅速归队,全程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除了风暴师总司令本人是散兵科出身,导致全军上下都普及了散兵训练这一点外,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整个连队的士兵,都来自同一地区。
更准确的说,是同一家工厂。
一支部队的大部分士兵来自相同地区,这在克洛维军队中相当常见,有的部队甚至刻意通过这种方式来确保军队的组织度…代价是新长官如果不是当地人,上任前可能要先掌握一门方言。
最开始陆军基本都在乡间和偏僻省份募兵,但自从与帝国战争开始,兵源开始紧张后,就连克洛维城的外城区都被纳入了范围,并发现凡是在工厂工作过的新兵不仅对待遇条件的要求更低,纪律性也很强,可以大大缩短训练周期。
马可斯和他的一营第二线列兵连,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成为了当时还是征召兵团的“风暴师”一部分。
“停下。”
轻微到聚精会神都很难听清的命令声,从队伍的最前端响起。
快速行进的先列兵们顿时停下脚步,齐齐警觉了起来;自觉的开始向周围散开,举枪环视周围。
朝身后举着右手,微微蹙眉的马可斯连长躲在一侧墙壁的阴影里,望向巷口外对面的街道迎上来的身影——几十个全副武装,穿着和他们相同衣服的“黑礁港民兵”。
虽然反应的很及时,但对面还是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同样警觉的埋伏在巷口里,躲在一侧的墙后朝这边观察。
出了巷口,外面就是市中心的中央大道,距离议会只剩一步之遥。
“怎么回事?”
副连长阿利克——同时也是马可斯的女婿——悄悄摸上来,紧张的开口道:“散兵连不是说城内的守军都去港口了吗,那他们是谁?”
“说不定…和我们一样吧?”马可斯同样是满脸疑惑:
“但是不对啊,我们连是第一个出发的——难道有其他的连队速度快,跑我们前面去了?”
“会不会是散兵连,或者卫兵连的人?”阿利克猜测道:
“咱们连在那边有熟人吗?”
马可斯想了想,遗憾的摇了摇头。
正当两人在为该怎么办发愁的时候,一个浑厚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对面的巷口内传来:
“是黑礁港的兄弟吗?”
犹豫了片刻,马可斯和副连长对视一眼,然后扭头看向对面:
“是——你们呢?!”
“我们也是!”对面的声音很是沉稳:
“你们是哪支部队的?”
马可斯想都不想直接开口道:“那你们是那支部队的?”
话音落下,两边谁也没有开口,都在等对面先回答。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
于是马可斯明白了,而且他也相信对面的人肯定也明白了。
但问题在于他需要尽快赶往议会,可一旦冲出巷口,很可能就要受到对面的袭击——尤其是在双方都身份可疑的情况下,马可斯不敢将信心赌在对面应该是友军这个选项上。
于是他选择了另一个方法:“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要去议会!”对面的回答依旧是无比沉稳:
“有传令兵汇报,议会附近有帝国刺客准备发动袭击,我们是准备去保护议员们的——你们呢?”
嗯?
马可斯一愣,和副连长面面相觑:“我们也收到了情报,正要赶去议会那边!”
“既然大家的目标一致,那不妨请诸位先行一步!”对面立刻抢断道:
“城内现在到处都很混乱,我们愿意为诸位断后,掩护你们去议会保护议员们!”
“不不不看,还是请你们先行一步!”马可斯立刻回答道:
“大家都是黑礁港的守护者,不用分得那么清——你们人多,你们先走!”
“不,还是麻烦诸位先走!你们人少,速度比我们快!”
“速度快没用,战斗力才是第一位的,你们先走!”
“这种时候时间就是生命,诸位先走!”
“那要不我们干脆一起走,谁也不用‘掩护’谁,怎么样?”
“好!那我们默数三二一,然后同时行动,如何?!”
“没问题,你们先开始!”
“可以——三!”
“二!”
就在对面准备喊一的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的马可斯抬手抢断:“等一下!”
“怎么了?”对面的声音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问个问题。”马可斯紧张的舔了舔嘴角:
“你们知不知道,白鲸港的守备军团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是谁?”
这一次,对面沉默了很久;足足过了半分钟,才不是十分确定的开口道:
“安森·巴赫总司令,除了他还能是谁——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
马可斯沉声道,同时朝身后示意了一眼:“可以了,咱们再来一次吧——这次我们先!”
“好!”
“准备——三!”
“二!”
“砰——!!!!”
就在要喊“一”的瞬间,躲在巷口里的风暴师线列兵们齐刷刷的扣动了扳机。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黑礁港的筹码
刺眼的枪焰照亮狭窄的小巷,躲在街道另一端,毫无准备的帝国骑兵们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瞬间前排就倒下了好几个身影。
于此同时,躲在巷子里的风暴师线列兵们已经趁机展开,占据了两侧的制高点,并且将街道两侧的围墙当做掩体,在后面设立了临时射击位。
而被火力压制的帝国骑兵们只能躲在巷口里,根本动弹不得,挤压成一条纵队的他们无法展开阵型,火力也就被限制在狭窄的枪口——只有最前排的几个人能够开火还击,剩下的骑兵只能躲在后面坐等。
无数的铅弹碰撞声敲响激烈的合奏,浓烈的硝烟从两边小巷涌入街道,将不到十米宽的道路彻底覆盖。
在这种时候只要冲出巷口展开队列,任意一方的火力就能瞬间压倒对面;但相应的在展开线列的瞬间,至少要承受两到三轮的排枪齐射——以小巷的宽窄度加上双方的兵力,至少将是近大半个排的伤亡。
因此无论兵力较少的风暴师步兵连还是被打懵的帝国骑兵,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躲在巷口里朝对面疯狂开火射击,谁也不肯当先冲出去的那个。
一边靠后装步枪强行拉高了射速,一边则展现出娴熟的装填技术…对射的双方都毫不吝啬朝对面倾泻着火力,窄窄的街道中央枪鸣不断,激烈程度堪比大型阵地战,整个黑礁港都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怎么回事,他们这是和谁打起来了?”
望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捂着左肩的阿列克谢下意识道,一脸疑惑的看向身侧:“散兵连不是说黑礁港守军要么在外围防线,要么就在向港口方向移动吗?”
“有没有可能是某个正在撤退的黑礁港守军,恰好被他们堵住了?”旁边的二营营长胡乱猜测道:
“之前卫兵连的人送过情报,说城内大概还有一个连,一百多守军的样子。”
“那数量也不对——你听听动静,这特么是一个连?!”阿列克谢完全不信:“不要说黑礁港守军,就算你告诉我这是帝国要攻城我都信!”
“那…如果不是城内的守军,还能是谁?”
正当两人都陷入迷茫的时候,阿列克谢忽然脸色一变,想到了某种非常有可能结果。
等等,该不会真的是帝国在攻城吧?!
如果真是这样,以现在乱成一团的黑礁港状况,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击。
不要说刚刚经历了白天的血战,濒临弹尽粮绝的本地守军能有多少战斗力;眼下正谋划着夺取守军指挥权的“先遣军”自己,也根本抽调不出任何兵力再去驻守防线——何况就他们这一千多人分散在黑礁港整条防线上,也没什么好驻守的。
再加上部分守军伺机想要夺取先遣军的战舰,很难说他们究竟是想跑路还是反水;前者肯定是糟透了,后者更难办,说明连黑礁港自己都已经失去了继续守下去的信心……
原本心情就糟透了的阿列克谢,此时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来之前黑礁港就快要完蛋了,他来之后黑礁港还是要完蛋,那他特么不是白来了吗?!
而且还为了配合总司令的“完美计划”,自己给自己来了一枪!
老实说阿列克谢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计划非常得不对劲——就算假扮遇刺未遂,弄些红颜料用纱带裹上不就行了吗,有必要非得让自己真的负伤才算保险?
阿列克谢甚至隐隐有些怀疑,总司令是不是因为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才没有让他的副官卡尔·贝恩或者法比安那个狱卒头子一起跟来,又像之前大仓库那样把自己当成了工具人……
不过恶意揣测归揣测,作为“先遣军”地位仅次于安森的指挥官,阿列克谢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片刻的腹诽了某人后,迅速做出了最符合当前形式的判断:“立刻出发,去议会!”
“现在?!”
二营营长被吓了一跳:“可…按照之前的计划,不是应该先控制城内的制高点和重要道路,确保黑礁港不会出现骚乱而……”
“那是之前,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阿列克谢毫不客气的抢断道:
“无论开火的究竟是帝国人还是黑礁港守军,我们的行动都已经彻底暴露,再怎么掩饰也没用了——既然如此,那就先控制议会再说!”
“是!”
在“先遣军总指挥”的命令下,原本正分散开来控制城区的第二线列兵营重新开始集结,以连为单位纷纷向议会方向开始推进——为了避免遭遇某些不可控的“意外”,纵火焚烧了原本已经设置好的哨卡和路障。
于是当队列整齐的克洛维线列兵推进的同时,一道道火光和冲天的烟柱也开始在黑礁港城内延伸,宛如某种符号,让本就混乱不堪的城市继续在冲向地狱的列车上猛拉汽笛。
…………………
黑礁港议会,地下室。
沉闷如雷的枪鸣声断断续续,透过厚重的天花板和墙壁传入地下室。
只剩一盏的煤油灯,在微微的震动中忽闪忽灭的亮着昏暗的光,映照在黑礁港议员和军官们阴晴不定的脸上…还有他们和身下椅子绑在一起的身上。
缭绕的烟雾间,几分钟前还占尽优势准备生擒“艾伦·道恩上尉”的他们,此刻双手被拷在身后,脚踝和椅子腿绑在了一起…以中央长桌为基准,所有人被排成四排,每人与周围各间隔半米,确保就算倒下也碰不到其他人,
至于普什伍德议员…他被安置在原本安森的位置,背对着其他所有人;紧绷的脸颊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不剩一丝血色的苍白面色和随震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他心底的恐惧。
此时此刻正努力睁大眼睛的他,瞳孔中倒映着此前被他亲手砸碎的煤油灯和一片黑暗;在那黑暗中静静坐着一个身影,正悠闲的抽着烟斗,同时用一个大到夸张的左轮枪指着他们所有人。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担心如果自己第一个开口,那掰开了击锤的左轮枪就会把枪口对准自己。
死一般的寂静中,时间悄然流逝。
良久,普什伍德深吸口气,吞咽了下喉咙望向那片阴影:“艾伦·道恩上尉,我们……”
“嘘——!”
猛地打断对方,坐在黑暗中的安森举起右手的“匕首”,用那长长的枪管指向头顶:
“那个…你听见了吗?”
普什伍德一僵,冷汗从鬓角滑落。
“听、听见了!”
“知道是谁在开枪吗?”
“……先遣军?”
平淡的叹息声从黑暗中传来,还附带了左轮枪口落下的声音。
“普什伍德议员…还有在座的诸位,不得不说,我真是对你们太失望了!”
安森骤然提高了音量,让原本就紧张无比的众人瞬间绷紧了心弦,战战兢兢的望向那位俘虏了他们所有人的“艾伦·道恩上尉”。
“在要和诸位商量的时候,我是带着巨大的诚意和绝对的信任来的,连卫兵都没有带一个人;整个先遣军更是冒着巨大风险,长途急行军赶来救援黑礁港,结果……”
冷哼一声,安森摇了摇头:“你们就是这么招待‘救命恩人’的?”
面对质问,普什伍德选择了沉默,其余众人也低头不语。
“说实话,虽然你们最初的决定实在是令人震惊,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谈判,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呢?”安森带着浓浓的困惑继续道,突出什么叫痛心疾首,什么叫难以理解:
“我们是盟友,是朋友,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就因为你们毫无道理的行为,将先遣军置于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我们要么还击,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作为黑礁港统治者的你们逃亡,让数以万计的民众认为自己被抛弃了,被逼无奈向帝国投降!”
“甚至连这都不是最麻烦的——你们一开枪,要让先遣军,尤其是白鲸港的士兵们怎么看待黑礁港,怎么看待这座他们满怀壮志,准备要守护的城市?!”
“至于这种行为对邦联和白鲸港的友谊,帝国反抗军统一阵线团结的破坏,我甚至都不想再多说什么了,简直……”
“够了!”
正当安森还在滔滔不绝的时候,普什伍德突然抢断道。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戛然而止。
在场的军官和议员们紧抿着嘴角,简直像是在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向普什伍德的背影。
但他不在乎…或者说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能决定他们所有人生死的既不是“艾伦·道恩上尉”手里的左轮,也不是自己这些人说什么,而是能拿出怎样的筹码。
所以他有绝对的把握对方不会开枪,否则也用不着费事将他们都捆在椅子上了。
“艾伦·道恩上尉,您赢了…或者说先遣军赢了,我们投降。”
普什伍德深吸口气,仿佛在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恐惧:“说吧,您想从我们这里拿走什么?”
“拿走什么?”安森“无奈”的摇了摇头:
“普什伍德议员,您好像还是不明白,我们——先遣军不是来从你们手中夺走黑礁港,而是来帮你们守住她的!”
“当然,这和你们的意愿似乎有些差距,但我还是认为我们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那就是击败帝国,或者说击败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否则就算您能逃到白鲸港,新世界的自由派们还是永无宁日。”
“但是,你们现在的行为又确确实实对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造成了裂痕。”安森话锋一转:
“为了避免之后的合作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先遣军需要在现有合作之上再加一层‘保险’才行。”
普什伍德皱起眉头:“什么保险?”
“很简单,我们要黑礁港守军的绝对控制权!”
“不可能!”他毫不犹豫道:
“黑礁港民兵是自由派的根基,我们不可能就这么把他们交给克洛…先遣军!”
虽然在最后一刻改口了,但在座众人都很清楚他刚才想说的是什么。
面对普什伍德的断然拒绝,神色淡然的安森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举起右手的“匕首”,再次指了指头顶。
威胁,不言而喻。
普什伍德嘴角抽搐了下,脸色难看到极点。
“直接交给先遣军当然是不可以的,但……”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克制着内心的痛苦:
“但如果能换一种形式,至少看上去是先遣军和议会在共同负责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
黑礁港城区,中央大道。
呛人的硝烟逐渐消散,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也暂时落下了帷幕。
倚靠默契的配合外加出其不意,马可斯和他的线列兵连取得了不错的开始,对兵力比他们多了一半的帝国骑兵形成了火力压制,甚至一度造成了将近二十人的伤亡。
但是当帝国骑兵们终于不再死守,开始顶着排枪发起冲锋后,胜负的天平瞬间逆转——面对骑兵们手里的霰弹枪和卡宾枪,射速快但威力却小不少的利奥波德在极近的距离很难发挥出真正的优势。
再加上双方硬实力方面的差距,普通的线列兵面对精锐的帝国骑兵根本毫无胜算,更不用说对方队伍还有几名天赋者…马可斯只能下令撤退,一边不断开火掩护,阻止敌人追击。
对面的帝国骑兵显然也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想法,将马可斯他们逐出巷口后便迅速后撤,朝着议会的方向快速推进。
双方交火了将近半小时,马可斯连队虽然没能彻底阻拦,但也基本没什么伤亡,顺便向周围的部队传达了敌情。
“但我还是不明白,您究竟是怎么靠一个问题就知道对面是帝国人的?”
副连长忍不住问道:“风暴师地位最高的人——除了安森·巴赫总司令,还有别人?”
面对自己亲女婿的疑问,马可斯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首先,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千万别外传,其次…你是认真的?”
“我、我就是有点儿怀疑。”副连长赶紧摇头:
“您知道,风暴师最早的资助人是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现在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又成了总司令的未婚妻,所以…难免让人有些疑惑,她们俩究竟谁才是……”
“轰————!!!!”
没等他说完,漆黑的夜空下突然炸开一声巨响。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沦陷
一瞬间,被惊得浑身一震的两人外加整个连队齐刷刷的同时抬头,瞪大了眼睛望向头顶的夜空。
只见乌云笼罩的夜幕下,几十上百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焰,成片成片的划过那黯淡至极的穹顶,犹如金红色的瀑布从天而降,在地平线的尽头绽放出数不尽的烟火。
无数夺目的光辉与绚丽的火柱在众人的视野中显现,原本已经在熟睡中的黑礁港被唤醒;所有的枪声,炮声,爆炸声,纵火声…在此情此景之下,纷纷黯然失色。
“我的天呐……”
马可斯低声喃喃着,声音中夹杂着几分颤抖,连刚刚副连长提的问题也被他抛到了脑后,某个原本还很难确定的想法,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帝国…这真的是要打算连夜攻城了吗?!”
他并不是对帝国大军的整体素质有什么怀疑,而是对方此前的行为根本不像是做好了夜戏的准备:仓促之下就算对方统帅想打,累了一天的士兵还能有多少体力?
而如果是准备好的…那就是说对方早就知道先遣军会来,早就知道他们最后一轮进攻会被击溃,早就知道今晚会出现意外,所以计划在这个时间点发动袭击?
马可斯不清楚,但他相信如果卡尔·贝恩参谋长要是在军事会议上拿出这么个“大预言家”一样的计划,哪怕是常年脑洞大开的总司令,大概率也无法接受。
“落点很集中,应该不是随机散布的覆盖炮击。”
副连长从怀里掏出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地平线尽头正冉冉升起的橘红色“火墙”还有冲天的烟雾:
“不知道具体位置的话,臼炮根本打不了这么准…大概白天破城的时候就已经找好了坐标,又在距离很近的地方搭设了临时炮垒。”
马可斯瞥了眼副连长——这个女婿在参军前是某个乡下庄园主的护林人,据说不仅会训鹰,还懂得一点点炮兵的知识;可惜的是炮兵在克洛维王国属于绝对的技术性兵种,没学历连当弹药手的资格都没有。
“能确定炸点的大概位置吗?”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副连长那难看到极点的表情,错愕的挑了挑眉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我也不是很确定,但那边好像……”刚刚还很正常的副连长,突然一下子结巴了起来:
“好像是港口——而且就是战舰停泊的位置。”
“嗯?!”
马可斯瞪大了眼睛,猛地望向远处的火光,又不敢相信的用袖口擦了擦:
“你确定?!”
“我……”
副连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不过他很快也不用再确定什么了——就在两人纠结城外的帝国大军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第二轮炮击如约而至,嫣红灿烂的弹痕再次划破夜空。
目瞪口呆的两人齐刷刷的望向穹顶降下的烟火,张大了嘴。
但这仍不是最后的,还有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撕裂空气的尖啸响彻穹顶,震荡大地。
无休无止。
……………………
就在伪装成“本地人”的马可斯他们彻底看傻了同时,真正的黑礁港守军正在突如其来的炮火下坠入了铁与火的地狱。
一发又一发的炮弹凌空落下,直接覆盖了整个黑礁港的港口,巨大的火球接二连三的在大地上升起,爆炸的气浪肆意蹂躏着周围的建筑设施。
因为是港口城市,黑礁港在建设之初首先考虑的肯定是抗风抗浪,至少是能尽量减小损失,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也能“有幸”遭受大范围的炮火覆盖…相当多的房屋直接在炮弹落地瞬间直接解体,随火光升起的浓烟一飞冲天。
至于被当做目标的四艘三桅帆船,更是受到了帝国炮兵们的“重点关照”——成片成片的炮弹几乎是不计成本,宁可砸进海面也要对她们进行全方位的覆盖;停泊在港口内的战舰彻底沦为了固定靶,在已经沸腾的海水中熊熊燃烧。
如果是正常情况,面对岸炮袭击的战舰应当立刻起锚,用机动性逃离岸炮射界,设法从对方的盲区开火还击,或者干脆撤退。
而问题在于眼下四艘战舰上不要说水手,连一个人都没有…于是当黑礁港守军终于赶到时看到的不是战舰,而是四个巨大无比的火炬。
直冲天际的火舌在主桅的“加持”下,达到了将近二十公尺的惊人高度,在一片黑暗的海面上无与伦比的耀眼。
当“交涉失败”的黑礁港守军携带大量物资,准备强攻夺下这四艘“火炬”时,恰好赶上了第一轮炮击——还没等他们抵达港口,巨大的火球就在他们眼前炸开,炽热的气浪夹杂着无数碎石瓦砾,笔直的涌入拥挤不堪的街道小巷……
震颤大地的轰鸣和无数惊恐的惨叫声传来,望着被炸上天的辎重车和滚滚浓烟,带队的民兵首领还以为是自己被战舰上的克洛维人发现了,正朝他们开火,于是立刻下令原地隐蔽。
然后…他们就惊讶的看到一颗颗炮弹从天而降。
亮若白昼的炮焰下,持续不断的轰鸣犹如铁锤般敲打在他们心头,辞不及防的他们惊恐发现周围尽是烟火冲天,整个港口到处都在爆炸,自己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字面意义上的。
所有人都在惨叫,所有人都在逃窜,惊惶不安的哭泣,失魂落魄的丢掉手里的武器,乱糟糟的朝议会方向撤退…黑礁港守军彻底失控了。
问题是他们并不是轻装前进,而是携带了大量辎重,准备在夺船逃亡的。
前后相连的辎重车堵死了退路,头顶的炮弹却还在不间断的落下…伴随着不断炸裂的火光,溃兵们成片成片的被火光吞噬,被炮弹撕碎,被气浪撞飞。
帝国大军持续十几天,对黑礁港所有的炮击全部加起来,造成的伤亡都不如现在;根本躲无可躲的黑礁港守军,死伤人数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急速飞升。
“打!都给我放开了打,打个够!”
望着一朵朵绚丽的火光在黑礁港的港口缓缓升起,伯纳德·莫尔威斯露出了难得的畅快笑容,狰狞扭曲的模样甚至令周围的军官们心生寒意。
这么畅快淋漓的碾压敌人,肆意倾泻炮火的战斗,真是好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由于黑礁港特殊的地形,导致帝国大军最大的优势——炮兵和骑兵——彻底失去了意义,毕竟攻城战,再加上对方的防线建造在丘陵上,让骑兵发动仰角冲锋简直是活靶子。
要知道在帝国能参军担任骑兵的即便不是贵族,也是家境殷实的庄园主或者富农;哪怕伯纳德肯下令,他们也不见得愿意送死。
炮兵也是同理…面对完善的,而且是有地形加成的防御工事,覆盖式的炮火除了声势浩大之外根本造成不了多少杀伤;就算真的能迫使敌人投降,打出去的炮弹也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再加上这里是新世界,是制造业和军工产业几乎为零的新世界,至关重要的武器装都需要本土提供;就算把整个黑礁港打包出售,也付不起成本的零头。
因此无论是扬帆城平叛,还是谋夺灰鸽堡,伯纳德都表现得十分克制,尽量避免必须动用炮火的必要,基本只当做震慑敌军的手段,而且确实很有效。
但这一次为了铲除某些自己特别厌恶的敌人,他终于不再“吝啬”——集结所有炮火,对黑礁港的港口进行十五分钟的炮火覆盖,直至四艘战舰被炸沉为止。
他要彻底摧毁整个黑礁港最后的逃生希望,让城内的先遣军和自诩“自由派”的叛徒们谁也逃不出这座被自己重重围困的城市,在今晚的混乱中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如此,自己不用出动一兵一卒——除了负责制造混乱的骑兵们——只用了几吨炮弹,就让他们自相残杀…最终陷入混乱的黑礁港,会主动求着自己占领她,维持城内的秩序。
“可这么大规模的炮击,但会不会还是太浪费了?”
目光投向远处浓烟密布的海绵,传令官忧心忡忡道:“我知道您肯定早已经有了计划,但…光是今晚的这场炮击,就已经打光了我们将近四分之一的储备。”
“万一白鲸港和邦…殖民地的叛徒们真的集结军队,要赶来救援黑礁港的话怎么办——而且援军的前哨已经来了!”
“确实…如果敌人真的集结重兵立刻向黑礁港进军的话,以我们现在的后勤状况,除了撤退似乎真的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对于传令官的担心,伯纳德当然也很清楚,而且这也是他最头疼的麻烦。
过去在他担任总参谋长的时候,所要做的工作仅仅是整理搜集到的信息,制定作战计划;后者坐镇后方,替统帅在大本营维稳。
现如今自己成为了陛下亲自册封的殖民地总管大臣,看似一应军政尽在掌握,实则就是个被推出来背黑锅的傀儡,除了垃圾哪个也不敢轻举妄动,除了自己谁也得罪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麾下大军的后勤基本就是个空壳,普通士兵能领到多少补给,主要看他们的直属长官有多大能量,次要看那些倒卖军需的富商是不是有什么剩的或者卖不动的。
当然,在这方面殖民地总管大臣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他自己也是倒卖军需团伙的一份子——倒不完全是因为贪财,而是他严重怀疑上一个平叛大军的统帅意外惨死,很可能就和他不肯同流合污脱不开关系。
在如此“共同致富”的大环境下,围攻黑礁港的帝国大军伙食最开始还能靠劫掠搜刮维持温饱,最近已经越来越向牲畜看齐:阵地周围但凡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惨遭毒手。
“但是…克洛维人真的会来支援黑礁港吗?”伯纳德冷笑:
“一旦黑礁港陷落,再加上此前这帮叛徒们坚壁清野的结果,整个殖民地除了这座城市外几乎没有任何能提供补给的地方。”
“要知道这里可是新世界,想要维持数千乃至上万大军的补给,光是倚靠后线运输根本不可能,代价更是高得离谱——他们除非想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的士兵在荒野里冻死,饿死,病死…否则绝不会救援即将陷落的黑礁港!”
“至于所谓的先遣军,大概也就是被安森·巴赫丢出来的弃子罢了,目的无非是想让黑礁港再多坚持一些时日,为他在红手湾一带构筑的防线争取时间。”
“但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派来‘救援’黑礁港的弃子,却成了整座城市陷落的关键!”
伯纳德现在得意极了,甚至有种安森·巴赫现在就跪在他面前,承认自愧不如的错觉。
一旁的传令官看着总管大臣意气风发的模样,默默的将“如果先遣军不出现,其实白天或许就已经能攻陷黑礁港”这句话咽进了肚子。
随着炮兵阵地的狂轰滥炸,黑礁港的港口彻底化作了一片火海,让本就混乱的黑礁港彻底变成了一座燃烧着的城市。
在港口,城内仅有的守军悉数葬身火海,与他们一起下地狱的还有堆砌如山的物资,议员和军官们家里的动产与不动产证明,在熊熊烈火中灰飞烟灭。
在居民区和市中心,被炮火惊掉了下巴的先遣军仍在快速集结;一方面他们要控制议会,一方面还要尽可能减小混乱对城市造成的影响。
在城镇外围,换装成黑礁港民兵的帝国骑兵们继续向议会推进,同时在周围不断制造混乱,拖延先遣军集结的速度——试图抢在风暴师前面控制议会。
而伯纳德·莫尔威斯并不在意这些,他关心的只有一群坚守在黑礁港防线——也就是民兵主力的动向。
十点三十分…炮击结束十五分钟后,驻守在右翼防线的近千民兵吹响了集结号,向着混乱的城市方向进发。
几乎同时,各个防线的守军都开始集结军队准备进城镇压骚动,围剿传说中的“帝国刺客”。
黑礁港沦陷,已经近在眼前。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松绑
黑礁港,市中心一带。
呛人的滚滚黑烟下,帝国胸甲骑兵营的营长举起单筒望远镜,借助星空和火光注视着城门方向正陆续朝城镇开赴的身影。
哪怕夜色下无法分辨人影,但光是已经能看到的就已经不下两千;而且已经突破了帝国骑兵在城门设置的障碍,犹如洪流般涌入混乱不堪的城市。
“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他面无表情的扭过头,望向身侧临时担任副手的骠骑兵团的团长: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必须撤退了。”
“撤…这就要走?!”
骠骑兵团长被吓了一跳,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伯纳德大人的命令不是要我们攻破议会,俘虏黑礁港的议员和军官们吗?”
“首先,不是‘这就要’,而是‘很快’。”胸甲骑兵营长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瞳孔骤缩,面无表情道:
“其次,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在黑礁港城内制造骚动和混乱,尽可能破坏敌人的秩序——只要做到这一点,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至于黑礁港的叛徒们…他们的死活并不能造成多少影响;现在黑礁港和先遣军的矛盾已经完全爆发,不是谁能轻易扭转的。”
“可这毕竟是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命令。”骠骑兵团长还是有些担心,表情惴惴不安: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抗军令,会不会……”
“放心吧,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胸甲骑兵营长头也不回道,嘴角处流露出几分不易被觉察的讥讽:“我甚至可以和你打赌,等我们回去后那位总管大臣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甚至还会嘉奖我们‘反应敏锐’,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嗯,这是为什么?”
“你不该问‘为什么’,你该问‘凭什么’。”
“那…凭什么?”
“凭我们是整个平叛大军中,唯一会不打折扣的执行他命令的军队。”
胸甲骑兵营长收起望远镜,视线再次从远处已经进城的黑礁港守军身上掠过;轰鸣的脚步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再有十分钟,他们的先头部队就要发现自己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先遣军的克洛维人已经快要控制住议会了,如果不能尽快从黑礁港撤离,他们这些人就会被夹杂中间——如果坐实了“帝国刺客”的存在,挑动双方矛盾的计划也将随之破产。
“扫尾的部队情况怎么样了,摆脱掉那些克洛维人的追击了吗?”
“还…暂时还没有!”骠骑兵团长略显强调的注意下自己的措辞,紧张道:“对面派出的散兵咬得很紧,我们的人怎么甩也甩不掉。”
“那就再等他们十分钟,实在还是不行就发信号掩护他们一下,必要时准许暴露行踪。”胸甲骑兵营长再次扫了他一眼:
“另外…在这种语境下强调‘暂时’,纯粹是多余的。”
“呃遵、遵命!”
被堵了一句的骠骑兵团长只能点头称是,离开前还不忘了朝对方的背影敬上一礼:
“感谢您的提醒,萨多爵士!”
……………………
正当试图偷袭议会不成,被风暴师散兵连和卫兵连穷追不舍的帝国骑兵们计划跑路的同时,紧急回防的黑礁港守军同时从三面进城——守在城墙上的帝国骑兵觉察到对方的数量,不敢有任何阻挠,让守军一枪未放就通过了城门。
凌乱的踏步声中,神态紧张的黑礁港民兵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在绝对不算宽敞的街道上排成四列不怎么整齐的纵队,小跑着一边镇压骚乱一边向议会推进。
而在他们的对面,集结完毕的“先遣军”已经成功控制了议会连同其周围街道和附属建筑;重新换装了克洛维军装的线列兵们在广场周围展开展开防御阵型,做好了对峙准备。
出于某位总司令“完美计划”的要求,线列兵们没有布置任何的防御设施——路障,拒马,散兵坑…挡在黑礁港守军面前的,只有一排排的线列和两个空心方阵,总计不到一千名线列步兵。
尽管如此,相较“友军”风暴师士兵们依然显得十分云淡风轻;毕竟在经历了白鲸港事变,长湖镇之战和冬炬城的骚乱后,整个军团上下对“乌合之众”这个词有了不同于瀚土时的全新理解。
夸张的说,哪怕对面有一个连的帝国大军,他们都不敢像现在这么放松警惕。
除了“先遣军总指挥”,阿列克谢中校本人。
即便是在周围所有人都气定神闲的情况下,他依然绷紧了心弦,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望着那群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盟友们。
因局势的发展,早就已经超出了某位总司令的“完美计划”。
按照两人最开始的设想:安森负责和黑礁港议会谈判,如果谈得拢,那么危机解除;如果谈不拢或者出现意外,他这位“总指挥”就要以遇袭未遂作为借口,突袭议会打断谈判,强势逼迫议会不得不暂时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他们。
至于对方会不会私下反抗…反正按时间算,主力军抵达最迟也就是一周后的事情,顶住压力坚持一周,两人还是有把握的。
但谁也没料到黑礁港的守军竟然想逃,更没想到帝国真派了一群“刺客”,打算袭击议会!
按照马可斯连长汇报来看,对方实力相当强悍;不仅能正面突破线列兵全方位的火力封锁,甚至还摆脱了卫兵连的追捕——就因为这件事,莉莎小姐咬断了两根甘草棒外加半打儿罐头才勉强消气。
有这份实力,要是再让他们知道总司令就在黑礁港…会发生怎样的后果,阿列克谢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停止前进!”
沙哑的嘶喊声响起,黑礁港守军分成三路纵队出现在议会周围,同先遣军对峙。
双方第一排的士兵相距只有十米——短短一次冲锋的距离——右手紧贴着武器扳机,雪亮的刺刀在枪口下熠熠闪烁,彼此怒目而视。
一个动作,一个声音,一个手势…都有可能成为开战的讯号。
或许是因为肩膀伤口的缘故,阿列克谢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微微抽搐,紧张得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议会大门。
总司令…他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搞定那帮议员们啊,在这么等下去对面可能就要绷不住了!
……………………
“十分钟。”
灯火昏暗的地下室内,安森的话语声就像滚烫的铅弹,一颗一颗敲打在黑礁港军官和议员们的心头:
“我再给诸位十分钟的时间下定决心…要么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先遣军,要么让外面五万黑礁港民众知道,诸位打算抛弃他们独自逃跑。”
压抑的气氛下,眉头紧蹙的众人背后一寒,纷纷打了个激灵。
被绑在椅子上的普什伍德望着那个阴影下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他忽然有种错觉,外面那个自称是“先遣军总指挥”的家伙只是个假冒的傀儡,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才是真正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
稍微从恍惚中恢复了清醒,普什伍德轻咳两声:“咳——艾伦·道恩上尉,那、那个我们……”
“如果还打算说什么‘至少名义上’之类的价码,为节省诸位的时间,您可以闭嘴了。”安森毫不客气的打断道,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温文尔雅:
“谈判的前提是诚意,而诸位的背叛出卖了我们彼此的信任,所以…现在是你们展现诚意的时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怀表,“啪!”的一声轻轻摁开表盖,将表盘展示给众人:
“你们还有八分钟。”
众人慌忙低头,不敢再直视安森的视线。
普什伍德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那您还有什么征求我们意见的必要?”紧咬着牙关,普什伍德艰难开口道:
“反正我们已经是您的人质了,直接用我们逼迫黑礁港守军,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
“因为团结。”
安森给出了答案。
“……团结?”
“虽然诸位不在乎,但团结与否对邦联,对整个统一阵线至关重要——否则不要说击败帝国,就算是想要维持现状也是天方夜谭。”
“你…白鲸港的那位总司令大人,他真的相信能击败帝国?”
“当然,而且自由邦联终将自由,也必须自由!”安森略微提高了嗓音:
“要么独立,要么灭亡,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不仅仅是你们,也包括我们——还有五分钟。”
“您真的认为黑礁港守得住?”普什伍德还是不敢相信:
“我们已经坚持十几天了,整个城市都已经弹尽粮绝;就算能再坚持一两天有什么意义?援军呢,援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援军一定会来,而且很快。”
安森依旧波澜不惊:“但援军能保住黑礁港的前提,是这座城市仍未陷落;否则即使能如约抵达,失去支撑点的援军也无法和严阵以待的帝国大军抗衡——三分钟。”
普什伍德陷入了沉默。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十分钟整…安森收起怀表,就在他合上表盖的同时,地下室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众人为之一颤,齐刷刷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进!”
安森面无表情道,将怀表收进上衣口袋。
紧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出现的人是二营线列兵连连长马可斯。
刚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四个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卫兵,一群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议员和军官们,遍地狼藉的会议室…还有坐在灯影下,举着左轮对准所有人的总司令!
但情况已经让他没时间惊讶了…就在马可斯准备上前的瞬间,安森再次开口:
“站住!”
“是!”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马可斯还是果断服从了命令。
“请说吧,有什么事?”安森冷冷道:
“阿列克谢中校特地让马可斯连长你来通知我,而且还要打断如此重要的会议,一定是有特别重大的情况发生才是。”
虽然加上了头衔称呼和敬语,但“艾伦·道恩上尉”依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至少在普什伍德的眼里是这样。
马可斯倒是没想这么多,老老实实的将阿列克谢吩咐给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帝国刺客袭击中校未遂,恼羞成怒炮击了港口,四艘战舰和港口全部被毁,所幸先遣军已经提前撤离,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完毕!”
“你说什么?!”
“船沉了?!”
“帝国炮击港口?!”
狭小的地下室内惊呼声此起彼伏,刚刚还能勉强镇定自若的众人,这下子彻底绷不住了。
安森瞳孔微微骤缩了下,所幸借助烟斗和阴影遮住了自己的脸色的变化,迅速恢复了正常,波澜不惊道:
“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还、还有一件小事!”马可斯赶紧补充道:
“因为帝国炮击港口,又派遣刺客在城内纵火,袭击无辜民众,原本驻防在外围防线一带的黑礁港民兵纷纷进城,与先遣军协作,弹压动乱!”
“目前经过协商和诸位民兵基层指挥官推举,因为阿列克谢中校职务最高,又是先遣军总指挥,他担任统帅——但阿列克谢中校表示此事还需要议会许可,因此派我前来问询,是否能请议会诸位出面,暂时予以应允!”
话音刚落,普什伍德瞬间面无血色。
唯一的逃生希望灰飞烟灭,最大的底牌已经变成了别人的,甚至连自己也被当做人质…哪怕先遣军将他们全都毙了也能统统推到帝国人头上,顺理成章的接管黑礁港。
输了,自己…还有整个黑礁港议会,都输了个彻底。
“砰!砰!砰!”
枪口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面无表情的安森缓缓起身,带着胜利者的从容迈步走向被绑在椅子上普什伍德议员,非常谦恭的停在了他三步之外,将双手放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
“尊敬的普什伍德议员,请问……”
“需要我为您松绑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安森的诚意
普什伍德…或者说黑礁港议会,终于屈服了。
不仅仅是因为退路断绝,集体被俘,更是因为先遣军展现出的实力令他们发自内心的胆寒。
区区几百名士兵,在被“软禁”的前提下竟然突破了他们早已设置好的重重封锁,轻而易举的击退了谋夺战舰的守军,抢在黑礁港民兵主力回防前就控制了包括议会在内的大半个黑礁港。
能控制议会,就证明哪怕想要攻下黑礁港,对他们也是轻而易举。
其实当走出议会地下室,看到外面正在对峙的先遣军和黑礁港民兵时,普什伍德就已经明白“艾伦·道恩上尉”撒谎了,他们根本没有得到守军们的认可。
即便如此,他还是竭力说服了议会内的其他人,授予了先遣军全部的指挥权和对防线的控制权。
理由很简单: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问题。
先遣军或者说“艾伦·道恩上尉”敢撒谎,其实就是在划清他们的底线:承认先遣军对黑礁港的领导权,双方就还有合作的余地;不承认,那就是死。
在场的黑礁港民兵要死,地下室内被当做人质的议员和军官们要死,许多不明真相的民兵要死…他普什伍德,更是会第一个死。
而且绝对会死的很难看。
在如此直白的威逼下,普什伍德根本没有选择——至少他不认为自己有的选。
安森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黑礁港的军队,防御工事外加全城一应物资都归他调遣,但是……
“虽然知道黑礁港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但…但这也未免太彻底了一点儿吧?”
看着议员们整理后送来的一堆密密麻麻,鬼画符满天飞的账本,阿列克谢绝望的连吞枪自尽的想法都有了。
按照账面上的说法,黑礁港眼下总共有五万出头的人口——当然,仅仅是城市及原本周边村镇的,整个黑礁港殖民地总人口差不多是这个数字的四倍上下。
这么多人口,那么他们有多少军队呢?
七千人!
这当然不是黑礁港真的穷兵黩武,而是坚壁清野加上帝国围攻造成的结果——大量的青壮随物资涌入本就拥挤的城市,同时又面临极大的城防压力,自然会让黑礁港将这些“过剩劳动力”塞进守军队伍当中,加强防线。
至于新兵大量涌入,会不会致使守军战斗力下滑……
首先新世界的武器不是“武器”,而属于生活必需品,只要是正常生活的移民或者殖民地多少肯定是会用的。
而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当然也就没有下滑的风险。
一夜之间召唤出七千人的“大军”,再加上黑礁港独特的地理样貌造就的坚固防线,的确让他们在帝国面前获得了暂时性的优势——但代价也是相当的沉重。
那就是飞速消耗的物资。
如何维持军队的士气与战斗力,是一门众说纷纭的学问,复杂到很多观点彼此互相矛盾甚至严重对立的程度。
但有一个方面大家还是能取得共识的:那就是至少要维持一定量,起码是最基本的物资。
原本只有三千多士兵的黑礁港民兵团陡然翻倍,物资消耗自然也要翻倍;再加上因为战乱增加的流民人口,抵御帝国轮番进攻受到的损失和消耗…十几天的时间,物资储备早就已经见底。
“现在口粮还能让全城坚持三天,弹药更是只能维持一场战斗,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弹尽粮绝了!”
随手把账本扔到桌上,左肩缠着绷带的阿列克谢翻了个白眼,脸颊微微抽搐:“怪不得这帮混蛋们交权的时候这么干脆,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因为真的要完蛋了!”
如果港口没有被帝国人炸毁,四艘海盗船还在,阿列克谢倒是觉得还能在海运上想想办法;但现在这么一副山穷水尽的模样,他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守住这里。
“倒也不用那么绝望,只是后勤储备快要见底,又不等于黑礁港真的连一块面包都没有了;弹药如果节省点儿,再坚持两场战斗也绰绰有余。”安森开口安慰道:
“比如我听说过有这么一座要塞,弹尽粮绝的情况下里面的守军还足足坚持了二十八天,直至某个意外才被攻陷。”
“可我们这不是什么要塞,而是几万人的城市!”
阿列克谢深吸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绝望的心情:“援军至少还要一周才能抵达,城外的帝国大军随时都会发动进攻,该怎么办?”
“简单。”安森耸耸肩:
“让帝国不要发动进攻,不就成了?”
看着“艾伦·道恩上尉”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阿列克谢感觉自己肩膀疼得更厉害了:
“那请问,怎么做才能让帝国不进攻,要知道现在可是进攻我们的大好时机——如果我是伯纳德·莫尔威斯,我肯定会这么想!”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不这么想,让他们觉得暂时放弃进攻,通过其它手段才更有利。”安森眼珠转动,给出了答案:
“比如说…谈判。”
“谈判?”
阿列克谢困惑的挠头。
“嗯哼。”安森嘴角微微上扬:
“经历了昨天晚上的动荡,现在帝国人可能还不太清楚黑礁港已经‘变天’了;我们要把这个情报告诉他们,顺便释放一点儿善意,表示下我们的诚意。”
“然后他们就能放弃继续进攻,转过来跟我们谈判了?”阿列克谢满脸写着不信:“伯纳德·莫尔威斯不是个傻子,他相当谨慎而且相当了解风暴师的一贯作风——这可是您自己的原话。”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释放出更多的善意,或者说拿出分量更充足的筹码,才能让他略微放松警惕。”
安森对此表示赞同:“所以我们派出的谈判代表一定要很有分量,既要让相信先遣军已经控制了黑礁港,又要让他们相信克洛维人打算放弃黑礁港,对已经控制的区域十分满意,也乐意和帝国瓜分新世界。”
所以是打算示敌以弱,给对方能“不流血拿下黑礁港”的幻想…阿列克谢了然的微微颔首。
“可既然要谈判,那派谁去呢?”阿列克谢有些为难道:
“您现在是‘艾伦·道恩上尉’,但当初瀚土谈判的时候我们整个风暴师的军官团可是都列席了,伯纳德肯定记得您和我的身份,那……”
话音戛然而止。
看着微笑依旧的总司令,面色一僵的阿列克谢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瞥了眼左肩膀的伤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所以…您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对吧?”
“不完全是这样,顶多属于考虑周详。”安森摆出一副无辜中带着点儿得意的表情,双手一摊:
“毕竟…我的计划非常完美。”
……………………
黑礁港城外,帝国攻城阵地。
一场小型酒会正在司令部隆重召开。
虽然过去十几天对黑礁港的围攻战进展十分不顺利,就连殖民地总管大臣信心十足的夜戏最后也没了下文,但除战场之外人力资源和后勤资源贸易倒是繁荣兴盛,甚至有愈发做大做强的趋势。
为了答谢自己的“贸易伙伴”,同时振奋士气,伯纳德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凑出了一场轻奢酒宴,宴请军队里的高级军官和从后方赶来的殖民地商会代表。
特地换上了军礼服,搭配绶带与各种勋章,擦干了盔甲和军靴血迹的军官们在卫兵们毕恭毕敬的敬礼中走进灯火通明的营帐,与身材曼妙的贵妇小姐们翩翩起舞,觥筹交错。
紫中透红的葡萄酒,黑浓香醇的朗姆,璀璨如金的蜂蜜酒,搭配滋滋冒油的生煎香肠,精致甜腻又五颜六色的马卡龙,琳琅满目的各类坚果,殖民地风格的风味海鲜…让人丝毫想象不到,眼下正在围攻黑礁港的帝国大军物资已经极度匮乏。
但只要走出营帐,就不难发现那些已经多日没有领到足额补给,面色消瘦的士兵,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修葺工事;时不时还有人因为营养不良,饮水污染或者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倒地不起。
至于主动投靠的附庸军,更是连一丁点儿补给也得不到,只能在荒野里四处觅食,还要被抓去做苦工,等到有朝一日在扬帆城某个庄园或者矿井里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当然,这一切酒会的参与者们是根本看不见的,在他们眼里这场战争早就已经胜利的,他们心里盘算的只有在打赢之后,要怎么把黑礁港卖出个好价钱。
眼下坚壁清野,誓死抵抗帝国入侵的黑礁港已经把自己的忠诚派杀得一个不剩,留下的全是号称“自由派”的叛徒;破城后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要么乱枪打死要么斩首示众。
他们的财产,甚至是整个黑礁港的不动产,港口,房屋,矿井,农庄,酒馆,作坊,牲畜,森林河流湖泊……都将被在场众人瓜分。
一批旧贵倒下,一批新贵崛起——对于帝国人而言,差不多就是他们脑海中对战争的普遍认知。
而这场酒会,也只是即将到来的狂欢前奏罢了。
看着大厅内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伯纳德·莫尔威斯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作为整场宴会的东道主,他在主持了给胸甲骑兵营长萨多爵士,及一大批昨夜执行了自己“奇袭”计划的军官们嘉奖授勋后,就端着一杯朗姆酒,躲到宴会角落里默默地抽着烟斗,冷眼旁观。
对于自己的计划没能完全落实让先遣军和黑礁港守军自相残杀,伯纳德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他已经切断了敌人的退路,弹尽粮绝的黑礁港就算今天不投降,明天或者后天也会投降,完全不用急于一时。
真正危险的,是骑兵们的态度。
在没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他们果断为了自保违抗军令;这意味着连原本最为“忠心”的骑兵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殖民地总管大臣”根本得不到本土的任何支持,纯粹就是被扔出来背黑锅的傀儡。
这可太危险了!
除了已经出使北海三国的艾德·勒文特,伯纳德在新世界根本没有任何真正意义的势力或盟友;如果连一贯“忠诚”的骑兵也开始阳奉阴违,自己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偏偏就算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伯纳德还不能惩罚,甚至不得不对他们予以嘉奖,允诺各种优惠条件,让骑兵们至少表面上继续对自己“忠心耿耿”。
一想到这些,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伯纳德面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现在最后的希望就是尽快结束黑礁港的战斗,同时艾德·勒文特那边能说服北海三国,从东面袭击克洛维人的殖民地,配合自己两面夹击,彻底消灭那个所谓的“自由邦联”和那个该死的风暴师!
胜利…只有胜利才能彻底扭转眼下不利的局面,拉拢收买军官,镇压阴谋反抗自己的殖民地议会,同时争取本土的支援和皇帝的青睐——除了胜利,任何手段都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大人,您为什么会坐在这儿?”
熟悉的惊呼声在耳畔响起,醉眼惺忪的伯纳德扭过头,发现传令官不知何时钻到了自己身边:“宴会可还没有结束呢,那些大人们都在到处找您,都快急死了!”
“急?他们是害怕没有了我这个背黑锅的倒霉蛋,对本土那边不好交差吧?”伯纳德冷哼一声,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说吧,他们找我什么事?是后勤分赃不均,还是又打算在黑礁港提前圈地,预订哪些看上的不动产了?”
在伯纳德眼里那些混蛋也就只会因为这些事情,才能想起自己是殖民地总管大臣——没有自己的背书,他们就不可能名正言顺的侵吞其他人的产业。
“不!不是什么分赃不均,是因为……”
传令官着急的涨红了脸,左右环视了一圈,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趴在醉醺醺的伯纳德耳畔,小声嘟囔了几句。
两分钟后,灯红酒绿的营帐内响起了总管大臣撕心裂肺的惊呼:
“什么?先遣军总指挥要亲自到我们营地来谈判——而且已经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和解?
当看到“先遣军总指挥”阿列克谢在两名胸甲骑兵的护送下走进营帐的那一刻,伯纳德整个人都是懵的,还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在伯纳德的印象中风暴师是群极为谨慎的家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冒一丁点儿的风险。
整个瀚土战争最关键战斗的对手都是风暴师,但帝国远征军上下却对这支克洛维人组成的征召兵团,但偏偏对他们几乎没什么印象,总有种“自己被瀚土人击败”的错觉,就是这一点最好的体现。
这种风格也是伯纳德所欣赏的:不冲动,不追寻所谓战场嗅觉,靠严丝合缝的计划与理性判断行事;和这样的敌人交锋,才更有“博弈”的味道,将战争从单纯的杀戮与掳掠等等野蛮行为升华至艺术的层次。
所以…究竟是什么给了这位总指挥莫大的勇气,让他觉得自己不会直接扣人然后突袭黑礁港?
对于这个问题,不仅伯纳德百思不得其解,就连阿列克谢自己也非常想知道答案——他现在真的害怕极了。
感受着周围向自己投来的无数双视线,左肩膀打着绷带的阿列克谢背后冷汗直流,若无其事的脸孔下,跳得飞快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
不是说刚刚进攻受挫,帝国大军肯定意志消沉,气氛低迷吗?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已经在提前准备庆功宴,下一步就要大举攻城了!
阿列克谢瞬间脑海中飞速转动,他已经试图在用眼角余光寻找逃跑路线了。
但作为眼下黑礁港地位最高的军官和先遣军的总指挥——表面上——他还是强忍着“咚咚咚!”直跳的小心脏,打算先观望观望形势,再决定自己到底是谈判还是跑路。
于是迎着众人目光,强作镇定的阿列克谢轻咳一声,高声喝道:
“风暴师第一线列步兵团团长,陆军中校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代表风暴师总司令,自由邦联至高议会及黑礁港自治议会,向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致以真挚的问候!”
话音落下,阿列克谢稳重的上前半步,右手背在身后,向坐在宴会主座的总管大臣行了一礼——而且是标准的帝国礼仪。
如梦初醒的伯纳德深吸口气,略显局促的慌张起身:“感谢风暴师总司令的关心,也祝愿他身体健康,蒙秩序之环庇佑!”
说完,他也草草向台下行了一礼,才重新落座。
阿列克谢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觉察到周围军官和商会代表们的奇怪表情,伯纳德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校团长,自己是御前大臣,哪有自己回礼的道理?!
但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能反悔,伯纳德也只能假装一切正常,若无其事的迎向阿列克谢的视线:
“中校阁下,听闻贵方有意要与我们和谈?”
“确实如此!”
阿列克谢故意提高了嗓音,依照某人的“完美计划”——务必控制住话语的主导权,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清晰的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眼下新世界的战争形式已然清晰明了:帝国牢固控制了扬帆城,又拥有灰鸽堡作为前沿基地,黑礁港作为一个靠近西部的殖民地港口,是根本逃脱不掉这两大殖民地的钳形攻势的。”
“再加上过去十几天的围攻,已经充分展示出贵军的强大实力,黑礁港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因此我方认为这场围城战继续进行下去毫无意义,不如用更加文明的方式,来结束这场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的战争。”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吹捧配合阿列克谢负伤左臂的“示弱”,令在场众人十分受用,对帝国大军的“不可战胜”深信不疑,纷纷点头称是。
只有胸甲骑兵营的营长萨多爵士微微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阿列克谢缠满了绷带的左肩。
按照昨晚的印象,他们应该没可能伤到这位先遣军的总指挥——所以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更加文明的方式?”
伯纳德冷哼一声,并不相信对方表现出的诚意:“干涉帝国内政,参与殖民地叛乱,甚至在其中扶持力量…这就是贵方口中的‘文明’?”
“我们在进行一场战争,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阿列克谢毫不示弱,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帝国趁冬季袭击雷鸣堡的时候,也没有给出任何合适的理由,毫无征兆的切断了克洛维中部的交通动脉,险些导致半个王国的国土沦丧!”
“但这就是战争,战争追求的是最大化己方的利益,在此基础上双方遵循某些原则,避免某些毫无意义,甚至对彼此都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伊瑟尔和瀚土发生的事情,应该不需要我再给您提醒了吧?”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了主座上的伯纳德。
望着那一双双充满了“好奇”的眼睛,他只能强忍着微微抽搐的脸颊,保持微笑。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你这家伙……
原本以为风暴师也就只有安森·巴赫一个混蛋,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小瞧了他们——这帮克洛维泥腿子,还只是人才辈出啊!
“那请问,您或者说黑礁港准备拿出什么样的条件,换取我方的善意?”怒火上涌的伯纳德强压不忿,略带阴阳怪气的沉声道:
“要是‘帝国大军放开封锁,让黑礁港民众撤离’,只留给我们一座空城的话,还是请回吧!”
阿列克谢淡然一笑,波澜不惊——或者说浑身僵硬——再次上前半步,无视了身后和两侧手按剑柄的胸甲骑兵:“当然不是。”
“黑礁港可以给您,黑礁港的五万民众还有她的财富也全是您的了,我以安森·巴赫总司令的名义向您发誓,先遣军不会动城内的一草一木,所有的一切都会静待您前来夺取。”
“那你们……”
“我们只需要您的军队放开一条道路,让黑礁港的自由派在本地民兵和先遣军的护送下,能够安全离开,仅此而已。”
阿列克谢抵着左肩,两手一摊,对在场众人轻笑道:“答应我们这个微不足道的条件,黑礁港就是您的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在场骑士和产业主们默然不语;如果能尽量避免过多的破坏拿下城市,对他们也是有利的;但……
“扔下一座弹尽粮绝的城市和几万饥饿的民众,让帝国收拾烂摊子,自己拍拍裤腿就想跑?”伯纳德直接戳穿了他的“小心思”:
“身为克洛维人,您是不是不太理解‘无耻’是什么意思,尊敬的阿列克谢中校?”
“当然清楚,但既然贵方想要得到黑礁港的财富还不想付出代价,那又怎么可能?”阿列克谢笑道:
“如果这个条件您无法接受,那不妨提出您的想法——谈判谈判,本就是应该讨价还价的。”
说完,他再次将右手背到身后,静待对方开价。
这次殖民地总管大臣没有立刻开口,他低头不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非常好,看来这他真的考虑过和谈的问题。
阿列克谢心底暗松了口气,原本跳得飞快的小心脏渐渐有所平复。
人群中,站在几名骑兵身后的萨多爵士微微眯眼,视线始终未曾从他身上离开。
伯纳德进退两难。
从周围军官和商会代表们的反应来看,支持和谈的人并不在少数,如果自己当中拒绝很可能引起某些不好的结果;但理智又在反复提醒自己,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等等,陷阱?
传令官好像提醒过,阿列克谢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您的提议很有趣,也的确非常现实——以条件而言,算得上对双方都很有利了。”
沉默的气氛下,伯纳德突然话锋一转:“可这么重要的谈判,请问黑礁港议会的看法又是什么呢?”
“他们也像您一样愿意为了自己的生命,抛弃坚守了十几天的黑礁港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向您保证,先遣军已经完全控制了黑礁港的一切。”
面对伯纳德的质疑,阿列克谢依旧面色冷漠,但话语的不自信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只要您愿意接受和谈,其余的都请不用担心,自有我们替您解决。”
换而言之,黑礁港议会和先遣军是有矛盾的,只是昨夜的混乱中胜利方是先遣军,所以他们才急于和谈以求控制局面。
至于那些“自由派”的叛徒们…伯纳德根本不在乎这帮人的死活,甚至死了才好——否如果还活着,岂不还要让自己为难究竟是杀死他们好呢,还是杀死他们好?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疑问了。”
假装没有觉察到阿列克谢话语中的问题,伯纳德长舒口气,嘴角微微上扬:“那你们准备何时撤退?”
“三天之后。”阿列克谢沉声答道:
“因为昨夜加上之前的战斗,黑礁港遭到了不小的损失,连同四艘战舰也全部沉进港口,我们需要三天时间略做休整,然后撤离黑礁港——您看如何?”
嗯,也就是说黑礁港的物资最多还能坚持三天,他们真的已经弹尽粮绝了…伯纳德微微颔首:“没有问题。”
“三天后的清晨,我会让军队在东线放开一个缺口,时间持续到正午十点左右,足够你们安全撤离了。”
“东线?这不行!”
刚刚还心平气和的阿列克谢突然脸色一变,断然拒绝道:“时间上无所谓,但能否将方向改为北面?”
“哦,这是为什么?”
“因为整个黑礁港以东,也就是红手湾边境的许多殖民地都早已撤离,没有人烟了。”阿列克谢解释道:
“我们要撤离的话必须先进入冬炬城境内,再从他们那里南下红手湾,才能安全抵达白鲸港。”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但也向伯纳德暴露了一个重要信息:红手湾周边也已经坚壁清野,换而言之那里才是自由邦联和风暴师真正的防线。
一切都和伯纳德的猜测如出一辙:风暴师…或者说安森·巴赫根本不想死守黑礁港,红手湾才是底线,他的真正目的是和帝国平分六大殖民地。
嗯,这也很符合他一贯谨慎的风格:克洛维在新世界只有两块殖民地,人口全加起来也不足六大殖民地的四分之一,如此巨大的悬殊差距,占领二分之一已经是他们胃口的极限了。
再算上他们那弱小得可怜的海军,谨慎些也属于无奈之举。
“没有问题。”不知道绿龙号已经被俘虏了的伯纳德答应的十分爽快:
“但作为回报,撤离时只准先遣军携带武器,其余人等必须解除武装,军火库内所有物资必须封存,等候我们的人前去接管。”
“可以!”阿列克谢果断答应:
“届时先遣军会先出城,黑礁港自由派和守军后出城,最后再由先遣军断后——贵军只要放开缺口等到正午十点,期间还请尽量避开正面并在两翼留出足够空间,我方会保证尽快撤离。”
“如果出现任何意外的情况,我会提前派人向您禀告;贵方如果临时有什么新要求,也请派人专门通知——防止意外发生。”
“有道理!”伯纳德深表赞同。
原本压抑的气氛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变得分外和谐,宾主尽欢;仿佛双方是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而不是恨不得彼此碎尸万段的仇敌。
……………………
等到阿列克谢起身离开时,天色已然傍晚;孤身一人的先遣军总指挥在来时“护送”他进入营地的胸甲骑兵陪同下,骑马返回了黑礁港。
等到彻底走远,始终沉默不语的阿列克谢才突然回头,看向陪同自己的胸甲骑兵:“如何,跟一开始计划的有没有出入?”
“没有!”
胸甲骑兵欢快的摘下头盔,露出了安森那张音乐家似的清秀脸庞,反光的单片眼镜下是说不出的得意微笑:
“不出所料,伯纳德和他的平叛大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距离弹尽粮绝不远了——现在的他恐怕比我们还急着要结束这场围城战,但并不打算放我们走。”
“我有种预感,三天后那个早上应该会有不少的惊喜;亲爱的阿列克谢,你期待吗?”
“不期待,没兴趣,我能不去吗?”
“不能。”安森翘起了嘴角:
“所以还是期待下吧,毕竟你可是主角呢。”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遵守约定”
相较于忧心忡忡的阿列克谢,“伪装成功”的安森可谓是相当的开心,甚至在返回黑礁港后还特地翻出珍藏的提尔皮茨朗姆,咬掉塞子直接吹了小半瓶。
心满意足的打了几个酒嗝,他又掏出了“闲置”很久的日记本,准备写两句心里话。
说起来自从瀚土战争结束后到抵达新世界的这段日子,自己好像就没再写过及次日记,都是委托小书记官把他每天的日程记录稍微改改,主语换成自己寄往克洛维城和瀚土的…以至于拿起笔的那一刻,安森都感觉有些生疏了。
没错,时至今日他依然会把每天的日记分批寄给索菲娅·弗朗茨,以及莱昂·弗朗索瓦——当然,是在塔莉娅核实检查之后。
感情和友谊,都是需要耐心和小心呵护的,而且越是短时间内无法相见的越要重视,不能因为基础深厚就有所怠慢,很多“血浓于水”的关系就是在长期不联系后逐渐疏远,最终见面如路人。
虽然远在瀚土的弗朗索瓦家族暂时无法给自己什么帮助,长期来看双方也很难再有任何交集,但有就比没有强,多一个朋友永远强过多一个敌人。
当然,像某家那样的朋友就算了,如果可能安森非常希望他在出使北海三国的途中被乱枪打死——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被两面夹攻,自己也心甘情愿:
“…五月十八日,在经历了一场动乱后,我终于控制了黑礁港的局势,并通过和伯纳德·莫尔威斯的谈判争取到三天的休整机会——这对接下来的战斗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为黑礁港虽然还有五万民众,七千大军和尚且完整的防线,但物资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之港口被帝国炮击摧毁,用山穷水尽来形容毫不为过。
好消息是围攻阵地的帝国大军同样已经是强弩之末,和黑礁港相比也只是略占优势——对方显然已经认定风暴师会抛弃黑礁港,在红手湾一带构筑防线。
这一信息差,将成为我方在接下来战斗中的最大优势!
为了继续迷惑敌人,接下来三天我会逐步裁撤黑礁港民兵,将守军从七千裁撤至三千人;既是为了示敌以弱,更要削减物资方面的损耗。
黑礁港对于军队的使用实在是太浪费了,七千多人像胡椒粒似的均匀撒在整条防线上,只留不到五百人的预备队——而且这支预备队已经在炮击港口时全军覆没——换成风暴师,两个团不到三千人就能达到相同效果。
不过考虑到他们虽然士气高涨,但战斗力实在是一言难尽,还是保留三千人以防万一比较合适。
裁撤下来的四千人作为专门工兵负责修葺工事和辎重运输,武器只装备长矛,手斧和自制手雷,必要时担任自由散兵和预备队。
这样储备的弹药只要节省使用,配合缴获的战利品,坚持两三天绝对是绰绰有余。
帝国方面,伯纳德·莫尔威斯虽然口头承诺会在三天后打开缺口确保我们安全撤离,但我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和谈是假,借机消灭自由邦联反抗力量才是真!
对此我会保持警惕,如果帝国坚持骑士风范并信守承诺当然最好,如果只是欺骗纯洁善良的黑礁港民众与风暴师的卑鄙谎言,我保证他将悔恨终生……”
轻轻点下几个省略号当做未完待续的结尾,心满意足的安森落笔前还认认真真的检查了几遍。
和此前的日记相比,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详细分析了战斗双方的情况,以及自己接下来的准备工作,与瀚土时略显应付了事的“记叙文”有着天壤之别。
除了产品迭代升级,自我追求进步的考虑,更是为了提高用户的体验——主要老是情感抒发,哪怕以莱昂的智力水平也能看出来自己在应付了事了。
至于索菲娅…有安洁莉卡小女仆的帮助外加路德总主教的点拨,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自己的心里话和真实想法,他是不会现在日记里的——不仅仅因为不道德,更是出于自保,避免自己血脉之力的真相被外人觉察。
确保在最极端情况下,倚靠血脉之力复活的自己能第一时间掌握当前所需的绝大多数讯息,才是他写日记的唯一动力。
收好日记本,安森端起瓶子将剩下的朗姆一饮而尽,借着醉意躺倒在床上,打算睡到第二天中午再开始下一步计划——越是时间紧迫,越是要有条不紊。
一小时后,在床上反复翻身的安森,总算进入了梦想。
…………………
三天之后,黑礁港城外。
晴。
伴随着嘹亮悠长的军号声在晨雾间回荡,数以千计的金色鸢尾花迎风绽放。
遍地沟壑纵横,充斥着残骸,焦土与弹坑的围攻阵地上,眨眼间已是蓝白色的海洋。
在经过了充分的休整后,精神饱满的近万名帝国大军士兵此刻全部齐装满员的走出阵地,踩着轻快的鼓点节奏,展开成罕见的三排线列。
就连此前几乎未曾登场的骑兵部队,也在西侧主攻阵地的最前方排成四列松散的横队,隆重登场。
纂刻着浮雕花纹的胸甲,在晨雾中依然锃光闪亮,精致的马刀和纂刻有浮雕的卡宾枪挂在高头骏马的马鞍上,手中高举着悬挂了燕尾旗的旗枪…远远望去,宛若坠地天虹。
这样的阵型不要说攻城,就连防守都不一定能挡住;但如果此刻黑礁港的守军从护墙向下眺望,哪怕是个傻子也能发现他们已经被四面合围——象征着赫瑞德皇室的金色鸢尾花,开遍了黑礁港城外的每个角落。
这就是伯纳德·莫尔威斯精心为黑礁港叛徒们,以及先遣军所准备“欢送仪式”!
他要用最直白的方式,向这群抵抗了自己十几天围攻的混蛋炫耀武力。
主攻阵地上,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就在数百名骑士,仪仗队和“忠诚派”代表们的簇拥下,意气风发的立于阵前,远远观望。
“终于开始了。”
举起一支鎏金三节单筒望远镜,锁定着北侧阵地的伯纳德,头也不回的对身后轻声道:“还有半小时,先遣军和黑礁港的自由派叛徒们就会从北侧撤离——都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动手。”
面对总管大臣的问询,胸甲骑兵营长萨多爵士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表情恍惚道:“北侧的部队已经得到了讯号,等黑礁港守军撤退过半后,立刻沿堑壕展开突击,将其拦腰截断。”
“您的传令官也已在炮兵阵地候命,所有火炮已经全部就位,第一时间对已经通过围攻阵地的先遣军和黑礁港守军进行覆盖式炮击。”
“即便他们能撑过持续五分钟的不间断炮火,仍保持住相当的组织度,骠骑兵也将随后将其彻底击溃,不留给他们任何还击余地。”
“非常好。”伯纳德满意的点了点头:
“告诉士兵们,缺口尽量开得大一点,两侧也不要留太多守军——我们不能让克洛维人指责帝国骑士,都是些不讲信用的卑鄙小人。”
“是。”
“在骑兵突袭的时候,重点对自由派的叛徒造成杀伤,至于先遣军的那群克洛维人则要尽可能的生擒;接下来的红手湾之战,他们或许能成为重要的谈判筹码。”
“是。”
“如果抓到了阿列克谢中校,你们就告诉他,告诉他…呃……”
“是。”
“……”
被打断思考的伯纳德微微蹙眉,扭头看向身后:“萨多爵士,您还好吗?”
“是。”
下意识答道的胸甲骑兵营长面色一怔,这才注意到总管大臣的表情,如梦初醒:“我很好!”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伯纳德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僵硬的表情就差在额头写上“我不信”:“有什么情况需要向我汇报的吗?”
“……没有。”
犹豫了数秒的萨多,还是决定不把“有一名胸甲骑兵失踪”的情报汇报给总管大臣,破坏他此刻的好心情了:“一切正常,胸甲骑兵随时可以行动。”
“很好。”伯纳德微微颔首,收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那就尽快行动吧,还要麻烦您前往北线阵地督战,以防意外——出现任何意外,您可以先行动再汇报,有情况或者需要,随时派人联络。”
“遵命!”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萨多爵士向总管大臣敬了一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则始终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胸甲骑兵营长的后背,直至对方在晨雾中失去踪影。
自己根本没有提到胸甲骑兵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伯纳德十分困惑,理智告诉他这其中绝对有问题,但问题在于自己麾下的这支军队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如果要把每件事都弄清楚那怕是不等克洛维人攻上来,就得先打一场内战。
轻轻叹息一声,他重新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黑礁港。
当晨雾随升起的朝阳逐渐散去,黑礁港内的军队终于开始了撤退行动。
起伏不定的丘陵之上,几个排列着整齐队形的纵队穿过黑礁港防线,开始向帝国大军的北侧阵地缓缓移动。
尽管距离很远,但有序的队列和红黑色的军装都说明了他们“风暴师”或者说克洛维陆军的身份。
伯纳德微微颔首,这和两人最开始约定的一样。
面对金色鸢尾花耀武扬威的军势,先遣军的士兵们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畏惧或恐慌,他们同样高举着蓝底金环旗帜,在充满节奏感的鼓点和军乐中稳步向前,不断迫近攻城阵地。
在那里,帝国大军已经预留出了缺口,并清空了阵地上所有的武装与多余的工事设施,只留下一片沟壑纵横的空地。
奇怪的是,在先遣军后方并没有黑礁港守军——尽管防线上也并没有他们的身影。
抵达阵地后,先遣军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地向东西两翼展开了防御阵型,甚至派出不少散兵向缺口的两翼拓展…对帝国大军保持着高度警惕。
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戒备行为,伯纳德只有冷笑;虽然他真的不准备遵守约定,但对方也未免太过小瞧他了。
一小时后,已经“驻守”在北侧阵地上的先遣军不仅已经牢牢控制了阵地,甚至已经开始挖掘新的工事了。
与此同时,黑礁港方向仍没有任何动静,完全不像有人要撤离的迹象。
就在伯纳德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先遣军方向突然派来了一位信使;首先是代表阿列克谢中校对帝国愿意遵守承诺表示感谢,然后是为眼下的“意外”道歉:
“因为撤退的自由派中有大量妇孺老人,想劝说他们离开城市有一定难度;而且阵地上到处是不规则的堑壕,非常不利于大型辎重车行动,因此还请多延长一个小时,让先遣军有时间平整地面。”
伯纳德答应了信使的要求,在对方离开后立刻委托一名传令兵前往北侧阵地,让萨多爵士派人监视先遣军的动向。
半小时后,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返回汇报情况:先遣军没有撒谎,他们的确在平整阵地,并且利用随手可见的工具,在堑壕间搭建可以通行的道路。
但伯纳德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好转,因为黑礁港方向仍没有任何要撤离的迹象。
又过了一个小时,阵地缺口上的先遣军还在热火朝天的忙碌,卷起的烟尘封锁了周围监视他们的帝国骑兵视野,甚至连远在西侧阵地的伯纳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至于黑礁港方向,仍然纹丝未动。
伯纳德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突然有了一种令自己血压升高的猜测,而且和眼前的情景正越来越相似。
十点整,也就是距离最后撤退时间——而且是延时后的——还剩一个小时的时候,萨多爵士突然派人前来,汇报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情况:
“先遣军根本不是想撤退,他们直接在缺口上重新构筑了新的防御阵地,将整个大军一分为二——我们被骗了!”
面对气急败坏的传令兵,脸色僵硬的伯纳德神情没有半点波澜,死死地盯着那片阵地的他,根本不需要再有别人告诉他这个坏消息。
因为那片烟尘四起的阵地上…升起了克洛维的独角兽王旗!
第一百五十七章 那是炮?!
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在北侧阵地上空炸裂,猎猎作响的克洛维王旗下,近千名风暴师士兵迅速进入阵地,本能的迅速展开了防御阵型。
两个线列步兵营呈东西向平行展开,肩膀抵着肩膀组成射击线列,在军官们的喝令声中娴熟的装填弹药;散兵连和卫兵连则散开在整个阵地上,进入较为隐蔽的掩体或堑壕外临时挖掘的散兵壕和弹坑。
这样既展开了射界,让据守阵地的先遣军拥有更大的防御与侦查范围;同时也避免太多人拥挤,被敌人一轮炮火齐射就全员升天的可能。
几乎就在先遣军展开的同时,一面面蓝底星环旗在原本“空无一人”的黑礁港防线缓缓升起——原本孤立无援的黑礁港阵地,顿时成为了拥有凸出部,将围攻阵地一分为二的坚固要塞。
“而这,就是让弹尽粮绝的黑礁港挡住帝国围攻,坚持到援军抵达的关键!”
克洛维王旗下,一脸得意的安森眺望着对面正如潮水般用来的帝国士兵,嘴角微微上扬道:
“围攻战的核心可不仅仅是‘包围’,为了攻克敌人的防御工事至少要实现两个目标:第一,让敌人处于孤立无援并被全面包围,第二,要让负责攻城的士兵们能够心无旁骛的向一个方向发动进攻。”
“作为一座城市,黑礁港几乎是天然的要塞,除了港口外没有任何薄弱的缺口;那么想要守住它就很简单了:制造一个足够坚固的凸出部配合要塞方向的火力,同时减少防御的压力!”
“敌人想要安全不受影响就要下拿下凸出部阵地,但这样势必会将后背和侧翼暴露在防线面前;而如果无视凸出部强行攻城,就要同时暴露在防线与凸出部的双重火力之下。”
“这个计划最完美,最‘精妙’的地方在于,我们的凸出部是建立在原本围攻阵地之上,而且是连接东西两片围攻阵地的中央!”
“伯纳德·莫尔威斯,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果断迅速的消灭我们,要么就只能后撤,将被切断联系的东线围攻阵地撤回——不仅削减了城市的防御压力,同时还给即将抵达的援军留出了充足的战场空间。”
“换而言之,我们只需要撑过敌人的第一轮攻势,这场黑礁港保卫战将再无悬念!就下来就是长驱直入,攻克灰鸽堡,夺取扬帆城,将帝国人彻底逐出新世界。”
“象征独立的蓝底星环旗,将自由的飘扬在原本被奴役的土地上!”
演说结束,意犹未尽的安森将得意的目光瞥向身侧,等待着一如既往的欢呼与掌声。
但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或者忙碌的缘故,在场的风暴师士兵们非常的不给他这位总司令面子,全神贯注的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周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演讲。
至于担任卫兵连连长的某位警长…趴在堑壕掩体里的莉莎正很努力的搜索视野里的敌人,直至某人说完她那粉粉的小耳朵才动了下,拧过脑袋瞥向身侧,还很配合的眨了眨眼:
“啥?”
安森·巴赫:“……”
说实话,他有点儿后悔没有带小书记官和自己一起来了。
虽然这个“真_艾伦·道恩”也是个实力过硬的演员,但这种公布计划的画面连个捧场得都没有,未免太……
“咚——!!!!”
震耳欲聋的轰鸣,打断了安森的胡思乱想。
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根本没时间错愕,齐刷刷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果断冲进了堑壕掩体。
“炮火来袭——注意隐蔽!”
……………………
伴随着殖民地总管大臣恼羞成怒的命令,震颤大地的炮击声连绵不绝的从帝国西侧阵地炸响。
灰白色的硝烟中,二十多门大炮喷吐着升腾的炮焰,向着穹顶发出碾碎一切的呼啸;八磅,十二磅,二十四磅…大大小小的实心弹和爆破弹,如骤雨般倾泻在被先遣军占领的缺口周围。
一时间,被炮火蹂躏的阵地升起大片大片青白色的浓烟,许多貌似坚实的土墙轰然倾塌,崩裂的砂石在士兵的惨叫声中冲向天际,就连刚刚被竖起的克洛维王旗也被炮弹的气浪撕得粉碎,但……
“但为什么大多数的炮弹,都落到缺口北面的空地上去了?!”
看这远处不断闪烁的炸点,伯纳德咬牙切齿的扭头冲传令官吼道,一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架势:“敌人都躲在堑壕里,你炸空地有什么意义?!”
“可、可这是您之前下达的命令啊!”
面对总管大臣的愤怒,已经是熟能生巧的传令官当场两腿一软,露出了无比委屈的表情:“您要所有的火炮坐标全部瞄准阵地后方,为了避免误伤还要尽量避开缺口的位置——我全都执行了!”
“你…你少给我狡辩!”
愤怒的伯纳德一阵语塞,他当然清楚这是自己的命令,为的是截断先遣军的退路,在阵地附近绞杀黑礁港残存的军事力量:
“既然清楚炮击坐标有问题,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修改?!”
“因为这需要时间!您又要求我们立刻开炮进行火力覆盖,掩护骑兵和步兵进攻,根本没有调整坐标位的时间!”
传令兵更委屈了,但他同样也清楚这种时候抱怨是纯粹的自寻死路,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要不要现在立刻调整坐标,重新进行一轮炮击?”
“不用了!”
伯纳德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中央阵地的缺口:“现在敌人已经进入了掩体,再进行炮击的效果将大打折扣,根本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是,弹药也已经不多了…他在心底默默的暗道。
为了摧毁港口并击沉那四艘战舰,足足打光了他四分之一的弹药,再加上此前几轮战斗的消耗,平叛大军的炮弹储备已经几乎快要见底,满打满算也就能再执行两三轮的速射炮击覆盖。
这意味着即便消灭了占据阵地缺口的先遣军,自己最多也就还有一到两次在有炮火掩护的前提下,强攻黑礁港的机会。
珍贵的炮弹,不值得浪费在一群该死的克洛维人脑袋上。
“通知萨多爵士,把骑兵撤下来,换步兵和附庸兵围攻先遣军!”
伯纳德瞳孔猛地骤缩,眸中尽是森森杀气:“告诉他,就算是用人堆,也要堆平缺口——不要留什么活口了,给我杀个干干净净!”
“遵命!”
浑身打了个激灵的传令兵赶紧应声答道,逃命似的骑马向战场狂奔。
三分钟后,令人窒息的炮火声终于停止,继而响起的是帝国大军进攻的嘹亮军号——决定先遣军生死的战斗,才刚刚要拉开帷幕。
几乎不等炮声结束,东线四个步兵团,三千余名帝国士兵已经急不可耐的率先发动攻势,沿着阵地间沟壑纵横的堑壕,向着重新竖起的克洛维王旗发起猛攻。
而他们的擅自行动也令西线的主力军猝不及防,原本还在调整部署的军官们一下子懵了,因为他们还没接到任何进攻的命令!
现在东线的部队已经发起总攻,他们是配合还是不配合?如果配合,是不是也违背了军令?
“传令——西线先头部队的两个附庸兵团和一个线列兵团集结,向北侧缺口推进,配合东线的进攻。”
望着硝烟中不断涌出的蓝白色身影和金色鸢尾花旗,萨多骑士毫不犹豫道:“既然他们已经发起进攻,那我们也不要再等总管大臣的命令了,立即行动!”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如果无法尽快消灭先遣军,不仅被切断了和西线主力的联系,还将军队的侧翼完全暴露在黑礁港或先遣军的火力下,随时都有败亡倾覆的危险!
在近乎死板的线列战术下,侧翼暴露造成的后果是绝对致命的,甚至比后背朝敌更加可怕——那样最多你和你的前后排要面对敌人火力。
但如果是侧翼,则整个线列都在一轮火力的覆盖之内;敌人的火炮和步枪可以像点名一样“成串成串”的进行歼灭打击,再加上帝国的线列本就密集……
刺骨的寒意,在胸甲骑兵营长胸口涌起,双手微微有些发抖的他甚至不敢再多想假如真的伤亡惨重,在黑礁港城下折戟沉沙,对扬帆城乃至他们所有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伯纳德·莫尔威斯身败名裂,他们呢?
他们这些出身北方,代表着以罗兰和贝尔纳家族利益为首的帝国大军,能够幸免于难吗?
还是被皇帝的白手套拖下水,背负帝国丢失殖民地骂名的罪人?
无论哪一个,自己都必须早做打算…心中暗道的萨多爵士望着不远处的战场,缓缓拔出了马鞍上的佩刀,随挥动的手臂留下一道雪亮的刀芒:
“士兵——前进!”
随着刀锋劈落,成百上千名衣着杂乱,挥舞着粗糙武器的附庸军乱哄哄的涌出阵地,扑向已经枪声四起的北侧缺口。
和上次进攻时相比,这些被帝国骑士和商会当成牲口一样豢养,压榨的土著民与忠诚派殖民者们,不仅比之前更加的面黄肌瘦,眼神中也早已失去了光彩,完全与家畜无异。
剩下的,只有服从命令时僵硬的反应,以及见到敌人时的杀戮本能——毫不闪躲,笔直的撞向由马可斯连队驻守的阵地。
看到敌人这么不要命的冲上来,被吓一跳的马可斯不敢怠慢,果断下达了防守命令;百余名风暴师线列兵在土墙后排成两排紧凑的队列,向着那些蓬头垢面的身影扣动扳机。
狭窄的阵地上响起了闷雷似的齐射声,金红色的枪焰随涌动的浓烟忽闪即灭,连绵不绝;在枪林弹雨中狂突猛进的附庸兵们成片成片的扑倒在地,层层叠叠的尸体给后来者制造了无数障碍。
但令萨多爵士欣慰的是,尽管攻势被打断,负责督战的帝国骑士们依旧用左轮和军刀威胁附庸兵继续进攻——哪怕无法突破防线,也能多消耗一些先遣军的体力与弹药,分走对方的注意力,为东线军的总攻争取时间。
面对倾巢而出的帝国大军,先遣军尽管占据了要害地形,但双方的兵力差距是巨大的;哪怕仅仅是东线一次,进攻的总兵力也是先遣军的三倍以上!
这样悬殊的兵力差距,足以弥补依靠利奥波德步枪获得的火力优势——而与此同时,几乎源源不断,悍不畏死的附庸兵还分走了先遣军不少火力。
至于先遣军…望着烟尘中几乎被金色鸢尾花团团包围的克洛维独角兽,萨多爵士的嘴角绽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那位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他的确洞察到,或者从“某些渠道”得知了军围攻阵地的弱点,并利用凸出部的优势将帝国大军一分为二,迫使东线军必须尽快撤离,又让西线主力的侧翼暴露在他的火力范围内。
但是,他没注意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从黑礁港防线到北侧缺口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尽管看上去并不算遥远,但即使自己从南面围攻先遣军,以黑礁港手里的那些破枪就算射程足够,也不可能还有多少的威力。
因此他所占据的缺口只是个看上去无比致命,实则孤悬在原有防御体系之外的死地!
当然,如果黑礁港守军拥有火炮的话,这个缺点将不复存在;但很可惜,他们唯一的火炮已经随之前对港口的炮击,和战舰一起沉入了海底。
以黑礁港叛徒们的胆量,绝不敢出城与帝国作战,再没有火炮提供更广的火力范围…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他那自以为聪明的举动,却将整个先遣军彻底带进了地……
“咚——!!!!”
一声巨响,被打断了思考的萨多爵士只来得及看见呼啸的黑影冲进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在金色鸢尾花的海洋中炸开人仰马翻的惨叫。
错愕的他猛地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远处黑礁港防线的一座碉楼顶端,升起了淡淡的硝烟。
那……
那是炮?!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想干什么?!
“炮兵——全体就位!”
黑礁港防守阵地碉堡,站在十八磅炮一侧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手扶矮墙,眺望着远处震天的喊杀声下,被硝烟和无数蓝白色身影团团包围的克洛维王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怎么说呢,这有点儿像魔术谜底揭晓后,那种恍然大明白又心惊肉跳的感觉,同时还会令人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智商。
比如,为什么是三天?
刨除不想引起敌人怀疑之类的原因,先遣军完全可以和伯纳德讨价还价,把停战时间延长到四天甚至五天,坐等援军抵达。
反正两边都没有哪怕半个铜板的诚意,三天还是四天很关键吗?
关键,简直太关键了!
如果不是只有三天,他们怎么能“信守承诺”,眼睁睁看着先遣军出城呢?
先遣军不出城,怎么能光明正大的在帝国的围攻阵地上,修建先遣军的堡垒?又怎么让帝国大军这么乖乖的主动送到炮口下面,排着队被自己炸上天呢?
嗯,你说大炮是怎么来的?帝国摧毁了港口,但被击沉的战舰连同舰炮也全都沉在了港口下面啊!
打捞,修复,筹备,训练,安置……不多不少三天整,除去两门六磅炮和全部的发射药,其余的火炮和炮弹全部被打捞上岸,分散安置在了防线几个碉堡据点内。
为什么一定要分散而非安置?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至于重修防线,整顿黑礁港民兵,积攒后勤物资…这些也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不是三天后才有惊喜,而是想要执行这个计划三天是极限;这次安森没有留出哪怕半天的空余——他在确认帝国真的弹尽粮绝之前,就没打算给自己留任何的后路。
看着身侧还在微微冒烟的十八磅舰炮,不要说敌人完全是懵的,就连阿列克谢自己都有种“不真实”的既视感…虽然这种既视感在涵土时已经体验过很多回了。
“装填弹药,第二轮校准——!”
得到命令的弹药手立刻慌慌张张跑到火炮前方,在两个联邦海军(海盗)手忙脚乱的清理完炮膛后,三人费力的把脑袋大的炮弹塞了进去。
从开工到准备完成,足足用了将近一分钟…先遣军总指挥面无表情的回首,用眼角余光瞥了下担任“炮长”的阿利斯副连长。
本来这个职务是内定给莉莎·巴赫小姐的,但出于对总司令安全考虑——主要是莉莎自己不同意——只能让这个“自称打过炮”的副连长临时凑活下。
但看他那激动地四肢乱颤,合不拢嘴角的模样,阿列克谢有点儿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了。
毕竟第二步兵团可没有炮兵(也不可能有)所有的火炮都要以他身后这门十八磅炮作引导,用齐射弥补精度;万一炮弹炸点稍微偏差几度落到先遣军阵地上,那……
“准备就绪!”
兴奋的呼喊声再次响起,碉堡内围绕着火炮的几十名士兵齐刷刷抬起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先遣军总指挥。
迟疑了数秒后,低声叹息的阿列克谢瞬间释然。
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大不了就是死在这蛮荒的新世界,和死在本土的床上有什么区别?
离开家的那天,自己…早就是该死的人了。
下一刻,放弃思考的先遣军总指挥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包围克洛维王旗的金色鸢尾花砸下手臂:
“开炮!”
…………………
震荡苍穹的轰鸣声中,滚滚白烟笼罩了大半个黑礁港防线;一道道只能看见黑色残影的弹痕发出渗人的尖啸,落向被硝烟与喊杀声所统治的战场。
十八磅,十二磅,六磅…被炮焰烧灼滚烫的实心弹,重重砸落在遍地盛开的金色鸢尾花中央,狂暴的气浪在硬砸出大大的弹坑同时,也将周围惨叫的惨叫声撕得粉碎,碾成漫天喷洒的血浆和碎肉。
甚至不需要太精确的瞄准,每颗炮弹都能精准的带走至少“一朵”鸢尾花——呼啸的炮弹即使落空,也能借助弹跳和翻滚击倒五六个身影,在拥挤的战场上撕开一道“血肉小径”。
侧翼暴露的致命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刚刚还气势如虹的帝国大军,被突如其来的炮火打得不知所措——谁也没想到黑礁港民兵手里居然有火炮,而且还不止一门!
更重要的是因为整个战场都已经被硝烟笼罩,前排的士兵们根本不知道炮击是从哪里来的,连闪躲都不知道该向哪里闪躲。
后面的士兵则亲眼看到黑礁港防线袭来的炮弹向他们飞来,将前面的士兵整排整排的无情撕碎,惨嚎声更是在自己周围此起彼伏。
即便是最顽强的线列兵,也无法在侧翼遭遇袭击的情况下依然保持高昂的士气,踩着遍地的尸体,继续向无休止的排枪齐射前进。
于是浓烈的硝烟与闷雷似的炮声中,军官们的嘶吼与呐喊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不断地为心生退意的士兵们打气;同时军乐手们也开始更卖力的敲打着鼓点,试图用欢快的前奏掩盖周围的惨叫。
“保持镇定——士兵们,正视前方!”
“没错,不要慌张!继续前进,前进!”
“没什么可害怕的,几门不值一提的破铜烂铁而已,根本无法和帝国炮兵相提并论!”
……无论军官们再怎么喊哑嗓子,军乐手恨不得将鼓锤破,依然无法将惊惶不安从士兵们的脸上抹去。
很快,被当做炮灰消耗的附庸军率先崩溃。
随着一颗颗炮弹不断在人群中炸开团团血雾,原本就全靠督战队的军刀与左轮维持“士气”的他们开始成群成群的溃逃,在阵地上像群没头苍蝇似的乱作一团。
作为战场的攻城阵地相当的狭窄,逃兵们想躲避炮击除了继续进攻,就只有后退;可他们迎面是先遣军一轮轮的排枪齐射,身后除了督战队还有一个正等候进入战场的帝国满编步兵团。
千余名附庸军就被夹在了战场中间,根本无处躲避呼啸而来的齐射和炮击,更不懂得在场上隐蔽的技巧;他们近乎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被排枪和炮弹炸开的气浪变成四分五裂的尸体。
于是在黑礁港防线炮击后不到三分钟,缺口阵地周围仍然还站着的附庸军已然所剩无几;后排的帝国线列步兵们甚至能踩着他们的尸体,笔直的向先遣军继续发起进攻。
但面对着几乎已经伤亡殆尽的附庸军,紧跟其后的帝国线列兵们却仍在原先的位置,并且纹丝未动…眼睁睁看着东线已经倾巢而出的部队,在黑礁港的炮击中苦苦挣扎。
“砰!”
清脆无比的枪声在耳畔奏响,铅弹贯穿了帝国骑士的头颅。
碎裂的破片连带着蹭倒了后排的鼓手,血浆喷洒在周围线列兵惊恐的脸上,引起一阵恐慌。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但安森却一点儿也不激动,他就像是一具无情的开枪机器,利用咒法师超然的距离感加上“异能”,精准的打爆一个又一个踏足到自己施法范围内的头颅。
现在的他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第五阶段”对施法者而言,是量变到质变的阶段。
作为一名咒法师,在刚刚成为施法者时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想要弥补与另外两大系施法者的差距,只有疯狂的学习和记录各种魔法,否则他就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当达到五阶——也是距离亵渎法师只剩一步之遥时,新魔法反而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甚至有信心可以完全不用魔法,只靠手边的武器和绝对的距离感,同一年前的自己打的有来有回;换成普通人,碾压都不成问题。
强大的距离感与扭曲现实的力量,反过来塑造了安森“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只要是在施法范围之内,他就是言出法随,心想事成的独裁者。
眼下,这个范围只有三十米的半径,如果放大到一公里,五公里,十公里…如果一整座城市的所有角落,所有声音,气味,温度,生命,自然规律法则统统尽在掌握,会是怎样的情形?
再更进一步,如果施法范围能够穿越穹顶,牵引星辰,勾连日月……
“砰!”
又是一枪,某个想要拔刀冲锋的军官应声倒毙,引起周围的帝国线列兵们一阵恐慌;随着急促不断的枪声,瞬间倒下了十几个身影。
面对着人数是自己好几倍的敌人,先遣军已经彻底杀红了眼,从军官到士兵都有些快失控的迹象——安森已经见到不止一个家伙举着已经微微发红的枪管,冒着炸膛的风险还在浑然不觉的开火射击。
“莉莎。”
略有些无奈的安森放下手里的利奥波德,摁住了一旁快要杀疯了的女孩儿。
“安森?”
“让卫兵连和散兵连的人收缩防线,能撤进掩体的人全都撤进掩体,做好隐蔽的准备。”
若有所思的望着平叛大军在西线的主攻阵地,安森不太确定道:
“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该反应过来了。”
“啥?”
好奇的莉莎盯着安森,脑袋一歪。
……………………
“为什么停止进攻?!”
望着北侧阵地上那面被重新竖起来的克洛维王旗,伯纳德猛地摘下望远镜,对着被胸甲骑兵营长派来的传令兵怒目而视:“告诉我究竟有什么理由下令停止进攻,放任黑礁港叛徒们肆无忌惮对着东线开炮?!”
“他究竟知不知道,一旦帝国大军在黑礁港遭遇重挫和巨大伤亡,会造成多可怕的后果?!”
“萨多爵士当然清楚!”
传令兵轻哼一声,坚毅的脸孔上没有半分惧色;作为一名胸甲骑兵,他很清楚谁才是真正值得自己畏惧的:
“但正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爵士才下令停止进攻——面对拥有交叉火力优势的敌人,继续投入兵力根本无济于事!”
“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请炮兵阵地对黑礁港北部防线进行火力压制,或是从西线向黑礁港发起总攻,分散黑礁港守军的注意力,才能为东线军争取到转移撤退的机会。”
“撤退?转移?!”
看着眼前这个波澜不惊的胸甲骑兵,伯纳德恨得牙痒痒。
“这正是萨多爵士派我来的另一个原因,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胸甲骑兵继续不紧不慢道:
“他请您利用这次机会放弃东线和北侧,将军队重新全部收缩到西线阵地一带。”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就正中克洛维人的下怀——他们之所以要占领北侧缺口,就是希望利用这一凸出部吸引我们全部的注意力,不得不在围攻黑礁港前将其攻克。”
“但如果我们不尽快拿下这个缺口,就算撤出了军队,接下来难道不还是两面受敌?!”
“没错,但总好过现在被拦腰截断,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深吸口气,胸甲骑兵郑重的看向快要到临界点的伯纳德:“萨多爵士让我提醒您一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在其它次要的问题上浪费精力,将极大增加我们无法攻克黑礁港的可能性。”
“另外他也请您认真的想想,克洛维人究竟为什么占据缺口,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也要死守黑礁港。”
为什么?
险些背过气去的伯纳德,被这个问题问的面色一怔,愣在了原地。
没错,如果只是想撤退的话他们其实有的是机会,根本没必要非得占领一个几乎必然会遭到全面围攻的缺口,打造成能够掩护黑礁港城防的凸出部。
那如果不是为了撤退,又能是为了什么?
伯纳德陷入了无比的迷茫,他虽然只见过阿列克谢几面,但怎么也无法想象出对方会是那种热血上头,不顾一切的家伙。
突然!某个早已被他遗忘的猜测像过电一样,从伯纳德的脑海中闪过。
难、难道安森·巴赫他真的准备在黑礁港,在这个地方和自己……
“传令萨多爵士,尽快协助东线部队完成撤退任务;在尽可能避免士兵伤亡的前提下,不惜任何代价!”
面色骤变的伯纳德露出了无比凝重的表情,对着胸甲骑兵沉声道:“半小时后我会让炮兵对黑礁港北侧防线和缺口进行一轮炮击,但时间不会很长,你们要抓住机会!”
“遵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开眼界!
尽管先遣军士兵们并不是非常的心甘情愿,但随着命令不断下达,依然还是开始逐渐收缩防线,任由敌人占据了不少双方反复拉锯争夺过的外围节点。
帝国的军队…尤其是东线的部队实际上已经失控了,从违背伯纳德命令擅自发起反攻开始,他们就再也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命令,更不清楚战场的实际情况,几乎是在本能的逃命,根本没考虑过究竟该如何与先遣军战斗。
其实如果只留下一个步兵团在正面和先遣军拉扯,剩余部队纵队向北侧炮击点绕袭,黑礁港防线炮击的威力将大大削弱,同时也会直接威胁到先遣军的侧翼。
结果他们选择让三个步兵团排成紧凑的进攻纵队,沿着阵地上的堑壕向先遣军正面突击…即便没有黑礁港的火炮助攻,安森也有充足的信心让对方在碰到克洛维王旗前,丢下三分之一的尸体。
当然,早在那之前先遣军肯定就已经撤退了,这种断绝后路又注定死伤惨重的战斗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打的。
鲁莽的攻势,导致西线的帝国主力军难以提供任何有意义的掩护或支援,只能源源不断派遣炮灰分散扰乱先遣军的防线;但在遭到黑礁港防线炮击后,就连这最后的援助也失去了意义,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在交叉火力下逐渐崩溃。
帝国士兵乃至军制的强大,在这一刻展现无疑:尽管指挥系统已经失去意义,士气锐减,却依然保持着较高的组织度,以营连为单位的各个纵队与方阵仍然完整…甚至在先遣军收缩防线后,部分觉察到这一点的连队立刻展开了反攻。
与在遭到炮击后迅速溃败的附庸军相比,双方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虽然这种差距不仅没减少,反而加剧了东线帝国士兵们的伤亡。
空旷而又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挤成一团的方阵几乎就是火炮和散兵们绝佳的“坐标指示器”——瞄准,开火,闭着眼睛也能带走几条人命。
看不见敌人的帝国线列兵们只能对枪声袭来的方向一阵攒射,根本伤不到躲在浅壕和掩体里的散兵分毫。
但其实他们只需要将部队展开,用散兵线的方式冲击正不断收缩的先遣军阵地,就能极大减少炮击和冷枪造成的伤亡。
帝国东线军的军官们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们根本无计可施——不像克洛维,帝国可没有“散兵”的传统,一旦让线列兵散着出去,火力分散倒在其次,能不能再聚起来可是个天大的难题。
像全线冲锋这种一旦下达就在没回头路的命令,不到万不得已或者有上级命令,军官们是舍不得让部队直接送死的。
正当这些军官们还在纠结于到底要不要放手一搏,用人头硬生生推平克洛维人的防线时,殖民地总管大臣为他们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十三点四十五分,帝国炮兵阵地对北侧缺口和黑礁港防线展开了第二轮炮火覆盖。
…………………………
“敌火来袭——所有人隐蔽,隐蔽!”
几乎是在帝国炮兵阵地里亮起火光的同时,黑礁港守军就已经觉察并迅速向上通报,争取准备和应对的时间。
但可惜的是他们依然晚了一步,因为这轮炮火就是冲他们来的——更准确的说,是黑礁港防线的炮兵阵地。
伴随着震颤心神的尖啸,雨点似的炮弹已经在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注视下划过长空,飞落到黑礁港防线上空。
“来啦!”
话音刚落,碉堡的顶层已经在实心弹的冲击下轰然倾塌,成千上万的瓦砾碎片狂风暴雨般扫荡着堡垒内每个角落,炸开犹如万千火枪齐射的刺耳声响。
虽然在各个叛乱殖民地当中黑礁港属于准备工作相当充分的一个,但受限于实力和本钱,指望他们能造出抵抗炮兵阵地轰击的铜墙铁壁,显然是不可能的。
很快,被当做炮台的碉楼就已经摇摇欲坠,从内向外支离破碎,灰飞烟灭,只留下遍地的瓦砾与散发着焦臭味道的断壁残垣。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在轻而易举敲掉了黑礁港防线上屈指可数的几个炮台后,帝国炮兵阵地的继续向黑礁港防线北侧输送炮火。
雨点似的炮弹从天而降,几乎覆盖了所有飘扬着蓝底星环旗的角落,爆炸的轰鸣几乎没有任何间断,滚滚黑烟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了整条防线。
“咳咳咳!秩序之环呐…伯纳德·莫尔威斯,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用力咳嗽几声,阿列克谢小心翼翼从堑壕工事里钻出来,望着不断从穹顶划过一道道弧线的金红色尾焰,怔怔的喃喃自语。
黑礁港的防线建立在作为天然屏障的丘陵上,这样做的好处是居高临下,只需要很简易的工事就能让黑礁港民兵拥有堪比帝国大军的防御力…坏处则是面对突袭和炮火袭击时,不够坚固的工事就是纯粹的靶子。
对于已有的防线,安森并不准备加固——毕竟伯纳德并不是傻子,会放任自己修筑工事的同时遵守三日之约——他选择在原防线的正后方,修建第二道真正的防线。
并不怎么擅长打防御战的安森沿着丘陵背面的山坡,完整复刻了路德维希少将在鹰角城之战时的要塞外围阵地。
当然,是“青春版”的。
修筑工事的人手是四千名转职成为工兵的黑礁港民兵,材料和工具则是被炸毁的港口区废物利用,至于时间……
不多不少,还是三天整。
于是当貌似摧枯拉朽的漫天弹雨进行报复性还击时,整个黑礁港守军早已撤退到第二道防线,耐心等到炮击结束或者敌人发起的总攻。
留给帝国炮兵狂轰乱炸的,只是个仅仅派了几名侦察兵留守的空壳防线而已。
“还有这…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快要弹尽粮绝的样子啊!把炮弹在这里挥霍干净,接下来他打算拿什么攻陷黑礁港——用人头堆吗?”
一枚流弹碰巧砸在了堑壕附近,被崩了一身泥土的阿列克谢脸上写满了困惑。
不仅仅是他,周围黑礁港守军的军官们比他还要惊讶,一个个像是石化了似的盯着漫天飞舞的炮火,在大地上绽放出无数绚烂的花朵。
透过望远镜和侦察兵们的汇报,他们惊愕的了解到除了黑礁港的外围防线,先遣军死守的北侧缺口也在被帝国炮兵的覆盖式炮击,而且声势甚至还要更大。
原本以为港口之夜那天就已经足够恐怖的黑礁港军官和议员们,彻底被帝国这种不惜血本的打发吓傻了…尤其是普什伍德议员,望着已经彻底被硝烟笼罩的防线,脸上再无一丝的血色。
六神无主的他扭过头,哆嗦着看向身旁的阿列克谢:“大人…那个…他、他们没问题吧?”
“啊,你是说先遣军?”
阿列克谢先是愣了下,继而恍然大悟的摆摆手:“尽管放一万个心吧,这个当量的炮击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被吓一跳的程度,根本构不成威胁。”
“吓、吓一跳?!”
“对啊,你别看声势很大,但基本上都是实心弹——只要不是被正面命中,有足够坚固的掩体隐蔽,像这种对坚固阵地的覆盖式炮击能造成的杀伤很有限。”
阿列克谢头也不回,像是聊闲天似的回答着普什伍德的问题:“而且对面的火炮也不太行,都是八磅和十二磅的野战炮,两军对峙的时候很有威力,但在攻城战就不太够看了——要是有王冠号的六十八磅主炮在,两轮齐射就能把他们全都送上天!”
对于大仓库事件那一夜,对他而言已经是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但到了普什伍德的耳朵里,则彻底变成了克洛维人对帝国实力的鄙夷:眼前的大军对他们来说甚至都不算什么,击败甚至消灭都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拥有如此恐怖势力的克洛维人,真的愿意为了驱逐帝国势力,不求回报的为邦联独立而战吗?
微微抽动了下喉咙,惊恐交加的普什伍德蜷缩在堑壕里瑟瑟发抖,几近窒息。
“而且…与其担心会被帝国的火炮炸上天,不如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望向已经逐渐停息的炮击,阿列克谢突然开口道。
接下来…普什伍德猛地缩了下脖子,拼命地强作镇定:“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构筑第二道防线,而不是加固原本阵地的理由。”阿列克谢叹了口气,表情有些难看:
“普什伍德议员,我得麻烦您一件事。”
“请、请讲!”
“等会儿我要和黑礁港守军主力赶往西侧防线,您负责率领四千工兵,从碉堡废墟里把被埋在下面的火炮挖出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它们撤退。”
“记住,速度越快越好,千万不要等到枪响;实在来不及就把火炮销毁,无论如何都不要留在原地。”阿列克谢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再重复一次,千万不要等到枪响。”
“枪一响,你们就跑不掉了!”
看着他近乎能杀人的目光,普什伍德捣蒜似的疯狂点头,紧抿着嘴不敢说话。
……………………
十四点整,炮击终于结束。
呛人的浓烈硝烟下,微微泛红的炮口终于陆陆续续的停止了怒吼;连续两轮炮击不仅几乎耗尽了总管大臣的库存,更是让这些战争机器疲惫不堪。
至少短时间内,它们已经无法再展现出应有的威力了。
虽然没能对敌人造成相当的杀伤,但也已经摧毁了黑礁港守军最为致命的北侧炮台,对东线部队最大的威胁已经荡然无存。
换句话说,被先遣军占据的缺口已经再次变成了四面无援的孤岛;如果再次发动全面攻势,他们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溃败然后撤回黑礁港防线而已。
但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的帝国大军,已经不准备在这一小撮“杂音”上浪费时间了。
骑在马背上的萨多爵士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着缺口上那面早已破损不堪,却依然顽强飘扬的克洛维独角兽王旗。
就在十分钟前,他下达了掩护东线军撤退的命令——三千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附庸军在集结完毕后,冲向了先遣军的阵地。
这些人差不多就是仍还活着的,最后一批附庸军了…没有军旗,没有编制,四五人才能分到一支步枪,两个人用一把刺刀;前一个人倒下,后一个捡起他的武器继续进攻。
很显然,这种装备极差,毫无组织度可言又没有士气的“军队”根本不可能击败先遣军;和克洛维人十换一都是帝国血赚,更别说夺回被占领的阵地了。
但萨多爵士不在乎,他只需要用这三千人换东线的三千生力军安全撤出阵地,其余哪怕克洛维人在他们身上多消耗三千发铅弹,付出一个连,一个排的伤亡,都属于额外的惊喜。
这三千名“违抗军令”的士兵和他们的军官如果想逃脱军法,唯一的选择就是在接下来的黑礁港攻城战中担当主攻,用无畏的士气与袍泽的血肉,为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打开黑礁港的大门。
是的,没有什么围城战了…近乎耗尽了弹药的帝国大军如果不能在夜幕之前夺下黑礁港,等待他们的只有彻头彻尾的惨败。
要么攻克黑礁港,转危为安,要么灰溜溜的滚回扬帆城,等着被自由派的叛徒和克洛维人打上门来。
对伯纳德以及整个平叛大军,这都是场豪赌。
现在,就要看对面的克洛维人愿不愿意接受了。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像是个克洛维人,倒有些帝国南方豪门的风格。”萨多爵士喃喃自语,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佩刀的刀柄:
“不知道你究竟是真有击败我们的底气,亦或者只是虚张声势,将数万人的存亡押上赌桌还浑然不觉?”
“来吧,让我大开一下眼界!”
第一百六十章 互相成就的彼此
面对帝国刚刚结束炮击就迫不及待发起的猛烈攻势,安森不慌不忙的命令先遣军的克洛维士兵们走出掩体,做好迎战的准备。
将近五百名士兵在缺口阵地西侧展开前二后一,三道相互交错的线列,同时将散兵布置在线列两端和连接处负责掩护,标准的洛维式防御阵型——比起帝国僵硬死板的阵线,更看重纵深与灵活性。
当然,这同样也是拜帝国所赐;缺少精锐骑兵和高质量的炮兵,导致克洛维陆军不得不放弃正面密集火力:转而倚靠足够的纵深反制骑兵突袭,加强士兵的灵活机动以减少大规模炮击造成的伤亡。
因为有质量过硬的步兵武器和射击水准加成,哪怕正面宽度比帝国短四分之一,克洛维陆军依然能在火力上碾压帝国线列。
而且因为双方的步兵素质差距,往往帝国线列才是较短的一方。
不过在安森看来这与其说克洛维军制优秀,更多是反应了双方国力的差距——反正他要有路德维希少将的本钱,早就用比对面多几倍的炮弹把伯纳德炸上天了。
但话又说回来,他如果真有路德维希少将的本钱,就不可能被发配流放到新世界这种鬼地方……
面对以逸待劳的先遣军,殖民地附庸军的攻势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数量是绝对的碾压而且声势浩大,却仍缺少起码的组织度,士气更是完全不存在。
尽管这次没有了侧翼炮火的袭击,但在正面遭受数轮排枪齐射后,立刻像撞上围墙的醉汉一样开始摇摇欲坠;残存的幸运儿没来及溃逃,就被身后的“战友”撞翻在地,顺便夺走了对方手中的武器,继续发起进攻。
可在先遣军近乎泼水般密集而又毫不间断的齐射面前,他们手中简陋的武器几乎连反制都做不到,眨眼间就扔下遍地的尸体,溃逃然后变成另一群“战友”脚下的牺牲品。
像这样一浪接着一浪,反复冲击又不断崩溃,毫无意义的攻势,除了制造更多腥臭的血肉外根本无法伤害到先遣军分毫。
很快…围绕着被先遣军占领的北侧缺口,平叛大军的围攻阵地上几乎铺满了附庸军的尸骨,并以克洛维王旗为中心,制造了一个半径百米左右的“真空”——没有一具尸体越过这道边界。
极少数快成功的在碰到边界瞬间,就会被某个从线列后方射来的冷枪命中眉心,直挺挺的躺倒在血泊之中。
冷眼旁观着这些最后的附庸军死伤殆尽,萨多爵士不仅没有丝毫遗憾的表情,甚至长出了口气。
不仅仅因为靠着这些人的“牺牲”,让东线的部队避开先遣军的威胁顺利撤退,更确避免了他自己还有一大批军官的财富缩水。
就在开战之前,那些产业主们竟然以“劳动力充足”为理由,打算对这批原本已经准备送回扬帆城的“附庸军”压价收购,而且是腰斩!
这种行为平叛大军的军官团当然不能容忍,问题在于这是个纯粹的买方市场,军官们的议价能力实在有限;于是在与大多数军官取得共识后,萨多爵士才毫不犹豫的把这最后一批附庸军统统派去送死。
目的也很直白,就是威胁那帮产业主们——你们敢压低价格,我们就敢不留活口;现在我们能派附庸军去送死,攻下黑礁港我们就能屠城。
自然,这种事情他们只会在做完之后再告诉伯纳德,顺便分他一杯羹用来封口。
对他们这些被派到新世界的军事贵族而言,荣誉和地位都是次要的,利益才是关键;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摆在他们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是伯纳德·莫尔威斯这位“殖民地总管大臣”能带给他们的利益太少,还经常干扰他们的搞钱计划,可暂时貌似又没有谁能够取代他…这让以萨多爵士为首的军官们非常头疼。
幸运的是,他们最近已经找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备选方案”,足以在最关键的时刻将某位不称职的总管大臣取而代之。
所以一切的一切,最终还是要取决于这场黑礁港战斗的结果;要是胜利者是伯纳德·莫尔威斯,那么所有的谋划就依然只是谋划;可万一克洛维人打赢了这场攻防战,那么他们这些人也要开始为前途着想了……
想到这里,面无表情的萨多爵士默默回头,望向西线主攻阵地的眼神变得愈发微妙了起来。
……………………
几乎同时,尚且不知道一场准备推翻自己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的伯纳德·莫尔威斯,正死死盯着黑礁港的西侧防线,眉头紧蹙。
东线部队的顺利回归让他重拾了些许自信,虽然几乎是残兵还被歼灭了不少,但依然保持着相当的组织度;而且伤亡有时也不是什么坏事,比如现在他再下令的时候,这三个步兵团的团长已经不是很有抗命的勇气了。
看着官兵们瞳孔中略显畏惧的眼神,伯纳德甚至有种想要感谢下对面克洛维人的冲动。
“帝国的勇士们,前——进——!”
硝烟弥漫的穹顶下回荡着总管大臣的怒吼,三个步兵团,两千余名帝国线列步兵们组成一个个密集的纵队方阵,开始向黑礁港防线推进。
在他们身后,作为西线主力军的五个步兵团也同样准备就绪,沉寂了片刻的火炮们再次展现出它们的与余威,掩护步兵们前进。
尽管由于弹药所剩无几等等客观原因,这轮炮击的声势明显不如之前,但优秀的帝国炮兵们还是靠着精湛的技术弥补了这一缺憾——早已在此前多次围攻中满目疮痍的防线,再次受到了无情的炮火洗礼,仅存的几段尚且完好的矮墙和碉堡在轰鸣声中被炸得四分五裂,只留下燃烧的火焰和数不清的弹坑。
至于反击…经历了过去十几天的围攻,伯纳德完全不认为黑礁港的守军还有出城作战的勇气。
借助炮弹激起的烟尘掩护,当最后一枚炮弹砸落在黑礁港防线废墟的同时,三个步兵团恰好已经抵达丘陵脚下,距离防线只剩一轮齐射,也就是五十公尺的距离。
“为了赫瑞德陛下的荣光——上刺刀,冲啊!”
没有排枪齐射,没有手榴弹掩护,没有迂回进攻…三个步兵团果断从正面发起了刺刀冲锋,准备直接靠气势打垮黑礁港守军!
实事求是的讲,如果坚守在防线内的是克洛维人的军队,他们绝不敢这么干;面对克洛维多层次,多角度的复杂火力网,没有射击和爆炸时的烟尘掩护就贸然冲锋,那是自寻死路。
但黑礁港民兵……
他们算个什么东西?!
就这群乌合之众似的叛徒,认认真真的打一仗那是瞧得起你们!还敢用火炮从侧翼偷袭,像猎兔子似的打死了我们上百名袍泽…那可是货真价值的帝国精锐!
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占上风了?啊,什么时候允许一帮叛徒压着帝国的正规军团打了?!
岂有此理!
被炮击侧翼,又被先遣军摁着头暴打最后灰溜溜“转进”的帝国线列兵们,将满腔的恐惧变成了愤怒的燃料,带着熊熊怒火挺起散发着森森寒光的刺刀,发起全线进攻。
但当这群化身噬人凶兽的帝国士兵们冲上防线,准备将所见之人统统砍翻在地之后,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直接愣住了。
人呢?
眼前刚刚被帝国炮火蹂躏过的防线上,有被炸毁的防御工事,有迎风飘扬的蓝底星环旗,有零零散散的空弹药箱和一些据点内常备设施,甚至在某些角落里,他们发还发现了疑似早餐厨余的垃圾堆……
可就是看不见一个黑礁港守军士兵的影子,也听不到任何还击的枪声。
领军的帝国骑士们面面相觑,在迟疑了片刻后,众人十分默契的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么“无聊”的情报汇报给总管大臣了。
毕竟严格意义上说,他们这些人都属于“戴罪之人”,强攻夺下和一枪未放占领别人放弃的阵地,二者有着显而易见的本质区别。
经过一番严肃认真的讨论,三个步兵团将阵地上的蓝底星环换成了帝国的金色鸢尾花,又留下少数受轻伤的士兵驻守接应,继续沿着山坡向黑礁港挺进。
“什么?这…这就拿下来了?!”
望着山丘上冉冉升起的数面帝国旗帜,伯纳德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用一轮刺刀冲锋,就拿下了外围防线?!
虽然黑礁港守军战斗力确实不强,但根据过去十几天的围攻经验,至少在依托有利地形防守的时候,他们还是能勉强挡住自己这边攻势的。
按照伯纳德的如意算盘,他原本是计划让三个步兵团“戴罪立功”打头阵,等敌人被消耗差不多,该踩得雷都被他们踩过一遍后,再由自己亲率四个蓄势已久的步兵团发起总攻,依靠炮火覆盖彻底打垮黑礁港的士气,大举攻入城市。
届时就算先遣军还能想方设法牵制,甚至撤退到城内和自己打巷战,也无法再扭转战局的走向——毕竟双方兵力差距过于悬殊,只要失去了外围防线,再怎么反抗也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谁能想到,这群乌合之众居然连一轮进攻都挡不住?
伯纳德沉默不语,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会不会是克洛维人的圈套,因为之前在瀚土时貌似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事情。
但传令官…或者说除他之外所有的军官们并不这么想。
“大人,既然先锋部队已经拿下阵地,为什么还不下令发起总攻?”
瞥了眼远处的战局,被众人推出来的传令官犹豫的吞吞吐吐道:“再这么等下去,岂不是要把攻克黑礁港的战功拱手让给……”
“拱手让给一群戴罪立功的混蛋,也强过全军覆没。”不等他说完,伯纳德就冷哼一声打断道:
“既然外围防线已经被突破,那么接下来就是清剿残敌的巷战;对于黑礁港这种规模的城市,三个步兵团负责绞杀残敌,镇压骚乱已经绰绰有余。”
“我很清楚你身后那些人对战利品和在城内纵兵劫掠的渴望,但……”
伯纳德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传令官:“但是别忘了,我才是陛下钦点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在我被罢免之前,你们最好别公然挑衅我的权威,亲手把公开吊死某些人的理由拱手送上。”
传令官赶紧闭上了嘴,战战兢兢的单膝跪倒在伯纳德身前;整个阵地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多言。
但这份难得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正当伯纳德还在纠结该如何安抚军官们的时候,远处的黑礁港方向再次传来了枪声。
虽然并不意外,但这么短的时间就和敌人的残兵爆发冲突,隐隐地让伯纳德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越来越怀疑黑礁港人的防御布置可能不仅仅是眼前看到的这样。
先遣军的克洛维人能放心的将城防完全交给黑礁港的叛徒,就证明哪怕以及这帮乌合之众的实力,他们也有信心守住城市。
究竟是谁给了他们这份自信?
就在他准备派人去和阵地上驻守的部队取得联络的时候,一名侦察兵急匆匆从萨多爵士的方向策马而来。
“大人!”
和侦察兵小声交谈了几句,面色骤变的传令官急忙将写有情报的信笺递给伯纳德:“东部有新情况!”
“东部?”
伯纳德面色一怔,接过信笺的同时视线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转向了先遣军的方向。
难道那帮克洛维人又在搞什么事情…不对啊,就算他们消灭了被派去的两千多附庸军,这种时候也不应该再……
思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瞬间瞪大了双眼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吃惊到甚至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张开了嘴巴,合不拢的下唇在微微颤抖:
“这…这怎么可能呢…克洛维人…他、他们……”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冲哇!
时间回到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五月十八日,先遣军抵达黑礁港的第二天……
风暴师司令部内,微笑嫣然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正襟危坐,本就纤细的身躯在略大的扶手椅衬托下更显娇小,宛若身着华服的洋娃娃。
围绕着长桌,满屋座无虚席的身影却无一人敢抬头,更不敢交头接耳,略显压抑的气氛下一个个噤若寒蝉,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在少女面前的长桌两侧,空出了足足三把椅子——除了某位总司令和“万分荣幸”的先遣军总指挥,被安排在冬炬城修建后勤基地的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也“不幸”缺席,只有卡尔·贝恩副…参谋长与部分军官到场。
安静的会议室内,只有角落里小书记官做会议记录的“沙沙”声响。
所以,事情是怎么变得这么麻烦的?
暗自叹了口气,卡尔不由自主的想道。
原本按照风暴师的预定方案,除先遣军外军团一分为二,一支轻装前进直逼黑礁港,其余主力则携带大量辎重先行前往红手湾,与邦联大军汇合后再奔赴黑礁港。
这原本是个看上去很完美的计划:先稳定黑礁港态势,再派出增援迫使帝国不敢轻举妄动,最后主力抵达,于城外和帝国平叛大军来场决定新世界归属的战斗。
但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一切正常的时候,跟随安森出发的骑兵连突然归来,并且带回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第一,他们半路上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谢格伦带的路很成问题——和总司令走丢了;第二,在他们赶到黑礁港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被帝国大军四面包围,而且貌似已经持续十几天了!
于是这就又产生了两个新问题:到底还要不要救援即将陷落的黑礁港,以及总司令他到底跑哪儿去了?
如果救,等他们费劲千辛万苦终于赶到,黑礁港却恰好被攻陷怎么办?
不救?万一先遣军已经进入黑礁港让帝国生擒了总司令,那乐子可就大了。
以卡尔对安森的了解,倒不觉得这个怕死的家伙能轻易被对面生擒;但如果安森现在真的已经进入黑礁港并准备死守,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惊讶。
这就让一种军官们非常纠结,他们当然不敢眼睁睁看着总司令被生擒,但如果事与愿违,风暴师至少要付出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的伤亡。
帝国骑兵的强悍,风暴师在瀚土时是见识过的…不扔下几百具尸体想要逃脱他们的追击,那是天方夜谭。
“诸位先生们,我只有一个问题。”
死寂的会议室内,塔莉娅温婉的话语声幽幽响起:
“你们准备如何救援黑礁港?”
军官们面面相觑,死寂的气氛中多出了一丝尴尬。
“呃,尊敬的塔莉娅·卢恩小姐,您可能不明白,事情不是这么没做的,它……”
“是的,我不明白。”
不等那名军官狡辩,塔莉娅便“温柔”的打断道: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并非诸位这般优秀的军事专家,所以我不需要诸位给我解释其中的过程,我只要结果。”
“卡尔·贝恩阁下。”少女侧目望去,轻声细语道:“您是安森的副官,也是他最信赖的人;现在情况紧急,您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
一下子又被从参谋长“降级”回副官的卡尔怔了下,感受着少女灼灼目光和背后隐隐约约的视线,突然很想骂人。
“其实我们距离黑礁港已经非常近了,就算正常行军也只还剩下四五天的行程。”副官卡尔紧张的十指交叉,来回揉搓:
“所以如果抛弃辎重,只携带少量给养强行军的话,三天,三天之内抵达黑礁港,并不是不能的事情…但!但是如果城市已经陷落或者无法突破敌人的围攻阵地,我们很可能会……”
正当卡尔犹豫该怎么把“全军覆没”这个词尽可能委婉些说出来时,守在门外的骑兵连长突然冲进了会议室,神色焦急。
“杰森·弗鲁豪夫中尉,不是说了让你……”
“红手湾送来的新情报!”
没等两侧的军官起身阻拦,骑兵连长骤然停步:“数日前,一支规模较小,人数不明的克洛维军队袭击了城外某走私营地,控制并夺走营地四艘私掠走私船,去向不明!”
塔莉娅睁开双眼,沉默不语。
“重复,这是从红手湾送来的最新情报:一只小股克洛维军队,与城外袭击走私营地并劫船后,去向不明!”
看到众人还是一副困惑的模样,上气不接下气的骑兵连长咬着牙大声道:“他们…去向不明!”
嗯?!
刚刚还不知所谓的军官们,齐刷刷的瞪大眼睛,身体后仰。
卡尔·贝恩暗自叹了口气,顺便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传令——全军集结,抛下所有辎重,各连队只携带三天量的补给和一个基数的弹药,急行军赶往黑礁港!”
“是!”
军官们十分默契的轰然起身,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总司令顺利抵达仍在被围攻中的黑礁港,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局势已经稳定,帝国的围攻已经后继乏力,连阻拦一支小股部队都办不到了。
这仗,能赢!
…………………………
“赢?我怎么感觉我们都快要下地狱了?!”
硝烟四起的黑礁港西侧防线上,阿列克谢中校捂着左肩仰天长叹,表情简直要多绝望就有多绝望。
在他的对面,从东线撤回来,被当成“踩雷炮灰”的帝国线列步兵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不断冲击着他们精心构筑的第二道防线;两千多黑礁港守军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堑壕工事里,在对面一浪高过一浪的进攻下苦苦挣扎。
身为一支成立至今刚刚满周岁的“年轻常备军”,风暴师其实并不很擅长防御作战——有安森·巴赫这么个热衷“脑洞大开”的总司令,快速转进和灵活穿插的技能倒是基本点满了。
因此这道被寄予厚望,耗时三天完成的防御阵地,实际上是“复刻”了路德维希少将在鹰角城迎战路易·贝尔纳率领的伊瑟尔禁卫军团,用来拖延进攻速度的外围阵地。
这里面有一点点问题:黑礁港民兵不是路德维希的南部军团,对面平叛大军也不是伊瑟尔精灵。
面对平叛大军杀气腾腾的攻势,黑礁港民兵也在竭力迎战,但在意识方面简直比瀚土军队更僵化,经常是某段阵地刚被突破,周围部队就抛下自己的防线一拥而上,主动被敌人包了饺子。
不过一到某些地形狭窄,只有十几人或者几十人的战斗,黑礁港民兵往往能发挥出不错的战斗力,甚至短暂击退对面的攻势…虽然还是难逃被包抄,分割,围歼的下场。
但更多时候他们像是群无头苍蝇,除了站桩输出打排枪和端刺刀和冲上来的敌人杀个你死我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经常是传令兵刚出发,就看到军官已经带着十几人杀到最前沿去了,命令根本传不下去。
战斗开始半小时,阿列克谢就发现已经从半个师长变成了连长——除了周围阵地外加自己带过来的几十名“教官”,他指挥不了任何人。
看着寄予厚望的防御阵地像纸糊的一样被轻而易举撕碎,阿列克谢现在的心情甚至都不是绝望,他严重怀疑自己又被总司令当成工具人给骗了。
在他面前,三分之一的正面阵地已经逐渐沦陷,插上了金色鸢尾花的旗帜;两翼也已经岌岌可危,势如破竹的向他所在的交通壕杀过来,排枪的铅弹就在他头顶飞来飞去……
不过就算战局糜烂,阿列克谢手中依然握着一张挽回劣势,甚至反败为胜的王牌。
那就是四门埋伏在西线阵地两翼的十二磅舰炮!
之所以明明火炮数量和质量都要比帝国逊色,就是因为对根本没有优秀炮兵——莉莎不算——的黑礁港而言,炮火覆盖只能用一次的招数,只要暴露就会在第一时间被帝国炮兵敲掉。
为了不被团灭,只好分散开来,等到最关键的时刻发挥这些战争机器威力。
阿列克谢觉得,现在就是最要命的时候。
“传令,给阿利斯副连长发出信号!”
看着已经全面失守的外围阵地,已经开始有溃散迹象的黑礁港守军,阿列克谢果断扭头对身后的副官喊道:
“十分钟!告诉他十分钟之后,对阵地前沿展开炮击——什么也别管了,给我有多少炮弹就打多少!”
“有多少就打多……”
副官先是很自然的重复了遍命令,紧接着面色一怔:“但那些炮弹是用来在敌人后续部队进攻时封锁进攻点的,现在就用的话……”
“现在就用!”
阿列克谢简直要被气疯了…还封点?再这么打下去整条防线都要被击穿了!
现在开火还能阻遏下敌人的攻势,哪怕硬拖至少也能拖到敌人下轮进攻;至于敌人后续部队支援该怎么办,还是先坚持到那时候再考虑吧。
得到命令的副官不敢拖延,立刻转身向炮兵阵地狂奔而去。
十分钟后,反复确认过命令的四门重炮开始同时从两翼掩体内,向西线阵地投放火力;数十发炮弹前赴后继划过天空,砸落在金色鸢尾花盛开的土地上。
突如其来的炮火暂时熄灭了三个帝国步兵团的报复欲,不得不暂缓攻势躲进了堑壕工事内;黑礁港守军见状,不等阿列克谢的命令,迫不及待发起了全线反攻。
震耳欲聋的炮火不仅西线,就连北侧战场也看的清清楚楚;被枪炮的轰鸣声吓坏了的普什伍德议员甚至等不及将火炮完全挖出来,马不停蹄的逃往议会,将四千工兵和等待销毁的火炮扔在了原地。
另一边,在确认先遣军仍在和附庸兵纠缠,而炮台已经被敲掉之后,萨多爵士果断派出一个步兵团开始向黑礁港北侧防线发起试探性进攻,准备抢在伯纳德·莫尔威斯领导的西侧主力军之前,攻入黑礁港。
“这个动静…阿列克谢那边好像快坚持不住了啊。”
望着远处连天的炮火,一枪命中附庸军胸膛的安森喃喃自语,放下打光了弹药的利奥波德,从怀中掏出“匕首”左轮。
“唉?!”
被吓了一跳的莉莎猛地抬起头,险些被流弹擦破了头皮:“阿列克谢…阿列克谢快要死了吗?”
她倒不怎么在乎这个——或者说除了安森的死活,谁也不在乎——但对方肩负着拱卫黑礁港的使命,如果被干掉…先遣军守卫黑礁港失败是小,自己的“完美计划”,失败安森肯定会很伤心的!
“呃,这应该还不至于,但他现在肯定很危险。”
怔了下的安森嘴角微微抽搐,很认真的看向女孩儿:“所以我们得帮帮阿列克谢,替他分担一点儿正面的压力——让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
“嗯!”莉莎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是最关键的问题:
“要怎么做,让莉莎也去西线吗?”
“不,这倒不用。”安森微微翘起嘴角:
“我们只要进攻就行了。”
“进攻?”
“对,直接从这里进攻,一直冲到西线敌人的围攻阵地上,这样敌人的注意力就全都转移到我们身上来了。”
这个乍听上去无懈可击,实则仿佛是送死一样的计划没有引起莉莎的任何怀疑;端着心爱的霰弹枪,女孩儿不等安森接下来的滔滔不绝,直接跳出了堑壕:
“冲哇——!”
“哇——!!!!”
稚嫩的呐喊声仿佛是赛场上的发令枪,两百多分散在整条战线的卫兵连战士同时爆发出整齐的战吼,在周围战友的目瞪口呆中像着了魔似的,直挺挺的从防线中间杀了出去。
足足过了十几秒,面面相觑的先遣军战士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就看到安森不慌不忙的的举起克洛维王旗,向前一挥:
“目标西线主攻阵地,纵队进攻阵型!”
“先遣军——冲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跑啦!
相较于血肉横飞,炮火轰鸣的西线战场,此刻帝国攻城阵地的北侧正沉浸在诡异的寂静中。
士兵们叼着卷烟和发射药,慢条斯理的按惯例和指令沿着阵地上的工事展开防御阵型,往日总习惯用谩骂下令的军官们也难得“温和”了起来,并未催促这些明显在应付了事的属下——因为从上到下,谁也不觉得他们需要“防御”谁。
就在几分钟前,萨多爵士派出了一个步兵团袭击黑礁港北侧防线,占据了阵地缺口的先遣军还在和两千多附庸兵杀得你死我活……
即使克洛维人把附庸军杀了个干净,最先要做的事情也应该是驰援黑礁港或者继续据守阵地,有什么必要和他们这些摸鱼…留守的预备队过不去?
但这份沉寂并没能持续很久。
“有情况!”
伴随着从硝烟中响起的枪声和喊杀声,一名听觉敏锐的帝国骑士猛地回首,紧张的冲身后大喊:“全体警戒!”
急促的鼓点奏响,一个满编线列兵连迅速在骑士身后完成集结,排成紧凑的四排线列,前排单膝跪地,两翼各分出五个人组成“树篱射击”小队,应对突然出现的散兵突袭。
尽管一直被克洛维人嘲笑“死板”,“僵化”,但实际上帝国的步兵操典也并非真的毫无进步,同样针对克洛维大宽面线列,纵队突击和散兵线袭扰发展出了各种应对战术。
只不过在骑兵的强势和炮火覆盖的隆重场面下,这一点点的改良根本没多少存在感,连帝国自己也不怎么重视这方面的训练。
四周的硝烟封闭了他们的视野,队形紧凑的线列仿佛成了这片烟海中凸起的礁石;只要大点儿的浪花就能将他们吞没,拍打成四散的红色泡沫。
那枪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站在线列前的帝国骑士右手扶住腰间的刀柄,头盔下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准备——”
紧张的命令声下,线列兵们仓促举起武器瞄准正面与两翼的硝烟,“咚!咚!”直跳的心脏催促着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装弹与瞄准的步骤。
强抑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帝国骑士“呲啷!”一声拔出佩刀,雪亮的刀锋竖在眼前,恰好卡在了视线之间的位置,纹丝不动。
突然,一抹刺眼的反光从他面前忽闪而过。
没有迟疑,刀锋挥落的刹那,面容扭曲的骑士用尽全身力量发出了怒吼:
“开火!”
如雷的排枪齐射声在他身后炸响,金红色的枪焰在一片烟海中无比夺目,宛若夜空下骤亮的路灯,吸引着周围的黑暗。
借助火光,骑士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数以百计的身影撕破层层烟幕,宛若发现猎物般的群狼般,从侧翼向他们杀了上来。
没有任何征兆,没受到任何有效抵抗的先遣军杀穿了溃散附庸军所组成的“外围防线”,直接碾在了萨多爵士预备队的脸上。
为了确保最大限度的保持“隐蔽”,安森甚至下令除卫兵连外所有士兵不准开火,在正式接战前只准用刺刀应敌…冲击有完整防御体系和火力网布置的防御阵地,一旦暴露,下场就是被无数相互交叉的火力点反复蹂躏,直至扔下几十上百,甚至更多具尸体杀进堑壕内部。
事实证明,他真的想多了。
留守的预备队根本就没考虑过“遇袭”的可能性,不少士兵甚至直至听到前排的枪声才在军官叫骂声中装填弹药,等完成了步骤才发现枪管里有两发铅弹。
等到他们终于要举枪还击,十几名散兵已经顺着堑壕杀到侧面,几轮射击和刺刀突袭就击溃了这些还未真正展开的线列。
尽管帝国的军官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遭遇了突袭,开始布置防御,但整个阵地已经是一团乱麻,命令根本传达不下去——整个阵地都快被莉莎的卫兵连杀穿了!
两百多名“哇——!!!!”上来的卫兵连战士犹如蒸汽列车般,汽笛声所致宛如死神召唤;博尔尼步枪狙杀,手榴弹开路,烟雾弹封点,霰弹枪扫荡,左轮掩护近身侧翼与后方……
面对着比一般掷弹兵团还复杂的火力体系,每人至少三件武器堪称“微型军队”的卫兵连,猝不及防的帝国士兵们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当然,这样的军队在风暴师内也仅此一家——训练标准向莉莎·巴赫连长看齐,每一次的遭遇战都是“绩效考核”,所有速度不够快的,反应跟不上的,运气不够好的,都会主动或被动的淘汰掉。
而在卫兵连正面碾压的同时,后续跟进的部队则开始四面出击,将被击溃的军队彻底歼灭或逐出战场,顺便破坏各处的防御设施与后勤,避免敌人卷土重来。
“继续进攻!”
一脚踹倒被自己打爆了头的尸体,安森一边狂奔一边冲周围大吼道:“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们连长呢?!去找你们连长尽快集结起来,冲锋,继续冲锋!”
“不要停下,我们的目标是敌人的司令部!”
望着总司令挥舞着克洛维军旗,将一个又一个敌人放倒的背影,刚刚还在本能清扫战场的先遣军士兵们瞬间双眼通红,在光速集结后嗷嗷直角的紧随其后。
先遣军的突袭是占了一个先手的优势,并非真的能对帝国大军形成任何碾压;因此一旦开始就绝不能停下,更不能中途折返,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对面优势兵力包夹,或者变成骑兵肆意猎杀的目标。
唯有不停歇的进攻,才能给敌人制造压力,逼他们做决定究竟是继续进攻黑礁港,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先遣军的身上。
要么放弃攻城,要么等着司令部被冲…伯纳德可能不亏,但哪一个都是安森血赚。
于是漆黑的硝烟下帝国线列兵们瞪着惊恐的眼睛,看向群狼般朝他们扑来的枪焰与刺刀;与之一起冲上来的,还有那简单易懂的嗜血杀声: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
“准备撤退吧。”
望着面前已经一片狼藉的防御阵地,萨多爵士异常平静向周围的军官们下达命令道。
“撤退?!”
“是‘准备’撤退…注意我话语中的完整含义。”萨多爵士瞥了眼那个打断自己的军官,后者微颤着缩了下脖子:
“预备队已经没救了,这是我们眼下整条北侧阵线最后一支有生力量,失去了他们就等于主攻阵地的侧翼已经完全暴露——除非立刻有能够逆转局势的情况发生,否则这场黑礁港围攻战,我们已经输了。”
“可我们已经派了一个步兵团去袭击黑礁港北侧防线,伯纳德大人主攻的西侧也已经快要有所进展了!”军官表示非常不理解:
“这种时候撤退,岂不是把他们卖给克洛维人?!”
“这就是我所说的,能够‘逆转局势’的情况了。”
萨多爵士依旧波澜不惊:“西线战场传来的消息,克洛维人放弃了原本的防线,在其后的反斜面构筑了多重阵地——既然能想到在西侧布置,为什么北侧不可能?”
“一个团,甚至是一个营,再有相当数量的火炮,他们就能轻易拦截我们派去试探的步兵团;至于伯纳德大人…你觉得如果侧翼受袭,以他的性格还会坚持攻城吗?”
以伯纳德·莫尔威斯那谨而又慎的性格?绝对不可能。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全体军官的共同心声。
如果不是足够谨慎,他绝不会等到彻底没办法了才对灰鸽堡下手,又拖到五月份才开始围攻黑礁港;想着讨好军队,又不敢太得罪本地势力…不折腾到绝对万无一失,甚至都不敢轻易入驻扬帆城,生怕被暴徒乱枪打死步前任后尘。
所以战局的转折点,就在能否顺利偷袭拿下黑礁港北侧防线。
想到这里,在场军官们纷纷抬头,默契的朝相同方向望去,隐隐地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然后,他们终于看到了……
“轰——!!!!轰——!!!!轰——!!!!轰——!!!!”
巨大的金红色火球,绵延耸立的丘陵之上盛大绽放,即便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依然夺目耀眼。
惊呆了的军官们僵在原地,一个个面面相觑。
萨多爵士轻轻叹了口气,锐利的眼神中透着几分失落的情绪。
他原本对这支步兵团是寄予厚望的,甚至不需要真的攻破黑礁港防线,只要能切实威胁到敌人侧翼,这场攻城战就已经胜利了一半,可现在……
“准备撤退吧。”萨多爵士再次开口道:
“尽量收拢你们的军队,抛下一切不必要的辎重用最快速度离开战场…我会率领胸甲骑兵替你们断后,但只有十五分钟,届时还没有撤退的话,就祈祷秩序之环庇佑吧。”
祈祷秩序之环,让克洛维人的援军再迟一会儿…他在心底暗道。
………………………
不仅仅是北侧的帝国大军,正在帝国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下苦苦挣扎的阿列克谢,和一众黑礁港民兵的军官们,同样惊愕的看到被帝国轰成渣的北侧炮台突然亮起火光,整条防线都化作一片焦土,什么也没剩下。
待到爆炸的烟尘散去,废墟中传出了无数的凄厉惨叫,成百上千身着蓝白色军装的帝国士兵在阵地上四处逃窜,武器包括鸢尾花军旗都被他们丢在了地上,乱哄哄的被聚集在附近的工兵们追杀。
即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他们也能感受到场面是何等的惨烈,也能听到那杀猪般的叫喊。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五分钟后,阿列克谢终于从一个挥舞着染血铁铲,自称砍了三个帝国士兵脑袋的“暴力工兵”得意洋洋的口吻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城外的帝国大军派出了一个步兵团袭击炮台废墟,听到枪声的普什伍德议员果断跑路,还把刚刚从废墟里刨出来的几门火炮外加四千工兵扔在原地。
工兵们明显是慌了,想跑又搬不动几门重炮——普什伍德逃跑的时候是坐马车走的——于是几个矿工出身的工兵灵机一动,把刨坑剩下的火药统统塞进了炮膛。
但没等他们动手,帝国线列兵们就已经杀了上来;面对着敌人的火炮,这些士兵们按照以前的习惯掏出了钉子和铁锤,钉死炮闩防止守军继续靠他们威胁平叛大军的侧翼。
“然后就…砰!”
工兵用双手夸张的比划了个爆炸的动作,略带用力的语气词直接喷了阿列克谢满脸:“一百…不!至少有两百个帝国人,就直接飞起来了!”
很好,也就是说侧翼已经彻底安全,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帝国偷袭了,而突袭的总司令也吸引了敌人绝大多数的注意力——换而言之,自己反攻的时刻到了!
以先遣军总指挥的身份,吹响黑礁港正式反攻的号角!
擦了把脸上的唾星加沙土加血浆,阿列克谢略有些激动的想道;他深吸口气,扶着气喘吁吁的副官肩膀,器宇轩昂的走出堑壕,俯视着周围尚且还聚拢在他身边的战士们。
“风暴师,还有自由邦联的战士们,时间紧迫,没办法给诸位做长篇大论的演讲!”
他拔出佩刀,学着安森在卡林迪亚港反攻战时的模样大声呼喊:“帝国人的进攻已经结束,现在轮到我们来进攻了!”
“拿起你们的武器,跟着我一起冲上去,把侵略你们家园的帝国人一个不剩的,统统驱……”
“团长!”
不等阿列克谢演讲结束,副官突然大喊一声,惊愕的指着不远处的阵地:“您快看呐,帝国人要逃跑!”
“废话!等我们一发起反攻,配合交叉炮火封锁,他们难道还能…嗯?!”
终于觉察到不对劲的阿列克谢话音戛然而止,来不及训斥副官连忙望向对方所指的方向,双眼瞪圆:
“跑啦?!”
“怎么现在才…为什么要现在跑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差地别
当快虚脱的卡尔·贝恩带着同样精疲力竭的半个风暴师李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抵达黑礁港城外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任谁也想象不到,面对其实已经摇摇欲坠的黑礁港防线,外加不足千人的步兵侧翼突袭,竟然就让仍坐拥数千精锐军团,二十多门火炮的平叛大军仓皇撤退,速度之快以至于连风暴师也为之瞠目结舌。
不过对伯纳德·莫尔威斯自己而言,他其实没得选。
首先是先遣军侧翼袭扰,紧接着三个步兵团在西线主战场深陷泥潭,还被交叉火炮封锁了进攻与撤退路线,最后风暴师援军近在咫尺,先遣军发起突袭……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胸甲骑兵营突然临阵脱逃!
这不仅带走了伯纳德最精锐,也最“忠心”的部队,还顺带卷走了半个骠骑兵团外加两个步兵团,导致大军侧翼完全暴露。
如果这种时候伯纳德孤注一掷全线总攻,伤亡惨重还是次要的,万一进攻受挫,任由先遣军肆意袭击自己侧翼与炮兵阵地,再被克洛维援军抄了后路……
左右权衡之下,殖民地总管大臣果断选择了撤退——保住了至关重要的炮兵团,四个尚且完整的步兵团以及半个骠骑兵团,同时将所有在场的地方产业主代表裹挟为人质。
有这些做本钱,他就还是殖民地总管大臣;要是为了一场胜利把赌注统统压上,赢了他也得不到任何利益。
为了确保不被风暴师追击——或者干脆就是忘了——撤退时伯纳德并未向西线战场发出任何信号,三个团两千多帝国线列步兵就被当成了弃子,在炮火连天的山坡阵地上和黑礁港守军杀得难解难分。
对自己的境遇浑然不觉,满心寄希望于援军和炮火支援的他们依托着已经占领的阵地与防御工事,层层布防,一个阵地一个阵地的与发起反攻的阿列克谢厮杀争夺。
表面工事被摧毁,就躲在炮弹砸出来的“散兵壕”里打冷枪;堑壕要守不住了,就在撤退下扔下手雷或者点燃引信的弹药箱;弹药打光就躲在交通壕拐角,等守军冲上来就拔出刺刀绕后肉搏……
满心以为自己高光时刻终于要来了的阿列克谢,险些把反攻打成被反攻,就连自己也先后被三支冷枪,五个手持刺刀,身上挂了手雷的帝国士兵埋伏偷袭。
如果不是因为血脉之力,他可能就要和自己倒霉的副官一起被炸上天了。
直至突袭的先遣军遭到胸甲骑兵阻拦,被迫回防冲上西线阵地,将金色鸢尾花换成了血色独角兽,绝望的帝国线列步兵们终于举手投降。
十六点五十分,当赌上必死决心的卡尔终于抵达黑礁港之后,正好赶上战后打扫战场;两千多饥肠辘辘的风暴师士兵一脸莫名的被先遣军同僚抓过去当苦力,清理被帝国炸得遍地狼藉的废墟。
“……所以严格意义上说,伯纳德和他的大军不是被击溃了,是被吓跑的——而且是自己把自己吓跑了?”
嘴角叼着烟头,两只脚泡在热水盆里的卡尔·贝恩斜靠着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否则就算我们及时赶到,黑礁港可能还是要完蛋?”
“废话!”
对于参谋长有理有据,堪称鞭辟入里的分析与判断,先遣军总指挥阿列克谢中校表示赞同——附带一万个白眼:
“黑礁港加风暴师所有能扛枪的全都加起来也才刚刚一万出头,对面可是一万帝国大军加好几千仆从军,有骑兵有火炮,经验丰富士气高涨,你让我们拿什么打?!”
“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你问错人了。”卡尔轻哼了几声,右手在床头柜周围来回摸索:
“制定这个‘完美计划’的又不是我,而且…呃,你左肩膀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的血脉之力不是……”
“我不想回答这个!”
阿列克谢摆了摆手,语气烦躁:“能不能聊点儿别的?比如你们是怎么突然决定抛下辎重急行军赶过来救我们的——整个黑礁港都被帝国封锁了,你们应该得不到消息的吧?”
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卡尔瞬间一僵,四处摸索的右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望着他那张仿佛被石化了似的脸,阿列克谢突然有了某种明悟:
“你也不想聊这个?”
卡尔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将视线转向了一侧。
于是阿列克谢也很默契的避而不谈了。
“话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卡尔又换了个问题:
“帝国被击败了,但是也没有完全被击败——要是让黑礁港‘大胜’的情报传到后方邦联的那群人耳朵里,肯定会激动的恨不得明天就拿下扬帆城吧?”
“但是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追击,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以现在的情况冬季前能收复灰鸽堡差不多就是极限了,要怎么把帝国人彻底赶出新世界?”
“不知道,你也问错人了。”
阿列克谢叹了口气:“你是我们所有人当中跟总司令最久的一个,他的习惯你肯定更清楚——他口中的完美计划除非到最后关头,基本上就和那篇《鹰角城战记》一样玄幻。”
“所以他真的说过?”卡尔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在抢海盗船的时候提到过一次,让我不用担心,扬帆城自有别人去解决;至于是谁,为什么,凭什么,一概没讲。”他不耐烦的扯了扯嘴角:
“我说,能不能聊些我能清清楚楚回答的问题?”
“行啊。”
“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就一个——你究竟把酒藏哪去了?”
“……早喝完了,你个酒鬼参谋长非得拿我的?旁边柜子里就是总司令的存货!”
“你以为我不知道?塔莉娅小姐来的时候就被摸走了——四瓶金朗姆!四瓶,他是打算拿这个洗澡吗?!”
两个愤愤不平的男人怒视着彼此,最终长叹口气,向后一瘫,彻底不省人事。
……………………
斜靠着躺在床上,嘴角挂着浅浅微笑的安森端着一杯冰镇金朗姆,身心都处于极大的放松状态。
和某些没问人管没人问,只能在口头表示眼红的部下,身为总司令的他有着极大的度量,完全不以为意——特别是在刚刚泡过热水澡,躺在早已铺好的床上喝着小酒的时候。
这才叫享受,这才像生活。
大概是过于惬意的缘故,安森甚至生出了想要写日记的冲动,不过考虑到这么无聊的日常大概也没人爱看,于是果断放弃。
更重要的是…能躺在床上喝着酒,听着壁炉里噼里啪啦的声响眺望窗外的风景,顺便期待下晚餐,谁还愿意费力气写东西?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生命中有了希望,世界被赋予了意义,存在证明了存在,万事万物都是那样的欣欣向荣,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且甜蜜。
“安森,吃晚餐咯~”
伴随着淡雅的焦香,温柔中透着几分俏皮可爱的话音从门外响起;刚刚还瘫成一堆烂泥的某人赶紧起身,迅速将酒杯放在床头,故作深沉轻咳一声:
“请进。”
话音刚落,一袭淡黄丝质长裙的,长发披散的塔莉娅端着餐盘走进房间;她看了眼床头柜上空空如也的酒杯,又看了看面色虚弱,从内到外都透着几分疲惫的安森,微笑依旧:
“感觉好些了吗?”
“咳咳咳…已经好多了。”
故意多咳嗽了几声,安森用疲惫的语气略显抱怨道:“而且我已经说过了,我没病也没受伤,我只是有些劳累罢了。”
“劳累…是一个施法者最大的敌人,特别当你还未成为亵渎法师,仍必须让自己的存在遵循这个世界意志的时候。”塔莉娅微微摇头,温柔中带着几分强硬:
“而且塔莉娅是安森的未婚妻,帮助安森尽快从一天的疲惫中恢复体力和精神,是塔莉娅的分内事。”
“最重要的是,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不准备品尝一下吗?”
面对女孩儿如此真诚的邀请,安森当然不能拒绝。
轻轻吞咽了喉咙,略有些迫不及待的他不等塔莉娅放下餐盘就已经试图将目光扫向那一份肉眼可见的琳琅满目,令人食指大动的珍馐美……
“这是什么?”
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安森指了指床上餐盘中的琳琅满目道。
“亲爱的安森,这是你的晚餐啊。”塔莉娅笑容依旧:
“不满意吗?”
“这和满意不满意没关系,它主要是…太令人震惊了!”安森顿了下,然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我能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嗯……你可以猜。”
微笑的塔莉娅头也不回道,眼神却在不断的向安森示意房门的方向:“但塔莉娅必须说明的是,整个过程中塔莉娅没有给予任何的帮助,只是为这份美味佳肴提供了一点点…理论层面的指导。”
“而这些佳肴也都是对方在经过大量练习后,终于学成的结果;如果亲爱的安森无法给出公正又客观评价的话,将会对某个热心投身美食的小小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
话音未落,某个躲在门后的身影微微颤抖了下,以标准战术动作躲进了墙后死角。
于是恍然大悟的他立刻换了套说辞:“那亲爱的塔莉娅,能麻烦你为我介绍一下今天的晚餐吗?”
“不胜荣幸,请问安森准备从哪一个开始呢?”
“就从…汤开始吧。”
犹豫了一秒钟,安森指了指自己面前盘子里那滩某种液体与五颜六色的杂志混合物,七彩缤纷的油脂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南瓜胡萝卜浓汤。”
少女毫不犹豫的将手指放在了另一个盘子前,指着里面散发着红褐两色混杂,微微散发着焦香味的固装物道:“作为一道开胃菜,它兼具了营养丰富,刺激味蕾的双重特点,能够让亲爱的安森有个好胃口。”
“南瓜…胡萝卜…浓汤。”安森一字一句道,忍不住发出肺腑之声的赞叹:
“原来如此,真是优秀创意,就是有点儿过于…稠了。”
拿勺子碰了碰,他惊讶的发现这玩意儿竟然还“掷地有声”,随着与餐具的撞击发出“叮!叮!”清脆悦耳的声响。
“而这正是它最杰出的特点——为了让汤尽可能浓稠,或者说让亲爱的安森吃到更多的食物,制作者可是在汤里多放了十倍的蔬菜。”塔莉娅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了安森一开始指着的那盘“液体”:
“来让我们继续介绍其它主菜吧,比如这道牛肉汤炖烤肉片。”
“牛肉汤炖…烤肉片?”
“将上好的牛肉切成肉糜,搭配碾碎的棒骨大火炖煮,放入欧芹,黑胡椒,小洋葱,食盐——为了确保它的天然风味,下锅前没有进行任何的清洗程序,包括肉。”
“待到汤炖煮快要开锅的时候,再放入微微烤焦的肥嫩猪肉片,让浓汤增添些许其它风味。”
塔莉娅特地停顿了下,用无比感慨的语气道:“为了确保千万不能做生,这锅炖菜熬煮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到最后连汁水也几乎被彻底熬干,不得不加入更多的作料…现在盘子里的液体,基本上是血水和油脂的混合物。”
咕噜!
安森的喉头用力抽动了下,开始逐渐僵硬的眼神转向另一侧:“那这个……”
“那是甜点。”塔莉娅目不转睛的保持着微笑:
“酸奶油配水果罐头——原本只打算放黄桃罐头的,但最后为了照顾疲惫的安森,特地又加入了苹果,梨,牛肉和本地的一种独特坚果。”
“最后担心安森吃不惯凉的,特地又加热了一下。”
安森喉头抽搐得更厉害了。
“这些还只是开胃汤,主菜和换口的甜点——之后还有四道大菜和八样小菜,都是为亲爱的安森一个人准备的。”
塔莉娅从床头柜前摸过金朗姆酒瓶,斟了满满一杯递上前来:“那么,我亲爱的安森……”
“用餐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信守承诺
正当安森和风暴师沉浸在胜利后“幸福的烦恼”中时,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谁击败的伯纳德·莫尔威斯,正率领着一众残兵败将沿着既定路线撤退。
这么说其实有一定的歧义,因为打从向黑礁港发起进攻开始,这只精锐之师就没考虑“撤退”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撤退路线”。
在殖民地总管大臣原先的“剧本”内,他大概要花十到二十天的时间攻克黑礁港,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对方抵抗顽强,更是要借助围攻增加自己对军队的掌控力,顺便建立起完整的后勤链条。
如果要以这两样作为评判标准,黑礁港围攻战伯纳德不仅没有失败,甚至可以说非常成功——原本离心离德的平叛大军半数以上都已经归顺,后勤补给线也顺利落成,平整的道路和沿途大大小小的转运仓库,足以支撑五千人的军队在扬帆城至黑礁港一带正常行军。
至于“临阵脱逃”的胸甲骑兵营长萨多爵士和被他裹挟走的两个步兵团…除非是打算变成土匪流寇和帝国通缉的逃犯,被剥夺头衔和一切特权,否则依然只能乖乖的主动上门,向总管大臣跪地求饶。
只用半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正常几个月的事情,换成之前的伯纳德简直能兴奋的发疯。
但现在的他完全笑不出来。
沿着自己耗费无数心血修葺平整的道路,浑身上下满是尘土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拄着军刀,气喘吁吁的徒步走在这支比他还要邋遢一万倍的队伍当中。
在他四周的士兵们一个个也是表情麻木,眼神呆滞,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饥饿与疲惫交加的神色;除了机械的迈步前进,连呼吸似乎都变得多余了起来。
为了尽快撤退避免被克洛维的追兵赶上,伯纳德不得不抛弃了绝大多数辎重,并且将仅有的蓄力用来托运大炮和弹药——在工业力量近乎为零的新世界,它们的价值甚至要超过训练有素的士兵。
然而即便辎重力量都分配给了军火,本就所剩无几的补给品却还要维持大半个骠骑兵团;为了节省战马的体力,除了有侦查任务的骑兵所有人都不准骑马行军,也不准将装备托在马鞍上的。
在这方面伯纳德甚至做到了以身作则,将自己的坐骑“送”给了没有背叛自己的骠骑兵团长,极大的笼络了原本若即若离的骠骑兵们的军心。
于是饥肠辘辘的骠骑兵们只能自己背着全套装备,牵着一身轻的“伙伴”走在队列之间,时不时在无数双发绿的眼睛注视下掏出鸡蛋、苹果和胡萝卜,吞咽着口水塞进战马的嘴里。
尽管同样饿得不行,骑兵们依然随时警惕着周围的“战友”…已经有不少饿到快失去的神志的家伙试图盗窃珍贵的饲料,甚至把注意打到战马身上。
如果不是脚下的道路还算平整,并且灰鸽堡已经近在眼前,士兵们就算没有爆发哗变,这些珍贵的驼兽和坐骑早就保不住了。
“伯纳德大人!”
突然,一个疲惫却十分响亮的声音在队列中响起,打破了这份麻木的沉寂:“好消息,侦察兵汇报,就在队伍最前方两公里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型的殖民地聚落!”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机械的迈步行军的士兵们默契的停下了步伐,目不转睛的他们纷纷用眼角余光看向总管大臣的身影。
微微蹙眉的伯纳德眼角闪过一抹无奈,但迅速就恢复了正常,望向满脸狂喜的传令兵:
“说清楚,传令兵看见什么了?”
“一个殖民地聚落!”
“只是殖民地聚落吗?”
“呃……”
传令官突然怔住了,表情中流露出茫然的申请。
“我在问你,侦察兵究竟看见了什么!”
伯纳德突然变得不耐烦了起来,加重了语气大声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一个聚落——不是原住民的,是殖民者的!”
“我知道那是殖民者的聚落,我再问你那只是个聚落,它只是个聚落…吗?!”
“那真的只是个……”
话音戛然而止。
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的传令官倒吸口气,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迅速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向总管大臣行了个军礼:
“报告总管大臣,侦察兵于前方两公里处发现一座被自由派控制的小型要塞,伪装成普通的殖民地聚落——请您下达指示!”
“我没有任何指示!”
暗自松了口气,伯纳德义正词严道:“但既然是自由派叛徒的基地,那就证明除了这座要塞,附近肯定还有大量被他们控制的据点;为了帝国的繁荣稳定,必须予以消灭!”
“但在那之前,帝国的勇士们——前进!”
“前——进——!!!!”
绵延不绝的荒野上,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宛若洪流般奔腾不息。
……………………
黑礁港,临时司令部。
塔莉娅终究还是心软了。
在安森“意犹未尽”的吃光了餐盘里所有的食物,心惊肉跳的“期待”着剩下的四道大菜时,却等来了让他所料未及的惊喜:
新鲜肥嫩的烤鹿肉和散发着淡淡焦香的黄油煎马铃薯条,搭配宜口的松露酱,不仅分量充实更让人胃口大开。
再来上两块殖民地风格的鸡蛋土豆饼,色泽诱人的红菜汤,清口的腌包心菜与酸黄瓜片,绵软香甜枣泥南瓜…简单,温馨,实实在在。
餐后甜点是一块长方形的朗姆酒蛋糕,用黑礁港本地的一种红色酸味野果摆成了“原初之环”的形状。
这份意外之喜让安森感动至极,用餐的同时连眼角都变得湿润了许多,一种对三旧神的憧憬信仰之心愈发的强烈。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同时还是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这件事——信仰对他就像衣服,每一件都是需要珍惜爱护的;需要时穿在身上,不用了就收进衣柜里。
十点半,享用完美味佳肴并让莉莎安安稳稳的睡下,点了盏煤油灯在安森卧室外窗前桌旁坐下;一旁的塔莉娅默默上前,在灯旁放下了半杯黑朗姆。
昏黄的灯光在杯上留下深深的长影,随着杯中的月光微微摇晃。
借着难得的闲暇,两人仿佛像是真正的未婚夫妻那样,聊了聊分开后各自遇到的事情;安森大致说了说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南下,又是如何在忠心耿耿的阿列克谢帮助下,控制了黑礁港议会和军队。
而身处后方的塔莉娅分享的信息明显更有意思些…大概是因为冬炬城遇袭和黑礁港难民带回去的情报,刺激到了邦联内某些原本并不打算组建联军的家伙,整个过程异常顺利,远远超出预计。
尤其是此前逆反情绪最严重的长湖镇,集结了三千六百名全副武装的青壮劳力奔赴红手湾——这还是在被风暴师洗劫过之后——指挥官就是此前与法比安合作过的民兵团长若瑟夫。
就在连遇袭过程中受灾严重的冬炬城,也咬着牙集结了两千名民兵;这些年龄不一,但无一例外全部参与过向北探险的殖民活动,全都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
作为东道主,红手湾更是集结了六千名青壮劳动力,虽然只有半数拥有武装,但非常难得还有额外六百名骑手,剩下的人也几乎全都是优秀的搬运工,车夫,甚至都懂一点儿土木工程,水平一点儿也不比专业工兵逊色。
不仅如此,作为守信者同盟的瑞珀主教还特地专程赶到红手湾,为这支军队举行了“赐福”仪式。
现场包括邦联高层和各自治议会代表在内的数万民众,纷纷公开表示加入同盟,继续壮大着这一已经被卢恩家族暗中控制的宗教组织。
被安森“大力扶持”的灰鸽堡领袖波丽娜更是在赐福现场直接下跪,泣不成声的大声宣布帝国与教会乃新世界的“噩梦”,普世宗才是唯一能拯救新世界,拯救万千殖民者与新移民于苦海的精神支柱。
普世宗,反抗宣言,至高议会——在她声情并茂的哭泣声中,这三样就是维系邦联存在的三大支柱,唯有一人能够为眼下尚且弱小的邦联牢牢将它们树立起来。
没错,那个人就是安森·巴赫。
在塔莉娅意味深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故作镇定的安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本应该在白鲸港参观工厂和矿井的北方商会代表莱茵哈德·罗兰,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也出现在了红手湾。
对于正在和帝国作为的“叛徒”自由邦联,这位代表不仅毫无怒意,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在他发现红手湾民兵竟然人手一支莱顿步枪的时候,这种兴趣就更加强烈了。
“你的意思是…他很想知道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进攻扬帆城?”
轻轻抿了口黑朗姆,安森饶有兴趣的问道。
“没错。”
少女微微颔首,瞳孔中倒映着他翘起的嘴角:
“报社和守信者同盟的线人告诉我,他不止一次的主动或引导,想要知道我们具体进攻扬帆城的时间,并且非常希望能够在那之前见你…我亲爱的安森一面。”
“见我?他难道还不清楚白鲸港真正的掌权人是谁吗?”
“不,塔莉娅觉得他应该非常清楚,白鲸港…甚至是整个冰龙峡湾真正的掌权人是谁。”女孩儿意味深长的微笑着:
“所以他非常希望在安森进攻扬帆城之前见一面,商量关于煤炭银行的事宜,尤其是北方商会在其中所占的股份比例。”
“出于对安森的信任,塔莉娅已经提前通知让他动身,和邦联军团一起向黑礁港赶来了…没有提前通知,安森不会怪罪塔莉娅吧?”
“不会,绝对不会!”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安森立刻笑着摆了摆手,语气十分的轻松随意:“这也正好,省的我们千里迢迢返回白鲸港再和他商谈银行股份,还有投资的事情了。”
“真的?”女孩儿微微眯起了眼,笑容依旧:
“不觉得塔莉娅添麻烦了?”
“当然不觉得!”
安森再次强调一遍,并且整理了下衣服端正坐好,表示自己是认真的:“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要进攻扬帆城的事情。”
“……唉?”
这下少女真愣住了,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安森…不打算进攻扬帆城?”
“没错,呃…更准确的说,我有可能会试探着进攻下灰鸽堡,但如果对方准备充分的话,我也并不打算强攻那座内陆要塞。”
安森从怀里掏出烟斗,右手“啪!”的打出了一抹【聚焰】点烟,深深吸了口:
“至于扬帆城…无论是作为要塞还是大型城市,都是需要聚集至少两万名左右的士兵,四艘战舰同时从海陆两面展开封锁,耗时半年以上才有可能攻克的目标。”
“当然,这仅仅是常规情况——类似的还有伊瑟尔精灵的王庭,瀚土的鹰角城和铁钟堡,都是在极端特殊的情况下,满足了无数前置条件才会在较短时间内沦陷的。”
“再加上扬帆城的自由派早就被斩尽杀绝,想要战场策反都没有对象;以邦联的准备状况和新世界恶劣的基础设施建设,根本没有攻克这种有重兵屯守的大型城市的能力。”
在这方面安森和伯纳德的观点高度一致,即除非有本土援军,否则新世界的军队根本不可能有围攻大型要塞和长途远征的能力,也承担不起所要付出的代价。
但伯纳德没想到的是,安森真的会为了守住黑礁港这个桥头堡,不惜赌上半个风暴师全军覆没,自己被生擒的风险——直至先遣军占领阵地缺口之前,他都始终将这当做是克洛维人邀买人心的手段。
“但在安森的计划当中,不是一定要在冬季之前结束战斗,将帝国的势力彻底逐出新世界吗?”塔莉娅忍不住问道:
“如果不攻陷扬帆城,那要如何才能实现这一计划?”
“很简单,让他们自己攻陷自己就可以了。”安森的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明显:
“扬帆城的陷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嗯,如果某些家伙信守承诺的话。”
请假一天~
《我必将加冕为王》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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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等我
扬帆城,午夜。
冰冷刺骨的雨,朦胧可见的水雾,阴沉沉的穹顶,稀疏黯淡的灯火和隐藏在这片漆黑中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眼下最常见的“夜景”。
嗯,如果真有人欣赏这幅景色的话。
从五月份开始,往日里本就天色阴沉的扬帆城就进入了一年中的雨季,整月间阳光明媚的日子很少能有两位数,绵绵细雨有时只会持续一会儿,有时甚至会连续数日…运气好时,甚至会出现“太阳雨”的天气。
正是靠着这些养分充足的雨水,作为一个港口城市的扬帆城才能化身帝国殖民地中最重要的粮仓;光照时间虽短,但对于大多数农作物而言也已足够——何况其它殖民地也不见得多么阳光明媚。
当然,雨水带来了丰收,也带来了灾难。
疾病,虫患,污染…再加上冰冷且潮湿的空气,新世界医疗水准和物资匮乏,每年死于严寒湿气带来的各种病症,不干净的饮水和食物的殖民者,并不在少数。
即便撑过了疾病和水患的幸运儿们,也往往会成为之后瘟疫的受难者。
白茫茫的雾气,湿漉漉的街道,紧锁不开的高楼豪门,呻吟阵阵的低矮长屋,街头巷尾的鼠群,还有被老鼠们撕咬得不成形状,泡肿发胀的倒毙路尸……
这就是扬帆城。
新世界最繁荣,最富饶的城市。
只是除了往日的喧嚣外,最近又多了些别的热闹。
“咚!咚!咚!”
沉重又急促的敲门声穿透雨幕,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间回荡;三名个头不一的身影,悄悄然出现在小教堂的门前。
一人正对门,一人背对警惕着外面的街道,一人站在侧面斜角,靠近门轴的地方。
良久,面对着依然紧闭的教堂大门三人对视了眼,为首者再次急促地敲打起来;另外两人则浑身紧绷,神态凝重,双手始终一动不动保持着自然垂落。
又过了片刻,门终于开了。
一位身材娇小,穿着黑白色修女装束的少女出现在门后,清澈灵动的眸子下是白皙到近乎半透明的娇嫩面庞;如瀑长发披散在两肩,借助灯光,能隐隐看到那深邃纯净的蓝色。
“如果诸位是来祷告的话,恐怕来错了时间。”
少女面无表情的淡淡道,甜美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丝的不耐:“因为某些特殊状况,近期本教堂暂时不准备对外开放,所以…还是请回吧。”
话音落下,不等门外三人开口,她便作势准备关门。
“咔!”
就在大门即将合死的刹那,为首者突然一把攥住了少女拽动门栓的右手腕——力道之大,即便有雨声遮挡另外两人也能听到那清脆的声响。
“我们不是来祷告的。”
为首者缓缓抬头,露出张正在狞笑的扭曲脸庞和被雨水熄灭的烟斗:“有流言说,这座小教堂其实是某个施法者的据点。”
“而且还是一个伊瑟尔精灵施法者,被秩序教会通缉追捕,十三评议会的…在逃余孽。”
叼着烟斗的他一字一句道,微微眯起的眼睛始终观察着少女的表情变化。
另外两人纷纷侧身立于两侧,自然垂落的双手藏到了背后。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少女头也不抬道,带着淡淡厌恶的眼神始终凝视着紧攥着自己手腕的哪只手掌,猩红的血色开始在她的瞳孔中蔓延。
“哦?”
为首者狞笑愈深,紧攥着女孩儿腕部的右手更加用力:“不,你知道。”
话音落下的刹那,立于左侧的身影突然睁大眼睛,漆黑的颜色瞬间充溢了他的整个眼球,宛若深邃的旋涡,死死地锁定了少女的身影。
为首者趁势单膝跪地,“砰!”的一声,硬生生将少女右手连带门栓拽下!
轰——
少女猛地站直了身体,瞳孔中泛起的血色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遏制,不断的在试图反抗,挣扎,无助的挣扎………
背对着大门的第三道身影将枯槁的手掌举过头顶,缓缓张开的同时将掌心对准天空。
漆黑的夜色下,连绵飘落的雨水忽然在教堂间变得迟缓了许多,晶莹剔透的水滴变成了一颗颗冰珠,宛若珍珠窗帘般悬于半空,坠落的速度也随着那枯槁手掌的伸张幅度愈发缓慢。
咔嚓!咔嚓!咔嚓!
伴随着瞳孔中逐渐隐去的猩红,少女的表情逐渐恍惚,呆滞…淡淡的冰霜开始由下至上的侵蚀着黑白色的修女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登。
单膝跪地的为首者狞笑依旧,紧攥着少女腕部的右手掌心张出无数细密如发的触手,刺破那晶莹剔透的肌肤向她的血管与骨头间野蛮生长,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榨取少女的鲜血。
伊瑟尔精灵的力量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越是“纯正”的血脉能够觉醒“三旧神之力”的概率越高,甚至瞬间拥有其他施法者百年乃至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力量。
因此无论觉醒与否,高纯度的“精灵之血”对低阶施法者都具有相当高的价值,甚至是制作魔法道具的关键材料。
同时短时间大量失血,也会影响觉醒的伊瑟尔精灵力量强弱——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施法者,三旧神“赐予”的魔法更类似于人类的血脉之力。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例外。
呼——
伴随着轻微的灼烧声响,正拼命按捺狂喜的袭击者突然感觉眼角被什么刺痛了下,顺着亮光本能望去的瞳孔,在觉察到的瞬间一凝。
自己嘴角被雨水浸湿的烟斗,被点着了。
望着泛起金红色的烟斗口,忽然意识到什么的袭击者抽动了下喉咙,视线顺着缥缈的一缕白烟向上望去;在烟尘的末端,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
袭击者浑身一震,与少女相连的万千触手纷纷亮起了诱人的金红,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入他的身体;眨眼的功夫,金红色的纹路就遍布了全身。
没有任何前兆,连惨叫都来不及的袭击者被身体里涌出的火光吞没,变成了飘散的灰烬与一缕淡淡的白烟。
直至同伴被抹杀,另外两名袭击者才在恍惚间觉察到异样,惊恐的看着已经挣脱了束缚的少女缓缓举起正在燃烧的右手,表情淡漠而平静。
“挣脱?”
少女露出了嘲讽的微笑:“诸位…还真是一群幽默的客人呢。
轻哼一声,目光骤冷的她豁然攥紧了掌心的烈火;漫天飘浮的冰珠,就在两双惊恐的视野中突然变得刺眼了起来,并且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轰!”
火光闪过,漆黑的雨夜重归平静;小教堂外的街道又都恢复了最开始时的模样,就像从未有人来过。
冷冷的注视着随细雨飘落的灰烬,面无表情的少女目光缓缓垂落,被血魔法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右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伤势,被强行扭断的腕骨也已经复原。
轻轻活动了下完好如初的右手,她默默地关上教堂大门,顺着回廊独自朝餐厅走去。
“芙莱娅?”
就在她即将进门的瞬间,一个充满了疑惑的声音从背后拦住了她。
“晚餐还要再等一会儿。”
扶着门框的精灵少女回首向身后温柔一笑,望向那刚刚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年轻骑士:“炖菜马上就好了,饿的话要不要试试芙莱娅新发明的红酒饼干?”
“哎?”
路易愣了下,就看到女孩儿已经蹦蹦跳跳的冲自己走了过来。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抱着厚厚一摞陈旧文献,怔怔的看向盘子里紫红紫红的小圆饼,还有旁边趴在桌边,满脸期待着望向自己的芙莱娅。
“话说门外的动静是什么回事,有客人吗?”
一边在女孩儿热切的目光下品尝的饼干,路易一边趁机问道。
饼干很甜,还有淡淡的酒香,但并不像一般的葡萄酒有轻微的酸苦味,也没有朗姆酒蛋糕那么腻,诱人的香味无论是打发时间的小吃还是主食都很合适。
“只是几个走错路的陌生人,想要问路顺便进教堂内祷告罢了。”微笑依旧的精灵少女端起陶壶,小心翼翼的倒了半杯清水:
“芙莱娅给他们指了路,然后请他们离开了…就像之前的那几次一样。”
之前几次。
年轻骑士不经意的挑了挑眉毛,与精灵少女错开了视线。
作为“海骑士”的天赋者,就算没有使用血脉之力,他的洞察与各种感官强度依然异于常人,否则也不可能轻易躲开迎面袭来的子弹。
对于这点芙莱娅当然明白,但正因为明白才更要假装不知道…心照不宣的两人,各自给对方留下了小小的余地。
“扬帆城最近似乎越来越不安全了。”
轻轻叹息一声,路易的表情略有些沉重:“原本以为就算殖民地暴动,影响到这里也至少是半年甚至更久以后的事…现在看起来,还是我太天真了。”
“才不是这样呢!”芙莱娅断然否定:
“分明就是那个总管大臣太无能,还有躲在暗处的克洛维人太阴险的缘故——并不是路易的错,完全不是!”
这难道不是一样的么?年轻骑士在心底苦笑,略显无奈的看向精灵少女:“只是这样的话,接下来我们的生活可能不会像之前几个月那么安逸了。”
“不像之前……”芙莱娅微微蹙眉,露出了有些许凝重的表情:
“克洛维人,他们会一直推进到扬帆城吗?”
“扬帆城?这个大概不会,就算能击败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的军队,漫长的战线和坚固的城防,也会让他们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路易认真思考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不,以他们目前的体量和兵力,灰鸽堡到黑礁港一带就是极限了。”
“如果我是克洛维人的总司令,我会佯装在红手湾一带设立防线,在冬炬城一带建立稳固的后勤基地,然后与帝国在黑礁港展开拉锯战——守不守得住在其次,但能给所谓的‘自由邦联’展示实力,更是一种要坚决战斗到底的态度。”
一说起军事,年轻骑士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瞳孔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即便黑礁港沦陷,数个月的战斗也会耗尽伯纳德的力量,让邦联和克洛维人拥有近半年的喘息时间,可以做足充分的准备,备战来年帝国本土的远征军——如果皇帝真的能下定决心的话。”
“但若守住,这将成为对帝国信心的巨大打击,更进一步刺激邦联独立的愿景;即使伯纳德大人有能力扭转败局,想要镇压叛乱也已经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一旦不切实际的“建国梦想”有了实现的可能,究竟会激起多么可怕的决心与野望…曾在瀚土亲眼目睹过这一切的他,再清楚不过。
望着表情逐渐严肃的年轻骑士,面价红扑扑的精灵少女趁机靠近,怔怔的注视着他的表情。
帝国的兴衰,新世界的归属,自己的王位…这一切全部加起来,对她而言也没有路易此刻的表情可贵。
“这是什么?”
芙莱娅突然注意到路易怀中的羊皮纸,微微泛黄的边角处已经有了破损,但里面仍然崭新如故。
“这个…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只是闲聊的年轻骑士,很自然的转换话题道:
“整理阅览室的时候,在书柜一个锁死的夹层里发现的——外面的锁有被撬开过的痕迹,我就直接把锁整个拆掉,在暗格后发现了它;从时间上判断,可能是之前这里的教士们遗留的……”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趴在桌边的芙莱娅微微眯起眼睛,脸颊上露出些许愠色。
正当她准备起身,打算像之前几次那样“劝说”访客离开时,年轻骑士的手掌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等一下。”路易轻声道:
“这次换我去吧。”
“唉?”
精灵少女面色一怔:“可是……”
“不用担心,如果只是想要祷告的信徒们,我会像你一样,劝他们回去的。”
年轻骑士起身,将手中的文献交给了精灵少女;在即将出门的瞬间停下脚步,回首一笑:
“把炖菜热好,等我。”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近景幻术
红手湾,一家小酒馆内。
背对着身后闹哄哄的喧嚣,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的卡林·雅克把玩着副旧纸牌,在桌上堆成整齐的四摞,然后洗牌,周而复始。
放在桌边的一杯啤酒,纹丝未动。
通常像他这种客人不出一小时,酒保就要来赶人了;但因为最近店内总是爆满,对这么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黑袍教士,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也只能选择无视。
等到他第十五次洗牌的时候,突然有只手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面无表情的黑袍教士很自然的挺直了身体,惊愕的坐在自己面前的高个男人,手中顺势打出了一张“小丑”在桌上。
“抱歉。”高个男人扯了扯头上的兜帽,叼在嘴角的玉米芯烟斗特地用手托着,挡住了大半脸庞:
“我也不想亲自来的,主要是事出有因…如果你担心的话,我们可以中止交易。”
迟疑片刻,黑袍教士摇了摇头,打出了“梅花十”。
高个男子微微颔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封好的布包裹,伸手黏在桌子下方,然后拦下了正要举手的卡林·雅克:
“这次是我们这边没有遵守规矩,为表诚意,请您先回去验货,不用急着付账。”
卡林·雅克想了想,放下了被对方拦住的手,打出了“红心六”。
高个男子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用充满诱惑力的目光看向黑袍教士:“顺便再告诉您一条最近才弄到的情报,就算是额外补偿了——当然,代价是您那位‘客户’如果下次还想买好东西,得先介绍给我们,如何?”
免费的情报哪怕是假的,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卡林·雅克想都不想,将“红心三”甩在桌上。
“一个月前,扬帆城的某个佣兵团发现了某个旧神派的据点。”
高个男子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普通的旧神派,否则在新世界这种地方也称不上什么情报了,他们…是伊瑟尔精灵。”
伊瑟尔精灵?
卡林·雅克挑了挑眉毛,又轻轻点了点那张“红心六”。
见到他有了兴趣,高个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
“最开始大家谁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只是单纯觉得精灵有点儿罕见,毕竟扬帆城这种地方出现什么人都不奇怪。”
“但那个佣兵团好巧不巧在帝国的军队里有个认识的朋友,那人告诉他,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曾经去过那个据点——而且不止一次。”
“这还不算什么…但有个非常值得信任的朋友告诉我,那个‘据点’在半年以前,还曾经是无信骑士团的大本营!”
“所以我就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能把无信骑士团吓得仓皇逃窜,连老家都不要了从扬帆城连夜出逃,还能和皇帝钦点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暗中勾结?”
“答案您可能已经知道了——就在几个月前,伊瑟尔精灵的十三评议会谋反计划暴露,被裁决骑士团亲手绞杀殆尽!”
看着高个男人那精彩纷呈的脸孔,卡林·雅克嘴角抽动了下。
岂止是知道,连眼下克洛维城内被当成绝密疯传的《伊瑟尔王庭大事件报告》,都是他一手完成的“杰作”。
所以有一群幸存的十三评议会余孽躲过了裁决骑士团,南部军团的联合绞杀,悄悄的逃到了新世界,而且还得到了伯纳德的庇护?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以帝国与伊瑟尔精灵之间的关系,不要说在殖民地留出一席之地,就算让伊瑟尔精灵在殖民地建立新王国也不无可能。
于是黑袍教士眼珠转动,递给男子一张“方片五”。
“不可能!”
高个男子断然否决,直接从桌上摸走了“方片八”,直勾勾的盯着卡林·雅克:“要么另加钱,要么这就是极限了。”
黑袍教士耸耸肩,拿走了刚才的“梅花十”。
“你还真抠门啊,也就是一顿饭钱的事情,居然都舍不得……”男子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几句:
“好吧,额外告诉你一个关键性的情报:到目前为止他们在那个据点里只发现了一名伊瑟尔精灵施法者,并且还是女精灵。”
话音落下,高个男子不再多言,抽着烟斗默默地打量着黑袍教士的表情——像极了等客人主动开口的奸商。
女精灵?
卡林·雅克微微蹙眉,这的确不算是多重要的情报:精灵施法者中女性并非少数,相比较男性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自己认识的,活着的女精灵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施法……
等等!
黑袍教士…他忽然回忆起了什么。
没错,自己的确认识一个女精灵施法者。
实力强大,独自就能吓跑普通的旧神派,和帝国能取得联系。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还活着!
自己千真万确的还记得,她没有死在被裁决骑士团轰炸的伊瑟尔王庭,而且确确实实逃到了帝国境内。
认真想一想,她会想要跑到新世界的可能性,好像也的确非常高!
卡林·雅克慌了,整个人瞬间呆滞;而在呆滞之后,就是无限的恐惧。
不能拖延,必须尽快把这个情报告诉安森·巴赫!必须立刻告诉他,至少……
至少要抢在进攻扬帆城之前!
……………………
扬帆城小教堂外,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横倒在地,每个人的胸口和脖颈处都只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手中武器也都断成了两截——证明他们都是在首轮交锋中就武器就已损毁,连带受到了致命一击。
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空荡荡的街道中只有一颗心脏仍在跳动着。
路易·贝尔纳站在台阶前,紧握着刀柄的右手连带臂膀都被染成了血红,被雨水浸湿的灿金刘海无力的下垂,遮住了落寞的面庞,只露出紧抿的嘴唇。
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但…为什么?
无论自己还是芙莱娅都已经尽可能的保持克制,也向他们表示过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只是单纯想在这里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甚至或明或暗的传达了无数次“愿意妥协”的想法——如果真的无法被接受,他们也愿意在恰当的时间离开新世界,返回艾德兰……
所以,仍然要赶尽杀绝,是么?
呼——
亮银色的刀光在雨中一闪而过,刀身上的血浆在他周围留下嫣红的半圆。
“还不准备露面吗?”
年轻骑士忽然开口道,拄在手中的长刀轻轻点地,锋利的刀尖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发出清楚而连续的声响: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但既然看到了我依然没有撤退的打算,说明你们已经做好了和贝尔纳家族为敌的准备。”
“我不是旧神派,对你们最近在扬帆城的那些行动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在意谁是这片殖民地的统治者。”
“如果连这都不够,那就动手吧!虽然我已经发誓不再插手任何的争端,但你们也不要期望我会束手待毙。”
“以海骑士的名义,踏入此地又心怀杀意的外来者们。”
“尔等,不得通过!”
“铛!”
话音落下的刹那,雪亮的刀锋掠过细雨,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顺着袭来的方向,年轻骑士抬眼望去,被血脉之力强化的视觉锁定了刚刚一直在暗处窥视自己的袭击者。
那是个穿着黑色高领风衣和半高礼帽的高挑身影,左手背在身后,露出的右手竖在身前,指缝间夹着长方片形状的武器。
那是…纸牌?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袭击者忽然将武器掷出。
没有犹豫…路易近乎是本能反应般的将刀身架在身前,格挡的同时也做好了向两侧闪躲的准备。
撕裂空气的尖啸在雨夜中回荡,速度之快竟然连海骑士的动态视觉都无法准确捕捉,年轻骑士只能下意识挥刀,向看不见的“弹道”劈斩。
“砰——!”
挥刀向前的年轻骑士,藏在腰间的左轮炸开金红色的枪焰,如长枪般刺向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高挑身影。
错愕的袭击者呆滞在原地,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血浆喷涌的左臂和脱手的短刀:“你……?!”
“你未免太小看海骑士的力量了!”路易冷哼声响起:
“这么幼稚的手段,也以为能骗过别人?!”
雪亮的长刀在雨夜中拉出近乎二百七十度的弧光,眨眼间,刀锋已迫近面前。
寒气直冒的袭击者来不及多想,右手再次变戏法似的多出一张纸牌,同时身体后仰闪躲。
“铛!”
耀眼的火花在雨中炸开,金属制成的“纸牌”像不存在般被一分为二,不受阻拦的刀刃掠过袭击者的咽喉,刹那间整个人像影子似的散去,没了踪迹。
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眼神中没有丝毫惊讶,左手扬起举枪盲射。
“砰!砰!砰!砰!砰!”
火光照亮黑暗,在小巷中炸开如雷的刺耳声响;每次亮起的瞬间都能看到袭击者惊恐逃窜,躲闪不及的模样。
终于,左轮打光了全部的子弹,喷吐残烟的枪口不再亮起火光;抛弃左轮的年轻骑士面无表情的笔直冲向袭击者最后现身的角落。
一张“纸牌”尖啸着从眼前的黑暗中袭来,早有预料的路易向右前方滑步闪避,手中长刀随之转动,趁势劈斩。
但就在这瞬间,本该被他轻易闪开的纸牌,消失了。
“铛!”
突然出现的纸牌击中了刀身正中央,偏斜的刀锋下,扶着礼帽的袭击者原地躲开了致命一击。
路易瞳孔骤缩,但并未停止手中轮舞的长刀。
一道又一道刀芒在袭击者面前闪过,一刀比一刀更加凌厉;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像是头莽撞的野兽,不顾一切的向前扑杀,一次次迫近袭击者的脖颈与胸膛。
迅猛的刀锋下,袭击者扶着头顶的礼帽,从容不迫的从致命的刀锋下闪躲着,像是永远只能看到却无法触碰的影子。
和最开始的惊愕相比,现在的他显得异常沉稳,似乎打定主意要和年轻骑士缠斗下去一样;可只要路易试图拉开距离,或者挥斩速度加快,不知从何而来的“纸牌”就会出现,毫无征兆的打断战斗的节奏。
但袭击者并未趁机反攻,而是继续周旋,闲庭漫步的躲闪着即将袭来的“致命一击”。
狭窄的小巷内,如果不出意外,这场战斗或许会永远不停地持续下去,直至其中某人体力耗尽,或者……
“近景幻术。”
挥舞着雪亮的长刀,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突然沉声道。
嗯?!
袭击者瞳孔骤缩,扶着帽檐的左手突然颤抖了下,险些被刀锋命中,强作镇定的继续闪躲。
但路易却没有再继续追击,而是将长刀停在半空,冷冷地盯着主动和自己拉开距离的袭击者:“你的戏法,有三个先决条件…黑法师阁下。”
“其一,就是必须近身;为了维持这个把戏,你就决不能离开我的三步之内。”
“最开始偷袭我时,你并非在楼顶,而是小巷的另一端——抛掷纸牌的动作只是翻转的镜像,配合内心暗示的把戏而已。”
年轻骑士冷冷道,“啪!”的一声,左手毫无征兆的抬起,接住了不知从何处袭来的纸牌。
袭击者目光顿时一凝,身体僵在原地。
“其二,你很清楚我的身份,实力,以及血脉之力的弱点。”路易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对方,自嘲的翘起了嘴角:
“一旦被扰乱心神,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血脉之力的效果就会大幅度锐减甚至无法维持;所以针对我最好的战术就是无限缠斗,消磨耐心的同时不停得打乱节奏,将致命一击藏在无序的攻击之中。”
“其三,你的目的不是杀了我,而是拖延时间——强行将我留在这里,不存在的杀意也能避免被我的血脉之力觉察到自己的真正位置。”
“如何,这位先生,我说的…对吗?”
咔嚓。
停在半空的长刀一横,已经躲到十步之外的袭击者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神色,脖颈下突然出现了一道血痕。
长长的血痕。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反叛的轨迹
悄悄离开小酒馆,卡林·雅克马不停蹄的径直来到了风暴师在城内的驻地大门外,一声不吭掏出卢恩大小姐给的信物。
原本都准备动手赶人的卫兵面色骤变,立刻向黑袍教士行了一礼,领着他横穿哨卡,不通报就直接进入了司令部。
接见他的人是艾伦·道恩…和其他“以貌取人”的家伙不同,对于这个安森身边的小书记官,卡林·雅克从来不敢有任何小看的地方——因为他也是教会体系内出来的。
整个秩序教会内部除了虚无缥缈的教廷,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基本就是各地教堂,修道院和审判所,某些运气很好——或者说运气很糟——的家伙也许还能接触到裁决骑士团。
如果说教堂“对标”的是裁决骑士团,代表教会军事和行政两大力量,修道院就是审判所的反面,用以培训高级菁英的象牙塔和研究所。
作为领导全世界的宗教组织,教会掌握并垄断着绝大多数知识与不为人知的信息,但能够接触多少也是有层级的——像卡林·雅克这种见习教士,只能得到相当于高级教会学院教材级别的通识教育。
而修道院最普通的“入院教士”,接触到的内容级别仅次于各分教会的总主教。
修道院培训体系无视年龄,无视出身,只要能掌握相对应知识并顺利完成考核,就会被立刻分配工作:高级研究员,铸币所或银行管理层,教典编撰,部门负责人或教会高层的书记官……
他们有的天才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有的很可能到死也拿不到属于自己的毕业证明。
显然,小书记官属于前者。
即使嘴上只把自己的教士身份当成招摇撞骗的幌子,但每次面对小书记官时,卡林·雅克总有种自惭形秽的错觉。
一方面是真的事态紧急,也是为了掩饰自卑——刚一进门不等对方客套,就迫不及的开口道:“法比安在吗?!”
“掷弹兵团团长眼下正在和邦联协商联军的行军次序和路线,顺便监督冬炬城的后勤基地项目。”
小书记官有条不紊道,微笑着递给气喘吁吁的黑袍教士一杯冰镇淡啤酒:“眼下司令部内值班人是诺顿·克罗赛尔中校,需要我帮忙预约吗?”
“克罗赛尔?这个姓听起来有点儿耳熟啊,该不会是…不了!”
端着酒杯的卡林·雅克面色微变,迟疑了下才继续道:“其实我真正要找的人是安森·巴赫,有件东西和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必须尽快送到他手里——情报更重要!”
“既然如此,我可以为您安排一辆马车,或者坐骑?”小书记官依旧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头也不抬的答道: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唔,今天傍晚十六点到十七点半有辆马车会前往黑礁港方向,您要不要考虑下和他们一起……”
“不行,来不及了!”黑袍教士断然拒绝:
“这个真的万分紧急!”
“那还是写信吧。”
小书记官随手抽出一张信纸,提笔看向依旧上气不接下气的卡林·雅克:“是什么样的情报呢?”
“呃……”
黑袍教士抽动了干燥的喉咙,表情陷入呆滞——自己该如何在不泄露老底和说实话的前提下,把这么重要的情报以书信方式转达给别人?
只有这种时候,卡林·雅克才会特别遗憾某个该死的家不在自己身边。
“情况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小书记官面色一惊:“您在新世界有线人?!”
“是新朋友!朋友!”黑袍教士差点儿被呛死:
“这个‘新朋友’告诉我,最近扬帆城有一群旧神派,打算联合城内某些自由派残党和中间势力,趁帝国大军围攻黑礁港的机会,组织一场叛乱!”
叛乱…奋笔疾书的小书记官忽然停下,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您真正想说的,应该是‘起义’吧?”
“……口误了,抱歉。”
尴尬的黑袍教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总而言之,只要安森·巴赫总司令能想办法将帝国大军拖在黑礁港,扬帆城就会爆发一场叛…起义,成为自由派掌权的殖民地。”
“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眼下有位地位非同一般的女士正潜伏在扬帆城内,很可能正处于极度危险的局面下。”
“而这位特别的女士,安森·巴赫总司令…他是认识的。”
卡林·雅克死死地盯着小书记官,意味深长道。
地位特殊的女士,潜伏,是安森·巴赫大人的熟人……
小书记官再次瞪大了眼睛:“您、您是说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已经潜入到了扬帆城?!”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猛咳的黑袍教士险些背过气去:“不是她!”
“那!那难道是塔莉娅大小……”
“也不是她!”
“莉莎……”
“也不是!全不是!和这几位都没有关系!”
黑袍教士突然暴起,像是头歇斯底里的野兽般嚷嚷着:“你能不能想点儿靠谱的答案?!”
“可我只知道这些啊!”小书记官攥着笔蜷缩在书桌后,显得特别委屈:
“如果不是她们,那是谁?”
“是……”
卡林·雅克犹豫了。
他之所以不肯明说并不是担心小书记官,更多的是害怕这封信如果被截留最后曝光,很可能引起一系列不可控的后果。
和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总喜欢搞事情的家不同,黑袍教士是很反感这种有意或者或者无意点炸火药桶的行为——特别是很可能还会炸到自己的时候。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谨慎,小书记官没有再在这件事情继续追问下去,转而换了一种方式:“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信号,能够让安森大人在收到信后的第一时间就能理解情报的重要性。”
“比如,是谁给了您这个情报?”
……………………
“无信骑士团?!”
惊愕的年轻骑士脱口而出,恍惚的瞳孔骤缩了下:“不可能!他们早就已经和克雷西家族一起被裁决骑士团剿灭了,你撒谎!”
“我没有!”
被刀架脖子的袭击者双手举过头顶,头顶的半高礼帽耷拉着,狼狈中透着一股躺平了的干脆:
“不相信的话可以直接一刀结果了我,反正任务失败,我也已经是您的俘虏了,但还请不要怀疑我的诚信。”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您,的的确确就是无信骑士团雇佣了我,监视并且确保您不会离开这个小教堂,必要的时候拖延下时间——是的,我是个佣兵,是个旧神派施法者,但不是什么骗子!”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上绞刑架的时候,是受那些愚昧之徒的嘲笑,还是肃杀的死寂。”袭击者的眼神爆发出某种异样的光彩,宁可被刀刃划伤也要扬起下巴:
“万众噤声,目者惊魂——我学过点儿修辞学,这样的死法才符合我的个人形象。”
“……”
嗫喏了下嘴唇,被眼前刺客勾起了年轻时某些羞耻记忆的路易深吸口气,略忍着笑意严肃道:
“拖延时间?”
“对!”袭击者用力点头道:
“并且出于职业素养,我没有询问任何多余的问题——顺便多说一句,之前袭击您和那位伊瑟尔精灵小姐的家伙并不是我的同伴,严格意义上还属于争对手。”
“不过雇用我的人并没有要求我干涉他们的行动,给的酬劳也仅仅是监视的部分;作为答谢的报酬,我可以告诉您他们的来历。”
“什么报酬?”
“您饶了我一命,按照行业准则,我需要拿出对等报酬和身上的全部财物赎身。”
袭击者义正词严道:“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不要抢走我特制的纸牌——黑法师可不像咒法师,我们在战斗时是很依赖这些魔法道具的。”
“我记得你不是要轰轰烈烈死去的吗?”
“那是必死无疑的时候!一般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抓到施法者第一反应不都是扭送教会吗?”
袭击者用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年轻骑士,但很快又很恢复了正经:
“专业的佣兵只要能活,尊严是随时可以舍弃的奢侈品——您把刀拿开,我现在就可以舍弃尊严,跪下求您饶我不死!”
“……”
望着义正辞严,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决然的袭击者,年轻骑士突然感觉嘴角在隐隐的抽搐。
上次遇到这么让他杀意全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对手,记得还是在雷鸣堡的时候……
良久,并未松开刀刃的路易重新望向袭击者,表情凝重:“我有两个问题。”
“之前那些袭击者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他们是怎么觉察到我们的;其次,你口中的那个‘无信骑士团’为什么要监视我,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可以只说你知道的。”
或许是因为之前从克洛维人的报纸上看到了关于无信骑士团的记载,让路易对原本绝对信赖的兄长产生了一丝的动摇。
难道,真的还有克雷西家族的人活着逃到了新世界,就像自己和…芙莱娅一样?
“没问题!”
袭击者答应的毫不犹豫:“之前袭击您和那位伊瑟尔精灵小姐的家伙,严格意义上说和原本负责保护您的是同一批人——全都是被殖民地总管大臣雇佣的私兵!”
“不过…这么想的大概也只有总管大臣自己,他虽然靠佣金和悬赏聚集了一大批人聚集到总督府麾下,但根本没有任何能力约束和管理这些家伙,等于是将成千上万分散在六大殖民地的暗势力,统统吸引到了扬帆城!”
“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袭击者耸耸肩:
“之前帝国大军还在城内的时候,这些人——包括我——还比较谨慎,加上不少家伙因为冬炬城的高额悬赏离开;等到大军离开前往黑礁港,不少人——还是包括我——就忍不住了。”
“至于您…没有任何冒昧的地方,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当中绝大多数家伙并不知道您是谁,大概只是把您当成了普通的天赋者,真正的目标其实是那位伊瑟尔精灵小姐。”
“您不是旧神派,不清楚一个伊瑟尔精灵施法者的血液有多珍贵,所以我用比较夸张的词汇来形容下:那位娇小的精灵小姐在很多施法者眼里,大概就和几吨会走路的黄金差不多!”
“不过大家其实是不怎么敢动手的,因为城内同行太多了,都害怕动手后会被其他人伏击,所以只有极少数不怕死的家伙试图偷袭,至于他们的下场…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袭击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至于无信骑士团…我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多,但可以肯定他们和那些想要伤害您还有伊瑟尔精灵小姐的家伙并不是一伙儿的。”
“事先声明,这绝不是我在为自己的雇主开脱——以他们的实力和财力,加上在本地和土著民当中的人脉关系想要试图刺杀您,即便二位实力再强劲也很难久留,特别是帝国大军已经离开的现在。”
“我不清楚您口中的‘无信骑士团’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以我在新世界生活的二十多年经历,这个‘无信骑士团’很早就遍布帝国殖民地的各个角落,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许多地方势力想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般都会委托他们动手。”
路易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毕竟当初艾德兰的港口就是克雷西家族的领地,专门负责殖民地方面的事务;作为克雷西家族私下培养的武装力量,在殖民地根基深厚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而且如果克洛维人的报纸是真的,实际情况甚至比对方所说的还要更加夸张。
“至于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我只能告诉您他们应该非常不希望您这位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还有那位伊瑟尔精灵小姐插手,否则也不用雇用我在这里盯梢了。”
袭击者顿了顿,用非常确信的口吻道:
“但如果一定要我大胆猜测一下,那……”
“大概就是叛乱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小丑竟是……
叛乱?!
听到这个词汇,路易的瞳孔瞬间骤缩。
他可以确切的肯定眼前的“俘虏”并未撒谎,对方的判断也并非无理由的猜测,但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
依靠帝国大军保障和平,与伯纳德·莫尔威斯合作愉快的扬帆城势力究竟为何要背叛,与一群被本土和秩序教会通缉的罪犯合作?
他们不可能不明白扬帆城对帝国,甚至是对贝尔纳和罗兰家族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只是失去黑礁港以东的殖民地,那还尚可在能够接受的程度。
但如果连经营多年,关乎到整个北方贸易网络中最重要节点之一的扬帆城也丢失,帝国舰队将彻底失去在新世界唯一的落脚点,对汹涌海的控制将仅限于西南周边,从“世界性”海军降级成为克洛维那种“区域级”的舰队。
他们趁着帝国大军离开的时间掀起叛乱,但伯纳德又不是已经被击败了…好吧,即便假设他们在黑礁港与叛乱殖民地还有克洛维人的军队血战,伤亡惨重溃不成军。
可以扬帆城民兵此前表现出的战斗力,哪怕伯纳德只剩两千人,攻克扬帆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城内叛乱势力毕竟不是主流,很显然还是存在大量帝国支持者的。
而且…无信骑士团?
究竟是谁给了这些人勇气,觉得秩序教会和裁决骑士团一定不会跨越汹涌海,只为了追捕某些自曝的旧神派组织?
伊瑟尔精灵十三评议会的教训和下场,对他们而言还不够深刻吗?
年轻骑士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家伙会做出近乎自杀一样的举动——即使阴谋成功,毁灭对他们而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呃…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听一下我的建议?”
就在路易陷入苦思的时候,仍被刀架脖子的袭击者小心翼翼的斟酌道:
“以您和那位伊瑟尔精灵小姐眼下的境地,与其去考虑扬帆城和无信骑士团是否能成功叛乱,不如考虑某些更现实的事情——像是离开这里之类的。”
“离开?”
“是啊,无论如何这座教堂对你们来说已经不安全了,哪怕二位能够待在这里片刻不离,还是有数不清像我这样的家伙或明或暗的出现。”
扶了扶头上耷拉的半高礼帽,他耸耸肩:“当然,我知道二位都不是什么普通人,一般的佣兵根本无法对你们构成任何威胁——既然没有多余的打算,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您自己也说了,并不打算再插手任何纷争,甚至不在乎扬帆城的统治者是谁;既然如此您对这座城市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为什么不趁麻烦找上门前赶紧离开呢?”
面对袭击者的反问,年轻骑士陷入了迷茫。
对啊,为什么不呢?
自己和芙莱娅离开旧大陆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纷争,如果混乱已经不可避免,再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那您呢?”
短暂的恍惚后,迅速恢复冷静的路易重新凝视着眼前的袭击者:“被无信骑士团委托了监视任务的您,能够眼睁睁的放我离开?”
袭击者面色一僵,无奈的苦笑了声:“说实话…不行。”
“但现在我是您的俘虏,就算不是,以我的实力如果您和那位精灵小姐真的想走,也根本不是我能阻拦得了的——反正无论哪种我今晚的任务都注定要失败,还不如给您个好理由放我条生路。”
这么坦诚的答案倒是很对年轻骑士的胃口,虽然他总是隐隐感觉对方没有完全说实话。
不过这并没有关系,朋友之间也未必一定要绝对坦诚,就像自己来新世界的事情并未告诉亚瑟和…一样。
“我接受您的建议。”
下定了决心的年轻骑士,郑重其事的望向对方道:“半小时…半小时后我会和她一起离开小教堂,然后还您自由。”
“我建议您前往红手湾!”袭击者迫不及待道:
“虽然那里已经是叛乱殖民地而且离克洛维人的地盘很近,不过有时候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而且每年八月到十月那里都有好几艘开往艾德兰的商船,现在出发绝对能赶得上!”
“……多谢。”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年轻骑士,只是勉强一笑。
下定了决心的路易没有任何拖延,甚至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筹备——半小时后,依旧身着修女服的精灵少女带着个小小行囊走出了教堂,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很显然,开始到现在,她对小教堂外发生的情况一清二楚;如果刚刚的手的人不是路易,情况大概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但现在…精灵少女只是乖巧的站在年轻骑士身后,默默地朝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袭击者毛骨悚然!
被吓到动弹不得的他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两个人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雨夜中,直至……
再也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可怕,真的是太可怕了。
三大魔法中,追随黑魔法之王的施法者们是对气息最为敏感,也最善于洞察的一类;但当刀锋架在自己的脖颈,袭击者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
无论娇小的精灵少女还是貌似温文尔雅的年轻骑士,那骇人的压迫感都仿佛是披着人皮的狰狞凶兽…只要想,随时可以将自己生吞活剥。
哪怕已经再也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他还是忍不住浑身冷颤,下意识的想要跪倒在地。
刺骨的雨水渗透衣物,浑身冷颤的袭击者感觉仿佛有股电流从颅顶刺入,直通脚底。
强忍着想下跪的冲动,他快步穿过长巷,走进已经空无一人的小教堂。
空荡荡的回廊内,所有的房门都保持着打开的状态;匆忙的精灵少女甚至忘记了要熄灭餐厅的炉火,到处都能闻到诱人的炖菜香味。
借助之前长期监视对小教堂的观察,袭击者在一片黑暗中凭着记忆找到了他的目标。
书房。
扶着帽檐,袭击者嘴角得意的微微上扬…没错,无论之前的监视,交战,缠斗还是劝说,目的都只有一个——让两人主动离开小教堂!
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藏在暗处的“竞争对手”们将目标从教堂转移开,争取到这短暂的片刻时间,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进这个房间!
所有人都以为“宝藏”是伊瑟尔精灵施法者的“纯血”…严格意义上说这也没错,但想得到它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不仅要和疑似五阶的咒法师为敌,还要防备一位实力强劲的天赋者,以及他背后更加恐怖的贝尔纳家族。
即便全程顺利,卖了个好价钱顺便用精灵施法者的人头得到秩序教会的“赦免”,也得做好迎接贝尔纳家族的疯狂追捕和暗杀的准备,根本得不偿失。
相较之下,另一件“宝藏”就安全得多了。
走进书房,袭击者简直像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似的;娴熟的推开书桌,信手拈来抽出第三层抽屉,在背面摘下了粘在上面的钥匙,然后走到书柜前,按照书架排列的顺利找到了准确的层数,推开夹层,藏在里面的暗格就……
已经被…打开了?!
被打开了!
袭击者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被暴力撬开的挡板和已经空空如也的暗格,整个人僵在原地。
过了许久,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他抽动着喉咙,低声喃喃道:
“原来,我才是上当的那个傻瓜……”
………………
黑礁港市中心,举着一封信笺狂奔的骑兵中尉杰森在广场前翻身下马,急匆匆的冲进了议会大门。
虽然帝国大军已经暂时被击退,但以“敌人实力并未受损,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作为理由,先遣军还是强征了议会作为临时司令部,遥控指挥黑礁港守军尽快修复城防和港口,准备迎接即将抵达的风暴师主力和邦联军团。
对此敢怒不敢言的黑礁港议会只能忍气吞声,甚至主动表示愿意配合,和先遣军保持“高度一致”。
其实就算他们不配合也无所谓,“暴乱之夜”加上普什伍德和一众议员们的临阵脱逃,已经让黑礁港民众对议会彻底失去了信任,宁可接受一群克洛维人的统治也不愿意再被他们指挥。
用卡尔·贝恩的话说,只要不在城内竖起克洛维王旗,黑礁港甚至愿意把议长的位子主动让给他这位风暴师总司令。
当然,这种结果对黑礁港议会相当不公平——他们之前可是抵抗了大半个月,消耗了帝国大军无数精力,先遣军最后的胜利其实是有摘桃子嫌疑的。
但战争就是如此,投降和逃跑的懦夫就是懦夫,不会有人记得他曾经舍生忘死的战斗了多久。
至于黑礁港守军的军官们…只要不希望“暴乱之夜”的真相曝光,沦为自治议会那群已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就必须和捏着把柄的安森乖乖合作,没有第二个选项。
“砰!”
推开会议室大门,止步门前的骑兵中尉行了一礼,大声喊道:
“报告,前线侦察兵消息——已经发现撤退帝国大军行踪!”
刚刚还在盯着地图的安森抬头和卡尔对视了一眼,然后才望向大门方向:“情况如何?”
“撤退的敌人兵分两路,规模较小的部分已经急行军赶往扬帆城,主力兵团在伯纳德·莫尔威斯率领下,开赴灰鸽堡!”
杰森·弗鲁豪夫中尉顿了下,深吸口气后大声道:“他们行军非常迅速,完全没有任何一般军队溃退时会出现的问题,组织度依旧良好,并且战斗力旺盛。”
所以军队的控制权依然在伯纳德手里,算是不好不坏吧…安森微微颔首,然后略有点儿好奇道:“那我们的侦察兵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哦,因为他们主动停止行军,洗劫并且屠杀了灰鸽堡周围的多个殖民地。”骑兵中尉如实道。
“啊?!”
“啥!”
安森和卡尔几乎是异口同声,然后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
“所以现在伯纳德·莫尔威斯的补给已经严重匮乏,并且已经到了需要靠劫掠自己人才能维持军心的地步。”
副官最先反应过来:“不出意外,灰鸽堡的忠诚派大概是要被杀干净了…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好…坏消息,绝对的坏消息!”安森当机立断:
“我们怀着十二万分的痛心,祭奠并缅怀这些惨死于帝国毒手的无辜者们;他们的鲜血不会白流,灰鸽堡自由派将会重振属于这片土地的荣光!”
“你在表达痛心的时候,能不能把这个稍微收敛点儿。”
指着对方那快要咧到耳朵下面的嘴角,卡尔·贝恩的眉头一个劲儿的抽搐:“扶持那个总想对你图谋不轨的波丽娜小姐我不反对,但如果伯纳德真的把灰鸽堡屠杀一空,整个城市彻底要塞化,你打算怎么拿下来?”
“所以我们决不能给他这种机会…呃,至少不能让他成功的太容易。”安森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让风暴师准备出发,在靠近灰鸽堡的区域建立一个前进基地,摆出要围攻灰鸽堡的架势但不要真的围攻。”
这样虽然不能改变灰鸽堡的结局,但至少能拖延伯纳德整个行动的速度,让他不得不耗费相当多的力量用来提防风暴师的突然袭击。
毕竟他已经错误估计了一次,这回应该不像黑礁港时那么有自信了;当然,前提是他无法得到扬帆城方向的支援——如果能再抽调几千民兵,该提桶跑路的就是风暴师了。
所以扬帆城的动向,将成为灰鸽堡之战的关键。
“那支规模较小的部分,现在大概到什么地方了?”
“具体情报还未送来,但预计再有一天应该就能抵达扬帆城了。”骑兵中尉顿了下,然后用不太确信的口吻道:
“但…关于他们的情况,有个可信度非常值得怀疑的情报。”
“什么情报?”
“那支军队,也许已经叛变!”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快亮了
“这、这我以前一直觉得像克洛维征召兵团那种坑蒙拐骗,敲诈勒索,阳奉阴违就已经够夸张了;和帝国的殖民地军队比起来,那帮吃空饷拉壮丁的混蛋简直能算模范军人啊!”
听完骑兵中尉讲述的细节经过,卡尔足足呆滞了一分钟才恢复正常,难以置信的深吸口冷气:“临阵脱逃加叛乱…就算能逃得掉伯纳德的追杀,他们要如何才能活着返回本土还不被事后算账?”
“当然有。”安森耸耸肩,用非常肯定的口吻猜测道:
“那就是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绝对不能活着离开殖民地,甚至不能让他活着抵达扬帆城!”
也只有这样,叛乱的军官们才能暂时控制扬帆城并且切断伯纳德,尤其是某些仍忠于帝国势力与本土的联系,放出各种混淆信息的烟雾弹或者干脆恶人先告状,为接下来无论是彻底背叛帝国或者洗脱罪名争取余地。
彻底摧毁真相,让总管大臣背上所有的黑锅然后不明不白的死了——最好是死在克洛维人手里——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卡尔面色一怔,迅速理解了安森的推断:“你认为这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很早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
“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但就目前来看概率应该很高。”安森微微颔首,视线却已经转到了地图上面:
“从黑礁港前往扬帆城,还要避开大陆绕过灰鸽堡…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或者绝对有把握能得到接应,一支三四千人的军队要这样横穿荒野简直是自杀行为,不太想溃逃军队能够无意识做出的事。”
“不过如果说早就想叛变,倒也不一定——更有可能是军官私下和本地势力相互勾结,这在克洛维也算是见惯不惯了。”
安森隐约记得这支帝国大军在去年瀚土战争未结束之前,就已经抵达新世界,而伯纳德最早也要等到去年十一月底才有可能上任总督,加冕总管大臣更是三四月份的事情。
换句话说,伯纳德·莫尔威斯并非这支帝国大军最初的统帅,极可能是在某些变故后“空降”的,和他们的利益关系并不紧密。
那位不明不白死在绿龙号上的艾德·勒文特爵士也透露过这方面的情报:伯纳德在扬帆城几乎是个“光杆司令”,联络北海三国的计划就是因为被逼无奈,不得不冒风险尽快结束叛乱。
至于军队和当地势力勾结,架空长官和本土高层…严格意义上说安森现在就差不多在干类似的事,还挂着克洛维王旗的冰龙峡湾几乎已经是独立王国,没资格对帝国叛徒冷嘲热讽。
不过该怎么利用敌人叛徒送上的“助攻”,作为参谋长的卡尔·贝恩却陷入了犹豫——照理说反正伯纳德肯定没有援军了,应该趁机围攻甚至强推灰鸽堡;但这样极可能让敌人觉察到背后异常提前撤军,杀回扬帆城。
虽然敌人自相残杀绝对是好事,可一旦伯纳德控制了扬帆城局势,他们肯定就无法在年底前控制整个新世界,或者说原本这个“完美计划”就相当的异想天开……
“不用考虑太多,一切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安森摆摆手,试图打消副官的顾虑:
“至于叛乱军队和扬帆城的自由派,我们静观其变就可以了。”
嗯?
看着一脸无所谓模样的某人,卡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总司令大人属于那种就算没半个铜板关系,也非常热衷搞事情的类型;像这种几乎是送上门的机会,他居然真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安森的如意算盘其实很简单:反正就以风暴师和邦联现在的状态,哪怕想要推平灰鸽堡和扬帆城,注定了是要伤亡惨重;这种注定划不来的买卖与其自己干,不如交给某些“热心合作者”。
比如说,克雷西家族。
对方可是当初信誓旦旦的向自己保证过,只要能让帝国的军队离开扬帆城,就能给自己送上“意外之喜”。
自己如约实现了承诺,那现在轮到对方表态了;能不能在年底之前结束这场殖民地叛乱战争,就看克雷西家族究竟能给出多大的惊喜。
成功了当然很好,将帝国势力彻底逐出新世界目标圆满达成;不成功…至少也消灭了一个潜在的不可控威胁,顺便将无信骑士团拉拢到麾下,组建自己的“白手套”。
一个遍布新世界的地下信息网和地下组织,配合已经被卢恩家族控制的各大殖民地报社分社,就能实现绝对的信息垄断。
至于政府层面,自由邦联初始五大殖民地三个半都是卢恩家族与白鲸港控制的傀儡,唯一指定宗教组织也被掌控,尚未成立的煤炭银行也即将垄断邦联最大的财源,邦联军团更是形同风暴师附庸军。
说实话,哪怕最后给帝国留下扬帆城这片最后的遮羞布也无所谓;除非帝国真打算全面放弃正面战场,转战新世界,否则休想收回已经和即将丢失的五块殖民地。
这场克洛维原本“快要输”的战争,已经在自己的操作下朝着“马上赢”的方向快步前进。
如果说最初安森追求的还仅仅是财务自由,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做到视金钱如粪土;生活上有了充分的保障,下一步就该考虑如何才能让自己快速进步了。
不谦虚的说,哪怕只以到现在为止的功绩,安森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向陆军和奥斯特利亚王室要求一个准将的军衔,二十四岁的准将……
就在某位总司令已经开始异想天开的时候,门口的骑兵中尉耳尖的听到了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略感诧异的扭头望去:
“塔莉娅·卢恩小姐,您是什么时候……”
“出去!”
面无表情的少女冷漠道,往日总是落落大方的她甚至都未停下脚步看一眼。
骑兵中尉刚刚想要说什么,轰然间一股心脏骤停的触感猛地袭来,让他捂住胸口像雕塑似的僵在原地。
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窒息感的杰森·弗鲁豪夫果断转身离开,“砰!”的反锁房门才恢复正常,一脸恐惧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会议室内,原本轻松和谐的气氛也随之降到冰点;原本一脸随和的卡尔·贝恩更是干脆捂着嘴巴蜷缩在椅子上,假装是个透明人。
错愕的安森迅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深吸口气:
“出事了?”
“扬帆城。”
塔莉娅的回答简洁明了:“有一个非常危险的存在,眼下正在那里。”
“谁?”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她?!”
安森愣了下,旋即瞳孔骤缩:“她在扬帆城!”
“并且极有可能已经卷入扬帆城的动乱之中。”塔莉娅微微颔首,面沉如水:
“现在那里或明或暗的势力都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应该还不清楚芙莱娅的真实身份,只认为是普通的精灵施法者…但已经出现关于她的情报和悬赏。”
悬赏?
安森嘴角抽搐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儿可怜那帮扬帆城的家伙们了。
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芙莱娅的实力他是非常清楚的——如果没有路易·贝尔纳的主动加入和及时附身莉莎的塔莉娅,伊瑟尔王庭之夜能活着回来的人,屈指可数。
慢着,既然芙莱娅出现在扬帆城,那也就是说……
“路易·贝尔纳。”觉察到安森灵光一闪的表情,塔莉娅缓缓开口:
“虽然无法确认,但卡林·雅克汇报的情报中提到了伯纳德·莫尔威斯曾多次造访芙莱娅‘隐居’的小教堂,并且在她身旁的确有一位年轻的骑士。”
“亲爱的安森,我记得他们两人应该是认识的,对吧?”
“没错。”
“那么无信骑士团以及他们背后的克雷西家族,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塔莉娅微微眯起眼睛,娇小的身体散溢处刺骨的杀意:
“明知如此,他们却还是利用风暴师的力量,企图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真是群令人厌恶的蝼蚁呢。”
安森点了点头,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克雷西家族一定要自己想办法牵制帝国的大军离开扬帆城,但却始终不肯透露其中的原因。
因为他们答应的《大魔法书》,打从开始就一直在小教堂之中!
…………………………
“居然真的是这样……”
寂静的小巷内,浑身湿透了的年轻骑士望着手中的“古旧文献”喃喃自语。
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精灵少女含胸俯首,交叠在身前的双手还残留着些许未能飘散的灰烬;脚旁一顶未烧尽的礼帽周围,还散落着几张特质的纸牌。
如果说最开始还仅仅是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相信了芙莱娅的解释——对方真正的目标,是藏在小教堂内的《大魔法书》。
身为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路易对这本传说中的旧神派最关键文献当然不会陌生;不仅不陌生,他甚至有幸亲眼见到过以“记忆卡片”形式存在的某卷孤本。
但《大魔法书》不是重点,卷数才是重点…自己“碰巧”发现的部分,和曾经的自己在艾德兰教堂参观时看到的,以及之后教会丢失的,是同一卷!
当初盗走《大魔法书》的人,是克雷西家族。
这个突然出现又看似巧合的线索,对年轻骑士而言犹如一把关键性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始终阻挡着他和某些真相之间的大门。
莫名成为旧神派的兄长,“死灰复燃”的无信骑士团,巧合般出现的《大魔法书》…哪怕再怎么迟钝,路易也无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
克雷西家族…他们还活着!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甚至克洛维击败帝国统治扬帆城,路易都不会太在意,他已经开始厌倦这场毫无缘由就开始的战争了;无论帝国还是克洛维都已经抛弃了荣誉,变成了纯粹的欲望野兽,为了利益无下限的撕咬着彼此。
但克雷西还有无信骑士团,他们不一样。
不仅仅因为是贝尔纳家族的分支和曾经的耻辱,更是曾经虔诚的兄长,最后沦为旧神派信徒的秘密,就在他们身上。
“芙莱娅。”
“嗯?!”
精灵少女猛地抬头,望向年轻骑士的背影。
“我突然改主意了。”路易淡淡道,轻柔的语气中却透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我们不走,就留在扬帆城…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克雷西家族和无信骑士团,把扬帆城变成他们的独立王国。”
他扭过头,仍不见成熟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局促的歉意:“对不起,我知道我答应过不再插手这些事情的,但是……”
“没关系!”
精灵少女用力摇了摇头,猩红的瞳孔中焕发出无穷无尽的光彩:“只要能跟在路易身边,做什么都可以——芙莱娅不在乎这些!”
“芙莱娅只希望路易不要因为…芙莱娅,做让自己不开心,不高兴的事!芙莱娅不想让路易受委屈,不想让路易难过;至于其它,完全不在乎!”
“生活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情…统统不在乎!”
“因为除了父亲,路易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芙莱娅,而不是想要利用的;对芙莱娅而言,路易…就是世界。”
“所以芙莱娅,也想成为唯一的,让路易永远开心,永远不会感到难过,幸福生活下去的世界。”
满脸雨水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笑的是那样的开心:“和自己的全部做想做的事,就是芙莱娅最开心的事情了!”
年轻骑士面色一怔,旋即释然。
冰冷的风夹杂着刺骨的雨,吹散他灿金色的头发;缓缓回首的路易望向雨夜中的扬帆城,某种似乎已经离开自己很久的力量,随着滚滚热血涌入心脏,让他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刀柄:
“走吧,不然天就要亮了。”
第一百七十章 费尔·克雷西的小算盘
扬帆城,总督府邸。
借着明亮的灯光,躺在沙发上的费尔·克雷西打量着杯中的朗姆酒,仔细认真的表情就像是在搜索侦查猎物的毒蛇。
作为以糖蜜为原料生产的蒸馏酒,它原本是南方矮人们的特产,在古老的黑暗时代有着“宝石酒”和“水晶酒”的美誉,是连皇帝也只有在重大节日才偶尔有幸品尝的佳酿。
直至圣徒历前六百年的某位教士将“甘蔗”这种作物从南方带回瀚土,终止矮人对“砂糖”垄断的同时,也让朗姆酒在旧世界散播开来。
而对甜食有着某种偏执的圣艾萨克,更是专门为某位艾德兰挚友开发除了能适应北方沿海气候的新型糖料作物,也令“维内托黑朗姆”享誉世界。
普通的朗姆酒酿造只需一年,最差劲的维内托也需要三年之久;但那芳醇的香气,厚重的口感,宝石般的颜色…任何品尝过它的人都不会否认,这份等待是值得的。
维内托,是时间创造的奇迹。
四周十几名穿着与他类似,高领黑风衣陪长裤和皮靴,只在内衬,帽子和装饰略有却别的身影,端着颜色各异的美酒坐在房间各个角落,或明或暗监视着此地的“主人”们。
面对不请自来的费尔·克雷西,试图借助无信骑士团的力量叛乱夺权的扬帆城权贵们不说悔不当初,至少也是…悔不当初。
利用帝国大军撤离的空隙相互勾结联络,笼络中间势力加入己方阵营,不遗余力向前天提供充足的补给麻痹军方的主意…待到各方放松警惕,悍然反叛!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原本以为至少要经历彻夜血战才能完成的政变,奇迹般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甚至连是否经历过“血战”,都堪称可疑。
作为“主导者”的他们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就在毕恭毕敬的无信骑士团迎接下乘坐马车,然后……
扬帆城议会赖以控制殖民地的两千民兵,要么被收买控制,要么就已经人间蒸发;至于他们自己麾下的私兵,都已经在叛乱刚开始时被诛杀殆尽。
偌大的总督府邸内,克雷西家族的无信骑士团已成为唯一的武装力量。
踌躇满志准备统治扬帆城的叛乱者们,发现自己变成了克雷西家族的人质。
上一秒飞升天国,下一秒随时有可能真的飞升,就是他们现在最真实的感受。
“说实话,我真不明白你们究竟有什么可‘恐惧’的。”
摇曳着杯中醇厚如血的佳酿,自言自语的费尔清秀的脸孔上露出些许困惑:“我们是合作伙伴,是同一个战壕里的盟友…作为盟友,我既不是杀人狂,而且根本没有杀死你们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我完美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让诸位如愿以偿的成为了这座总督府邸的主人以及扬帆城会议的实际控制者——真的,除了在座诸位,其它一百一十五名议员都死了。”
“除非他们当中某人是精通血魔法或者拥有复活这种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否则永远无法和诸位竞争了…包括他们的家人。”
“你,你,你……”手中的酒杯停在一个又一个惊慌失措的脸上,年轻的克雷西一字一句道:
“你们三十五人,就是‘扬帆城议会’…唔,还正好符合最低召集会议的标准呢,哈哈哈。”
费尔笑了,周围穿着长袖风衣,端着酒杯的无信骑士们也笑了…气氛压抑的大厅内,回荡着稀稀落落的轻笑声。
“你!”
他的酒杯突然停在了某个年轻议员身上,猩红的酒浆内漂浮着张强作镇定的脸。
“我?!”
“对,就是你!”费尔嘴角上扬:
“告诉我,你…或者说他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害…害怕……”
浑身冷汗的年轻议员哆哆嗦嗦,脑海中歇斯底里的叫嚣——你个疯子装什么呢,看别人窘迫很有意思是吧?!
但他还不打算为一时口头之快主动寻死,只得忍气吞声的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我们并没有在…害怕!”
“没有?”费尔的笑容变得玩味了起来:
“如果不是害怕,那是什么?”
“是…兴奋!”
“兴奋?”
“是,就是这样!”年轻议员像是攥住了救命稻草,捣蒜似的疯狂点头:
“我、我们只是太兴奋了,不敢相信一切发生的这么快!”
“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费尔表情恍然,扭头望向剩下的三十四名议员:
“你们呢?”
“我、我也是因为这个!”
“没错,主要就是太兴奋了,兴奋过头了!”
“对对对…实在是难以置信!”……
浑身一震的众人纷纷争先恐后的站起来,急不可耐的“坦白”道。
“嗯,这就对了嘛。”
费尔·克雷西满意的笑了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当然清楚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也真的不在乎——这些叛乱议员们只是克雷西家族统治扬帆城的工具,能够让他名正言顺成为议会议长的“法理”。
就和安森·巴赫在白鲸港为他身后卢恩家族所做的事情,如出一辙。
只要能知晓所谓的“自由邦联”究竟是如何诞生的,都不难理解这位克洛维人的守备总司令想要干什么;特别是对势力遍及整个新世界的无信骑士团而言,在《反抗宣言》诞生的那天起,费尔·克雷西就已经看穿了安森的计划。
扶持傀儡,掌控舆论,垄断经济…眼花缭乱到令人目不暇接,却又层层递进密不透风的缜密计划,一步步将原本只是想要独立的帝国殖民地,变成克洛维实质上的附庸。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费尔·克雷西真的无法相信一个克洛维人能对五倍,甚至十倍于白鲸港的帝国殖民地在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内就完成渗透,将他的触手伸向自由邦联的方方面面,控制得死死地。
他原本预计风暴师哪怕最夸张的情况,也不过是掌控长湖镇和红手湾两处殖民地,并对周围形成势力范围辐射;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扶持建国”这种异想天开的玩法,由上向下的控制所有殖民地,将帝国势力彻底驱逐出去!
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
但看似已经不可战胜,已经控制了整个自由邦联的安森·巴赫,却拥有一个最为致命的弱点!
那就是无论再怎么完成实际控制,他…还有他背后的卢恩家族,白鲸港,风暴师都始终是克洛维人。
眼下仍处于战争状态,殖民地们必须依靠他才能对抗强大的帝国大军;无论提出多苛刻的要求,都只有接受或者被推翻两个选择。
但如果战争结束了呢?
如果帝国战败,所有殖民地——尤其是帝国殖民地中最强的扬帆城成功独立,驱逐了帝国势力呢?
再次联合统一,组成自由邦联的六大殖民地,还能接受那些无孔不入的帝国势力吗?
安森·巴赫…还能保持住他的“救世主”形象吗?
就算他可以,他背后的卢恩家族,克洛维产业主以及一众军官们,能接受除了感谢外没有任何实质利益的结果吗?
不可能的。
安森·巴赫,他肯定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肯定不会主动进攻扬帆城,甚至不会主动进攻灰鸽堡。
他会想尽办法让这两个地方乱起来,让帝国焦头烂额的退兵,让他有时间和充足的准备集结克洛维人和“自由邦联”的全部力量,一鼓作气铲平这两座最初的帝国殖民地。
不仅合情合理的打击了帝国殖民者在新世界的势力,更有理有据的让克洛维人插手这两片殖民地的利益,洗劫这里的财富…最终将新世界的贸易中心从扬帆城向东转移,变成他的大本营白鲸港。
这…就是他的“完美计划”!
而在这份计划中必须“陨落”的扬帆城一旦没有受到重大损失,甚至顺利独立成为了他的“盟友”,安森·巴赫能够许诺给盟友和部下们的财富就将严重缩水,不得不将矛头对准原本需要大力团结的自由邦联。
那么原本对他“忠心不二”的帝国殖民地,将立刻与克洛维人反目成仇;再加上帝国威胁的消失,克洛维人对已经完成独立的自由邦联也就失去了利用和倚靠价值,不再需要他们了。
克雷西家族率领的扬帆城,将自然而然的成为自由邦联的天然领袖,领导他们与“昔日战友”克洛维人展开“有限度的合作”。
安森·巴赫,他苦心经营的自由邦联,最后将彻底沦为克雷西家族的玩物;而且除非他想眼睁睁看着邦联与帝国再度联手,让他之前所有削弱帝国的努力烟消云散,否则就只能吞下这份苦果,接受这个“不算最坏”的结果。
受尽无数苦难,险些族灭的克雷西家族将在这片冰天雪地之间…浴火重生。
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得意的费尔·克雷西舔了舔嘴角的酒渍。
“大人。”
一名无信骑士忽然起身,快步走到他身后,冷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有情况,目标失踪了。”
“谁?”
“路易·贝尔纳。”骑士扶了扶头顶的半高礼帽,压低嗓音小声道:“十五分钟以前,负责监视的‘纸牌’气息完全消失…可以确认死亡。”
“嗯……”
头也不回的费尔·克雷西微微颔首,表情若有所思。
“要派人追击吗?”骑士冷冷道:
“不确定‘纸牌’是否向对方透露过多少情报,对方是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万一他们带走了教堂内的《大魔法书》的话,那……”
“无所谓。”费尔耸耸肩:
“且不说他能不能发现,就算真的被他带走那就带走吧,反正我们也不是没有。”
“可您答应过白鲸港的安森·巴赫,要把《大魔法书》给……”
“我是答应过要给他的,但被路易·贝尔纳抢走了我有什么办法?”费尔反问道,淡然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据说这两人可是不死不休的死敌来着,现在东西落到了路易手里,除非亲自动手,否则他这辈子也别想得到这卷《大魔法书》的转录本了…真遗憾啊!”
看着幸灾乐祸起来的费尔·克雷西,原本还想再劝说一番的骑士终于放弃了这份无用功,叹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放松警惕的他忽然觉察一股强烈的气息,犹如炮弹般在雨夜下的扬帆城中炸裂!
不仅仅是他…分散在整个大厅的无信骑士团纷纷起身,凝重的目光在窗外警惕的搜索,双手不自觉的探向武器。
“费尔·克雷西大人,有敌情!”
“已经知道了!”
微微蹙眉的费尔·克雷西轻声道,有些不耐烦的将空空如也的酒杯放下:“在什么地方?”
“中央街道,而且正迅速朝这边靠近!”
“有多快?”
“再有一分钟,就会抵达总督府邸!”
扶着帽檐的骑士有些惊慌道,在看到费尔回首的瞬间猛地低头:“抱歉,对方没有从我们布防的节点经过,而是从正面直接冲上来的——守在正面的全部都是收买来的守军和佣兵!”
“佣兵?我记得守在正面的光是民兵就有一千人,算上佣兵们超过两千,并且装备精良……”费尔微微眯起眼睛:
“你的意思是对方能在一分钟内突破两千人组成的层层防线和工事,杀到总督府邸之内?”
骑士紧张的快速点头,然后又迅速摇头:
“不是能,而是…他们已经杀过来了!”
“嗯?”
这下费尔彻底愣住了:“是谁?”
“轰——!!!!”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抹刺眼的光亮透过玻璃窗映照在众人脸上;惊愕的费尔扭头望去,只见一道金红色的火柱不知何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是原本已经逃走的路易·贝尔纳爵士,还有一位穿着修女服的女精灵!”
“疑、疑似五阶水准的施法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激情似火!
五阶?
望着窗外那凭空出现,让整个扬帆城都亮若白昼的巨大火柱,眯起双眼的费尔·克雷西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如果连这都只能算是“五阶施法者”水准,那为什么旧神派还没有统治世界?
幸亏“幽渊之主”不知为何从年初开始就一直在汹涌海东部活动,否则要是连祂也被这股力量吸引过来,整个扬帆城恐怕就要不复存在了。
不过虽然精灵施法者的实力都和情绪直接挂钩,但能够徒手召唤几十公尺火柱的也不会是普通精灵了,认真调查下的话弄清身份应该不难,至少不会超出十三评议会的范…嗯?!
瞳孔骤缩的费尔猛然回首,冲一脸惊愕的骑士低吼道:“你刚刚说什么?!”
“路易·贝尔纳还有他身边的女精灵…是从什么方向冲过来的?!”
“城中心大道——完全避开了我们所有布置的伏击点,也就是扬帆城守军和雇佣兵们布防的防…防…防……”
下一刻,恍然醒悟的骑士长大了嘴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周围的无信骑士团一片默然,表情随沉寂的气氛逐渐凝重;刺眼的火光下,原本就惊慌失措的议员们更是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就是了。”费尔叹了口气,眼神略有无奈。
“要不还是下令让他们撤退吧。”一名守在大门前的无信骑士突然开口道,沙哑的嗓音颇显老态:“即便没有施法者,普通士兵在‘海骑士’面前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换我们动手,把路易小少爷和那位精灵小姐请过来,与您一道品酒如何?”
嗯?!
话音刚落,其余无信骑士团众人纷纷回首,目光灼灼地盯着费尔·克雷西。
感受着周围扑面而来的兴奋气息,略显纠结的费尔拿起酒杯,转动着杯身的同时凝视着窗外的火光,陷入深思。
“不,还是算了。”犹豫了几秒,他缓缓摇头道:
“现在再喊撤退肯定来不及,就算下令让他们撤退,也只能制造更多的混乱而已…还是保持原状,尽可能再拖延下时间吧。”
周围无信骑士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至于路易·贝尔纳少爷……”费尔的嘴角微微上扬,幽幽道:
“如果他真的对总督府邸的美酒感兴趣,还是请他亲自登门拜访好了;太过客套的话,反倒会显得关系太生疏了些。”
“毕竟,我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呢!”
……………………
扬帆城,中央大道。
呆呆地望着雨幕中拔地而起的巨大火柱,躲在堑壕和防御工事后的扬帆城守军们一个个长大了嘴巴,像是彻底被吓成了傻子。
一分钟…或许连半分钟都不到,前沿阵地就已经沦为火海!
伴随着刺耳的呼啸,一团又一团堪比十二磅爆破弹的火光不断在阵地相继炸裂,在雨幕中升起无数火树银花,照亮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庞。
直至那被烈焰吞噬化成焦炭的同伴惨叫声响起,终于被唤醒了神智的他们无论民兵还是雇佣兵,脑海中都同时冒出了一个念头:
跑!
快跑!
就算是再怎么强悍的军队,也经不起这么骇人还没来由的轰炸;更不用说他们原本就是层层清洗后,被无信骑士团收买的叛军而已。
于是漆黑的雨夜下,足足由两千多人组成的防线转眼之间就土崩瓦解,丢盔卸甲作鸟兽散,长官抛弃军队,士兵抛弃长官,所有人像比赛似的扔下阵地,用最快的速度夺路狂奔!
但即便是在这不可逆的混乱中,仍有不少“暂时没想通”的军队死守着阵地,努力维持着早已实质上土崩瓦解的防线,甚至尝试重建秩序。
“敌袭!开火——开火!”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如雷的排枪在雨幕中本迸发出连续且不中断的火光,如雨滴般倾泻的铅弹泼洒着扑向朝他们狂奔而来的身影。
“铛——铛铛铛铛……!!!!”
刺眼的亮银色光亮在那纤细身影的面前张开,将一个又一个袭来的铅弹碾碎成忽闪而灭的火光。
该死,这还是个咒法师——可他身上怎么没有施法者反应?!
佣兵团长在心底叫骂着,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开火,千万不能让他过去!”
无信骑士团那边已经下了死命令…其他的民兵傻子和孤狼冒险者或许敢不会当回事,但他们这些佣兵非常清楚,无信骑士团在新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
除非有能耐逃离殖民地或者躲在冰封的荒野当中,否则与被无信骑士团追杀相比,连自杀都是个看上去美妙无比的选项!
不间断的齐射还在还在继续,喷涌而出的硝烟笼罩着宽敞的街道,凝聚成细细的一道白线。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稍微拖延那道身影的步伐。
该死!该死!该死…这难道是自己的报应吗?!
仿佛是临终忏悔一般,心急如焚的佣兵团长突然想起了某个土著民混血同行…为了赚总管大臣的赏金,自己伙同其他人让他一个人去冬炬城送死。
可他自己同意了啊!还从自己这里弄走了一门十二磅野战炮,也不知道帮没帮上忙……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了身边士兵惊恐的叫喊;恍惚间佣兵团长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
佣兵团长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生而为人的本能让他想跑,但作为咒法师的超然距离感告诉他这个距离跑不跑都是个死——甚至站在原地的痛苦可能还小一点儿。
炙热的热浪急速俯冲而下,在一片四散而逃的身影中佣兵团长果断卧倒,死死盯着火球的同时捂住耳朵,发出这辈子的第一声忏悔:
“秩序之环在上——我真不是故意的!!!!”
撕心裂肺的尖叫,在雨幕中久久回荡。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这辈子终生难忘的画面:
那纤细的身影冲破硝烟,在跃起的刹那挥过一道亮银色的光辉,炽热的火球被硬生生劈开。
“轰————!!!!”
伴随着着年轻骑士凌空坠落的身姿,火球在他背后轰然炸裂,迸发出无数细小的金红色火雨,洒向大地。
佣兵团长彻底愣住了,他就怔怔的趴在一片烧焦的堑壕里,看着那身影单手持刀,迈步向自己走来,摁住了自己的肩膀,然后……
……嗯?
肩膀?!
瞬间清醒过来的佣兵团长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年轻骑士似乎没有杀死他的意思,相反还非常关切的在冲他喊什么。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没!没没没…没事!没事!”
被吓一跳的佣兵团长连连点头,紧张不安的同时右手已经下意识摁住了腰间的左轮枪:“你…您想干什么?!”
“不用害怕,我们没有要伤害你们的意思。”年轻骑士开口安慰:“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向诸位了解下,顺便请你们让开道路。”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你们放下武器,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只是建议,但如果诸位不肯接受的话,我也只能对即将发生的意外表示遗憾了。”
年轻骑士面无表情道,若无其事的抬手向身后挥刀,“铛!”的一抹火光闪过,弹开了从背后袭来的冷枪。
几秒种后,不远处的堑壕里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呃……”佣兵团长抽动了下喉咙,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某个解开了他此前心中疑问的长刀:
“什么问题?”
“无信骑士团在哪儿?”
“这?!抱歉,恕我不能……”
“铛!”
刺穿耳鼓膜的枪声瞬间想起,原本摁住肩膀的左手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支左轮,正冒着烟的枪口对准了佣兵团长的眉心。
抬手摸了摸热辣辣的脖颈伤口,面色僵硬的佣兵团长缓缓扭动脖子,看向那颗掉在自己身边的铅弹。
“这是警告,最后一次。”路易依旧是那么彬彬有礼:
“无信骑士团在哪儿?”
“总督府邸。”这次佣兵团长回答的毫不犹豫——被无信骑士团追杀下场再可怕也好过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何况自己也尽力了:
“总共有至少十五个人,全部是实力强悍的天赋者和施法者,这还只是府邸内的兵力,城内各处埋伏的人手只多不少,具体数量谁也不清楚。”
“另外叛乱的首领们也在总督府邸内,大概有三十到五十几个人,全部都是扬帆城议会的议员——至于剩下的一百多人,不是死了就是被他们给软禁起来了。”
“很好。”年轻骑士微微颔首:
“那其他军队呢,我是指仍然忠于帝国和总管大臣的人。”
“没了!全都没了——他们不是今天,而是在大军离开扬帆城的时候就开始动手,逐渐铲除了所有忠于忠诚派和总管大臣的军队,包括总督府邸的私兵和佣兵团,所有不肯被收买和投降的家伙们,一个不剩全死了!”
“如果您是打算平叛我还是建议放弃吧,事情已经不可能再被扭转了!”或许是被饶了一命导致的下意识“报恩”行为,佣兵团长忍不住道:
“忠诚派已经被剿灭了,剩下的全都是中间势力和自由派残党,就连少数忠于总管大臣的也都被彻底血洗——就算帝国大军兵临城下,除非破城,否则也无法改变结果!”
看着突然变得真诚起来的佣兵团长,年轻骑士先是一怔,紧接着轻笑出声:“多谢提醒,我明白。”
“其实在看到你们组织的防线和总督府邸陷落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哪怕杀光所有人,也已经于事无补。”
“但有些事…哪怕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想去试试看;就是因为这么顽固,才让我一直失败到今天的。”
“所以这次也是一样,即使注定失败,也不打算回头。”
“因为有一整个世界,在背后支持我呢!”
啥?
看着目光灼灼的年轻骑士,佣兵团长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个劲儿的点头,等待他转身的瞬间。
“哦,对了。”
刚作势离开的路易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冲他笑的同时指了指背后:“那个东西…我劝你还是放下比较好。”
“就算攥在手里,也不可能让你在我面前变得很安全…真的,因为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话音落下,年轻骑士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向着总督府邸的方向狂奔。
“啪!”
死死的盯着从掌心掉落的左轮枪,佣兵团长艰难的吞咽了口唾沫。
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浸透了整个后背。
……………………
“一整个世界…真是的,他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种话了,明明一直都是那么呆呆傻傻的,什么都不明白,像快木头似的……”
远离战场的高塔之上,涨红了的脸的精灵少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俯视着脚下的火海,从头到脚都洋溢着浓浓的幸福感。
伊瑟尔精灵和人类施法者不同,一切力量都是血脉之中与生俱来的,区别仅仅是何时觉醒以及熟练与否的问题;强弱和层次,在诞生的瞬间就被血脉的纯度决定了。
能够影响一个精灵施法者的因素,只有情感。
当觉醒力量的情感越是强烈,实力就越是强大,甚至会超越其本身能够操控的层次;但当情感不断削弱,甚至是被彻底终止的话,力量也会随之削减到非常弱小,或者根本无法使用的地步。
而现在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从头到脚都充斥着挥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如果说在最初觉醒,成为十三评议会女王时的她力量是十,那么眼下就至少有二十到五十的水准…并且还在攀升!
路易交给她的任务是“干扰扬帆城的叛乱,并且尽可能阻止叛乱者继续破坏城市”…但精灵少女觉得,她能做的还有更多。
感受着正迅速朝自己靠近,速度快到超乎常理的气息,一抹笑容浮现在芙莱娅的脸上。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让这些人感受自己火焰般的激情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猎人,猎物
漆黑的雨幕下,芙莱娅的双眼已经完全化作猩红,原本黑白的修女服不知何时也已经变成了红底白边的帝国式古典长裙,飘逸的长发自然散开,没有沾染一丁点儿水滴。
如果认真观察,不难发现坠落的雨水在碰触她身体的瞬间,就已经蒸发成了水汽;远远望去,立于塔顶的精灵少女从头到尾都被朦胧的烟雾环绕四周,妖娆而飘逸。
“一个,两个,三个…哦,装模作样的隐匿了气息,还特地从专门的地道和复杂的小径靠近……”
精灵少女眯起眼睛:“你们…真以为这种无聊的小把戏,会对芙莱娅有任何效果?”
身为爬虫却没有爬虫的自觉,真不知道该说无知还是可恶,亦或者兼而有之?
芙莱娅无法理解,但她也已经不打算理解了;白皙的右手缓缓伸向天空,然后猛地攥紧。
轰——
扭曲视线的热浪在精灵少女身体周围炸开,呼啸着向埋伏四周的袭击者们扑面而来。
浓烈的烧焦气味混杂着蒸发的水汽,犹如冲击波般全方位,无死角的灼蚀着他们的身体;暴露在外的肌肤瞬间红肿,覆盖在衣物下的部分也在隐隐发热。
恐怖的热量甚至能穿透外表,直接袭击五脏六腑,以至于连呼吸都变得疼痛无比。
即便浑身上下都被热浪烫伤,躲藏在暗处的袭击者们依旧保持着隐蔽;死寂的街道上,看不到任何一个身影。
但热浪不仅没有随暴雨逐渐逝去,甚至还在不断升温!
原本潮湿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干燥,脚下的泥土也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烧焦气味,如同熔炉般的热量还在飞速上升,就连雨水也开始变得滚烫无比。
躲在暗处的袭击者们面色骤变。
芙莱娅笑容愈盛,猩红色的瞳孔瞬间锁定了两个向自己扑来的身影。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但是,你们准备用什么方式来接近我呢?
精灵少女不再拖延,右手掌心像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柄造型华丽的镀金匕首,雪亮的刃尖指向了其中一人。
她想干什么?
挥舞双刀的无信骑士面色一愣,以双方现在的距离如果使用之前对付防线的火炷或者火球的话,就算自己的速度再慢也不可能……
“莱瑟——快躲开!”
就在这时,同伴急切的吼声传来。
名为莱瑟的无信骑士瞳孔睁大——华丽的匕首突然变得刺眼,一道赤红色的光柱笔直的向自己袭来。
“轰!”
擦着边缘躲过的光柱略过露面,连带着泥泞的砂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留下焦黑色的痕迹,周围的石板直接爆裂,炸开无数火星。
这…莱瑟目瞪口呆,要是刚才被命中的是自己,怕不是直接消失!
不过尽管突然,对方的准头却显然不怎么样;只要自己能抓住攻击的间隙近身,剩下的就…嗯?!
在他惊恐的注视下,那光柱并未在攻击结束后消失,而是径直继续向他扫了过来。
没有犹豫,无信骑士果断掉头狂奔,一头冲进了身侧狭窄的小巷试图甩掉袭来的光柱;但那道鲜亮的金红色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轻松抹掉阻碍它的障碍物,顺着猎物逃跑的方向穷追不舍,直至……
一颗从天而降的火球,封住了猎物的退路!
逃无可逃的莱瑟绝望的转身,交叉的双刀护住上半身,迎面撞向了袭来的金红色光柱。
“来吧!”
伴随着豪情万丈的呐喊,两柄长刀浮现出淡银色的光影,逐渐从刀身覆盖到他全身;当光柱与身体碰撞的瞬间,竟然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
毁天灭地的金红色光柱,在淡银色光影抵消下变成了细碎的火花。
……仅仅是刚开始。
微微一笑的芙莱娅,稍稍增加了握住匕首的力道;金红色的火柱突然呈伞状张开,瞬间覆盖了莱瑟全身。
“莱瑟?!”
“我没…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浑身被红光包围的无信骑士突然张开双臂,武器、衣物、毛发、肌肤…所有的一切像是黄油般迅速融化,散发出诡异而浓烈的恶臭。
短短数秒,一片焦黑的地面只剩下碎裂的炭渣。
但他的死亡,却为另一个身影争取了时机!
亮银色的刃尖化作流星,从雨幕下的夜空划破天际,势不可挡的刺向高塔之上的纤细身影。
他的面前,再无阻碍!
紧攥着手中长枪,骑士几乎是带上了必死的决心飞跃而起,在她攻击即将结束的刹那从背后发起突袭。
一切咒法师无论强弱都拥有极强的距离感,只要踏入施法范围,一举一动都不可能躲过他们的“眼睛”;所以骑士的目标并非偷袭本身,而是要她出现片刻的失神。
在攻击即将结束的刹那从背后而来的攻击,必然会吸引她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就能为其余人争取到片刻动手的绝佳时机!
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响起,像是觉察到什么的精灵少女缓缓回首,朝偷袭自己的骑士淡然一笑。
嗯?!
看着那甜蜜的笑容,骑士心头突然略过一丝恶寒,本能的恐惧在不断催促自己快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随惯性飞跃的身影和手中长枪,都已经笔直的在向精灵少女刺出。
“轰——!!!!”
就在枪尖与少女肌肤碰触的刹那,金红色的火光从枪尖延伸,瞬间吞噬了骑士全身!
转瞬即逝的烈焰散去,微笑依旧的芙莱娅周围多出了些许飘散的灰烬。
她缓缓抬手,仍旧通红的匕首指向了某个墙角拐弯的位置,金红色的光柱再次亮起。
就在即将坠落的瞬间,黑夜中再次亮起淡银色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直接吞没,在地面上炸开一团炫目的火光。
“一个,两个,三个……”微笑的精灵少女举起左手,逐一伸出嫩葱般的手指:
“下一个,是谁?”
滚烫的暴雨下,一片死寂。
………………
扬帆城以西,总督府邸。
“咚——!”
府邸大门前的花园内,数根巨大的藤蔓毫无征兆的破土而出,拦住了路易的去路。
如果仔细观察,这些貌似“绿色无害”的植物表皮组织下流淌的汁液,尽是某种暗红色的粘稠物——并且散发着难以名状的恶臭。
“只是长得像植物,本质仍然是某种血肉怪物么?”
果断闪避的年轻骑士喃喃自语,手起刀落,斩断了向自己笔直扑来的藤蔓头部。
“噗!”
想象中血浆飞溅的画面并未出现,从被斩断的横截面爆出无数毛发粗细,成千上万的细小枝蔓。
这些细小的分支先是剧烈颤抖,很快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铺天盖地的展开,向着年轻骑士快速移动的身影穷追不舍。
暴雨之下,亮银色的刀芒如同拖曳着尾焰的流光,在被藤蔓笼罩的前庭内上下翻飞;但流淌着血浆的枝蔓仍旧数之不尽,甚至越斩越多,源源不断的向他扑杀而来。
即便是已经被“海骑士”血脉之力强化过的爆发力,反应速度和洞察力,路易也只堪堪将藤蔓甩在身后,并不能彻底摆脱,并且……
“铛!”
长刀轮舞的刹那,耀眼的火花随着铅弹与刀刃的碰撞绚烂绽放。
阻拦自己的敌人,不止一个!
腾空跃起的路易闪躲同时,反手甩出了三张纸牌。
金属质地的特质纸牌化作飞刀,悄无声息的穿过了藤蔓层层密密的“防线”,袭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铛!铛!”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前庭周围回荡,一道漆黑的身影突入他的视野;并且右侧肩膀中央,插着张染血的纸牌。
年轻骑士瞳孔骤缩,瞬间锁定了对方手中的武器——裁决骑士团的蒸汽步枪!
难怪自己只觉察到了铅弹的弹道,却没有听到枪响,甚至连枪焰和硝烟也没看到…恍然大悟的路易一边锁定枪手的位置,反手斩断了从背后袭来的藤蔓,一边继续向周围快速闪避。
“砰!”
几乎是在跃起的同时,原本所站的位置突然炸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而第二声呼啸已经扑面而至。
好快!
路易心头一凛,他对裁决骑士团的武器了解不多,但普通蒸汽步枪的射速应该没有这么快。
除非刚刚攻击自己的并非步枪,而是对方本身的能力——他是个“风骑士”!
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风骑士们虽然能力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拥有很强的侦查技巧,他们不依靠观察而是气息来判断敌我方位,远远要比一般天赋者更加敏锐……
“砰!砰!砰!”
连续炸响的枪声,打断了年轻骑士的思考。
几乎同时,一点不给他停歇余地的藤蔓还在疯狂的四面追杀;数之不尽的分枝化作游走的毒蛇,伺机袭击他身体的不同部位。
近战有藤蔓围追堵截,远处还有射速惊人的冷枪…一切有可能的进攻路线,全部都被彻底封死。
似乎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路易果断放弃了正面,开始沿着庭院边缘的护墙向右侧移动,试图迂回。
周围藤蔓立刻开始尾随,远处枪手再次隐蔽,不断寻找藤蔓攻击的空隙袭击他的防御死角。
如果说周围的藤蔓是看护庭院的猎犬,那么躲在暗处的枪手就是警卫…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只会让猎犬冲上去扑咬外来的入侵者,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拉开距离远远的偷袭,绝不会轻易靠近。
呼啸的枪声还在不断回荡,年轻骑士身上也已经有了几道擦伤的弹痕,但眼神中再无紧张之色。
“五、四、三、二……”默数到最后一刻的刹那,路易猛地停住了身影,转身挥斩!
“砰!”
“噗!”
迎面扑来的藤蔓被长刀一分为二,肉眼难辨的弹痕呼啸着从路易身侧擦过,在他刚刚停步靠前的位置炸开不大不小的土坑。
枪手眼角闪过一丝错愕,但也只是错愕而已…手中还是有条不紊的修正弹道,继续下轮射击。
毕竟他们的任务只是阻止“路易·贝尔纳进入总督府邸”,并没有要求他们杀死这位贝尔纳家族的小少爷。
就算能看穿自己开枪的节奏和习惯,孤身一人的他打算怎么穿过这道“前庭防线”——更不用说后面还有自己十几个同伴,外加克雷西现任家主呢。
只要再拖一会儿,自有人前来取他性命,反正不是自己;击伤一位贝尔纳小少爷和杀死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这可是两个概念。
哪怕已经变成了秩序教会通缉的逃犯,枪手也不觉得再多一个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的仇敌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何况…嗯?!
撕裂空气的尖啸扑面而来,就在枪手觉察到的瞬间,三张“纸牌”不知何时已经快要迫近眼前。
很显然,被黑法师视若珍宝的纸牌,特殊之处可不仅仅是材料而已。
来不及躲了,只能打掉…枪手心底一冷,下意识扣动着扳机。
“铛!铛——铛!”
三声枪响,三道火花…只是不知为何,最后一枪的声音比之前多迟疑了片刻。
但路易已经知道了。
转过身,拖拽着流光的银色刀芒顺着最后一声撞击相对的方向,笔直的狂奔而去。
不好,这是被他发现了?!
枪手面色瞬间难看到极点,不再迟疑的疯狂扣动扳机;周围的藤蔓开更是一反常态,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疯狂不顾一切的追击年轻骑士的身影。
“砰!砰!砰!砰!砰……”
贯穿长空的弹痕在雨夜下不间断的咆哮,四周的藤蔓也渐渐失去了章法;但无论攻击有多密集,就是始终追不上那个灵活的身影。
死死盯着眼前空荡荡的花园,笔直狂奔的路易表情无与伦比的坚定,眼神中没有一丝的迷茫。
没错,对面枪手之所以会迟疑片刻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害怕如果自己失守,极有可能误伤。
所以另一个操控藤蔓的“敌人”,必然就在之前那枪直线落点的方向!
长刀反手上扬,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在枪手惊惶的大喊声中猛然挥下:
“露易丝——快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家乡的美酒
“噗!”
利刃贯穿血肉的声音,几乎与枪手的嘶吼同时响起。
年轻骑士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对手,穿着明显不合身黑色长袖风衣的她蜷缩着躲在花丛中,歪歪斜斜的鸭舌帽下栗色长发如瀑散开,遮挡着一张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稚嫩脸庞。
她赤红的双眼盯着贯穿了自己心脏的刀锋,又无力的看向面前的路易,下意识向前伸出被长袖完全覆盖的小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手掌微微握紧,年轻骑士将刀刃向前一推。
“呃……?!”
随着少女微颤的身体,周围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藤蔓齐齐一震,仿佛是被突然切断根茎,抽光了养分似的,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衰败。
赤红的血色开始褪去,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双纯纯的翠绿色眼眸。
“露易丝!”
凄厉的呐喊声再次响起,年轻骑士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这次蒸汽步枪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后颈。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我叫你住——手——啊!”
枪手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各种各样的顾虑在这一刻统统被扔在了脑后,疯狂扣动扳机的同时向年轻骑士的背影冲来。
漆黑的枪口下,多出了一柄雪亮的刺刀!
面无表情的路易果断转身,松开了贯穿少女的长刀,尖啸的弹痕掀起了他灿金色的鬓角和单马尾,迎向朝自己刺刀冲锋的身影。
看不见枪焰和硝烟的蒸汽步枪疯狂的咆哮,但失去了“血肉藤蔓”掩护且毫无章法可言的射击,在发动了“海骑士”的路易面前连威胁都不算,轻松从容的躲开了所有弹道落点,在身后不断炸开一团又一团尘雾。
面对着炮弹出膛似的敌人,已经赤手空拳的路易右手掌心一翻,夹在两指之间的纸牌向着刺刀突袭的轨迹挥斩。
“铛!”
应声碎裂的纸牌炸开炫目的火光,偏斜了刺刀的轨迹;惊恐的枪手再次轮刀劈向年轻骑士的肩膀,右手食指同时扣住了扳机。
路易再次掏出了崭新的纸牌,顺着刺刀挥舞的方向突至三步之内,反射着一抹寒光的纸牌边缘袭向枪手脖颈。
这一刹那,枪手终于意识到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自己一个射击专家,竟然和精通近战的天赋者肉搏?!
飞速迫近的死亡让他瞬间清醒,果断放弃进攻后撤并且开枪掩护。
“铛!”
火花再次闪烁,暂时阻断了两人各自的视野,但枪手已经看到了路易手中再次出现的纸牌;三道残影无声而至。
距离太近,躲不掉了!
枪手迅速做出判断,放弃了闪避的想法——以对方展现出的实力,绝对能在闪避的瞬间突袭斩杀,自己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硬接纸牌反倒成了最佳选项。
之前的几次交锋也可以证明,虽然武器诡异,但只要不碰到致命处能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根本……
“砰!”
毫无征兆的枪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那声音离得不远,应该就在附近…难道是哪个混蛋发现事态不对跑来支援,还是被击溃的扬帆城民兵逃到了府邸周围?
不,都不是。
火花散去,站在原地的年轻骑士右手空空如也,放在腰间的左手紧握着一支手枪,枪口还在微微冒烟。
这…枪手的瞳孔微微骤缩,胸口突然传来强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捂住,双手却并未松开武器。
被铅弹贯穿的伤口,鲜血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路易静静地看着他挣扎着向前走了两步,踉跄着单膝跪下,最终扑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不断溢出的红色液体被雨水稀释,向周围扩散。
直至失血致死…都不曾松开武器。
凝视了一眼倒地枪手的身影,年轻骑士默默的走到名为“露易丝”的血法师身旁,从依然温热的胸腔中央拔出长刀,拖着滴血的刀刃转身离去。
“噗通!”
被长刀贯穿心脏的少女身体突然抽搐了下,周围原本萎缩的藤蔓仿佛是又找到了新的养分,在已经枯萎的主干上长出了新的嫩芽。
路易的脚步微微一顿。
就在即将转身的瞬间,抬起的脚步向总督府邸继续走去。
推开略显沉重的大门,一个过分华丽的长廊——或者说大厅出现在年轻骑士眼前:精致的插画红毯,圣徒历前两百年风格的油画,时兴的伟人大理石雕塑——从秩序之环典籍里的圣人到历代著名皇帝,应有尽有。
如果是在艾德兰某位伯爵家中,这种级别的收藏大概会被视为过分豪奢,在一些偏僻省份的侯爵家中也是绝不轻易示人的珍宝,到了克洛维更是价值连城,而这里是新世界……
年轻骑士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经常被伯纳德上门叨扰的几个月里,他不止一次听这位总督大人抱怨经费匮乏,以至于没钱维修港口和城墙,连军队补给都难以为继…现在看来,那些钱只是都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这还只是装饰品,如果再考虑到整个总督府邸的装潢,高耸拱顶,青石砖地板,彩色玻璃窗……
明明是第一次来,路易却总有种回家了的错觉。
冷清的长廊内看不到任何身影,寂静的气氛与窗外扬帆城的混乱组成了某种异样的和谐,相互呼应。
不,还是有人的。
一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身影背靠着大门,拿着一瓶朗姆和两支杯子,冲自己微笑。
停住脚步的路易瞬间锁定对方,下意识攥紧了刀柄。
“别再做无用功了,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他请笑出了声,“砰!”的咬开了朗姆酒瓶塞,摇晃着暗红发黑的酒浆:
“当年您兄长动手屠灭克雷西家族的时候,我才四岁;如果一切都没变的话,我应该会在两年后前往贝尔纳家族的城堡,成为您身边的一个侍从…路易表兄。”
或许是对方无所谓的态度,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带来的相似长相,看着这个相貌酷似兄长的家伙,年轻骑士皱紧眉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费尔·克雷西,是现任克雷西家族的族长;呃…这也主要是拜您兄长所赐,眼下克雷西家族已经没几个活人了。”费尔淡然自嘲道:
“在这里等您,主要是希望能陪您喝几杯家乡的酒——维内托黑朗姆,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克雷西,这辈子头回喝到它居然还是在扬帆城,多少有点儿讽刺啊,您觉得呢?”
路易没有回答。
费尔也不以为意,他斟了满满一杯,顺着光滑的地板将另只杯子滑向年轻骑士的方向,同时用力将酒瓶掷出。
“啪!”
泥泞的皮靴拦住了滑动的玻璃杯,凌空抛掷的酒瓶停在不知何时举起的刀身末端,暗红色的酒浆一滴也没有洒出。
费尔·克雷西的嘴角悄悄上扬。
“说实话,最开始我以为你会是另一个‘小格罗格’…事实证明,你和你的兄长完全不同。”他边说边端起酒杯抿了口:
“如果是他,门外的两名无信骑士绝对不会还有任何活着的可能;不仅是他们,整个总督府邸甚至不会剩下任何一个活物。”
“不要以为我在夸张,你没有见到过他挥刀屠戮的身姿,但我可是亲眼所见…克雷西家族可比贝尔纳家族庞大得多,即便在最后时刻也有数百,算上仆人追随者多达数千,你知道他才花多长时间就把所有人都……”
“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易冷冷打断道。
“你和你兄长一样都善于审时度势,区别在于你比他更加善良。”费尔·克雷西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那两名无信骑士只是被我派去阻拦你,顺便拖延时间的,暂时让他们失去战斗能力就可以了,尽快突破才更加重要——路易·贝尔纳爵士,您的判断完全准确。”
“但很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不,更准确的说是从一开始就晚了;当您下定决心要加入这场乱局的时候,一百一十五名忠诚派议员和他们的家人,都已经被斩尽杀绝。”费尔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剩下还活着的议员都在我身后的房间里,全部是坚定的自由派和中间分子,这些人就是现存的还能管理和统治整个殖民地的人——哪怕您现在干掉我终止叛乱,也无法让忠于帝国的人死而复生了。”
“当然,您也可以连他们也一起干掉,这是您的自由;但下场就是整个扬帆城变成一座没有人管理,也没有人能站出来维持秩序的殖民地,整个城市连同周围将陷入空前的混乱,强盗匪徒与逃兵肆意横行,法律与安全保障不复存在。”
“直至帝国大军前来,将他们在灰鸽堡做过的事情重复一遍,重头整顿整个殖民地,解释怕是扬帆城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哦,您还不知道灰鸽堡发生了什么是吧,那里……”
“砰!”
酒瓶应声碎裂,暗红色的酒浆喷洒而出,在费尔·克雷西的笑脸上留下一道凝固的痕迹。
“……就像现在的扬帆城。”
“你到底想说什么?”紧攥着浸染了酒水与血浆的长刀,路易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最后一次。”
费尔·克雷西的表情略有些僵硬了。
“我只想和您谈判,顺便确认您是一位合适的谈判对象…仅此而已。”他不敢再有任何怠慢,表情也终于没有了开始时的放荡不羁:
“请不要怀疑我——没错,我是想要借叛乱控制扬帆城,但并不是什么得不到就一定要毁灭的疯子,我也是有底线的!”
“路易·贝尔纳少爷,您很强,说实话哪怕光是站在这里我都害怕得要命,我现在身边还有六七名无信骑士守在里面保护议员,您或许无法一口气打败他们所有人,但抢在他们动手前干掉我绝对绰绰有余!”
“至于外面那位愤怒的伊瑟尔精灵小姐…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我能理解她的愤怒,但是如果让她在这么继续挥洒怒火,不光是无信骑士团要被杀光了,整个扬帆城还能有多少活人?”
“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感觉,但我已经开始觉得就连总督府邸附近的雨水也变得…温暖了许多。”费尔紧张的抽动了下喉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不是所有的普通人,都能能在滚烫的暴雨中活着的。”
路易紧抿着嘴角,这一次没有开口打断。
“所以为了双方考虑,我提议合作。”费尔·克雷西快速道:
“请先不要打断我——我知道我知道,您肯定是来杀我的!但既然愿意听我说这么多,就证明您肯定很在意扬帆城的存亡不是吗?”
“但在您取我性命之前,我们可以先结束这场混乱,由您作为扬帆城的代表去和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谈判,让他接受眼下的局面。”
“眼下的局面?”路易不屑的冷哼声:
“你是要我告诉他扬帆城已经叛乱,忠于他的人被尽数诛杀,他和他麾下的军队必须接受这个结果?”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不可能!”
年轻骑士断然回绝:“就算是伯纳德脾气再好,涉嫌叛乱也是绝不可能容忍的事情——你们未免也太瞧不起帝国平叛的决心了,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妥协商量的余地!”
“我当然明白!”费尔·克雷西的表情开始变得玩味了起来:
“但考虑到眼下的局势,这是对帝国最为有利的选项;克洛维人正在步步紧逼,用自由邦联这面旗帜吞噬着属于帝国的殖民地,眼下灰鸽堡以东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再这样下去帝国在新世界的力量将彻底荡然无存!”
“我不想虚张声势,事实上也根本没这个必要,因为帝国所面对的情况的确岌岌可危;假如以现在的情况和帝国谈判,让扬帆城换取较为独立的地位,一切都还有争取的余地!”
“如果…如果连这也无法说服您的话,那……”
他刻意停顿了下,抬起头与路易四目相对:
“需要我告诉您,对面克洛维人的领军者是谁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坏蛋们
“轰——!!!!”
伴随着缓缓升起的巨型金红色火球,雨幕之下的扬帆城再次传来巨大的轰鸣。
在已经一片废墟的城中心,屹立在高塔之巅的精灵少女四周的雾气化作燃烧的熊熊烈焰,甚至连身体的一部分也已经开始燃烧,只是隐约还保持着肢体的姿态。
远远望去,宛若一座灯塔,绽放出绚丽的花火。
只是“灯塔”不仅能照亮黑暗驱散冰寒,更会将任何胆敢接近者拽入炽热地狱,降下漫天的火雨,令其烟消云散。
不断蒸发的水汽在废墟中形成了大片大片的迷雾,一个个挥舞着诡异武器的袭击者在雾气之间移动,极快的速速度以至于只留下隐约可见的残影。
微微蹙眉的芙莱娅视线扫向四周,露出了极其厌恶的神色。
虽然因为血脉觉醒了咒魔法的力量,但也只是全凭本能和喜好随意使用而已;毕竟这些对她简单地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不像某些施法者,区区几个范围性和操作系魔法就会被榨得油尽灯枯。
身为伊瑟尔精灵王室成员,芙莱娅当然不可能有多少战斗经验;于是很快觉察到这一点的无信骑士团立刻就开始展开针对性的战术——不断快速游走,一旦被锁定就迅速脱离施法范围再快速接触,其余袭击者则进行骚扰进攻,令她始终顾此失彼,抓不住攻击的时机。
多次反复后,逐渐丧失耐心的精灵少女已经变得十分烦躁;原本就十分厌恶的无信骑士团,更是愈发觉得他们简直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臭虫般的气息。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烟雾中炸开,一道冒着烟的身影堪堪躲开,在被气浪波及的废墟间向外狂奔,试图逃出精灵少女的施法范围。
死死盯着那道快速移动的背影,芙莱娅左手的匕首再次激射出金红色的火柱,势不可挡的扫向他的头颅。
就在火柱即将追上的瞬间,精灵少女身后左右两侧同时出现两个向她袭来的身影,烟雾下的废墟中又断断续续传来数声枪响。
“该死!”
贝齿紧咬的精灵少女被迫放弃,轻轻挥动的左手在身前展开一堵火墙,响起“滋滋”的溶解声,数枚铅弹就此烟消云散。
如果只是普通的火药武器芙莱娅当然并不畏惧,除了略微的痛楚并不能给她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但这群恶毒的爬虫在铅弹上拓印了各种诡异的魔法:读心,蛊惑,腐蚀,疾病,爆破…哪怕能够强行抹杀,光是那短短数秒的触感已经让她恶心到了极点。
几乎同时,从她身后偷袭的两名无信骑士看到升起的火墙后果断放弃进攻,分散撤退。
“轰——!!!!”
金红色的火柱再次拔地而起,在从后背越过精灵少女的瞬间,两侧突然喷射出巨大的火舌,在夜空下宛若犹如正在处刑罪犯的火刑架。
两侧正要拼命闪躲的无信骑士直接被火舌炸飞,浑身散发着烧焦的黑烟坠向周围附近的废墟…但同时也被推到了精灵少女的施法范围之外。
精灵少女厌恶的看着这一切。
如果…如果只是自己刚刚的攻击威力再稍微大一点儿,如果将施法范围再扩张些,不要说眼前的臭虫们,就算是总督府邸内那些令人恶心的家伙,现在的她也可以轻松抹平,但……
“不可以。”强行收住燃烧的双手,精灵少女的目光中充满了不甘的痛苦,低声喃喃道:“现在的力量就已经是极限,再继续扩大的话……”
“一定,一定会将引来‘祂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的…路易…扬帆城…都会很危险……”
死死地咬着牙,芙莱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身体四周的火焰就在躁动不安的情绪和拼命抑制之间忽强忽弱,闪烁不定,仿佛风中飘曳的烛火。
而在袭击者们的眼中,这几乎就是战术有效的信号。
阴霾弥漫的废墟间,数道身影再次行动,飞速向着少女所在的高塔靠近;同时在他们周围再次传来如雷的枪声,半透明的弹痕有序的向她全身不同部位袭来!
在即将被贯穿的刹那,芙莱娅张开双臂,再度升起的火墙挡住了四面冷枪;但就在下一秒,所有袭击者也已迫近十步之内,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冲向她所在的高塔。
以他们此刻的站位,只要再张开一次大范围覆盖的火墙或者威力是之前十倍的光柱,她甚至可以一鼓作气,将无信骑士团斩尽杀绝!但……
不行!
不能再继续增加力量了!
看着迎面而来的身影,精灵少女的表情中露出了一丝决然。
……………
“……也就是说,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会令扬帆城,甚至是整个新世界以西都陷入危险?”
黑礁港议会密室内,赶走了某个“碍事”副官的安森·巴赫坐在地图桌前,微微蹙眉的望向眼前的少女:“我承认她的实力是很强,但应该也不至于毁掉整个扬帆城吧?”
在这方面,曾经有过和她交手经验的安森自认为还是有一点点发言权的;芙莱娅很危险,但即便是在她最绝望的王庭之夜,她也并非毫无理智的疯子,而且怎么看也不像是拥有摧毁一座城市,甚至是整个殖民地的力量。
“不,亲爱的安森,你的理解存在一点点的偏差。”
塔莉娅紧抿樱唇,微微耸动的眉头间弥漫着一丝忧虑:“并非是会令扬帆城陷入危险,而是她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是危险。”
“嗯?”
“你应该还记得塔莉娅曾经和你提起过的,伊瑟尔精灵施法者与我们这些真神信徒之间的不同吧?”
“当然。”
安森微微颔首:“我们是通过仪式,不断通过量变达成质变,抵达能够进化的顶点或者毁灭;而伊瑟尔精灵则天生在血脉中就蕴含着三旧…真神们的力量,只是等待某个特殊的时机觉醒。”
“并且他们的力量与我们不同,因为与生俱来的缘故,等于在未弄清魔法本质之前,就已然超凡。”塔莉娅接过话题:
“令伊瑟尔精灵觉醒力量的因素,是‘情感’,而当这种‘情感’愈强烈,力量也就愈发强大!”
“就像过于强烈的情感会吞噬内心,不断膨胀的力量最终也会反过来吞噬他们…所有纯血的伊瑟尔精灵施法者,都是极其危险的毁灭因素,他们根本无法真正的掌握自己拥有的力量。”
少女的眼神中蕴含着一丝悲哀:“他们的力量就像自身的存在一样,原本就是天大的错误;而现在这个错误出现在了新世界,极有可能成为点燃一切的火种。”
“你是说……”
“幽渊之主,还有一切新世界的旧神派们;如果连怀抱友善的卢恩家族都无法被他们接受,又会如何面对一个充满敌意,又极其不稳定的伊瑟尔精灵?”塔莉娅默默道:
“即便以最保守的观点估计,肆意释放力量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尚且可以保持克制,意图夺取扬帆城的无信骑士团与克雷西家族,他们也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而如果他们错误估计了芙莱娅的力量,不断试探与挑衅,那么……”
安森沉默了。
如果早知道路易和芙莱娅在扬帆城,他是绝对不会…不,哪怕自己没有和无信骑士团联手,对方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切的布局早在抵达新世界之前就已经开始,自己只是稍微推了一把,让这个过程加速而已。
但这“一点点”的加速,可能就要让整个扬帆城灰飞烟灭,甚至波及到还是婴儿状态的自由邦联,以及好不容易兴盛起来的冰龙峡湾。
灯火昏暗的密室内一片沉寂,只有吊着烟斗的安森吞云吐雾的声音。
“有没有任何能够阻止他们的办法?”
良久,安森略显无奈的看向少女道:“哪怕只是防止最危险的情况发生,或者避免扬帆城毁灭——虽然是帝国人的城市但也是旧世界的殖民地,失去了他们,对未来的邦联也会是极大的削弱。”
在得到情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非常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等待结果而已。
向塔莉娅求助,也只是试图抓住这最后的稻草罢了。
但少女也只是微微摇头,平静的眼神中同样夹杂着一丝的无奈。
不,并不是这样。
她当然有办法,甚至有绝对的信心出手阻止…但那样就意味着要暂时离开,并且让自己的行踪暴露在某些躲藏在暗处的敌人眼前。
安森…会很危险,非常危险。
他们仍然忌惮于卢恩家族和自己,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而已;即便如此,也还是在自己眼前杀死了艾德·勒文特,袭击了白鲸港内的卢恩宅邸。
他们,还在试探。
只有父亲彻底解决克洛维城的事情抵达新世界,才能彻底保证不会受到任何危险,完全放下心来。
在那之前,必须等待。
…………………
“所以…你还准备继续等待下去吗?”
费尔·克雷西充满挑衅的话语声,在空荡荡的回廊间响起:“曾经一次次击败你的敌人已经卷土重来,甚至为了得到《大魔法书》而不惜雇佣身为无信骑士团首领,秩序教会通缉犯的我——哪怕他明知道你就在那个小教堂。”
“甚至就连今晚的叛乱,也在他的计划之中——让帝国最重要的大本营扬帆城陷入混乱,他才能乘胜追击在黑礁港击败伯纳德·莫尔威斯,让那个形同傀儡的‘自由邦联’取代帝国在新世界的存在,成为克洛维人的附庸。”
“为了胜利,他不仅算准了每一步,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以为那个所谓的《反抗宣言》是自由派们想出来的?你以为他们会无缘无故,在明明还有妥协与地的情况下选择叛乱独立,你以为……”
“我知道!”
愤怒的低吼中,滔滔不绝的声音戛然而止。
始终保持沉默的路易缓缓昂首,眼神中散发着森然的杀意:“对他…我比你清楚得多。”
“你以为能用这些话激怒我,让我认为虽然你是敌人,但暂时与敌人的敌人‘合作’也并非完全不可取的选项,甚至有可能是某种情况下的最优解。”
“非常遗憾,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甚至不是在这方面做的最好的。”
年轻骑士突然笑了,冷冷勾起的嘴角带着些许讥讽:“让我再给你一些建议吧,说话太多不能显得你很真诚,想要欺骗敌人,首先要给出对方‘最不坏’的结果,然后再留出几个不得已的选择。”
“伪装的真诚,永远不会是切实为敌人着想的善意,只会让人恶心。”
费尔·克雷西笑容依旧,周围的空气却变得冰冷了许多。
“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会竭力劝解我远离这场混乱,甚至愿意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而不是反复强调自己如何的‘无辜’与‘无奈’。”路易冷冷道:
“哪怕是要当恶徒,也请当一个合格的恶徒——费尔·克雷西,你和你口中‘真正的敌人’相比,显得太幼稚了!”
年轻的克雷西家主没有说什么,他叹了口气,将手中还没喝完的酒杯放在了门旁,略显无奈的看向路易:
“所以,您无论如何还是要杀死我,让这场混乱彻底进行下去…谈判破裂?”
“恰恰相反,很成功。”年轻骑士微微摇头:
“你以为只有自己是在拖延时间,却没有考虑过别人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想法——总督府邸外已经没有守卫,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疯狂涌进来的溃兵,你所有派去监管叛乱议员的部下们已经倾巢出动,阻拦这些叛军…不……”
“应该是得知了真相,知道自己被无信骑士团利用,叛乱的自由派首脑被你们软禁了的,扬帆城守军们!”
“现在,在这里,在这座总督府邸之内……”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杀死你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血脉同源
凌晨三点五十分,扬帆城以西,总督府邸。
伴随着混乱的喊杀声,数以百计的溃兵和游兵散勇的冒险者和佣兵团像是同时收到了信号一样,开始不顾一切的向被无信骑士团占领的总督府邸发起进攻。
一波又一波的溃兵扯拽着毫无章法可言的队形,混乱的犹如涌动的洪水般从四面八方“灌入”,凌乱的枪声中夹杂着各种愤怒的叫喊与咒骂,某个年轻骑士“刻意”散布的流言彻底点燃了这些人的怒火。
简而言之,他们被骗了!
无信骑士团欺骗了反抗帝国的自由派和中立势力,他们要彻底铲除扬帆城原本的主人,成为这座城市新的统治者,再以此为条件和帝国讨价还价。
至于他们这些反抗军则统统是被抛弃的牺牲品,就算能活过今晚也至少有半数以上会被屠杀,剩下的要么下地狱,要么成为无信骑士团的走狗。
严格意义上说这甚至不算留言,而且就结果来看其实也不是很糟…但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在于它能在最微妙的时刻挑动大多数人的情绪,让人做出完全非理性的行为。
于是原本“找无信骑士团讨个说法”的和平举动,很快就演变成了上前溃军冲击总督府邸,誓要让这帮叛徒付出代价!
而当守在总督府邸内的无信骑士团意识到情况不对时,溃兵们已经冲过了空无一人的前庭…只得冲进人群,拼命围堵。
双方的人数对比是一百,甚至二百比一,其中一方甚至拥有少量重炮和数量充足的支援武器…溃兵们毫无胜算。
如果他们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那么结果将大大不同;即使无法彻底突破无信骑士团组成的单薄防线,至少也能让他们无法顾及到所有缺口,让部分精锐杀入府邸内部。
但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就决定了他们的指挥体系已经完全崩溃,之所以看上去“士气高涨”并非因为眼前的战斗胜利在望,只是背后早已经化作人间炼狱。
和拔地而起动辄十几公尺的火柱,从天而降的流星火球,足以让皮肤溃烂内脏灼烧的水汽,逐渐从温暖变得滚烫的暴雨……
和这一切相比,眼前的无信骑士团无论诡异扭曲的魔法,超乎常理的武器亦或者堪比手持火炮的血脉之力,都显得是那样的正常,还处在他们能理解范畴之内。
被杀死和生不如死的选择题,让溃兵们爆发出近乎悍不畏死的士气;即使前排已经像割麦子一样被成排成排的斩杀,依然无法阻止后面更多人不断涌上,填补战损的缺口。
无信骑士们甚至发现自己都不需要刻意的瞄准,只是随意的挥斩就能成品成片的屠戮这些溃兵,闲庭散步件就能躲开他们毫无章法的火枪攒射…唯一的问题可能仅仅是体力也许跟不上他们的人数。
即便实力上可以做到绝对碾压,但这种级别的数量对比依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杀光的;何况这些无信骑士不仅要和眼前的溃兵们厮杀,还得提防被他们穿过防线,波及到腹地内手无寸铁的人质傀儡们。
伴随着逐渐弥漫的硝烟,溃兵们已经攻破了最外围的护墙,不断逼近的敌人迫使无信骑士团不得不收缩到前庭靠近大门一带,依靠相互配合抵挡敌人洪水般的攻势。
“他们…好像有危险了。”
几十公尺外的一处不起眼的草丛里,浑身是血的少女蜷缩着抱住小腿,呆呆的看向躺在身旁的男子:“安德森,我们真的不去帮他们吗?”
“没有那个必要。”
面无血色的男子有气无力道,左手捂着还在不断渗血的胸口,右手还死死抱着一支蒸汽步枪不松手,用简易枪托架起的枪口瞄准着总督府邸的方向:
“那些被鼓动起来的傻子们根本不是无信骑士团的对手,再次溃败只是时间的问题,有没有帮手都是一样。”
“更何况我们现在的样子,过去也只是给他们添麻烦而已。”
瞥了眼自己和少女身上的伤口,安德森的语气多少有些无奈:“归我们负责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就算是费尔·克雷西亲自问责,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没什么可害怕的。”
“与其在意这些,不如再看看周围的植物能不能掩护我们——再增加一些杂草,把藤蔓藏起来,等到敌人靠近了再偷袭,别提前暴露了。”
“细节,露易丝,细节永远是最重要的。”
“哦,好哒!”
在男子的催促下,同样小脸惨白的女孩儿展开双臂,露出了血肉模糊,同时又满是血痂的胸口。
在她来回摆弄的小手操控下周围草丛与藤蔓逐渐改变形状,彻底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将两人完全藏在了里面。
……………………
就在总督府邸外已经变成混战战场的同时,另一场厮杀在府邸内才刚刚拉开帷幕。
“我不明白!”
堪堪躲过斩向头颅的一刀,费尔·克雷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仓促间甚至找不到任何反击的余地,只能叫喊着狼狈逃窜躲避。
“就算想法不同,你我之间又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不可的理由——连一个险些引起世界大战的精灵施法者都能容忍,为什么一定要对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赶尽杀绝?!”
话音未落,亮银色的刀芒已经尾随而至,迎面劈落。
“铛!”
眨眼间连续变幻三次角度的刀尖点在了将要拔出的左轮枪柄,吃痛的费尔直接脱手,全靠闪躲迅速才避免了“壮士断腕”的机会。
“不明白?”
路易一声冷哼,已经满是缺口,血迹和泥沙痕迹的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是死神的长镰,渴求着生命:“你是克雷西家族的族长,无信骑士团的首领…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真不知道!”命悬一线的费尔歇斯底里的叫喊道:
“事发当年我才四岁,四岁!你指望那些人把他们试图反叛,干掉贝尔纳家族然后取而代之的阴谋,告诉一个只有四岁大的孩子吗?!”
“说实话在我眼里你们贝尔纳家族才更像反派,上千人被克罗格·贝尔纳毫不留情的杀了个干净——他甚至挡着我这个四岁孩子的面,用八磅炮炸死了我的保姆!”
话音落下,尖啸的刀锋险些展开费尔的喉咙,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但这并非是年轻骑士失手…就在费尔几乎以为自己躲开的刹那,原本顺势划动的长刀突然化作一束白光,直取咽喉!
刺骨寒芒袭来的刹那,费尔几乎是动用了全身所有的部分快速后撤,然后想也不想朝右侧滑步闪躲。
“铛!”
冰冷的刀尖砸在坚硬的铜鎏金大门上,发出足以刺穿耳鼓膜的巨大声响。
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转动刀刃,在大门上拖拽出一串火花,发出致命嘶吼的长刀向还在拼命右闪的费尔挥来。
“啪!”
刀刃飞起的刹那,残留着些许朗姆的酒杯砸向年轻骑士握刀的双手;虽然力道不大,但在惯性加持下的刀刃还是出现了偏差,只斩开了外面的衣服,顺便将费尔撞翻在地。
“原来是这样么……”
停住了挥斩的动作,站在原地的路易脸上露出了几分恍然,又有些出乎意料的表情。
抓住这片刻喘息的余地,费尔几乎是手脚并用的拼命向后逃窜,一边擦着满头的冷汗,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望着愣住的年轻骑士,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窃喜…果然之前的判断所料不错,看来是自己的话起效果了!
“反叛艾德兰,阴谋推翻贝尔纳家族然后取而代之……”
望着被玻璃渣撕扯得血肉模糊,酒水与血水横流的左手,路易喃喃自语道:
“我还以为父亲和兄长之所以愿意配合裁决骑士团将克雷西家族彻底剿灭,只是因为你们与多个旧神派组织关系密切,又私下成立无信骑士团而已。”
“再加上谋反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比原先的版本更加合情合理了一些。”
他抬起目光,望向那个仍坐在地上,双手撑地的身影:“也就是说,贝尔纳家族仅仅是先下手为强而已…对吧?”
这一刻,费尔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
“不、不不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刚刚还滔滔不绝的费尔·克雷西,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了起来:
“我、我就是、就是举个例子,并不是说克雷西家族有任何要谋反的想法——只是!只是…无论他们计划什么,都不可能告诉我一个孩子对吧!啊,对吧?!”
“我们是血脉同源的亲人,我已经不再怪罪贝尔纳家族当年对我们所做的一切了,真的!尊敬的路易表兄,我仍然把你当成我的兄长;任何只要我知道或者你让我做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比如…你一定很想知道克罗格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吧?”费尔死死地盯着沉默不言的年轻骑士,用略带颤抖的口问道:
“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以把整件事情的全过程都告诉你!这位了不起的骑士,是如何一步步沦落到被血魔法师玩弄于鼓掌之……”
“铛!”
刀锋在青石地板上砸开绚烂的火花,为这段滔滔不绝画上了休止符。
浑身寒毛直立的费尔·克雷西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从起身到逃命的全套动作,只一次呼吸的空隙就躲到了年轻骑士的三步之外。
“你似乎对我的目的,存在某些误解。”
望着一脸惊魂未定,长相又酷似兄长的“表弟”,路易的脸色却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只有眼神中偶尔会流露出腾腾杀气:
“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既不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彻底了解,也并非要寻找任何答案…我不在乎,拜某个契机所赐,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我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费尔·克雷西,还有你身后的无信骑士团;你,你们想做的事情,必须有人站出来阻止。”
“如果没有别人,那我就是负责阻止你的人,仅此而已。”路易淡淡道:
“我不知道你和那些叛乱者究竟有什么秘密达成的约定,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追求‘自由’…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让秩序教会知晓扬帆城变成旧神派之城,伊瑟尔王庭的命运就会再次降落在这片土地上。”
“即使没有,你的所作所为也不仅仅是复兴家族,让帝国在‘在新世界保留最后的颜面’,你想要的,仅仅是让原本的局势更加混乱,为此不惜生灵涂炭,摧残帝国耗费数百年才在新世界建立的根基!”
“甚至就连那些叛乱者,也只是被你利用的棋子,让他们与忠于帝国的势力相互消耗,方便克雷西家族掌控扬帆城;即便将整个扬帆城当作祭品,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会…也必须阻止你,斩杀你!”
坚定不移的话语,在总督府邸内回荡。
费尔·克雷西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结果谈判还是破裂了啊。”他抬起头,一脸无奈的看向面色冷峻的年轻骑士,眼神中透露着强烈的挫败感:
“真是太可惜了,我是真的很想和您联手的;现在看来,只能先和您说声抱歉了。”
抱歉?
路易面无表情,视线始终不曾离开对方的身影。
下一秒,某种十分熟悉的气息突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而且随着拔剑的动作愈发强烈,犹如泄闸洪水般疯狂喷涌。
那个瞬间,路易的呼吸突然停滞,原本冷峻的脸孔突然微微抽动。
“亲爱的路易表兄,你看上去好像…有点儿惊讶啊?”
费尔·克雷西笑了,十分开心的笑了,就像是恶作剧得逞了时那样坏笑起来:“有什么可惊讶的呢,我们可是血脉同源的亲人啊!”
“身为您的血亲,贝尔纳家族分支的我……”
“拥有和您一样的‘海骑士’血脉之力,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海骑士们
那是个一切和往日没有任何两样的傍晚,正准备前往餐厅的年轻骑士突然被老管家拦住脚步,悄悄地带到了父亲不常去的书房。
“我正在考虑你妹妹的婚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抽着烟斗的父亲主动拿出了珍藏的葡萄酒,随和的模样让正襟危坐的路易感到无所适从,下意识的唐突道:
“我的意见?”
对于文静可爱的露茜娅,年轻骑士像全家所有人一样爱护这个父亲的独生女;但他同样清楚贝尔纳家族直系长女的婚事,自己这个次子是没资格过问的,而且……
“这件事情,您和兄长商量过了吗?”路易小心翼翼的接过父亲递来的酒杯:
“最近他一直在和罗兰家族还有几个皇室旁支接触,为露茜娅挑选合适的…我、我对这个真的不太清楚,您还是和克罗格聊吧!”
慌张的年轻骑士突然感到有些不太对劲,刚想要起身告辞,就被那厚重的手掌摁住了肩膀,呛人的烟草味随之扑面而来。
“别紧张,只是父子间普通的餐前闲聊而已。”
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父亲依旧是那么不同以往的随和:“你也是露茜娅的兄长,关心她未来的幸福这没错,有觉得合适的人选…比如你那个叫亚瑟的朋友,不妨告诉我——算是备选方案。”
“好、好吧。”
路易只得答应,同时握住酒杯的右手开始不由自主的用力。
在他的印象中,这种“家务事”父亲是绝对不会和自己商谈的——凡是涉及家族,有资格的只有兄长,老管家,偶尔还会有舅舅。
家族首领,继承人,亲信以及重要外戚的首领,共同决定一个家族的未来,这是所有帝国豪门的惯例和“看不见的法律”;没有继承权的次子和其他家族成员,只有服从的资格。
一贯严谨的父亲,怎么会冒然打破规则?
“聊聊别的吧。”
清了清嗓子,半躺在椅子上的父亲慈祥的望着年轻骑士:“克罗格告诉我,你打算去竞争御前武官的资格——不觉得太早了点儿吗?”
“我觉得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了。”
说起这个,路易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我的血脉之力已经基本稳定,正好今年二十八名武官出现了四个缺额,亚瑟告诉我以‘海骑士’的稀有程度,几乎不可能落选!”
“即便失败,我也准备趁机出一趟门做个游侠骑士,好好磨练下自己——您也说过的,我是这代中仅有的海骑士继承者,与生俱来肩负着传承这一血脉之力的责任,不将它千锤百炼,岂不是让贝尔纳家族蒙羞?”
“所以我也是这么想的,让兄长来开创家族的未来,我负责传承血脉之力去辅佐兄长,守护‘海骑士贝尔纳’留下的荣光!”
沉默的父亲望着对未来满是憧憬的年轻骑士,欣慰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复杂的光彩。
“路易,你知道海骑士和其它所有血脉之力相比,最显著的特点在什么地方吗?”
“……稀有?”
“那只是因为贝尔纳家族血脉的缘故,不过这也算其中之一。”父亲轻笑了声:
“所有继承了这一血脉之力的天赋者,没有例外,并不像其它血脉之力那样随着年龄,经验和对能力了解的深入而不断增强,而是存在变化的;这种变化可能是本人的情感,但更多的是另一个‘海骑士’。”
“这种感觉是非常微妙的,当两名海骑士相遇时,双方的能力会不由自主的对另一方产生影响;正因如此,历代贝尔纳家族的天赋者虽然各有区别,但大体上都十分的相似——因为传承的缘故,前代天赋者会不由自主引导下一代的血脉之力。”
“所以如果你能遇到某个同为海骑士的天赋者,或许能成为你血脉之力‘进化’的契机。”
“这是贝尔纳家族的秘密,不要轻易外传,尤其是当你真的遇到而又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千万不要让对方轻易看穿你的血脉之力。”
“明白。”
年轻骑士认真点头道,但同时也有了另一个疑问:
这个世界上,存在除了贝尔纳家族之外的“海骑士”天赋者吗?
但父亲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像所有的闲聊那般戛然而止;小酌几杯后,他便起身告辞。
“哦,对了。”
就在路易出门的瞬间,父亲的声音突然拦住了他的脚步:“只是以防万一,虽然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是路易……”
“如果,我是说如果…某天克罗格开始嫉妒你,甚至恨你的时候;请不要责怪他,更不要因此而伤害他。”
“就当是一个小小的承诺,答应我,好吗?”
那一瞬间,满脸莫名的路易·贝尔纳,发现眼前那个一直冷漠,一直坚毅而沉稳的父亲,居然看上去异常的……
无力。
……………………
“怎么,我的血脉之力就这么让你惊讶么?!”
费尔·克雷西得意的叫喊声在耳畔响起,伴随着利刃的呼啸将年轻骑士从恍惚间唤醒:“这可不像是堂堂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海骑士贝尔纳血脉该有的样子啊!”
下一秒,血脉之力让路易的身体本能的动了起来,滑步闪避的同时长刀已经竖起架在身前。
“铛——!!!!”
刺耳的巨响几乎瞬间贯穿了耳鼓膜,炸裂的火光散去,一柄造型诡异的大剑凭空出现在费尔手中,势大力沉的砸在了架起的刀身上。
嗯?!
强忍着耳鸣与晕眩的触感,勉强站稳的年轻骑士立刻注意到对方武器的造型,看上去异常的……
“很熟悉,对吧?”
冷笑的费尔·克雷西微微眯起眼睛,表情有些许的狰狞:“这是专门按照克罗格的‘撕裂大剑’,一比一仿造的!”
面色铁青的路易并未多言,虽然他完全不相信对方能仿造兄长的武器,但此刻剑身传来的压迫感,足以证明至少分量上两把武器应该是一致的。
“呲鎯!”
两柄利刃交汇,在各自的锋刃拽出崩裂的火光;不等费尔·克雷西行动,立刻后退的路易至少拉开了五步的距离。
在弄清敌人实力,尤其是他到底如何像变戏法似的凭空拿出大剑之前,轻易进攻和靠近都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对于克雷西家族传承的海骑士血脉之力,路易对此几乎一无所知;在艾德兰公国体系内,作为旁支的克雷西始终扮演着负责处理港口和殖民地经济活动,类似公国财政大臣兼首席商人的角色,从未听闻过他们当中诞生过天赋者。
漆黑大剑被缓缓举起,年轻骑士浑身紧绷,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在他的正对面,站在原地的费尔·克雷西突然向前一挥。
“轰!”
伴随着炸开的尘雾,剑锋砸青石地板砸成粉碎。
嗯?
下一秒,路易忽然感到眼前的画面突然从中央扭曲撕裂,而且在不断的向两边扩散,就像……
就像有什么在迅速接近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向身侧闪避的年轻骑士只感到一阵疾风从身侧闪过,凌乱腾起的灿金色发丝下,脸颊像是被锋刃划开般隐隐生痛,紧接着……
“轰——!!!!”
炸裂的轰鸣在身后响起,待到烟雾散去,一道细长又整整齐齐的切口出现在回廊侧总督府邸的外墙上,从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地板。
这…年轻骑士瞳孔骤缩。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类似蒸汽一类的招式,至于威力……
“感觉如何,我的‘海骑士’血脉之力。”费尔·克雷西依旧是洋洋得意,仿佛在向往日只能仰视的对象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据我所知,在贝尔纳家族的历史上应该还没有相似的类型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散发着冰冷杀意的大剑已经再次对准了年轻骑士的身影。
不好!
面无表情的路易果断向前突击,擦身而过“汽柱”击中了他身后的半身雕塑,大理石雕刻的赫瑞德皇帝直接四分五裂,在爆裂的烟尘中化作遍地的碎石残渣。
几乎同时,亮银色的刀芒已经迎向费尔·克雷西的面门。
“铛!”
躲闪不及的费尔直接将大剑当成了盾牌,宛若半月的刀光在剑身上擦除炫目的火花,随着年轻骑士灵动的身影而起舞。
前冲,闪避,拉扯,连击……狂风暴雨又灵活多变的攻势,转瞬即逝的刹那人影就会从眼前消失,然后突然出现在根本来不及转向躲避的位置,彻底打断了费尔的战斗节奏。
他甚至才刚刚得意不到几分钟,又再次被拽回了之前被路易完全碾压,根本找不到任何反手余地的状态。
亮银色的刀光不断与漆黑大剑碰撞,每当火花闪现的刹那,凌厉的刀锋都会袭向费尔的脖颈、心脏和面门,招招都是致命一击。
“轰——轰——轰——轰——!!!!”
一边拼命招架闪躲,费尔一边不断蒸汽水流,一道道半透明的光与那灵动身影擦肩而过,在华丽的长廊内炸开无数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甚至感觉眼前的年轻骑士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无论如何闪躲格挡都甩不掉,始终保持在自己的三步之内。
但和影子不同的地方在于永远比他要快半步,甚至能提前预判他下一步防御的姿态和闪躲的位置。
而且,他还在变快!
路易·贝尔纳,他…真的有这么强吗?!
诧异的瞬间,冰寒的杀气已经迫近咽喉;明明还在呼吸的费尔·克雷西,几乎感觉自己的喉咙已经被贯穿了。
“铛!”
原本扬起招架的漆黑大剑果断下劈,重重砸在了长刀的刀背上;招架不及的路易硬撑着势大力沉的斩击,同时紧握着刀柄,让劈落的剑锋向一侧滑动。
伴随着撕裂的火花,被偏斜的大剑被改变了攻击方向,剑尖重重砸落在地。
费尔·克雷西双手握住剑柄,准备趁路易下次斩击之间再射出一道蒸汽水流,在后撤闪躲的空隙掩护自己。
但就在发力的瞬间,却突然感觉剑身变重了。
“嗯?!”
本能低头的他瞳孔猛地骤缩,濒临死亡的触感扑面而来。
剑身…被踩住了!
并未拉开距离或变幻方向的年轻骑士向前一步,单脚踏在大剑中央,亮银色的长刀在他手中高高扬起。
就在刀锋落下的瞬间,他看到眼前的费尔突然松开了握剑的右手;脚下一空的路易顿时失衡,“啪!”的一声被对方张手摁住了脸庞。
但凡有的选,费尔·克雷西都不会选择用身体在这么近的距离激发蒸汽水流,那意味着自己必然也要付出代价,只是现在显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去死吧!”
“噗!”
亮银色的刀芒伴随着他的嘶吼从臂肘间划过,小臂在如柱喷涌的血浆中腾空而起;但路易也没有再继续追击,而是谨慎的向后腾跃至半空,拉开一段距离。
感受着失去手臂的痛楚,费尔瞬间锁定了年轻骑士在半空中即将落下的身影,仅剩的左手果断举起大剑。
就是现在,就是这个瞬间——无论路易·贝尔纳如何强大,都无从闪避的瞬间!
漆黑大剑高高举起,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向前猛地挥下。
正当费尔的嘴角开始上扬的时候,却发现半空中的路易依旧面无惧色,冷静的向前挥动了手中的长刀。
一道半透明的残影在他的刀尖绽开,冲向扑面而来的蒸汽水流。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乳白色的水汽在长廊内炸开。
费尔·克雷西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表情的他,死死地盯着水雾对面那个持刀而立的身影,甚至连还在流血的右手都已经彻底麻木。
不、不对…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他刚刚的攻击那是…是…是自……
“怎么?”
冷漠的话语声响起,面无表情的路易·贝尔纳迈步穿过逐渐散去的薄雾,向着一脸震惊的费尔步步紧逼:
“我的血脉之力…就这么让你惊讶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 深有同感
“你…?!”
又惊又怒的费尔·克雷西死死盯着路易脸上那满是嘲讽的笑容,突然感到某种冰冷的触感刺入心脏,浑身寒毛倒竖。
下一秒,眼前的年轻骑士身影突然开始扭曲,被缓缓举起的长刀“拉伸”得宛如瘦长的蟒蛇,在他手中肆意腾舞。
没有犹豫,费尔果断后撤,并再次向前方甩出一道蒸汽水流,袭向眼前的幻影。
呼——
宛若利刃的疾风挂过他的鬓角,从侧面斩断了他前额的几根发丝;几乎同时,右侧的长廊墙壁传来一声轰鸣。
所以…在左边?!
难以置信的他猛地扭头,刚刚甩出一道蒸汽水流的路易已经迎面扑上,杀到了自己眼前。
“铛!”
崩裂的火花下,大剑与长刀再次交汇;已经满是崩口的刀锋擦着剑身,犹如凶狠的闸刀般袭向那已经尽在眼前的脖颈。
躲闪不及的费尔·克雷西只得拖动大剑,试图强行使出一道蒸汽水流逼年轻骑士被迫闪避。
但就在动手的刹那,长刀忽然一顿。
惊恐的思绪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清醒,令费尔瞬间明悟——路易·贝尔纳,他和自己想的一样!
“轰——!!!!”
蒸汽的爆炸声如雷贯耳,拖拽着漆黑大剑费尔·克雷西刚刚逃过一劫,就看到浓烈的水雾对面的年轻骑士和自己一样,完好无损。
这…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撕裂空气的亮银色刀芒再次向他杀来。
“铛!”
大剑与长刀发出剧烈的哀鸣声,单手持剑的费尔直接被撞飞出去,踉跄着险些倒地,靠着手中的大剑维持住了平衡。
死死盯着路易手中的武器,他怎么也摆脱不掉内心错愕——自己之前得到的情报绝对不会有错,路易的血脉之力属于全面强化的类型,条件是不得有强烈的内心波动,否则血脉之力会自动解除。
正因如此,费尔·克雷西才会故意摆出“放弃抵抗”的姿态,不停地用语言挑衅干扰他的思维,让年轻骑士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也就无法发挥出海骑士真正的力量。
对付这种敌人,一上来就全力硬碰硬才是最蠢的,过早暴露的杀意会让他内心更加坚定无法动摇,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击败——何况费尔·克雷西根本就不想对他动手。
即便没有那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精灵少女,贝尔纳家族也不是什么可以被轻易忽略的对象,激怒他们对刚刚掌握一座小小殖民地的无信骑士团,几乎是自杀行为。
操控他,甚至是为己所用,才是费尔·克雷西真正的想法,即便是到了不得不战斗的局面,拼命扰乱对方的情绪才真正目的…撕裂大剑,血脉之力,都是为了这一目的。
只是一贯顺风顺水的自己,这次却被看穿了想法,而且就连情报也出现了错……
不,不对。
情报不可能出现错误,直至踏入督府邸之前他的血脉之力都没有任何变化,也从未展现出任何操纵水汽的能力。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难不成……
呼——
破开空气的尖啸打断了费尔·克雷西的思考,宛若雷霆的刀锋已经再次向他袭来。
很清楚自己近战根本不是路易对手的他果断再次拉开距离——贯穿一切的蒸汽水流随横劈的剑锋绽放,一道笔直的“白线”横贯长廊,冲向远在另一端的总督府邸大门。
这次路易却没有正面硬碰,而是滑步闪避;重心向下的同时左手扶地,滑铲与水流擦肩而过的同时,右手已经反手举起长刀,弯钩如月的刀尖绽出刺眼的寒芒。
“轰!”
从刀尖激射而出的蒸汽水流被大剑偏转,在费尔身侧炸开一个土坑;侥幸逃过一劫的年轻克雷西家主左手不停地颤抖,剧烈的疼痛让他整张脸的表情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乘胜追击的的年轻骑士一边不断拉近距离,右手竖起的长刀犹如可以连发的步枪,快速激发出一道道蒸汽水流。
这些攻击的威力都并不大,但速度却是惊人的每秒五发。
“轰!轰!轰!轰!轰……”
翻滚,滑步,腾挪,侧跃…被斩断右臂的费尔·克雷西发挥出完全不同于刚才的敏捷,拖拽着漆黑大剑的他依旧能躲开年轻骑士的快速射击,一道道烟尘紧随其后,犹如连珠炮似的依次炸开,但就是迟迟无法命中。
他在变快。
锁定着对方的身影,路易的心情逐渐凝重。
海骑士之间的影响是相互的,当他的血脉之力被自己掌握的同时,费尔·克雷西也会在潜移默化间拥有自己血脉之力的部分甚至全部能力。
关键就在于对方是否能够及时洞察到这一点,以及能够对同为海骑士却和自己原本完全不同的能力,掌握到何种程度。
而这也是路易眼下正在做的事…现在的他已经大概明白,这种能力并非仅仅像表面一样,能够发射出蒸汽水流这么简单,实质威力远远要更加强大。
而如果费尔·克雷西先一步,掌握了自己的血脉之力,并且驾轻就熟的将两种能力融合到一起的话,事情将彻底超出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
必须在那之前,斩杀他!
“铛!”
抢在最后一秒架起的大剑犹如未卜先知般,挡住了长刀突刺心脏的斩击。
费尔·克雷西的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但他没时间多想,行云流水般的刀光已经袭向了他的头颅。
利刃碰撞的火花被四溢的蒸汽彻底抹杀,双方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开始在斩击与格挡的同时,无缝衔接的不断挥出一道道蒸汽水流。
疯狂进攻的路易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在对这种“新能力”愈发的得心应手;但相对的,费尔·克雷西也越来越有自己能力的特点。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已经逐渐开始跟得上自己动作。
这意味着双方之间的战斗,会加快彼此的学习速度;从双方同时使用血脉之力到现在,两人的战斗模式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而且最先暴露血脉之力的人是自己,那么最先完成两种血脉之力融合的人…很可能是费尔·克雷西!
面色紧绷的年轻骑士再次甩出一道蒸汽水流,费尔·克雷西被迫侧跃,旋即抡起漆黑大剑劈来。
水花四溅的剑锋从路易面颊上方不到五公分的距离衡掠而过,后仰闪避的路易反手举刀,对准他下颚的刀尖再次亮起光芒。
“轰!”
一声巨响,大门上方的墙壁被贯穿的水流钻出了一个整齐圆滑的窟窿;几秒种后,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在门后响起。
“哎呀哎呀,我亲爱的路易表兄,火气不用这么大嘛!”
费尔·克雷西一边挥剑掩护自己后撤,同时还不忘了继续他的语言攻势:“你应该记得门后的这些叛徒们,可是现在仅剩还能勉强维持扬帆城秩序的家伙了。”
“如果一个不小心连带着他们也干掉,您在杀死我之后还准备怎么稳定秩序——不会是让那位脾气暴躁的精灵少女吧所有反抗者都杀光吧?!”
滔滔不绝的克雷西家主,故意露出了万分惊讶的表情:“没想到啊没想到…看来您果然是克罗格的弟弟,兄弟两人还真是相似的很微妙呢!”
“呃,其实您都可以不用那么麻烦,因为最多再有半小时,外面扬帆城所有的活人就都能被她通通烫死了——干净,彻底,还卫生!”
无视了对方的一通废话,面无表情的路易侧身闪过了袭来的蒸汽水流,冲进了三步之内;正当费尔习惯性挥剑格挡时,却发现手中武器突然一顿。
低头望去,路易手中长刀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双手都握住了大剑的剑锋。
突击只是假象,真正的目标是缴械!
瞬间明悟的费尔心底一惊,但这也就带来了一个两难决定:单手的自己百分百抢不过两只手的年轻骑士,放手一搏似乎是最佳的选择。
但如果放弃,失去武器的自己也就只剩下逃跑这最后的选项…内心的迟疑让费尔停顿了片刻,试图抢夺武器。
但就是这短暂的停顿让路易再次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被剑刃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双手猛地发力,硬生生将漆黑大剑从费尔手中夺走。
咔嚓——
清脆的碎骨声响起,费尔·克雷西仅剩的左手向外翻仰,手指不自然的扭成一团。
正当他本能的以为年轻骑士会抡起大剑将自己劈成碎肉的时候,惊讶的看到对方毫不犹豫的将漆黑大剑扔向一旁,赤手双拳的向自己袭来。
“轰!”
震颤的巨响炸开滚滚烟尘,造型狰狞的漆黑大剑钉在了长廊的墙壁上。
几乎同时,路易的右手掐向费尔的脖颈,感受到死亡气息的克雷西家主疯狂躲闪,却还是被攥住了衣领。
年轻骑士直接将他一把拽进怀里,直接抬脚踹倒,另一只手猛地举起,“啪!”的摁在了倒地的费尔·克雷西脸上。
他、他该不会是要……?!
觉察到自己命运的费尔开始拼命挣扎,双手尽废的他连踢带拽的试图挣脱,用膝盖疯狂撞击着年轻骑士的腋下,同时猛踩他的双脚。
但是这一切毫无意义。
仍然在不断流血的左手死死扣在费尔·克雷西的脸上,张开的五指微微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
生死一线的刹那,浑身都在剧烈抽搐的费尔依然没有彻底放弃挣扎,拼命长大的嘴巴里同样开始聚集力量。
他要用相同的攻击抵消——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这么近的距离,自己的脑袋肯定会被两道蒸汽水流相撞直接蒸熟了切成碎片!
当然路易肯定也会付出代价,他的左手肯定会被一起死髓…最大的概率是两个人同归于尽,不过濒死之人真的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即便克雷西家族注定毁灭,能够断送贝尔纳家族的未来也是好的!
“费尔·克雷西,结束了。”
路易冷冷道,手掌开始发力,然后……
“轰!”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拿出了巨大决心的费尔·克雷西攻击却戛然而止——猩红的血浆从张开的嘴里喷涌而出。
右手举起的年轻骑士,变戏法似的从腰后掏出了一支削短了枪管的霰弹枪;宛若龙火的枪焰瞬间贯穿了费尔的躯干,大半个身体都已经千疮百孔。
路易缓缓起身,微冷的目光凝视着眼前躺在血泊中的家伙。
嘴角溢血的费尔望着路易,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霰弹枪,眼神中难掩差异:“你、你不是……”
“战斗的时候,哪怕到最后也得有至少两个备选方案,而且必须提前制定好充足的计划…是一个朋友教我的。”路易微微喘息着,这么激烈的战斗,他的消耗也很大:
“当然,并非在口头上,主要是通过他的…实际行动。”
“……”
沉默良久,表情呆滞的费尔微微颔首:“有道理。”
“但我还是想多问一句,那个人他…现在还是你的朋友吗?”
年轻骑士认真的想了想,最后随意的耸了耸肩:“是的。”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话音落下,他再次举起已经打光子弹的霰弹枪,聚集起乳白色光芒的枪口对准了费尔·克雷西。
“是吗?”
费尔·克雷西笑了:“那我建议您再和这位朋友见面的时候,最好提醒他一下——在这个时间上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想要杀死他的势力早已不仅仅……”
“噗!”
回旋的蒸汽水流贯穿了费尔的脑袋,在面门中央炸开近乎掌心大小的血洞。
路易面无表情…在敌人滔滔不绝时发起攻击,能够最大限度的降低对方的防备,避免意外情况发生。
但下一秒,被贯穿的脸颊中央随着不断溢出的脓液,突然长出了新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补了被贯穿的空缺。
甚至在血肉中央,挤出了一张酷似“嘴巴”的裂痕:
“另外关于‘备选方案’这一点,我也深有同感。”
第一百七十八章 独立之城
话音落下的刹那,瞳孔骤缩的路易果断举枪,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噗!”
化作乳白色光柱的蒸汽水流势不可挡的再次贯穿了“费尔·克雷西”的面门,整个头颅瞬间支离破碎。
伴随着炸裂的血雾,没有片刻迟疑的年轻骑士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心脏的部位——想要彻底杀死施法者,必须要有双保险!
但就在动手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背后袭来…神色一凛的路易果断闪避,枪口对准身后。
“轰——!”
一道蒸汽水流在他刚刚所站的位置炸开头颅大小的晨雾,四分五裂的青石地板石屑迸溅,在年轻骑士脸颊上擦出数道血痕。
几乎同时,他的攻击也已奏效——从地板下悄悄钻出的血肉触手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直接断成两截,末端紧握的长刀应声掉落在地。
没完!
耳畔已经再次传来尖锐的呼啸,那腾腾杀意几乎是毫不掩饰;一左,一右,还有……
正下方!
“轰——!”
脚下坚硬的青石地板毫无征兆的炸开,大腿粗细的触手转眼已钻出地面,成千上万臌胀的肉瘤破裂开来,向四面八方泼洒脓液。
黄绿色粘稠液体所及之处,都伴随着“滋滋”的腐蚀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快速消融,化作浑浊恶臭的气体。
粗壮的触手也迅速萎缩,只剩枯骨粗细。
冷静的路易闪避后迅速站稳,停在了被两根触手包夹的中央,快速移动的枪口停在了头顶正上方,果断开火。
“噗!”
血肉碎裂的声音夹杂着吊灯炸开的清脆音符,同时被一枪斩断的两根触手在还剩十公分的距离重重落地,血浆混杂着脓液喷涌的伤口剧烈抽搐,逐渐萎缩直至失去生机。
年轻骑士转身,再次向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无头身影扣动扳机。
半透明的蒸汽水流裹挟着破空之声,笔直的袭向他心脏的部位。
然后…不见踪影。
“打得漂亮。”
无头的费尔·克雷西从脖颈断口伸长出一堆看不出形状的血肉,在数个肉瘤中央硬生生挤出嘴巴的形状:“但很可惜,您已经没机会了。”
明明已经连脸都没有了,仅剩的肉瘤仍然能露出表情。
无视了对方的嘲讽,路易果断扑向已经萎缩瘫倒的触手旁,捡起掉落的长刀再次向费尔·克雷西杀来。
既然能力无用,那就用刀刃直接贯穿他的心脏,然后直接碾碎!
“噗!”
长刀刺入血肉,已经没了刀尖,满是豁口的锋刃夹杂着成片的碎肉从背后贯穿,像受刑者般将血泊中的身影钉在了地上;但……
“不……见了?”
视线一动不动的锁定着眼前由破碎躯干和一堆肉瘤组成的“身体”,瞳孔微微颤抖的路易带着不敢相信的口吻喃喃自语。
就在刀锋刺入的瞬间,对方身上属于“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反应瞬间不见踪影,消失的连一丁点儿痕迹都没有。
对天赋者而言,血脉之力就像是他的眼睛,他的心脏一样属于身体的一部分,可以拼命掩饰或者利用能力混淆其他天赋者的洞察…但绝不可能消失!
抹杀一个天赋者血脉之力的方法,只有彻底杀死对方;能够这么快消失,只有一个解释:他已经不在这座总督府邸,甚至已经不在自己附近。
他在哪?!
漆黑一片的总督府长廊内,拼命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年轻骑士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四周——门外的战斗已经结束,成百上千的溃兵或者无信骑士团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将门后的议员们杀了一干二净,或者将整个府邸彻底摧毁。
他原本打算直接进去和这些人谈判交涉,但事实上眼下自己其实也无法左右形势,必须要等外面战斗结束;同时以自己现在的样子出现在对方面前,相较于谈判者大概更像是来杀他们的……
虽然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
究竟该如何处理扬帆城叛乱,以及最大限度的减少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如果说之前负责这件事的人是费尔·克雷西,那么现在就要由他来决定了。
虽然很不想,但路易不得不承认对方之前给出的选择的确是眼下的最优解,只不过这个“最优解”的前提是被对方创造出来的混乱局面,并且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
无论如何,叛乱是必须要被阻止的,同时为了让这些仅剩的议员们稳定眼下的局势,也必须稍微满足他们的利益,但绝不能让他们再染指任何能决定殖民地归属的力量。
至于叛乱的殖民地民兵与雇佣兵们,可以利用但也绝不能将维持城市治安的权力交给他们,否则仍然无法避免扬帆城独立这一最坏下场。
与此同时,自己还必须掌握一支规模不大,但是能镇压各方的武装力量,最低限度的维系扬帆城的治安。
“军队……”年轻骑士回首望向窗外,耳畔不断响起的枪炮声让他的表情颇有些怅然若失:
“要是现在能有一支军队的话,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
扬帆城,市中心方向。
雨幕之下,浑身浴火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在一片无人废墟中轻轻转身,金红色的火光伴随周围逐渐冰冷的雨水开始逐渐减弱,变得愈发黯淡。
如果说最开始的她宛若灯塔,那么现在几乎就只剩下相当于篝火的程度——甚至连大范围的升温都已经不再维持,将力量彻底收缩到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即便如此,周围的袭击者们依然没有轻易动手;警惕的埋伏在四周,死死锁定着精灵少女的一举一动。
伊瑟尔精灵施法者的力量会随着情绪逐渐升温而愈发强大,但当情绪彻底吞噬内心的瞬间,也就是力量彻底失控的瞬间。
为了避免直接将整个扬帆城炸上天,再也无法抑制力量的芙莱娅主动选择了“冷却”——将注意力从路易转移到眼前的臭虫们身上,虽然她真的很不想这么做。
“轰!”
金红色的火柱毫无征兆的在废墟中升起,在地面微微的震动中扬起冲天的烟尘…还有些许只剩焦炭的残肢断臂。
“哎呀,居然还有活着的爬虫…还以为你们都已经跑掉了呢。”
精灵少女笑了起来,恬静的宛如真正的修女一样,轻轻扬起鲜红如血的朱唇:“这可不行哦…想要从芙莱娅这里逃走去总督府邸那边给路易添麻烦,如此沉重的罪孽,万万不能轻易放过呀。”
“你们说呢,爬虫们?”
话音落下,手中的华丽匕首像指挥棒一样,在她面前轻轻的摇晃。
“轰!轰!轰!”
数道火柱从高到矮,依次在精灵少女周围绽放,凄厉的惨叫随之此起彼伏。
雨中的芙莱娅就站在正中央,静静地欣赏着眼前这幅“壮观”的美景,在拼命抑制力量之余稍稍挽回些无法思念路易而带来的坏心情。
周围的无信骑士团再次慌乱了起来,本以为少女力量削弱破坏力至少也会大幅度锐减,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甚至于冷却并不等同于削弱,倒不如说因为总量减小让她控制起来反倒更加得心应手,再没有之前那么多的顾虑,变得更加游刃有余了。
差不多,该把他们彻底消灭殆尽了吧?
芙莱娅内心暗道,虽然路易交给她的任务仅仅是拖延敌人行动,减少暴乱对扬帆城造成的破坏,但…以现在的情况就算稍微再破坏些,应该也已经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看了看周围被散发着焦臭气味的废墟,精灵少女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
而且消灭了这些危害扬帆城安定的爬虫,不就等于减少了对扬帆城的破坏嘛!
没错,就是这样——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可是女王,女王是不会犯错的!
女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嗯?”
芙莱娅突然睁大了眼睛,猩红的瞳孔散发出困惑的光芒。
总督府邸内正在和路易战斗的天赋者,身上居然冒出了相当强烈的血魔法的气息!
但这股气息仅仅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又迅速消退,最终连同本身的气息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一切仅仅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真的只是错觉吗?
芙莱娅微微眯起了双眼…她对天赋者的了解只有些许皮毛,至于所谓的“旧神派”更是一无所知,但之前的战斗也多少积累了些许经验,像这种既拥有血脉之力,又是施法者的家伙……
闻所未闻。
虽然只有一瞬,但精灵少女隐隐感觉再这么拖下去,路易很可能有危险。
正当她准备一鼓作气,将周围的家伙们统统炸上天的时候,原本还在苦苦与她缠斗的无信骑士团像是集体收到了某个信号一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全体撤离。
并且不是正常的撤退,甚至连负责断后和牵制的人手都未留下,直接将后背亮出来,拼命朝着不同的方向四散奔逃!
这……
芙莱娅怔了下,举起的匕首也停在了半空——敌人逃跑的过于果断,让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是追击的话,以自己的力量必然会造成大范围的伤亡,可如果不追击的话…嗯?
好像也什么问题啊。
路易拜托自己的事情是牵制他们,现在敌人跑掉了,也就意味着不再需要牵制——自己可以直接回到路易身边了?!
想通问题的精灵少女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原本的狰狞和阴冷从她的脸庞上消失,就连眼瞳中的血色也一同褪去,了无痕迹。
挂着甜甜的微笑,娇小的身影哼着轻快的歌谣,一蹦一跳的穿过废墟朝总督府走去。
……………………
“咚——!!!!”
沉重链闸声中,扬帆城大门应声而开。
趴在墙垛上的十几个扬帆城守军瑟瑟发抖的探着脑袋,在身后几十支长枪短炮包围中望向下方。
漆黑的暴雨中,一道蓝白相间的“河流”在雨水激起的薄雾中缓缓流淌;沉重而凌乱的军靴声溅起泥泞的水花,给本就已经湿透了的金色鸢尾花旗染上了些许污点。
尽管气势逼人,但如果认真观察就不难发现这些帝国士兵们一个个面露疲态,身上的军装也早已没有了原本的华丽,有的脚上的靴子都不见了踪影,甚至连怀中步枪也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一根绑着刺刀的木棍。
“终于到了,真是不容易啊。”
金色鸢尾花大旗下,狼狈不堪的骠骑兵团团长有气无力的马背上,满是感慨的望着眼前的扬帆城城门:
“差一点以为就要交代在黑礁港的荒野里,再也回不来了——萨多爵士,您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完全不是!”
感受着对方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眼神,冷漠的胸甲骑兵营长完全不屑一顾,尽管他看上去并不比对方整洁多少:
“虽然中途遭遇了些许小小挫折,但一切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在这种地方使用夸张修辞是非常不合适的,阁下。”
“夸张?”骠骑兵团长回忆了一下:
“您是指我们差点儿饿死在半路上这件事?”
“我们没有饿死——准确的说,是因为某些意外导致我们有四天完全断绝了给养,仅此而已。”萨多爵士挑了挑眉毛:
“但这仅仅是些许小小的挫折,根本无关痛痒,请不要再使用错误的修辞手法了。”
“无关痛痒?!”
“我们顺利穿过了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在灰鸽堡设置的封锁线,抢在他前面抵达了扬帆城——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余皆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直接抢断了副手的话,略有不快的萨多爵士瞪了他一眼:“如果那时我们停下来搜集补给,下场就是被包围然后歼灭——身为军人,不要让我提醒你这种最基本的军事原则,把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地方,明白吗?”
“明白!”骠骑兵团长翻了个白眼:
“那请问现在哪里是‘最重要’的地方?”
“扬帆城,更准确的说是扬帆城的控制权;如果自由派没有按约定控制住城市,或者出现任何意外,将令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大受影响。”萨多爵士冷哼一声:
“所以阁下,请祈祷吧,祈祷扬帆城已是独立之城!”
第一百七十九章 扬帆城总督
之所以会表现得这么自信满满,当然并非萨多像某位总司令那样,永远对自己的计划深信不疑。
没有充分的事先准备和大量情报支撑,他绝不可能这么有把握——就像他在黑礁港奇袭之夜和随后“先遣军突围战”时一样,进攻之前就布置好了退路,见势不妙果断转进,爽快的让敌人和自己人都震惊了。
先遣军是等他们跑光了才发现这只左翼部队失踪,伯纳德和他的主力军更惨,是在先头部队沦陷,即将被两面包夹的时候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险些全军溃散。
当然,如果那时他的“战略定力”再持久一点儿,就能发现赶来的援军是一支体力耗尽已经毫无战斗力的部队…倒大霉的可能就是风暴师了。
不过就像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果,胸甲骑兵营长萨多爵士对这个表假设的词汇没有任何好感,盛名不过虚妄,功绩只是勋章,但活着却是实实在在的。
话又说回来,就像所有来到新世界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如果不是太过珍惜生命让许多战友付出了惨痛代价,这位经验丰富到足以担任师长的胸甲骑兵首领,也不至于出现在这种鬼地方。
早在出发之前,萨多就已经和扬帆城自由派达成了合作协议;当然这只是个保险,假如黑礁港战斗顺利,那么关于自由派企图叛乱的情报,就会“自动”出现在伯纳德的司令部桌上。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他的尖兵提前一天就已经抵达扬帆城外,在得到已经叛乱成功,自由派控制了军队并占领总督府邸的情报后,萨多爵士才敢这么大张旗鼓的抵达他忠诚的扬帆城。
堂堂帝国大军,当然不能参与到可耻的叛乱行为当中,但在事情结束后为稳定局面,不得已插手其中——比如摘桃子——调和双方矛盾,还是符合骑士风范的。
至于过程中某些无伤大雅的细节,例如不少忠诚派议员被全家灭门,叛乱现场出现旧神派活动痕迹之类毫无根据的流言,帝国大军是坚决不会相信的!
即便到这一步,萨多依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让部队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出发;相较于彻夜战斗的扬帆城内各方势力,精力充沛的两千多帝国大军就是近乎决定性的力量。
可以说此刻他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能毫无悬念的赢得胜利,也只有这支军队能够镇压新世界最大的殖民地与城市,避免其沦落到自相残杀的黑暗丛林状态。
在萨多的判断中,就算忠诚派在最后时刻翻盘,或者某些被自由派收买的势力突然反水,他和他的两千军队也足以逆转局势,按最符合他们这些“叛军”利益的方式结束战斗。
正是这份自信,他才敢在这个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间进入扬帆城,准备收拾残局。
但等他真正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才发现自己猜对了,但只猜对了一点点……
……………………
“…那个,请允许我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好好梳理一下。”
一片狼藉的总督府邸内,萨多爵士看向面前的年轻骑士和穿着修女服的精灵少女,困惑的眼神中还夹杂着些许纠结。
眼前的两人一个浑身是伤,手里拿着柄快要断掉的长刀,后腰左右各别着把左轮和短管霰弹,裤腿里还藏着类似卡片形状的冷兵器,完全是刚刚血战过后的模样。
另一位倒是毫发无损,从如瀑长发到身上的修女服,没有任何受伤或者破损的痕迹——这种暴雨天气外面还到处都是溃兵和叛乱军队,一个修女居然从头到脚连泥点都找不到,衣服和头发都整洁得看不见任何被雨水浸湿的痕迹。
但这一切异常和他们刚刚提供的说辞相比,简直都不算异常…萨多感觉自己的头在隐隐作痛:
“尊敬的路易·贝尔纳阁下,按照您刚刚的说法,您和这位…小姐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个意外?”
“正是。”路易微微颔首,冷静的眼神下是拼命绷住的面部表情:
“我们当时在教堂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忍不住出门看看,发现外面到处都是正在烧杀掳掠的军队,还听到了枪声。”
“作为一名骑士,我的本能告诉我这是有势力想要趁帝国大军离开之时发起叛乱,控制和夺取扬帆城的控制权;甚至可能还有克洛维人的势力参与其中,试图断绝殖民地总管大臣与其军队和后方的联系。”
“同样作为一名骑士,与生俱来的信仰和理念,让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坐视不顾,任由那些叛徒和强盗们摧毁整个城市!于是我……”
“于是您离开了教堂,横穿大半个扬帆城来到了总督府邸,想要向留守人员通报您看到的一切。”萨多忍不住打断道:
“我记得没错吧?”
“正是,您的记忆完全正确。”
“您来到了总督府邸,遇到了参与叛乱的旧神派组织,并且和他们发生了冲突?”
“正是。”
“他们被您击败,或者说因为某些原因被迫逃跑了?”
“正是。”
“您赶走了旧神派,结果发现总督府邸已经被叛徒们完全攻占,忠于帝国的议员们全部惨死于叛军的枪口之下?”
“这个…前半段是的,后面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在此之前,您非常顺利的进入了总督府邸,并且没受到任何的阻挠——我指的是外面差不多两千多人的叛军,完全没有对您的行动产生任何的…不便?”萨多的声音在颤抖。
“……我只能说不完全是这样。”
路易的嘴角开始微微抽搐。
叹了口气,疲惫的萨多目光转向一旁的精灵少女:“至于这位露茜娅小姐,则是在发现路易·贝尔纳阁下不见了之后,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然后…很顺利的就…找到了?!”
说到最后几个单词的时候,他连嗓音都不由自主的提高了极度,冷静的表情因为太过不可思议变得有些扭曲。
看着已经快要忍不住的萨多爵士,和完全无视对方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的芙莱娅,路易更尴尬了。
为了避免暴露的太快,他还给芙莱娅起了和自己妹妹一模一样的名字…不过看对方的表情,似乎并不能让自己这套说辞听上去更加可信。
“轰——!!!!”
正当两人交谈的同时,窗外传来阵阵枪炮轰鸣和喊杀声…刚刚入城并控制了城内多出重要交通枢纽与制高点的帝国大军,对叛乱军队和暴动者的铲除与镇压行动已经接近尾声。
尽管经历了多日行军又缺少补给,但在一群乌合之众面前,这些从黑礁港溃败下来的帝国士兵们还是展现出了高超的军事素养——利用街道地形彻底封锁周边,步兵以连为单位组成空心方阵控制所有交叉路口。
待到所有叛军和暴徒们被分割成一个个小股部队在街道间流窜,手持卡宾枪和霰弹枪的胸甲骑兵与骠骑兵们立刻涌入街道,用枪子和马蹄将所有不肯缴械投降的死硬分子变成地上的一摊碎肉。
绝对的数量和水准碾压,将镇压行动变成了干脆彻底的屠杀;本就已经被伯纳德·莫尔威斯清洗过一轮的扬帆城自由派,再次感受到了帝国铁蹄的恐怖。
伴随着零零散散的枪声和铁蹄轰鸣,被雨水稀释的血浆在每个角落蔓延开来,为即将迎来朝阳的扬帆城染上一层红色。
望着窗外火光四起的扬帆城,内心几乎崩溃的萨多爵士才稍微恢复了些许理智。
忠诚派已经完蛋了,叛乱的自由派也因为眼前的贝尔纳小少爷失去了统治扬帆城的合法性——联合旧神派还被抓到了实锤的证据,哪怕现在将他们统统枪毙,也不会有任何人说什么。
“看起来用不了多久,这场骚乱就能够被平定下来了。”路易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感激的眼神望向对面:
“真不愧是优秀的帝国军队…如果你们没有来的话,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
“您已经做的非常好了,路易·贝尔纳爵士——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刻挺身而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直面强敌绝无退缩,不愧为最优秀的骑士风范。”
萨多毫不吝惜的赞叹道:“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就算换成是秩序教会历史上的圣人们,也绝不会做得比您更好了!”
或许是因为这番公正客观评价的缘故,始终无视对方的精灵少女这才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夹杂着些许赞同和欣赏的神色。
“至于跑掉的旧神派组织,请您也不用担心事后遭到任何报复;我已经派遣一个连的胸甲骑兵和骠骑兵前去追捕,当中有不少实力优秀的天赋者,足以应对任何局面!”
“关于这一点,还请您务必提醒他们一声!”
看着自信满满的萨多爵士,完全不担心事后报复的路易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道:“那些…旧神派的首领,他不仅是个血魔法的施法者,更是一个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
“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
萨多先是一怔,随即瞪大了双眼,震惊到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呢?!”
“但它却是就发生了!”路易的表情瞬间凝重:
“对方先是伪装成普通施法者,在快要被我击败时才暴露了旧神派施法者的本质,利用血魔法的力量成功脱身——并且无论血魔法还是血脉之力都绝不弱,任何一种能力单独拿出来都足以击败两三个普通的天赋者!”
萨多彻底惊了,他原本觉得以那帮自由派叛徒实力,最多雇佣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现在看来有可能是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
“多谢您的提醒,这一情报非常重要!”
短暂的惊愕之后,萨多迅速拿回了一个领军者应有的冷静:“我会立刻派人通知追捕的部队,让他们保持最高警惕。”
话是这么说,但心底他已经打定主意装装样子就好,千万不能真的追捕——万一真抓到那才是麻烦大了!
“我也只能为您提供些情报,其余的事情也是无能为力。”路易叹了口气,略有些自嘲道:
“至于是真是假,还请您自行分辨吧。”
嗯?
愣了下的萨多忽然感觉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好像只是错觉:“路易爵士,请恕我无礼,但我看您的样子好像对此…并不是非常惊讶?”
“难不成,您过去也曾见到过类似的情况?”
“我……”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路易先是一顿,紧接着快速补充道:“我只是已经过了惊讶的那段时间,所以稍微能比您现在冷静些罢了;说实话,到现在还是非常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这些都只是些琐碎小事,扬帆城的稳定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您说呢?”
强行扭转了话题的路易,用略显不自然的表情望向对方。
“……您说的对。”
萨多微微颔首,他故意躲开了年轻骑士的视线,带着意味深长的口问道:“如何让扬帆城恢复稳定和安宁,才是眼下最为棘手的工作。”
“以眼下的情况我们有两种选择:其一,就是让军队管理和维持城市与殖民地的正常运转…但这只能是暂时的,目前的局势也不允许我们消耗过多人力物力来维稳,并且这肯定会找来本地势力与民众的不满。”
“其二,就是让扬帆城议会重新开始运转;可惜原本忠于帝国的议员已经遭到清洗,剩下的都是群叛徒;他们有能力支撑起大致框架,但名声彻底臭了。”
“我们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让军队提供秩序层面的底线保障,但绝不能让他们成为扬帆城名义上的统治者!”
“必须找一个折中的,有声望的,能够得到各方认可,懂得军队又了解如何管理一座城市,能够很好提防那些叛徒的…绝佳人选……”
深吸口气,萨多爵士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骑士,用极其严肃又充满诱惑的口问道:
“尊敬的路易·贝尔纳爵士,请问您有没有兴趣……”
“成为扬帆城总督呢?”
第一百八十章 罗兰家的贵客
正当扬帆城之乱即将尘埃落定之时,身处黑礁港前线的安森·巴赫正在款待一位十分特殊的客人。
北境商会代表,莱茵哈德·罗兰。
和同为北方豪门的贝尔纳不同,罗兰家族即便放眼整个帝国也堪称庞然大物;这个家族不仅十分热衷利用婚姻扩张家族同盟,血脉更是令所有豪门都艳羡的昌盛,以至于出现了各种刻薄发酸的流言蜚语:
别人靠血脉建立国家,“罗兰们”自己创造国家。
当然,子嗣多也有多的坏处,无论生得再多,家产和领地不会凭空增加的;如何给后代和亲戚们的后代安排工作和相亲,就是历代罗兰家主一生最头疼的事情。
一方面扩大联姻范围,上到皇室下到家境富裕一身“土味儿”的新晋男爵,包括外国人,都能成为罗兰家的择偶对象。
这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圣杯骑士”成了全世界最常见的血脉之力之一,连巴赫家族这种克洛维乡下地主都能蹭到。
“能够娶到罗兰家族的姑娘”,成为了无数出身贫寒的帝国骑士最直接的奋斗目标,家境殷实但地位低下的男爵们,也非常乐意为了一个“罗兰女婿”拿出大笔的嫁妆。
另一方面,婚姻这种事情毕竟是存在概率的,未必次次成功,双方都能非常满意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子嗣的就业难题,迫使罗兰家族走上了帝国豪门都未曾设想的道路:经商!
虽然所有豪门都豢养自己的御用商人,也经常和领地内的商会建立联系;但没有任何架子亲自下海经商,甚至最后还能做大做强的,唯有罗兰。
从新世界的扬帆城起航,到晨曦山脉以南的卡林迪亚港,北上橡木镇乘坐横穿克洛维的蒸汽列车,骑马前往东部辽阔的草原…你都能看到北境商会留下的痕迹。
矿产、邮政、纺织、皮草、烟酒、牲畜……只要是教会允许和默许的范畴内,几乎不存在北境商会未曾踏足的范畴。
甚至为了扩大生产,商会还直接在领地内经营工厂和作坊,又借助家族力量搞起了物流、运输和邮政;城堡内设立专门的学校,为未来准备进入商会的子嗣提供最专业的培训。
上百年的不懈努力,不怕失败和倒下重来的奋斗精神,加上背靠一个豪门家族和大公国的雄厚本钱,成功的让他们成为了超越帝国,足以对整个秩序世界产生影响的强大商会。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源自罗兰家主们头疼于血脉昌盛,解决给儿子们找工作的就业难题……
莱茵哈德·罗兰就是其中之一…像所有不受重视的家族末子一样,年纪轻轻成了商会的一名代表,被身为会长的兄长菲利普·罗兰派到了冰天雪地的新世界。
之所以会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间冒险前来,并非莱茵哈德太想进步,纯粹是尊敬的菲利普兄长既不想在弗朗茨大小姐面前丢脸,又舍不得美丽的克洛维城,把重担甩在了他这个“最信赖的弟弟”身上。
被逼无奈的莱茵哈德最开始对这从天而降的“惊喜”毫无兴趣,只打算随便应付应付能交差就行——反正为了他能得到弗朗茨大小姐的青睐,北境商会这次无论如何都是要砸钱的,什么商业考察还不是就走个流程?
但当他真正抵达白鲸港,稍微明白了情况之后,一些大胆的想法在他的心底酝酿……
“其实如果您再稍微晚几天的话,就可以和白鲸港还有邦联的军队一起来了;那样我们也可以做好准备,尽己所能款待您一番。”
黑礁港议会的休息室内,安森带着充满善意的看向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眼下黑礁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连战场都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总司令阁下实在是太客气了。”莱茵哈德轻声道,谦和的朝正在为两人倒酒的塔莉娅微微一笑:
“承蒙厚爱,能得到卢恩家族的招待已经令在下深感荣幸。”
“哪里哪里。”
一身雪银色短袖裙的塔莉娅手捧酒壶,双眼弯成两个小小月牙:“能够招待来自罗兰家的客人,同样是卢恩家的荣幸。”
小口轻抿着酒香清冽的瀚土葡萄酒,莱茵哈德又看了眼对面安森杯中的提尔皮茨朗姆,桌上新鲜的应季果蔬与调味料,眼角流露出些许诧异。
据他所知,这座黑礁港已经被帝国围困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期间还多次发生炮击与攻城战斗,最严重时城内补给几乎耗尽。
眼下才刚刚六月初,从入城时所见的画面和眼前桌上的餐点,完全看不出任何补给匮乏的迹象。
他当然看不出来。
虽然港口被炮击破坏,但伯纳德主要目标是那四艘武装走私船,对建筑破坏有限,稍加修理后就能正常使用;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红手湾方向的补给就开始走海路开始源源不断抵达黑礁港。
而虽然帝国大军的围攻和对周边进行的劫掠行动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损失,但反过来说也减少了本地的粮食压力;活下来的壮劳力回到各自原本的聚落恢复生产,眼下还是气候温暖的时节,进一步降低了黑礁港城市的需求。
再加上围攻战结束,贸易路线恢复通畅,源源不断的物资从后方运来…身处后方的法比安甚至暂缓了风暴师和邦联军团的开拔速度,首先集中运力向黑礁港输送物资,争取尽快建立起完善的补给线。
“不瞒您说,出发前我的确得到了您掷弹兵团长的邀请,希望我可以和他的部队一并前来;除了方便安排,安全方面也能顾及得更加周全。”莱茵哈德放下酒杯,带着几分猜测道:
“但最后我还是谢绝了他的邀请,因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旦主力军抵达,您和那些叛乱殖民地的军队就要开始围攻灰鸽堡,无暇顾及我这个陌生的外国人了。”
“这一点,还请您不要有太多的顾虑——对灰鸽堡的围攻在您来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安森轻笑一声:
“两天前我的参谋长和最信任的步兵团长,已经率两个步兵团外加一千名黑礁港民兵出发,向灰鸽堡方向进军;我们正在聊天的这个时间,前哨战很可能已经打响。”
“哦?!”
莱茵哈德眼前一亮,惊讶中竟然还露出几分喜色:
“这可真是太令人意外了…据我所知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虽然战败,但主力并未受损;八千余精锐军队和灰鸽堡坚固的城防,是一支缺乏重火器,两三千人的部队能轻易击溃的吗?”
看着对方那怀疑的模样,安森轻哼一声,嘴角得意的翘起:
“当然不能。”
“但在遍地丘陵,地形复杂的灰鸽堡附近,这两三千人足以建立起掐断交通线的稳固防线,将八千人的帝国大军封锁在新世界的西面,无法轻易突破防线,威胁到黑礁港的安全。”
“同时一个临时性的前沿阵地,还可以为之后源源不断的大军提供安全通畅的行军路线,进行之后围攻战所需的全部前期工作。”
“原来如此。”莱茵哈德恍然大悟:
“布防要害地区令伯纳德·莫尔威斯无法反攻,待到集结全部兵力在重火力无法发挥威力的地区,与进退两难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展开最终决战?”
“这只是您自己的理解。”
迎向对方充满肯定的眼神,安森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涉及到计划的关键性步骤,除了最能信任的人和执行任务的部队,他怎么可能随便告诉别人?
“不过说到意外,有件事我也挺惊讶的。”他抬了抬眉毛,话锋一转:
“虽然成立煤矿银行与投资意向,是弗朗茨总督和北境商会会长的共同决定,但毕竟最终加强的是白鲸港…克洛维的利益,罗兰家族就真的完全不在乎帝国在新世界的势力范围受损吗?”
在说道“弗朗茨”的瞬间,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睛突然出现在背后,让安森打了个激灵。
“关于这一点,总司令阁下您貌似问错了人。”莱茵哈德轻笑一声,并未觉察到什么的异常:
“我只是个小小的代表,负责将亲眼所见和您的想法转达给远在本土的会长大人;至于究竟要不要投资,要的话又投资多少,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没错,但您的汇报结果至关重要;或许无法左右决定,但可以影响投资规模。”安森笑容依旧:
“一个‘小小的’代表会放下在白鲸港还算舒适稳定的生活,拒绝军队护送,独自跑到战线前沿,就为了能和一个‘小小的’守备军总司令喝酒聊天?”
“您真是太谦虚了。”莱茵哈德先是微微错愕,然后摇了摇头:
“堂堂冰龙峡湾总司令,自由邦联的缔造者,可不适合用‘小小的’这种形容词来描述。”
“那尊贵的罗兰家直系第六顺位继承人,也绝不是什么‘小小的代表’。”
安森认真的看着他,笑容稍稍收敛:“莱茵哈德阁下,您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
“如果只是考察投资力度的话,在白鲸港转转就足够了——为什么要到黑礁港?”
迎着他的目光,莱茵哈德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终于变得严肃了起来:
“因为我可不认为区区一个白鲸港或者冰龙峡湾,就能展现出这个银行真正的潜在价值。”
安森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坦白的说,我一开始是不想来的,因为整个项目纯粹是我那位菲利普兄长大人脑袋发热,甚至没有在家族内部商量后就做出的决定。”莱茵哈德冷哼声,眼神中带着些许轻蔑:
“煤矿开发…说得好听,但如果只是提供资金就能激活殖民地的产能,秩序教会的大教堂早就应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了,根本轮不到我们!”
“黄金,白银,宝石…归根结底这些只是交易工具和累积财富的手段,就像教会发行的纸币和支票,薄薄一张纸背后是秩序教会的无上权威——但它不是魔法,不是炼金术,它没发凭空变出来开采好的矿石,技术积累和人力资源。”
“如果说技术还能想想办法,那么人口就是殖民地的死穴!”
“人口…过于分散的聚落和艰苦的环境,限制了新世界的人口增长,也就限制了它的发展上线和市场规模;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能够激发出来的产能,对本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耸耸肩,莱茵哈德凝视着安森:“说实话,在抵达冰龙峡湾的头几天之后,我始终有种强烈的猜测:这个所谓的投资计划,不过是您和那位总督大人联手编织的骗局。”
“巨量的资金或许无法激发更多的产能,但确实可以成为一个吸引投资的噱头,利用这些投资让白鲸港进入虚假的短暂繁荣,积累实力应对帝国反攻。”
他用打量的眼光审视着安森,毫不掩饰对自己猜测的肯定。
“哦?”
挑了下眉毛,安森淡淡道:
“既然觉得是骗局,您又为什么要到前线来?”
“只有白鲸港的话,是骗局,但如果再加上除了扬帆城之外的所有殖民地,那就不一定了。”
尽管严肃,故意压抑着嗓音的莱茵哈德语气里依然透露着兴奋:
“八十万,一百万,一百五十万…如果这相当于骁龙城和克洛维城总合的人口,能够不受阻碍的在这片冰天雪地中流动,如果商品可以在能够盈利的价格前提下,不受影响的出现在任何一个殖民地,那么这个以经营矿产为主,兼具投资,贷款,铸币等功能的‘煤矿银行’……”
“将大有可为!”
激动的话语声在房间内回荡,与之相对的则是安森的冷静和默默注视着他,眼神中满是欣赏的塔莉娅。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您和您背后的‘自由邦联’能够攻克灰鸽堡。”莱茵哈德沉声道:
“当然,我知道这有一定的难度,但对您而言却是必须的;如果今年十月底之前灰鸽堡能够陷落,我可以保证为您争取到及其可观的……”
“灰鸽堡?”
始终不说话的安森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谁告诉你,我的目标仅仅是征服灰鸽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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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爱国商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莱茵哈德的瞳孔猛地骤缩,惊讶的险些握不住酒杯。
待到稍微恢复了镇定,深吸口气才缓缓抬起头的他几乎把“迫不及待”写在了额头上:“您、您说的是真的?!”
“我没必要欺骗像您这样的重要合作伙伴——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在所有殖民地全部解放之前,自由邦联绝不会停下她前进的步伐;拥兵自重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将亲眼见证自由派们的决心。”
安森端起酒杯,轻描淡写道:“您只要耐心等到七八月份,一切就自然见分晓了。”
这倒是个无懈可击的回答,但想要赢得投资人的信心还是不太够。
“了不起的决心,但想要一口气征服所有帝国殖民地,光有决心可不够。”
莱茵哈德死死地盯着总司令,或许是激动的缘故,瞳孔在微微颤抖:“灰鸽堡或许真的能被您收入囊中,但扬帆城…那可是新世界最繁华,最重要的殖民地!”
“我凭什么相信您能拿下扬帆城,还能挡住之后的帝国反攻?!”
对于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安森稍稍翘起嘴角,把玩着酒杯将它端在两人中间:“莱茵哈德阁下,您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
“您将攻克扬帆城和抵御帝国方面的反攻看成是两件事,错…本质上来说,它们其实是同一件事情。”
“同一件?”
“扬帆城是帝国在新世界最繁华,最重要的港口和殖民地,拥有最稠密的人口和最充足的物资储备,城防设施数一数二的坚固完善,港口更是能停泊一支中型规模的舰队,本地船工技术精湛到可以为战列舰做保养,甚至还有小型枪械工坊和弹药作坊……”
故意顿了下,安森意味深长的冲莱茵哈德一笑:
“我再重复一遍,攻克扬帆城,就是抵御帝国反攻最重要的环节。”
莱茵哈德眉头紧皱。
他当然听得懂安森在说什么,但是……
“但是拿下另外五个殖民地,和所有殖民地叛乱,连最重要的扬帆城也沦陷…二者对帝国而言不是一个层级的问题。”安森直接说出了对方想说的话:
“前者还处于可以假装无视的层次,后者则涉及到皇帝与帝国的威严;哪怕明知不划算,帝国也必须投入力量扭转局面,否则损失就不只是丢失几块殖民地那么简单了,对吧?”
莱茵哈德没有回答,默默等待着他的答复。
“如果这就是您担心的,那么我现在清楚的告诉您——帝国的反攻,正是我计划中最关键的步骤之一。”安森沉声道:
“假设我不攻陷扬帆城,帝国可以假装无事发生,但也可以开始积攒力量挑选时机,在最合适的时间安全的登陆扬帆城,拿出她真正的实力,一口气碾碎我们所有人。”
“但如果扬帆城陷落…赫瑞德皇帝陛下,他别无选择,必须立即出兵捍卫帝国威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仓促派出一支军队和规模可观的舰队,横穿冬季的汹涌海,在一片冰雪世界的海岸艰难登陆,进攻以逸待劳的新世界军团!”
莱茵哈德目光一动,在酒杯的折射下,他的表情显得更加夸张。
“我不知道最终陛下派谁领军,又会出动一支何等庞大的海陆军团舰队,但……”轻轻旋转着杯壁,安森的表情愈发玩味:
“如果只是草草了事,那么除了让邦联更加坚定独立的信心外,根本毫无用处;可如果派出一支精锐之师…克洛维的西线军团,大概会欢呼雀跃吧?”
“骁龙城和扬帆城…在皇帝陛下的眼中,不知道究竟哪个更有价值?”
带着明知故问的口吻,安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香味四溢的酒浆配合在杯中微微晃动的冰块,让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瞬间张开,令人难以抗拒的舒适。
提尔皮茨朗姆果然还是冰镇的好喝…或者说冰镇的什么都好喝。
安静的休息室内,只有安森吞云吐雾时的缭绕,和眼含倾慕的少女为二人斟酒的声音。
“这么重要的情报,您就不怕我转告给本土?”
良久,莱茵哈德深吸口气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强作冷静道:“您似乎忘了,坐在您面前的可是罗兰家族第六顺位继承人,有骑士头衔的帝国贵族…作为赫瑞德陛下忠心耿耿的仆人,为帝国效劳是我的义务。”
“您当然可以把这件事告诉您的陛下,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为您提供一份关于整个计划的书面文件,毕竟空口无凭,想让人信服是不太容易的。”
安森向后靠在椅子背上,依旧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但如果他真的能下定决心,动员足够的力量解决殖民地的威胁,又怎么会只给伯纳德大人一个总管大臣的空头衔,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支援?”
“甚至不用多,只要有一个‘大舰队’抵达扬帆城,整个战局将瞬间逆转;因为克洛维绝不可能把仅有的舰队派新世界保护殖民地,放弃北港航线安全的。”
“您的陛下肯定明白,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安森放下酒杯,从容不迫的动作却让对方倍感压力:
“所以…您觉得如果把这份情报送回本土,皇帝是会感谢您的忠诚,还是全力封杀关于殖民地的全部信息,避免帝国上下军心动摇?”
呼——
长长的叹了口气,莱茵哈德看向微微翘起嘴角的安森·巴赫,紧绷的脸色中露出了一丝苦笑。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迄今为止,您应该是第一个彻底说到我哑口无言,找不到任何反驳理由的客户。”他忍不住感慨一声:
“通常他们要么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对我们爱搭不理,仿佛能看一眼都是我们的荣幸;要么极尽卑微之能事,低声下气的让人既心疼,又恶心。”
“唯有您…态度亲和,计划明晰,让人忍不住背叛自己的领主也想成为您的合作者!”
莱茵哈德毫不吝惜的赞叹道,和刚才反复怀疑和否定安森的他判若两人。
“您真是太客气了。”安森一脸淡然:
“而且…我们难道不已经是合作者吗?”
“当然是,必须是!”
莱茵哈德言辞凿凿:“您给的方案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我可以向您保证,整个罗兰家族都将不遗余力的为这家银行站台背书!”
“真的?”
安森表情稍微有点儿诧异,要说北境商会愿意支持一个能够盈利的项目,那还说得过去;但整个罗兰家族:
“骁龙城的赫瑞德皇帝和皇室,能够忍受自己的大公支持帝国的叛军?”
“忍受?这有什么需要忍受的?”莱茵哈德看上去比他还诧异:
“罗兰家的家主是帝国七大公之一,忠于帝国律法,履行义务为皇帝提供军队和缴纳税赋,接受帝国法庭监管,定期参与会议协助皇帝治理国家,派遣家族子嗣拱卫御前…其余想做任何事情,别人有什么权力干涉?”
“至于皇室…我们效忠的是帝国和皇帝,又不是赫瑞德家族;真要这么说除了赫瑞德,沃顿家族也出过一位帝国皇帝,教派分裂战争期间还发生过同时有四五位皇帝的闹剧…难道他们的家族都算皇室?”
莱茵哈德摇了摇头,用略带骄傲的口吻道:“我明白总司令您的意思,但请不要将帝国和克洛维混为一谈,更不要想当然的以为皇帝和大公们的关系,就和奥斯特利亚王室与克洛维豪门相同。”
“无论疆域还是人口,帝国都要比克洛维大得多,也复杂得多;我们遵循的是某种既定规则与律法,以此团结整个秩序世界;并非像你们克洛维人那样,对君主与他的家族无条件的忠诚。”
“原来如此。”安森微微颔首:
“不愧是秩序世界的领导者,帝国制度果然要比我们这些东部落后地区先进许多…是我的理解出现了偏差,还请见谅。”
“没关系,你们克洛维人也有属于你们优秀的部分,无需羡慕他人。”
莱茵哈德摆摆手,表示毫不介意:“无论哪种统治形式,关键还是在于适合——像邦联制度,就非常适合新世界殖民地这种落后又野蛮的地区。”
“因此关于帝国方面,您尽可以无需有任何担心,罗兰家族只要没有明确的背叛行为,皇帝就不会也无权干涉;而拥有罗兰家族的背书,您的银行也将变成投资者们眼中炙手可热的项目。”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您和邦联能够在八月底之前,让这场战争初见分晓。”莱茵哈德认真的看向安森,表情恳切:
“八月底,最多九月初!这是我能为您争取到的极限,想要说服家族内部的高层乃至家主本人,没有真凭实据是不行的。”
“家族…罗兰家族?”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安森停顿了下,双眸稍稍眯起:
“只是我没记错的话,您不是北境商会的代表吗——我是说,我很清楚北境商会和罗兰家族的关系,但这二者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吧?”
“当然有区别。”
莱茵哈德果断承认道:“如果是商会方面的投资,我现在就可以拍板认可,和您签订意向合同;但如果是家族…没有家主本人的许可,您眼前的这个‘代表’可能连空头支票都拿不出来。”
“那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这个项目本身如果要最大化盈利,已经超出了北境商会的实力…不,不如说如果让北境商会在这家银行持股,极可能造成某些很不利的影响!”
“我的兄长,菲利普·罗兰是个很优秀的调情高手,俱乐部达人,懂得分辨红酒与咖啡的优劣…但经营一家银行,就不是他的强项了。”他笑的很是真诚:
“如果能让家族直接赞助,我作为他最信赖的弟弟就能以赞助方的身份,代替菲利普兄长大人管理这笔重要的投资,不仅帮助兄长补齐了短板,更是令其对罗兰家族的利益最大化。”
“哦,是这样啊。”
听完这番“兄友弟恭”的言论,安森点了点头:“如果菲利普会长知道了这件事,想必会十分感动的。”
“哪里哪里,您太夸张了,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完全无需打搅兄长,所有责任我都将以个人名义承担。”
“所以,我是在和未来的煤矿银行总经理聊天吗?”安森不动声色的端起酒杯,充满兴趣的看着他。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
他缓缓起身,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带着淡淡的微笑用最标准的帝国礼仪,向安森和塔莉娅行了一礼:
“鄙人莱茵哈德·罗兰,将万分荣幸为二位以及全体董事们的利益,竭诚效劳!”
………………………
灰鸽堡殖民领,塔楼要塞顶层大厅内。
背靠着一副灰鸽堡周边地图,坐在主席位的总管大臣接过刚刚从扬帆城寄来的急件;在发现居然还很难得的是路易的字迹时,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难道这位贝尔纳家的大少爷,终于想通愿意为自己效劳了?
带着隐隐的兴奋,伯纳德飞快拆开了信笺,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他是怎么恳求自己接受他的。
但当视线飞快扫过一行行的内容之后,目光顿时凝固。
很快,原本轻松上扬的眉头猛地蹙起,向内收缩的瞳孔变得僵硬,脸颊部分的肌肉随着视线的摆动,开始很不自然的抖动,抽搐。
两分钟后,扶着桌子的殖民地总管大臣用颤抖的右手将信笺平放在桌子上,猛地扬起视线看向在座军官,用近乎择人而噬般的口吻咬牙切齿道:
“派人向扬帆城传令,转告他们,对于所有请求,殖民地总管大臣一概不予以考虑,更不会做出任何答复!”
“此外!限期其于三日之内,派出使者团抵达灰鸽堡请罪,交出城市钥匙,并将全体武装人员缴械待命!”
“三天…三天之内没有答复,我、我就踏平扬帆城,把他们全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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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礼
“致尊敬的扬帆城总督,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宫廷伯爵:
一直以来因为个人问题导致对您久疏问候,从抵达扬帆城至今这居然是写给您的第一封信,实在令身为晚辈的我羞惭不已,无颜过多客套,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您开口。
但近期扬帆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又迫使我不得不向您阐明全部的原委经过,以避免之后因为种种误会而酿成的可怕悲剧与无法挽回的后果…整件事太过复杂,以至于我无法用好或者坏进行评价。
首先是整件事的大致起因梗概:扬帆城爆发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叛乱。
在上次暴乱后残存的自由派联合一部分中立势力,趁帝国大军出境作战的机会对忠诚派展开了彻底的清洗和反攻倒算;守军集体倒戈,一百一十五名忠诚派议员与他们的家人不幸遇难。
您的总督府邸也在暴乱中沦陷,留守人员无一幸免。
叛乱者不仅控制了守军和之前您收买的雇佣兵们,更是与某旧神派势力达成合作;城市受损严重,重要军事物资遭到破坏和洗劫,城内各主要建筑设施均有损毁,平民与各方人员伤亡几近无法统计……
当然,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
叛乱军队受到了整顿,叛乱议员也暂时受到了关押,城市治安虽没有完全恢复,但主要居民区,市中心和重要的时长都已趋于稳定,其余损毁不算严重的街道也在逐渐恢复当中。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及时赶到的两千多名帝国士兵,以及对您忠心耿耿的萨多爵士!
如果没有他们的出现,仅凭我自己一己之力绝对无法令扬帆城恢复最起码的秩序;对于前线战事情况我没有太多了解,但您将他们派回扬帆城的命令,实在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目前萨多爵士负责城防和街道治安管理,他真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优秀军官,难怪能够被您倚为左膀右臂,从他身上我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言归正传,叛乱虽已结束,但各种遗留问题还有许多。
考虑再三,我们释放了被关押的叛乱议员——因为忠于帝国的议员和总督府官员遭到清洗,如果再继续关押他们,失去议会的扬帆城殖民地就彻底失去了运转能力,连表面稳定都无法维持。
民兵也是同理…所有民兵几乎全部是城市中层或小农庄主,全面清洗不仅会打击殖民地军事力量,更会对社会稳定和经济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在萨多爵士的建议下,他们大多都在叛乱结束后也都恢复了自由。
最后…虽然之前我曾对您承诺不在干涉任何外界事务,但考虑眼下扬帆城急需尽快稳定,同样是在萨多爵士的建议下,我已暂时担任扬帆城总督,直至事态平稳——若您归来后有任何更合适的人选,我随时都可以卸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额外的请求,恳请您可以答应。
首先当然是承认眼下扬帆城“新议会”的合法性,承诺不会事后对此次叛乱进行任何更多的追究;想要让殖民地尽快恢复秩序,这一点首当其冲。
其次,为了尽快恢复叛乱带来的破坏,在今年的赋税和物资征缴方面还请予以减免;尤其城区受损严重需要大量资源投入恢复建设,无法向前线军队继续提供更多人力物力。
最后则是遭受到清洗的忠诚派…事情已经发生并无法挽回,但归根结底一切起因本就是帝国压迫太过;即便只是为了避免悲剧重演,关于自由派的部分请求,麻烦您稍加过目,至少做出改革方面的承诺,给予他们一些希望。
我并不想向您宣扬任何负面情绪,但据我观察虽然自由派绝对少数,他们能够成功的根本原因是拉拢到了中间势力——工会,中小型农场主,周边殖民地首领……
他们大多在议会中没有或只有很少的席位,意见也杂乱无章,无法形成像忠诚派和自由派那样较为一致的想法;但他们并不弱小,聚集起来和忠诚派也有一战之力。
归根结底,正是因为帝国过分伤害到了他们的利益,自由派才能够团结到他们,掀起叛乱;这一点不能改变,那么殖民地叛乱就不会终止,被克洛维人刻意扶持的所谓“自由邦联”,就会真正将帝国在新世界的影响力取而代之。
望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您可以予以理解,并做出最明智的决定(附,关于他们还有自由派的各项改革要求都记在了信笺背面,供您参考)。
期待您的答复,以及从黑礁港光荣凯旋的好消息。
扬帆城临时总督,您的晚辈,路易·贝尔纳
敬上。”
信笺的封泥特地盖上了贝尔纳家族的纹章,信纸是教会文件的专用纸张,字则是打完草稿,又麻烦芙莱娅用伊瑟尔精灵王室特有的字迹风格重新照抄一边…以此表明路易对这封信的重视,以及放弃此前“不作为”的决心。
在年轻骑士看来,这么一封措辞恳切,并且完完整整阐明了整件事前因后果,给出了解决方案的信,足以打动那位殖民地总管大臣。
伯纳德并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成为之前皇帝组建瀚土远征军的首选,又在和瀚土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后依然能成为殖民地总督而不受任何责罚…和卡斯帕·赫瑞德元帅那种强硬派存在本质区别。
而且他也给对方留出了充足的回旋余地…所有内容都只是“建议”或者“请求”,所有都是可以商量的,并不是不接受就不行,只要能谈判就一切好说。
甚至退一万步,如果实在是需要有人“背起责任”,作为临时总督的路易自己也可以为了整件事情承担全责…反正自己对名声之类的毫不在乎,也没有什么权力欲,为扬帆城的稳定做出牺牲,完全可以接受。
但到了殖民地总管大臣眼里,整件事就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简而言之,这就是场彻头彻尾,有组织有预谋的叛乱!
如果说原本还只是猜测,那么现在伯纳德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胸甲骑兵营长萨多爵士之所以敢招呼不打就临阵脱逃,直线逃往扬帆城,是因为他早就和那帮叛徒私下勾结好了。
一旦自己对这封信里的内容予以认可,就等于同时洗白了叛乱的议员和那两千多临阵脱逃的叛军,让他们拥有了正式合法的身份,堂而皇之的成为扬帆城实际意义上的统治者。
所谓可以谈判的条件根本就是对方扔出来的烟雾弹,谈判…谈判的前提是什么?谈判的前提是双方身份关系至少对等——自己是总管大臣,他们是叛徒,这怎么可能对等?!
且不说远在本土的皇帝会怎么看,又会不会让原本还心惊胆战的叛徒们生出更多大逆不道的念头…光是整个谈判的过程导致的后果,就已经堪称致命。
光是用脚指头想伯纳德都能猜得到,那个混蛋胸甲骑兵营长绝对会各种漫天要价还装委屈,拖延整个谈判过程,让困守灰鸽堡的自己迟迟得不到充足的补给。
他赌的就是自己会迎来惨败,平叛大军被克洛维人全歼,自己不是被生擒就是在战场上被击毙——那样他逃命和叛乱的阴谋将彻底无人知晓,甚至会成为“保全火种”的英雄!
至于路易·贝尔纳…这位小少爷很聪明也很厉害,但可惜就是看不懂人心,尤其是在对方貌似是个好人的时候;从头到尾他大概都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傀儡,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真正的重点在哪里。
萨多会把他推到明面上也很简单,因为他没办法直接统治扬帆城,而贝尔纳家族在殖民地影响力极其深厚,足以替他压制各方面的声音,让局势貌似稳定下来。
对付这种叛徒,和他谈判那就是掉进圈套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谈都不用谈,直接大军开拔杀过去。
至于会产生的问题?干掉提出问题的人,那就没有问题了!
当然,在那之前必须要先处理好眼下正在和自己对峙的克洛维人,让他们暂时安安心心不要乱动,影响自己的计划;然后就可以放开手脚人,认真解决家务事了。
一群仓皇逃窜,没有重武器甚至连步兵武器都补不齐的叛徒,居然还敢和自己堂堂总管大臣提条件…我打不赢克洛维人,难道还打不赢你们?!
根本不等三日之期结束,灰鸽堡八千大军立刻开始进入备战状态,迅速完成集结与开拔前的所有工作。
“四天…四天之后,总管大臣就会兵临扬帆城!”
城门下,咬牙切齿的传令兵直接将信扔在年轻骑士身前,表情凶恶道:“你们最多还有两天的思考时间,要么投降,要么去死——决定吧!”
说完,根本都没从马背上下来的他拽起缰绳,扭头狂奔而去,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路易独自站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中央,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精灵少女满脸疑惑,右手缓缓扬起,扑向二人的沙尘在靠近三步之内的刹那便不见了踪影:“伯纳德·莫尔威斯…他不是一直都很温和,很冷静的人吗?”
“不知道。”
捡起被对方扔下的“宣战书”,眉头紧皱的路易同样非常不解:“大概是信中的某些内容刺激到了他,或者黑礁港前线战事不利,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他情绪失控了吧?”
好奇的望了一眼那封信,芙莱娅摇摇头;即便到现在,她对这种事情依然无法理解…或者根本不想理解,毕竟除了眼前的人,她并不在乎周围其他任何人或生物的死活。
“那接下来呢,我们要和伯纳德开战吗?”
“这当然不行!”年轻骑士表情凝重道:
“扬帆城刚刚结束叛乱,尚未恢复元气,无法再接受一场围攻战了;说实话,如果投降就能让伯纳德叔叔消气的话,我倒是不怎么介意。”
“但在那之前,必须弄清楚到底什么让他失去理智;黑礁港围攻战,也许有些事情是我们还不知道的……”
……………………
灰鸽堡,先遣军阵地。
“你、你把刚才的话再、再重复一遍!”
卡尔脸色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帝国骑士,仿佛刚刚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玩笑一样,但对方冷静沉着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说笑:
“你、你们要把灰鸽堡交出来?!”
“是的,我们准备向贵军交出灰鸽堡。”擦了擦脸,担任交涉的帝国骑士平静的看向这位风暴师参谋长,沉声道:
“当然,不是立刻交付,而是三天之后…三天之后,我军会从整个灰鸽堡完全撤出,将城市连带周边聚落,也就是整个殖民地完完整整,分毫不差的交给贵军。”
“为什么?!”
“不知道。”帝国骑士毫不犹豫道:
“这是总管大臣本人亲自下达的决定,我只是执行而已,总管大臣并未告诉我原因,只要我通知贵军,三天后接管灰鸽堡。”
“那……”
卡尔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这种欲言又止,想吐槽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情况,通常只发生在某位总司令身上:“那如果我们不接受呢?!”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管不了了…贵军可以眼睁睁看着灰鸽堡变成强盗与雇佣兵的天堂,任其自生自灭。”
“你威胁我?!”
“并没有,在下只是陈述事实。”
帝国骑士突然笑了,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看向卡尔:“多年以来,贵国始终孜孜不倦的追求在殖民地扩张影响力,不止一次试图吞并属于帝国的领土;现在机会摆在眼前,怎么又变得这么犹豫了?”
“贵方不也是一样…之前连黑礁港都不想放弃,现在怎么大方的连灰鸽堡也要打包送上?”
看着面色骤变的骑士,卡尔冷哼一声:
“替我转告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他的这份‘大礼’…风暴师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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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向黑礁港挺进
送走了大麻烦帝国骑士,刚刚还强硬无比的参谋长“噗通!”一声瘫在椅子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正巧这时阿列克谢从外面进来,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惊讶;一眼扫到地图桌旁的卡尔,立刻忍不住开口道:
“喂,我刚刚听卫兵们说帝国要撤,把灰鸽堡让给我们…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还想问问伯纳德那个混蛋是怎么回事呢!”
挠了挠乱成鸟窝的头发,抬头瞪了他一眼的卡尔没好气道:“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突然就要跑!把殖民地甩手扔给我们,他怎么突然马儿大方了——这里面有问题!”
“肯定有问题,不然他跑干什么!”阿列克谢也翻了个白眼:
“所以我们到底要不要?”
“废话,当然要!到手的地盘为什么不要?”
叹了口气,卡尔赌气似的用右拳顶着腮帮,后脚跟不停地点地,一脸的焦躁:“只要拿下灰鸽堡,扬帆城就近在眼前了,不用等到八月说不定这场战争就能见分晓——你带烟了吗?!”
“要可以,问题是我们只有两千多人,准备的其实也不怎么充分,冒然掌控整个灰鸽堡会极大的牵制手头的力量;而且就这么放伯纳德和他的八千大军退回扬帆城,真的好吗?”
阿列克谢依然心怀顾虑,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已经干瘪的烟盒递过去:“是不是再和总司令商量下,问问他的意见?”
“从这里到黑礁港来回一趟最快也要六天,对面只给我们三天时间,来不及!”
从烟盒里咬出仅剩的一根劣质卷烟,划过靴边的火柴亮起精致的火花,乳白色的烟雾随即在指挥室内飘散。
“对面肯定算准了我们没时间商量,这才会这么痛快的提前通知,我猜伯纳德大概还想着用这手打乱我们原本的部署,这样大军就算抵达灰鸽堡也无法立刻向扬帆城进军,给他处理麻烦的时间。”
“什么麻烦?”
“不知道!但能让他这么做无非就是两件事——扬帆城叛乱,或者灰鸽堡已经不再重要,所以能大方让出来,方便自己退回大本营重整旗鼓。”
摇了摇头的卡尔用力深呼吸,让烟头变成橘红色:“无论哪个,原本的部署都不能用了;必须立刻把情报送给安…总司令!大军进军路线需要调整,物资储备也要增加,扬帆城围攻战很可能会变成持久战。”
真要变成那样可就麻烦了…物资从红手湾运送到黑礁港,和到扬帆城完全是两个概念,消耗几乎直接翻倍,说不定最后会变成和黑礁港围攻战一样不胜而胜,不败而败的结果。
但其实卡尔还有一个情报没有透露给阿列克谢:他不是猜到扬帆城叛乱,黑袍教士的情报送来时他就在场;只是考虑到安森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为好。
这绝对是出于为同事着想…在安森这个总是热衷脑洞大开的上司手底下做事,很多时候其实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知道的越多,你在他的“完美计划”中扮演的角色也就越重要——倒霉和背黑锅的概率直线增加。
不过以阿列克谢最近的情况,自己这么做可能已经晚了……
“派人去一趟黑礁港吧,把我们遇到的情况如实汇报过去。”叹了口气,卡尔咬着烟头闷闷道:
“部队全体集结,做好接收灰鸽堡的准备。”
“可如果这只是敌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实际上目标是准备向我们发起突袭呢?”
阿列克谢想起了安森在黑礁港用过一次的“战术”,没理由对方就不能原样复制:“提前准备集结,会不会多此一举?”
参谋长认真思考了五秒钟,给出了他的答复:
“呃…并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八千人,正面杀过来不用耍花招;如果一定要,那就是找到了阵地的致命缺陷,能一口气干掉我们——提前集结收拾行李,到时候正好方便撤退。”
阿列克谢“……”
……………………
当两名尽职尽责的军官,为寄给后方的汇报该怎么写头疼的时候,某位把这个锅甩给他们,自己和未婚妻(塔莉娅)还有妹妹(莉莎)在黑礁港悠哉悠哉的总司令,正举办着一场他筹划许久的隆重盛会。
铺天盖地的礼炮声中城门在金色的朝阳下打开,姗姗来迟的风暴师主力出现在黑礁港郊外,以连为单位排成一个个紧凑整齐的方阵,在节奏明快的军乐声中迈开整齐的步伐,高举克洛维王旗和邦联旗帜,向城市进军!
虽然城市还在恢复阶段,别说城墙连郊外的弹坑和堑壕都没有填埋干净,但这丝毫没有对这场堪称盛大的阅兵式造成任何不便,甚至还有了些别的作用。
除了风暴师,各殖民地民兵组成的“邦联军团”也陆续到场,因为现实因素根本无法统一的军装,甚至连装备都五花八门的“军团士兵”们风格迥异,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哪里人。
其中穿着长袖风衣,脖子上缠着围巾头戴三角帽,最像帝国线列兵的是“长湖镇线列团”;顶着兽皮帽子,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还背着行军囊的,是殖民者和冒险者组成的“冬炬城猎兵团”,有骑兵也有步兵,从土火器到莱顿步枪都能看到的是“红手湾游骑兵团”和“红手湾步兵团”……
就连只有一群逃难者的灰鸽堡自由派,也在首领波丽娜的强烈坚持下组成了“灰鸽堡尖兵连”;靠着和风暴师更为亲近的关系,他们甚至列装了一批制式莱顿步枪,每个人都有整套或基本完整的克洛维步兵装备。
这些五颜六色的“邦联军团”紧跟在风暴师后排,为了先后顺序还在阅兵式前夜爆发过激烈的争吵,鼻青脸肿队形散乱的他们,和前排的克洛维大军形成了鲜明反差。
为了庆祝这一盛事,塔莉娅还特地通过报社,将远在白鲸港的大卫·雅克请到了黑礁港,绘制纪念油画,名字她都想好了——《自由军团向黑礁港挺进》。
不过大卫·雅克最擅长的其实是风景画,并且最近沉迷各种体现时代巨变的“拼接”:在风景秀丽的河谷中加一个冒黑烟的大烟囱,汽笛轰鸣的蒸汽列车驶向蛮荒的郊野,陡峭的山崖之巅是宛若城堡的巨大工厂……
原本热烈欢迎的他的白鲸港富人们随着时间推移,对这位大艺术家愈发的不待见,让他和在克洛维城一样四处碰壁,费尽心血的“艺术大作”除了想要巴结卢恩家族的富人外根本卖不动。
因此虽然群像人物画并不是他的强项,但大卫还是接受了塔莉娅的订单,带着小徒弟贝克兰·威兹勒来到了黑礁港。
整幅画按照塔莉娅的构想,展现的是帝国大军围攻摇摇欲坠的黑礁港,无数援军从四面八方奔赴驰援的情景:勇敢的先遣军战士依托破损的城墙,在帝国大军汹涌的炮火中奋力竖起阵地上的蓝底星环的邦联旗帜,与黑礁港守军并肩作战。
远处则是高举克洛维王旗的风暴师大军转瞬即至,武器与穿着各异的邦联士兵们簇拥着围在四周,向黑礁港飞奔而来;发现援军的帝国大军则慌张失措,作势欲逃。
某位身披将官军装的指挥官站在破损的城墙上,指挥自己的卫兵发起反击,而在他身后的战士当中,还有一位少女的娇小身影……
总而言之,和当天阅兵的情景不能说完全相似,但也是毫无关系…唯一起作用的就是没有修复的城墙和城外的弹坑和堑壕,给了大卫·雅克无限的灵感。
当然,像这种巨幅的群像画是不太可能当场完成的,一般最快也要数月,甚至以年为单位才能展现出它最终效果;为了应景,他还特地多画了一副同题材连名字也相同的油画。
但当安森突然好奇的想去看看完成的怎么样时,眼前的“超级大作”直接让他惊呆了。
“这是谁?”
面色僵硬的总司令指着画幅中央垂头丧气骑在马背上,身影狼狈疑似指挥官的人物道。
“这是帝国大军的统帅,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您的对手!”
满脸油彩的贝克兰·威兹勒欢快道,这位白鲸港议长梅森的独子现在成了大卫学徒;说实话,和那位谨小慎微的商会会长相比,看上去倒是跟他师傅更像父子。
“那他后面的那些人呢?”
安森又指了指周围扛着军旗,同样垂头丧气的军队。
“是战败的帝国大军,他们正在灰鸽堡附近的丘陵间撤退;师傅还特地把周围的景色换成了秋冬季节,让他们显得更狼狈。”
“哦,那…自由军团在哪儿?”
“自由军团正向黑礁港挺进啊!”
“……”
足足沉默了一分钟安森才稍微缓过来,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望向旁边刚刚发现自己停笔的大艺术家,步伐沉重的走进上前,“啪!”的一声摁住了他的肩膀。
“安…总司令?!”
大卫被吓了一跳,在危险面前特别敏锐,倒是和他那位黑怕教士兄长颇为相似:“您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
“不不不!你误会了,没什么不满意的,我非常欣赏你这种…有趣的创意。”抬起头的安森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真诚:
“所以亲爱的大卫,我和你哥哥是好朋友,所以你明白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对吧?”
“呃,明、明明明白!”
“明白就好。”安森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欣赏:
“那什么,你还记得之前弗朗茨小姐委托的那副《风暴师翻越晨曦山脉》吗?”
“记得。”
“克洛维王家军事学院的《吾王奥斯特利亚领导我们》…国王举着独角兽旗走中间,周围是贵族,骑士还有平民一堆人的那个…有印象吗?”安森连说带比划。
“当然有印象。”大卫再次点头:
“那副可以算是现代群像画的开创者之一,哪怕是风景画画家也是要学习的。”
“很好!”安森微微颔首,伸手扶住旁边的画板:
“我现在给你两个小时,把那两幅画杂糅成一幅画,题材还是黑礁港围攻战,至于名字…就叫《自由领导新世界》!来得及吗?”
“只是单纯模仿的话当然来得及,但是……”
“没有但是!”安森毫不留情的打断他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重画一幅把它交给塔莉娅,如果你不想成为那种年轻早夭型艺术家的话。”
“早、早夭?!”
“我只是再说一种可能,它未必会发生。”安森再次打断:
“但如果你按我说的做,就绝对不会发生,明白吗?”
“明白!明白!”
“多长时间能画好?”
“您、您不是说两个小时吗?”
“真的?”
安森眨了眨眼:“那一个半小时可不可以?”
“一个半小时我…我尽量!”
“非常好,就知道你绝对行!”
满意的拍了拍大卫的肩膀,刚准备离开的安森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最近有看到你哥哥吗,我从上次他寄信以后就始终没他的消息。”
“没消息?不可能啊。”大卫挠了挠头,有些奇怪道: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红手湾,当时他就要尽快赶过来见您一面,说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您一直没有见到他吗?”
“没有,我还以为他回白鲸港了。”
安森表情略有些凝重,以卡林·雅克在新世界的关系人脉想躲起来并不困难,问题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决定躲起来——真要被人追杀,跟着风暴师或者自己行动不是更安全?
还有白鲸港的无信骑士团…自从黑礁港围攻战后就再没有出现,据汇报应该还没有离开白鲸港;如果费尔·克雷西的目标是控制扬帆城,那把他们留在冰龙峡湾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杀死艾德·勒文特爵士的施法者,在白鲸港连续两次作案后始终没有再次出现…冬炬城,黑礁港,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没有再动过手?
是不想还是不能,亦或者只能在白鲸港?
带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猜测,安森转身离开画室,朝黑礁港议会走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自由领导新世界
作为庆功盛宴的举办地,黑礁港议会被装饰的分外奢华,从里到外都被彻底粉饰一新:精致的水晶灯映照着精致的彩色玻璃和红地毯,银色烛光让摆满长桌的珍奇佳肴分外诱人,从长湖镇远道而来的艾德兰乐手在舞池中央奏响舒缓的乐章……
虽然只要走出议会,就能看到外面被战火蹂躏的遍地狼藉,没有填平的弹坑和没擦干净的血迹。
当心事重重的安森走进现场时,恰好宴会的气氛正达到高潮…大概真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帮邦联高层已经完全忘记了冬炬城时差点儿被人一锅端的惨剧,在推杯换盏间放浪形骸,享受着这场几乎是从天而降的胜利。
不过某种程度上也不是不能理解,对这群殖民地统治者而言,帝国几乎是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可战胜的存在,叛乱之初哪怕是白鲸港最坚定的盟友灰鸽堡自由派——毕竟他们已经成难民了——即便有克洛维人加盟,也不觉得真能打赢帝国的平叛大军。
说句不好听的,这帮人私下里究竟有多少和帝国还有联络,在两边反复跳墙勾勾搭搭都是个未知数;不然为什么邦联成立当天竟然能有数以百计的佣兵刺客混入冬炬城,险些被直接团灭?
拉拢白鲸港和风暴师,不过是他们与帝国讨价还价的本钱罢了;当然对安森来说也一样,他也在拿这些殖民地当成和克洛维枢密院,以及帝国方面讨价还价的本钱,大家是非常单纯的互相利用关系,不掺杂任何杂质。
但当黑礁港围攻战结束之后,这帮人的心态立刻就不一样了。
不可战胜的帝国变成貌似凶狠的纸老虎,仿佛只要狠狠地踹一脚就垮,就会变成一地狼藉的破房子…有点儿像是神话在眼前幻灭时,狂信徒们的心态转折。
帝国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帝国,殖民地的乌合之众还是乌合之众;但是亲眼见证帝国在自己面前惨败,这帮乌合之众就突然觉得自己行起来了。
原本还在纠结万一帝国大军以黑礁港为前哨,势如劈竹撕碎防线后该往哪逃的邦联高层们,现在已经开始讨论等扬帆城光复,究竟该给他们什么样的地位,是不是要压制和削弱的问题…仿佛干掉帝国大军,攻克扬帆城已经变成了顺理成章,绝对会发生的事情。
一贯高屋建瓴的总司令当然不会思考这么荒谬的问题,乃至于在他看来问题都不在于能不能拿下扬帆城,而是这座城市是否依然存在。
以那位“伊瑟尔精灵女王”的实力,如果路易·贝尔纳在无信骑士团组织的叛乱中受一丁点儿的我伤,整个扬帆城坐土飞机原地飞升的概率,都将在有可能到无穷尽之间疯狂徘徊。
因此他已经打定主意,坚决不会出兵扬帆城——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靠感情获得力量的女精灵施法者,能做出的事情不是他一个普通人类男性能想象出来的。
“亲爱的安森,你离开的时间可有点儿长了。”
端着杯色泽诱人的葡萄酒,塔莉娅款款离开身后的人群,流传的目光冲他微笑:“作为东道主长时间不在场,可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只是去看看部队驻扎的情况…有尊贵优雅的卢恩家主坐镇,我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轻扬嘴角的安森反问道:
“更何况这里是黑礁港,说是‘东道主’会不会有点儿不太合适?”
“会吗?”
塔莉娅轻歪了歪脑袋:“可是我刚刚遇到的客人们,都在说安森是这里的东道主呢。”
客人们?
挑了挑眉毛,安森接过少女递来的提尔皮茨朗姆,视线下意识扫向她身后的人群。
“没错,塔莉娅小姐说的完全正确!”
正当他还在疑惑的时候,一旁的黑礁港议员普什伍德突然凑近前来,用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嗓音道:
“安森·巴赫总司令,您不仅拯救了黑礁港,更是给了她第二次浴火重生的机会;对生活在这种城市的民众而言您早已不是外人,而是家人——既然是家人,今日宴会东道主的位置自然非您莫属!”
疯狂吹捧的普什伍德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谄笑,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的紧张;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当初试图恐吓和绑架的“艾伦·道恩上尉”,居然就是风暴师的总司令!
这让以他为首,原本就惴惴不安的一众黑礁港议员陷入了极度的恐慌,生怕对方会趁着阅兵式的机会对他们打击报复,杀鸡骇猴震慑其它殖民地的自由派。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容易做出非理智的行为,哪怕这种行为本身根本毫无意义,但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看上去也会很像是根救命稻草。
“不仅如此,因为安森·巴赫总司令对黑礁港做出的杰出贡献,经我们所有人一致同意,赠予总司令‘黑礁港荣誉议长’的称号!”
环视四周,普什伍德向安森举起酒杯,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这是全体黑礁港民众,献给您的一份微不足道的谢礼!”
“承蒙诸位的厚爱,这同样是我本人的荣幸。”安森非常配合的微笑道,同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稍微一思考,其实不难猜到这些人想干什么——经过十几天的围攻战,这帮满脑子逃跑还临阵脱逃的议员和军官在黑礁港不说声望卓著,那也是彻底臭了大街,基本上属于出门就会被人人喊打的级别。
这样的情况要想逃过战后清算,尤其是想不被黑礁港议长一派(他们当时在冬炬城参加邦联会议)排挤,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安森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更直白的说,不管黑礁港议长是个“亲克洛维派”还是“独立自主派”,他们这些人都是坚定的“亲安森·巴赫派”,事事必以卢恩家族和冰龙峡湾利益优先。
既然有主动送上门的带路党,安森当然不会拒绝。
“诸位,请举起你们的酒杯,向黑礁港荣誉议长大人致以最真挚的问候!”
伴随普什伍德议员的高呼,嘈杂的宴会大厅顿时一静,旋即爆发出更加隆重的响声:“向荣誉议长致敬——!!!!”
潮水般的祝福响彻大厅,在场宾客们不约而同的举杯一饮而尽,就连舞台上乐手们的演奏也变得激昂许多。
就像约定好的一样,几乎是在祝酒结束的同时,宴会大厅门的再次打开;守在旁边的传令官浑身一激灵,立刻高声喝道:
“来自克洛维城的画师大卫·雅克,携学徒贝克兰·威兹勒到!”
嗯?!
挑了下眉毛的安森下意识掏出怀表,快速扫了眼表盘——十三点四十五分,距离自己离开画室刚好过了九十分钟整,不多不少。
大卫这家伙…他、他该不会以为自己说的是画画连送到的时间也算上了吧?!
宴会在场众宾客纷纷扭过头,看向正迈步走来,扶着一副用红绸罩住的油画,一左一右的两人。
不仅死死卡准了约定好——这个有待争议——的时间,这对师徒俩甚至还换了身崭新的礼服;要不是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没洗干净的油彩,安森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邦联高层,风暴师军官及众宾客的注视下,满脸兴奋的大卫·雅克和学徒贝克兰在水晶吊灯下停住了脚步。
作为真正的东道主,普什伍德议员非常知趣的主动上前,明知故问的开口道:“尊敬的大卫·雅克阁下,请问这是什么?”
“一幅油画!”
满脸阳光的大卫给出了标准答案,当然他并不认为在场诸位连这个也需要提醒:“《自由领导新世界》——作为向自由邦联诞生,以及黑礁港之战胜利的献礼!”
话音刚落,不等其他人开口,两人毫不犹豫扯掉了遮在上面的红绸,露出了油画本来面目。
整个大厅顿时一片寂静。
油画内容非常简单:满是硝烟的战场上,一位高举蓝底星环旗帜,身着帝国式古典长裙的栗发少女站在一片断壁残垣之间,脚下横倒着数具尸体和敌人的军旗,身后则是应她召唤的战士们,有殖民者,渔夫,商人,老人,女人,少年……
少女脚旁还倒着一名骑士,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左手伸向少女,右手在身前做捏拳状,仿佛正在祈祷。
看上去就是幅普通的群像画,而且整体非常的写意。
但很快,宾客们就觉察到了这幅画的奥秘。
首先画中的战场很明显就是黑礁港,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与旗帜都是蓝白色的金色鸢尾花;但藏在战场后方硝烟中的背景,居然是扬帆城!
不仅如此,少女身后殖民者装束打扮,很明显是冬炬城的风格;拿着鱼叉和手枪的渔夫穿着红手湾最常见的围巾与厚外套;手持莱顿步枪的商人戴着帝国式的三角帽,暗指长湖镇…而拿着石头准备扔出去的少年,长相与灰鸽堡首领波丽娜一模一样!
至于像是在祈祷又像在求饶的帝国骑士,虽然长相难以辨认,但华丽的绶带和金色勋章已经表明了大卫想代指的对象——伯纳德·莫尔威斯,帝国总管大臣。
短暂的沉寂后,人群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感叹与鼓掌声;原本还对大卫不以为然的邦联议员们,此刻看向这位大艺术家的眼神中露出了不约而同的欣赏之色。
安森甚至还听到了两个分别来自长湖镇和红手湾的议员,在角落里争论高举旗帜的少女身上的元素究竟哪里,又和哪个殖民地的关系更深。
至于他自己…虽然画中少女显很成熟,但栗色长发,祖母绿的双眼,还有那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脸庞,怎么看怎么像是……
“和塔莉娅很像呢。”
端着红酒的少女突然开口道:“大卫那家伙,竟然是照着塔莉娅来画的吗?”
“哦…还真是这样!”安森恍然大悟道,仿佛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原来自由女神就是亲爱的塔莉娅,难怪…难怪我总觉得眼熟!”
“真的?”
少女轻巧的侧过脑袋,“好奇”的问道:“真的是刚刚发现?”
“……不然呢?”
“不然的话,塔莉娅会觉得这是安森特地为人家准备的惊喜。”少女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不是,但塔莉娅还是很快心——因为安森是不会欺骗塔莉娅的,对吧?”
“那、那当然!”
安森淡定从容道,一点儿都不紧张。
就在他担心少女还要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凑近到安森身侧压低嗓音道:
“前线送来的情报,刚刚抵达黑礁港。”
安森面色微动:“哪里?”
“扬帆城!”
………………………
“他们来了。”
总督府邸内,一身白衬衫配马裤长筒靴的路易·贝尔纳背对着扬帆城地图,举着一封信笺看向刚刚走进房间的萨多爵士:
“传令兵送来了伯纳德叔叔的最终通牒,要求我们缴械,打开城门并等候审问,否则八千帝国大军就会踏平城墙,将我们当成帝国叛徒处理。”
“终于来了么。”
面色复杂的萨多接过信笺,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猜…您还是没有回心转意。”
“谈判是对双方最好的结果,萨多爵士;我一个人束手就擒,就能有数千人避免无辜枉死…这很划算。”
年轻骑士显得十分平静,眼神中透着轻描淡写的从容:“最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伯纳德叔叔为什么会这么愤怒了;所以请相信我,他一定能回心转意的。”
“好吧,既然您如此坚决……”萨多露出了几分无奈:
“但我还是坚持在谈判期间不能松懈城防,所有军队严阵以待以防万一…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他已经不再是您记忆中的样子了,黑礁港之战对他的打击很大。”
路易微微颔首,算是默许,双方各退一步。
“走吧,去迎接我们的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真正的扬帆城总督!”
第一百八十五章 知道和不知道
扬帆城以北,远郊。
一望无际的旷野间,是连绵成片沿着河流走势,占据了向阳高地的宽阔军营,迎风招展的金色鸢尾花盛开在大大小小的丘陵之间,越过微微起伏的坡地和平原,俯瞰着在惊慌失措中严阵以待的扬帆城。
当路易带着芙莱娅在一队胸甲骑兵护送下,出城谈判的同时,帝国大军已经完成了围城战前期的全部准备工作:
山坡上已经遍布沟壑纵横的浅壕和用来阻断敌人反冲锋的矮墙,丘陵之间的平缓地带竖起了掩护侧翼的堡垒;中部高地的树木被砍伐了不少,并且建起了简单的护栏…从视界上推断,后方机极可能就是大军的炮兵阵地。
“看来伯纳德叔叔并不准备吓唬我们,他是真的生气了。”
内心沉重的路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忍不住叹息一声:“换成卡斯帕·赫瑞德统帅亲自指挥也不过如此,我的话…大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全部的攻城准备。”
“才不是呢!”精灵少女眉头一动,略有些不服气道:
“路易也是很强的,根本不比他们差…最多就是年龄上有差距!”
年轻骑士苦笑一声,并没有接过芙莱娅的话;周围的胸甲骑兵见此情形,也很自觉的纷纷将视线转向周围,检索根本不存在的敌情。
“以双方的实力对比,如果最终无法说服,扬帆城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路易只得换了个话题,一边为精灵少女讲解现状,一边整理思路:
“扬帆城的城防设施还是很坚固的,短时间内大规模的火炮攻势很难起到决定性的效果;如果我是他,我会放弃短期速攻的想法,转而尝试坚壁清野,袭扰的同时不断放出和谈的建议,促使城内爆发争执,主动投降。”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对后方绝对的毫无顾虑,以现在的局势加上在黑礁港使用了相同战术最终失利的结果判断,他大概会选择伤亡较大的速攻战。”
“那…如果真的要打,路易有赢的把握吗?”芙莱娅只关心这一点。
年轻骑士迟疑了片刻,旋即摇了摇头:
“有,但只有很少一点点——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除非他犯下某些致命的错误,否则不存在逆转的可能。”
听到这句话,精灵少女目光微动,望向他的表情中突然多出了几分期待。
路易果断摇头,用认真的眼神否定了她的提议——他当然清楚芙莱娅想干什么,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哪怕仅仅是利用她的力量“恐吓”伯纳德,也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正当两人还在无声交流的时候,一队同样举着谈判旗帜的骑兵从地平线上出现,在众人的注视下向他们而来。
一模一样的金色鸢尾花军旗,一模一样的胸甲骑兵,甚至连双方主帅的打扮也是高度相似,看上去就像镜子里外两边那样滑稽。
只是这种“滑稽”不仅没有触及殖民地总管大臣的笑点,反而让他更加的愤怒——尤其是在看到对面为首者居然真的是路易·贝尔纳的时候,那种遭受亲近之人背叛的刺痛感就愈发的深刻。
在还有十公尺左右的距离时,脸色难看的伯纳德抬起右手停下了队伍;他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嘴角,尽可能压抑着怒意道: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
相较于心态要炸的伯纳德,同样紧张的路易显得要稍微从容一些,毕恭毕敬的在坐骑上向对方行了一礼,面不改色道:
“好久不见了,伯纳德叔叔。”
面对年轻骑士的客套,并不领情的伯纳德冷哼一声,令精灵少女对他怒目而视。
“虽然我很清楚自己在明知故问,但处于对你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的敬佩,我还是要再问一遍——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条件?”他沉声道:
“打开城门让军队缴械并交出城防,所有参与叛乱者全部候审,等待判决?”
“可以,但前提是您愿意做出承诺,绝不在事后进行任何打击报复,并承认眼下扬帆城议会的合法性。”
微微昂首,路易不卑不亢的望向对方:“否则答应械等于要求让他们束手就擒…虽然这么说很狂妄,但我是向他们做出过承诺,一定会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
“你的确很狂妄——在没有得到任何授权的情况下,以私人的名义做出这种毫无背书的承诺!”伯纳德微微蹙眉:
“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现在要么回小教堂不要出来,要么跟我回军营;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再把原委彻彻底底的和你说清楚。”
“事情的原委我已经很清楚了,伯纳德叔叔。”
路易依然不肯做出退让:“我明白您对自由派恨之入骨,我也不喜欢这些无事生非的叛徒,但他们的出现本身就证明了帝国在殖民地统治的弊端!不解决弊端,叛乱就会永无止境的持续下去,没完没了。”
“现在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机会就摆在您的面前,为什么您就是不肯接受呢?”
“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什么能一劳永逸的机会!”
伯纳德突然怒吼道,愤恨得顶着满脸真诚的年轻骑士;他倒是想干脆利落的把事情说明白,但很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自己能说什么?萨多爵士就是个骗子,他的目的就是要谈判搞不成,或者逼我默许他之前临阵脱逃的叛乱,让我威信丧失方便彻底架空,你只是被他推出来对付我的傀儡而已?!
以伯纳德对这位贝尔纳小少爷的了解,这种解释毫无意义,还会被他当成是故意挑拨离间,让他们互相猜忌方便逐个击破的手段。
甚至最坏的情况下,他也不是真没考虑过接受路易的方案,让他以扬帆城总督的身份背负所有罪责,予以扬帆城内所有人合法身份——至少尽快稳定局势,好能掉头迎战咄咄逼人的克洛维大军。
但稍微一想就知道这绝对不行,那帮自由派的叛徒且不说,要是连萨多这帮逃兵也悉数放过,没有任何惩罚措施,那他这个总管大臣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现在靠着高压手段和名正言顺严惩叛徒的方式,他还能维持得住对军队的控制;一旦权威尽失,恐怕会被萨多为首的军官们联手架空,彻底变成任由他们摆布的傀儡。
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也绝不能助长这种嚣张气焰,要让所有人——尤其是仍然忠于自己的军队看见,违抗权威究竟是怎样的下场!
望着面若冰霜,丝毫没有任何松动的伯纳德,沉默了片刻的路易微微摇头,略显失望道:
“看来,您是坚持要用最极端的方式解决这件事了?”
“不是我要坚持,而是某些仍被蒙在鼓里的人,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伯纳德的表情还要更失望些,甚至还有几分痛心:
“原本我以为一场瀚土战争,多少能让你和亚瑟成长些;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你们根本没有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任何教训。”
“不,我是知道的!”
年轻骑士大声道,瞳孔骤缩:“伯纳德叔叔,我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您才会这么愤怒!”
你知道?
内心诧异的伯纳德依旧一动不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路易周围的胸甲骑兵,想从他们的表情中得到答案:“是么。”
“是的!”路易郑重的点头,同时看向伯纳德的眼神愈发悲痛:
“这种事情…您不想告诉别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很多事情如果不说出来,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往往会加深内心的痛苦。”
年轻骑士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感情真挚。
伯纳德一怔,诧异的脸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惑。
“你……你把话说清楚,什、什么痛苦?”
“您不用掩饰了,伯纳德叔叔,我都知道了。”年轻骑士缓缓摇了摇头,他紧抿了下嘴唇,用略带沉重的口吻道:
“很多事情哪怕我们明知道可能有不好的结果,但当它发生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抵挡不住的情感带来的冲击,导致很多灾难性的后……”
“不不不……”看着路易有继续说下去的迹象,伯纳德赶紧抢断道:
“我不知道!”
“啊?”
路易愣了下:“您…您不知道?”
“是啊,我真不知道!”
“您不知道什么?”
“我……”伯纳德张了张嘴,整整停顿了数秒才继续道:
“我也不知道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年轻骑士终于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有了一个新问题:“我当然是在说艾德·勒文特爵士的事情…否则还能有什么?”
“艾德·勒文特!”
这下轮到伯纳德震惊了:“你手里有关于艾德·勒文特的情报?!”
“是啊。”路易下意识的点点头,用理所当然的口问道:“当然也是最近才得到了关于他的消息,所以我才会明白为什么您会对扬帆城的‘背叛’如此的愤怒。”
“但我还是想说,艾德·勒文特爵士的死并不是您的错,他只是运气稍微有些不太好,否则在那个时间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遇到克洛维的舰队,更不用说……”
“你等等,等等!”
伯纳德大惊失色,连忙抬手打断了年轻骑士:
“艾德·勒文特死了?这不可能!”
对于他,伯纳德实在是太了解了——那诡异到极点的血脉之力,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生擒或者杀死他,哪怕是在海上!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在一场可怕的海上战斗当中,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路易叹了口气,出身艾德兰的他当然比来自南方的伯纳德更加了解大海:
“我对艾德·勒文特爵士的血脉之力也略知一二,但在两艘克洛维军舰的围剿下,就算他能逃得过最开始的战斗,也躲不过之后的舰船爆炸;幸存的水手告诉我,绿龙号燃起的火焰,即便在两三公里外也能看得清清楚……”
话音戛然而止。
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年轻骑士,忽然间好像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对面整个人都惊了的伯纳德:
“这件事情您…您不知道啊?”
面容呆滞的伯纳德已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派遣艾德·勒文特和绿龙号战列舰出使北海三国,几乎是他在眼下糜烂的局势中唯一能找到的突破口;只要他们从西线向克洛维殖民地发起攻势,及时自己只剩下扬帆城这最后一块领地,也有绝境翻盘的可能!
相反如果失败了,一艘战列舰和船上数百名水手至少也能袭扰白鲸港,迫使克洛维守备军团不得不后撤回援,同样能够让局势稍有转机。
但艾德·勒文特他…他居然死了?!
不仅死了,听起来好像连绿龙号也完蛋了!
怪不得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关于他们的情报!
原本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伯纳德,此刻的内心犹如从高空坠落般雪崩:黑礁港围攻战失利,扬帆城叛乱,艾德·勒文特惨死,为了夺回扬帆城自己还主动把灰鸽堡这个最后的防线,拱手让给了克洛维人……
“伯纳德,伯纳德叔叔?”路易瞪大了眼睛,看着表情飞快变化,扭曲成一团的总管大臣,略有些担心道:“你…你没事吧?”
“噗!”
面无表情的伯纳德突然喷血,呆滞的双眼无力的望向惊愕的年轻骑士,身体软软的向前倒下。
“总管大臣?!”
“不好了!快,快救人!救人!”
“伯纳德大人?!伯纳德大人您醒一醒,醒醒啊!”
对面的总督卫队顿时乱作一团,慌慌张张的将已经昏迷不醒的伯纳德扶上战马;不等路易这边开口,就匆忙的飞快离去,连军旗都扔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路易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望着对面狂奔而去的背影;周围的胸甲骑兵们也是面面相觑,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
两小时后,扬帆城围攻战正式开始。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向扬帆城进军!
“扬帆城殖民地,自两百年前伊始,就是帝国统治新世界,最重要的一环!”
黑礁港议会大厅内,一身校官军装配灰色长袖风衣外套,站在阶梯状主席台上的安森·巴赫,用指挥刀敲打着背后的新世界地图,向台下大声道。
在他面前,一众邦联议员,民兵军官甚至主动加入邦联的佣兵团团长们列席而坐,神态各异的望向台上那个看起来无比自信的身影:
“最初的殖民者在此登陆并成功建立这座港口的缘由,难以论说;但我们仍可以注意到,期间无数殖民地盛衰兴亡,此起彼落,唯有扬帆城,始终屹立不倒——扬帆城,就是新世界的根基!”
慷慨激昂的话语声在拱顶下久久回荡,与之相对的则是看台上一片死寂;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邦联议员和军官们,压低嗓音在各自的角落里议论纷纷。
“遥想今年初春,长湖镇,白鲸港,灰鸽堡,三大殖民地共同发布《反抗宣言》,冬炬城,黑礁港随即跟进,八方响应。”
安森慢慢踱步到主席台中央,凌冽的目光扫向台下:“五月,各方代表又齐聚冬炬城,在帝国人的炮火中奠定邦联,数万大军云集红手湾,与帝国交锋于黑礁港,盛况空前!”
沉重的军靴在青石地板上猛地一顿,刺耳的音符在整个大厅内回响。
守在大厅两边的卫兵连战士得到信号,赶紧拽开了紧闭的侧门;几十名早早在外等候的风暴师军官立刻蜂拥而入。
邦联议员们还来不及惊讶,这帮穿着红黑色制服,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家伙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看台后三排的空位占得满满当当——抱着一网兜罐头的莉莎·巴赫更是专门找了个靠走道的位置坐下,活像是第一次进戏院的少女。
原本还敢小声议论的议员们要么一头雾水,要么惊慌失措;尤其是之前围攻战时留守的黑礁港议员更是心惊胆战,生怕这位总司令把之前的事情再来一遍。
“我不明白!”
正当大厅内的气氛从死气沉沉逐渐不安的同时,台上的安森仍在滔滔不绝:
“我不明白!时至今日,为什么仍有人讨论要在灰鸽堡建立防线,与帝国划界而治,仿佛这扬帆城对我们注定了是凶多吉少;大军兵临城下就会重蹈帝国在黑礁港的覆辙,独立愿景与自由主张,功亏一篑!”
“早在《反抗宣言》当中,我们已立下誓言,要彻底清除帝国在新世界的毒瘤;要联合所有渴望自由,渴望独立的殖民者,建立互相平等,共同繁荣的国家;怎么事情临到了面前,统统又开始退缩了,后撤了,打起投降的主意了呢?”
安森越说越激动,手中指挥刀的刀尖重重敲在地图中黑礁港的位置上:“短短一个月前,我从冬炬城出发,亲率先遣军踏上支援黑礁港的征途,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败退,邦联前沿阵地遂得以保全。”
“而今风暴师主力已抵达黑礁港,邦联各方军团云集此地,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正在眼前!”
“在这种占尽了天时的时刻,竟还有人怀疑风暴师会止步灰鸽堡不前,视帝国如洪水猛兽,将扬帆城当做是邦联的葬身之地么?!”
高举过头顶的长刀就像是下达进攻的命令一样,在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中,随安森的手臂重重挥落:
“不管怎样,现在灰鸽堡已经拿下——算上冰龙峡湾的白鲸港和灰雪镇,双方实力是七对一,优势在我!”
“好!”
几乎就在安森话音落下的同时,看台上满脸都是黄桃罐头渍的女孩儿立刻大喊一声,两只小手“啪啪啪!”的用力鼓起了掌。
周围正襟危坐的风暴师军官们顿时挺直腰杆,目视前方,双臂微屈放于胸前,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齐刷刷的也开始拍手;过于整齐的掌声把前排吓了一跳,不少人险些直接从椅子上摔下去。
邦联议员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得零零散散的加入到了“鼓掌大军”的行列之中。
霎时间,掌声雷动。
整件事发生的过于突然,以至于他们大多数人哪怕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情况,只是被这位风暴师总司令牵着鼻子走而已。
尤其是一众风暴师军官以及北境商会的代表莱茵哈德·罗兰,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原本还计划着“拿下灰鸽堡就算成功”的安森·巴赫,突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攻克扬帆城了呢?
没有人知道,但总司令已经下定决心,大家也只能照办,何况预备方案和行军路线全部都是现成的——涉及到影响战略走势的预案,光是眼下这种情况的安森就做了三个,全部算上不下两只手,什么叫“完美计划”啊!
至于邦联议员,他们对于扬帆城的态度则十分矛盾:既希望这个帝国最大殖民地能够加入自己,增强邦联的实力;又担心对方过于强大,会影响眼下好不容易达成的实力均衡,得不偿失。
对于这种靠地方派系,门阀,产业主们联合建立起的“国家”,扩张和割裂都会造成内部利益失衡;有时宁可投降或者不扩张来维持整体现状,也要避免平衡被打破。
反应到决策上,就是对究竟要不要继续向西进军态度很不明朗,甚至连要不要收复灰鸽堡都非常犹豫;而安森也需要争取他们的同意,才能把自己的计划尽可能执行下去。
毕竟如果没有这些炮灰…这些邦联友军支援,光靠风暴师自己围攻扬帆城和伯纳德的帝国大军,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当然,邦联并非铁板一块,同样存在利益受损的势力坚决支持光复扬帆城。
“没错!”
清亮而稚嫩的呐喊声,在看台的前排突然响起。
在场的邦联议员们一阵骚动,无数视线望向突然那突然起身,怀中还紧紧抱着《反抗宣言》手稿的灰鸽堡自由派首领,波丽娜·弗雷。
少女紧抿着嘴角,昂起头,带着憧憬的目光望向台上的安森·巴赫,宛如狂信徒在望向自己神,以及救世主:
“自由邦联,并非以某尊贵血统一脉相承,而是秉持自由与独立的信念,为拥有这一信念的开拓者们所建立的理想乡。”
“既然如此,那么帝国力在新世界的影响一日不除,它的脚步就一日不能停下;诸位,你们还记得自己在《反抗宣言》中许下的承诺吗?”
波丽娜声音再次拉高,响彻拱顶:“我将竭尽所能,使用一切方式与敌国战斗,反抗帝国侵略,永不抛弃燃烧着自由之火的土地,直至新世界再无一朵金色鸢尾花能够绽放!”
“这是我们的承诺,灰鸽堡将践行自己的承诺!”
“从现在开始直至帝国大军被彻底毁灭,或扬帆城竖起蓝底星环旗帜,灰鸽堡自由派将不会索取灰鸽堡的控制权,将其暂时完全交付风暴师总司令,自由军团总参谋安森·巴赫。”
“在此期间只要灰鸽堡光复,将作为自由军团向扬帆城进攻的前哨基地,无条件向诸位开放;一应物资,土地和建筑,全部充作军需。”
“只要能彻底扫清帝国大军,哪怕要整个灰鸽堡沦为焦土,我们…心甘情愿!”
“好!”
坐在后三排的莉莎·巴赫大喊道,伴随着风暴师军官团整齐划一的动作,整个大厅内再次响起如雷掌声。
怀抱着《反抗宣言》的波丽娜深情的望了安森一眼,款款落座;周围其余邦联议员,尤其是各殖民地议会的议长们眉头紧蹙,表情阴晴不定。
他们当然知道波丽娜·弗雷…或者说灰鸽堡自由派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无论如何,想要收复被帝国占领的灰鸽堡以他们自己的实力注定是天方夜谭,必然要依靠风暴师的力量;所谓“捐出灰鸽堡”,不过是口头捐献罢了。
而且一旦扬帆城独立成功,灰鸽堡作为内陆殖民地立刻就能获得一个就近的强援,对邦联内最弱小的他们绝对算得上血赚。
但即便明知道对方是配合安森·巴赫在演戏,这么好的理由和借口也实在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同时波丽娜也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自由邦联的核心,或者说致命弱点。
那就是它并非以某个家族血脉或者传承,而是他们这帮殖民地的“人上人”自说自话,用“独立”和“自由”这种虚无缥缈的愿景,强行塑造的。
这既因为殖民地根本不存在的历史,也源自最初他们团结的动力并没有那么强大,充其量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想报团取暖而已。
但现在击败帝国,乃至独立的可能性已经近在眼前,他们当然不可能放弃这个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家。
而这就要求他们必须遵守邦联建立时的愿景,否则失去了这个唯一能团结大多数人的目标,这个无比脆弱的国家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正是由于这一点,才让邦联不敢轻易反对安森·巴赫——当然,风暴师恐怖的战斗力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感谢波丽娜·弗雷小姐及诸位灰鸽堡自由派的好意,正因为有诸位无私奉献,邦联事业才能如日中天,欣欣向荣!”
收起指挥刀,安森故作平淡的轻笑道:“借助这一机会,我正好向诸位宣布刚刚从前线传来的好消息。”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六月三日,我风暴师于灰鸽堡边界先遣军,已于当日上午,从帝国手中成功接管被对方占领的当地道路,村镇,庄园,要塞和城市。”
“截至六月五日,灰鸽堡全境已经彻底光复,再无一面金色鸢尾花旗!”
说话的同时,安森从上衣口袋中掏出那封情报,猛地举过头顶。
下一秒,原本还在矛盾纠结中的邦联议员们,顿时原地炸开!
“什么、灰鸽堡被攻克了?!”
“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呢?!”
“发生了什么情况?!”
“居、居然连灰鸽堡也……”
震惊,狂喜,质疑…无数的声音在穹顶与四周墙壁间不断碰撞;爆发出激烈争吵的邦联议员们,和后三排的一片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嗯,某个再次拍手叫好的女孩儿除外。
而主席台上的安森·巴赫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说了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嘈杂的议论声持续了足足十几分钟,直至各殖民地的议长们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打断了众人的叫喊;大厅重归寂静,只是躁动的心一旦被撩拨,根本不是能被轻易压制的。
望着台下那一双双热切的,不安的眼神,安森微微翘起嘴角:
“看样子,想必诸位都非常希望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吧?”
没有人说话,众人不禁屏息。
“虽然两千名先遣军都是风暴师的精锐,但想要从八千帝国大军手中夺取灰鸽堡这么大的殖民地和城市,希望还是非常渺茫的。”安森沉声道:
“因此这并非通过战斗,而是帝国大军主动放弃了灰鸽堡,将整个殖民地拱手让给了始终与他们对峙的先遣军。”
嗯?
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答案令邦联议员们纷纷皱起眉头,表情更加的困惑了。
“那么为什么帝国会选择放弃灰鸽堡,主动向扬帆城撤退呢?”安森直接道出了他们内心的疑问:
“原因很简单,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扬帆城的自由派已经联合部分同情他们的军队,趁帝国大军围攻黑礁港之际,起义成功!”
“曾经帝国大军的大本营,已经是一座独立城市;他们所拥戴的殖民地总督,正是艾德兰的贝尔兰家族继承人,路易·贝尔纳!”
“如今他们正因为起义成功,被帝国大军围攻,繁荣强盛的扬帆城危在旦夕,正等待着与他们志同道合者前往,共同击败已经孤注一掷的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
安森望着台下,终于露出了略显得意的表情:
“现在,还有谁要反对向扬帆城计划?”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少女哦,成为领袖吧!
既然扬帆城已经独立,反对声音自然彻底销声匿迹,全体邦联高层一致通过,无条件全力支持自由军团总参谋长的最终决定。
既然拿到了授权,安森立刻毫不客气的开始调动邦联民兵,首先就是以营团为单位进行拆分重组,建立起一个至少看上去行之有效的指挥体系,并以此下发事先就制定好的行军规划和作战方案。
刨除灰鸽堡那勉强一个连的总预备队,其余四个殖民地勉强凑出了六千人,差不多是十到十二个团的规模;差不多一千名骑兵,两千人的线列兵和三千人的散兵。
说是散兵,实际是连最起码的线列都无法组成的游兵散勇,到了战场上也真的只能把他们“散”出去,维持战线什么的不要想,提供提供侧翼火力,充当下肉盾,外加一次性的刺刀冲锋的炮灰技能,基本就是他们全部的价值了。
安森非常反感所谓“数量抵消质量”的说法——没有完整的征召和训练、后勤体系的乌合之众,哪怕数量也比不上正规军啊!
只靠一座扬帆城的帝国可以支撑八千到一万人的精锐军团作战,剩余五个殖民地拼上老本,也只能让动员六千名士兵投入战场,战斗力更是天差地别。
好在安森也不需要依靠这“六千大军”真能和帝国正面较量…只要能守住侧翼防线,战斗中期输出下火力,后期靠一次性冲锋打乱帝国线列,就算他们完成任务了。
六千名士兵,安森按照克洛维军制,去掉根本没有战斗力的部分,拆成各由四个步兵团组成的两个“步兵师”,师长和副师长分别由各殖民地民兵首领担任;两个师再合并成“自由军团”,总参谋长和军团长全部由安森亲自担任。
至于一千骑兵则分出八百名担任“巡逻骑兵”,负责前哨侦察和传达命令;剩下两百名貌似有战斗经验则单独编组为一个骠骑兵营,由自由军团指挥部直属。
再算上两千先遣军和三千人的风暴师主力,以及普世宗瑞铂主教动员的一千名守信者同盟“信仰战士”,总计一万两千人,号称三万大军,正式向灰鸽堡进发!
依照战前制定的计划,加上伯纳德此前耗尽心血修间的交通线与沿途大大小小的补给站,军队行进过程异常顺利,顺利的像长途郊游一样。
当然,整个过程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差强人意的地方…作为援助扬帆城的前哨站,灰鸽堡已经在帝国大军驻扎期间被百般搜刮,到了连一滴都榨不出来的地步。
储备粮食,牲畜,取暖所需的燃料,现金…全部被搜刮的干干净净,殖民地议会和城市内所有富人区像是被炮弹轰炸过一样遍地狼藉,面目全非。
洗劫的士兵们也没有放过贫民区和城外的聚落,各种日用必需品,尤其是食盐和酒精全部人间蒸发;殖民地内所有青壮劳力无论能不能打仗,要么被乱枪打死,要么成为逃难者,剩下的基本都被塞进了军队。
如此一来,等到卡尔和阿列克谢战战兢兢的来接管殖民地,最先做的甚至封存仓库,而是必须想尽办法救济城内妇孺,维持在被帝国大军洗劫后彻底崩溃的城市治安。
至于城外,除了几个关键要塞和交通要道外,两个人根本无能为力…在帝国大军撤退的同时,各地聚落和农庄就像是同时得到了信号一样,大批强盗、土著民部落、忠诚派暴徒纷纷冒出来,肆无忌惮的劫掠帝国大军看不上眼的残羹剩饭。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不少农庄一看克洛维人根本无力维持整个殖民地,干脆直接占地为王,独立了!
除了竖起克洛维军旗的灰鸽堡,整个殖民地被切分成几十上百股大大小小的势力,盘踞周边…两千多先遣军非但得不到任何补给,反而一下子被无数强盗和暴徒团团包围,躲在据点和城里瑟瑟发抖,轻易根本不敢出城。
于是当自由军团“三万大军”进入灰鸽堡后还来不及休整,首先就要应对一团乱麻的殖民地;否则放任这么一群最多几百人,最少可能连两位数都没有的乌合之众盘踞四周,想要顺利进军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当然,这里面也有安森一点点“小心思”:一方面通过大规模镇压,可以让刚刚被揉成一团的自由军团得到训练,免得上了战场之后毫无配合,还没开战就分崩离析。
另一方面,被彻底洗劫过后满目疮痍的灰鸽堡想要重建,肯定需要大量的援助,卢恩家族和守信者同盟就可以参与其中。
在此基础上,安森需要一个完美的代理人替他经营灰鸽堡,能够非常懂事的将殖民地内众多地产交给专业人士开发,将灰鸽堡打造成遏制并且能削弱扬帆城实力的重要据点。
灰鸽堡位于内陆,周边地形有不少丘陵,开发程度也不高,但野生兽禽,鱼类资源丰富的河道数量众多,道路也可以同时辐射黑礁港和扬帆城,同时因为人口稀少畜牧业也较为发达。
对于这座距离白鲸港第二遥远的殖民地,安森对它的定义是畜牧业和殖民业,职能类似冬炬城但又略有区别。
如果说冬炬城是地图边界的开拓者,那么灰鸽堡就是在开拓的基础上真正脚踏实地,将荒原变沃土的实践者。
“过去的移民们开拓新殖民地,几乎全部都是以沿海,或者连接海港的河道为主;真正深入内陆开拓的城镇聚落除了冬炬城与灰鸽堡,基本最终都失败了,即使成功规模也都很小。”
灰鸽堡塔楼顶端,安森一边眺望着下方正沿着道路,陆续向城市开进的军队,一边朝站站在身后,满脸憧憬望着自己的波丽娜:“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怀抱着《反抗宣言》手稿的少女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眼前的身影,恨不得连眼都不眨一下——以灰鸽堡自由派首领的身份,亲领风暴师总司令参观终于成功光复的故乡;这可是千载难逢,能够名正言顺甩开那位塔莉娅小姐,让两人独处的好机会!
“因为数量。”不等波丽娜回答,安森就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
“等到沿海的港口够多,开发的程度够彻底,人口增长到一定的程度,殖民者才能真正向内陆进,开拓无尽的荒原。”
“而也只有彻底开发内陆,身为殖民者的我们才能真正站稳脚跟,成为这片大陆的一份子,而不是随时都有可能被驱逐,被赶走的‘外来者’。”
缓缓收回视线,安森将目光转向少女:“将荒野变成耕田,在河边筑起城镇,让道路贯通东西南北,成片的原始森林被工厂,作坊与城市取而代之…这将是需要无数人用一代一代的时间,才能实现的伟业。”
“而想要完成它,必须有你…波丽娜·弗雷。”
“我?”少女被着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表情诧异:
“为什么是我?”
“因为在所有殖民地当中,只有灰鸽堡拥有成为新世界首个内陆大城市的潜力——既不像扬帆城那样沿海,也不会像冬炬城太靠近北方。”安森沉声道:“再加上地处交通要道,自然资源禀赋充足,非常拥有成为大城市的潜力。”
“最重要的是,你是目前所有殖民地自由派首领当中,唯一真正明白何为‘自由’的人!”
“那些议长,商会成员和产业主们,他们只是把邦联当成报团取暖,对抗帝国的工具,当成是他们合理合法攒取权力的媒介;和那种人在一起,怎么能建设好邦联呢?!”
安森的话语中包含着几分痛心:“但波丽娜,你不一样…你出生在忠诚派的家庭里,亲眼见证过帝国是如何用它的方式来摧毁自己统治根基的。”
“所以你肯定明白,想建设一个能够击败帝国的国家,就必须要走上和它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不想瞒你,所以我就直白的说了。”安森直截了当道:“波丽娜·弗雷小姐,我,安森·巴赫,由衷的希望你能成为自由邦联的最高领袖。”
“领、领袖?!”
少女瞪大了眼睛,原本以为这只是二人幽会的她被眼前的总司令吓傻了。
“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的走上战场,将帝国统治者一个不留的驱逐,并且不用担心未来的邦联会变成另一个帝国。”
“可、可是……”波丽娜突然有些结巴,慌乱的眼神四下躲闪,不知道究竟该看什么地方。
借助风暴师和克洛维人的力量复兴家族,乃至夺回灰鸽堡,这本就是她和一众灰鸽堡原本计划好的事情;但当幸福真正降临的时候她才发现不仅惊喜来得太快,而且来的貌似过于猛烈了。
“可是灰鸽堡刚刚经历一场浩劫,百废待兴,我…我们…我们怎么可能和其它殖民地的统治者竞争……”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情。”安森立刻接过话题,就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开口道:
“想要让你成为邦联的领袖,那么灰鸽堡就必须成为最强大的殖民地——甚至要比扬帆城还要强大!”
“百废待兴…有时并不是一件纯粹的坏事,它也让你有了抛弃过去的束缚,重头开始的机遇;你已经有了一座完整的城市,一片肥沃的原野和便捷的道路,剩下的只是按照你的想法去建设和开拓。”
“当然,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安森沉声道:“这同样是一场与帝国的战斗,没有硝烟的战斗。”
“安森…巴赫大人您、您愿意帮助灰鸽堡复兴?!”波丽娜眼前一亮:“怎么帮助?”
“具体的还在商量之中,不过大致方向我已经和塔莉娅商量好了。”
自说自话的安森,完全没注意到眼前少女的表情瞬间凉了半截:“首先由卢恩家族负责注资,收购本地的野兽皮革和珍稀的原始药材;大力发展畜牧业,守信者同盟会肩负起后续乡间聚落的改造工作,建设起军垦式的农庄。”
“等到煤炭银行在白鲸港正式成立,就能向灰鸽堡提供低息的重建贷款,帮助灰鸽堡增大拓荒和殖民范围,吸引周边,尤其是扬帆城一带的流动人口,同时为那些中小型的殖民组织提供便利的服务,让他们可以更加轻松的在周边建立新的殖民地。”
“三年,最多五年!我向你保证,整个灰鸽堡都将焕然一新,成为新世界西部最引人注目的一片土地;而弗雷家族也将能以此重振荣光,足以凭此荣登邦联领袖之位!”
带着毫不掩饰的诱惑,安森略有些得意的望向少女:“如何,是不是开始有些信心了?”
“嗯。”
面对热情到甚至相当主动的风暴师总司令,波丽娜·弗雷却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您真是…想得十分周到呢!”
“那当然,这可是我准备了很久的计划——没有十足的把握,怎会让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轻易冒险?”安森轻哼一声,对方的反应让他相当满意。
正当他准备继续和少女讲解自己的计划时,背后天台的门后突然传来响声。
已经在门后等待了许久,甚至刻意拖延了足足一刻钟的小书记官推开了门,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分别向眼前的二位躬身行礼,然后才将目光转向总司令:
“安森·巴赫大人,风暴师及自由军团的诸位军官们已经在等您了,随时可以召开军事会议;另外卡尔·贝恩参谋长拜托我问问您,关于和扬帆城内的自由派取得联络一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告诉他们,会议再延迟五分钟——对于究竟要如何阻击围攻扬帆城的帝国大军,我刚刚又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安森微微一顿,缓缓看向身旁的波丽娜;感受到那突然变得柔和的视线,让刚刚深感冷落的少女心中忽然一暖。
“波丽娜。”
“嗯。”少女轻嘤一声:
“亲爱的总司令阁下,有什么事?”
“是的,我想交给你一样非常艰巨的任务。”安森深情道:
“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哦?”波丽娜眨了眨眼:
“那是什么?”
安森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了答案:
“潜入正被包围的扬帆城,和路易·贝尔纳谈判。”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完美人选
“不管你信不信,让波丽娜·弗雷小姐担任谈判代表,是我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看着脸上写满了迷惑的参谋长,安森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咬着刚刚点燃的烟斗吞云吐雾:“适合谈判的人选有不少,但比她更合适的寥寥无……”
“等等等等……”
连忙打断了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的安森,卡尔瞥了眼左右身旁的法比安和小书记官,顿了顿咬咬牙道:“不对!”
“不对?”
“不是这句——是一开始的那个!”
“一开始?”
“就是和扬帆城谈判的那部分,为什么啊?”
“和扬帆城谈判……”安森停顿了下,微微蹙眉: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你说什么了?”
卡尔翻了个白眼:“你只说了要谈判,一句为什么也没有解释啊!”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以为根本就不需要解释呢!”安森非常震惊:
“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必要吗?”
“有必要,很有必要!”
卡尔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你不说,我们怎么明白为什么?”
“呃…参谋长的意思是,虽然我们心里明白,但还是需要您进行一番书面上的解释。”法比安瞥了眼房间角落,在旁边一本正经的补充道:
“毕竟风暴师有五千人,并不是每个人——或者说几乎没有人——能够理解总司令您的宏图伟略。”
“确实!”
缓缓收回目光的小书记官立刻抬头抚胸,表示复议。
“解释?我都不知道有什么能解释的地方……”安森摇摇头,无奈的双手一摊:
“我们的目标是干掉伯纳德的帝国大军,夺下扬帆城,对吧?”
三人默契的同时点头。
“那这两个目标哪个在前?”
依旧是不等对方回答,安森直接给出了答案:“肯定是夺下扬帆城——没了大本营,伯纳德和他的大军就死定了!”
“现在扬帆城只是独立,路易·贝尔纳更是稀里糊涂成了扬帆城总督;但这不够,得让他们主动加入我们,否则就算消灭了伯纳德,闹不好也只是换了个对手而已。”
“还是个老对手。”卡尔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好吧,就算你说的在理,那为什么波丽娜·弗雷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算?我说的本来就很合理!”
安森嘴角上扬,吐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烟圈:“很简单,适合跟路易·贝尔纳以及城内自由派谈判的人选本就不多,做个排除法很容易就能的出来。”
“首先我本人就肯定不行,排除克洛维军官这层百分百会引起对面自由派警惕的身份,一个克洛维军队的总司令代表邦联,很容易让对方产生‘邦联是风暴师的附庸和傀儡’这种错处猜测。”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芙莱娅——这位伊瑟尔精灵女王可是发过誓,再见面就要干掉自己的;虽然路易肯会阻拦,但这种涉及到人身安全的事情还是谨慎为好。
卡尔的眼角动了动,勉强忍住了。
“这样也就排除了风暴师全体军官,只能在邦联高层中挑选。”安森掰了掰手指:
“去掉一个骑墙的,一个没存在感的,一个没骨气的,一个没水平的…波丽娜·弗雷,她就是最佳人选,或者说根本没得选。”
这一点倒是没有人否认,对于自由邦联高层都是些什么经天纬地,有雄才大略的英雄豪杰,在场诸位内心都是清楚的。
与其让这帮人去坏事,不如派一位身份合适,同时会乖乖执行命令的人负责谈判——虽然对于安森利用小女孩儿当工具人,卡尔依然心存鄙视,但也属于是见怪不怪,有了很强的免疫力。
不过就算有了合适的人选,也不等于百分百就能成功,还有一个非常迫切的问题必须要解决。
“你打算让她怎么和路易见面?”
卡尔挑了挑眉头,夹在右手的烟头指了指窗外:“侦察兵汇报,伯纳德和他的军队已经把整个扬帆城彻底围了起来,包括城外能够登陆靠近的海岸——毕竟有前车之鉴,要怎么才能穿过一万多大军的封锁线?”
“一万多人?”
“这也是刚刚得到的情报!”小书记官赶紧开口道:
“伯纳德·莫尔威斯从灰鸽堡掳掠的大批青壮劳力,都被填充到了军队中补充空缺,总兵力差不多恢复到了一万三千到四千左右——当然,火力和训练方面比较之前,肯定有大幅度下滑。”
“但那也是一万多人,围城战最重要的就是兵力上的碾压。”
卡尔接过话题:“你要怎么让一个小女孩儿穿过帝国大军的防线和哨站,还不被对面发现?”
“很简单,我们从正面发起全线进攻,吸引伯纳德的注意力;然后找一个绝对能保护她顺利穿过封锁线,而且百分百不会被发现的护卫就可以了。”
安森轻描淡写道,目光逐一从面前三人脸上逐一扫过,然后定格在了房间的角落中。
表情各异的三人内心同时“咯噔!”一声,默契的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一点一点的扭头,略显僵硬的目光定格在那娇小身影上。
带着不露齿的微笑,一袭宝石蓝长裙的塔莉娅从座位上起身,提起裙边款款行礼。
……………………
扬帆城以北,围攻阵地。
烟雾缭绕的指挥部内,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酒精和腐烂物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整个房间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翻倒的酒瓶,堆砌成山的烟灰缸,散乱的纸张与覆满蝇虫的餐盘,摆在桌上的地图也被潦草的卷成了一团。
光着身子只披了条毛毯的伯纳德瘫坐在椅子上,惺忪醉眼注视着面前的黑暗,左手提着瓶只剩瓶底的杜松子酒,嘴角的烟斗早已熄灭。
在围攻战开始后的第二天,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他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所有的战斗部署和指挥,都是军官们自说自话商量着,再用他这个总管大臣的名义发出去的。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如果说艾德·勒文特出使北海三国失利,无法同时从东西夹击克洛维人只是战略上的失礼,那么堂堂皇帝使者遇难,绿龙号战列舰被俘甚至击沉,就是晴天霹雳!
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就算对面的安森·巴赫知道问题得严重性刻意隐藏,最多也就只能拖到年底,届时皇帝还是会知道——那可是战列舰,全帝国加在一起也只有两位数的主力战列舰,不是什么小舢板!
皇帝不会再给他这个“罪臣”任何机会,名正言顺借自己的脑袋惩治最近越来越嚣张的莫尔威斯家族;罗兰和贝尔纳家族会大肆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再次向皇帝彰显他们在殖民地的强大影响力。
伯纳德这个充满了羞辱的名字,将彻底从莫尔威斯家族的族谱中被除名;临近的旁支会一边安慰自己的孩子们,然后顺理成章的夺走原本属于他的领地和家产。
那些军官们还在吵吵嚷嚷,仿佛只要打下扬帆城就能挽回局势,反败为胜一样。
他们根本不明白,这场战争已经不是一座扬帆城,甚至是几块殖民地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艾德·勒文特是“风骑士”直系血脉和重要的继承人之一,他的死必然会引起勒文特家族乃至背后裁决骑士团的重视——无论愿不愿意,皇帝都必须给出交代!
自己耗尽心血,竭尽全力想要将整个矛盾局限于新世界内部,甚至做好了让出两到三个殖民地的准备,以缩小事态规模;但无论敌人还是自己人都在拼了命,变着花样的搞事情,让局面朝着所有人都无法收场的情况发展。
如果说敌人这么做还可以理解,那这帮所谓的“部下”和“盟友”则是让人恨得感觉还是敌人更好。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谋反,每分每秒都在蒙骗自己这个上司,还借着自己的名头在各种搞事情,破坏自己精心制定的部署计划。
现在好了,自己再也用不着为这些事情头疼了——因为全都要下地狱了!
搅动整个汹涌海的风暴早已在酝酿,所有人包括安森·巴赫那个该死的混蛋,统统无法幸免!
越想越气的伯纳德抄起酒瓶一饮而尽,用尽全力抛了出去。
“砰!”
散发着杜松子酒香的瓶子在他脚下碎裂开来,碎玻璃渣在他小腿上划开几道伤口,让快要彻底麻木的身体稍微焕发了些许生机,拼命睁开的眼睛要努力聚焦,才能看得清房间内的陈设。
即便近乎崩溃,伯纳德对外面的战事了解得一清二楚——通过每天传令兵送酒时带进来的情报,让他在喝醉前那段难得清醒的时间得出了最终结论。
扬帆城,完了。
从双方实力对比判断,路易·贝尔纳和萨多那个叛徒依然拥有扬帆城,这个新世界防御设施最完善的城市;通过叛乱清洗忠诚派,确保了内部的团结,确实让他们拥有了一些优势。
另外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两人都是非常优秀的指挥官,军事水平足以碾压自己麾下的废物点心们;只要安排得当,占据上风不是难事。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哪场战争,是纯粹靠一两个指挥官就能打赢的;胜负与否的关键,取决于双方大多数人的想法。
扬帆城拥有完整的城防,但它毕竟不是要塞而是城市,弱点不可谓不多;而一座被包围的城市既不可能百分百在强攻下永远挡住进攻,又没有援军,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相较之下自己的部下虽然愚蠢,但无论总数还是单兵训练水准,都远在对方之上;再加上抛弃了灰鸽堡这个最后的落脚点,所有人都明白打不下扬帆城百分百要完蛋,士气更是爆棚的高。
此消彼长,扬帆城陷落是迟早的事。
唯一能扭转战局的力量,就只有……
“砰!”
随着突如其来的声响,刺眼的白光撞开了司令部的大门;眯起眼睛的伯纳德足足耗费了将近一分钟,才在勉强适应之后看见了那个匆匆忙忙闯进来的身影。
“大人,出事了!”
满头大汗的传令兵趴在桌子上,就差把“完蛋了”写在额头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的血色。
“嗯,先别说,让我猜猜看。”
慵懒的瘫在椅子上,浑身酒味的伯纳德嘴角在潮红的脸颊上微微扬起:“这个时间…应该是发现了克洛维或者殖民地叛徒们的侦查骑兵,从他们的嘴里或者或者通过周围的情报,发现他们的大军正在从灰鸽堡向扬帆城靠近,对吧?”
“啊?!”
传令兵张大了嘴巴,眼睛睁得要多圆有多圆:“您、您怎么知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嗝!”伯纳德冷哼道,顺便打了个酒嗝。
算算时间,如果安森·巴赫那家伙真想联合扬帆城夹击自己,现在也差不多该从灰鸽堡出发了;不过这么快就能平定自己给他埋下的“地雷”,还真是效率的有点儿惊人。
“告诉我,他们出动了多少兵力?”
“呃…具体的不是很清楚。”传令兵不敢怠慢:
“但据俘虏汇报,他们号称三万大军,兵分两路,同时从北面和东侧向扬帆城进军,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三万?!哈!”
伯纳德直接笑出了声——他才不相信区区一个克洛维殖民地守备司令,加上一群乌合之众能凑出三万大军进攻自己。
哪怕是三万多头猪,跑到扬帆城也该饿死一半了!
“传我的命令,全军集结,准备热烈欢迎安森·巴赫跟他的三万大军。”
醉醺醺的伯纳德缓缓站起身,带着无比自信的口吻沉声道:“告诉那帮胆小鬼,一天之内,我就能让这个‘三万大军’减员三分之二,甚至是四分之三!”
“是!”
传令兵大声道,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颤巍巍的目光像是受到了吸引的磁铁一样,缓缓向下移动。
“嗯?”伯纳德挑了挑眉头:
“还有事?”
“呃…那个。”传令兵吞咽了下喉咙,想说又欲言又止,只好伸手指了指下面。
困惑的伯纳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被玻璃渣子划破的大腿,已经在地上留下了一滩暗红——而且还在不断加深。
下一秒,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炸响了大半个军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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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惊喜”满满
在传令兵手忙脚乱的帮助下,用仅剩的半瓶朗姆消了毒,又用床单和衣服胡乱包扎了下伤口后,自信满满的伯纳德立刻派出了身边仅剩的骑兵吹响军号,集结军队迎战克洛维和殖民地叛徒们的联军。
没错,这一刻伯纳德已经等很久了——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在他预判之中。
之所以要果断舍弃灰鸽堡,一方面是为了牵制克洛维人的行军速度,让自己能在毫无顾忌的前提下围攻扬帆城;另一方面则是要示敌以弱,诱惑对方主动继续进攻。
听上去似乎自相矛盾的两个目的,实则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在服务;那就是让敌人按照自己设计好的步骤,在自己希望他们出现的时间再出现!
先拖延敌人可能的进攻速度,再诱惑对方离开安全的要塞,在己方以逸待劳的情况下进入自己预定好的战场与自己交锋,通过兵力总数和主场优势打一场歼灭战——这就是伯纳德的计划!
只不过对手的行动速度还是稍微有些超乎他的预料,原本伯纳德是希望能在扬帆城之战彻底成为定局,路易和那个罪该万死的萨多乞求自己宽恕的时候,再一边跟他们谈判拖时间一边转身迎战。
那样的话,这场战斗将稳妥得多;不过提前些其实也无所谓,反倒可以借着歼灭殖民地叛徒的机会,断绝扬帆城对援军的期待,一口气将其拿下!
至于正面交锋的把握,伯纳德更是有着绝对的自信。
身为殖民地总管大臣,他对新世界帝国殖民地究竟有多少家底一清二楚;除去灰鸽堡剩下的殖民地能集中起来长途离境作战的兵力,不会超过八千;算上沿途因为寒冷,疾病,营养不良加上军火匮乏等因素中和下,七千人基本就是上线了。
而克洛维守备军团?结合各方情报——主要是各种报纸,比如《白鲸港好人报》——兵力大概在五千上下;加起来差不多是一万到一万三四千人,和自己相差仿佛。
人数相同,决定战斗力的就是双方部队的实际水分了;帝国大军虽然经历了各种意外,但仍然能集结起八千核心精锐,并且包含了数目依旧可观的骑兵和充足的炮兵,在较为开阔地带,足以对等同数量的克洛维军队形成绝对压制。
这也是他为什么有说出“一天之内,歼敌过半”的自信。
但相较于能看到的一帆风顺,新世界最不缺的其实是各种充满了意外的“惊喜”;特别是对一支刚刚失去了大本营,混乱不堪的军队而言,冒出各种超乎想象的情况再正常不过。
于是伯纳德很快就发现,他虽然能集结起八千精锐之师,但抛去围攻部队必须的辎重,剩下的武器弹药如果平均分配,居然只能支撑两三场战斗。
而那些人间蒸发的装备,居然被士兵们卖给灰鸽堡殖民地叛乱的聚落和土著了?!
“…过去我以为像南方军队那样和土匪强盗沆瀣一气,联手从上面骗空饷就已经足够腐败无能,堕落不堪的了;现在看来,还是新世界的军队魔高一丈,完全是要钱不要命啊!”
强忍着酒后强烈的晕眩感,怔怔呆滞了良久的伯纳德忍不住歇斯底里道:“他们难道就不明白吗,到底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他们当然明白。”负责后勤的军官神色平静,一本正经地为伯纳德解释道:
“事实上就是因为爱惜生命,他们才这么干的。”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撤退时过于匆忙,我们从灰鸽堡搜刮的物资并不足以支撑军队两个月以上的消耗;再加上还要给那些炮灰新兵们提供最起码的补给,就只能从其他士兵身上削减了。”后勤官开口道:
“那些士兵也很清楚,所以在撤退的时候又大肆劫掠了周边郊野和小聚落,顺便用武器换取了那些人的存粮。”
“换?为什么不抢?!”伯纳德难以理解:
“他们手里不是有枪吗?!”
“当然不能!虽然我们有八千人,但分散到整个殖民地大大小小的聚落,每个地区也就两三名士兵最多了——我们是要撤退,不是专门来劫掠的啊。”后勤官叹了口气:
“那些聚落其实也已经被抢的差不多了,再动手对方肯定是要拼命的,出现伤亡最后肯定是落单的征粮队吃亏——士兵们身上又没有多少现金,有对方也不要,双方唯一公认的硬通货就是武器了!”
伯纳德面色僵硬,想吐槽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这场战斗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大不了之后再想办法缴获就行。”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总管大臣开口安慰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自己:“后勤物资安置的如何,能够确保万无一失吗?”
“绝对没问题,我们是完全按照您此前的布置将物资分成两部分,三分之二在军营仓库,三分之一安置在后方,一个叫荒草林的沿途小殖民地聚落,并且设置了哨站。”
为了避免再因为某些腐败分子的毒手,吸取黑礁港之围教训的伯纳德清洗替换了后勤部门,并且将物资分开管理,为的就是防止再出现仗打一半又出现后勤中断的意外。
不过荒草林,那里是不是离灰鸽堡有点儿近了…伯纳德突然觉察到什么,下意识的开口问道:“对了,敌人的侦查骑兵是在那里被擒获的?”
“荒草林啊,我们在那里有好几个哨站。”后勤官下意识道:
“我不是刚刚已经告诉您了吗?”
话音刚落,他也好像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某种有了不好预感的表情。
四目对视的两人同时扭头望向远处,忍不住到吸了口冷气。
半小时后,传令官再次气喘吁吁的送来情报——六月十日,克洛维军队于清晨七点三十分前后突然出现于荒草林一带,在连续摧毁多个哨站后,向聚落内驻扎的守军发起进攻。
………………
扬帆城北郊,荒草林。
“快跑哇,克洛维杀进来啦——!!!!”
凄厉的惨叫声在一片狼藉的堑壕阵地上空久久回荡,数以百计的帝国溃兵抛下武器倒拖着军旗,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沿着道路,向两侧的森林狼狈逃窜。
在他们的身后,担任先锋的三个骠骑兵连已经撕开了那道匆忙间组织的外围防线,开始沿着道路笔直南下,试图从侧翼和后方包抄聚落,同时用毫无准头的卡宾枪和左轮向聚落守军开火。
如果是帝国骑兵,光靠骑兵射击就能摧毁敌人零散的防线;换成克洛维…火力压制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不过这没关系,因为在他们身后风暴师的主力军已经全面压上,并且以纵队阵列快速推进;成片成片的刺刀在林间,在道路中央以及河道中央泛起摄人心魄的寒芒。
进攻刚刚开始,帝国一方的守军已经全线崩溃;负责突袭和攻坚的先头部队除了最开始遭遇的小姑骚扰,并没有遭到任何有效的阻击。
当强行泅渡的部队最先冲进要塞后,惊讶的发现除了头顶的金色鸢尾花旗和明显是民兵水准的乌合之众,据点内竟然没有任何守备部队。
就连那些极为有限的抵抗力量,竟然还全部都是之前哨站撤下来的部队,据点本身的守备力量寥寥无几,第一轮攻势中就全部完蛋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远处溃散的逃兵,卡尔一边放下望远镜一边困惑的皱起眉头:“难道是之前抓住的俘虏撒了谎,荒草林根本就不是伯纳德的大本营?”
“不,他应该没撒谎。”旁边的法比安摇摇头,朝参谋长晃了晃刚刚弄到的文件:“这是帝国大军的账目手册,上面详细记录着这座据点存放着帝国大军将近三分之一的后勤补给。”
“艾伦·道恩书记官和诺顿·克罗赛尔中校已经去仓库和地窖那边清点了——具体数字还得等等,但光从储存规模判断,应该不存在虚假的问题。”
“这可不一定,但凡是仓库除非打开,否则不好说里面究竟有多少东西。”
卡尔轻哼一声,对于后勤部门会玩的猫腻他这个常年背黑锅的老兵可太清楚了;一袋账目上存在于仓库里的小麦,最终归属很有可能是某位贵族老爷家的餐桌。
“而且即便据点是真的,物资也是真的,为什么伯纳德会特地把它设置在靠近道路的据点里?”参谋长一脸的费解:
“就算我们没得到情报,沿着道路一路杀下来还是会撞上荒草林这个据点,是谁给他的勇气这么干的?”
“没有谁给他勇气,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安森·巴赫的话语声一步步向二人走来:“因为伯纳德的军队和我们一样,必须沿道路行军和维持后勤,否则根本无法支撑超过三天以上的战斗!”
“因此只要顺着道路南下,就肯定能撞上伯纳德的补给线,只不过这次他把大本营布置在太靠近灰鸽堡的位置。”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打算之后拿这里当前进基地,方便之后反推灰鸽堡?”安森也只能猜测道:
“只不过我们推进速度太快超过了敌人的预计,所以才能进展如此顺利——这再次证明了我的计划是正确的!”
“是啊,您的计划一直很完美。”卡尔心累的叹了口气:
“那接下来呢——原本的计划是先敲掉敌人的大本营,趁机不断集结后续部队,吸引敌人主动前来决战;现在部队才刚刚集结了二分之一,五千多邦联军队还在路上,要不要等他们?”
之所以制定这种战术,也是由于扬帆城一带的地形多开阔地,但被数个彼此相连或中断的丘陵地带左右分割;加上大片林地与坡地,真正容纳的下上万人正面对垒的战场并不多。
反过来说如果任何一方战败,溃退方根本无险可守,只能沿坡地中央后撤然后被歼灭,很难再迅速构筑起一道新防线决死反击。
而克洛维与邦联军团兵力稍逊于帝国,单兵平均水平更是差距不小,因此必须想办法让敌人主动离开固守的阵地,接受挑衅进入一片己方刚好展开,却又能限制敌人正面宽度的战场。
但眼下敌人大本已经沦陷,伯纳德肯定会立即北上,己方还有超过二分之一的部队在路上,很难说能否在开战前完成汇合;就算能,预定计划中的决战也肯定没戏了。
说起这个实在是令人一言难尽…尽管已经最大限度的放低对这帮“自由战士”的期待值,结果他们的表现还是给了安森大大的惊喜:六千人的部队磨磨蹭蹭,三天行进的路程还没有风暴师一天的长。
这倒不是他们真的慢到堪比某个深绿色半水半栖、半陆性爬行物种,真正要命的是配合…先头部队已经抵达目的地,后续居然还没出发或者干脆迷路了的闹剧,在过去几天里反复上演。
如果不是这样安森也不会干脆急行军,突袭进攻帝国大军的大本营;否则以这帮人的行军速度等到了扬帆城,自己大概只能给路易收尸。
“不,没时间再等他们了。”
犹豫了一分钟,安森否决了这个原本的计划:“既然战争局势出现了变化,战术也必须进行相应的调整——无论等还是不等,我们都没办法让部队准备到能和敌人展开正面决战的程度。”
“留下一个步兵团和炮兵原地候命,修筑工事,集结后续抵达的部队准备迎战伯纳德的反扑;敌人肯定是沿道路北上,那我们就沿道路防守,和他们打阵地战!”
“只留一个团?”
法比安表情错愕:“那剩余的部队要做什么,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安森重重的点了点头:
“避开正面道路,向扬帆城方向快速推进,我们要突袭帝国的围攻阵地,驰援扬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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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约定和前提
扬帆城,傍晚。
年轻骑士站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脚下被大大小小的炮弹留下的丑陋疮疤,远处依然巍峨屹立,在山坡和原野间盛开的金色鸢尾花,面无表情。
坚守一座注定会被攻陷的城市,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在得知了雷鸣堡攻防战的全过程,以及兄长克罗格阵亡缘由后,这曾经是路易最为困惑的事情;没有援军,没有补给,实力差距更是难以想象的悬殊,哪怕连突围都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可能……
用“绝望”来形容,应该是毫不为过的。
但在经历了连日以来反复不断的防御战之后,眼睁睁看着物资不断损耗,伤亡越来越躲,路易却没有任何绝望的想法,唯一的感觉只有…疲惫。
不是身体,而是发自内心的疲惫。
自己所做的并非挽回或阻止,仅仅只是在延缓噩梦的到来;甚至随着战事愈发紧张,连“延缓”的努力也变成了噩梦的一部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隐隐有种期待,期待敌人能顺利攻破自己和萨多爵士布置的防线,这场噩梦就能结束了。
不仅是兵力匮乏,物资紧缺,他们甚至得不到扬帆城民众们的支持——他们很清楚一旦城破后会发生什么,但他们更清楚自己这些人根本不是城外帝国大军的对手…寄希望于旁观中立,让大军攻破城防后能因此饶过他们。
对于这种自欺欺人式的努力,路易也只能沉默以对;毕竟就算整个扬帆城齐心协力,他也没有绝对把握打赢,又何必强求对方支持自己?
现在能做的,大概唯有以骑士的身份无愧于心,就像…就像克罗格兄长那样……
“路易·贝尔纳爵士。”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路易回过头,用略有些僵硬的目光望向出现在身后的萨多,沉默不语。
“军队已经撤下去休整了,只有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危险。”带着隐隐几分长辈的口吻,萨多爵士轻声道:
“现在天色也很晚了,您还是……”
“没事的。”年轻骑士回首,望着远处的围攻阵地喃喃道:
“正因为天色晚了,所以我们绝对安全——正对面的帝国大军,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在夜间发动进攻的…只要太阳落山,我们就绝对安全。”
微微蹙眉的萨多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明白他究竟是哪来的自信。
“夜袭攻城对一支军队而言是极其危险的行为,很容易因为组织度崩溃造成全军覆没;对于百分之一百有信心打赢战斗的军队,是绝不会用这么冒险的战术的。”路易解释道:
“使用这种战术的军队只有两种,要么是有一击必胜的把握,要么是孤注一掷试图翻盘的赌徒。”
当然,也可能二者兼有,就像雷鸣堡那时的路德维希要和安森·巴赫…他在心底暗道。
看到路易坚持,萨多爵士也不再多说什么,非常自然的转移了话题:“有位客人…准确的说是两位客人,希望和您见一面。”
“两位客人?”路易愣了下,他实在是想象不出在被包围的时候还能出现这种情况:
“谁?”
话音刚落,路德维希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自由…邦联。”
……………………
扬帆城总督府邸,主书房门外。
一身淡紫色绣纹长裙,祖母绿眸子旁还能看到淡淡眼影的塔莉娅背着双手,在长廊中随意游荡,随意的欣赏着两侧狼藉的大理石半身雕像。
轻描淡写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了一个黑白色身影,少女瞳孔骤然一凝,旋即带着优雅微笑转身,提起裙边向对方款款行礼: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陛下,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卢恩大小姐,精灵少女完全没有因为对方的客套产生一丝动摇,眼神中甚至还夹杂着些许厌恶:
“你怎么会在这里?”
“政治原因。”塔莉娅轻声道:
“亲爱的未婚夫给了塔莉娅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关乎扬帆城乃至新世界几十万人的生死…虽然塔莉娅并不在乎那几十万人的死活,但谁又能拒绝未婚夫的请求呢?”
“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精灵少女冷冷道:
“我的施法范围覆盖了整个扬帆城,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我没有觉察的情况下,接近路易。”
“任何…人。”
塔莉娅笑容依旧:“是的,但也并未刻意避开您的视线;想必当时的您可能更在意其它地方,忽视了某些不太起眼的角落吧?”
“塔莉娅是带着善意而来的,内心充满了善意,也就总是容易被忽视。”
这个听上去似是而非的回答,却让芙莱娅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明悟,随即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既然你在这里,那就说明他也在…对吧?”
“如果您是指塔莉娅的未婚夫安森·巴赫,没错。”卢恩大小姐微微颔首,仪态端庄:
“只是眼下他正忙于拯救扬帆城,无暇前来与您会晤,如果有任何需要转达的话还请尽管……”
“我警告过的。”芙莱娅冷冷道:
“再见面的时候,我会杀死他。”
卢恩大小姐嘴角略微勾起,仿佛并未听到精灵少女的威胁,祖母绿色的眸子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塔莉娅一直很欣赏您。”
“当时的情况如果换成是塔莉娅,绝对无法那样轻易的收场;实力如此强大又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的精灵施法者,还是一位刚刚觉醒力量不久的少女…芙莱娅陛下,您真的很了不起。”
精灵少女不屑的轻哼一声,用冷漠的表情掩盖内心的震惊:“不要把我和那些盗取真神力量的低贱之徒相提并论。”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塔莉娅捂嘴一笑:
“但既然这么做了,就证明您同样感觉到了新世界对我们彼此的恶意;我们并非安息之土的敌人,可这片土地之上的真神信徒们却并不欢迎…甚至憎恶着我们。”
“那是当然的。”
精灵少女微微眯起眼睛:“作为真神的守墓人,阻挡外界的威胁是他们职责所在;我们打扰了安息之土的宁静;身为真神血裔和信徒,这可是十恶不赦的罪孽。”
“但您还是来了。”塔莉娅再次开口道:
“所以相较于国家,血脉,和对真神的虔诚…对陛下您而言,还有比这一切更重要的东西;在这方面,塔莉娅完全可以理解。”
“你到底想说什么?!”
精灵少女已经开始后悔这次的谈话了,她能感觉得到眼前自称“塔莉娅·卢恩”的少女实力很强,比在伊瑟尔王庭时还要强大。
让这样一个颇具威胁的存在出现在路易身边,简直是致命的错误——更不用说她身后那个叫安森·巴赫的混蛋。
如果不是自己太过迟钝,能够早些发现的话,说不定……
“合作。”
塔莉娅轻声打断了她:“安息之土的真神信徒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必须联手,否则根本无法阻止他们…芙莱娅陛下,我并非以自己而是卢恩家主的身份,来向您寻求合作的。”
真诚的少女还想继续开口,但却被芙莱娅打断。
“合作?说得真好听。”精灵少女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神情:
“不如说,你们希望能够鸠占鹊巢。”
“确实有这层含义…但还是称之为‘团结真神信徒的力量’比较好。”塔莉娅完全不以为意:
“毕竟伪神的教会已经撕下了仁慈的面具,如果再继续让情况恶化下去,伊瑟尔王庭的惨剧…将在全世界所有的角落上演,世上再无能够继承真神信念的信徒与血裔。”
“当然,也许您并不在乎这一切;但如果卢恩家族能够在安息之土生根发芽,有汹涌海阻隔的新世界,就能成为真神信徒的一处庇护所;您和您所守护的那个人,将不受任何打扰,安逸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这句话戳中了芙莱娅的内心,原本紧绷的面颊微微怔了下。
虽然年轻骑士强调了无数次前来新世界,隐居都不是因为她,但精灵少女很清楚;自己只要还生活在旧大陆本土,就不可能躲避教会审判所和裁决骑士团的追杀。
只有躲在那个小教堂内,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两个人才能过上安逸正常的生活;代价则是永远不能离开,更不能引起他人瞩目。
但是如果,如果有一个被真神信徒统治,并且绝对不会被教会干涉的国家的话,或许……
“如何?”
塔莉娅的话语声悠然响起:
“我们…能够达成约定吗?”
静静的走廊内,目光灼灼的少女和精灵女王四目对视;明明她是那样的娇小可爱,却令后者绷紧了心弦。
……………………
“不可能!”
书房内,激动地年轻骑士猛地站起身,把坐在对面的少女吓了一跳:“我再重复一遍,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这种事情的!”
“请您再稍微考虑一下!”
紧紧搂着怀中的《反抗宣言》,强忍着紧张和惧意的波丽娜像小兔子一样蜷缩在椅子里,目光恳切:“这并不仅仅是您一个人的事情,更是扬帆城成千上万的无辜民众,他们……”
“正是为了他们,我才不可能答应这种事情!”
路易再次抢断道,紧攥成拳的双手撑在桌子上:“让扬帆城背叛帝国,加入自由邦联…这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你到底明不明白?!”
“但你们已经成为帝国的敌人了,不是吗?!”努力回忆着来之前安森教给她的内容,波丽娜据理力争道:
“城外的帝国大军已经围攻数日,再这样下去,扬帆城只有毁灭一途;但如果正式起义加入邦联,悬挂起蓝底星环旗,所有渴望自由和独立的新世界民众都将成为……”
“灰烬!”
死死咬着牙,路易从牙缝间咬出这个词汇:
“眼下的这场战争,还可以算作叛乱者对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反抗,就像领主反对皇帝暴政而起兵,这在帝国历史上并不罕见;即便最后失败,死的也只是我们这些‘叛徒’罢了。”
“但如果加入你们,城外一万多嗜血的殖民地士兵就有充足的理由,在破城之后打死抢掠!屠杀!将扬帆城彻底血洗——你明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尖叫的波丽娜,瞳孔中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但就算你没有加入邦联,他们还是会这么做,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本性!帝国的本性!”
她想起了灰鸽堡的那个清晨,那个忠于帝国去为大军偷偷开门却被当成叛徒吊死的父亲;想起了自己和妹妹在骑兵追捕下,饥肠辘辘,惊惶不安逃难的那段日子。
少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路易却以为是因为自己太过粗鲁了,略有些慌神的他既惭愧又无奈:
“更何况就算我现在挂起邦联的旗帜又能怎样呢…城外的帝国大军不会因为一面旗帜就解除围困,而邦联的军队就算能赶来救援,也要先击败以逸待劳的伯纳德·莫尔威斯。”
“而早在那之前,扬帆城很可能就已经陷落!”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还是太过激了些,年轻骑士稍微一顿,用略带恳切的口吻道:“尊敬的波丽娜·弗雷小姐,我很感激您和您身后那些人的善意,也很感激拜托您前来的安森·巴赫…但恕我直言,对于扬帆城的现状,你们真的无能为力。”
“我很赞赏诸位勇于反抗的精神,但归根结底我是帝国的骑士,无论如何不可能与帝国为敌…还望理解。”
波丽娜依旧蜷缩在椅子上,死死抱着《反抗宣言》不松手。
“也就是说,如果邦联的军队能够理解出现在扬帆城外,解除帝国大军的封锁,您就可以答应了…是吧?”少女怔怔的看着他,像是赌气似的说道:
“只要邦联能够证明能够救下扬帆城,击败帝国大军就可以了,对吧?!”
路易疲惫的叹了口气:“这根本就和援军没关系,就算安森·巴赫立刻站在这里!我也……”
“砰!”
突然被推开的房门,让年轻骑士的话语戛然而止。
“抱歉打断了二位的谈话。”
萨多爵士不由分说的走进书房,表情无比的凝重:“紧急军情——刚刚有一支克洛维军队出现在城外,突袭了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的东侧阵地。”
“嗯?!”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充满刺激的惊喜
“所以说,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呀?!”
伴随着周围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欲哭无泪的卡尔·贝恩仰天长叹,颇有种被厄运缠身无法解脱的困惑:
“雷鸣堡的时候是这样,克洛维城的时候是这样,瀚土铁钟堡的时候是这样,还有伊瑟尔王庭…怎么到了新世界还是这样,我这是哪门子的秩序之环弃子?!”
“我的大参谋长,现在是抱怨的时候吗?!”
哭丧着脸的卡尔被旁边的阿列克谢一把摁回来,只是这位“第一步兵团团长”同样面无血色:“能不能起点作用?你再多抱怨几句,咱们都得完蛋!”
一脸恐慌的二人扭过头,帝国大军前锋已经踏破了荒草林的中部前沿阵地;并且非常凑巧的,最先撕开阵线的是四个组成突击队型的骑兵连,和之前风暴师击溃荒草林大本营时如出一辙。
浓烈的硝烟当中,成百上千高举着步枪的帝国线列兵影影绰绰,保持着整齐的方阵队形缓缓推进;纷乱的踏步声犹如令人心烦意乱的战鼓,不断向防线内侧迫近。
与之相对的,阵地上的蓝底星环旗已经被骑兵分割得七零八落,所有驻扎在阵地上的部队几乎都在以营,以连,甚至排位单位在各自为战;试图反扑的勇士更是等不及反扑,就已经迎来了帝国线列的刺刀冲锋。
望着眼前仿佛已经尘埃落地的战局,卡尔再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叹。
事情的起因,要推到差不多六天之前……
因为荒草林突袭战打的过于顺利,原本谨慎要死的某位总司令突然感觉自己又行了,对战略部署做了点“小小的”微调:由他亲率风暴师绕开大路去突袭扬帆城围攻阵地,再留下一个团协助邦联军队驻守荒草林这个至关重要的前哨基地。
而这个负责“留守重任”的倒霉蛋,不知道怎么很自然的就落到了卡尔·贝恩的头上…以及驻扎团负责人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
两人零零散散的收拢从后方赶来的邦联军队,沿道路构筑防线,准备迎战即将前来报复的伯纳德·莫尔威斯。
虽然号称“自由军团”,并且也专门按照克洛维军制进行了编组;实际上除了骑兵和永远不能动的“灰鸽堡总预备队”,邦联军队仍然是一盘散沙,各自行动时仍然是遵照“属地原则”,完全不把其他殖民地的军队当自己人看。
部队零零散散的抵达,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修筑工事效率大大拖延,只能用龟速形容;甚至为了赶工期不得不放弃了不太重要的部分,专注修建能够控制道路,彼此相连的小型堡垒。
即便如此,两人最开始其实并不是非常担心;毕竟帝国大军眼下最重要的战略目标是扬帆城,就算后方大本营遭到突袭,顶多也只能派小股部队反扑和尝试夺回,短暂撑一段时间不是问题。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伯纳德·莫尔威斯收到的消息可不是什么“敌军前锋”,“小股部队”…他真的以为是邦联三万人杀上门来了!
于是当八千帝国大军出现时,还在修建阵地的“自由军团”立刻乱了阵脚;至于阿列克谢的步兵团,则在敌情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全部撤进了荒草林据点内。
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下意识的出卖友军,而是荒草林内的帝国物资对大军而言至关重要;有过突袭经验的风暴师,当然不会犯和之前帝国守军相同的错误。
只是没有风暴师协助防守,自由军团仓促间组织的第一道防线,很快就被胸甲骑兵突破。
尽管是奔袭战,帝国大军依旧展现出了他们一贯的风格——几乎就在骑兵撕开缺口的同时,三门六磅骑兵炮迅速出现在骑兵线后方,向缺口两侧交叉射击。
两百多名手持步枪和砍刀的冬炬城散兵还没碰到骑兵的马蹄,就被呼啸而至的实心弹成串成串的击毙,留下遍地的血肉模糊…成功吓退了后方原本还试图勇敢的红手湾步枪手。
而后线以营为单位的步兵方阵就在炮火的掩护下,不紧不慢的向前推进,准备“接管”已经支离破碎的第一道防御阵地。
骑兵击破,炮兵震慑,步兵划线…在帝国堪称死板又经典的三板斧战术下,邦联军团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精锐之师”似乎根本毫无还手的可能;战斗的胜负,似乎已经在开战之时就已经定下。
尽管深感命运真是不给自己一点甜头,但卡尔并未彻底气馁,类似的场面又不是没见过。
现在除了风暴师一个步兵团,他手里还有一个炮兵连,一个侦查骑兵连,一个冬炬城散兵团和两个红手湾步兵团,同时至少还有一个长湖镇线列团和冬炬城散兵团,正在赶来的路上!
参谋长当机立断,放出信号命令前线的邦联军队后撤,进入荒草林据点能够掩护的范围。
“让炮兵做好准备,一旦阵线开始动摇,立刻炮击第二道防线正面和缺口,掩护邦联军撤退!”
强打精神的卡尔沉声道,背在身后的双手一个劲的哆嗦,淌出来的汗水在衣摆上湿了一大片:
“派出侦查骑兵告诉他们前有敌情,但局势仍在掌控之中不必过于担心,整顿好部队,从北侧有序的向荒草林方向推进。”
“为什么要这说?”阿列克谢的表情十分诧异:“以现在的情况,不是应该让他们急行军尽快赶过来吗?”
“废话,让他们急行军跑乱了编制,或者知道战局危险直接溃逃一大半,剩下那些零零散散赶过来的游兵散勇有什么战斗力?”
卡尔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阿里克谢:“……有道理。”
很快,阵地上的邦联军队就用事实证明了卡尔的担心不无道理——在得到了撤退命令后,原本还能下意识勇敢的他们迅速展现出了活下去的本能,防线以让敌人都震惊的速度迅速解体,仓皇逃窜。
等瞠目结舌的胸甲骑兵反应过来时,面前的守军早就逃得连人影都没剩下。
当部队溃逃到据点外围的防线时,阿列克谢这才恍然大悟——卡尔这么做根本不是为了收缩兵力,而是只有在风暴师枪口督战下,才能避免整个阵线彻底一溃千里!
几乎同时,踩着时间完成准备工作的炮兵连也已经准备就绪;不等确认部队已经完全撤出炮击范围,卡尔直接下达了射击命令。
“炮手就位完毕!”
“炮弹装填——六磅实心弹,单份发射药!”
“炮长就绪,校准候命!”
“全体准备——三、二、一……开火!”
“开火!”
“轰——!!!!”
一团团浓烟与火球,在前沿阵地上方冲天而起,炸开漫天的尘土与碎石…但因为对面的帝国士兵们及时躲进了堑壕,并未造成太多的伤亡。
但这足够了——卡尔也并不指望几轮炮火就能击退伯纳德,稍微阻遏住对面的攻势的同时干掉几十个倒霉蛋,就已经是意外之喜。
“很好,看起来对面的指挥官相当谨慎,不是那种纯粹的蠢货。”
望着据点方向亮起的炮焰,骑在马背上的伯纳德·莫尔威斯露出了几分欣赏之色:“如此果断的使用珍贵的炮击打断敌人进攻节奏,在穷怕了的克洛维人中还真是难得。”
在他的记忆中,克洛维军队基本是平均两千名士兵一门火炮,大多数情况下除了壮胆听个响,根本毫无用处,杀伤几乎全部依靠步兵——当然,瀚土时除外。
一想到对面的克洛维军队就是瀚土时的对手,伯纳德刚刚涌起的几分好心情瞬间破灭。
短暂的炮击过后,帝国线列并未继续向前推进,而是等待了十分钟,中部的两个步兵团才慢慢展开线列;在胸甲骑兵和骑兵炮的掩护下,向邦联军队龟缩的据点缓缓推进。
卡尔·贝恩面色一寒…对方这么做很显然是觉察到了自己这边的虚实,准备拉开战线,从左右包抄自己了。
一旦被包围,甚至于切断据点和道路的联络,彻底成为一片孤岛的荒草林根本坚持不了太久,四面楚歌之下溃败甚至投降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至于后续赶来的邦联援军…这么充满了刺激的惊喜,他真是一丁点儿都没期待过。
卡尔甚至后悔让邦联部队全都撤退到据点周围,一旦其中某支部队溃败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据点失守;但如果不把他们撤下来,就凭风暴师一个团根本守不住这么大的据点。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要完蛋,区别只是早晚和结果的不同。
面对着成片成片压上来的帝国线列,慌乱的邦联士兵们在身后枪口和大炮的威逼下勉强站稳了脚跟,依托着高低起伏的矮墙和壕沟,零零散散的向对面开火射击。
硝烟开始弥漫的战场上,不紧不慢的帝国士兵们排着密集的队列,气定神闲的在枪林弹雨中前进;同时隐蔽在堑壕内的右翼两个步兵团也开始行动,有条不紊从侧翼包抄,准备截断据点东侧与北面的道路连接。
一旦真的被切断道路,他们就真的连逃都逃不掉了!
情急之下,卡尔只能寄希望于打一场突围战;让风暴师步兵团的一个营担任先导,率领冬炬城散兵团向东进突袭,趁对面反应过来之前在之前的阵地上站稳脚跟,形成一个凸出部吸引火力,再由据点内开火炮击,分担突出部的压力。
这个听上去似乎也很靠谱的计划,却让阿列克谢总感觉有点儿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特别奇怪的地方。
然后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总司令在黑礁港攻防战玩过的招数吗?!
虽然隐隐有点儿担心,但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的阿列克谢只得照办,并且亲自担任了突击部队的总指挥。
一刻钟后,在风暴师步兵营的率领下以冬炬城散兵团为主力,趁着帝国线列还未完成合围的时机,向右侧阵地发起突袭。
觉察到前方异常的胸甲骑兵立刻想要拦截,随后就遭到了据点方向的短促炮击,被迫放弃——和步兵线列比起来,中距离位置上步兵炮的实心弹,足以对还未发起冲锋的骑兵构成致命威胁。
“他们居然想突围?”
望着那面突然冲出据点的克洛维王旗,谨慎的伯纳德眯起眼睛,沉默了一分钟才缓缓沉声道:
“不用紧张,我们的目标是攻克荒草林据点,消灭敌人倒在其次;想跑的敌人就让他们跑,只要确保将他们和据点之间彻底分割,不断骚扰进攻让他们无法站稳脚跟,就够了!”
“遵命!”
随着命令下达,帝国线列直接无视了阿列克谢,专心围攻已经孤立无援的荒草林据点和周边防线;同时骑兵部队一边散开阵型躲避炮击,一边不断用短距离突击和半回旋射击,袭扰刚刚“成功突围”的他们。
一个又一个帝国方阵迅速跟进,他们避开正面,如同叠方块般“塞进”突围部队和据点之间的空隙,阻断二者间的联系;许多掉队的散兵还未跟上队伍,就被多面袭来的集火齐射打成了筛子。
双方几乎完全绞杀在了一起,据点内的卡尔根本不敢下令开火,只能眼睁睁看着被胸甲骑兵袭扰的阿列克谢离自己原来越远,自己逐渐被帝国的右翼部队彻底包围。
至于阿列克谢…他刚刚稳定了队伍,就被骑兵袭扰的根本停不下来;虽然靠着悍不畏死的冬炬城散兵们发动了几次成功的反扑,但很快就又被帝国线列的按列齐射击退,伤亡惨重。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参谋长!”
据点内,满脸黢黑的炮兵连连长一把攥住了卡尔:“下令开炮吧,再这么等下去万一阿列克谢团长被消灭,之后完蛋的就是我们啦!”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被摁着左摇右晃的卡尔同样一脸崩溃:
“问题是距离太近了,爆破弹我们没有,霰弹又会伤到外围防线的邦联军,至于实心弹…你准备把他们一起炸上天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干掉吧?!”
“你问我?我还想知道呢!”
满脸崩溃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尖叫,身后的士兵们也是一片恐慌。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军号声突然从帝国包围网远处的北侧响起。
纠缠在一起的绝望二人组猛地回头,死死地瞪着地平线尽头,那突然冒出来的蓝底星环旗,迅速从脑海中的记忆中捕捉到了对方的身影。
“长湖镇步兵团?”
看清对方的卡尔直接愣在了原地,喃喃自语道:
“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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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三个战场
就在荒草林围攻战即将出现转折的同时,另一场战斗也正趁着稍晚的天色,在扬帆城围攻阵地外围上演。
“轰——!轰——!轰——!轰——!”
金红色的炮焰伴随着喷吐硝烟的巨响,照亮了夜幕之下的围攻阵地,在郊野间炸开大片大片的烟团,并随之迸溅出无数漫天飞舞的火星。
焰火之中,成百上千的克洛维士兵排成松散却有序的纵队,宛若溪水汇聚的黑红色洪流,喊着凌乱的口号,在铁哨和军号声中向着围攻阵地的背后发起冲锋。
经过数日行军,绕开道路,轻装前进的风暴师终于顺利抵达扬帆城外;并在林间短暂搭建营地休整了一天后,于当天傍晚从北面向围攻阵地发起了突袭。
之所以特地选择这个时间,除了要部队休整,并趁敌人刚刚结束持续了一整天的围攻战,打个措手不及的时间差外,也是因为安森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那就是伯纳德·莫尔威斯,他居然真的去救援荒草林据点了!
虽然在自己人面前表现得自信满满,但要说没有怀疑那也是不可能的——少量的守军,丰厚的战利品,荒草林据点长得真太像陷阱,一个等自己主动上钩的陷阱。
这也是安森果断撤出,只留少量部队驻守的另一个原因,他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像伯纳德·莫尔威斯那种谨慎到不能更谨慎,还喜欢揣摩敌人想法的对手,会干出把防守空虚的大本营安插在大规模行军的必经之路上。
结果等抵达扬帆城外,观战了一天的安森惊讶的发现围攻阵地内的部队,最多也不会超过八千人;最好的证据就是他们全天只发动了一次攻城;除了朝天放枪和开炮壮胆以外,出镜的总兵力只有三千多。
对于胆小如鼠的乌合之众,只派一半部队去坚固的城防工事下送死,属于普遍现象。
无论究竟是因为荒草林陷落而仓促反扑,亦或者那真的是给自己准备好的陷阱,眼下围攻阵地只有六七千人的守军,这是不争的事实!
面对突然出现在背后,趁着夜幕从丘陵与森林间杀出来的风暴师,阵地上的帝国守军展现出了非常符合自己段位的慌乱——毕竟精锐都被伯纳德带走了,能被留下来恐恐吓扬帆城的不说稍有逊色,那也称得上是臭鱼烂虾。
尽管围攻阵地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并且还有数量众多的火炮;但轻型的骑兵炮全都被伯纳德带走了,留下的全都是笨重的十二磅,十六磅甚至十八磅炮,转动非常不便;加上又是夜晚突袭战,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准头可言。
甚至夜幕下阵地上亮起的炮焰直接暴露了阵地守军的火力点,“协助”风暴师士兵们避开正面,从敌人明显火力覆盖的缺口发起攻势。
很快,掷弹兵团和诺顿·克罗赛尔的第三步兵团借着炮焰照明,率先杀进了围攻阵地内部,迅速清扫了部分试图趴在地上或者躲掩体里打冷枪的残敌。
数百颗手榴弹争先恐后的落在了慌乱不已的帝国守军头顶,瞬间瓦解了他们最后一丁点儿士气。
在略微站稳脚跟后,一部分掷弹兵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霰弹枪和短刀,在身后三三两两同伴的掩护下,开始沿着堑壕向前推进。
这是照搬了卫兵连手雷开路,霰弹扫荡,步枪掩护的“小队战术”——在正面战场毫无用处,可一旦进入短兵相接的堑壕战,就能对不适应这套打发的敌人形成绝对的碾压。
当然,全风暴师上下有财力人力“照抄”的也只有掷弹兵团的士兵们,部分士兵甚至将斧刃安在霰弹枪的枪口,改装成打完就轮起来砍人的斧枪。
无意中和某位教会审判官想到一块儿去的创意,实战效果简直出奇的好。
虽然杀伤效率比不上刺刀,便携性不如枪托,但亲眼看着前排战友被一斧头劈碎脑袋,肩膀,胸膛和脖子挤成一团看不出形状的碎肉,对敌人士气简直堪比一发六磅实心弹。
随着越来越多的风暴师部队加入战斗,围攻阵地守军的溃败之势愈发的明显,因为突袭而失去防御优势的他们,逐渐开始暴露身为乌合之众的本质。
但严格意义上说这并不是士兵们的责任,毕竟他们当中大多数在大半个月前还只是农夫,冒险者,流浪汉甚至乞丐,纯粹是被强征成了帝国大军荣耀的一份子。
为数不多的线列步兵和骑士军官们多次试图发起反击,尝试着夺回阵地;但在堑壕战中纪律和士气并不是最关键的,能够保持组织度完整,服从指挥并且单兵战斗力更强的一方,才更有可能获胜。
在这方面更强的其实是帝国一方,主场作战加上骑士们强悍的单兵作战技巧,足以抵消丢失部分阵地带来的劣势。
但可惜的是作为进攻方的克洛维除了组织度,还有另一个无法被抹平的优势——那就是人数上的绝对碾压。
利用之前帝国守军主动暴露的火力点,加上安森身为咒法师的施法范围加异能组成的“固定雷达站”,小半个围攻阵地的兵力布置在他眼前根本没有秘密,可以从容不迫的集结优势兵力,在各个小规模战斗中形成以多打少,多方向多层次的围歼。
再加上最开始被击溃的部分,实际上眼下其实风暴师这边才是兵力占优的一方。
“传令——告诉法比安,在控制了中部阵线之后暂缓进攻,不能把敌人全都逼急了龟缩炮垒,或者仓库那种半独立的坚固工事里,那样打起来伤亡就太大了。”
扭过头,安森冲身后的杰森·弗鲁豪夫道:“除了消灭围攻城市的军队,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
应声答道的骑兵上尉没有多问,转身徒步向战场狂奔而去。
顺着杰森的背影,他把目光投向了远处沉寂的扬帆城——从突袭战开始之后,这座被围攻的城市就分外的安静。
所以…路易·贝尔纳,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轻抿着嘴角的安森,露出了如孩子般天真的表情。
…………………………
扬帆城总督府邸,主书房内。
听着城外远处仿佛令玻璃窗都在微微震动的枪炮声,死死盯着面前作为“贵客”的少女和胸甲骑兵营长萨多,年轻骑士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如果说之前的还仅仅是有所怀疑,那么当萨多走进房间…不,应该是在这位名为波丽娜的少女出现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全部都明白了。
“路易·贝尔纳爵士,请您做决断吧!”
觉察到自己计划可能暴露的萨多爵士终于不再掩盖,单刀直入的上前沉声道:“现在只要立刻集结军队,向围攻阵地发起进攻,就能立刻解除扬帆城之围!”
“我们苦苦坚持了这么多天,为的难道不正是逼退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让他能重新冷静下来与您更公平的谈判,让扬帆城能够有惊无险的度过这场劫难?”
“是啊!”一旁的波丽娜也趁机帮腔道:
“无论扬帆城还是我们所有人,仅凭自己的力量都不可能阻止这位残暴的总管大臣和他走狗;唯有联合起来,才能迫使他放弃武力,与我们平等的交谈。”
平等?
路易注视着眼前这位灰鸽堡的少女,波丽娜微微一颤,但很快就昂首挺胸,迎向年轻骑士的视线,还故意将《反抗宣言》更显眼的摆放在更加显眼的胸口。
不知为何,突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如果此刻安森·巴赫在这里,他一定会这么做。
“是孤立无援被暴虐的帝国刽子手消灭,还是与我们联手迎敌——请您做出决定吧!”
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少女大声喊出了内心响起的声音。
路易重重的叹了口气。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很遗憾,我军并未制定过夜间离开城市,袭击围攻阵地的计划。”
沉默了片刻,迎着两双视线的年轻骑士冷冷道:“很感谢贵军及时伸出的援手,但除非万无一失,我军不会轻易离开城防。”
“路易·贝尔纳爵士,请您再……”
“这是我以扬帆城临时总督的身份,做出的最终决定!”路易直接抢断道:
“如果有谁不同意我的命令,擅自离开城市,那么他就将不再被扬帆城承认,并且会被视作叛徒和敌人;如果所有人都反对,那么可以尽管撤换掉我这个‘临时总督’,换上更符合他们心意的…傀儡!”
故意加重了语气的年轻骑士,死死地盯着对面:“您以为呢,萨多爵士?”
被点了名的胸甲骑兵营长嘴角微微抽搐,但还是强忍住了怒意,后退半步捶胸行礼:
“遵命!”
望着头也不回离去的萨多,路易重新将目光转回座位上的少女,带着相当复杂的表情道:
“波丽娜·弗雷小姐,请您回去之后转告您的朋友们,我可以代表扬帆城与你们谈判,但不是现在,也不会——至少是现在不会讨论究竟要不要加入邦联。”
“关于你们对于自由的愿景,帝国在新世界的统治以及扬帆城的最终归属,应该可以有一个更加妥善的解决方案……”
……………………
荒草林据点内,难以置信的卡尔瞪圆了双眼,死死盯着那面突如其来出现在战场北面的援军。
一列列队形整齐,装备近乎统一制式服装和武器的邦联士兵,伴随着急促的军号和鼓点声放缓了行军的步伐,齐刷刷的拿下肩上的步枪。
“长湖镇的小伙子们,你们表现的时候来了!”
蓝底星环旗下,前长湖镇民兵团长,现邦联军团第二师师长若瑟夫高声喊道,转身向自己的战士们脱帽致敬:
“克洛维的朋友就在前面,帝国的敌人就在眼前!进攻——让他们见识下长湖镇渔夫和街贩的厉害,上刺刀!”
“上刺刀——!!!!”
高喊着口号的他们迅速收拢阵型,以连为单位组成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密集方阵,如同会移动的“刺刀丛林”,直挺挺的向突围的阿列克谢方向发起进攻。
面对这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敌军”,面沉如水的伯纳德下达了迎击命令,一个满编线列兵营原地转身左右展开,三排漆黑的枪口对准了逐渐靠近的身影。
虽然兵力对比悬殊,但以他对新世界这帮乌合之众的了解,一个营的正面火力足以解决两三倍主动进攻的殖民地民兵。
这么想当然没错,以殖民地武装和训练水平,用乌合之众形容都显得过于宽容…但偏偏对面是长湖镇的民兵,帝国所有殖民地中装备最充足,被帝国亲自手把手训练,预备抵御克洛维入侵的长湖镇民兵。
急促的枪声同时在阵地上空炸响,仿佛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的长湖镇民兵和帝国线列兵,几乎同时举枪射击;喷涌而出的铅弹各自放倒了前排十几个身影,没造成多少真正意义上的伤亡——双方的臭枪法也是如出一辙。
如果不出意外,这种磨洋工一样的“面对面朝天放枪”还要再持续几个回合,然后就是刺刀冲锋。
这也是在没有炮兵和骑兵支援下帝国步兵的常态,毕竟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维持阵线,而非打出让骑士老爷们没有存在感的战果。
问题在于,参加这场战斗的可不仅仅是帝国人……
“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从据点的方向响起。
为了避免波及向阵地东侧突围的阿列克谢,原本卡尔是根本不敢轻易直接向侧翼开炮的;但偏偏为了阻击援军,伯纳德派出的一个步兵营直接走出了阵地,还沿着东西方向展开线列,在据点炮口前展开了一条垂直的直线……
呼啸而至的六磅实心弹,就这么直接从线列的最左端贯到了最右端;整整大半个营的线列步兵们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那看不清的黑影砸碎了脑袋,撕开了躯干,扭断了四肢…变成漫天泼洒的残肢碎肉。
望着眼前突然少了一整排的身影,震惊到目瞪口呆的若瑟夫僵在原地,下意识的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五分钟后,踏着遍地帝国士兵碎尸的长湖镇步兵团,与阿列克谢会师成功。
第一百九十三章 荒草林陷落
如果有人立刻询问若瑟夫,他这辈子最得意的时候是哪一天,这位自由军团步兵师的师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就在今天!”
区区一个殖民地民兵团,不仅在友军最最危急的关头神兵天降,竟然还成功撕开了帝国的包围网——这么奇幻的经历,说出去谁信啊!
虽然还能不时地听到零星的枪声,但在击退了伤亡惨重的帝国步兵团两轮反扑之后,他麾下的长湖镇民兵们已经彻底控制了阵地,成功掩护突围的阿列克谢在原先阵地上重新站稳了脚跟,连通据点周边防线建立起了一个稳定的突出部。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胜利居然会来的这么容易,貌似不可战胜的帝国大军不过几轮排枪,一通炮击外加刺刀冲锋就完蛋了,简直如坠梦中。
接下来只要再站稳脚跟,等待后续部队不断抵达,就能建立起抵御帝国进攻的稳固阵线,甚至重新夺回部分阵地,重新夺取战斗的主动权!
背靠主干道,两侧又有森林、丘陵作为屏障,据点后方更是还有一条能够作为最后防线的溪流…对面的帝国大军想要继续包围,就必须将军队深入森林,甚至翻越丘陵。
如果是步兵,被森林地形拆散的线列毫无威慑力,如果是骑兵…让骑兵深入森林发起进攻这种弱智操作,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帝国的军队身上。
只要不自乱阵脚,稳扎稳打,手握据点和充足物资的邦联军队完全是进可攻,退可守;无论想怎么做都游刃有余,绝对能挡住帝国的首轮进攻。
“所以,我们到底时候撤退?!”
满脸讨好之色的若瑟夫迫不及待的问道,让刚刚还准备感谢他的阿列克谢直接懵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一副军心可用,气势如虹的模样杀过来,没等击退敌人反攻就居然问我要什么时候撤退——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
是,知道你们这些殖民地民兵就是群臭鱼烂虾,但这么直接是不是也过于有自知之明了?
被这么一帮满脑子全是逃命的援军给救了,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想笑又想哭的阿列克谢深吸口气,无比纠结道指了指不远处的荒草林据点:
“撤退是必须的,但在那之前必须先暂时解除敌人对据点的围困,那里有大量的物资和军火,绝对不能丢给对面的帝国大军;能带走的必须带走,剩下的则要尽可能销毁。”
“除此之外,还必须确保在撤退时敌人无法轻易追击,所以决不能让敌人觉察到我们想撤退的意图,否则多少援军也挽救不了全军覆没的下场!”
“用佯攻打掩护,替销毁和带走物资争取时间——明白!”若瑟夫点点头,痛快的答应道:
“所以接下来是不是要我替您控制住阵地,好让冬炬城散兵们发动几轮翻反击,好让敌人以为我们真的不会撤退?”
“呃…是的。”
阿列克谢挑了挑眉毛,他先是欲言又止,紧接着又彻底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若瑟夫阁下,您是一开始就知道这边的情况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卡尔·贝恩明确对派去寻找援军的侦查骑兵说过,不准把真实情况告诉邦联军队防止他们临阵脱逃,难道有人抗命说了实话?
“当然没有!”
面对阿列克谢的猜疑,耸耸肩的若瑟夫很是理所当然道:“我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什么样,但我很清楚自己和这帮长湖镇的家伙是什么货色——所以哪怕是支援,也得提前做好撤退的准备才行啊!”
阿列克谢:“……”
这个过于无懈可击的回答让他彻底无话可说,最重要的是如果稍微多想想,甚至还会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沉默了一分钟后,满脸纠结的阿列克谢终于下达了进攻命令,在长湖镇步兵团的掩护射击下,冬炬城散兵团和风暴师的一个步兵连发起了反攻。
面对这种自寻死路式的进攻,伯纳德与麾下帝国骑士军官们充分的表达了他们的不屑——中路半个步兵团原地展开挡住正面,外加二十名骠骑兵迂回掠阵袭扰侧翼。
不过是侥幸撕开一道防线,真以为你们这帮臭鱼烂虾能够和帝国大军分庭抗礼了?
事实也基本和伯纳德猜想的如出一辙…四百多名冬炬城散兵没等冲到面前,就被快速突击的骠骑兵用卡宾枪和马刀冲散;等骑兵们扬长而去,展现线列的帝国步兵们照面就是一轮齐射。
上一秒嗷嗷叫恨不得杀红眼的冬炬城散兵们,下一秒就以最快的速度望风而逃,比扬帆城的天气转变的还快。
阿列克谢和他身边的风暴师步兵连没等准备掩护射击,就被败退的散兵们裹挟着被迫撤回了阵地。
望着这场堪称闹剧一样的反攻,伯纳德气定神闲的指挥部队包围阿列克谢控制的突出部,准备彻底断绝荒草林据点的退路。
半小时后,帝国线列在原荒草林外围防线站稳脚跟,开始一个营一个营的同时向突出部与据点压上;像黑板擦一样,将邦联军队从阵地上成片成片的抹除。
即便有援军,双方的兵力对比依然是令人绝望的四比一,质量层面更是有着天壤之别;可以说一旦帝国方面彻底掌握主动,战斗结果就已经毫无悬念。
无可奈何的卡尔在经过短暂的挣扎之后,也终于下达了撤退命令;士兵们开始焚烧据内的物资,同时尽可能带上能带走的一切东西。
尤其是炮兵连的八门火炮,这可是新世界绝对无法补充的装备;卡尔最终想办法将两门六磅步兵炮拆了炮车塞进辎重马车里,剩下的只能用钉子钉死炮闩,避免它们变成帝国的战利品。
十六点三十分,一个长湖镇步兵团和一个冬炬城散兵团抵达战场。
借着援军掩护的卡尔立刻开始组织已经士气全无的两个红手湾步兵团撤至溪流建立临时防线;阿列克谢和若瑟夫的突出部也开始边打边撤,掩护据点内押送物资的风暴师步兵团。
望着据店内升起的滚滚浓烟,觉察到不对劲的伯纳德立刻开始下令强攻;一个线列兵营企图穿过森林,绕后截断据点内正在撤退的据点,遭到沿河布阵的风暴师炮兵连与两个红手湾团阻击,迅速败退。
但枪声一响,也就暴露了据点守军的撤退方向,伯纳德迅速架起了骑兵炮,对准溪流方向就是一阵覆盖射击。
和普通的步兵炮相比,骑兵炮普遍更轻,威力也更差;并且和克洛维“痴迷”六磅和十二磅炮相比,帝国更青睐四磅,八磅,十六磅和十八磅炮。
加上还是盲射。除了六个倒霉蛋原地升天,外加一辆马车散架外,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相较之下,正面战斗则相当的那看——两个刚刚抵达战场,还以为胜利在望能抢战功的邦联步兵团,首当其冲撞上了进攻的三个帝国步兵团,几轮排枪下伤亡惨重,险些直接溃散。
边打边退的阿列克谢和若瑟夫则借助这个“生力军肉盾”,成功避免了被包围歼灭的悲惨下场,顺利突围;同时不断收拢两个团败下来的溃兵,勉力维持着阵线令敌人不敢轻易追击。
好在帝国大军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们身上,在将这支最后的臭鱼烂虾逐出阵地后就放弃了追击。
十七点整,帝国大军击退了红手湾步兵团沿河布置的防线,所有守军溃退至北侧郊野,荒草林据点正式陷落。
……………………
踏着遍地的尸骸和余烬,面无表情的伯纳德在士兵们的欢呼和夹道欢迎中,前簇后拥的进入了荒草林据点。
虽然只是场微不足道的小胜利,除了中途稍有挫折外赢得根本毫无悬念,但还是一扫多日以来帝国大军的颓势,提振了军队的士气。
至于没能全歼敌人稍有遗憾,但这在伯纳德看来根本不叫问题,某种意义上甚至还是件好事——对于一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而言,“恐惧”是最可怕的传染病,逃兵们每一句夸大其词渲染的威力,都胜过一发十八磅炮弹。
克洛维人也是一样…安森·巴赫能催动他的部下劳师远征,打一场很难说能得到多少利益的扬帆城之战,主要肯定是他们对胜利有绝对的信心。
一旦稍有受挫,加上之前得到的战利品已经足够丰富,很容易就会产生疲倦心里,不愿再为了这帮殖民地叛徒的利益而言。
而这就是伯纳德的核心目标——他根本就不想和这帮叛徒还有克洛维人打一场所谓的菊展,那样赢了也是得不偿失的两败俱伤。
通过小规模但高强度的连续数场战斗,挫败敌人的试探性攻击进而打消救援扬帆城计划,最后迫于压力无法维持军队补给撤出灰鸽堡…不费一兵一卒,让帝国势力避开这场极有可能带来灭亡的危机,才是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如意算盘。
当然,这么轻松的打赢也并非全是好事。
“据统计,这一战总计消耗了六十发炮弹,一个步兵团打光了他们携带的全部弹药,另外两个团携带弹药平均不到三十发,另枪支和刺刀也各有折损,比例差不多在三十至二十分之一区间……”
拿着后勤部门和侦察兵们刚刚送来的文件,传令官战战兢兢的向伯纳德汇报道:
“伤亡情况,两名胸甲骑兵重残,十五人轻伤;步兵方面,损失最重的就是克洛玛步兵团,一个连六十七人阵亡,另一个五十五人阵亡,两名连长分别被炮弹腰斩,以及让迸溅的石头砸碎了天灵盖……”
“至于缴获的物资——在紧急灭火抢救之后,总算夺回了差不多十分之一的食物补给品;枪支弹药除了几箱铅弹和十几只火药桶,步枪和刺刀加起来只剩二十五支完好无损的,其余不是被折断就是不见了。”
“缴获的几门克洛维步兵炮的炮闩全都被钉死成了废铁,至于俘虏…只俘虏了二十几名红手湾和冬炬城的民兵,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不要说主力位置,他们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是很清楚!”
说到这里连传令官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明明打了胜仗却好像自己才是更吃亏的那个,这算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敌人的行军路线并不统一,甚至极有可能是故意或者被迫分散行动的。”
伯纳德此刻却异常的冷静,认真的分析道:“极有可能敌人的先头部队是打算一边围攻荒草林据点一边收拢军队,最终依托据点周围地形与我们展开决战——但因为据点陷落太快,我们反扑的又太过迅速,导致敌人被打乱了战略部署。”
“现在我们夺回了荒草林,导致他们被迫向灰鸽堡方向撤退,但同时大量部队还散落在东线和北侧的道路上,必须一边收拢军队一边后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现在的他们一定很脆弱……”伯纳德喃喃自语,旋即猛地看向传令官:
“骑兵在什么地方?!”
对于一群狼狈溃逃,散乱并且毫无秩序可言的军队,帝国的骑兵就是最恐怖的梦魇…对方还是沿着道路撤退的,简直就是骑兵们最佳的猎杀目标!
“呃…正、正在准备外出侦查!”
听到总管大臣的话,传令官赶紧回答道:“几名骑兵连在周围的森林里发现了有大批军队经过的痕迹,正在根据俘虏的供词逐步展开搜索!”
搜索?
伯纳德愣了一下:“能确认军队的人数和行动方向吗?”
“最准确的还要等骑兵们的搜查结果,但就按现在看到的情况来看,差不多有四千到五千人的规模,以步兵为主,辅以少量骑兵和辎重车厢,还有……”
“四五千?!”
脸色一僵的伯纳德直接抢断了传令官的话:“他们向哪个方向去了?!”
“呃,好、好像……”
“好像?!”
“好像是…扬帆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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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天之后
扬帆城北郊,帝国围攻阵地,凌晨。
滚滚硝烟映照着漆黑的穹顶,远处丘陵下的地平线已经微微发白;精疲力竭的莉莎强拉硬拽着几个困到想死士兵在阵地上竖起了蓝底星环旗,用铁一般的事实宣告这场持续了整夜的突袭战落下了帷幕。
或许是因为瀚土之战的胜利,加上抵达新世界后又太过顺风顺水,最初谨慎到只能用“胆小”来形容的风暴师,越来越看不起殖民地民兵,连带着也有些瞧不起帝国正规军,颇有种“穷人乍富式”的自豪感。
尽管如此,苦战一夜后的全体上下军官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帮帝国临时招募的“民兵军团”战斗力和意志力都十分顽强,堪比卡林迪亚之战时的帝国先遣军。
在遭到背刺,外围防线全盘崩溃,甚至成片成片的阵地迅速失守后,经过了最初慌乱的帝国士兵们,并未想风暴师所预想的那样光速投降,反而爆发除了不同寻常的士气,和风暴师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交通壕失守,他们就躲在掩蔽部偷袭,在堑壕拐角打冷枪;被两面夹击就干脆冲出阵地,借助夜色隐蔽摸黑绕后,打光了弹药的步枪绑在尸体上当诱饵让对面暴露火力位置,用临时制作的“投弹器”抛掷火药桶……
最终混战还是变成了安森最不想看到的结果——让敌人成功躲进了各个掩体、仓库和堡垒当中,变成了一根根插在阵地上碰不得拔不掉的钉子。
为了清扫这些随时会炸的不定时炸弹,风暴师用尽了浑身解数,采取了相互隔离重点照顾的战术;切断各个“钉子”间的联系,每次攻击只针对一个,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和全部火力予以彻底消灭。
这是种消耗大,见效差,还非常耗时的打发,但手头严重缺乏重火力的安森也只能这么干——阵地上倒是有不少帝国丢弃的重炮,但笨重的野战炮在堑壕战里效率实在低下。
至于臼炮…两三百米甚至面对面的间距,误伤的可能性远大于送堡垒内的敌人集体升天。
原本以为最多两三个小时的战斗,结果从傍晚十九点打到了凌晨五点三十分,彻夜不休的风暴师集体连轴转,一个钉子一个钉子的歼灭残敌,平均每个营打了四场“攻坚战”,卫兵连连长莉莎·巴赫更是一场不落,参加了所有战斗。
等到天亮,除了大部分重要的炮垒和关键据点投降的投降,升天的升天,三座军火库和最大的一座粮仓没被攻破,仍然在守军控制之下,两千多名帝国士兵分散死守在里面准备硬抗到底。
这倒不是安森或者风暴师军官们不想——事实上他们很想也很眼馋那些物资——问题是三个据点都在地下,炮火能造成的杀伤力有限,强攻注定伤亡惨重。
莉莎倒是想过让其他人掩护自己一个人杀进去,但看到她浑身上下至少七八个手榴弹以后,负责指挥攻坚战的法比安不由分说就把她拦下了。
外面攻不进去,里面的人也根本不敢冲出来,双方就保持着这种静坐对峙的状态…但无论如何,至少名义上风暴师已经是获胜的一方;摘掉了金色鸢尾花,换上了象征自由邦联的星环旗。
而从开始到结束,见证了这场战斗全过程的扬帆城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安静的宛如一座空城。
没有助战也没有阻止,甚至没有派出巡逻和观察战况的骑兵;就像是一切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静静在那儿做着自己的事情,机械的准备迎接下次进攻…无论进攻的人是谁。
这种“高冷”到极致的态度,让风暴师上下都极其不舒服,尤其是刚刚结束战斗的眼下,这么一支态度很不明朗的军队就站在自己面前,简直是如芒在背。
现在伯纳德和他的帝国大军主力动向还不明朗,巨大的围攻阵地,仅凭风暴师眼下四千多人也根本无法彻底掌握。
一旦帝国军队杀回来,路易·贝尔纳又决定和殖民地总管大臣和解,孤立无援的风暴师等于被两面夹击又得不到任何有效支援——想跑都没地方跑!
对于这一的顾虑,想来谨慎(怕死)的总司令倒是表现的出乎寻常淡定,令风暴师军官们非常的费解。
“很简单,因为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瞪着一双惺忪睡眼,困到想死的安森没好气了看向自己最信任的掷弹兵团长:“假如他们真想要袭击,昨天晚上就可以动手,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
“但不可否认,这些人随时都有反悔的可能——特别是现在。”法比安加重了语气,并没有因为总司令几句话就放松警惕:
“之前他们被伯纳德围攻,但现在包围已经解除,我们成了帝国大军必须最先消灭的目标;路易·贝尔纳…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当做筹码和伯纳德谈判,换取对他和扬帆城都有利的条件!”
“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但实际呢?”
安森叹了口气:“最直接的一点,伯纳德他要如何才能争取到叛乱的扬帆城信任?就算做出了保证,那些叛军和扬帆城自由派又凭什么相信?”
“如果要配合帝国大军袭击我们,这两千多人就必须出城作战;而如果我们被消灭了,必须要有什么样的前提条件,才能令路易·贝尔纳确信他肯定不会违约?”
这个问题让前近卫军军官沉思了片刻,很快就察觉到了问题的管家:
“必须是帝国大军伤亡惨重,实力和叛军相差无几,甚至…更加弱小的时候?”
“差不多吧。”安森耸耸肩。
“所以假如路易·贝尔纳只有在战斗的最后关头,或者帝国大军即将被消灭时才会插手……”法比安喃喃自语,猛然间好像又觉察到了什么。
如果真是那样,作为唯一一支生力军的他们确实会成为战场上决定性的力量,问题在于他们能得到什么利益?
如果帝国大军伤亡惨重,那就算路易·贝尔纳能够逆转战局也只能赢得眼下的胜利,卷土重来的风暴师和邦联军团还是能继续围困扬帆城。
已经被围了十几天,又付出了惨重伤亡的扬帆城还能再坚持多久?
如果快输的人是风暴师和邦联军团…锦上添花的扬帆城叛军,真的能赢得伯纳德的宽恕?
显然不可能…法比安总算明白为什么安森一点儿都不担心了。
“但这仅仅是理论上,况且也不能保证对面绝对理智,还能得到充足的情报做出最符合利益的判断。”法比安话锋一转: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您最开始的目标应该是救援扬帆城——只要拿下这座城市,孤立无援的帝国大军就再也无路可逃了,不是吗?”
“是,也不是。”
安森打了个哈欠:“拉拢扬帆城对我们有利也有弊,好处是尽快结束这场战斗,坏处是这一战很可能捞不到多少油水,还要增加一个实力强大又很不值得信任的盟友。”
当然,这帮盟友就没几个是能完全信任的…安森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
“权衡之下,我认为尽快结束这场战斗对风暴师最有利——想要变现,我们有的是办法在邦联身上变现,用不着洗劫搜刮城市,那样的吃相太难看了,也不符合我们眼下救世主的人设。”
“但归根结底,我们用不着非得争取扬帆城反水,他们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让我们单独和帝国大军决战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安森又打了个哈欠:
“真正必须要争取的对象,其实是路易·贝尔纳。”
“您的那位老对手,扬帆城现在的临时总督?”法比安挑了挑眉毛:
“这和争取扬帆城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而且很大!”
安森摇了摇头:“按照我们得到的情报来看,他几乎是一夜之间变成了扬帆城总督,此前也不太可能和自由派或者叛军有什么交集…你猜这是为什么?”
“所以他只是被推出来的挡箭牌,因为贝尔纳家族在新世界很有影响力。”
法比安眼前一亮,迅速明白了总司令的想法:“而他的想法很可能和扬帆城叛军并不一致,甚至存在冲突…但这一来就算把他争取到我们这边,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不,这非常有意义!”满脸困意的安森嘴角开始上扬:
“那帮叛军之所以要让路易出面担任总督,就是因为他们自己无法服众,还担心万一失败会被反攻倒算,路易就是他们给自己找的保护伞。”
“所以我们必须争取到他,让这位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相信,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事业…甚至更进一步,让贝尔纳家族认为投资我们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就像罗兰家族那样。”
法比安恍然大悟。
“虽然是战争,但目光却不仅仅局限于战争,利用盘外力量将危机化解于无形之中…不愧是总司令。”
“哪里那里,只是全都在计划之内罢了。”
对于部下的吹捧,安森毫不推辞的选择了接受:“如果没有猜错,这个时间伯纳德和他的大军应该已经抵达那里,开始围攻据点了。”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掷弹兵团长追问道。
“等。”
“等?”
“莱茵哈德·罗兰已经乘船返回本土,将自由邦联即将统一新世界,帝国势力苟延残喘的消息带给北境商会和罗兰家族高层,一两个月内就会有回音。”安森解释道:
“扬帆城和路易那边,塔莉娅以及波丽娜小姐正在努力说服他们,我们也得给对方一点思考的时间,有更多机会冷静地思考下这座殖民地的出路。”
“还有邦联那边…也得让这些人出出力,在荒草林据点稍微战斗几天,省得他们真以为帝国是可以被轻易战胜的,不把风暴师付出的心血当回事,一滴汗水也不流就击败了帝国——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
让眼下的局势逐渐发酵,静等各方做出反应,同时让疲惫不堪的军队获得短暂的休整,养精蓄锐等待最后和伯纳德·莫尔威斯的决战,这就是安森的如意算盘。
他准备就保持现在的状态,一边搜集情报和构筑阵地,一边静等三天。
三天之后,果然一口气出现了两个“惊喜”。
首先是扬帆城方向——被胸甲骑兵护送归来的波丽娜和塔莉娅,带回了路易和叛军们的态度:首先他们很感激风暴师与邦联为他们解除包围,其次他们并不想插手这场帝国与邦联之间的战争,打算隔岸观火。
对于这一点,安森总觉得对面的叛军很可能巴不得自己干掉伯纳德,然后他们再以“最后的帝国骑士”这个官方身份取而代之…可惜他没有证据。
路易·贝尔纳,他的态度则比较纠结,一方面并不想背叛帝国另一方面又很同情叛乱的帝国殖民地,竟然试图居中调停,让各方都能拥有满意的结果。
这个乍一听自相矛盾,甚至完全想象不到任何可行性的想法,倒的确非常的像他能说出来的…对风暴师只能说不好不坏,就不知道一心想干掉伯纳德的帝国叛军怎么想了。
第二个惊喜则是来自荒草林方向,伯纳德和他的军队果然被吸引到了那边,对据点展开了全力围攻。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被迎头痛击的据点连一天都没撑下来,五个小时就宣告陷落,并且丢失了大量物资。
伯纳德还派出骑兵扫荡沿路撤退的邦联军队,伤亡只能用“惨烈”来形容——六千大军被两三百名骠骑兵像赶鸭子一样追的到处都是,连像样的反击都没能组织起来,闷头向灰鸽堡方向逃窜。
卡尔和阿列克谢两人费劲千辛万苦,也只保住了风暴师第二步兵团,炮兵连,一个长湖镇步兵团和两个红手湾步兵团,外加还剩一百人的冬炬城散兵连…躲开帝国骑兵的扫荡,狼狈不堪的抵达了围攻阵地。
而与此同时,伯纳德的军队已经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向扬帆城而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去自信的安森·巴赫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六月十八日,晴,多云。
帝国大军的步伐正在迅速向我们逼近,据最新的情报,已经在距离阵地三公里的发现帝国骠骑兵活动的痕迹——这是敌人即将抵达的征兆。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是盟友的扬帆城却态度暧昧,既没有加入帝国也不肯派出支援…只有六千名士兵的我们,必须独自迎战八千帝国大军。
军队上下一片恐慌,在我有限的记忆中,风暴师像这样被逼到近乎于走投无路的状态,还是很久之前的克洛维城暴乱。
从荒草林据点撤退的第二步兵团带回了非常不好的消息:尽管遭遇了叛乱和大本营陷落,但伯纳德·莫尔威斯的军队战斗力并未出现任何削减。
他们仍能利用骑兵机动与冲击力配合炮火轰击,对并未成型的防线造成致命伤害;士气不佳或遭遇侧翼奇袭的军队,甚至连一轮冲击都无法坚持住。
而留给风暴师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天,已经没有更多时间让我们去加固阵地,挑选更加完美的战场——必须在这片敌人无比熟悉的围攻阵地,与帝国大军展开决战。
但即使是这种局面下,安森·巴赫大…不!是安森·巴赫总司令,依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的悲观或绝望。
就在卡尔·贝恩参谋长抵达并带来消息的当天,总司令立刻召开了一次全军演讲,意气风发的他向全军高度赞扬了第一团和炮兵连战士的无畏,面对四倍甚至五倍强敌仍能不慌不乱的完成撤退工作,保存了珍贵的元气。
至于貌似不可一世的帝国大军,则完全落入了总司***好的陷阱之中…八千名轻装前进的军队,实则已经处于风暴师与邦联军团的南北夹击之下。
成功转进的邦联军团,只需在灰鸽堡与扬帆城边境一带重整士气,沿道路南下进军,必能极大的震慑伯纳德·莫尔威斯,届时就是一万对八千,优势依然在我!
那意气风发,俯瞰寰宇的姿态,仿佛脚下并不是用十二个弹药箱搭建的临时演讲台,而是克洛维枢密院的大议会厅。
看到总司令如此信心在握的模样,惶恐不安的气氛很快就得到了平复。
随后召开的军事会议上,总司令对军队的布防工作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放弃全线布防,以正面阵地的五个炮垒为核心,进行“点到点”的防御;同时用大规模土木工事破坏阵地内的堑壕,令敌人无法轻易通过或占领。
对此全军上下没有出现任何异议,甚至连惯例会在会议上“唱反调”的参谋长也出奇的沉默,过程在总司令说三句话,军官团集体鼓掌,总司令继续讲的循环中结束…整个会议记录加在一起不到五百字。
将惶恐不安抛在脑后的风暴师立刻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土木工事之中,充满自信的笑容再次浮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至于总司令本人则在做完全部筹备工作后,独自回到司令部养精蓄锐;以我作为卑微书记官的粗浅见解,大概是在思考下一步的决策吧……”
……………………
“完了!全完啦!”
漆黑一片的司令部内,回荡着安森歇斯底里的叫喊:“六千对八千!还是在人家的主场,还没有支援,连特么像样的防御阵地都来不及建!”
“这仗怎么打?啊!你告诉…告诉我,这到底要怎么打?怎么打?!”
“你问我,你要我问谁——我还想问你呢!”
翻白眼的卡尔同样是欲哭无泪,绝望的一点儿不客气:“再说了,我看你刚刚不是挺有信心吗?”
“废话,我不表现的有信心行吗?!”安森恨得咬牙切齿:
“还计划——六千多人被八千人一个照面打光了,我又不是秩序之环,连这种倒霉事都能想得到!”
“为什么,你的计划不是一直很完美吗?”
“我……你找茬是吧?!”
“我没有!”
“你就是!”
“我没……”
“你就是!就是!是!”
看着陷入歇斯底里的安森,卡尔彻底不说话了。
漆黑一片的司令部内,四目相对的两人大眼对小眼,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望着眼前的扬帆城地图,安森内心一团乱麻;他很想说服自己没什么可慌张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但……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一年来耗费无数心血才在新世界打下的根基,就统统白费了。
邦联不用说肯定会反水,帝国大概会乘胜追击斩尽杀绝,北境商会和本土的援助也不用指望…大家就都等着卢恩家主抵达新世界,统统下地狱吧!
那样不是安森期望的结果,他当然是想让秩序教会全程找不到任何插手的借口,避免其再次膨胀对外扩张的野心。
“所以…要怎么办?”
沉默持续了很久,才被卡尔的声音打破:
“如果真的要和帝国大军正面交锋,你现在有多大的把握?”
被从胡思乱想中唤回的安森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的举起右手,伸出了四根手指。
“是不是少了点儿啊?”卡尔忍不住道:
“我们可是以逸待劳又有一部分重型火炮,兵力差距也没有太夸张——再怎么惨,一半对一半也该有吧?”
对于这种天真的想法,安森只是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最保守的估计了,算上我们全部的优势再加上伯纳德可能就会犯的错误,以及一点点我们可能的超常发挥和意外情况,才能有这么大的把握。”
“那要是不保守呢?”
“嗯…差不多两成左右。”
“……”
不知道为什么,卡尔突然有点儿怀念以前那个永远有着迷之自信的安森·巴赫了。
“伯纳德·莫尔威斯,他不是我们过去遇到的那种不入流的对手。”
轻轻叹了口气,安森的语气相当无奈:“六千人对八千看似差距不大,问题是帝国拥有数量充足的精锐骑兵,光这一点就限制了我们的防御部署必须抛弃较为平坦的开阔地,再加上敌人灵活的骑兵炮…你也和他交过手,你觉得呢?”
卡尔没有回答,默默地端起桌上的朗姆酒瓶,喝了一大口。
“说实话,如果只是计划无法顺利实现,那还是好的。”安森的表情逐渐沉重:
“万一不能在扬帆城外彻底将其歼灭,让他们流窜到灰鸽堡一带,或者和扬帆城的叛军重新合流,事情就彻底麻烦了。”
“是啊。”
卡尔附和着轻叹一声:“要是没能全歼他们的话,那就……嗯?”
等等。
忽然间好像感觉自己耳朵出问题的他抬起头,表情诧异的盯着安森:“你、你刚才说什么…全歼?!”
“是啊,我是这么说的。”安森点了点头,神态如常:
“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
卡尔突然一顿,有点儿不敢相信道:“所以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打赢伯纳德,只是不敢确定能不能全歼他是吧?!”
“是啊,我们六千人对八千人以逸待劳,物资充足,又有地形优势,想打赢一点儿都不难啊。”安森的眼神里充满了理所当然:
“问题是光打赢根本毫无意义,必须在保全实力的同时将其彻底全歼,才能实现我们最开始的目标——消灭帝国在新世界的势力,让自由邦联独立,风暴师通过邦联和卢恩家族的力量,把之前的战斗成果统统变现。”
这也是安森最开始对风暴师全体军官团做出的承诺,也是让他们心甘情愿追随自己的原因。
否则就凭陆军发的那点儿津贴和驻地补助,一年几百金币都不到一千的收入,玩什么命啊!
风暴师是安森现在唯一的基本盘,能够拿来和各方势力讨价还价的本钱,甚至是让很多人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的依据。
成功案例(瀚土的胜利),明确的计划(画饼),值得信赖,经验丰富的团队(忠诚的军官团)…三者缺一不可,他这个职业经理人才能拿的到项目,拉的来投资!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安森已经不再满足于当职业经理人了,所以风暴师绝对不能为了“自由邦联”这一个项目就赔掉大半…但因为甲方(邦联)水平过于低下,这个势头越来越明显了。
“只要帝国大军还…不!说得更直接一点儿只要伯纳德·莫尔威斯,这位帝国在新世界的统治象征没有被干掉或者生擒,这一战就毫无意义,所以歼灭是必须的!”
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安森重新看向卡尔:“你以为呢?”
“我……”
卡尔想说“我以为风暴师马上要完蛋了”,但总觉得这话一出口自己看起来大概就像个傻子,所以: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居然会怀疑安森·巴赫的迷之自信,简直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在两人一个长吁短叹,一个怀疑自己脑子出门的时候,司令部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
得到了许可的小书记官这才推开房门,并且又在进入后立刻随手关闭。
“扬帆城那边派来了使者,希望能和安森·巴赫大人您见上一面。”
迎着二人的目光,走到桌旁的小书记官一边清理周围的狼藉一边说明道:“不知为何,他们那边似乎也收到了荒草林之战的情报,想要就您和帝国之间的矛盾商讨对策。”
这么快?
安森挑了挑眉毛,对方能得到情报他不惊讶,毕竟风暴师没能像帝国大军那样封锁扬帆城,得到消息的是正常的。
只是伯纳德的反应速度比自己想象的还有效率,看来是打算先假意和扬帆城和解了,就不清楚路易那边会怎么想……
“派来的使者是谁?”
“一位叫露西娅的修女,据说是路易·贝尔纳阁下的妹妹。”小书记官的眉头微微蹙起;
“但是……”
“但是什么?”
“没有!”
赶紧摇了摇头,艾伦的表情很是纠结:“只是情况与我所了解到的完全不符,所以感到有些奇怪。”
“路易·贝尔纳阁下的妹妹,也就是贝尔纳家族的长女露西娅·贝尔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新世界,更不可能成为一名修女——因为她一年前就和罗兰家的嫡长子缔结了婚约!”
“但她现在的的确确就站在这里,所以我实在是无法想象,过去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让这绝对会轰动半个秩序世界的事情发生的悄无声息!”
小书记的表情显得很是慌乱,紧张得像是以为自己写完了暑假作业,实则一个字没动的孩子——虽然的确就是。
“别害怕,艾伦·道恩书记官,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安森开口安慰道:
“你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那位‘露西娅小姐’应该是冒名顶替,真正的贝尔纳大小姐应该还在艾德兰大公国才对。”
至于眼前的这位是谁,安森心里也大概有数——能让路易用这个名字冒充,除了尊贵的伊瑟尔精灵女王陛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选。
“那她有带什么信笺或者证物吗?”
“没有,来的人也只有她自己。”小书记官悻悻的摇头,用上衣口袋的手帕擦了擦发梢的汗珠:
“请问您准备什么时候见她,安排在什么地方?”
一旁的卡尔也悄悄扭过头,注意着安森的表情变化。
“不,还是不见了。”
迟疑了片刻,安森十分坚定的说道:“就这么送她回去,立刻!一分钟也不要耽误——这样,应该可以让对面的扬帆城明白我们的态度了。”
“是。”
小书记官微微颔首,然后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要不要再麻烦她给路易·贝尔纳阁下带话,或者送去某样可以证明这是您的决定的证物?”
身为书记官的艾伦·道恩对这种事情非常敏感——即便是交谈没能成功,过程和理由也同样重要,否则很容易产生误会。
“就带一句话吧。”
良久,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的安森,带着无与伦比的自信道:
“告诉他,我准备邀请伯纳德·莫尔威斯来参加一场宴会,他要是想来那就来,什么样的客人我都欢迎。”
“否则…就算是骨头也不会留给他!”
第一百九十六章 骑士的敬意
送走了某位极有可能是来干掉自己的客人,安森干脆连卡尔和小书记官也一并赶出了房间,在担心无法一战全歼伯纳德的担忧中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香,躺倒时是下午,睁眼已经是清晨。
浓浓的大雾笼罩了整个扬帆城,将视野所及之处尽皆染成一片浓白;绵延的城墙,高耸的塔楼,鳞次栉比的房屋…如临云间。
“他们来了。”
站在正对围攻阵地的塔楼顶端,被数名胸甲骑兵簇拥着的萨多爵士背着双手,冷漠的眼眸凝视着面前的一片纯白:
“马蹄声,士兵的脚步声,还有鼓点的节奏…不会错,这是帝国的军队在长途常速行军时才会发生的动静。”
“这个距离都能听得见,说明他们距离我们不足两公里,已经近在咫尺了。”
周围的士兵们面面相觑,表情将信将疑;有的还拼命提起耳朵,想要试图寻找萨多所说的声音。
年轻骑士双手扶着墙垛,目光始终注视着围攻阵地的方向,被“海骑士”血脉之力强化的视觉即便有浓雾相隔,依然能看清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蓝底星环旗。
不,甚至还要更进一步…依靠从费尔·克雷西那里得到的能力,这些渗透了无数水汽的浓雾对他而言甚至称不上障碍,更像是助力——周围几乎所有的水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话又说回来,这位“克雷西族长”的能力才更像是通常人印象中海骑士的力量,贝尔纳家族代代相传的那种反倒成了异类。
穿过层层浓雾,路易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阵地上风暴师的军队,犹如一个个棋盘上的小方格般据守在阵地之内,但又不像是打算死守阵地的模样。
“安森·巴赫,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萨多迈步上前,表情十分费解:
“邦联军队全线溃败,荒草林失守,他只有不到六千人孤立无援的守在这里,伯纳德大人对阵地构造非常熟悉,八千帝国大军大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通过他的防线和火力网…这些克洛维人还有什么可以一战的优势?”
“不,他有。”路易轻声道:
“只不过眼下我们还不知道而已。”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对面的领军者不是别人,而是安森·巴赫。”
路易默默道。
听着那没有丝毫怀疑的口吻,萨多微微一顿;对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也并非完全没有耳闻:
“您的意思是说,因为是安森·巴赫,所以他一定能在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方,创造奇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骑士摇摇头:
“因为他是安森·巴赫,所以如果这场战斗真的没有任何胜算,他早就想尽办法撤退,无所不用其极的拉拢我们帮他,或者想方设法寻找筹码和伯纳德叔叔谈判了。”
“但他没有,所以肯定是自信认为有绝对的胜算甚至必胜的把握,否则你是不会到他如此勇敢的一面的。”
萨多:“……”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红色长裙的栗发少女走上了城墙,无视了周围投向自己的异样眼神,默默凝视着围攻阵地的方向。
几乎就在她出现的瞬间,守在年轻骑士身后的芙莱娅立刻绷紧神经,全神贯注的锁定了她的一举一动,如临大敌。
与之相对的,则是红裙少女那毫不在意的优雅从容,甚至不忘了朝周围的人群行礼,令士兵们一片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路易沉默不语。
说实话,他也想不出安森究竟要怎么打赢这场没有退路的战斗。
被他占据的围攻阵地是以一座丘陵为中心,向东西两侧延伸,利用堑壕工事将数个隆起的高地相连,周围则是用矮墙横断的开阔地,北侧则是平缓的坡地,南面则是一道道壕沟。
高地是拥有强大火力支援的堡垒,中央(丘陵)多半是司令部和炮兵阵地所在;士兵们依托矮墙击退敌人进攻,并沿着堑壕用土木工事不断向前推进。
至于看似“充满机会”的两翼开阔地,则是故意留下的死亡陷阱——任何试图向两翼迂回的敌人,首先会被机动性极强的骑兵炮在没有障碍物的平原上肆意蹂躏,然后被骑兵们马踏联营,碾碎两翼,被从左右方向反包抄。
这样的战场,就是专门为帝国大军专门“定制”的主场;安森·巴赫…他要么分开驻守各个堡垒,在伯纳德优势兵力的包围下一点一点被消灭;要么全线展开,然后被胸甲骑兵击穿阵地。
而一旦他被消灭,接下来就是扬帆城;但如果这时插手,就等同与帝国为敌。
陷入纠结之中的路易咬着牙,猛地回首望向身旁的萨多:“军队都做好准备了吗?!”
“随时都可以行动!”
萨多爵士浑身一震,眼神中露出几分窃喜:“骑兵担任先导从阵地西侧开阔地出击,借助大雾掩护,必定能给予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以重创!”
“让所有人做好准备,在城门下集结待命。”
年轻骑士沉声道,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都不准妄动!”
“遵命!”萨多重重的点头,略有些激动的情绪,让他下意识的向路易郑重的行了一礼。
他果然还是动摇了…开战后就可以直奔司令部,劝降其他同僚然后干掉伯纳德·莫尔威斯,手握三四千帝国士兵的自己便是扬帆城真正的统治者。
再有眼前这位贝尔纳家族继承人顶在前面,之后无论加入邦联和克洛维人争夺领导权,还是在关键时刻悔过,成为帝国对新世界再征服的马前卒,自己都……
“大人!”
短暂的沉寂被身后的士兵打破:“侦察兵传来情报,阵地上的克洛维军队开始行动了!”
“但他们的动向很奇怪,好像不是在朝扬帆城方向,而是…像是准备朝伯纳德大人的军队…发起进攻!”
进攻?!
震惊的萨多和路易下意识同时望向对方,死死盯着彼此错愕到极点的眼神;周围的士兵们也是一片诧异,不知所措。
只有墙垛旁一袭红裙的塔莉娅仍眺望着远处的战场,笑容依旧。
……………………
浓雾弥漫的原野上,地上的砂砾发出微微震动的声响。
数以千计的身影被一片纯白所笼罩,无数面蓝底星环旗迎风招展,犹如会行走的山丘般,死寂着不发出半点声响,缓缓向围攻阵地背面的帝国大军而来。
犹如伺机扑杀的凶兽,在慢慢靠近自己的猎物。
“敌军来袭——!!!!”
撕心裂肺的呐喊在浓雾中炸响,紧接着便是刺耳的军号声在阵线上不断接力响起;望着浓雾中正在不断迫近的敌人,帝国士兵们心弦紧绷,在军官们的叫骂声中保持着密集的队列。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阵线后方,一众帝国骑士们也不遑多让,只是相较于恐慌更多的是诧异:
“不是说最多也只有四五千人,这么点兵力他们怎么敢主动进攻?!”
被一众胸甲骑兵簇拥的伯纳德骑在马背上,凝重的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身影。
对于这些懦夫似的军官,他虽然看不起,但其实心中也有类似的疑问——以双方的实力对比,占据阵地尤其是丘陵地带,居高临下的防守才是最佳选择,怎么想也不该主动向自己发起进攻。
除非…他生擒并且让阵地上原本的守军为他所用?
不,那样怎么想也都太危险了;以安森·巴赫的谨慎,绝不可能把胜负希望压在一群不可靠的俘虏身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经和扬帆城叛军结盟…利用主动出击引诱自己铺开阵线,从两翼对其展开包抄攻势;而后扬帆城叛军从后线进攻,包抄自己的侧翼。
很大胆的计划,也很符合他安森·巴赫一贯联合盟友夹击强敌,看似疯狂实则谨慎到极点的套路。
可惜的是,你的这个计划当中存在着近乎致命的缺陷!
“传我的命令——”
扶着马鞍,脸色严肃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向周围大声喝道:
“第一,二、三、四线列兵团,由我亲自率领,组成两道防御阵线准备迎接克洛维人的第一轮攻势;第四线列兵团担任后卫,确保我军后方道路安全,畅通无阻!”
“第五、六线列兵团,由艾玛尔爵士统领,沿原东侧道路绕开克洛维军队正面,突袭夺取围攻阵地中央的丘陵高地!”
一名左眼带着眼罩,头顶放光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迈步上前,向总管大臣躬身行礼。
“我再给你一个骠骑兵营,担任侦查和侧翼掩护的任务。”伯纳德轻轻叹了口气:
“记住,你的任务对于我军最终的胜利万分关键——丘陵高地不仅是战场制高点,还是我们的炮兵阵地;能否拿下它,将直接决定战场的主动权在谁手中!”
像这种至关重要的任务,如果放在原来,他肯定是要交给萨多爵士才能放心,可现在……
一想到那个罪该万死的叛徒居然还活着,而且很可能活得还挺好,伯纳德就感到心头阵阵的的绞痛。
“雷耶爵士率领第七线列兵团,把手东部道路,严防敌人援军——如果没有,那就在大雾散去后向敌人侧翼展开包抄,迫使其收缩兵线,向丘陵高地后撤。”
“第八,第九,第十线列兵团,配合骠骑兵团,卫队胸甲骑兵连和骑兵炮连,从西线压制敌人侧翼,看准时机突入围攻阵地!”
带着有一丝决绝的口吻,表情略显复杂的伯纳德看向自己的传令官:“这支部队我全权交给你来指挥,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击溃克洛维人的攻势,而是全力提防扬帆城的动向。”
“一旦他们试图从侧翼发起袭击,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你所在的西线战场;我已经把最精锐,火力最强大的部队统统都给你了——无论战况有多严峻,你都不可能再得到更多的援军。”
“遵命!”
传令官紧抿着嘴角,表情里传递着发自内心的感动:“我向您发誓,就算战死到只剩下我一个人,西线军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看着他那激动的泪水,伯纳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就是总感觉怪怪的,有哪里不太对劲。
明明是优势极大的战斗,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离完蛋只差半步,准备行将就义的敢死队呢?
但就算再纠结也来不及了,自己的传令官虽然蠢,但凝聚了全军精华的西线部队要是不能交给自己绝对信得过的忠诚部下,让黑礁港阵前叛乱再来次情景再现,自己就真的全完了。
完成了最终的部署,伯纳德·莫尔威斯深吸口气,看向眼前这些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军官们:
“诸位,所谓决战,就是用一场战斗的胜负,来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对于我们而言,这本应是要竭力避免的事情,畅快淋漓的胜利虽然能巩固帝国在新世界的统治,却也会削弱能够用于统治的力量。”
“但当敌人的旗帜插在帝国的领土上,当敌人的兵锋在帝国铁骑前耀武扬威,任何一名尚有最起码美德的帝国骑士,七大骑士的血裔,都应当义无反顾的拔出他的佩剑,举起他的旗枪,向挑衅的敌人予以最最彻底的还击!”
“这无关政治,无关实力,甚至无关正义或非正义——因为骑士,天生就是要冲锋,要战斗的!”
“当对手的白手套砸在你的脸上,而你的佩剑却还在鞘中时,就是一个骑士最大的耻辱!”
“现在克洛维人来了,带着一群帝国的叛徒来了,准备从帝国手中夺走新世界的殖民地,让他们丑陋的红黑旗飘扬在扬帆城的港口——这个仅有两块殖民地的小国拿出了他全部的勇气,要来挑战帝国的统治了!”
“身为骑士的我们,必须予以这份勇气最大的敬意。”
伯纳德的眼神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豪情,目光聚焦在远处影影绰绰的身影:
“帝国人——前进!”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正面与高地
激昂的呐喊声在帝国大军的阵列上空炸裂,伴随着急促的军鼓和士兵们列阵时的踏步声,响彻整个雾海。
豪情万丈的八千帝国大军陆续展开,犹如蓄势待发的骑士竖起长枪,用铁手套重重敲打着鸢盾的盾徽,向对手发起挑衅。
相较之下,作为进攻方的克洛维军阵中除了正常行军,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五千名士兵们以连为单位组成一个个进攻纵队,彼此间只有一肘的间距,纵队与纵队间步调几乎没有差异,一声不吭的向前推进…安静的可怕。
穿过层层浓雾从穹顶向下俯瞰,就能看到整个风暴师的队列犹如一个巨大的箭镞,正向着“两臂”左右开弓的帝国大军扑来。
而这个“箭镞”的顶端,是整个风暴师的精华——从“前风暴团”进化而来的掷弹兵团。
“全体就绪——”
环视四周士兵们的身影,面色紧绷的法比安高声喊道:“上刺刀!”
“上刺刀——!!!!”
整齐的呐喊声从七百名掷弹兵的喉咙里炸响,瞳孔冒出火一般的战意,随着越来越快的鼓点加紧了步伐,向帝国线列杀去。
阵线后方的伯纳德立刻绷紧了神经,下令催促中部的四个团尽快展开防御阵型——因为浓雾看不清敌人兵线,只能让四个团一字排开并以营为单位组成三道防线,避免意外。
虽然主要是应急的权宜之计,但伯纳德同样有自己的考虑:和僵硬死板的帝国线列相比,克洛维军制更强调步兵的机动灵活性,遇事不决就打斜击战术,几乎是克洛维军队的标配。
正面牵制,包抄侧翼,最后“旋转门攻势”…炮兵火力薄弱,又缺乏优秀骑兵的克洛维人只能充分发挥步兵火力和机动性,才能在和帝国的战斗中不落下风。
因此伯纳德认为,如果在克洛维人对垒中处于防御方,不仅要考虑正面宽度充足,还要设置多道防线,避免侧翼甚至中线被一击突破,导致战线崩溃。
但当他信心满满的展开阵型后,最先迎接的却并非潮水般杀上来的克洛维大军,而是一阵刺耳的破空声。
“轰——!!!!轰——!!!!轰——!!!!”
剧烈的炮声在丘陵高地上炸响,在帝国线列中部点亮了一团团的火光。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炮火,顿时间尘土飞扬的线列上帝国士兵么面色僵硬,宛若木偶泥塑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仿佛周围爆炸的火光,被炸飞惨叫的同伴和身上被弹片碎石撕开的伤口,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不过尽管声势猛烈,但因为隔着浓雾加上伯纳德又特地分散布防,炮弹落点毫无准头可言,实际出现的伤亡基本微乎其微,并未对帝国线列构成多么严重的打击。
“他们果然没有放弃丘陵上的炮兵阵地,和我想的一样!”
望着铺天盖地的炮火,被浓烟和沙尘遮挡了视野的伯纳德很是兴奋——这么猛烈的炮火根本不可能是贫穷的克洛维人能拿的出来的,只可能是从之前帝国守军那里缴获的战利品。
他们特地把炮口转向用做防御,殊不知已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只要自己能攻下丘陵高地,整个风暴师全军都将暴露在炮口之下!
届时正面四个团挡住克洛维人的进攻,东线一个团封堵退路,西线精锐层层打击…最后配合南线高地的炮火,就能将这五千克洛维人全歼于扬帆城外。
“克洛维人的野心将在扬帆城终结,羞辱过帝国的安森·巴赫也将命丧于此!”
迎着无数充满了崇拜的目光,伯纳德面不改色的做出了他的最终论断。
正当他接受身边亲信随从们的欢呼时,划过天际的弹痕逐渐开始变得稀疏,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也随之消散。
但真正的战斗,也才刚刚开始。
几乎是踩着最后一颗炮弹落地的瞬间,蓄势待发的掷弹兵团立刻向中部的四个帝国线列兵团发起了全线进攻,势不可挡的扑了上去。
五个掷弹兵连中的四个互相并排,从正面发起冲击,最后一个连则由法比安亲自率领,以预备队的形式在后排展开成三排的射击横队,以稍微慢半拍的速度尾随其后。
随着骑士军官们的呼喊,帝国线列兵们开始有条不紊的装填弹药;但对面的风暴师掷弹兵却没有按他们预想的那样停下射击,而是端起刺刀直接杀了上来。
没有停下步伐,没有按列齐射,面对面迎着朝自己举枪的帝国线列兵,直接发起了冲锋。
“砰——!!!!”
呛人的浓烟在骤然闪烁的枪焰中腾空而起,顶着帝国线列齐射的掷弹兵们在付出了十几具尸体的代价后,飞快冲过了硝烟和短短五十公尺的距离,犹如四柄尖刀,刺向四个步兵团的胸膛。
“手——榴——弹!”
望着那零零散散着冲出硝烟,向自己飞来的还在冒白烟的黑色圆柱状物,刚刚在炮击中还能面不改色的帝国士兵们瞬间惊慌失色,不顾军官们的喊叫纷纷向周围逃窜。
“咚——!咚——!咚——!咚——!”
四团火光依次在阵线上亮起,为掷弹兵们铺开了突击的道路;六百多名掷弹兵穿过火焰,向慌乱的帝国线列发起突击。
随后,就是残酷的白刃战。
尽管帝国线列兵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还不至于被一轮爆炸就动摇整个防线;慌乱的士兵们被骑士军官迅速召回,重整阵势和法比安的掷弹兵团面对面的厮杀。
面对占据着数量优势的敌人,混战中的掷弹兵团充分发挥了此前围攻阵地时的经验,在撕开防线后,纵队以五人为一组的向周围迅速扩散。霰弹枪配刺刀,和兵力足足四五倍于自己的帝国线列绞杀成一团,继续保持着纵队突击的节奏。
于此同时,位居后线的法比安率领预备队展开射击横队,向两翼开火,防止敌人伺机包抄掷弹兵团的后路。
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场和浓雾,根本分不清敌我的帝国骑士们只能凭经验指挥着部队,和掷弹兵团的预备队对射…至于有没有误伤自己人,那只能全靠秩序之环保佑了。
“让前线的部队后撤整顿,第二道防线的线列兵营顶上去!”
观战的伯纳德微微蹙眉,敌人居然一开始就派出最精锐的掷弹兵团发起刺刀冲锋,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在居于劣势的情况下趁大雾发起突袭,必然是寄希望于先声夺人吓退自己;即便不能立刻取胜,迫使自己放缓攻势甚至后撤,对以逸待劳的克洛维人都是有优势的。
但是太可惜了,安森·巴赫,你这番垂死挣扎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
混战中,被手榴弹和霰弹枪打傻了的帝国线列前排开始边打边撤,位居他们身后第二道防线的线列步兵们举起步枪,踩着袍泽与敌人的尸骨陆续踏入战场,与风暴师掷弹兵交战。
几乎同时,位于风暴师“箭镞”两翼的第二,第三步兵团也分出近半的兵力,向帝国线列中部施压。
借助掷弹兵团已经打开的局面,这两个营的风暴师步兵很顺利的越过了外围防线,直扑帝国线列中部与东西两翼间的空缺,企图直接包抄后路。
但伯纳德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在一线后撤的同时,第三道防线的部队顺势向左右两翼移动,迅速填补了阵线上的缺口。
双方几乎是同时行动,又在同时撞上并且发现彼此;两边的军官默契的一同放弃了开火齐射的机会,下达了刺刀冲锋的命令!
“天佑帝国——!!!!”/“克洛维万岁——!!!!”
撕心裂肺的呐喊声中,蓝白色与红黑色的“色块”狠狠撞在了一起。
步枪的射击声,刺刀的折断声,濒死的咒骂声,流血的哀嚎声…全部在开阔的荒草地间相互搅动,刚刚突破的阵线又被推回去,上一秒被砍倒的旗帜下一秒又重新竖起,场面混乱到了极致。
尽管风暴师势头正盛,几度险些冲垮了整个阵线,但在伯纳德的指挥下,帝国线列也展现除了它强势的一面:韧性。
是的,帝国的步兵一向以僵化死板著称;但通常只要指挥官没有阵亡或消失,他们就能展现出极为可怕的韧性,几乎不存在溃退的可能。
因此风暴师可以靠着进攻的势头迫使帝国线列后撤,但却始终无法击溃,甚至连撕开一道口子都无比困难…就像是满口獠牙的猎犬碰上了牛皮糖,根本无从下口。
加上帝国大军还占据着兵力上的优势,愈发令进攻方的风暴师显得后继乏力,很难取得有效的进攻。
但实际上此时的伯纳德也很头疼——大雾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他无法判断眼下战局的实况。
丘陵高地有没有攻下,敌人有没有援军,扬帆城究竟打算干什么,安森·巴赫是不是真的只有眼前这四五千人的兵力…统统一无所知!
这种不确定性,致使伯纳德畏首畏尾,明明占据着优势兵力却不敢轻易进攻,只能默默地静等战局出现变化。
他,只能等。
……………………
“不行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嘈杂纷乱的阵地上,若瑟夫紧紧咬着牙,望着眼前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的防御工事,以及后面正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帝国大军,歇斯底里的冲周围大喊:“通知所有人,我们要撤退!撤退!”
几乎就在掷弹兵团向帝国线列的第二道防线发起攻势的同时,东线由艾玛尔爵士率领的两个步兵团也已经顺利突袭了风暴师身后的丘陵上的炮兵阵地。
负责坚守这里的,正是邦联军团第二步兵师师长,前长湖镇民兵首领若瑟夫;被安森委以重任,率领长湖镇步兵团和冬炬城散兵团坚守这座风暴师的“大本营”。
“…等我们发起进攻以后,对面的帝国大军有可能会来,也有可能不来;他不来最好,他要是来了,你之前怎么和我们打的,这次就怎么和他打——总而言之,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这是安森的原话。
如果说原本若瑟夫还以为这是他不信任自己和邦联军团,那么当帝国大军杀上阵地的那一刻,若瑟夫彻底服了。
为了拿下这座对帝国大军至关重要的阵地,两个步兵团的帝国士兵几乎是倾尽全力,悍不畏死的顶着守军的交叉火力网在一次次的发起进攻;原本战斗意志就相当薄弱的邦联军团很快就被突破了防线,和蜂拥而上的帝国士兵们绞杀在一起。
面对汹涌如潮水般的敌人和以肉眼可见速度崩溃的防线,从若瑟夫到普通士兵们的脑海中立刻想到了“撤退”这个选项;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如果我们连招呼都不打就撤退,让帝国大军占领了高地,那接下来要是克洛维人全军覆没了该怎么办?”
“怎么办?!”面对着小心翼翼提出疑问的部下,若瑟夫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你是谁啊,救世主?!只要你留在这里坚守阵地,就能扭转战局,甚至左右战局的胜负?”
“醒醒吧,那种事情跟我们没关系!你就是个刚当兵不满三个月的渔夫,对面可是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兵,两边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的。”
“你留在这里,战斗该怎么就怎么打;你跑了,战斗该怎么还怎么打——所以你死了,那就是白死了!”
被若瑟夫点醒,终于意识到自己乌合之众本质的部下恍然大悟,不再有任何的怨言,迅速开始组织撤退路线。
与此同时,被伯纳德寄予厚望的艾玛尔爵士还在指挥士兵们迅速攻占外围阵地,甚至亲临前线作战,尽最快速度在高地上站稳脚跟;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正在和自己拼杀的敌人,实际上已经开始准备要跑路了。
随着时间流逝,精锐的帝国线列兵们陆陆续续占领了大部分阵地;原本坚守在那里的邦联士兵们已经按照事先的转进路线,分批撤离。
三十分钟后,高耸的丘陵上竖起了金色鸢尾花的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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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严惩不贷
正当伯纳德焦急等待着丘陵上炮兵阵地结果的时候,与他近在眼前的中部战场已经率先分出了胜负结果。
随着时间流逝,法比安率领的掷弹兵团已经成功突破了帝国线列的第二道防线;并且随着第二,第三步兵团的陆续加入,他手中四个团现在仅有的兵力优势也在逐渐丧失,开始呈现出节节败退的趋势。
为了提防克洛维军队最擅长的“斜击战术”,伯纳德特地将部队一字排开还留出了三道防线,企图靠老到掉牙的“三线阵”层层设防,起到防止被敌人突破的效果。
问题在于双方拿的不是剑盾长矛而是火枪,增加队列的厚度削减宽度的直接下场就是限制了火力投射,对于兵力占优的帝国大军等同自断手脚,让进攻防线的风暴师先锋部队每次只要和自己人数差不多的敌人作战,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侧翼。
再加上限制双方视野的大雾,双方的两翼和指挥部完全变成了瞎子,只能凭记忆和本能作战,远距离的火力投射完全不可能,废掉了帝国骑兵炮灵活的火力覆盖,伯纳德又把最灵活机动的骑兵都派去提防扬帆城的援军……
原本只能说一般的风暴师掷弹兵和散兵,就成了战场上最具灵活性,同时火力也最强的作战单位——再次体现出了战争并非争强而是摆烂的本质。
尽管帝国骑士们还在不断用各种方式集结身边的士兵,竭尽所能的维持阵线;但这些空有经验却少训练的战士,在已经完成了从炮灰到正规军转变的风暴师面前,单靠他们自己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位居阵线后方的伯纳德和一种帝国骑士们,甚至能感到阵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靠近。
战斗激烈的时候,掷弹兵团的兵线甚至压到了距离伯纳德不到五百米的位置,战场上的流弹就在浓雾中来回穿梭。
面对战线的颓势,伯纳德能做就是将身边为数不多的护卫派出去,填补战线上的空缺,让他们发挥士官长的作用,阻击风暴师连续不断的进攻。
于此同时他又派出了传令兵,向东线召回负责提防邦联援军的第七线列兵团和一个骠骑兵连,打算袭击风暴师的右翼。
但在浓浓大雾阻隔了视野的情况下,具体能达成多少效果连他自己也无法判断;就算成功了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法对士气正盛的风暴师构成真正的威胁。
“胜负的关键,还是丘陵高地,那片高地!”
望着远处平原上影影绰绰的隆起,脸色紧绷的伯纳德咬牙切齿道:“只有拿下了高地,才能将整个战局彻底逆转,一口气打断安森·巴赫的脊梁骨!”
“这才是胜负的关键——只有速胜,才能避免帝国大军在克洛维人身上浪费太多力量,让扬帆城该死的叛徒们生出更多的野心。”
“艾玛尔…我可是把精锐的两个线列兵团都给你了,到底还打算磨蹭多久?!”
……………………
“这是怎么回事?!”
丘陵阵地上,表情狰狞的艾玛尔爵士一把抓住身旁副官的衣领,恶狠狠的低吼道:“什么叫没有发射药了,你给我再说一遍!”
“确实是没有发射药了啊,大人!整个阵地我们都已经从头到尾翻过一遍,别说发射药,逃跑的敌人连一个火药桶都没留下来,仓库里更是干净的连老鼠都没有!”
被吓到两腿发软的部下哭丧着脸,湿润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就算有也没用,阵地上所有火炮的炮闩全都被钉子钉死了,连一门也没剩下!”
“一门也没剩下?!”
“没有!而且连下面的炮车和炮台也被破坏了;就算能想办法修复或者强行开炮,天知道是炮弹会飞到什么鬼地方,更没有人敢碰它们——万一飞出去的不是炮弹而是炮管呢!”
“……”
被说到哑口无言的艾玛尔松开了声音里已经有哭腔的副官,抬头望着头顶飘扬的金色鸢尾花军旗,眼神中满是无奈。
没错,自己的确顺利攻下了丘陵上的炮兵阵地,拿到了整个战场中心的制高点;但根本没等他开始高兴,一个新的麻烦就接踵而至。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好消息传递给对面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
竖旗…这个他已经做了,但重重大雾加上战场阻隔,除非伯纳德大人有双能穿透迷雾的千里眼,否则意义不大。
炮声…很显然敌人想到了他前面,破坏了阵地上所有的火炮不说还搬空了军火库,让攻上来的两个线列兵团得不到任何补给。
这也杜绝了他们利用炮兵阵地打击风暴师的可能,不过现在艾玛尔爵士还考虑不到这些。
但如果以为这些就已经是全部,那就太过小看计划周密的某人了。
“…阵地上所有的堑壕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掩蔽处被直接挖断,交通壕的连接处被填埋成了两端壕沟,地上的木板下还有碎玻璃渣和锈死的铁钉,不少士兵在进攻时都受了伤……”
“…补给箱内空空如也,药品箱里倒是装着一个有十几只罐头的网袋,还有苹果和黄桃味的,但我觉得那东西对伤兵可能没什么用……”
“…炮垒两边的矮墙被破坏了,看样子应该是被炸塌了的,如果敌人打算再次反攻,那些防御设施恐怕不会起到任何效果……”
一条条让人血压飙升的情报随着副官不断汇报,让艾玛尔爵士逐渐血色涨红,额头和太阳穴青筋暴露,半句话也说不出。
艾玛尔非常清楚,伯纳德大人之所以派他执行这项重要人物,除了自己年纪大经验丰富外,更关键的就是足够忠诚。
毕竟一个六十岁出头的光棍老骑士除了混口饭吃,也不太可能有什么野心;所有的想法都是如何将命令执行下去,同时尽可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伯纳德给他的命令是攻下并守住丘陵高地,并未提及一定要援助下面进攻的部队对克洛维人展开围剿,或是阻断扬帆城方向的援军,艾玛尔干脆也就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专注于眼下究竟该怎么把战报通知给伯纳德。
年龄对于一名指挥官而言往往是双刃剑;年轻人或许有活力但往往会顾及不到方方面面,年长者考虑周全但容易跟不上时代,而且因为年纪大了多少会有些健忘。
作为眼下帝国大军中岁数最高的长者,艾玛尔就如同他瞎掉的那只一样,在身处包围的情况下惯性的发出了在他看来没有任何问题的命令:
“派出传令兵,把我们已经占领丘陵高地的好消息告诉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
…………………………
丘陵以北,风暴师指挥部。
“若瑟夫师长派人传来消息,丘陵高地已经失守,一千多帝国线列兵占领了炮兵阵地。”望着远处中部战场的战况,小跑过来的卡尔气喘吁吁的递给安森一封信:
“没有继续追逃,也没有试图袭击我们后背,占领了高地就不动了——和你的计划一样。”
哦?
安森挑了挑眉毛,抬手接过信笺:“才一千人?”
“这就不少了,伯纳德总共才不到八千人呢!”卡尔瞪了他一眼:
“你要是嫌少就该在上面多留点儿部队,最好把你自己也留在那儿,我保证他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咬死你!”
“那还是算了,一千人就一千人吧。”
表情多少有点儿失落的安森耸耸肩,突然意识了什么:“你刚刚说是谁把消息送来的?”
“若瑟夫…啊,就是那位长湖镇的民兵首领。”卡尔微微一怔:
“不是你让他‘死守’高地的吗,怎么了?”
安森举起手中的信笺,指了指上面的鸢尾花印戳:“那这是什么?”
“是高地上帝国指挥官写给伯纳德的信,大概是通知战况的吧?”卡尔沉声道:
“我们生擒了他们的传令兵,而且看样子还不止一个,应该是分批次出发,避免落空的——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打算给伯纳德一点小惊喜。”安森嘴角上扬:“把这封信交给小书记官,让他看看能不能模仿上面的笔记,给这封战报再加加料。”
伯纳德他不是想攻占高地,切断自己的退路然后两面夹击吗?那干脆更进一步,告诉他风暴师的指挥部就在丘陵高地的山脚下,他那一千多“帝国勇士”已经杀下高地,突袭端掉了自己的指挥部,安森与一众高阶军官狼狈逃窜,风暴师群龙无首。
没错,现在正是帝国大军反守为攻,全面突击的大好时机!
“哦,别忘了再派出传令兵,告诉法比安鱼饵已经上钩,可以开始收网了!”
“现在?”卡尔有些不太确定。
“现在!”
安森相当的肯定:
“马上就快要中午了,不好说这场大雾还能持续多长时间——如果不能尽快拽住伯纳德,很可能会让他发现阵地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再者扬帆城那边,也不能让他们继续中立看戏下去;究竟是为帝国而战还是加入自由邦联,是该到了这些人表态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表情凝重的安森扶着自己最信赖的参谋长肩膀,语重心长道:
“别忘了,我们只有两成的机会,两成!”
卡尔翻了个白眼。
……………………
“即便伯纳德大人能够击败克洛维人,那也只是暂时的胜利——他和他的军队已经没有落脚点了,失败是早晚的事!”
扬帆城塔楼上,萨多爵士还在语重心长的劝解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的路易:“唯有抢在克洛维和自由邦联的军队击败他之前,由我们亲手击败他,才能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扩大!那样……”
“您不用再说了!”年轻骑士抢断道:
“无论如何,和叛军与敌人联手对抗帝国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是毫无争议的叛国行为,必然会招致本土帝国的惩戒,我是绝不会让扬帆城落入那样的下场的!”
“那如果帝国的大臣已经将您视为叛徒了呢?!”
萨多爵士很清楚路易在担心什么,双方到这一步其实已经算是摊牌了,只是没有彻底撕破脸而已:
“无论如何,您已经作为扬帆城推举的总督和他的军队交锋,又在他与敌军作战时按兵不动,这都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我知道您很在意与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之间的私人情谊,但别忘了您是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而莫尔威斯家族属于南方,两边的矛盾是不言而喻的!”
激动的话语声在耳畔回荡,阴沉着脸的路易选择了闭口不言,高塔上气氛一片压抑。
但没过多久,沉默就被打破。
“那个地方,好像已经被伯纳德的军队占领了。”
始终默不作声的精灵少女忽然抬起右手,指向丘陵高地的方向道:“我看见山顶上有金色鸢尾花的旗帜。”
嗯,什么?
围攻阵地的大本营被占领了?!
路易和萨多同时睁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心惊的年轻骑士猛地回首,发现原本角落里一袭红裙的塔莉娅·卢恩小姐,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会吧,难道说安森·巴赫真的已经……
就在路易感觉到情况开始变得不对劲的时候,慌慌张张的传令兵再次跑上城墙,焦急的递上了一封情报:“大人,殖民地总管大臣送来消息!”
“帝国大军已经攻克丘陵高地,俘获以炮兵连为首两个克洛维人步兵团,夺取十二门重炮及敌军火库和粮食仓库,并向指挥部发起突袭!”
“正面战场,克洛维人主力军已被遏制,帝国大军已展开全面反击,预计于丘陵高地下围歼克洛维人全军。”
“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命令我们,立刻从东线出击,配合西线胸甲骑兵和步兵线列,对群龙无首的克洛维军队展开东西夹击!”
“否则,将视为帝国叛徒,严惩不贷!”
“严惩不贷!”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拨开云雾
“所谓胜负,往往就是在眨眼之间决定的!”
金色鸢尾花大旗下,被一众帝国骑士簇拥着的伯纳德·莫尔威斯昂首挺胸,斩钉截铁般的断言:“决定胜负的关键从来不是谁能占据先机,哪一方士气更盛,亦或者士兵训练更好,火力更强。”
“不,这些都只是皮毛而已!是覆盖在真理核心外虚假的外壳,是肤浅的表面现象——真正的重中之重,是耐心!”
“唯有更有耐心的一方,才能在看似不利的战局中找到破局的节点,将己方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才能在敌人打出了最后的王牌,孤注一掷之时,予以致命反击。”
“耐心…就是希望之光!”
对于这番无比正确的废话,周围的军官和骑士们顿时一片阿谀奉承之声,纷纷称赞“总管大臣高见”,“大人果然远见卓识,慧眼如炬”……
而这帮人之所以这么吹捧,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突然回心转意,发自内心的决定对伯纳德誓死效忠,纯粹因为眼前的局势确实正在朝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随着士气如虹的掷弹兵团突然停止了攻势,原本即将有崩溃风险的帝国线列立刻站稳了脚跟,展开全面反击。
一旦从进攻转入防守,作为原进攻方的风暴师兵力劣势立刻凸显无疑;只有五个连队的掷弹兵团配合第二,第三步兵团少量兵力,根本挡不住彻底展开的四个帝国线列兵团所发起的攻势。
即便帝国步兵操典死板僵化,展开后的线列宽度和火力密度依然能达到风暴师先头部队的两倍,甚至三倍;只能靠有序后撤,才能保证不被包围或击溃。
更令伯纳德激动的,则是对面风暴师的反应…面对前线攻势的节节败退,后线部队竟然没有及时增援,四个帝国线列兵团近乎可以长驱直入的发起反攻,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这说明什么?
说明风暴师已经失去了指挥和控制,各个战斗单位已经开始在各自为战了!
实际上伯纳德最开始对艾马尔爵士是不太放心的,这位老骑士的水准他一清二楚,只不过是勉强在臭鸡蛋里挑一个勉强能入口的罢了;对他最大的期望也只是能牵制高地,迫使腹背受敌的风暴师暂缓攻势,方便自己三面合围而已。
至于全歼那是不可能的,纵使双方战力悬殊,孤立无援的克洛维人在求生欲的刺激下也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帝国大军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太大了。
战斗的关键还是逼扬帆城表态,让他们看清眼下的形式尽快展示对自己和帝国的“忠诚”,能不能干掉安森·巴赫那是次要的。
但战局的变化也在不经意间,让伯纳德的心态开始产生了变化。
如果能在这里干掉克洛维人的守备军团,甚至生擒或击毙安森·巴赫本人,之前的一系列问题不就都有解了吗?
这种拨开云雾见青天,恍然大明白了的感觉,令总管大臣下定了某种决心,誓要在这座新世界的滨海之城洗刷瀚土时不幸被俘的耻辱。
“帝国人——前进!”
激昂的鼓点声中,四个线列兵团左右展开四列横队,随身后流苏金边的金色鸢尾花大旗迈出阵地,带着无与伦比的骄横之色,开始向前挺进。
与之相对的掷弹兵团则显得狼狈不堪,四个负责进攻的连队撤退的手忙脚乱,连军旗也能不管不顾的直接扔在地上,仓皇撤退的同时甚至没有断后部队,扔下团长法比安本人率领着一个连的预备队硬顶。
在这种情况下,法比安只得将连队硬展开两列横队,同时不断收拢“溃兵”,总算没让节节败退的线列一触即溃,
几乎同时,更多的好消息还在被源源不断的送来:
被派去东线雷耶爵士并未发现有任何叛乱殖民地(自由邦联)援军的迹象,正率领第七线列兵团和一个骠骑兵连,准备袭击风暴师右翼。
而西线控制着三个线列兵团,胸甲骑兵连和骑兵炮连的传令官也传来消息,发现大量骑兵活动迹象,推测是扬帆城派出的侦察兵,而且愈发频繁。
换而言之这帮叛徒们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开始害怕起来了。
“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早干什么去了?”伯纳德冷哼一声,眼神中尽是轻蔑。
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准备给扬帆城留一条活路…倒不纯粹是因为路易那个固执的死脑筋,眼下帝国大军也的确是撑不住再把这场围攻战进行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
至于城内的“自由派”和萨多这个罪该万死的叛徒,恐怕还是得留他们一命;靠着这场大胜,应该不会再有哪个混蛋敢质疑自己的权威……
就在伯纳德开始在心底谋划,究竟该如何惩治叛徒的时候,对面的风暴师已经完全丧失了之前控制的中部战场;四个线列兵团则继续保持着势如破竹的劲头,一个营一个营的压了上去。
浓雾中虽然仍旧看不清安森·巴赫指挥部的具体位置,以及风暴师的兵力部署,但不出所料应该也都在向丘陵高地的方向撤退,逐渐收缩兵线。
这也是遭遇突袭,群龙无首的军队常态——因为得不到命令和支援,分散落单的部队就会下意识的集中,从而得到友军支援,试图“报团取暖”,最终被敌人多面包围,退无可退的逼进死路。
但即使安森·巴赫真的已经被干掉,风暴师仍然可以借助大雾,从兵力薄弱的东线撤退…虽然这样注定会伤亡惨重,大量的士兵因为掉队和迷路被骑兵追杀歼灭,可至少核心主力仍然是可以保全的。
想要封堵这最后的缺口,彻底歼灭或者至少打残这只克洛维在新世界唯一的力量,必须依靠扬帆城内路易为首的两千叛军,从东线封锁风暴师的退路。
“所以,现在到你们选择的时候了。”得意的伯纳德嘴角露出了几分狰狞,喃喃自语道:
“是放下固执主动投诚,亦或者……”
“身败名裂!”
………………
“路易·贝尔纳大人,请您决定吧!”
萨多焦急的大声呼喊道:“再拖下去等到胜负分晓,就真的来不及了!”
望着阴沉着脸,仍然默不作声的年轻骑士,胸甲骑兵营长的内心简直在滴血;他甚至都不明白这么清楚明白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好忧郁的。
就因为路易迟迟按兵不动,原本还能占据上风的克洛维人眨眼间就已经岌岌可危,让局势瞬间向对伯纳德有利的方向发展。
萨多爵士非常清楚,要是真让伯纳德打赢这场战斗,别人或许能活命,他这个临阵脱逃还阴谋叛乱的叛徒百分之一千的活不成,那位总管大臣肯定是会杀鸡儆猴的!
“要不这样,只要把我的胸甲骑兵营给我就可以!”
为了活命,萨多已经准备破罐子破摔了:“您率领扬帆城内的其他部队,遵照伯纳德大人的命令假意围攻克洛维人的右翼,为我们打掩护;我则率领胸甲骑兵趁机突袭他指挥部的……”
“不行!”
根本不给伯纳德说完话的机会,路易直接抢断道:
“且不说在一片浓雾中,你到底要怎么找到他的指挥部;但既然他敢给出这样的要求,就说明伯纳德根本不惧怕我们临阵反水的可能!”
“如果我没有猜错,伯纳德叔叔是和中部的兵线共同行动,少量骑兵在成规模的线列面前根本不可能有突袭得手的机会;而我们的部队也是蓝白色军装,浓雾中的克洛维人根本不可能分得清敌友。”
“伯纳德叔叔…他只需要我们出现在东线战场,就能堵住风暴师的退路。”年轻骑士艰难的说着,脸色愈发难看:
“接下来无论我们是不是真投降,包围了的风暴师的帝国大军也等同于包围了我们…根本没有退路。”
萨多爵士哑口无言,陷入了两难之间的沉默。
远处的厮杀仍在持续,但高塔之上的扬帆城守军已经没有了最初“看戏”的好兴致;他们非常清楚,等克洛维人被斩尽杀绝,自己就是总管大臣下一个目标。
“你们…为什么都说得好像克洛维人已经快要完蛋了一样。”
一片沉默中,精灵少女再次开口道:“他们不是还没有输掉战斗吗?”
萨多没有开口,年轻骑士也只是苦笑,不知道该怎么和芙莱娅解释。
看着都不肯说话的两人,精灵少女困惑的眨了眨眼:“真的,你们怎么都是这副表情啊——克洛维人还没有输掉战斗呢,哦…好像已经准备要反击了!”
反击?
路易和萨多同时愣住,面面相觑。
……………………
丘陵高地以北,风暴师指挥部。
望着正前方还在节节败退,不断向自己靠拢的掷弹兵团,站在原地的安森神色悠然,没有一丁点儿紧张的模样:
“传令——让法比安停止后退,挡住还在继续进攻的帝国线列,不准他们他们再前进一步。”
“你确定?”卡尔略有些担忧道:
“东西两翼的敌人还在向我们逼近,扬帆城的态度还不明确——等于是在赌博!”
“不用等于,就是。”
安森苦笑一声:“我说过,我们只有两成的把握;成功的关键某种程度并不是取决于我们,而是另外三件事——伯纳德的智商以及路易的决心。”
“这才两件事,第三件呢?”
“其实还是两件事——邦联军团的援军和天气,不过前一个我已经基本放弃了。”
“……”
“但归根结底,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无论概率是多少都要成功,也必须成功!”
安森缓缓回首望向卡尔,眼神前所未有的决绝:“风暴师,冰龙峡湾,克洛维,自由邦联…所有这一切的命运,都被压在了这场战斗的胜负…不,应该是结果上!”
“就算原本只是被扔出去吸引敌人注意力的炮灰,现在的我们所要做的,也已经是无数领军者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要争取的,也早已不仅仅是活下去……”
“而是更多!”
话音回荡的刹那,原本还担惊受怕的卡尔表情明显有了变化。
下一秒,长长叹了口气的风暴师少校参谋长,很是无所谓的冲安森翻了个白眼:
“鼓舞人心的话你还是冲其他人说去吧;我是你副官,告诉我干什么就行!”
看着他那不耐烦的模样,安森先是一怔,旋即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
“传令——通知第一步兵团阿列克谢,第二步兵团诺顿,第四步兵团于连,骠骑兵连杰森,开始行动!”
“是!”
………………
风暴师右翼,步兵团纵队前沿。
接过命令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望着正缓缓从自己侧翼迫近的帝国线列兵团,深吸口气拔出腰间的佩刀,然后放声怒吼:
“第一步兵团,全体就绪——停止前进!”
“以营为单位组成空心方阵,原地展开!”
“准备应敌!”
话音刚落,六百名风暴师步兵立刻开始行动——四个连队规模的纵队迅速解体,拆分;最靠近右侧一线的士兵站在不动,前排士兵迅速以纵队竖排呈逆时针旋转正步前进,组成前侧面与左侧面;后排则以顺时针旋转,补齐后侧面;最终各排列士兵转身,完成阵型合拢。
两分钟后,一个略显松散的空心方阵凭空而出,拦在了帝国中线和东线之间。
几乎同时,风暴师左翼阵地的第二,第四步兵团同样开始变换阵型,从纵队转换为空心方阵,整个风暴师阵线为之一变,从最开始全线进攻的冲击大纵队,变成了中间是横队线列,两翼是空心方阵的情况。
而还在步步紧逼的伯纳德和四个帝国步兵团,则被包夹在左右两翼方阵之间,同时自己的东西部队则已经完全被方阵和中部隔断。
三面合围,已经完成。
“嗯?”
阿列克谢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突然觉得对面帝国线列步兵的身影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难道说:
“雾…就要散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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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两成生(胜)机
沉寂的浓雾即将消散,铅灰色的穹顶已经能看到些许刺眼的金红。
仿佛原本朦胧的世界,正要在阳光下迎来新生。
组成空心方阵的风暴师线列兵们早已面色紧绷,平举着手中的利奥波德与博尔尼,准备就绪的他们,贴近扳机的食指已经满是冷汗。
原本被遮蔽视野的他们随着浓雾逐渐散去,敌人正一点一点的在面前显现;那扯高气扬的身影,正在向自己靠近。
越来越近。
望着对面的帝国线列,恍然出神的阿列克谢,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儿紧张,狭长的刀锋正随紧握刀柄的右手而微微颤抖。
害怕?
不,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点儿也不怕死,甚至还很期待。
紧张,是因为知道遵照安森·巴赫总司***的自己,在下达命令之后会发生什么。
区区五千人出头…不,其实已经不到五千人的风暴师,将在一场战斗中击败甚至全歼实力两倍于己的帝国大军,为这场持续了五个月时间的战争画上休止符。
五个月的时间,将人口,财富十倍于冰龙峡湾还不止的帝国全部殖民地纳入控制,并把帝国势力从新世界彻底驱逐了出去。
五个月……
微微颤抖的刀锋开始上扬,当停在最高点的那一刻,阿列克谢甚至能听到身后士兵们屏住呼吸的声响。
没有犹豫,竭尽全力的怒吼从胸膛中炸响:
“按列齐射——开火!”
“砰——!!!!”
金红色的枪焰伴随劈落的刀芒,在阿列克谢身后骤然一亮;整排的铅弹发出撕裂长空的咆哮,向着帝国线列侧翼泼洒。
还在“凯歌高奏”的帝国士兵们只来得及听到身侧炸开的巨响,呼啸的铅弹就已经砸开了他们的颅骨,撕开了肩膀和脖颈的血肉!
配合默契的风暴师左右翼几乎同时开火,从穹顶向下俯瞰,就像同时给中部的帝国线列画上了两道“金边”。
虽然从纵队转变成空心方阵,风暴师位居两翼的三个团同样收缩了正面宽度,但无论如何依然还是宽于横队展开的帝国线列——只有四个人的侧翼面对至少一个连的火力,根本不可能有还手的余地。
“砰——!!!!”
震耳欲聋的齐射声中,血光在帝国线列中炸开,手中的金色鸢尾花应声倒地;枪焰所及之处,唯有在血泊中奏响的濒死哀嚎。
最先遭殃的是外围的两个帝国线列兵团…因为是横队推进,只有四排人的单薄侧翼直接暴露在风暴师两翼射界前。
面对泼水般的枪林弹雨,整个线列为之一顿,数十名帝国线列兵的身影瞬间倒地;剩下的士兵们立刻陷入慌乱,发现自己被包围的他们开始争先恐后的试图后退。
但安森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砰——!!!!”
齐射声再度响起…原本“节节败退”的掷弹兵团和少量散兵突然停止了后撤,他们原地展开,向着一片慌乱的帝国线列扣下了扳机。
与此同时,风暴师两翼的第一,第二,第四步兵团仍在倾泻着火力,利奥波德的射速优势终于露出獠牙。
金红色的枪焰近乎一刻不停的绽放,在慌乱的帝国线列中掀起猩红色的血雨,有条不紊的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这是怎么回事?!”
纷乱嘈杂的帝国线列后方,伯纳德·莫尔威斯一脸惊恐:“艾玛尔爵士不是说风暴师的指挥部已经被端掉,全军群龙无首了么?啊…难不成连他也叛变了?!”
没办法,黑礁港之战的失败给伯纳德留下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实在是很难不朝那个方向去想。
但眼前的局势已经不允许殖民地总管大臣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了…中线左右的两个线列兵团,已经在风暴师的偷袭下近乎崩溃,已经无法维持最起码的战线。
而在他们正面的掷弹兵团也已经重新站稳脚跟,再次反推了回来;虽然眼前中间的两个步兵团还能勉强维持住阵线,可一旦两翼完蛋,他们的溃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整个中部帝国线列,已经完全掉进了安森·巴赫的包围网!
混乱中,被严令不准后退的帝国线列步兵们连还击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士兵倒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开火射击,茫然的等待着同样一脸恐惧的军官下令。
端端十几分钟,左右侧翼的线列步兵已经伤亡惨重,伯纳德手中的四个步兵团只剩两个还尚存战力,同时东西线的部队仍然无法取得联络,被风暴师的空心方阵完全隔断。
撤退,在这一刻突然成为了具有无比诱惑力的选项。
“不行,绝对不能后撤!”
想都不想的伯纳德一口回绝了部下的请求:“我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这种时候一旦撤退,对面的克洛维人肯定会像疯狗似的咬上来…撤退如果变成溃败,中部的四个步兵团就要全军覆没了!”
“那也总好过坐以待毙啊!”满脸血迹的骑士急切的大声嚷嚷:
“部队伤亡已经接近四分之一,阵线真的已经快撑不住啦,大人!”
“那就收拢阵线,不要理会两翼的克洛维人,让部队继续前进!”
眺望着眼前已经近在咫尺的丘陵高地,同样已经焦急万分的伯纳德大声下令道:“配合炮兵阵地的艾玛尔爵士,前后夹击,彻底击垮克洛维人的中部!”
没错,自己必须进攻,也只能进攻——否则无论是原地固守还是后撤,敌人都会抢在东西两线的军队发起反攻前,将四个帝国线列斩尽杀绝。
到这种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艾尔玛爵士是不是已经叛变了…要么被全歼,要么放手一搏。
伯纳德选择了后者。
“帝国人,前进——天佑吾皇!”
“天佑吾皇——!!!!”
嘶哑的喉咙里炸响歇斯底里的呐喊,帝国士兵们再次展现出超乎寻常的韧性——上一秒已经快要溃败的军队,被满脸恐惧的骑士军官们顺利的重新集结,跟随在军旗后面发起冲锋。
一个又一个士兵被左右包夹的排枪命中,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踉跄倒地;后排的战士就踏过袍泽的尸骨,捡起他们丢下的武器,继续向前进攻。
金色鸢尾花所经之处,仅是一片猩红。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枪声仍未停歇,掷弹兵团近乎是在一刻不停的向对面投送火力,但仍不能阻止对面帝国线列兵们冲锋的步伐,只能稍微减缓。
到最后,眼见敌人已经快要冲到脸上的法比安,干脆下令让掷弹兵团士兵再次上刺刀,抢在敌人前面发起了反冲锋。
薄薄只有两排的掷弹兵连,就像一道移动的长墙,主动撞向了伯纳德足足四个团兵力的进攻大纵队,硬生生挡住了前进的去路。
大约是觉察到了正面的压力,两翼三个组成空心方阵的步兵团也开始加快的射击的频率,甚至主动将前后方向的连队也直接展开,不顾一切的向帝国中部输送火力。
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四个帝国线列兵团的伤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只是已经所剩无几的步兵依然在奋力前进,试图冲破包围。
“法比安的消息,从现在开始掷弹兵团最多还能坚持十分钟。”
送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传令兵,心惊胆战的卡尔沉声道:“要是再不给他派援兵,伯纳德就要杀穿正面防线,朝我们冲过来了。”
“告诉他,只要再坚持六七…不,五分钟就可以了。”
冷静的安森完全不为所动,一边看着手中的审判官怀表一边开口道:“让第五步兵团做好准备,协助第三步兵团剩下的一个营准备接应掷弹兵团——另外两翼的情况怎么样了?”
“东线的一个帝国线列兵团和骠骑兵连正朝我们这边推挤,不过已经被撤退下来的若瑟夫带着两个邦联步兵团拦住了去路,双方正在交火对射阶段。”卡尔沉声道:
“至于西线…有点儿异常。”
“异常?”
“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连和将近一个团的骑兵就驻守在阵地上,他们肯定能看见这边的动静,但就是完全不为所动,也不知道究竟是打算干什么。”卡尔摇了摇头,表情费解: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打算伺机突袭,但好像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很简单,因为他们提防的根本就不是我们,而是扬帆城。”
反手将怀表放回上衣口袋,安森依旧面无表情:“通知第三,第四步兵团保持目前的状态,对西线的敌人不要过多理会;告诉阿列克谢,第一步兵团全线展开,向中部的帝国线列进攻!”
“至于丘陵高地的那一千帝国士兵…他们要是敢下来,卫兵连会好好教育他们的。”
战斗进行到现在,再去考虑计划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能够投入多少生力军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是!”
卡尔应声答道,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停下了步伐,用很奇怪的眼神望向安森:“你刚才说让法比安再坚持五分钟就行…为什么是五分钟?”
“因为太阳。”
“太阳?”
“嗯。”安森耸耸肩,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因为再有五分钟,太阳就要出来了。”
…………………………
如果说面对三面包夹的火力网,帝国线列步兵们还能依靠骑士军官们的威望维持最后一点点士气的话,那么阿列克谢和他的第一步兵团从侧翼杀上来的时候,这些人终于彻底绝望了。
正对着向自己东侧刺刀冲锋的阿列克谢,已经伤亡惨重的伯纳德只得仓促间集结起还未崩溃的一个步兵营,组成三列横队试图进行拦截;匆忙到甚至连敌人已经杀到面前,不少士兵竟然还在机械的装填着弹药,试图开枪还击。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砰——!!!!”
骇人的巨响声中,明明已经冲到眼前的第一步兵团忽然停下,在面对面的距离打出了一轮齐射;猝不及防的帝国线列步兵前排直接惨叫倒地,瞬间乱作一团。
下一刻,整个第一步兵团,犹如一柄柄雪亮的尖刀,向着已经混乱的帝国线列侧翼进行穿插。
枪法,战术,经验…在这一刻统统变成了无所谓的东西,混乱的帝国线列完全就是一群待宰羔羊,只要进攻,不停地进攻,任何人都能取得丰厚的战果!
尽管战局已经濒临崩溃,伯纳德依然在拼命维持着阵线,同时组织麾下部队继续进攻——他能感觉得到,眼前风暴师的正面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要再继续推进,就肯定……
就在准备继续鼓舞部下,模仿某位老上司带头冲锋的时候,伯纳德·莫尔威斯他…愣住了。
眼前的浓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遮蔽一切的浓白正逐渐的被清澈如水的碧蓝所取代;一抹熟悉的金红,正渐渐地,一点一点的撕开穹顶的云层,映照着整个大地。
越过眼前正在和自己交战的敌人,在耀眼的阳光下,努力眯起眼睛的伯纳德看到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一面克洛维军旗下,穿着和记忆中不太一样的长袖风衣和三角帽,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一双略显轻蔑的眼睛。
安森·巴赫。
以及在他身后数以百计,严阵以待的风暴师步兵。
这一刻,伯纳德忽然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利用丘陵高地吸引自己分兵…再由扬帆城牵制自己的精锐…率先发起进攻然后佯败后撤引诱自己进攻,两翼隔断援军方便三面夹击围攻…安森·巴赫,他做这么多只可能是为一个目的。
那就是将自己还有八千帝国大军,统统歼灭——甚至就连自己,很可能也是他的目标。
他要利用歼灭自己的声势威逼扬帆城就范,好彻底消灭帝国势力在新世界的存在!
带着略有几分颤抖的口吻,帝国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下达了他最重要的一个命令:
“全军——自行撤退!”
第二百零一章 安森的选择
当撤退的命令下达的瞬间,伯纳德·莫尔威斯就很清楚,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对于一支正在和敌人交手的军队而言,如何撤退是非常复杂且精密的工作,需要各个作战单位间的严密配合甚至是壮士断腕的勇气,才能确保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的进行,让主力在对手咄咄逼人的进攻面前保存完整。
而之所以案例很不多见,就是因为能完成这种高水准操作的军队一般也不会遇到这种事;士气崩溃的士兵,组织度为零的建制,指挥系统混乱,沟通联络不畅,敌人的反复袭扰……
所有会导致一支军队失控,从撤退变成溃退的标志,伯纳德和他麾下的四个步兵团基本全中。
明媚的阳光下,连绵不绝的凄嚎和冲锋时的呐喊甚至盖过了枪炮的轰鸣,精神饱满的第五步兵团取代已经付出了不小伤亡的掷弹兵团,配合从右翼死死咬住敌人的阿列克谢发起全线反扑,同时左翼的空心方阵继续保持有序射击,驱赶着敌人溃退的方向。
这也是整场战斗最困难的部分…只要计划得当并且不犯错误,击败敌人并困难,难的是如何尽可能歼灭其有生力量。
无论是克洛维还是自由邦联,能够彻底消灭帝国在新世界势力的机会有,且只有这一次;如果不能一鼓作气,甚至是让扬帆城继续左右横跳,之后再想来一次都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
毕竟无论邦联还是克洛维,在帝国的庞大体量面前都过于弱小了;帝国可以犯错但自己不行,每一次机会,每一处优势都必须牢牢把握,才有逆转翻盘的可能。
而正当风暴师主力开始对帝国中线展开绞杀的同时,东线的战斗也逐渐分出了胜负——手两个邦联步兵团的若瑟夫,趁着浓雾未散时向雷耶爵士的第七线列兵团发动了突袭,成功打了被寄予厚望的“东线援军”一个猝不及防。
奇袭加上绝对的兵力优势,令乌合之众的邦联军队在若瑟夫手中变得“优秀”了起来:数以百计的冬炬城散兵挥舞着开山刀和土制火枪,冲向猝不及防的敌人侧翼大杀特杀,配合长湖镇步兵团的纵队攻势,成功完成了对雷耶爵士的包夹。
而当又惊又怒的雷耶爵士召唤骠骑兵连掩护突围,长湖镇步兵团立刻原地展开成两个左右配合的空心方阵,一边逼退骑兵,一边继续向第七线列兵团不间断的开火。
在付出了两百多人的代价后,两个邦联步兵团终于完成了对敌人的合围;退无可退的雷耶爵士被迫投降,光荣的成为了新世界战争以来,第一个向殖民地叛军投降的帝国骑士。
而他甚至还不是最倒霉的…被伯纳德派去攻占丘陵高地的艾玛尔爵士,好不容易等到大雾散去,就看到整个中部战线全盘崩溃,大势已去。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自己还有自己身后这一千多人该怎么办?
首先守是肯定的守不住的,所有的火炮都成了废铁,仓库被搬空,阵地被破坏;但要是进攻掩护中部主力撤退…现在下面全都是克洛维人的主力军,主动下山就是自投罗网。
进也不行守也不行,艾玛尔爵士就这么被困在了敌人主动让给他的高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个帝国步兵团被包围,击溃,最终歼灭。
和他有着相同感觉的还有帝国西线的主力军——手握这支拥有三个步兵团,骑兵炮和将近一个团骑兵的精锐之师,同样被伯纳德寄予厚望,忠心耿耿的传令官。
这支部队最初被安排的任务是提防扬帆城的突袭,于是当伯纳德的求援命令传来后,拿着两份自相矛盾命令,进退两难的传令官只得下令让部队缓缓向中间靠拢。
直至太阳升起,还没等他下定决心解围救援,就遭到了围攻阵地的炮击——从开战伊始就藏在阵地西线的炮兵连和仅存的数门火炮,终于得到了向敌人开火的命令。
一道道呼啸的抛物线划破长空,在西线帝国主力的必经之路上炸开冲天的火光;尽管同样缺乏准头,但无论是野战炮还是攻城的大口径火炮,威力都足以对帝国仅有的几门骑兵炮形成绝对的火力碾压。
呛人的硝烟中,撕裂一切的轰鸣筑起了用火光和漫天砂砾碎石组成的“帷幕”,硬生生打断了帝国西线的支援势头,迫使其无法展开兵线;同时横在他们和中部帝国线列之间的两个团级空心方阵,也打消了骑兵们迂回突袭的勇气。
全线崩溃又得不到支援的中部帝国线列,就在震天的呐喊声下,被犹如潮水的风暴师步兵们彻底淹没。
“结束了。”
看着这场仿佛眨眼间就迎来尾声的决战,萨多爵士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表情复杂。
虽然不是没想到过克洛维人能逆风翻盘,以逸待劳的战平甚至击败已经没有多少筹码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可当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还是……
不仅仅是他,塔楼顶端的众人都是一片噤声,安静的甚至听不到是否有人正在呼吸。
当然,仅凭四五千人的克洛维军队,是不可能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杀光八千帝国大军的,翻一倍也不太可能;哪怕是现在,中线的四个帝国步兵团仍还在做最后的负隅顽抗,西线精锐也保留着相当的战斗力,占据丘陵高地的一千名帝国士兵更是完好无损……
但哪怕最最普通的胸甲骑兵,也不会认为这些人还有任何翻盘的可能;等待他们的命运,大概率就是中部的四个步兵团被吃掉后,再被分批逐一消灭。
至于扬帆城最后的下场…萨多默默抬起头,看向年轻骑士的背影。
紧抿着嘴角的路易望着不远处的战场,沉默不语。
“萨多爵士。”
良久,出神的胸甲骑兵营长被对方的话语声拉回现实,惊醒的他下意识抬头挺胸,向对方行了一礼:“总督大人?”
“让待命的军队集结起来,做好出击的准备。”路易回首看向他,冷静的表情显得十分严肃:
“我给您一刻钟的时间…十五分钟后,全军向西进军,配合克洛维人与叛乱殖民地军队,击溃伯纳德大军的残部!”
向西?!
眉头皱起的萨多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的看向年轻骑士。
说实话,路易的命令里没有任何错误的地方——既然占据高地的敌人不用管,而中部已经被风暴师主力完全牵制,剩下的自然只有西线的精锐还值得扬帆城这个“场外援军”出手,配合友军彻底击溃这最后的残敌。
但那是之前!
哪怕半小时前,扬帆城只要派出军队都还在能被称之为“援军”的范畴,可现在…萨多甚至怀疑就算他们击溃了帝国西线,克洛维人还会不会愿意把他们当成是“友军”。
以自己对路易的了解,他不认为这个貌似稚嫩实则经验丰富的年轻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么如果不是为了争取“友军”的身份,就只能是为了别的…再参考他刚刚刚话中的用词:伯纳德大军残部,克洛维人,叛乱殖民地——全然不像是对待盟友的口吻。
可要是换成扬帆城总督…真正的扬帆城总督,那就非常的贴切了。
路易·贝尔纳…他…他该不会是要……?!
短暂的沉寂中,年轻骑士用他那湛蓝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萨多,没有说一句话。
感受着目光里无形的压力,原本还打算反驳的萨多最终并没有开口,而是毕恭毕敬的微微颔首:
“遵命!”
话音落下,胸甲骑兵首领转身离去,塔楼顶端再次归于沉寂。
望着萨多爵士的背影,年轻骑士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歉意,但旋即又恢复了冷静。
一旁的精灵少女默默走到他身侧,牵住了路易右手的同时小心翼翼望向他的脸颊:“有把握吗?”
“说实话,没有。”路易苦笑了一声:“决定一切的关键不在于我,而是安森·巴赫的选择。”
“究竟是为了铲除帝国在新世界的存在,不惜任何代价;还是能为了避免更大的矛盾和无谓的牺牲,愿意选择妥协。”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为了扬帆城还有那些已经没有继续战斗下去意义的帝国士兵们,总该是要试一试的。”
“失败的话,我大概会和克罗格哥哥一样吧…一样的众叛亲离,不要说帝国的军队,大概扬帆城的民众也不会想站在我这个失败者这边了。”呼出一口气,看向精灵少女的路易缓缓道:
“到时候,就只能委屈你来保护我了。”
芙莱娅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微笑。
……………………
“扬帆城的军队开始行动了,似乎是要朝着西线进攻。”望着扬帆城方向卷起的烟尘,卡尔犹豫的扭头对安森道:“要不要派人拦截一下?”
“拦截,为什么要拦截?”
安森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有人帮忙收拾这个最大的大麻烦,让我们可以专心致志的干掉伯纳德和他的主力军…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
卡尔瞪大了眼睛,略有些错愕的看向面前的总司令——仿佛和几分钟前那个说“一定要全歼帝国大军”的家伙完全判若两人。
感受着身旁那万分不理解的目光,叹了口气的安森只得公布答案:
“你觉得以我们现在连全歼四个团…哦,外加东线的一个团和丘陵高地上那个倒霉蛋都费劲的情况,还有闲心思理会那帮‘西线精锐’吗?”
卡尔这才恍然大悟。
“如果有把握的话,谁不想把问题一口气全部解决,关键还是实力不够啊。”安森的表情相当无奈:
“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某人在荒草林铩羽而归,导致邦联军队全线溃败;没有了那六千多***军!你让我拿什么阻拦扬帆城的军队,啊,拿什么一边围剿足足四个线列兵团,一边和敌人的精锐杀个你死我活?”
“这怎么能怪我呢?!”
卡尔一脸的无辜:“明明是你自说自话扔下我和阿列克谢,非要先替扬帆城解围结果让我们被伯纳德一轮推平,差点儿没能活着逃出来——我还没怪你呢!”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而且我们实事求是的讲,你没守住荒草林这件事是不是造成了决定性的……”
“你要没把主力全都带走,我能守不住荒草林?!”
“你要守住荒草林,我现在能拦不住扬帆城?!”
“那是谁非要这么迫不及待替扬帆城解围的?!”
“废话,不解围难道看着伯纳德收复扬帆城吗?!”
“你为了解围把主力全带走,还怪我守不住荒草林?!”
“不就是因为你没守住荒草林,我现在才拦不住扬帆城?!”
…………争执不休的两人在周围人的注视下,面红耳赤的吵了足足十分钟;直至骑兵中尉气喘吁吁的赶回来,才打断了这场看不见尽头的轮回:
“大人,骑兵连报告——目标已经被生擒!”
嗯?!
安森猛地回头,一边扯着卡尔领口一边摁住企图捅过来的烟头:“在什么地方?”
“阵地附近,暂时和几个帝国骑士一起被我们包围了!”骑兵中尉显得相当兴奋:
“法比安中校和掷弹兵团已经接手,正准备把他们解除武装后直接押送回来!”
“很好!告诉法比安,让他尽快…嗯?”
忽然愣住的安森话音戛然而止,发现自己周围突然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一大群人。
“卫兵连呢?”
“早就走啦。”卡尔瘫在一旁,松了松衣领,气喘吁吁道。
“走了?!”
安森紧张的皱起眉头:“什么时候?!”
“几分钟前,就差不多是你非要和我吵架的时候;莉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担惊受怕的就带着卫兵连朝丘陵高地杀上去…哦,这是战斗已经快结束了么?”
卡尔一边回忆,一边直着身后的丘陵道。
在那炮兵阵地的最高处,一面克洛维王旗正冉冉升起。
第二百零二章 扬帆城总督
伴随着“最关键”的丘陵高地失而复得,这场几乎和扬帆城没有任何关系的“扬帆城之战”,总算迎来了尾声。
中部帝国线列随着伯纳德本人被生擒,不出意料的全军覆没,半数以上的部队被全歼;奋力冲杀的风暴师第一、第五步兵团也终于停了下来,脚踩着遍地的血腥和尸骨检查战果,清点俘虏。
而在战场西侧,由路易和萨多率领的扬帆城援军依托风暴师的炮火支援,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了伯纳德最精锐的“主力军”。
说是击溃,实际上除了最开始的接触外,双方甚至没有发生多少像样的战斗——在确认了对面领军者身份后,西线军的骑士们主动绑了对伯纳德忠心耿耿的传令官,很爽快的缴械投降了。
毕竟不管怎么看,败局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连总管大臣本人都完蛋了,他们这些人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击败扬帆城和克洛维人组成的联军,还不如见好就收的投降。
何况这些军官和骑士们基本出身北方,对伯纳德的忠诚度本就十分的不稳定;有萨多这个“老同事”的担保,又是向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投降,他们完全没什么心理压力,更不觉得有什么可耻的地方。
至于丘陵高地的夺还战…虽然是最后一个开始,但却成了所有战斗中最先结束的部分。
在觉察到克洛维人开始反攻的时候,被伯纳德委以重任的艾玛尔爵士其实是打算再挣扎一下的——哪怕注定惨败收场,至少也要荣誉的血洒战场。
然后…他就撞上了怒不可遏的莉莎·巴赫。
名义上只有一个连,实则几乎是个加强营的卫兵连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快速射击,打了艾玛尔一个猝不及防,还没看见敌人就已经伤亡十分之一,在守无可守的阵地上变成了活靶子。
等到法比安带领着掷弹兵团前去增援的时候,留给他们的只剩下俘虏和打扫战场的工作——虽然能逃的早就逃光了,并没有什么还值得俘虏的。
忠心不二的艾玛尔爵士鼻青脸肿的被拖在泥泞的战壕里,女孩儿拽着他的衣领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暴打,先是“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然后是“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
对于这场小偷和受害者之间的民事矛盾,风暴师全体官兵果断选择了无视,发自内心的相信他们肯定能场外和解。
至此曾经战无不胜的帝国大军,总算在他们最初胜利的起点迎来了尾声——仓促间成为了大军统帅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就是靠着在这里击败了扬帆城自由派和暴乱土著民,才赢得了军队上下的忠诚。
更巧的是当时的他是防御的一方,如今却成了进攻者,并且和自己的敌人一样几近全军覆没…不得不说,这里面的确有几分讽刺和命运轮回的意味。
但对于风暴师,以及安森而言,这场战斗仍未结束。
伯纳德被击败了,但伤亡惨重的帝国大军并未被彻底全歼,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和将近三个步兵团更是成为了扬帆城的俘虏…如果他们决定投靠路易,那么扬帆城守军一下子就获得了将近半个帝国大军。
并且此前三心二意的平叛大军不同,身为贝尔纳家族继承人的路易,对这些北方出身的骑士们有着天然的号召力,指挥起来远比某个光杆司令的总管大臣更加如鱼得水——这也是伯纳德为什么一直想拉拢路易的原因。
一旦这些人不打算加盟邦联,而是继续据城死守,风暴师和邦联军团等于还要再打第二场“扬帆城之战”才能结束这场战争;并且这次的敌人会比之前更团结,也更难缠。
虽然安森依然有绝对能赢得把握,但这种毫无意义的战斗原则上还是能避则避了。
至于另一种结果,扬帆城和这五千叛军就保持现在的状况加盟邦联,同样是风暴师不希望看到的——甚至比第一种情况更糟!
一旦实力强劲的扬帆城加入自由邦联,虽然名义上互相平等,但哪怕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得到他们肯定会争夺对邦联的控制权——而且绝对是名正言顺。
届时作为“外人”的风暴师,几乎不可避免的会在邦联体系内被逐渐边缘化,只能作为“重要盟友”的身份存在;安森费了大力气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邦联,等于直接给扬帆城和路易做嫁衣。
于是不等彻底清扫完战场,风暴师就迅速完成了集结,一边收拢战场上的俘虏,一边向兵线向扬帆城叛军缓慢靠拢。
决定新世界未来格局的最后一战,将在两个并肩作战的友军之间上演。
……………………
傍晚,丘陵高地。
俯瞰着山下一望无际的战场,安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西侧——被扬帆城守军“击败”并包围的帝国大军似乎终于和敌人谈好了价格,开始在风暴师的注视下成批成批的缴械投降。
如果那种情况也能被称之为“投降”的话。
没有被用绳索连成长串的押解,没有被收缴个人物资,没有人身方面的殴打或体罚…胜败双方友好的像是吵架之后又重新和好的亲兄弟一样,和谐的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当然,某种以上说这也没错——但这肯定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我能问个问题吗?”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战斗刚刚开始时,为什么要主动抛弃丘陵高地呢?”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安森没有回首,用右手握着的军刀指了指正前方。
伫立在他身侧的年轻骑士微微蹙眉,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那说明你其实已经明白了,只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安森认真道:
“从这里向前看,你能看到什么?”
这一次路易没有急于立刻回答,而是先迟疑了一阵,用不太确定的口吻道:
“……整个战场?”
“还有战场背面的扬帆城——只要占据了这座高地,就能在威胁我背后的同时,监视扬帆城的一举一动…伯纳德肯定是这么想的。”安森耸耸肩:
“他不清楚你的动向,同时还必须让这场战斗速战速决,所以突袭并拿下丘陵高地就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所有的火炮和补给弹药都被搬空,阵地也被摧毁,只要死守这片阵地居高临下,他就掌握着整场战斗的主动权。”
“只需要等大雾散去,他不仅能获知你和我的军队部署,高高竖起在战场中央的金色鸢尾花旗,也能极大的振奋士气。”
“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路易直接打断了安森的侃侃而谈,认真地说道:“这只是为什么伯纳德一定要占领高地的原因,但不是你放弃的原因。”
“我已经说了。”
安森扭过头,说的话让路易一脸的困惑:“对急于求胜的伯纳德而言,这座高地是这么重要;所以只要我让出来,他百分百会占领这里,然后不顾一切的发起进攻。”
“而他能从这片高地上得到的全部好处,都是要在雾散之后才能兑现的,而他又肯定会在此之前向前推进——那我就只需要在雾散之前击败他就可以了。”
“让出高地,就是为了让他按照我计划好的步骤,一步一步走进我预设的陷阱。”
四目对视的两人,沉默了一分钟。
“那扬帆城呢?”
良久,路易终于忍不住问道:“在你的‘计划’里,扬帆城又该是个怎样的结局?”
“这要看扬帆城自己怎么选了——就像我虽然让出了高地,但如果伯纳德不主动抢,我也没什么好办法逼他们往陷阱里跳。”安森叹了口气:
“能给的条件我都给了,剩下取决于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和平。”
年轻骑士毫不犹豫道。
“那就加入邦联——至少,必须要加入反抗帝国的同一阵线。”安森开出了价码:
“整个自由邦联都是建立在‘反抗帝国’这个基础之上的,换而言之除非扬帆城抛弃帝国,否则战争就不可能停止;如果扬帆城坚持要和帝国站在一起,那么我们也只能连同她一起烧成灰烬。”
“可是……”
“没有可是!”安森冷冷道:
“这是底线。”
他知道路易在想什么…恪守中立,既不放弃对帝国的忠诚,也不反抗自由邦联的扩张,让扬帆城成为所谓的“独立城邦”。
但这纯粹是他的一厢情愿,自由邦联不可能放弃扬帆城,就像瀚土不可能放弃鹰角城和卡林迪亚港。
相对的,帝国也不可能纵容自己在新世界最大的殖民地搞所谓“绝对中立”。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年轻骑士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默默道:“我会把这个条件告诉扬帆城议会和民众,如果他们自己也想脱离帝国,成为邦联的一份子…我没有意见。”
“只要能遵循民主的原则,并且不违背自由的精神……”安森翘起嘴角:
“邦联也乐于尊重扬帆城独立自主的决定。”
看着他那得意的表情,路易只是摇了摇头。
这家伙也只有在自己有充分把握的时候,才会说什么“尊重你的选择”这种听起来就很虚伪的客套话——虽然他自己也知道,任由扬帆城选择的话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那…伯纳德叔叔,还有被俘虏的帝国骑士和士兵们呢?”
终于忍不住的路易,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关于他们,你,还有你身后的自由邦联是怎么想的?”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一直不苟言笑的暗色你,突然轻轻翘起了嘴角。
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
“怎么是你?”
临时充当战俘营的阵地仓库内,被和空弹药箱锁在一起的伯纳德看向走进来的路易,忍不住微微蹙眉:
“安森·巴赫那个混蛋…专门派你来从我口中撬情报是么?”
“你告诉他,让他直接死了这条心吧——不论是军队编制还是本土的战略计划,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他!”
“莫尔威斯家族会给他准备一大笔赎金的,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收下这笔买命钱!”
看着激动不已的伯纳德那略显狰狞的表情,微微颔首的年轻骑士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伤感。
这位曾经的“莫尔威斯新星”一向以稳重冷静著称,哪怕遭遇最极端的情况也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做出最为理智且符合现实条件的决定,现在……
暗自叹息一声,路易沉声道:
“按照克洛维人和自由邦联的要求,由我…扬帆城总督宣布对包括您在内,所有俘虏们的处置结果。”
伯纳德一怔,激动地的表情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彻底瘫了下去。
“除了军事装备和一应后勤物资之外,风暴师愿意主动放弃所有俘虏的赎金和个人财物——当然,已经丢失的不算——并且对受伤者予以治疗,阵亡者在火化之后,也会把骨灰交付给你们。”
“作为交换条件,所有俘虏和帝国士兵必须乘坐风暴师指定的船只,于限期之内离开扬帆城,返回本土。”路易顿了下,继续道:
“限期时间是三天之内,船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伯纳德沉默了一阵,表情像是有些怀疑:
“所有人?”
“……不全是。”路易轻声答道:
“如果是自愿留下,并且愿意加入邦联或者成为扬帆城守军的一部分帝国骑士和士兵,可以不用离开——这部分也不是很多,差不多有一两千人左右。”
“他们会留下来,帮助重建扬帆城,恢复这片殖民地原本的模样;已经满目疮痍的扬帆城,也很需要这些珍贵的劳动力和优秀的士兵。”
“原本的模样?”伯纳德冷哼一声:
“叛国加上逃兵,这是谁给了这帮蠢货这么大的勇气?”
“我。”
面无表情的路易给出了答案:
“我答应了他们自己会留下来,;一起与自由邦联重建殖民地。”
“我…会成为扬帆城总督!”
第二百零三章 不该走的和没回来的
时间倒退回一小时以前……
“你要我成为扬帆城总督?”
望着眼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挚友”,诧异的路易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嫌我碍你的事吗?”
“这不是我想让你当,而是现在只有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扬帆城还有整个邦联才不会立刻就散架——还有我从来没嫌你碍事过。”安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是为了帝国,我是为…为了克洛维和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忠诚!大家都是忠臣,没什么可互相指责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刨除立场,我们完全就是互相认可,彼此信任的挚友啊——我俘虏了你三次,三次全放了,还帮忙救了那位精灵女王陛下,你见过像我这样乐于助人还是敌人的对手吗?”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微微蹙眉的路易摇摇头:
“说实话,我一直都以为你是在为钱和地位而战…没想到安森你竟然是那么纯粹的一个人!”
“……你小看我了。”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森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维持扬帆城,帝国以及自由邦联三者间的关系。”
“帝国被驱逐了在新世界最后的力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无论起因如何,事情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安森沉声道:
“自由邦联不希望继续被帝国的暴政统治,他们受够了;但他们同样也不想与帝国为敌,参与到旧世界的纷争中;他们想要的仅仅是独立,并且能够与各方之间都保持一定的友好关系。”
“我不瞒你——邦联的组建有我插手的部分,但更多的则是因为帝国的横征暴敛,而我作为克洛维人,自然乐于见到帝国被赶出新世界,我和邦联之间也属于互惠互利的关系。”
路易微微颔首,对此表示理解:
“但这和我担任扬帆城总督有什么关系?”
“这可太有关系了!”
安森故意提高了语调:“如果是让伯纳德就这么直接回去,那么整件事的过程就是‘克洛维人伙同叛乱殖民地,推翻帝国统治’这么简单粗暴!”
“但如果是你…帝国御前武官,前伊瑟尔禁卫军团总司令,贝尔纳家族继承人——‘海骑士’路易·贝尔纳主动自愿担任扬帆城总督的话,情况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什么模样?”
“帝国总管大臣横征暴敛,民不聊生;殖民地自治议会奋起反抗,驱赶残暴无能的大臣和他的军队,被迫自立;路易·贝尔纳应民众之恳请,挺身而出,接任扬帆城总督!”安森一口气不停地答道。
“过错,全部在伯纳德一人,殖民地民众是被逼无奈,你则是民心所向,为民众奔走呼号,同时竭力维持帝国在新世界最后的影响力——你还在,就能让殖民地的民众相信帝国是好的,皇帝是好的,只有伯纳德一个人是混蛋!”
“这样邦联就能和帝国赢得和解,扬帆城拥有了和平,皇帝找到了背黑锅和担责任的对象——一石三鸟,大家都开心,多好!”
看着安森真挚诚恳,不掺杂一丝污秽的眼神,年轻骑士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下。
………………
两天之后,扬帆城,港口。
望着远方被染成一道淡金色的地平线,独自站在海边的路易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惆怅——就在几分钟前,他亲自护送伯纳德和被击溃的帝国大军乘上了安森准备的船。
并没有所谓的拖延三天,事实上就在扬帆城之战结束之后转天,由克洛维海军上校威廉·塞西尔率领的舰队就抵达了扬帆城,护送着最多能运载五千多名士兵的商船。
正好可以带走所有愿意和伯纳德一起离开的帝国骑士与士兵们,外加阵亡者的骨灰盒。
当然,舒适方面就不用考虑了,把所有货仓塞满也只是勉强够装进去所有人外加必须的食物和清水而已。
对于舰队为什么会抵达的如此“及时”,安森的解释是“自己的计划很完美”,但除了他之外包括路易在内则是另一种看法——万一战斗失利或者扬帆城企图反抗,接下来要上演的大概就是炮击扬帆城了。
这位克洛维的守备军总司令并不是没考虑过路易会拒绝,他的确是把所有可能的结果全都考虑进去了,只是尽可能避免最坏的一种结果,努力争取让各方能够趋于平衡妥协…同时自己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从得知命运到出发的当天,伯纳德·莫尔威斯没有再多说过一句话,仿佛对周遭所有事情都变得漠不关心了起来。
事实上他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很清楚——承担所有责任,成为帝国失去新世界殖民地的替罪羊。
路易非常明确的告诉了他,就在扬帆城之战结束的第二天,萨多爵士就提前乘船返回本土,要将“扬帆城之战的真相”汇报给皇帝陛下。
这是路易和萨多爵士做的交易…意识到事不可为的胸甲骑兵首领果断抛弃了原本“傀儡路易,占据扬帆城”的计划,换取贝尔纳家族的保护。
年轻骑士同意了。
要想让皇帝“了解真相”,不至于放着眼前克洛维人大军不管,做出一怒之下兴兵攻伐新世界的无谓举动,他也的确需要萨多这位当事人的帮助。
从这方面说,路易对伯纳德是心存歉意的,不得已牺牲了这位前辈。
但另一方面,身为殖民地总管大臣的他,原本就应当为新世界殖民地的损失负责人;而且也正是因为他的管理问题导致议会一个接一个叛乱,最终宣布独立,又在决战中惨败输给了克洛维人,导致局面彻底无法收拾。
至于真正导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明知新世界不稳又只给头衔,不给援军还不发钱的赫瑞德皇帝陛下…至少现在还没有谁敢站出来指责。
所以,倒霉的只能是伯纳德·莫尔威斯。
直至临出发前,这位一直闭口不言的总管大臣才在登船告别的时候,和“扬帆城总督”交代了几件事。
首先,就是艾德·勒文特爵士的死。
虽然“证据确凿”,但伯纳德依然不认为艾德·勒文特死于克洛维人之手,或者就算是真的应该也只是意外,因为这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实质利益,反而会因此招惹勒文特,以及和勒文特家族关系很深的裁决骑士团。
伯纳德的建议是尽量隐瞒死因,但可以用这个做筹码和冰龙峡湾的克洛维人谈判,让扬帆城保持更高的独立性,或者避免被克洛维的势力渗透。
“而这…也就牵扯到了那个所谓的‘自由邦联’。”伯纳德冷冷道:
“我仔细地了解过这个安森·巴赫硬凑出来的‘国家’…哼,他显然很明白那些殖民地议会都是些什么货色,刨除他自己,这个‘人人平等’的邦联就是一盘散沙,除了能表面上维持统一,根本什么也做不成。”
“这个组织你必须加入,凭扬帆城在殖民地中的地位,绝对能和控制着冰龙峡湾的安森·巴赫分庭抗礼;将它向和帝国友好的方向引导,一定要避免克洛维人把邦联变成他们的傀儡和附庸!”
“在加入的同时你还要做两件事,第一是尽快办一份由你自己操控的报纸,然后无论如何,也不准守信者同盟这个组织入驻扬帆城!”
“安森那个混蛋肯定会各种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甚至变着法让你间接同意;不要理会,坚决拒绝——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就用教会吓唬他,在扬帆城开工建造大教堂!”
“当然,这是最后手段,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避免让教会势力染指新世界的;至于报纸的事情…你看看我的下场,应该就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了。”
“另外虽然帝国势力被迫退出,但这并不等于克洛维人就能掌控一切;双方主体人口数量,控制的区域面积,就注定他们已经没机会了。”
“我判断,新世界应该会成为独立于旧世界的全新力量——本身势力弱小,人口稀少同时还面临环境和土著威胁,但潜力巨大,掌握着海量的资源,是天然的盟友。”
“只要能拉拢到这个盟友,失去殖民地的帝国不仅减少了控制遥远飞地所付出的巨大成本,还能得到所需的各种资源,某种意义上甚至不算是件坏事。”
“而这一切如何实现,就需要你去完成了……”
看着对自己侃侃而谈,表情冷静思路清晰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内心感慨的年轻骑士一言不发的目送他登上了离开的船。
为什么在给自己和卡斯帕元帅分析局势时,那么沉着睿智的伯纳德叔叔,担任总管大臣亲自统筹全局的时候,表现得却如此笨拙,最终只能惨败收场?
带着满腹的疑问,眺望海平线的路易只得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
正当路易去送伯纳德一行乘船归国的同时,作为“胜利者”的安森正临时借用扬帆城总督府邸,招待“远道而来”的威廉·塞西尔一行。
之前因此从被俘的绿龙号上得知了伯纳德拉拢北海三国的殖民地,从西线进攻冰龙峡湾的计划,将计就计的安森干脆委托威廉指挥王冠号开赴北海三国谈判,结盟或者至少签订互不侵犯协定。
如果对方实在是过于顽固,就看看能不能资助其中一方或者挑衅让北海三国互相开战;总之只要能避免战火波及冰龙峡湾这个重要基本盘,安森是不太在乎其他人死活的。
当然,让一位海军上校负责外交工作显然是有些难为了,安森拜托他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用一艘战列舰组成的舰队,让对面明白自己的诚意和决心…真正负责谈判的另有其人。
“所以…结果怎样?”
华丽的吸烟室内,坐在满桌佳肴前的安森手捧酒杯,一脸热情的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海军上校。
同样端着一杯葡萄酒的威廉突然怔了下,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安森挑了挑眉毛:“怎么了?”
“没、没什么!”海军上校赶紧抢断道:
“虽然中途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并且结果和我们预料的也略微有些不同…但结果非常喜人,目标也基本全部达成了。”
“我现在可以向您保证,除了极少数冒险者和强盗之类,不会有任何一支隶属北海三国某一方的军队会跨过边境,或者从海上袭击冰龙峡湾及附近的水域。”
“不仅如此,我们还达成了不少合同——现在北海三国非常缺少劳动力,尤其是那种纯粹简单工作的苦工,对引进‘兽奴’有着不小的需求。”
“只要数量充足并且保证质量,他们愿意在以往价格上,再增加百分之二十…当然,不是金币,而是食盐和纺织品。”
“真的?”
安森眼前一亮,这可是个不错的好消息——等到扬帆城之战彻底平息,接下来就是和土著民以及此前暴乱兽奴之间的矛盾:“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威廉微微颔首:
“他们还希望能扩大贸易范围,对您在白鲸港开办的小钢铁厂,以及红手湾一带的牲畜贸易都很感兴趣,非常愿意就这些事项进行谈判。”
“是吗?”
安森笑得更开心了:“那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
话音落下,海军上校的脸色一僵,表情更难看了。
“是这样的…您派去的那位叫德拉科的使者,他……”威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很是勉强道:
“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
“情况有点儿复杂,过程相当曲折——从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尝试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的还原一遍,但到现在还是没有成功,有很多说不清的地方。”
威廉深吸口气,用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口吻道:“所以为了节省时间,我就先把结果告诉您,然后再慢慢说清楚我知道的那个部分。”
“总而言之,德拉科阁下成功说服了北海三国的其中之一,不要对冰龙峡湾开战,并且还借助他们的力量,劝说住了另外两家。”
“然后…作为回报或者说个人魅力,他还和对面的宫廷尤其是君主建立了不错的私交,顺手帮了几个小忙。”
“再然后,他们就……”
“爆发了一场内战!”
安森·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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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纳克希尔之乱
说实话,虽然惊讶归惊讶,但当这件事发生在某位家身上的时候,安森甚至找不到一丁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有德拉科出没还没倒过大霉的地方,自己到现在一个都没见过。
他去橡木镇,雷鸣堡被围;他坐车,车上必有命案;他到首都办事;一场暴动摧毁半个克洛维城;远遁前往伊瑟尔,十三评议会集体送了人头;坐船前往白鲸港,半路撞上绿龙号……
所以因为德拉科出使北海三国导致对方爆发内战,这件事合情合理吗?
合理,简直太合理了。
不过调侃归调侃,该弄清的事情还是要弄清的;北海三国虽然对旧大陆属于边缘地带的局外人,通常以克洛维的狐朋狗友或者帝国的忠心走狗形象出现,在大战略部署上不管效忠哪一方,结果大概率都是划水,免得和敌人间伤了和气。
但那时在旧世界…放到新世界,三大王国对刚刚成立的邦联来说都是绝对的庞然大物;别的不说,只要断绝食盐贸易,就能用一个冬天让邦联上下半死不活。
首先,爆发内乱的国家是纳克希尔王国。
这正是德拉科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北海三国中综合实力最强的一个;控制着三国中最大的贸易中心纳克希尔港,并且借助临近海峡的优势向所有经过的商船收取过路费;资源最少,但凭借贸易优势让另外两国几乎沦为了他们的经济附庸。
而实际上在教派分裂战争的年代,的确有过一位纳克希尔王通过联姻和同盟手段,短暂的附庸过另外两家,成为所谓的“北海王国”…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也奠定了之后纳克希尔王国的地位。
之所以失败,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纳克希尔王室太“年轻”,和克洛维的奥斯特利亚王室相同,都只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尽管硬实力有了,但声望上压制不住那些动辄千年的老牌豪门。
因此安森用来当做的“底牌”的计划,就是资助纳克希尔王国对另外两家开战,重建“北海王国”的荣光…这样他们三家打起来,就伤害不到克洛维殖民地了。
不过他很显然是多虑了,因为纳克希尔王国对入侵冰龙峡湾毫无兴趣;相反,他和怎么样更方便的同自由邦联做生意很感兴趣。
而且不仅仅是他们,另外两家的态度也是惊人的相同;在纳克希尔宫廷的帮助下,同时和三国取得联络的德拉科,很快就得到了各方的承诺,表示绝不会主动入侵。
至于原因…其实也不难理解,帝国眼下已经被克洛维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而且自圣徒历九十五年围攻北港失败后,就再也没有在汹涌海有过大动作,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而如果原本四分五裂的新世界能够组建成一个独立的国家,整合起来的市场,劳动力和各种资源,都将远远超出过去单个殖民地相互叠加的水平,对他们极其有利。
因此到签订“互不侵犯协定”的谈判为止,一切都还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纳克希尔王国爆发了内乱?”端着朗姆酒杯的安森一脸费解,同时多少也有些好奇的问道。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但从事后的结果来看,可能和纳克希尔王国的宫廷制度有关。”
威廉的表情也很是纠结,哪怕作为当事人的他说到这儿也是一脸的震惊:“纳克希尔王国的海尔维格王室及他们背后的制度,与克洛维和帝国都不尽相同——或者说和大多数国家都不太相同。”
“身为王室和统治者,海尔维格家族除了纳克希尔港这个大城市之外,并没有掌握太多领地;七成以上的国土和百分之八十的人口,都被大大小小的伯爵们控制着,国王和宫廷根本无法插手。”
“但因为坐拥纳克希尔港,所有的贸易都被王室把控,除了四艘老式战列舰和十几艘护卫舰组成的‘北海舰队’,海尔维格家族还拥有一支八千人规模的‘海军陆战队’,算是直属王室的禁卫军。”
“凭这些,海尔维格王室一家比所有伯爵们加起来还富裕,掌握的武力更是碾压贵族们所有的私兵。”
威廉的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这支海军陆战队虽然缺少机动骑兵和攻坚的重炮,但小口径的轻型火炮数量众多,几乎普及到了营一级;士兵使用的步枪不仅便于携带,装弹速度也优于莱顿,同时每个排都至少有十名士兵拥有高精度的线膛枪。”
“这么说或许有些涨他人志气,但如果是沿海,依托河道或者小区域间进行快速作战,我个人认为这样的编制是要强于眼下克洛维与帝国军制的。”
安森微微颔首,算是对海军上校的观点表示赞同。
毕竟北海三国面积都不大,主要城市和据点还全部沿河沿海,把舰船或者炮艇当成主要机动和后勤手段理所应当,陆地部队只需要尽可能增强步兵火力就行了。
威廉之所以会提出来,显然是觉得这种编制对自由邦联而言更加有利,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而这支精锐的陆战队,也正是内战爆发的导火索。”海军上校叹了口气:
“因为全国大部分人口都在贵族们的控制下,海尔维格王室为了在已经有一支庞大舰队的基础上维持这支八千人的精锐之师,除了压榨自己控制的人口加上从贵族们手中抢人外,就只能想办法高薪聘请国外的佣兵了。”
“据他们自己说,过去陆战队本地人还能占到七成以上,但最近几年战事频繁,外人和本地人的比例已经很接近一比一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纳克希尔王国对兽奴贸易这么热衷…安森在心底暗道。
“在谈妥了互不侵犯协定和贸易条约的时候,埃里克·海尔维格…也就是这一代的纳克希尔国王,找到德拉科私下会晤。”威廉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他们聊了什么,但第二天埃里克四世突然宣布要整顿王国,要求所有伯爵必须尽快抵达纳克希尔港朝觐,组建国事会议,取代伯爵们对全国领地尤其是人口的控制权。”
“这很显然是触动了贵族们的利益,但最先跳出来的并不是贵族们,而是陆战队。”海军上校沉声道:
“更准确的说,是陆战队中的‘本地人’——他们率先发起叛乱,号称要反抗国王的‘暴政’,拥戴克里斯蒂安太子继位。”
“为什么?”
安森挑了挑眉毛:“陆战队不是直属王室的禁卫军吗,埃里克四世动的是贵族们的蛋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就像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德拉科和他两人那天晚上究竟聊了些什么。”威廉摇了摇头:
“总之差不多将近五千名陆战队爆发叛乱,剩下三千多外国佣兵倒还保持着忠诚,和舰队一起站在国王这边平定叛乱。”
“但叛乱的陆战队控制了城门和大多数的城区,很快纳克希尔港就开始出现流言,说国王疯了,要率领异族军队血洗全城;只有和他们一起拥戴克里斯蒂安太子,才能避免灾祸。”
“在我出发之前,叛乱的陆战队已经向全国的贵族发出号召,让他们率军勤王平叛——当然,勤的是新王克里斯蒂安二世,平的是疯掉的先王埃里克。”
“至于德拉科先生,他被困在了王宫里,派人告诉我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尽快返回白鲸港为先。”
海军上校叹了口气:“他大概是担心克洛维舰队如果驻扎在纳克希尔港,帮不到太多忙,还会落了叛军的口实。”
“那他还说什么了?”安森接着话题继续道。
“呃…没了。”
“没了?!”
“对,他就说了这么说。”
望着表情精彩的总司令,威廉非常无辜的点点头:“我问过那个被派来报信的佣兵,他有没有提过援军或者其它重要的事,答案是没有。”
“无论如何,整个事件都只能算是场意外,太过激进的埃里克四世想要趁着克洛维和帝国大打出手,无暇他顾的时间在国内进行集权,结果太过激进伤害到了贵族们的利益引起叛乱…只是碰巧被我们撞上了,仅此而已。”
安森微微蹙眉。
不,不对。
如果整件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真的有可能是意外,但出现在德拉科…这个真理会成员并疑似头目的家伙身上,那就百分百跟“意外”没有半点关系。
刨除那些暂时无法确定的情况,整件事就已经有一大堆的疑点!
比如说,这个家是怎么和纳克希尔王室,而且是国王的埃里克四世用几天的时间,就成了无话不谈,甚至能委以国事的好友的?
按照威廉的说法,埃里克四世是在交谈当晚后的转天就宣布了“改革”,这是初次见面的人能够帮忙做的决定吗?
如果不是,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什么?
按照在某趟列车上以及在伊瑟尔精灵王国时不太美好的回忆,安森的猜测是这样的:
首先埃里克四世和德拉科很可能不是初次见面,两人大概早就认识,至于时间很可能就是圣徒历九十五年——在这位家多方运作下化险为夷的北港之乱。
之后埃里克四世很可能在战争中发现了陆战队“不够忠诚”,并在某人建议下快速军队中外国佣兵的数量,将比例迅速从七比三提高到五比五,引发陆战队不满。
最后是德拉科抵达纳克希尔,建议埃里克四世趁旧世界混乱,无暇东顾的时间点启动改革…结果提前触爆了陆战队内的“地雷”,引发内战。
当然,不排除某位家还有了别的打算。
但至少眼下就像威廉说的那样,爆发内战的纳克希尔王国已经无暇顾及新世界,整个北海三国在未来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大概都不会考虑发动侵略战争…冰龙峡湾的西侧安全了。
“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
威廉一边抿了口葡萄酒,旋即又兴奋的迫不及待道:“现在帝国已经被击败,帝国的殖民地已经变成了与我们关系友好的自由邦联,西侧的北海三国也已经没了威胁…接下来呢?!”
相较于这趟勉强算成功的“外交活动”,最令这位海军上校惊讶的还是新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居然就让帝国在新世界的统治土崩瓦解了!
这何止是惊人,简直就是惊人!
坐拥整个新世界全部的资源…不!只要有每年一半的煤炭和铁矿运回本土,克洛维的国力就能上涨至少五分之一,四分之一甚至更多——足以扭转眼下双方短暂达成的平衡。
看着这位年轻的“舰队司令”激动不已的模样,安森的嘴角微微上扬:
“下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求援。”
“求援?”
威廉不明白。
“战争进行到这个环节,仅凭我手中的守备军团加上殖民地的力量,想要单独应对帝国方面的反扑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安森解释道:
“无论是将新世界的资源运回本土,还是提防帝国向新世界派出的远征军,都必须依靠克洛维本土——尤其是王家舰队的力量!”
“直白的讲,对帝国而言殖民地独立其实并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最多就是皇帝本人可能会失去一个财源,但如果放到帝国整体上其实是无足轻重的;所以他们担心的并不是殖民地叛乱,而是克洛维能够趁机从中牟利,打破平衡。”
缓缓抬起目光,安森意味深长道:“一场决定性的海战,已经不可避免;而那个能带领克洛维迎来胜利曙光的人不是我,而是威廉·塞西尔你。”
“我?!”
海军上校一怔。
“没错,只有你…更准确的说,只有塞西尔家族倾尽全力,才能率领着王家舰队在帝国尚未觉察到事态严重性之前,取得决定性的优势!”
安森神色凛然:
“为此,还是要麻烦你亲自返回本土,和你父亲以及家族的长辈一起,前往克洛维王城。”
“把这所有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转呈卡洛斯二世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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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扬帆城的地位
在对待盟友——尤其是那些尚有利用价值的盟友——的时候,安森一向都是很客气,很礼貌的;尤其是在言语措辞方面,大部分时候都会刻意把态度放的很低。
当然,某位家除外。
除了有求于人这个重要原因,主要还是避免因为双方意气用事,一时高血压被自己破了防,导致计划崩盘;像扬帆城之战自己考虑的那么周全,最后还是失算了;那如果当时邦联直接甩锅当逃兵反水,自己岂不是要彻底完蛋。
千万别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更不要把盟友都当成绝对冷静的“理智人”;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被反间,被收买,被挑拨,敌友关系可能在一天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这才是常态。
当然,某位家除外。
这也是为什么安森那么费力拉拢威廉,以及他背后塞西尔家族的主要原因;克洛维本土能不能有增援,有多少增援,王室和枢密院的态度能起到的效果最多占三成,剩下的七成全部取决于塞西尔家族和王家舰队。
所以安森一定要客气,要很客气。
他要是不客气,那画风就应该是这样:
歼灭帝国大军,攻克六大殖民地,建立自由邦联…全程我没拿你们一个铜板的支援,没见过一个援兵,就只得了到了一句所谓的“默许”;结果呢,超额完成任务!
没关系,本土有困难,我认了;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不然呢?难道你们还指望我一个人攒出十万大军,应对帝国海陆军全线反扑;再召唤一百艘战列舰,不计代价不计后果把新世界的资源无条件奉上——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没指望本土能派来一两个军团,但零零散散的兵源补充,武器装备弹药空编制什么的得有吧?不需要你们直接平推帝国的大舰队,但建立条安全通常的不稳定航线,为货船护护航总可以吧?
王室姑且不谈,你们塞西尔家族在这场战争里可是吃的嘴角流油——各种矿产,兽奴,军火…所有新增的贸易要经过北港,想保住,就得你们玩了命的给我挡住帝国的大舰队才行啊!
如果是这种“低情商流派”的交谈术,安森估计塞西尔家族肯定还会出力,但是不是愿意配合自己的计划那就很不好说了。
至于克洛维本土的支援…其实在有了卢恩家族的资源和北境商会的投资后,他已经不是很急需了。
而且说实话以克洛维现在的状况,最精锐的主力肯定都在西线和帝国对峙,东线还要保留最低线的驻军预防骚扰,南线要控制新占领的鹰角城,一边增援瀚土一边预警尚处混乱状态的伊瑟尔……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援军,会是个什么成色也显然易见;况且风暴师已经是个实质上的利益小集体了,在主力未损的情况下增添人手也未必能提高战斗力。
兵源和武器方面能补充当然最好,尤其是经验丰富的军官和老兵;没有也无所谓,想办法拉起一支辅助兵团也不是不行。
事实上他也已经在这么干了,守信者同盟已经是一个具备武装性质的半官方宗教组织;但这还不够,毕竟同盟的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凝聚人心。
必须在其之外,重新建立一支完全服从自己指挥,不受任何势力干涉的“新军团”;战斗力可以稍有逊色,但数量必须充足,弥补风暴师在阵地战中的兵线短板。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问题,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趁着舰队还没出发,克洛维大军全员进驻扬帆城并且邦联军队还在陆续抵达的机会,确定扬帆城在自由邦联内的地位。
有些事情如果不能趁热做,之后再动手就会很被动了——秉承自由、独立与公正的原则,以及自己和路易之间相交莫逆的关系,安森在经过认真考虑并且和诸多高层商量后,准备授予扬帆城和其它五个殖民地完全平等的地位。
于是当这份《扬帆城加盟邦联协定草案》出现在路易面前的时候,这位“被上任”一个月的扬帆城总督完全没顾及到两人间的友谊,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这不可能——如此苛刻的条件,扬帆城绝对无法承受!”
扬帆城议会内,面对着安森和一众各殖民地议会议长或自由派领袖,年轻骑士奋然起身,“啪!”的将草案摔在了桌上:
“协定必须建立在尊重我方的基础之上,充分展示邦联的诚意,否则根本没有谈判的必要!”
大厅内鸦雀无声。
除了此前就已经和路易打过交道的波丽娜之外,其余邦联高层包括坐在后排旁观的众人,都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这位扬帆城总督,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在他们的印象中,自己和克洛维朋友是不远万里,前来替扬帆城解围的“救命恩人”;允许对方以和自己平等的地位加入邦联,对方就算不心怀感激,也该深表荣幸才是。
要知道最初讨论的时候,邦联上下商量的还是如何“削弱”扬帆城,一分为二变成两个城邦,或者迁移大量人口补充战争中受损最严重的灰鸽堡和黑礁港…还是灰鸽堡领袖波丽娜亲口拒绝了这个提议,表示“邦联的核心理念是平等与自由”,这才作罢。
听对方的语气,怎么感觉好像还是邦联这边在羞辱他们一样?
尴尬的气氛下,坐在长桌正对面的安森不得不轻咳了一声:
“草案…毕竟还只是草案,仅仅是我方想要表达的态度而已,并不能当做最终决定——贵方有任何想法或者要求,都可以尽管提出来,供大家讨论商量。”
“那既然是商讨扬帆城加入自由邦联的会议,您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年轻骑士丝毫不客气:
“冰龙峡湾并未加入邦联,您这样一位克洛维的守备军团司令,凭什么参与邦联的高层决议——难道自由邦联其实是克洛维的附庸么?”
“住口!”
“放肆!”
面色骤变的长湖镇议长奥朗德和红手湾议长查塔姆几乎同时起身,直接脱口而出。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路易面不改色,冷眼扫过二人:
“我对两位的了解不多,但光看克洛维人的报纸也知道,红手湾是为了对长湖镇先下手为强才私下与白鲸港‘结盟’,之后长湖镇更是被克洛维军队攻破,议会主动投降幸免于死…这不是附庸是什么?”
查塔姆和奥朗德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灰白的毛发下脑袋涨成了猪肝色…除了安森本人,剩下的几个邦联高层表情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尊敬的路易·贝尔纳爵士,您说的对。”
代表灰鸽堡的波丽娜缓缓起身,眼神中强忍着一丝羞恼:“但有一样错了,我们不是附庸,我们是叛徒;在帝国的眼里,我们这些人全都是罪该万死的叛徒。”
“或是世界边缘的弃民,或是被残酷剥削,或是被暴政蹂躏,或是只想讨回公道的蒙冤之人…我们举目无援,相互之间还有各种隔阂,卑微到连派去游说的使者惨死,也不敢向帝国申诉!”
“而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刻,是谁主动伸出了援手?”少女的话语中突然多了几分颤抖:
“安森·巴赫…只有他,只有他愿意对一个在流浪在荒野里,身边只有一位老管家和年幼妹妹的少女,不计后果和回报的提供帮助。”
“对不起!”
面对眼前的少女,突然慌张的路易面露愧色:“我、我并不清楚……”
“事实上,就连您本人和扬帆城难道不也是一样?”波丽娜同样不客气的直接抢断:
“我不懂军事,但我知道如果没有五千名克洛维士兵和六千邦联战士长途奔袭,在他们的统帅指挥下勇敢作战,我们或许还是会出现在扬帆城,但不是在这座大厅……”
“而是总管大臣的地牢里。”
说到此处的少女顿了下,娇小的她却能俯瞰着对面的贝尔纳骑士:“所以关于‘为什么安森·巴赫大人能坐在这里’的问题,请休要再提;因为不为什么,只要邦联尚在一日,这里就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
大厅内响起了零零散散的掌声,原本面有愠色的两位议长也不屑的轻哼声,纷纷落座。
“如果我刚刚无礼的言辞触怒道了诸位,尤其是尊敬的波丽娜小姐,还请大家接受我的道歉。”年轻骑士没有半点架子,语气诚恳道:
“同样我也没有任何针对安森·巴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要表达一下观点而已——并且那还是个十分错误的观点。”
“但即使如此,我依然坚持要求联邦必须正视扬帆城的特殊价值,并予以应有的地位。”画风一转,路易再次正色道:
“无论财富,人口,面积亦或者开发程度,扬帆城都是其余各地区的两倍、三倍甚至四倍!对于邦联的意义,更不是其余任何其它殖民地能够比拟的。”
听到这番话,刚刚还松了口气的众人再次面色骤变。
虽然对方说的没错,但这么直截了当的要求显然还是超出了他们的心理预期。
“那请问扬帆城需要怎样的地位呢?”
抬手拦住了再次想要起身的波丽娜,安森面不改色道:“不妨说出来,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要求,邦联是不会拒绝的。”
“这种事情,不能由我个人说的算;就像诸位的草案一样,也需要经过扬帆城内部的讨论。”路易正色道:
“但我可以用个人名义向诸位保证,无论如何,扬帆城一定会加入自由邦联——即便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实现,我们也会成为帝国反抗阵线的一份子,与诸位一同对抗外界任何势力的干涉!”
此言一出,原本还不太高兴的邦联高层们立刻长舒一口气,露出了很有几分欣慰的表情。
对他们而言最担心的事情,原本就是扬帆城继续和帝国相互勾结;只要能确保这一点,其它的都属于可以商量着来的范畴。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这句话很明显还是冲着自己来的…什么叫“外界任何势力”,除了帝国不就是克洛维吗?
既然是要殖民地脱离帝国控制,那就不准让自由邦联再沦为克洛维的附庸…他大概是这么个想法。
很好,这很路易。
“说得好,我也赞同这一观点。”微笑依旧的安森抬起头,用很是轻松的眼神望向年轻骑士:
“让自由邦联保持独立的唯一方法,就是要尽可能避开旧世界的纷争,致力于对新世界的开拓,解决和土著民之间的关系——商业上当然可以与各国往来,但在政治与军事层面,则要避免被他国牵扯。”
“无论帝国,克洛维,亦或者北海三国…对待任何一方,自由邦联都应严守中立,绝无偏向!”
嗯?
年轻骑士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原本还以为安森要么避重就轻,故意绕开这个话题;或者再次重申克洛维和自由邦联之间的“特殊关系”,双方联合对抗帝国之类……
但偏偏没想到我竟然会同意你的要求,对吧?
望着整个人像是被石化了似的路易,面无表情的安森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真是…我要是不成立自由邦联,打下来的殖民地肯定是要交给克洛维本土的。
现在好不容易成立了邦联,结果我还把她交给本土…那自由邦联不就白成立了吗?
开什么玩笑!
我亲爱的路易,你果然还是个老实人啊;竟然指望靠断绝外界力量,在邦联体系内和自己公平竞争赢得对邦联的控制权?
你还不知道吧?除你之外的所有邦联高层,灰鸽堡跟长湖镇已经是风暴师实质上的附庸,红手湾和黑礁港已经是白鲸港的利益同共体,冬炬城更是有风暴师的军事基地。
守信者同盟,已经成为邦联唯一的官方宗教组织;卢恩家族的产业和报社,更是遍布从灰雪镇到黑礁港的每个角落。
高层,军队,媒体,产业主…统统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和我斗?
带着一丝故作平淡的微笑,安森无比真诚的看向路易:“所以……”
“请问贵方,还有什么需要的?”
第二百零六章 新战争的号角
既然整个邦联从里到外都是自己人,扬帆城又不可能倒向帝国,安森自然表现的很大度,一切条件任由路易这边提,只是时间要尽快。
毕竟战争已经结束,各方军队都要尽快回到原地展开战后重建与恢复工作,不可能无期限的在扬帆城待下去。
对于这个现实需要,年轻骑士表示理解,并承诺最多一个晚上就能给出答复。
于是第二天,安森和邦联高层们都收到了这么一份叫《扬帆城协定草案》的文件;删繁就简一下,路易对于加入邦联这件事提了这么几个小要求:
首先,因为扬帆城在所有殖民地当中的特殊性,应拥有不同于其它殖民地的特殊地位。
什么叫“特殊地位”?
直白的讲就是不能有风暴师的基地,更不能有风暴师的驻军;未经允许不仅是风暴师,任何地区的军队都不得擅自进入扬帆城领地,否则即视为侵略,扬帆城拥有反击权。
同时在政治权力上,考虑到邦联迄今仍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首都;扬帆城认为邦联首都就应当是扬帆城——无论经济,军事还是在各殖民地中的重要性包括历史价值,其它任何一处无法与扬帆城竞争。
贸易方面,扬帆城同意统一关税,甚至愿意承担很大一部分邦联开支;但既然扬帆城纳税最多,也就应当对邦联的贸易政策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扬帆城尊重邦联除了各地议会制定的法律外国,应有属于邦联的最高法院作为最高仲裁机关;不过考虑到扬帆城是邦联人口最多的地区,这个法院最好也应该设在扬帆城。
至于宗教…虽然邦联已经通过法律明文确定守信者同盟是唯一合法宗教组织,但其信仰属于普世宗,扬帆城信众中还是更偏向教会;既然邦联倡导自由,扬帆城认为自己有拒绝守信者同盟入境和传教的权力。
报纸则更不用想——扬帆城欢迎报社机关,但只欢迎技术和经验交流,更希望能在相互学习的基础上,建立属于自己的报社。
并且路易虽然赞赏邦联的“自由”原则,但对所谓的“平等”表示有待商榷;虽然大家都是一方殖民地(虽然现在暂时叫共和城邦了),可如果非要绝对平等,那真的对所有人都公平吗?
别的不说,扬帆城人口和财富都是灰鸽堡五倍以上,凭什么两边的权力责任都完全平等?如果明天某个只有几十人的小殖民地宣布独立,是不是也能和六大殖民地平起平坐?
路易认为在道德尊严层面,双方可以平等,但各自所掌握的政治权力应当与人口,或者向邦联缴纳的税赋直接挂钩;毕竟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报,这也是“平等”的一种。
因此既然扬帆城人口最多,缴纳的税也肯定是最多,成为自由邦联的首都所在地以及成为邦联领袖,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份草案一经出现,立刻治好了邦联上下无数人的低血压;许多原本还对扬帆城或者路易本人抱有好感的人,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脸颊疼的像是被抽过一百下耳光。
但另一边的扬帆城却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众怒,甚至还感觉挺委屈。
堂堂新世界最大的殖民地,哪怕经历过之前的动乱,人口和财富都比全盛期的红手湾,黑礁港和长湖镇三家加起来还多,贸易量更是和白鲸港这个克洛维唯一指定新世界通商口岸不向上下。
自己实力强大到这种地步,地位上却仍然愿意接受和灰鸽堡平起平坐,也愿意承担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只是希望多要些特惠待遇…这有什么不对的?
一方是豪门看穷亲戚,一方是把自己当成了对面的救命恩人,没打起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好在双方都很清楚彼此真正的底线,所以也不是完全没得谈。
尤其得到过伯纳德点拨的路易,非常明白只有加入邦联才能保全扬帆城,同时利用这座城市让邦联逐渐对帝国产生好感,才能逐渐摆脱来自克洛维——或者说某位总司令阁下——的影响。
对于这一点,安森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也不想让本土产生“自由邦联是克洛维附庸”这种错觉,但有些话身为忠臣的自己是不能说的;既然路易愿意站出来当这个恶人,出于对朋友和盟友的尊重,守备军团总司令肯定不能拒绝。
至于一众邦联高层…除了已经死心塌地追随安森,甚至还打算更加进步的波丽娜·弗雷,其余自由派首领多少有点儿精神分裂:既担心扬帆城实力太强会侵蚀他们已经拥有的权力;有希望有这么一个强势的“自己人”加盟,抵消来自白鲸港的影响力。
在这种多方各怀鬼胎,却又都不敢掀桌子的情况下,原本所有人都认为会变成持久战的谈判,最终只持续了三天就结束了。
会谈结果是扬帆城放弃了“特殊待遇”——不要求成为自由邦联的首都,六大殖民地地位和权力互相平等,同时不得阻止正常的商业往来,允许风暴师和邦联军队在其境内自由通行。
作为“回报”,邦联赞同扬帆城设立“大法院”作为最高仲裁机关的建议,同时扬帆城可以继续保留自己的宗教信仰,拒绝守信者同盟的入驻,并且可以拥有报社方面的“自由权”。
对于这份明显刻意针对了白鲸港的协定,邦联高层最开始其实是比较惴惴不安的,但结果利益明显受损的安森并未提出任何抗议,只提出了对于克洛维军队出兵援助一事,希望能得到扬帆城方面的补偿。
要求也不多,一是扬帆城港口的无条件使用权,因为这里有整个新世界最完善的船坞;二是特惠贸易权,自己未来希望在扬帆城置办些“小产业”,可能还会因此经营一家私人银行。
多少有些心怀愧疚的路易,在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的前提下,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
“…所以最后的情况就是这样。”
带着些许遗憾的口吻,安森神色愧疚的看向眼前远道而来的瑞铂主教:“因为秩序教会对扬帆城的影响实在过于强大,尽管我们已经竭力争取,但对方仍不肯……”
“总司令大人,您完全无需道歉!”
宛若洪钟的话语声在房间内回荡,仅从嗓音判断,完全听不出这位风尘仆仆的主教大人几小时前才刚刚抵达扬帆城,并且十天前人还在红手湾。
作为冰龙峡湾以及自由邦联的宗教领袖——至少是名义上——这位普世宗传教士迄今为止仍和他在白鲸港时没有任何不同,除了三套教士服和两套冬夏礼服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衣服,住在白鲸港一个只有四十五平米的联排套房里,全身家当不到一千金币。
为了协助红手湾当地的守信者同盟招募人手,没能跟随大部队出发的瑞铂主教只能蹭了一支运轻货的商队的马车,连路费都是当地信众替他垫的。
刚刚抵达扬帆城时,如果不是正巧遇上了认识他的骠骑兵连长,连风暴师的官兵都不相信这个蓬头垢面,和流浪汉都相差无几的家伙竟然是守信者同盟的代言人。
“对于扬帆城信仰的实际情况,我也并非全然不知;想要让他们接受普世宗的难度,远远不是在冬炬城或白鲸港时可以比拟的。”
粗糙的手掌轻轻捧起刚刚加热过的葡萄酒,让温度顺着掌心流入四肢百骸,连带着瑞铂主教的脸颊也变得比刚开始红润了许多。
“事实上,就算您能够强迫扬帆城议会接受,守信者同盟暂时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将组织扩展到这里;光是要建立长湖镇到灰鸽堡五个殖民地的分部,就已经超出同盟力量的极限。”
长出口气,瑞铂主教的表情颇有几分感慨:“至于扬帆城…让他们暂时先维持现状也未尝不可;普世宗要壮大起来需要时间,过多的吸纳忠于教会的信众,很容易让同盟逐渐偏向本土那已然堕落的风气。”
安森微微颔首,对此深以为然。
他会答应路易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哪怕卢恩家族和守信者同盟的势力扩张,也已经到达了极限;扬帆城这块肥肉是很香,但想要吃掉它所需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很容易因为消化不良产生种种恶果。
不能在扬帆城建立报社倒是挺让人遗憾,不过舆论这东西有时反而是外来的更占优势;一边是覆盖大半个新世界的“区域性报纸”,一边是只能局限于本地的街头小报,谁的影响力更强,这一目了然。
路易·贝尔纳,你管得了我开报社,你还能管得了扬帆城的读者们爱看谁吗?
“更何况比起同盟的扩张,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瑞铂主教画风一转,表情正色道。
“更重要的事情?”
看着对方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安森一时间有些诧异。
“土著民。”瑞铂主教公布了答案:
“更准确的说,是土著民中的旧神派——既然来自帝国的危机终于被解决,也到了处理这部分威胁的时候了。”
开口的同时,原本温文尔雅的主教眼神中立刻流露出几分肃穆,凝重,还有…狂热。
如果说因为圣艾萨克而兴盛的求真宗着重求知,诞生自帝国宫廷的护国宗关心世俗与信仰间的二元关系,秩序教会偏向统治,而对无欲无求,一心传播信仰的普世宗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圣战。
覆灭一切邪恶信仰,铲除所有不敬神的异端,靠靴子和长剑将秩序之环的教义传播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这就是普世宗所追求的信仰价值。
“我收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对方提到了土著民旧神派正在策划一场声势浩大的行动,准备趁冬季来临,对殖民地发动全面突袭。”瑞铂主教沉声道:
“不仅仅是白鲸港或者冬炬城,而是所有殖民地——从扬帆城到灰雪镇,甚至是北海三国控制的区域,总计十三处最大的殖民地,全部都是他们进攻的目标!”
安森挑了挑眉毛,但并未说什么。
“当然,类似的传闻之前就已经有过不少,甚至很多人还信誓旦旦的说土著民旧神派已经与帝国结盟,准备夹击邦联与冰龙峡湾这种荒诞谣言。”
主教轻轻放下酒杯,表情一如既往的凝重:“但这次情况不同,那位提供情报的信众还告诉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他,知道艾德·勒文特爵士的死因!”
“那位被威廉·塞西尔上校俘虏的帝国骑士,并非死于海上恶劣的生活和疾病困扰,而是被一位实力强劲的土著民旧神派所杀!”
话音未落,刚刚还在想如何应付瑞铂主教的安森瞳孔瞬间骤缩。
艾德·勒文特的死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整个白鲸港…甚至是整个新世界,知晓他死因的人应该都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量!
自己,塔莉娅,凶手,以及艾德·勒文特自己——除此之外,就算是王冠号的水手也对此毫不知情。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现在的问题是,还有多少人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一旦艾德·勒文特死于旧神派的消息传回本土,秩序教会和裁决骑士团就能有充分的理由干涉自由邦联;自己费尽心血为卢恩家族做的全部准备,就会全部毁于一旦!
“艾德·勒文特死亡的真相,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瑞铂主教突然压低了嗓音,表情也变得比刚刚更加严肃:
“这件事绝对不能走漏消息,总司令大人…旧神派最希望的事情就是散播恐惧,让真神的信徒因为恐惧而放弃抵抗;在抓住凶手之前,必须保密。”
“但这也同时是一声号角,是旧神派已经做好开战准备前的号角——您…我们…邦联…必须做好准备!”
“我明白,明白!”
安森应声答道,他凝重的看向主教:
“那个告诉您这件事的信徒,他现在在哪?”
第二百零七章 无信骑士团的价值
扬帆城,东城门。
深夜。
掺杂着水汽的薄雾弥漫在狭窄的小巷中,隐约间还能闻到食物腐烂混杂着淡淡鱼腥的味道,挥之不去的浸透在冰冷刺骨的水露间。
外来的小商贩,农场主,富有的殖民者,准备金盆洗手的佣兵…希望在这座城市拥有一席之地却又不太舍得花钱的外地人,都会将这里当做首选,令附近成为仅次于市中心和港口外最繁华的地段。
当然,那是曾经。
经历过第二次叛乱之后,市中心大片区域被某位精灵少女夷为平地,大片大片的社区和集市先是被乱兵抢掠,之后又一个街道一个街道在战火中化作火海;成百上千流离失所的难民涌入尚且完好的东城门区域。
无数的棚户和流民,迅速将这片原本繁华宜人的社区变成了巨大的垃圾堆。
对此束手无策的路易也只能加快城市的重建速度…严冬已经开始临近,如果不能在十月之前让大多数扬帆城民众住进可以取暖的房屋并且攒下足够多的燃料,一场暴雪带来的威胁甚至要超过本土的远征军。
扶了扶头上的鸭舌帽,一身灰色长袖风衣的安森叼着迷雾烟斗,双手低头匆匆向前赶路,像个急着找地方住下的旅客,又或者四处寻觅酒馆的醉汉。
类似装扮在眼下的东城门社区很常见,除了嘴角的烟斗和脚上一看就非常保暖的靴子引来些许觊觎,并未招惹到太多人的目光。
穿梭在迷宫似的棚户区和狭窄街巷间,顺着记忆中瑞铂主教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那座小教堂。
和周围相比,这座有着交叠三圆环标志的建筑显得毫不起眼,很容易被当成装修稍微略好一点的民宅被忽略掉;普通人即便发现了这其实是座教堂,恐怕也很难生出进去祷告的想法。
扫了眼被破坏闩锁,安森没有犹豫直接用脚踢开院外的铁门,径直走进了小教堂。
虽然从外面看上去分外不起眼,内里倒是相当精致:宽敞的祷告室足以容纳十几到二三十人,地毯从入口一直延伸到了所有走廊,每隔十步就能看见一盏黄铜壁灯。
比自己在博莱曼大街租的公寓强太多了…安森在心底嘟囔了一句。
顺着漆黑的走廊漫无目的向教堂内走去,他在一扇半开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借着烟斗忽闪忽灭的火光向内望去:摆放整齐的书架,凌乱堆在书桌两侧和墙角的报纸,倒在门前的扶手椅,横躺在地上的煤油灯……
以及坐在书桌后,同样正从门缝窥望着自己的身影。
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
这倒不是因为对方像亡灵似的坐在那儿一声不吭盯着自己,纯粹是对方的长相,莫名得让他觉得有点儿像……
“克罗格·贝尔纳,对吧?”
费尔·克雷西嘴角微微上扬,同样在打量着门外的安森:“您不是第一个露出这种表情的…所有活过那场屠杀并且忠于克雷西家族的人,都说我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每次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号称‘绝对公正’的秩序之环,或许也是很有幽默感的存在——您以为呢?”
“我以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旧神派,在这里跟我讨论秩序之环有没有人性?”
望着那个双脚翘在书桌上的身影,挑了挑眉毛的安森表情玩味:“幽默感…居然敢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扬帆城,我倒是觉得你挺有幽默感的。”
“你是觉得路易会顾及亲情不对你动手,还是伊瑟尔精灵女王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存在?”
面对安森的冷嘲热讽,费尔·克雷西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轻轻转动起了眼珠: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两人第二次见……”
“第一次!”
没等他说完,安森直接抢断道:“严格来说,金矿那回你我是背对着的,并没有见…面。”
“那就是第一次了。”费尔笑容依旧:“才是头回‘见面’,居然就这么关心我的生命安全,真是令在下感激涕零。”
“但是很可惜,相较于逃走,对我而言待在扬帆城内反倒更加安全——如果我敢靠近任何一个城门或码头,那位精灵女王都会连同周围一起炸上天去的。”
“不过女王陛下貌似并不想让路易知道我的存在,更倾向于低调的‘软禁’…我们才能有幸再次相遇,将彼此亲密无间的合作继续下去。”
借着烟斗的火光,安森看到了他嘴角自嘲的笑。
“合作?”安森冷哼一声:
“你指的难道是风暴师不计代价将伯纳德的军队引出扬帆城,好方便让你们无信骑士团夺取扬帆城?”
“喀嚓。”
黑暗中响起了清脆的扳机声,安森的右手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支“匕首”左轮。
费尔·克雷西瞳孔骤缩。
“当然不是!”
不等安森继续开口,他立刻讨好的笑道:“为您夺取《大魔法书》是无信骑士团的首要目标,这一点从未变化!无论您信或者不信,我们的确努力了。”
“但…形势总比人强。”费尔无奈的双手一摊,笑容也变成了苦笑:
“情况您也看到了,我们根本不是那位精灵女王的对手——哪怕明知道《大魔法书》拓本就在路易·贝尔纳身上,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不过现在您和他已经是盟友了,所以如果您直接向他索要这份珍贵的历史百科文献,我相信一贯仁慈慷慨的贝尔纳家族继承人,是绝对不会拒……”
“少废话。”
安森再次冷漠的打断道:“你敢把艾德·勒文特的死告诉了瑞铂主教,就一定有非常好的理由让我不对你动手。”
“否则用不着精灵女王陛下,城内邦联和风暴师的两万大军都非常乐意把你,还有你那帮小伙伴儿们统统挫骨扬灰!”
“我对此深信不疑!”
费尔的嘴角高高扬起,几乎要咧到耳朵根的程度。
他迅速放下桌上的双脚,在书桌后坐直了身体,带着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句道:“首先,这件事虽然是我说的,但具体情况我也并不清楚——发现这件事真相的是无信骑士团的首领,伊恩·克莱门斯。”
“如果您还有印象的话,应该就记得我派他留守白鲸港,并按照您的要求不准其离开殖民地半步;因此整件事的情报,我是以类似书信的方式知晓的。”
“类似?”
安森将地上的扶手椅踢正,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缓缓落座。
“克雷西家族是个历史悠久的家族,掌握着某些外人所没有的秘密技术…我暂时只能透露这么多。”费尔抚胸颔首,表示歉意:
“至于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瑞铂主教,除了借他之口将您请来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这件事的重要性,也的确已经到了需要被重视起来的地步。”
“我知道在您来看这一定是我别有用心,或者夸大其词…但事实的确如此,整个新世界的殖民地都已站在悬崖之上,危险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更近。”
“在白鲸港,您曾经利用殖民者和土著民之间矛盾,消灭了反对卢恩家族和风暴师的敌人;但实际上对于那些兽奴们,您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是非常宽容的。”费尔·克雷西沉声道:
“但也正因为宽容,我相信您肯定也遇到过类似这种情况…为了不泄露秘密,那些平日温顺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兽奴,会宁可撞碎自己的脑袋。”
“而另外一些,则会将被施法者强迫植入身体的‘邪神之卵’视为无上的荣耀,任由失控的力量侵占自己的身体,变成近乎不死的怪物。”
“与我们这些‘旧神派’相比,他们更像是类似对秩序之环信仰坚定的‘狂信徒’;平时可以卑躬屈膝,比最温顺的牲畜还要更听话;可只要涉及到‘三真神’,‘安息之土’……”
“我认为哪怕用‘无畏’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献身精神。”
费尔·克雷西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感慨。
“你还打算废话到什么时候?”
完全感受不到他话语中深意的安森冷冷道,举起的枪口已经准备将“不耐烦”这个单词直接打穿眼前这个混蛋的脑门。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杀死艾德·勒文特爵士?”望着黑洞洞的枪口,费尔淡然的反问道:
“安息之土的旧神派与这位可怜的先生无冤无仇,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来到新世界——而且还是俘虏的身份,土著民旧神派甚至都不应该认识他。”
“如果一定要用某人的死来恐吓白鲸港的殖民者,威廉·塞西尔爵士,波丽娜·弗雷小姐,甚至是…恕我失礼,塔莉娅·卢恩小姐以及您,还有诸位风暴师的军官们,难道不是更好的人选?”
“伊恩·克莱门斯,我最信任的无信骑士团首领给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但却非常有可能的答案。”费尔的表情逐渐玩味:
“那就是土著民旧神派,对我们并非一无所知——否则的话,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利用帝国与克洛维之间的矛盾。”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就应该把艾德·勒文特的尸体挂在白鲸港的港口,而不是藏在船舱里。”安森冷冷道。
虽然他其实是赞成对方观点的,但单纯的出于对这个明显别有用心盟友的不信任,安森也要为了反对而言反对。
“我说了,这也仅仅是其中一种可能。”
费尔不以为意,狡黠一笑:“而这种可能也为我们与您之间,提供了重新合作的机会。”
“为了取得对自由邦联…或者说整个新世界殖民地的通知,做好迎接帝国反扑的准备,您需要一个较为稳定,和平的大环境;即便兽奴或者土著民旧神派掀起暴乱,也要将影响范围即将限制在不会影响大多数人的区域内。”
“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足以和施法者对抗的力量,您还需要充分的情报,能够在敌人行动之前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或者用最小的代价,将其连根拔起。”费尔双手一摊,掌心缓缓托举:
“力量,情报…无信骑士团兼而有之。”
安森不屑的轻哼了声。
“没错…整个无信骑士团就算全加起来,也不及某位精灵女王的一根手指。”费尔完全不以为意:
“但要铲除新世界的旧神派,光有绝对实力是不够的——何况对方也并非没有可怕的顶尖战力存在。”
费尔故意顿了下,目光灼灼的望向安森:“我听说在您抵达白鲸港时,曾经撞上了罕见的大风暴…幽渊之主的力量,想必已经有所领会。”
“另外,无信骑士团虽然并非什么规模庞大的组织,但在新世界也已立足百年之久,势力遍布十三处大型殖民地,甚至许多小聚落的各个角落,能够为您提供关于新世界旧神派最及时的新消息。”费尔拿起桌上的一封报纸:
“通过某些渠道,我知道您和真理会有所联系,甚至通过他们拿到了许多重要情报——您可以猜猜看,他们手里的‘消息网’,又是从谁那里借来的?”
安森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所以……”
费尔抿了抿嘴角,自说自话半天让他多少有点儿尴尬:
“不知道鄙人和无信骑士团,是否还有继续为尊贵的守备军团总司令效劳的机会?”
迎着他那怯生生的目光,似笑非笑的安森又停顿了许久,然后缓缓竖起了右手的…食指:
“一件。”
“一件……”费尔抽动了下喉咙,双眼瞪大:
“什么?”
“情报。”安森站起身,俯视着趴在桌上的他:“告诉我一件有用的情报,就相信你。”
“否则我现在就开枪,把周围正在巡逻的士兵统统吸引到这边来;你就等着引起骚动,被芙莱娅一世陛下炸上天吧!”
很显然,这是个没得选的选择题。
于是费尔果断给出了答案:“扬帆城西北方向,越过茂密的森林,有一座规模不到两百人的小型村镇。”
“土著民旧神派控制了那里,用来监视扬帆城的一举一动。”
第二百零八章 补偿
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安森并不打算在这座小教堂久留,果断起身离去。
漆黑的夜色下,穿着灰色长袖风衣的安森与周围的风景融为一体,很快便从小巷中消失了踪影,不快不慢的朝着总督府邸的方向走去。
要解决新世界旧神派…或者说那些极度排外的三旧神狂信徒,仅仅是拔出几个据点,干掉几个甚至几十个施法者都是不够的。
对方在这片大陆所拥有的影响力已经持续了千年之久,不是一群殖民者初来乍到,用十几年甚至一两百年的岁月就能轻易抹杀;相反,殖民者的打压越是残酷,土著民对三旧神的信仰就越是坚定。
而且这片被称为“安息之土”的大陆上,可是有三旧神的坟墓。
更何况就算真的能将三旧神信仰彻底拔出,对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首先守信者同盟存在的意义基础就没了,自由邦联也少了一个能团结大多数,压制分裂势力的口号,以及作为幕后势力的卢恩家族也会变得分外凶险。
打压,拉拢,同化…才更符合风暴师乃至所有人的利益。
必须消灭那些极度不配合的土著民施法者,其次尽可能拉拢已经半“归化”的土著民信仰——至少是假装信仰——秩序之环,最后由卢恩家族入主新世界,取代那些狂信徒们所占据的生态位,而沿海一带兴盛的普世宗信仰,也能成为针对秩序教会的“防火墙”。
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对极端外派的那部分旧神派进行最彻底的打压;要干掉他们,就需要能覆盖整个新世界的情报网,尤其是对旧神派的情报网。
从这方面讲,费尔·克雷西其实赌对了,自己的确很需要他——包括他背后的无信骑士团。
从八月到来年开春,总共有六七个月,之后来自帝国的反攻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自己只有半年的时间,解决“安息之土”旧神派的麻烦;有一个本地地头蛇帮忙,能大大增加行动效率。
当然,和这群人联手不是没有风险的;除了对方极有可能撒谎之外,就是……
“站住。”
就在即将走进总督府邸大门的瞬间,一道倩丽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芙莱娅注视着眼前瘦削的身影,冰冷的瞳孔已经是血一样的猩红,溢出满满的杀意。
“为什么?”
精灵女王的话语简洁明了,显然是不想浪费时间——特地在无人的总督府邸大门外恭候,显然并非担心某位半夜未归的总司令生命安全。
安森非常确信如果自己的回答要是不能让女王陛下满意,以她的性格,是绝不会考虑到自己和路易间的盟友关系或者塔莉娅的态度。
所以他打算说实话,但又不是完全的实话…安森缓缓转身,原本自信满满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中夹杂着一丝无奈,仿佛是思考许久后被迫做出的决定:
“旧神派。”
这个答案显然非常符合芙莱娅的预期,但并不能完全让她满意,冷峻的神情也只是稍有松懈: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你可以向路易求助…他不会拒绝的。”
“但那样,就等于要将我最好的朋友置于危险之中。”安森义正词严:“路易·贝尔纳,他这个人的性格你应该了解,一旦决定做什么往往会不顾生死;恪守骑士精神,对他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不到无计可施的情况,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伊瑟尔王庭时,穷途末路的路易被逼无奈,舍弃骑士尊严求助的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话音落下,效果立竿见影——受到触动的精灵少女,瞳孔中的血色瞬间消散。
她上前几步,稍微柔和些了的目光却也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我发过誓,如果再见到的话一定会杀了你。”芙莱娅凝视着安森的目光,仿佛要穿过视线,窥视灵魂深处:
“但我也向塔莉娅保证过,只要你没有伤害路易,会尽可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用力抽动了下喉咙,安森竭尽所能的挤出了一丝友好的微笑:
“我发誓…绝不会伤害我最好的朋友!”
精灵少女微微颔首,越过安森的身影向府邸内长廊走去。
“无信骑士团是一群不可信赖的骗子,决定出发的时候,我会与你们同行……”
冷漠的话语声从背后响起,在幽深的长廊内久久飘荡。
安森始终背对着大门,直至对方的气息彻底消失,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空无一人的大门前又多出了另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带着浅浅的微笑望向自己。
“你刚刚…就在这里?”
微笑依旧的塔莉娅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一直都在?”
塔莉娅再次轻轻颔首。
“包括…她威胁我的时候?”
少女突然歪了歪脑袋,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安森的嘴角突然一阵抽搐。
但塔莉娅却突然上前,用微风似的语调轻声道:
“瑞铂主教,费尔·克雷西,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亲爱的安森,你准备动手平定安息之土的真神信徒,这么危险又可怕的事情,塔莉娅,你的未婚妻居然…是第四个知道的?”
“而且,还是在塔莉娅‘不巧’在场的情况下?”
迎着少女那陡然幽怨的目光,几分钟前还得意自己演技的安森瞬间脸色一僵。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了。
他刚想开口辩解,少女已经抢先拽住了他的衣领,娇小的脑袋就轻轻贴在他胸口,清澈的眸子映入他的视野:
“难道亲爱的安森不觉得应该为他担惊受怕,可怜的塔莉娅…补偿一下吗?”
………………
“补偿,为什么要补偿?”
克洛维城的弗朗茨邸内,坐在沙发上的索菲娅诧异的看向突然将自己留下的父亲,表情中隐隐地还有几分不耐烦。
自己约北境商会的会长下午要在腓特烈大街见面,讨论白鲸港银行的投资宣传——这件事教会的《晨报》和军方的《王国忠诚报》都不肯帮忙,只能靠自己掌握的报纸想想办法。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四点,现在已经是三点十五分了,自己还没有从家出发…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父亲说要给自己什么补偿?
“准确的说,是以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名义,提高冰龙峡湾总督所拥有的权力。”路德总主教缓缓放下手中最新一期的《晨报》,用低沉的嗓音轻声道:
“按照标准,这涉及到一场小型的典礼,授勋者需要至少提前四个星期知晓并做好准备…我仅仅是在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
索菲娅更疑惑了,略有些不耐烦的看了眼角落里的座钟:“王室怎么突然想要增加我的权力了,而且我还是个荣誉总督…按照您的说法,只不过是用来让帝国误以为克洛维重视殖民地,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手段而已。”
“没错,并且现在也是一样。”路德·弗朗茨轻描淡写的回答:
“所谓重视,也是要分层次和情况而定的…如果一上来就让你成为实权总督,根本不可能引起帝国的瞩目;所以首先让你成为历史上首位荣誉总督,之后逐渐赋予你更多权利,再配合更多向殖民地倾斜的政策,利用循序渐进的方式,获取帝国的信任。”
“而这场典礼也是取得帝国信任的一部分…我已经与卡洛斯二世陛下私下商议过,由弗朗茨家族出资一半,让典礼尽可能的隆重些,邀请帝国大使以及各大公国的豪门贵宾,向他们宣传此事。”
“不过虽然是为了取得帝国信任的手段,但整个过程完全真实——作为冰龙峡湾总督……”
“荣誉总督!”面带愠色的索菲娅强调道。
路德总主教不以为意,微微一顿继续道:“首先驻扎在冰龙峡湾的守备军团…也就是‘你的’风暴师,将正式从步兵师提高到‘军团’级别,编制上从地方守备转移到总督卫队。”
“换而言之,虽然他们已经是王国常备军,但你已经可以无需借助其它任何手段,名正言顺以自己的名义的向他们发号施令了。”
“真的?!”
索菲娅眼前一亮。
“作为克洛维第一任大殖民地总督,王国已有的律法中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地方,因此权限范围参照了帝国的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路德总主教微微颔首:
“你之前不是厌恶王室和枢密院只是将你当做摆设的花瓶吗?现在但凡涉及到冰龙峡湾事宜,身为总督的你都拥有议政的资格和权力。”
“当然,大体上克洛维仍然是以放弃殖民地为主,这是不容更改既定方针;在此基础上,你可以拥有一部分自由发挥的空间,比如……”路德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你和北境商会私下商议的投资银行,就在其中。”
被说中了心事的少女面色一怔。
“你在找卡特琳娜夫人帮你接触北境商会会长的时候,她就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不等女儿开口,路德·弗朗茨便直接公布了答案:
“北境商会背后是罗兰家族和帝国北方的全部豪门,一旦北境商会同意了你的投资计划,第二天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就会出现在赫瑞德皇帝的书桌上。”
一声不吭的索菲娅,不甘的咬了咬牙。
虽然并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但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破局方法居然从一开始就在父亲的监视之下;并且听他的口吻,仿佛能成功也是因为自己要做的事情正好符合他的“预期”。
不,不对。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他根本没有干涉的必要,更不用在这种时候突然提出来,还要增加自己所谓“名誉总督”的实权;光是一个北境商会背后的罗兰家族,就已经足以引起赫瑞德皇帝的重视了。
特地提高自己的地位,还要把自己的风暴师提高到军团级别;怎么想,怎么都是多此一举。
除非……
“新世界的局势,是不是有了变化?”索菲娅小心翼翼的问道:
“安森·巴赫…已经和帝国正面交战了?”
在少女看来除了这一点,大概也不会有其它能这么快引起王室和枢密院重视的原因;在得到安森向长湖镇进军的消息时,她就隐隐有这方面的预感。
一个…不,两个!只要他能拿下两个殖民地,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足以改变两国在新世界的实力对比,引起帝国足够的重视。
面对女儿的疑问,路德总主教微微蹙眉,露出了几分思索的神情:“确实,据海军方面传来的消息,安森·巴赫的确因为殖民地问题,和帝国的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之间产生了些小冲突。”
“至于具体情况…与其由我告诉你,不如还是等他寄给你的信来说明应该要更详细些。”总主教一边说一边缓缓起身:
“现在,我觉得你差不多该去赴宴了。”
赴宴?
少女再次抬头望向一旁的座钟,狭长的黑色分针已经无限逼近钟盘上“十一”的位置。
不好,还剩下不到五分钟了!
来不及向父亲抱怨的索菲娅慌慌张张的赶忙起身,拿起自己随手放在沙发旁的半高礼帽和燕尾服外套——自从克洛维之乱后,她越来越习惯这种比长裙方便一万倍的打扮了。
“哦,对了。”
就在少女即将箭步冲出大门的瞬间,总主教再次拦住了她:“你还记得威廉·塞西尔上校吗?”
“那个塞西尔家的大少爷,被派到白鲸港征税的负责人?”索菲娅脑海中迅速映照出那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怎么了?”
“最近几天,威廉上校就会抵达克洛维城述职…和他父亲还有几位长辈一起。”路德淡然道,仿佛在说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届时他们也会参加典礼,要麻烦你和他商量一下,关于给安森·巴赫授勋准将的工作——作为殖民地总督,这是你的分内的责任……”
根本没等总主教说完,空荡荡的大门前就已经没了人影。
五分钟后,远远的从弗朗茨邸前庭才传来一声惊呼:
“准——将——?!!!!”
第二百零九章 别问
“安森·巴赫…准将?!”
小女仆安洁莉卡震惊的长大了嘴巴,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珠凸得像是快要掉出来了:“秩序之环在上…这是骗人的吧!”
“要么是真的,要么就是父亲在撒谎。”
尽管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但索菲娅的眼神中依然残留着极度惊吓后的余韵,并不比小女仆强多少:“父亲从不撒谎,所以这件事千真万确。”
“安森·巴赫,这个混蛋马上就要成为准将了!”
快速行驶的四轮马车随着车轮的转动微微摇晃,但车厢内思维已经飞向天外的二人完全浑然不觉,乃至于注意力早就已经不在身下的座椅上。
“但即使是真的,这未免也令人惊讶了。”安洁莉卡忍不住抽动着喉咙,活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好像才二十四岁,二十四岁的准将…自克洛维施行军衔制以来,这么年轻的准将,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吧……”
“倒也没那么夸张。”
索菲娅冷哼一声,脸色略有几分难看:“不算继承人,历代王室成员如果要出任军队指挥官,准将也不过是起步,直接授元帅衔也不是没有过…还有几个王都豪门,年纪轻轻就能被任命为准将的同样不算罕见。”
“当然,像他这种上尉起步,两年之内就能升任准将的就屈指可数了。”
弗朗茨家族并非军功世家,但即便是屈指可数的一知半解,她也明白像安森这种乡下出身的小贵族次子,中阶军官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染指将星堪比登天。
毕竟军队就这么多,刨除掉王室、豪门外加一帮旧勋老将,留给新人的“坑位”少之又少——即便顶级贵胄,假如他是个纯粹的文盲,那也是没有机会的。
听上去的确有些滑稽,但事实确实如此;更何况安森在陆军内早就是人见人憎,怎么可能有人愿意给他提名授勋?
想到某人在军队内部的恶名,索菲娅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大概是因为瀚土时过于夸张的战功,加上自己不遗余力的宣传,已经到了连在西线战场上的路德维希兄长也会偶尔听闻的地步。
小报战神…这还算比较客气的,因为风暴师最开始火是因为莱昂·弗朗索瓦的《鹰角城战记》,之后自己还举办过好几场义卖活动,类似“日记名将”,“众筹军团”…甚至更加恶意的绰号也屡见不鲜。
唯一的解释必然是因为新世界发生了某件影响巨大的事件,才让枢密院和卡洛斯二世哪怕必须要得罪军队,也必须给安森·巴赫授衔。
索菲娅本能的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的小女仆。
“没有!绝对没有!”安洁莉卡一个激灵,飞快地摇头以示忠诚:
“所有从新世界来的信笺,我都是看也没看就直接交给您的,绝对绝对绝对…绝对没有扣下某封信偷偷交给老爷啊!”
“这一点我当然清楚,也只是有些怀疑而已。”索菲娅轻描淡写道,示意小女仆不用紧张:
“只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就是说安森·巴赫那个混蛋已经至少两个月没有给我写哪怕一封信了。”
“会不会是冰龙峡湾出事了?”
小女仆悻悻的试探道:“正好威廉·塞西尔上校马上就要到克洛维城,您可以用弗朗茨家族的名义先私下邀请他到家里做客,抢在典礼前了解下新世界的情况?”
“这是当然。”索菲娅微微颔首,脸色逐渐凝重:
“必须尽快弄清新世界的局势,而且我甚至怀疑关于安森·巴赫,父亲他或许并没有完全说出实情……”
………………………
新大陆,扬帆城。
总督府邸的书房内,伫立窗前的年轻骑士出神的望向外面热闹非凡的街道,脑海中回忆起清晨顶着一对黑眼圈的安森,突然闯进来求自己帮忙时的情景。
要帮忙的事情也很简单:战争结束之后不少风暴师的军官积攒了大批战利品,希望在扬帆城出售换成现金或者其它硬通货。
但军队经商显然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因此希望由他出面组织扬帆城的商会和富人,专门收购——当然,非要理解成变相收取扬帆城的保护费,也不是不行。
这件事虽然有发战争财的成分,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惯例;而且让富人损失,总好过士兵和军官们强买强卖,甚至沿街抢掠对扬帆城造成的破坏…所以路易很痛快的答应了。
第二件事则略微复杂些:因为战争中出现的伤亡和各种损失,风暴师希望在扬帆城募集一部分人手补充;并且要补充的“人手”还略有些特别——那就是扬帆城内的归化土著民。
更准确的说,是兽奴们。
路易对这种奴役行为天生的心存厌恶,但身为艾德兰继承人的他更清楚兽奴贸易在新大陆究竟有多么繁盛,连艾德兰港也能看到脖子和脚踝上戴着镣铐,被皮鞭抽打着干苦役的新世界土著民。
而在殖民地,这些被视为“牲畜”的异族更为平常,甚至可以称之为支柱产业;没有繁盛的兽奴贸易,绝大多数的种植园,矿井和大型作坊光靠殖民者,连正常运行都不可能。
因此当安森提出这个要求时,年轻骑士除了诧异之外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地方;倒是扬帆城的自由派据说表示过反对,因为要是这些兽奴被风暴师征募带走,他们手头的劳动力可就减少了。
但安森也给出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兽奴和殖民者的比例。
按照目前最科学的统计结果(天知道是谁统计的,又凭什么科学了)假如一个殖民地的移民数量达到一千人以上,和土著民的人数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一,那么除非出现了某些意外,否则当地的治安就会非常稳定。
假如比例达到一比二或者三,那么只要移民数量超过三千人并且还源源不断有新移民前来,依然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要是达到一比四,那就有点儿危险了;无论城市还是外围种植园、农场或者矿井都必须加紧防御,增添殖民者的武装,同时限制土著和兽奴的活动范围。
而现在绝大多数帝国殖民地的比例,基本上都在一比五以上。
如果不是殖民地民兵组织已经建立,同时之前的殖民地暴乱已经狠狠镇压过一次,那些兽奴和城内的归化土著民早就叛乱了。
事实上这个词用的都不太准确,类似偏远农庄或者矿井兽奴暴动事件原本就层出不穷,只是被帝国和邦联之间的战争掩盖了而已。
在安森的理论里,风暴师通招募方式降低了土著民和殖民者的比例,不仅不是扬帆城的损失,甚至是能提高本地稳定,加快殖民地恢复速度。
自己不仅不能阻止,反而还应该感谢他?
想到那家伙当时理直气壮的表情,路易忍不住摇了摇头;像貌似互惠互利的共赢结果,才不是安森·巴赫的做事风格。
现在能看到的,就只有削弱扬帆城的潜在实力,增强风暴师的兵力——面对有自己加盟后的自由邦联,他和他的风暴师已经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保持绝对碾压了,想要提高实力倒也算很正常的想法。
“但…为什么一定要是土著民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年轻骑士,望向窗外喃喃自语。
……………………
“因为平衡。”
严重睡眠不足的安森手捧着一大杯热咖啡,连打着哈欠对满脸困惑的卡尔解释道。
“现在对帝国的战争刚刚结束,各个殖民地议会肯定都想着赶紧把各自的民兵撤回自己的地盘,想继续把他们扣在手里纯粹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从殖民地抢人那就更不可能了,这些可都是各方基本盘,哪怕灰鸽堡也是不会同意的;左右平衡之下,兽奴或者说土著民算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可你不是还有守信者同盟吗?”卡尔挑了挑眉毛,视线怎么也无法离开他脸上的那两个黑眼圈:
“据我所知这个组织在东部殖民地可是大受欢迎,只要那位瑞铂主教一声召唤,分分钟聚拢上万人绝对不成问题。”
“但这就是个问题。”安森接过这个话题,用咖啡杯敲了敲桌子:
“普世宗是个以宗教狂热和圣战闻名天下的教派,虽然瑞铂主教本人貌似这方面还很克制,但我们也不得不防一手,让它尽可能保持在社区级信徒间的互助组织水平,不能掌握太多武装力量。”
“所以你打算把一帮原本抡锄头和搬矿石的野人苦劳力,变成成信仰秩序之环的克洛维军团……”满脸疲惫的卡尔长长吐了口气:
“行吧,这件事我没意见,反正听上去跟我们风暴师也挺合得来的。”
安森怔了下:“怎么说?”
“一帮被买来卖去的兽奴和一群被扔到冰天雪地的炮灰,你不觉得非常有共通之处吗?”卡尔自嘲一笑:
“比如说没人在乎是死是活——无论我们还是他们。”
安森·巴赫:“……”
有时候他真觉得相较于参谋或者副官,真正适合卡尔的职业是酒馆脱口秀演员——走丧气风,从外表到人格全方位羞辱自己以博取观众一笑。
当然,至少现在的他除了自嘲这个功能外,参谋技能也是点满了:“好吧,现在就算是你有充足的士兵来源了,教官有我和一众军官团这帮免费义务苦劳力,武器和军装之类的能从白鲸港新建的军工厂、纺织厂想想办法,但是……”
“钱呢,组建军队的钱从哪来?”
这可算是个永恒的问题了——钱不是问题,因为问题就是钱。
身为参谋长(副官)卡尔非常清楚,风暴师军官团上上下下,是绝不可能同意总司令动用公款组件这支炮灰大军的。
“放心,那种有损士气的事情我根本就没考虑过。”安森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而且没加糖:
“这件事我准备自己干,和风暴师无关。”
“嗯?!”
卡尔瞬间瞪大了眼睛——不仅仅是震惊于安森的私人金库,更是这份魄力。
看着那对近乎深紫色的黑眼圈外加一直瘫在椅子上的某人,他甚至感觉自己快发现真相了。
“你、你昨晚……”
“别问!”安森直接抢断,脸色瞬间僵硬:
“这事谁问谁死。”
看着他已经伸向枪套跃跃欲试的右手,卡尔用力深吸一口气,双手上扬做出标准的“无害”姿势。
“好吧,不问了。”忠心耿耿的参谋长露出了虚假的笑容: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身为克洛维在编上校组建私兵可是违法的——万一消息传回本土,陆军部很可能……”
“很可能撤了我的职,然后再派另一个愿意到新世界送死的倒霉蛋过来?”安森翻了个白眼:
“我没有问题,但要等他们先找到这个冤大头再说。”
“可、可就算没有,这也是个履历污点,他们以后是能拿这件事给你罪名的。”卡尔还是担心:
“比如说这场对帝国大军的战斗,一口气驱逐了帝国在新世界的全部势力…哪怕不能升职,嘉奖肯定是有的;运气好,你说不定还能捞一个宫廷男爵的贵族头衔呢!”
“这种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有没有的前提是能先活下去。”安森摆摆手,一副为国效力不求名利的架势:
“总而言之钱的问题不用担心,东窗事发责任在我…还有什么问题?”
卡尔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总司令大人完全是仗着背后有卢恩家族和那位弗朗茨家的大小姐撑腰,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最后一个——这支军队肯定不能列入风暴师的编制,你打算起个什么名字,编制多少?”
“编制上…暂时先照十到十五个步兵团的规模来,等以后看有没有机会扩编吧。”
安森认真的想了想,努力让自己贫瘠的创造力发挥点儿主观能动性:
“至于名字,嗯……”
“你觉得叫‘射击军’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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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新大陆公司
之所以会起这个名字,除了一点点记忆中的“恶趣味”之外,比较重要的原因,就是安森希望将这支部队和风暴师完全区分开来。
除了因为风暴师已经有常备军编制,突然增添这么多兵源肯定会引发底层士兵不满——老员工和新人之间的矛盾——另起炉灶避免矛盾之外,还希望借助这个机会试行下不同于克洛维的新型军制。
目前安森最熟悉的两种军队编制除了克洛维就是帝国,前者强调步兵的机动性,以线列强大并快速的火力控场,辅以散兵和纵队快速包抄,火炮负责压制敌人远程火力,骑兵配合侦查与追逃。
后者则更加依赖骑兵的机动性和突然性,炮兵承担主要的杀伤任务和撕开防线,步兵更多时候起到类似“人墙工事”的作用,压迫敌人的迂回空间换取己方的火力输出效率,层层逼近,最终骑兵收场。
两种战术各有千秋,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不适合新世界。
这当然不是因为它们不好,相反,二者都是在独特的环境和局势下被塑造起来的:
拥有骑士传统的秩序世界唯一大国,自然要发挥骑兵优势,毕竟在广袤而复杂的领土上,骑兵是最容易集结起来的兵种,充裕的国库也给了帝国肆意挥霍,拿炮弹换人命的资本。
身处四战之地的克洛维则恰好相反,历史不长,也没有培养“贵族兵种”肆意挥霍的资本,但较为平坦且富饶的地形加上国土面积适中,很容易就能集结一大批训练有素的步兵军队;不断完善的基础建设提供了快速部署的方式,与强国对峙也能不落下风。
但无论帝国的体量和骑兵优势,还是克洛维多年经营的基础建设,新世界都不具备;这就导致依靠这两种军制编练的新世界军队不仅发挥不出效果,还把两种军制的缺点暴露无遗。
想要对新大陆实施彻底的控制,即必须拥有一支符合本地特色的军队。
但军制这种东西很复杂,不是他安森今天发个文件,明天全军上下就风气面貌焕然一新了;其中不仅有历史传统,也有各个利益团体相互倾轧最终互相妥协的平衡,何况风暴师已经是常备军,轻易改变和撼动都是不可能的。
而且一套新军制不仅需要参考军官们的实际经验,还得有专业出身的理论人才;哪怕各项要素全部齐全,也得一点点儿实验再多年尝试加磨合,才能逐渐看到成效…成本极其高昂。
这么麻烦到极点还不见得一定能出成果的想法,本来安森其实都已经放弃了——直至纳克希尔港一声炮响,给他带来了“海军陆战队”这套全新的编制。
气候环境上,北海三国与新世界类似,而且都是军工业基础薄弱(殖民地应该叫没有)内陆基础设施差沿海航运发达,双方都饱受境内人口分布不均,难以成规模集结的难题,有大量可借鉴的地方。
正好随威廉·塞西尔回来的王冠号船上,有几位负责给他们通风报信外加护送离开的陆战队成员。
安森给他们开出一个绝对无法拒绝的价钱,让这些对纳克希尔王室忠心耿耿的克洛维佣兵担任教官。
以纳克希尔海军战队为模板,每五个步兵团编组为一个步兵师,但平时只以团为基础单位,分散驻扎和部署在从扬帆城到白鲸港各个区域…初期目标是两个步兵师,最终争取成为拥有四个师的满编军团。
这就意味着整个“射击军”大概有十到二十个步兵团,总兵力约为一万至两万人;哪怕只装备最基础装备,士兵只管伙食费,军官只到连一级,训练也只教最简单的…开支也一笔天文数字。
即便安森已经想方设法凑够了启动资金,但后续投入依然不少;扣除自己能承担的部分,依然有很大的漏洞。
不过就像纳克希尔王室能以只凭一座港口城市组建规模庞大的舰队,外加相当于半个满编军团的精锐之师那样;哪怕囊中羞涩但只要能拿得出启动资金,也能支撑得起一支超过承受力上限的军队。
毕竟,你的军队未必是由你的人民来组成,也不一定非要由你来给他们开工资。
在这个危机四伏,离开城市就是蛮荒之地的新世界,充足的武装力量本身就是绝佳的资本;小到进城的农民和流动商贩,大到庄园主和殖民地议会,大家对“安全”的渴求几乎是无限的。
只要能填补甚至垄断这方面的需求,就等于控制了一台能自己吐钱的印钞机。
于是在得到了路易的默许后,一家未来注定会覆盖所有殖民地的私人企业,在扬帆城最繁华的港口商业街正式挂牌成立。
其名为…新大陆幸福生活安保公司。
……………………
对于这一同时打着克洛维守备军团总司令和扬帆城总督旗号,背景雄厚的“安保公司”刚刚问世,就引起了扬帆城富商和产业主们极大的兴趣。
当然,这和看不看好公司前景之类的完全没关系,纯粹是触及到了他们眼下的刚需——已经迫在眉睫的兽奴问题。
一场自由派叛乱加上连续两场扬帆城大战,不仅摧毁了半个城市,也连带着城郊大片区域全部陷入了无秩序的暴乱之中。
眼看着城市被围,各个矿井和种植园的苦工们纷纷掀起暴乱,干掉了数量处于绝对劣势的产业主和农场主留下的打手们,将库房洗劫一空,甚至打劫帝国和邦联大军的补给队……
而那些尚可维持的庄园也并没能逃过一劫…眼见扬帆城摇摇欲坠,被委以重任的监工们要么果断抢在乱兵或者大军抵达之前,监守自盗的洗劫了账上的全部财产,留下一帮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长短工们独自跑路;要么干脆连产业也一起霸占,当起了土皇帝。
等到战争结束,城内尚且还活着的产业主们惊奇的发现除了身上的现金,几十甚至上百年的产业一夜之间全都打了水漂。
这种还算是好的…但凡把家人留在乡下独自进城逃命的全都变成了孤家寡人,几乎无一幸免。
面对这种人财两空的悲惨状况,欲哭无泪的他们本能的想到了被自己捧起来的路易·贝尔纳,希望这位扬帆城总督大人再发挥一次骑士精神,帮他们夺回财产然后顺便报仇雪恨。
然后毫不意外的被拒绝了。
要知道他之所以为成为这个扬帆城总督,原本就多少有点儿被胁迫的意思在里面——要不是看在如果连这帮自由派也被干掉,整个扬帆城很可能会彻底失控的话,路易根本不可能让这帮叛徒还能活着。
现在战争结束,扬帆城百废待兴,光是重建城市和赈济灾民就已经消耗了他手头几乎全部的资源和人力;而这些叛徒们不仅不知道感激,居然还想提条件?做梦!
不过看在对方至今还比较老实的份上,路易并没有把话说绝,只是表示目前手头人力不足,只能维持扬帆城及周边治安,太远的郊外实在有心无力。
话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大家都懂。
因此当安森提出“我想办一个安保公司,我需要一大批兽奴当雇员,希望大家能帮忙”的时候,这些人立刻激动了。
兽奴?我们有的是啊!
价钱?价钱绝对便宜!不仅便宜,还保质保量——所有兽奴全部身强体健,年轻健康,每天三个黑面包,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这里面有个小问题,那就是这些兽奴全部都在乡下的矿井和庄园里;您如果想要买下他们,就必须…亲自动手。
另外就是在您买走这些兽奴之后,还请把庄园和矿井原模原样的还给我们;呃…不能原模原样也可以,所有浮财能搬走的都可以搬走,想拿什么拿什么,只要把不动产留下来就行。
这么卑微的卖方,安森绝对是头一次遇见。
原本每个至少价值十五到三十金币(这还是新大陆的价格)的兽奴,在双方经过热诚的谈判后,被庄园主们主动压价到了两银币——生怕价格高了安森会反悔。
除此之外,所有在场的产业主们还集体承诺,只要这些“安保雇员”训练完成,他们立刻就和新大陆公司(简称)签署不少于半年的雇佣协议。
等于公司还没开张,第一单就已经有了。
当然,他们之所以肯这么做也不全是因为安森能出兵帮他们拿回财产,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新大陆公司的报价足够便宜,比普通佣兵团的报价足足低了一半!
这其中除了有不指望射击军完全靠佣金就能养活自己,避免他们脱离掌控外;就是拥有各种资源的安森,原本就能把成本压低到一个让同行们绝望的程度。
一个几十人的普通佣兵团不仅工作项目难找,收入不稳定,日常的食宿和生病伤痛都占据了他们绝大部分的开销。
但这些问题对新大陆公司而言,显然是不存在的。
依靠和邦联乃至各个殖民地的关系,新大陆公司的佣兵自然畅通无阻,并且还能蹭用风暴师在各地设置的军营和要塞,雇员食宿全部都可以用统一的后勤供应解决,至于生病伤痛…至少在目前的环境下,兽奴是没人权的。
并且无论大小,佣兵团的经营类型都是很有限的,往往只敢做自己熟悉的类型;但安森完全没这个顾虑:护送商队,开拓殖民地,清剿土著民聚落,个人安保,府邸护卫,远程邮递……涉猎范围完全可以要多宽广,有多宽广。
客户都是用脚投票的,面对便宜量足服务周到的新大陆公司,和人少价高实力还很难说的佣兵团,选择哪个一目了然;而等到把这些小佣兵团全部挤出市场,自己就更不愁没生意可做了。
毕竟像这种“硬通货”和“刚需”类型的生意,只要前期投资足够碾压同行,形成区域垄断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靠着新大陆公司提供的物美价廉的服务,新大陆殖民地的安全系数必然上升,随即经济活动也就能一起繁荣;兽奴数量的减少也避免了土著民和殖民者之间的矛盾,而被迫改行的佣兵团也能投入到生产建设,开拓殖民地这些更有意义的事业上。
一想到自己小小的举动,竟然能同时为新世界带来这么多的好处,安森就深感责任之重大,精神层面焕然一新,灵魂仿佛在这一刻都为之升华……
“所以…就是你找了一帮冤大头帮你减少了养射击军的成本,顺便开了个能把一众小佣兵团统统挤到没法干的安保公司?”卡尔挑了挑眉毛:
“这一边给自己募集私兵一边还要让他们给你卖命挣钱,完全不吃亏的缺德主意还真是有你的风格。”
“我觉得你忽略了这支军队所能产生的社会意义,以及对整个新大陆长治久安的贡献。”安森反驳得理直气壮:
“且不提减少两万名危险土著民所带来的好处,光是各种配套产业链能提供多少就业,给整个新大陆创造多少财富——他们还应该感谢我呢!”
“这话你去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佣兵还有冒险者们说去——原本在本土活得就够惨了,到了新世界刀口舔血,居然也要被迫竞争上岗。”卡尔翻了个白眼:
“再有一个,就算你能募集到足够的兵员,军官怎么办——哪怕只到连一级,两万人也需要二三百名军官才能运转的起来,否则还不如一帮暴徒呢!”
“这个不用担心,我早就已经有了完整的方案,你只需要和陆战队教官一起帮我把他们训练出来就行。”安森拍了拍副官的肩膀:
“训练时间是每批六个星期,一批四千;来年开春之前,我要看到一万五千名训练完毕的射击军战士集结待命,为新世界的独立与自由而战!”
把新世界的土著民武装起来,保卫新世界不受旧大陆的干涉…这很完美。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出发
扬帆城以北,殖民地郊野。
血红色的夕阳下,一道道黑色烟柱在金黄草甸上缓缓升起,排着整齐队列的线列兵们高举着克洛维王旗在骑兵们起此彼伏的呼和声下,向着远处正在燃烧的村落庄园缓缓推进。
一座座历史悠久的庄园在熊熊烈火中化作废墟,肥沃的田野间倒满了浑身弹孔的尸骸,散发着焦糊臭味的黑色灰烬漫天飞舞,时不时旷野间还会传来排枪齐射的轰鸣……
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战利品的临时营地内,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与一众风暴师军官策马立在原地,轻松惬意的看着眼前这幅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景色。
而在他们身后,一众参谋官和后勤人员正在小书记官艾伦·道恩的指挥下,快速清点战斗成果与缴获的战利品;来自扬帆城的富商则聚拢在他们周围,一边望着一堆堆衣衫褴褛的兽奴们被骑兵们驱赶,聚集在用栅栏围起的小山坡上,一边热切的讨论着每个兽奴的价钱,以及自家产业的赎还费用……
随着扬帆城终于宣布加入自由邦联,这场持续了两年——从叛乱爆发开始算——的独立战争总算落下了尾声。
为了不撞上冬季的第一场雪,聚集在扬帆城的邦联军团开始以各个殖民地为单位,带着胜利的荣誉和一无所获的满腹牢骚,踏上了返乡的旅途。
这些最远从冬炬城,一直和帝国大军及走狗们血战到扬帆城的殖民地民兵们虽然连战连胜,连一次享受瓜分战利品的机会都没能得到。
当然,除了牢骚之外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可抱怨的——除了最后的扬帆城大战,绝大多数殖民地民兵的战争经历也就是“从老家出发去了趟扬帆城”,最幸运的甚至连一场战斗都没经验,唯一见过的“帝国大军”还是扬帆城的友军。
联邦高层也急于将这些“子弟兵”赶紧调回;一方面是宣传战争胜利的好消息,另一方面就是这帮人多待一天就要有一天的花费,战争的巨大开销已经让他们开始受不了了。
同时扬帆城也已经开始对这些“救命恩人”产生厌烦——虽然生意照常做,但刚刚经历过围城战的他们也并不富裕,一万多名士兵哪怕日常最低消费,也已经让扬帆城的物价飙升到无法接受的程度。
风暴师则因为受到城内富商和产业主们的集体邀请,暂且驻扎城外清剿城郊叛军——当然,名义上是“新大陆公司”与这些富商们签订的员工招聘项目。
在双方积极合作与不懈努力下,仅一天时间,只有一个招牌外加二十名员工的新大陆公司就招聘到了两千名合格的员工;他们性格活泼,做事积极,有较高的个人主义倾向,同时深受异端邪教思想荼毒。
不过没关系!因为公司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充分的,全面的,长达六个星期的培训计划;并且还包食宿,包分配。
争取两个星期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四个星期成为合格员工,六个星期走上为客户尽责,为秩序之环尽信,为公司尽忠的康庄大道!
接下来公司还要再接再厉,争取三天之内完成对至少四千名员工的招聘和收容工作,不给地方政府——指某位扬帆城总督——添麻烦,不给本地民众制造困难,不仅要给这些待业兽奴们提供再就业的可能,更要让他们重新造福社会,成为扬帆城重建繁荣的新力量。
于是随着邦联军队逐渐撤离,而城外的殖民据点一个接一个被重新夺回,越来越多被俘虏的兽奴以及城内的“归化土著民”不断加入新大陆公司,风暴师在扬帆城的影响力也就不断膨胀。
连带着扬帆城内亲风暴师的势力也出现了显著增加的趋势,纷纷对即将到来的“煤矿银行”表示出极大的兴趣…算是件小小的意外之喜。
……………………
“喀嚓!”
清脆的机械声在狭小的书房内回荡,借着昏暗的烛光,安森娴熟的给手中的圣徒历九十年皮耶尔二型蒸汽喷枪装好了弹药。
这支蒸汽喷枪是在白鲸港时,和无信骑士团第一次相遇时从对方手中缴获的战利品;因为显而易见的理由,事后安森并没有把它和原主人的尸体一起还回去。
刚刚到手的时候,这支枪的膛线快要被磨没了,气罐也损耗的厉害;因为找不到专业的枪械师也买不到合格的气罐,所以一直寄存在小书记官那里。
直至黑礁港围攻战结束,著名地下二手贩子卡林·雅克才利用他在新世界的渠道,收购到了一只不知道哪来的九成新气罐,还附赠整套的保养翻新设备,才让这支快要报废的武器焕发新生。
最大射程一千公尺,有效射程三百至六百公尺,气罐装满的状态下可以进行一分钟二十五发的速射,或者威力堪比三磅跑的一击…如果说审判所的武器属于“针对施法者特攻”的魔改,那么裁决骑士团就是绝对的碾压。
从作为交通工具的飞艇到蒸汽喷枪这种“普通装备”,整个秩序世界几乎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有资格成为裁决骑士团的对手,
按照小书记官的说法,裁决骑士团对自己拥有的制式武器管理非常严格,通常情况下除非有骑士团成员意外身亡,否则绝对不会出现武器外流的情况。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安森有理由怀疑秩序教会或者裁决骑士团高层严重腐败,常年用各种方式巧立名目的走私偷贩骑士团军火…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在新世界,能这么轻而易举的买到一支蒸汽喷枪的全套耗材外加保养装备。
轻轻将右手放在扳机的位置,伴随一道微不可见的青光闪过,被拓印了咒魔法【锐风】的气罐瞬间被填满了。
“果然,和我预想的完全一样。”得意的翘起嘴角,安森自言自语道。
作为专门配发给全员天赋者——或者至少几乎全员——裁决骑士团的列装武器,蒸汽喷枪不仅能装填普通铅弹,如果使用者觉醒了“风骑士”血脉之力的话,也可以无需弹药直接击发。
在得到这件战利品时他就有过怀疑:如果只要拥有风骑士血脉之力就能使用,那么用咒魔法能不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结果是完全可行。
不过血脉之力的效果不像咒魔法那样有施法范围的限制,但这个没关系,只要把范围从周身聚集到蒸汽喷枪上,再沿着弹道无限拉长,理论上甚至拥有无限的射程。
当然,只是理论上。
以一件步兵武器而言,这支蒸汽喷枪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适用范围从火力覆盖到定点狙杀无所不包;除非像路易·贝尔纳那样拥有全面强化毫无短板的血脉之力,通常的天赋者或者施法者即便能觉察到弹道,想要闪躲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嗯唔呜呜……!!!!”
稚嫩的嗓音一阵呜咽,打断了安森的胡思乱想。
他扭过头,坐在身旁的女孩儿早就已经满脸的不耐,盯着自己怀中的蒸汽喷枪望眼欲穿。
“好好好,还给你。”
看着已经快要扑上来抢的莉莎,安森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是一定记得要好好保养;这件武器整个新世界也只有一把,弄坏了的话我可找不到第二支了。”
“嗯!”
破涕为笑的女孩儿用力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蒸汽喷枪装进了背后背着的枪套——没错,这也是连带着气罐一起“附赠”的。
几乎从见到的第一眼开始,女孩儿就迅速抛弃了自己的“旧宠”博尔尼,喜欢上了这件新武器;除了小书记官之外——他没威胁——连安森也不能多碰一下,生怕被别人抢走。
不需要多余的弹药,可以快速射击,射程足够远,威力巨大…可以说一支蒸汽喷枪顶得上女孩儿之前全身上下一半的武装,所有能想到的要求全部都得到了满足。
对莉莎·巴赫而言,这堪比其她女孩儿眼中的全套洋娃娃,包含不限于格式大小,裙子,帽子,鞋袜,头发…并且每款都至少有十二种颜色以供挑选。
摇了摇头,安森掏出上衣兜内的审判官怀表,玻璃表盘上的指针刚好走到十一点五十分。
“莉莎。”
“安森?”
忙着给扳机上油的女孩儿抬起头,眨了眨祖母绿的大眼睛。
轻轻“啪!”的一声合上表盖,安森右手勾起椅子背上的灰色长风衣:
“我们该出发了。”
…………………………
扬帆城总督府,主卧。
透过门缝,背着双手的芙莱娅静静地望着已经早早步入梦乡的年轻骑士;大约是被白天的案牍耗尽了精力,他睡得很熟,紧绷的眼角和嘴唇这一刻终于绽开,完全放松了下来。
此时的她特地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长袖外套,简单厚实的手套和长筒靴外加一条蓝白色围巾…粗略打量甚至看不出性别,和寻常殖民者没有任何差异。
她没有推开门,就静静的站在走廊向内窥视;仿佛只是这么看着,就已经收获了莫大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明显的脚步声从身后缓缓而来。
“为什么不进去呢?”
面色微变的精灵少女缓缓回首,冰冷的眸子凝视着身后的娇小身影;后者则依旧浑然不觉,甚至嘴角还随之微微上扬:
“您应该很喜欢他,非常希望能和他在一起才是;既然如此,现在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少女说出最后那个单词的刹那,芙莱娅的瞳孔中顿时爆出一丝杀意。
但下一秒她便恢复如昔,旋即又缓缓关上了还留着门缝的卧室。
“卢恩,或者说奥古斯特·卢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精灵少女冷冷道:
“克洛维现存唯一的千年世家,哼…能够成为‘唯一’的你们,真是令人恐惧的存在呢。”
“承蒙夸奖,只是勉励维持罢了。”含笑的塔莉娅提起裙角,款款行礼:
“毕竟被秩序之环统治的世界与伊瑟尔精灵不同,实在是充满了尔虞我诈,弱肉强食,不成为唯一就注定消亡——不像摩西菲尔德家族那样,能够与其他十二个家族和谐共处。”
“对你而言,安森·巴赫也只是壮大家族,延续存亡的工具而已,就像之前无数被你们利用过的朋友们…我说的没错吧?”
芙莱娅轻哼声:“像你们这种全无人性,为了所谓‘完美进化’和‘超越’能够舍弃一切的家族,真的能懂得何为珍惜?何为…何为……”
精灵少女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似乎感觉自己只是在浪费时间,她轻咬着嘴唇,抛下仍然驻足原地的塔莉娅,一步一步向大门走去。
“懂的。”
轻柔的话语声随风飘荡,拦住了芙莱娅的去路。
她回首望去,看到嘴角微微翘起的塔莉娅也同样在望着自己,沉静的眼眸流转着些许微光。
“塔莉娅啊…以前有过四个未婚夫,安森是第五个。”少女微笑着:
“超脱世事的真神信徒,图谋不轨的叛徒,无能怯懦的胆小鬼,还有志向远大的野心家。”
“他们有两个共同点:首先,都不是塔莉娅挑选的;其次,他们的眼睛里…都看不到塔莉娅。”
“但第五个…亲爱的安森…他…不符合这两个条件中任何一条。”
怔住的精灵少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微骤缩:“你、你该不会……”
“当然,这里面是有原因的;某种意义上说,亲爱的安森…他也是个冷漠无情的混蛋,虽然塔莉娅并不讨厌这一点,甚至有些喜欢。”塔莉娅摇摇头,重新看向她:
“但塔莉娅也从未奢求太多…尊敬的芙莱娅陛下,恕我无礼,但您的问题就在于想要的实在是太多了,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可既然是王,又怎么可能克制住自己的贪婪,哪怕最终被贪婪吞噬,对你而言大概也好过苦苦忍耐吧?”
说完,她迈步走到精灵少女身侧,昂首的动作却仿佛是一位女王在俯视众生:
“走吧。”
“我们要去保护国王…还有‘他们’的新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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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入侵者的下场
扬帆城总督府邸,书房。
“二位,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衣衫不整的年轻骑士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法比安和卡尔,咬牙切齿的厉声道:“安森·巴赫…你们的总司令,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面对扬帆城总督的追问,一大清早就被从床上强拉硬拽,睡眼惺忪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茫然。
路易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按照他刚刚了解到的情况,失踪甚至还不仅仅是安森,就连芙莱娅也不见了踪影——没有书信,也没有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以他对两人的了解,没有任何存在能够不发出任何声音,就能胁迫甚至生擒他们的存在;尤其安森在扬帆城内驻地,仅仅是克洛维人的巡逻卫兵就有一个步兵团。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自己主动离开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又为什么要离开?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们来回答。”前近卫军军官,掷弹兵团长法比安努力睁开通红通红的眼睛,轻轻咳嗽一声:
“恰恰相反,应该由您告诉我们事情原委——而且是立刻。”
“我?!”
年轻骑士睁大眼睛,被对方这倒打一耙的举动震惊了。
“扬帆城是您的治下,我们这些人只是客人,出了事情当然应该是本地主人先向我们解释情况才是。”法比安说的理直气壮:
“所有城防要卡都在扬帆城守军控制之中,我风暴师不过是在城内驻扎了相当于一个步兵团的兵力而已;贵方如果监守自盗,我们是根本无力阻止的。”
“没错,就算真的有问题,那也应该是贵方的责任!”卡尔立刻开口应和:
“而且根据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失踪的还不仅仅是他们——莉莎·巴赫,塔莉娅·卢恩,也就是我们总司令的妹妹和…未婚妻,也不见了踪影,这同样需要贵方尽快给出一个答复!”
倒打一耙的两人用眼角余光四目对视,配合完美。
哪怕用脚指甲想也不难猜到,这件事百分之一万和“计划完美”的那位大人有关;但除非铁证如山,否则作为下属的两人就算打肿脸充胖子,也得硬着头皮给安森兜底外加必要时背黑锅。
“两位……”
长长叹了口气,平心凝神的路易抬起目光,稍微收敛了些怒意看向唯二能给自己答案的人:“我为我刚刚的不理性和失态向你们道歉,这不是一个骑士应有的风范。”
“但我现在非常需要你们的帮助——不仅仅是芙莱娅下落不明,你们应该清楚如果今天正午前如果那些投资了新大陆公司的扬帆城富商,还有你们的士兵发现总司令突然失踪,而我们连一个答复都给不出来的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倒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两人立刻坐起身,表情凝重。
“我觉得,可以让风暴师的士兵们继续清剿郊外的区域。”法比安挑了挑眉毛:“关键不在于干掉或者俘虏多少兽奴和强盗,而是给他们一些事情做,就不会有人想东想西了。”
“至于我们的总司令,如果其他人也都和他的失踪有关,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先等等,或者搜查下他的房间,问问最近见过他的人——尤其是见过莉莎小姐的。”
卡尔从口袋里掏出烟斗,在路易微微蹙眉的表情下划亮了火柴:“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孤身一人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百分之一百留了某些后手。”
有道理…年轻骑士微微颔首,孤身冒险这种事情一听就不像是安森能干出来的,他是那种哪怕有十成把握,也要多预备几个后手的类型。
“那扬帆城…包括其余殖民地和新大陆公司有合作的富商们怎么解决,让他们四处传播谣言的话,对刚刚成立的自由邦联也是很沉重的打击。”
虽然一直试图抹去克洛维人(或者说安森·巴赫)对邦联的影响,但路易也并不否认邦联的成立和维持的确靠的是风暴师的努力;没有这一外援和武力威慑,好不容易独立的邦联瞬间分崩离析,反目成仇也并不奇怪。
“这不难,派总司令的书记官艾伦·道恩阁下去应付就好了。”法比安淡淡道,旁边的卡尔也随即点点头,表示赞成。
“哦?”路易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这是因为他比你们更了解安森·巴赫,还是掌握了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情报?”
“都不是,但他总有一堆意义不明但很有说服力的废话,能够让其他人搞不清楚状况。”吞云吐雾的卡尔煞有其事的看向年轻骑士:
“这也是他在安森身边的主要作用…之一。”
包括并不限于做假账,洗黑钱,资产转移,吃拿卡要,招摇撞骗外加自古以来……副官在心底暗道。
路易·贝尔纳:“……”
……………………
扬帆城以北郊外,清晨。
已经微微亮的地平线,照耀着这片已经略显金黄原始森林,在高高矮矮之间蜿蜒起伏,重峦叠嶂;阳光透过树冠与枝杈洒落在薄雾笼罩的林间,留下如破碎琉璃般的斑驳。
密集的华盖之下,参天古木汇比比皆是,淡淡的雾气随着微风在林间流淌,将一切归于静谧。
从未见过这幅景象的女孩儿扬起脑袋,贪婪的将一切视线所及的景色尽收眼底;享受着那清新无比的空气,踩过草丛时的松软,还有斑雀从身旁略过时的惊喜。
对早已熟悉了城市风景的她而言,脚下的林间小径就像是幽深的长巷,淡淡的水雾看起来和煤块与木炭的黑烟仿佛,高松的古木与砖石混凝土建筑类似…整个原始森林,大概就是有了“新皮肤”的克洛维城。
相较之下,一旁的安森则表情凝重,时不时的掏出审判官怀表对照着指南针确认方位——虽然这么做毫无意义。
从踏进这片森林开始,无论是审判官怀表还是随身携带的军用指南针,都在勉强运作了一天之后彻底失灵;至于地图…很显然原始森林是不可能存在地图的。
如果说这还仅仅只是小问题,那么最麻烦的事情就安森发现自己的“异能”,在踏进森林后就彻底失效了!
这么说稍微有些不太准确,因为正常使用还是可以的;可一旦他试图像过去那样将示范范围从球形变成“信号塔”,再将“异能”的中心坐标移动到塔顶时,就会像没了电池一样被强行关闭。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走在前面的费尔·克雷西突然开口道,带着颇有几分戏谑的表情扭头望向二人:“这片森林…更准确的说整个新世界,都在那些守护三旧神坟墓的狂信徒们的控制之下。”
“只要踏足他们的某一处聚落或者‘圣地’,任何能确定方位的工具或者能力,无论血脉之力还是魔法,都会被强制失效。”
“哦?”
安森不动声色的收起怀表:“就好像是踏进了某个咒法师的…施法范围?”
“您可以这么理解,但事情的真相可能要比这恐怖的多。”费尔·克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按照克雷西家族的记载,大部分土著民的聚落都是没有施法者存在的。”
“和旧世界不同,这里的土著民和施法者之间并未出现过‘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亦或者‘奴隶主和奴隶’那样的二元关系,更像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体系。”
“那些普通的土著民拥有自己的聚落,长老和首领,信奉三旧神和那些实力堪比亵渎法师甚至使徒的施法者们,但除了微弱的魔法反应,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
“而施法者——包括某些吞食了邪神之卵的倒霉蛋们,则类似于一个非常封闭的教派,只有在被殖民者们侵扰他们的圣地时召集周围的聚落反抗,其余大部分时间哪怕某些聚落被屠杀,领土被侵占,他们也是不管不问的。”
费尔·克雷西顿了下,用饶有兴致的口吻道:“在无信骑士团的记录中,有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那些施法者们就像是坟墓的守墓人,而其余的土著则像是坟墓周围的居民。”
“居民们依赖于三旧神的‘坟墓’维系传统和信仰,以及种种从中得到的便利赖以生存;但对被他们憧憬的守墓人而言,圣地和坟墓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除非某些外来者侵扰了墓地,否则周围的居民哪怕死光了,他们也是不会在乎的。”
安森面无表情,内心一沉。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艾德·勒文特的死以及土著民旧神派插手白鲸港政变,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原本新世界最消极,也最强大的力量已经因为殖民者的干涉,开始改变他们过去不干涉,不插手的观点了。
按照塔莉娅曾经的说法,卢恩家族之所以会想到与新世界旧神派结盟,除了因为他们实力强劲加上地理阻隔,可以抗衡秩序教会的侵蚀之外,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他们消极无比,无欲无求的态度。
最开始遭遇幽渊之主的阻挠时,无论安森还是塔莉娅都误以为这是因为对方冷漠排斥,懒得插手旧世界的争端。
真实情况很可能恰好相反…无论秩序教会还是旧神派,只要是新世界势力在他们眼中都是该被千刀万剐的死敌。
“因此,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费尔翘了翘嘴角:
“之所以只要一靠近土著民聚落或者旧神派圣地,无论如何都会迷路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某位施法者,而是…三旧神。”
安森的瞳孔猛地骤缩了下。
“即使时至今日,祂们的力量仍未彻底消散,以某种无法想象的方式笼罩着整个新世界——甚至是整个汹涌海。”
年轻的克雷西家主放慢了脚步,用似乎在故意炫耀的语气轻哼一声:“精神上的信仰,真实存在的庇佑…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土著民们会对三旧神的信仰如此坚定,并且对那些漠视他们生死的施法者毕恭毕敬,哪怕明知被利用也会奋不顾身,甚至引以为荣。”
换而言之,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神的庇佑是真实存在的,而被庇佑者也需要用牺牲表达虔诚…和旧世界完全不同。
不,应该是在七大骑士驱逐三旧神之后完全不同…如果帝国和秩序教会的传说没骗人的话。
“既然只要是土著民聚落就会有三旧神的庇佑,让试图靠近的外人注定迷路,你又是怎么找到它的?”安森扫了他一眼:
“按照你的说法,那个殖民地已经被土著民旧神派控制了…不是吗?”
“正是,一般的殖民者或者天赋者是绝对不可能找得到的。”
费尔·克雷西笑得更得意了:“但这种特点对施法者无效…虽然注定会迷路,但会自然而然抵达聚落所在的准确位置——或者拥有一部分土著民血脉也可以。”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已经提前让依然驻扎在扬帆城附近的无信骑士团成员提前出发,在那个聚落内埋伏等候;他们会假装不认识我们,等到需要行动时再…唉?”
就在他侃侃而谈的同时,紧随其后的安森和莉莎突然停下了脚步。
被晃了下的费尔身影立在原地,有些发愣的扭头望向突然和自己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的二人:“你们怎么停下了?”
“那个……”
面色微变的安森吞咽了下喉咙,目光躲闪了阵,带着不太确定的口吻道:“你派去的无信骑士团成员,是不是有四个人?”
“呃…好像是?”
“两个高瘦身材,一个胖子,一个比较矮?”
“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那…是不是三个棕头发,和一个黑色卷发的?”
“没错,这个我记得很清楚;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这……”
话音戛然而止。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费尔·克雷西倒吸口冷气,顺着安森和莉莎的目光缓缓回首,一点一点的望向头顶:
四个一丝不挂,被开膛破肚的干尸被挂古木的树枝刺穿后颈,高高的挂在了在小径两侧,正用凸出眼眶的灰暗瞳孔注视着三人。
从腹腔中掉出来的肠子接连成串,吊着一块干枯的巨大树皮,用暗红色的血浆在上面留下了狰狞的文字:
“入侵者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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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条~
临时出趟差,来不及赶回去更新了…抱歉。
为表诚意,小小剧透:下一章有个空空藏了很久的书友龙套要登场,而且是有单独剧情线的角色,也是对新世界旧神派的补全——安息之土,新世界旧神派的特殊之处,圣艾萨克的“完美进化”……
然后回答一下之前好像有人提过的问题,这本书有女王吗?
有。
有异族(非人类)吗?
有,并且拥有智慧的巨龙已经出过场了,具体参考圣艾萨克的回忆——日记部分。
教会会来吗?
这个涉及剧透,但我觉得大部分读者应该能猜到。
安保公司有了,军火公司呢?
已经有了,卢恩家族就是最大的军火贩子,本卷前半部分就是卢恩家族和塞西尔家族联手,控制白鲸港,之后是全新世界产业布局,建造钢铁厂,投资矿产,之后是联合北境商会设立银行——塔莉娅已经是新世界军火女王了。
暂时就是这些……最后再次道歉。
《我必将加冕为王》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三章 贝克家族
入侵者?!
安森瞳孔瞬间骤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四个横死的无信骑士团周围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证明战斗或至少遇袭的地点并非这里,尸体还并未腐烂,甚至血迹也非常新鲜,所以事发应该是不久之前。
伏击外来者…无法被轻易发现的聚落…充满恐吓性质的标语…时间并不久远……
那个被旧神派施法者控制的殖民地聚落,很可能就在这附近?!
但无论是异能还是自己肉眼可见的范围内,都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儿“村镇”或者类似乡间聚落之类的痕迹——远处依然是数不尽的参天古木,脚下只有三人刚刚自己踩出来的“林间小径”。
它在哪儿?
不,最大的问题还不仅于此。
眼前的四个尸体…如果自己记忆没有出现偏差,应该是在走近到只有不到十公尺左右时,才注意到它的存在。
这么显眼的标识,自己是快要贴近到脸上才看见?!
正当安森陷入困惑的同时,女孩儿已经从后背拔出了崭新的蒸汽喷枪,警惕的枪口注意着四周,扶着枪托的左手袖下还藏着一颗手雷一颗烟雾弹。
“别…别开枪,快把它收起来!”费尔·克雷西终于回过神来,刚回头就被黑洞洞的枪口吓个半死,慌慌张张的喊着:
“那些和殖民地打过交道的土著民对‘枪’这个东西很敏感!要是被看见了,他们就会认为这是宣战标……”
“砰!”
话还没说完,丛林间就传来一声轰鸣。
面色惊恐的费尔还来不及惨叫,被巨响声贯穿耳鼓膜的他像是被重锤了一记,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
他是幸运的…就在枪响的同时,被安森拍了下肩膀的莉莎同时扣动了扳机;呼啸而至的铅弹被击碎并偏转,总算没有贯穿某人的脑袋。
没有犹豫,女孩儿果断将烟雾弹砸向脚下,娇小的身体瞬间翻滚至一处树干旁的天然掩体里。
安森同时扑向趴倒在地的费尔·克雷西,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了“匿名眼镜”戴好,拖着费尔躲在和莉莎正对角的位置。
“砰!砰砰砰!砰砰!砰……”
爆竹似的枪响声接连四起,在林间炸开数十道忽闪忽灭的火光;笼罩着林地的烟雾中不仅能看到弹痕,甚至还有弓箭的轨迹。
很快,烟雾散去。
原本空无一人的树林间,突然多出了几十个手拿着长枪短炮,柴刀弓箭的身影。
他们有的戴着鸭舌帽或者厚实的兜帽,灰色或者棕色的外套长裤加围巾,一副殖民者打扮;有的则裹着暖和厚实的皮革面料,从头到脚完全是土著民的模样…但殖民者中也有人拿的是弓箭,而土著民则抱着崭新的步枪,身上还有火药匣和弹药袋。
安森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和刚刚的四个尸体一样,直至枪响的刹那,全程开启“异能”的自己才在脑海中“看”到这些身影;在此之前不要说视野所及,连气息都没有任何的察觉。
“这是警告!”
伴随着略显年轻的嗓音,包围了三人的伏击者们忽然从正面让开了道路;一个穿着半高礼帽和拓荒者装束,握着柄骑士军刀的年轻身影走进到包围圈内,冷冷地盯着三人:
“外来的入侵者,你们已经闯进了贝克家族的领地;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话音响起的同时,躲在树干下的女孩儿右手已经再次扣住扳机,这次左手下藏着的变成了两颗手雷,同时悄悄掀开了挡住腰间左轮的衣摆。
同样无视了这番警告的安森纹丝不动,脑海中不断搜索周围的地形和身影,寻找着之前自己毫无觉察的答案。
淡淡的硝烟混杂着未散尽的雾,让林间的空气变得有些压抑。
年轻人正了正头上有些就破旧但很干净的礼帽,朝身后轻轻挥手。
呼——
包围了三人的身影集体上前半步,黑洞洞的枪口和冰冷的箭镞对准了全身。
“等…等一下!”
就在一触即发的刹那,趴在地上的费尔·克雷西猛地跳起身,双手做出标准的“投降姿势”:
“我、我们不、不是入侵…入侵者!是…是被派来谈判的!”
结结巴巴的话语,惊慌失措的神情——如果没有看到他起身时冷静异常的模样,安森或许真会以为眼前的费尔·克雷西和他认识的那位不是同一个人。
“谈判?”
年轻人抬手拦下了身后众人,眼神中却依然保有警惕之色。
“奉主君之名,前来与这片聚落的领主谈判,签订和平与互不侵犯之盟约!”
费尔的话语却没有丝毫凝滞,流利到像是提前背到滚瓜烂熟的地步:“战争落下帷幕,扬帆城已有新的主人,自然要与周边邻友来往交涉!”
这番乍一听似乎仿佛很有道理的话,让年轻人微微蹙眉,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状态:“那、那您的主君是……”
“安森·巴赫!”
费尔面不改色的沉声道:“在下德拉科·维尔特斯,乃是主君麾下区区一介传令官!”
嗯?
听到某个“熟悉”名字的安森,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而“热心肠”的费尔并未忘记他们:“而我身旁的两位,则是大人的贴身侍从弗朗茨兄妹——路德维希·弗朗茨与索菲娅·弗朗茨,与在下一同肩负觐见造访贝克家族的重任!”
莉莎长大了嘴巴,险些扣下扳机一枪崩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
年轻人眉头紧蹙,似乎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沉默良久才冷冷道:
“我还是不相信你们这些外来人…但可以先带你们去贝克镇,让我的家人来决定是否要接受你们的交涉。”
一边说,他再次朝周围挥挥手,让包围了三人的袭击者们稍稍散开。
费尔立刻露出了如蒙大赦的表情,甚至还不忘了摘下帽子微微颔首行礼,熟悉的动作再次勾起了安森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对面的年轻人倒是不以为意,一边召唤众人集合撤离一边示意三人跟上;拿着长枪短炮的殖民者和土著民仿佛是在押送罪犯一样,将他们围在中央。
而就在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年轻人又突然停下了脚步,用很是谨慎的表情扭头望向三人。
“在出发之前,还有件事情需要了解一下。”他举起右手,指向头顶被开膛破肚,吊在树枝上的四个身影:
“他们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说话的同时,年轻人的右手已经悄悄按住了刀柄;周围的殖民者和土著民也纷纷转身,从四面八方死死地盯着三人一举一动,目光冰冷。
“没有关系!”
费尔·克雷西率先抢答:“完全不认识,一丁点儿的印象也没有——他们是谁啊?”
“真的没关系?”年轻人表情微动,警惕的目光慢慢挪向旁边的安森。
“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安森同样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猜他们可能是之前和我们战斗的敌人逃兵——要真是那样,还得感谢诸位替我们解决这些麻烦!”
“是啊是啊,真是太感谢了;这些人就该被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一旁的费尔也在那儿赔笑应和着。
但年轻人却没有继续再看他们,将视线投向了最后一个娇小的身影。
望着年轻人冷漠的脸庞,莉莎看了看头顶的四个尸体,看了看周围,看了看暗自紧张的费尔和泰然自若的安森,然后……
“咕噜噜。”
小肚子的抗议声,在死寂的林间清晰可闻。
瞪着无比认真的大眼睛,被一众长枪短炮包围的女孩儿看向年轻人:
“饿了,什么时候开饭?”
…………………………
前往贝壳家族领地的一路上非常平静,不仅没有被挂在树上的尸体,甚至连森林里的动物也没有遇到。
护送三人——或者说押送——的殖民者和土著民们始终和他们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始终保持着沉默;不仅仅是对他们一声不吭,就连相互之间也没有任何的交流,连窃窃私语和眼神示意都没有。
如果是刻意的,那么证明他们对待的警惕态度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不是,那么这些“村镇民”的素质连风暴师也望尘莫及,十分的诡异。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群土著和殖民者竟然能和谐相处的生活,这本身就诡异到了极点。
年轻人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引路的同时还不忘了为三人介绍聚落的情况。
他自称诺拉·贝克,是贝克老爷和卡米尔夫人的长子和贝克家族的继承人,统治着“贝克领”以及周围所有的森林,河流和草甸。
按照他比划的动作安森大致推测了下,大致就是整个扬帆城北郊原始森林的全境。
大约在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个普通的殖民地,周遭大概还有三四个土著民的小聚落,相互间为了争夺领地、食物和水源,经常爆发各种各样的争斗,互有死伤。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直至贝克老爷带着卡米尔夫人,以及还是少年的诺拉来到这片土地。
他用非常温柔的手段平息了双方的争端,并说服了殖民者们敞开怀抱,接纳那些生活在聚落周遭的土著民;同时,原本因为信仰和习俗与殖民者冲突不断的土著们,也在贝克老爷的劝解下接受了殖民者带来的“新文明”。
双方放下了彼此的成见,在贝克老爷的领导下和谐共处,过着与世隔绝并且安逸富饶的生活。
至于为什么这位贝克老爷能做到无数帝国和克洛维殖民者,乃至军队都无法完成的事情,理由非常简单……
“我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三真神信徒和施法者。”诺拉·贝克无比骄傲道:
“他也曾是一名殖民者,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秩序之环的虚伪,以及这片土地对三真神的虔诚,所以如今的贝克家族已经抛弃过去,与安息之土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凭借着自己对三真神的虔诚,他化解了双方全部的矛盾与争端,并且用自己的力量庇护整个聚落不受到任何外界的侵害,保护了这片土地已经十年之久。”
十年…假设对方没有撒谎,这片被施法者控制的聚落已经存在了十年之久,根本不像某人所说那样,是最近刚刚出现的威胁。
安森缓缓回首,意味深长的瞥了费尔一眼;后者抽动着喉咙,勉强挤出了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
“我还有一个妹妹,是在父亲成为这片聚落领主时出生的。”
没有注意到两人表情的诺拉·贝克低下头,带着几分宠溺的表情看向莉莎:
“她叫露露,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我有种预感,你们一定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的。”
莉莎没有说话,始终捂着“咕噜咕噜”的肚子,没精打采的拽着安森衣摆,一踉一跄跟在后面。
诺拉也不以为意,继续在前面带路。
终于,在临近傍晚时众人终于停了下来;沿着脚下的林间小径,一座小小的村镇在丛林间涌现而出。
蜿蜿蜒蜒的栅栏护墙,茅草和圆木搭建的农舍,篱笆围起的菜圃…以及被整个村镇围在正中央,一座三层高的石制建筑,样貌有些类似克洛维最近几年很流行的公馆。
和之前的“尸体路标”与袭击者们相同,在靠近这里之前,安森没有发现哪怕一丝这座村镇的存在痕迹。
而就在他们抵达的同时,村镇的大门外已经聚集起了一大批人,看样子应该是早早在这里等候的。
他们中有老有少,有大有小,土著民也有殖民者…看阵势足足有三四百人,应该就是全村所有人了。
人群的正前方是一位同样头戴半高礼帽,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人;在他身侧还站着一位身材姣好,年纪约三十上下的贵妇;两人之间,还有个偷偷躲在贵妇裙后的小女孩儿,正向这边窥望。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贝克一家了…安森在心底暗道。
正当三人还未开口时,诺拉·贝克突然扔下他们快速跑到中年人身侧,一家人纷纷露出善意的微笑,或是脱帽或是提起裙角:
“扬帆城的贵客们,欢迎光临贝克领。”
就在一家人礼貌迎接的同时,周围无论是对面还是刚刚袭击他们的村民们,齐刷刷躬身行礼,步调一致动作整齐。
安森面色微微有些僵硬。
这个地方…还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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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热情款待
带着复杂的心情,三人在贝克一家外加全村村民的“热情欢迎”下走进了村中心贝克公馆。
当大门推开,温暖的气浪扑面而来的那一刻,诧异的表情同时从安森和费尔的脸上闪过。
这座看似寻常的宅邸,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奢华!
堪比白鲸港司令部底层两倍大小的客厅内,精致的羊绒地毯铺满了所有角落,踩上去柔软的堪比草坪一般;三盏圆环形状的巨大的鎏金吊灯映照出金红色的火光,在地毯上恰好组成了旧神派的“原初之环”。
周遭墙壁和其它的角落里,还摆放着眼下帝国本土最为时兴的雕塑和肖像画,只是对象明显不是历代皇帝或者教会的圣人,甚至…雕塑和绘制的对象究竟是什么生物都有待商榷。
至于几人最先感受到的巨大壁炉,内里正燃烧着层层堆叠的木炭,不过闻起来却没有任何焦糊的灰烟,而是一股淡淡的,令人迷醉的香味。
如果这里是扬帆城的总督府邸,或者某个港口殖民地富商的家,两人都不会有丝毫惊讶;但他们却在新世界最荒凉,最原始也最封闭的大森林里,亲眼看到了一座豪奢程度堪比伯爵宫殿的公馆……
“几位,还请不用拘礼。”贝克一边将脱掉的外套和礼帽递给身旁的贵妇,一边对三人矜持笑道:
“既然是扬帆城的贵客,还请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尽情享受。”
“您真是太客气了,贝克大人。”
看着面前温文尔雅,完全感受不到一丝魔法反应的中年人,安森抚胸行礼:“愿意接受我们的造访,就已经令再下万分感激。”
“咖啡,茶,还是开胃的葡萄酒?”贝克笑容依旧:
“这片森林中生长着一种非常奇特的植物,烹煮出来的茶汤不仅清醒提神,还能清除身体里的毒素,改善睡眠。”
安森和费尔·克雷西对视一眼,谦恭笑道:“葡萄酒,多谢。”
“不过请给我们的德拉科·维尔特斯(费尔)大人来一壶茶——他不能饮酒。”
那一瞬间,费尔望向安森的表情简直像在看杀父仇人。
“卡米尔,沏壶茶,再温一瓶葡萄酒。”贝克目光微动,轻声吩咐道:“诺拉先去把椅子和餐具摆好,通知厨房加快速度,不要让客人们久等。”
“是,父亲。”
“露露,带着你的新朋友去你的房间参观吧,但不要太沉迷,到了用餐时间记得下来。”
“嗯!”
一身石青色华纹长裙,白发如雪的女孩儿开心道,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直接抓住了莉莎的双手:“去我房间吧,我的房间好大好大,还有好多好多的洋娃娃和糖果,一起来玩吧!”
像是受到了惊吓的莉莎猛地缩了下脖子,扬起小脑袋望向安森,有害怕也有期待。
安森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莉莎这才竭力严肃的点点头,跟着自称露露·贝克的女孩儿一溜烟欢快的跑上了楼梯。
她好像是误会我要让她去搜集情报…呃,算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内心自言自语的安森笑容不减,和费尔·克雷西一并在贝克老爷的招呼中坐下。
“贝克大人,关于扬帆城的情况和贵领地的协议……”
“协议的事情不用着急。”贝克微笑着打断了刚想要开口的费尔:
“今晚就还请二位好好休息,你们日夜兼程的赶路,想必一定是很疲惫了。”
“那就多谢了。”主人开口,两人也只得同意,不经意间交汇的余光露出了不易被察觉的诧异。
他是纯粹的客套,还是一直在监视?
伴随着雍容的步伐,一身藏蓝长裙的卡米尔夫人端着托盘走来,动作轻柔的递给安森一杯温热过的葡萄酒,又将茶杯分别递给了费尔和自己丈夫。
葡萄酒杯很精致,透明的玻璃壁上有着凸出来的古典花纹——安森在卢恩家的伦德庄园见过一模一样的。
贝克轻抿了口茶汤,宽阔的额头顿时舒展,嘴角微微翘起:“路德维希(安森)阁下,您没有来一杯贝克领的特色浓茶真是可惜。”
“红酒的味道也非常醇厚。”安森轻声赞美道:
“我曾在金石城宫廷品尝过图恩的新酿,与它不相伯仲。”
卡米尔夫人微微挑起雪色的发梢,一丝不苟的向他还礼。
安森这才注意到她和那位“露露小姐”都是白发红眸,贝克老爷与诺拉则是黑发棕眸,样貌与体型上也是父子与母女更加相近,就连服饰也是如此。
一旁的费尔也在品尝过茶汤后忍不住出声赞叹:“真是神奇的饮料,我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本地能有如此出众的特产,想必一定是您治理的功劳。”
“您谬赞了,这一切都是伟大的三真神的庇佑。”带着含蓄的微笑,贝克认真道:
“祂们虽然已经永远离开,但他们的赐福永远庇护着这片土地与其间的万物生灵;身为信徒与追随者的我们,应时刻牢记这一点。”
三旧神已死?除了十三评议会的伊瑟尔精灵施法者,在本土旧神派当中可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的事;如果这位贝克先生真是从本土来的,那他的实力和年龄恐怕非同一般,不会有这么“年轻”的家庭…安森飞快的想道。
“不仅仅是牢记真神们的庇佑,更要继承留给我们这些信徒的使命。”费尔·克雷西附和道,仿佛真是个虔诚的三旧神信徒: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说完,他一脸虔诚的望向对面的贝克夫妇,期待着对方和自己“对切口”。
一秒,两秒,三秒……
气氛…有点儿不对。
望着贝克夫妇突然变得冰冷的目光,一脸谄笑的费尔面颊瞬间僵硬,整个人好像都凝固了似的。
安森不动声色的眯起眼睛,左手端起酒杯轻抿的同时,小拇指已经紧贴在袖口刺刀刀柄末端。
“像这种离经叛道一般的言论,还请您不要再提。”
良久,深吸口气的贝克拦住了已经对二人怒目而视的卡米尔夫人,用冷峻的口吻道:“伟大的三真神对它卑微的信徒们没有任何要求,我们都只是祂们所创造世界的一份子而已,除了能领会到真神的伟大之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是是是,您的提醒真是令再下醍醐灌顶!我们……”
“闲暇讨论就到此为止吧。”贝克冷冷的打断道,在卡米尔夫人的搀扶下站起身:
“一刻钟后还请到餐厅用餐,诺拉会来通知二位的。”
说完,仿佛压抑着无穷怒火的贝克夫妇转身离去,留下四目相对的安森和费尔在空荡荡的大厅。
……………………
贝克公馆的晚餐极尽奢华,昏黄的烛光下,来自新旧大陆四面八方的佳肴都出现在了餐桌上,尤其以各式各样的甜点为最:精致小巧的柠檬派,松软饱满的坚果蓝莓馅饼,搭配蜂蜜的枣子馅饼干,用草莓和蓝莓点缀的乳酪蛋糕,披着一层厚厚糖霜的油炸三角包,松软甜腻的红豆冻……
总而言之,莉莎吃得很开心。
无数种吃过或者闻所未闻的甜食,搭配酸酸甜甜的苹果汁和热葡萄酒,对热爱甜食和点心的女孩儿简直如临天堂,快乐的难以想象。
贝克夫妇似乎也忘记了在客厅时“小小的”不愉快,热情的招待着三人;作为兄长的诺拉则始终陪在露露左右,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年幼的妹妹。
几小时后,一番宾主尽欢的三人被安排在了二楼东侧的客房就寝,并约定好第二天商量关于和扬帆城的盟约。
房间十分宽敞——两张天鹅绒大床的对面是衣柜,床侧两边还有独立的书桌,靠窗的是凸出去的半圆形阳台,有一张咖啡桌和三条沙发,外加一个小型酒柜组成了小小的休闲区……
而在推开独立盥洗室门那一刻,两人十分默契的同时愣住。
费尔深深叹了口气,带着某种深深怀念的口吻扭头冲安森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但这个房子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对这种明目张胆凡尔赛的行为,安森以白眼回敬。
关上房门,费尔径直走到阳台旁的酒柜前,拿出一瓶朗姆冲安森晃了晃:“看不出牌子的黑朗姆…要不要尝尝?”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胆。”安森挑了挑眉毛:
“不担心酒里被下了毒药?”
“彼此彼此,拿我试毒的安森·巴赫总司令大人。”
费尔嘴角上扬:“放心吧,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用血脉之力封住了整个房间——除非他们直接撞进来,否则哪怕站在门后也听不见我们说的话。”
“就算是的,也不能完全排除窃听的可能,比如设置在房间内的魔法或者机关。”
安森轻哼一声,他在进门时就觉察到了飘散在天花板,墙壁和脚下地毯上的水汽。
至于费尔·克雷西血脉之力的能力,路易·贝尔纳早就告诉他了——甚至还知道了另一个让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的情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保险的计划。”费尔耸耸肩,一口咬开了瓶塞:“而且我觉得如果他们真的想动手,根本用不着下毒…甚至也不需要将我们带进村子。”
“既然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除了某些小小的意外——至少证明了他们并没有任何敌意,或者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并别有所图。”
“所以…你一直在试探?”
“当然,而且在您说话之前,我还一直觉得我们配合的很默契呢!”费尔尴尬的笑了笑,旋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不过我还是觉得,您应该也已经得到所有需要的情报了。”
安森没有说话,默默接过了递来的朗姆酒。
一座原始森林中的聚落,和谐共处的土著和殖民者,十年前出现的贝克一家,奢华到无法想象的公馆,虔诚信仰三旧神的狂信徒……
“这位了不起的贝克老爷,连同他的妻子和子女,都不是来自旧世界的殖民者,而是货真价实的土著民!”
安森断言道。
费尔直勾勾的盯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所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我不这么认为。”面无表情的安森眯起了眼睛:
“究竟为什么要找到这个聚落,找到之后又要做什么…你还是没有完全说实话。”
“我说了,这里是土著旧神派用来监视扬帆城一举一动的重要据点和前哨站——他们并不像很多殖民者想象的那样,对我们一无所知。”费尔表情真诚:
“我们必须摧毁这里,但在那之前必须弄清这里的真相,以及那位贝克老爷是怎么控制整个聚落的,避免打草惊蛇。”
“当然,这些工作原本都应该是由埋伏在村子里的无信骑士团成员负责的,但非常遗憾的是他们已经全灭了。”
“所以我准备今晚出去侦查一番,顺便从热情淳朴的村民们那里更加详细的了解了解尊敬的贝克老爷;而您就坐镇于此,等候鄙人的好消息…意下如何?”
“我觉得没问题。”安森放下酒杯,轻描淡写道:
“但与其一个人,两人同行不是效率更高?”
“呃?”费尔面色一怔:
“我记得某位大人提醒我,计划要尽可能谨慎?”
“是啊。”安森皮笑肉不笑:
“我也记得某位信守承诺的好朋友提醒过我,没有绝对保险的计划;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干脆冒险?”
面对安森合情合理的要求——已经袖中已经露出刀柄的刺刀——费尔·格雷西欣然同意了这个计划。
二人非常谨慎的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坐在沙发前静静等待,避免刚出门就撞间贝克一家的尴尬;按照安森在上楼时的观察,底层是大厅,客厅,餐厅这些公共房间,二楼应该就是全家各自的卧室和私人房间。
至于顶楼唯一的大房间,大概是贝克夫妇的卧室。
怀表已经彻底失灵,两人只好在心底默默数秒,直至默数了一万两千下才缓缓起身。
而就在开门的瞬间,一道倩丽的身影出现在了准备离开的二人面前,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两位客人,你们准备去哪儿?”
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怀鬼胎的客人们
卡米尔夫人站在门外,手中举着一盏银烛台,昏黄的火光在她微微含笑的脸颊上留下跳动的阴影。
安森的后颈一凉,惊诧的神色从眼角忽闪而过。
算上最初的四个尸体,这应该是第四次了…对方已经只有一墙之隔,自己却毫无察觉,哪怕在开门的瞬间也是在“看见”对方的身影后才发现异常。
他瞥了眼身侧的费尔·克雷西,发现对方脸色僵硬,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显然,这个“忠诚可靠”的盟友已经完全废了。
走廊里的贵妇人仿佛并未注意到任何异常,依旧默默的站在原地,等待着两人给出答复。
“我们在找…索菲娅(莉莎),我妹妹。”安森只得给出了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借口:
“这个时间,换在平时她早就已经上床睡觉,却还是没见这孩子回来…担心她给诸位添麻烦,就想和德拉科(费尔)大人一起出去找找。”
“哦,原来如此。”
卡米尔夫人恍然大悟,姣好的脸颊雍容一笑:“还请二位无需多虑,索菲娅(莉莎)小姐应该正在顶楼露露的房间…两个小女孩儿初次见面,难免容易忘记时间。”
所以顶楼那个最大的房间,其实是小女儿的卧室…安森内心一动,立刻微微蹙眉:“竟然耽误了您家人的休息,实在抱歉。”
“这样,就请您和德拉科(费尔)大人在这里稍作等候,我这就去把索菲娅(莉莎)叫回来,之后一定会严厉的批评她!”
说罢,不等面色僵硬的费尔·克雷西回过神,神情严肃的安森就独自离开房间,快步朝楼梯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上楼梯的那一刻,背后的卡米尔夫人忽然喊住了他:
“等、等一下!”
尖锐的叫喊声让安森已经迈出的左脚停在楼梯半空。
上一秒还落落大方,雍容华贵的卡米尔夫人突然变得惊慌失措,她紧张地死死盯着那只还未落下的左脚,骤缩的瞳孔在微微的颤抖。
安森回过头,故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什么?”
“没、没什么!”
略微收敛了自己的失态,举着银烛台的卡米尔夫人勉强在惶恐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并且目不转视道:“就、就是最好还…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们了!”
“只是两个喜欢玩耍的小女孩儿罢了完全没什么可担心的您说对吗?!”
激动且尖锐的话语声在整个公馆内回荡,没有一处停顿。
望着突然歇斯底里起来的贵妇人,依旧保持着困惑表情的安森转动视线,和假装震惊的费尔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正当卡米尔夫人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又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内:
“母亲,路德维希阁下还有德拉科阁下…你们在干什么?”
站在自己房间门前的诺拉微微蹙眉,望向三人沉声道。
“哦,只是路德维希(安森)阁下要去三楼接回索菲娅(莉莎)小姐,我只是想劝劝他。”
不等安森和费尔开口,卡米尔夫人瞬间恢复了原本雍容的神态,没有表露出一丝异常:
“索菲娅(莉莎)小姐和露露很合得来,她难得能够遇到年纪相仿的朋友,玩的晚一些也并没有什么……”
“母亲大人,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不等她说完,诺拉便抢断道:
“索菲娅(莉莎)小姐是路德维希(安森)阁下的亲妹妹,担心自己的血亲是很正常且合理的事情,您擅加阻拦未免是太失礼了!”
“可、可是……”
“没有可是!”
诺拉再次粗暴的打断了母亲,语气依旧冰冷:“他们是客人,是客人就要尽可能满足对方的要求,这是礼貌!”
被儿子训斥的卡米尔夫人神色慌张,完全没有反驳,只是目光仍未离开安森迈出的左脚。
“当然,小女孩儿贪玩的天性在所难免,贸然干涉很容易激起她们的逆反心理。”诺拉突然话锋一转,表情温和的望向安森:
“不如这样——再等三十分钟,我去给她们送杯果汁,她们玩累了也不会特别固执。”
“所以还请二位先行回屋休息,我保证待到明日清晨,可爱的索菲娅(莉莎)小姐会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被阳光从睡梦中唤醒…您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安森发现不仅是诺拉,一旁的卡米尔夫人也在紧张的看着自己。
甚至,不仅仅是他们……
“这么晚了,二位怎么还未就寝?”
贝克的话语声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这位领主的脸色稍显阴沉,眼角的皱纹中似乎埋藏着被打扰了睡眠的气恼:“不是约好明早商讨盟约的事情么?”
“父亲。”
“老爷。”
随着那坚朗身影的出现,走廊内的诺拉和卡米尔夫人纷纷转身行礼,但并未离开原地。
一左一右一后,贝克家的三位成员将安森牢牢的包围了在楼梯前,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寂静的走廊内,安森忽然间好像发现了什么。
卡米尔夫人,诺拉还是贝克…三个人,全都穿着脱掉了外套和帽子的正装。
换而言之,从回到公馆再到用餐最后回到各自房间,他们都没有再更换过任何衣物。
刚刚自己没有从卡米尔夫人身上觉察到异常,除了惊诧之外,大概还因为自己和费尔也同样穿着进门时的装束;但自己是客人,而且确实是别有用心才没换衣服的。
怀表已经彻底失灵,但按照之前读秒和窗外的月色也能大致推算现在至少是十二点十几分,最迟甚至已经将近一点。
凌晨大半夜,全家人都穿戴的整整齐齐,一副随时可以出门的架势?
另外…他们为什么那么害怕自己去三楼露露·贝克的房间?
迎着三双表情各异,却目的相同的视线,安森困惑如故,停在半空中的左脚始终没有落下。
其实更准确的是四双…旁边已经微笑到脸色僵硬的费尔·克雷西,此时此刻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冷汗不断从鬓角冒出的他正用眼神疯狂的示意安森后退。
一眨不眨的眼珠简直像打字机似的,仅靠瞳孔的颤动和收缩就传达了至少两万字的信息——包括并不限于对某位总司令低声下气的恳求和个人污蔑之类的粗鄙之语。
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立刻分散所有人注意力的东西,不然的话…费尔·克雷西的目光四下里快速搜索,疯狂地寻找着一线生机。
突然,某个耀眼的光亮突然映入了骤缩的瞳孔。
“看,那是什么?!”
不知何时窜回屋的费尔指着窗外的夜空,对着走廊内众人惊呼:“流星!快来看啊,有流星!”
但无论诺拉还是卡米尔夫人都依旧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安森的身影,连回头望一眼的动作也无。
静悄悄的公馆内,指着身后窗外的费尔只能听到自己声音的回响,停在原地的他尴尬的甚至忘记擦掉脸上流过的冷汗。
“嗯?”
正当气氛压抑到极点时,贝克率先露出了错愕的表情,迈步穿过走廊,向客房阳台走去。
见状的安森也顺势从楼梯上走下,紧随其后回到了客房;卡米尔与诺拉也十分自然的立刻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前后离开了走廊。
借助卡米尔夫人手中烛台的微光,几人顺着费尔所指的方向朝星空望去;确实看到一道金红色的光亮正划过穹顶,而且越来越亮。
不,不对。
安森瞥向旁边慌慌张张的费尔…那才不是什么流星,那分明是……
“敌袭!”
骤然严肃的贝克脱口而出:“是入侵者的袭击,我们暴露了!”
卡米尔夫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紧张的神情,一旁的诺拉则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安森和费尔,让后者再次绷紧了心弦。
就在费尔以为对方要对自己一行人动手的时候,贝克却拦住了想要上前的诺拉,眼神凝重的望向自己的长子:“立刻去三楼保护好你的妹妹,告诉她到睡觉的时间了。”
“好,我这就去!”
诺拉立刻应声答道,离开前还不忘深深的看着安森和费尔几眼。
贝克又转过身,一把扶住了卡米尔手中的烛台:“夫人,请去楼下的祷告室祈祷吧,恳请三真神的福音继续庇佑我们,能够度过所有的劫难。”
卡米尔夫人没有说话,端着烛台瑟瑟发抖的离开了房间,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嘴唇还在微微蠕动,仿佛在祷告着什么。
安排好了家人,贝克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二人:“至于尊敬的客人们…在我解决那些入侵者带来的灾祸之前还请留在房间内,以免引起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至于讨论盟约一事,明天我自然会给二位妥善的答复。”
两人自然同意,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离开。
贝克随即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抚着胸口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出房间,离开时还不忘了关上房门。
“砰!”
伴随着重重的闭门声,安森和费尔还没等离开房间就被“赶”了回来,并且暂时再也没有合适的离开理由了。
第一次“外出侦察”计划,正式宣告破产。
……………………
“尊敬的总司令大人,我能问问您刚才究竟想干什么吗?”
一片漆黑的客房内,背对着房门的费尔·克雷西终于卸掉了刚刚惊慌失措的伪装,微笑的同时略有几分不满道。
安森瞥了他一眼,漫步走到阳台前乡下望去;随着天空中那颗金红色的流星逐渐醒目,村镇内觉察到异常的村民也越来越多,但却没有出现任何慌乱。
这么说甚至都有些不准确,因为这些土著和殖民者们只是走出了农舍,抬头望向天空,然后…然后就没了。
尖叫,跪地祈祷,急于逃难,四处求援,这些统统都没有,真的只是在仰望星空,仿佛天空中那个正在闪闪发光的“流星”和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因为有绝对的把握,还是…安森微微眯起眼睛。
“就算不说,我也明白您想要做什么。”费尔轻哼一声:
“您发现了贝克一家的异常,并希望以此为突破口拆穿他们;但这太危险了,万一恼羞成怒的贝克不仅仅只有他自己,我们要怎么办?!”
“那些土著,还有明显不正常的殖民者…甚至以最坏的结果推断,贝克一家中任何成员如果是‘邪神之卵’的寄生者,我们连活着离开都是问题!”
“不过还好,您似乎没有忘记安排援军。”
费尔顿了顿,盯着天空中那颗即将坠落的大火球自言自语:“虽然有可能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和怀疑,但至少也不失为一种试探敌人的手段。”
“援军?”
始终沉默的安森扭过头,略显错愕道:“这不应该是你安排的吗?”
“我安排的人早就全灭了——你又不是没看到。”费尔耸耸肩:
“说实话,要不是这个火球出现的足够及时又恰好被我发现,恐怕刚刚我们……”
话音戛然而止。
“所以……”表情僵住的费尔,抽动了下喉咙:
“真不是你?”
安森摇摇头,忍不住挑了下眉毛:
“也…不是你?”
费尔连忙快速点头。
一片沉寂的空气中,四目对视的两人默契的同时望向窗外那颗已经从天而降,直冲聚落而来的巨大火球。
越来越近的光亮已经取代了月亮,成为了夜空中最为耀眼的存在——哪怕是用肉眼推算,也不难看出一旦它真的降落,足以抹平整个聚落!
就在这时,安森在窗外聚落里的人群中发现了贝克。
他站在人群正中央,向着正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球伸出了右手的食指,用平稳如水的嗓音喊道:
“承蒙三旧神庇佑,你…不应存在!”
明明隔着很远,但两人还是能清楚的听到贝克的话语。
瞬息之间,从天而降即将砸在聚落上的火球,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不是被抵消,不是被摧毁,甚至也没有被吞噬或者一点点的抹除,而是消失。
就这么消失了。
安森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
清亮的月光再次笼罩着整片森林,原本外面站满了人群的聚落恢复了平静,村民们纷纷返回了农舍,只留下贝克一人留在原地。
寂静的夜色下,什么也没有发生。
7017k
第二百一十六章 揣测
漆黑的夜幕下,清冷的月光照耀着孤零零的森林聚落,照耀着巍然耸立的贝克公馆,也照耀着安森和费尔两人目瞪口呆的脸庞。
一直以来,安森无论是对三旧神的魔法还是七大骑士的血脉之力,随着不断交手的敌人已经逐渐有了基本的认知和参照对象,加上“黑法师”导师的谆谆教诲和塔莉娅“刷题”的恶补,这些强大的力量已经无法让他感觉到任何的神秘了。
参考之前曾经应对过的幽渊之主——准确的说连旁观都算不上,只是听塔莉娅口述过——他始终觉得新世界施法者实力再强,最多也就是和塔莉娅差不多水准(当然那已经很恐怖了)。
至于占领并控制了这个聚落的施法者,极有可能是一位实力与自己导师不相上下的黑法师或者咒法师。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还是肤浅了。
火球消失的刹那,甚至无法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丝的魔法反应,贝克使用的是咒魔法亦或者黑魔法,施法前吟诵的那句祷文又有什么意义……
统统一无所知。
安森整个人完全僵在原地,看着窗外那片晴朗的夜空,以及和之前毫无两样的银月。
“咚!咚!咚!”
重重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客房内的死寂。
猛然惊醒的安森发现自己的掌心满是冷汗,后背彻底湿透了。
他扭过头,发现费尔·克雷西同样也是一脸震惊,整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的防备,哪怕和自己四目对视也浑然不觉。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看着完全傻了的费尔,安森只好独自走到门前,同时从怀中掏出了迷雾烟斗叼在嘴边,同时左手按住了后腰的“匕首”枪柄。
还在冒汗的掌心握住门把手,无数的信息和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逐一复现:
左轮弹仓内一共有三枚【猎杀】,一枚【升腾之火】和一个用来欺骗敌人的空单仓;首先【亡灵迷雾】躲掉开门杀,两发【猎杀】配合【烟娱家】与敌人缠斗,【烟形人】提高容错空间,一发空仓引出敌人破绽,【升腾之火】制造有利地形,同时强化【猎杀】打出必杀……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备选方案,一个应急预案和逃脱方案,包括并不限于将身后的费尔·克雷西当人肉盾牌以及假意投靠对方。
当然,或许所有这些准备都毫无意义,或许自己在开门瞬间,就会像那个火球一样被抹杀的干干净净,连出现过的痕迹也不会留下。
但他还是打开了门。
“路德维希(安森)阁下,打搅了。”
出现在在门后走廊里的诺拉面无表情道,轻轻拍了拍身旁已经换好了睡衣,正一个劲儿打哈欠的莉莎肩膀:
“遵照父亲的命令,将索菲娅(莉莎)小姐送回。”
“啊,多谢您……”
“晚安。”
不等安森说完,轻声抢断的诺拉便直接告辞而后转身离去,一声不吭的穿过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他回过神,只听到了对方锁门的声音。
“这…未免也太谨慎了吧,有这个必要吗?”
安森摇摇头,扶着已经昏昏欲睡的女孩儿回到了房间——然后同样从里面反锁了房门。
毕竟作为主人的贝克一家是否心存恶意还在两可之间,他们这些客人确实是真的图谋不轨。
正当他转过身,准备把女孩儿抱上床睡觉的时候,她却已经不知何时坐在了床边,正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
“莉莎?”
“嘘——”
女孩儿赶紧捂住了安森的嘴,右手食指拦在唇前做出“噤声”的姿势,一双大眼睛还不忘瞧瞧旁边的费尔。
再三确认某人已经彻底失去神智之后,她才转回视线,还特地压低了嗓音小声道:“莉莎,莉莎发现了一些特别不得了的事情!”
“哦?”
安森故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发现了什么?”
这个反应极大的激励了大警长莉莎的得意,小心翼翼趴到他的耳畔:“安森,安森还记得晚餐时的大餐吗?”
“记得,怎么了?”
“那些菜,像红酒炖肉,糖霜三角包,奶油蛋糕,蓝莓馅饼…咕噜……”女孩儿吞咽了下口水:
“露露他们家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但是莉莎在去的时候却发现厨房里没有一个人——对,连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
安森微微蹙眉…说实话,他也曾经对那顿晚餐产生过些许好奇:“也许卡米尔夫人厨艺高深?”
女孩儿立刻用力摇头:“露露母亲根本不会做饭,莉莎亲眼看到她把食物从柜子里端出来,倒进汤锅里,然后盛进盘子再端出来——和塔莉娅姐姐做的完全不一样!”
对了,她还跟塔莉娅学过一段时间厨艺的…女孩儿的话立刻勾起了安森的回忆,虽然那是噩梦般的回忆。
所以那些食物全部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不太可能…以自己抵达聚落的时间推算,除非他们提前已经准备“邀请”自己三人,否则完全没必要准备那么多食物…或者平时贝克一家的餐点就特别丰盛,招待自己的只是正常“家宴”的规模,还是说…等等!
安森猛地回头:“费尔·克雷西!”
“嗯?!”
“还记得你之前从酒柜里取出来的是哪瓶酒吗?”
年轻的克雷西家主这才惊醒,随后便露出了和安森相似的表情。
一分钟后,看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黑朗姆,费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别紧张,只是一瓶酒罢了。”
安森轻描淡写的宽慰道,如果说之前的他是惊恐,那么现在反倒可以冷静下来了:“某种意义上说,这其实还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故意说的很含糊,但作为克雷西家族的家主,安森不认为费尔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是说那位‘贝克老爷’是一位实力强劲的咒法师,而我们正在他的施法范围内——虽然危险,但总好过他是个黑法师,已经把我们彻底洗脑拽进幻境了是么?”
费尔并没有让安森失望,大大方方给出了回答,但同时也提出了问题:“可咒法师扭曲现实的前提,也得是有参照物才可以——我不觉得一个土著施法者能变出帝国风格的大理石雕塑,或者本土都难得一见的柠檬派!”
“或许吧,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安森意味深长道:“只要在施法范围内,咒法师未必一定要‘亲眼所见’才能扭曲现实。”
“你是说……”费尔似乎想到了什么。
“施法者未必是贝克,甚至不一定只有一个人。”
安森望了眼窗外的月亮,快速瞥了眼紧闭的房门:“还记得他离开前做了什么吗?”
费尔点点头:“他提前支走了卡米尔夫人去公馆底层的祷告室祈祷,又让诺拉去找露露小姐,独自一人去处理那颗突然出现的火球。”
“或许卡米尔夫人才是真正的施法者,贝克则仅仅辅助她或者只是负责演戏…毕竟一个女领主看上去会很突兀,更容易引起外界的警惕。”
安森微微颔首,这一点他也怀疑过,毕竟两人出门时她是一个发现,甚至恰好就堵在门口并且手中举着烛台。
结合后面贝克从房间中出来的时机和反应,卡米尔夫人应该不是临时有事离开房间,而是一直就在外面。
“还有另一种可能——她并不是去祷告,而是为了防止我们下楼,从正门离开公馆。”安森沉声道:
“或许我们出门时撞见卡米尔夫人也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她始终就举着烛台,在二楼的走廊中巡视。”
“甚至…自始至终,就站在我们门外。”
话音落下,内心“咯噔!”一声的两人同时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仿佛面无表情的卡米尔夫人正举着银烛台,一动不动的站在漆黑的长廊中,凝视着客房的方向。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阻止你去三楼?”
似乎是突然感觉有些寒冷,费尔扯了扯衣领:“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后来又让卡米尔夫人去一楼?”
“我只是觉得有可能,更何况他当时已经让诺拉保护露露,等于打消了我们去三楼的可能。”
说到这里,安森扭头看向同样一脸严肃的大警长:“莉莎,那位露露小姐都和你说了什么?”
被问到的女孩儿怔了下,警惕的盯了一眼费尔,然后认真的开始回忆道:
“没说什么,我们一直都在露露的房间里玩;露露的房间好大,有好多好多零食和玩具,一直要和莉莎玩‘家人游戏’。”
“露露有好几个特别大的房子玩具和洋娃娃,比塔莉娅姐姐家里的还要多还要大;哦,露露还一直问莉莎从哪里来,家人是什么样的——莉莎都没有问她几回。”
费尔好奇的凑上来:“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知道多少回答多少啦。”女孩儿理所当然道:
“莉莎叫索菲娅,特别特别有钱,在克洛维城里城外都有大房子,哥哥叫路德维希,姐姐叫塔莉娅,爸爸叫卢恩,爷爷叫路德。”
安森·巴赫:“……”
不知为何,这诡异到极点的混搭设定虽然听上去惊悚无比,但却让安森有种越想越带感的触动。
一旁的费尔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缘由,看着安森那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的面庞不断变换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只得重新将目光转向莉莎,开口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
女孩儿看了眼安森,在得到默许后才继续道:“后来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露露说可能是安森来了,就让莉莎出门去等;结果上来的是诺拉,莉莎就跟着回来了。”
嗯?
安森和费尔快速对视了一眼,在看到对方和自己同样诧异后才开口问道:
“你只听见了脚步声?”
“唔……嗯!”
“那其它声音,比如…女性的尖叫之类?”
“没有听到。”
“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
“没有,外面一直很安静,直到诺拉的脚步声。”女孩儿非常确认道。
只听见了脚步声…说明之前三楼很可能出于某种屏障或者结界范围内,否则以那段短短的楼梯外加门板,根本挡不住卡米尔夫人足以贯穿整个公馆的尖叫。
最好的证据,就是诺拉是在她尖叫声响起后出来的——虽然这点也值得怀疑。
“等等…莉莎小姐,您刚刚说听见了脚步声,然后露露小姐请您到外面去等安森阁下,然后走上来的是诺拉,对吧?!”
费尔忽然道:“换句话说,当时诺拉并没有进入房间和露露小姐相遇,您是分别遇到两人的,我说的没错吧?!”
面对追问,女孩儿认真的回忆了半分钟之久,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没错,是这样!”
看着倒抽一口冷气的费尔,安森心中一凛:“怎么了?”
“我…我好像终于明白了。”费尔抽动了喉咙,表情突然变得极其惊恐: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贝克一家的三人都在拼命阻止您去三楼的房间,是因为……”
话音戛然而止。
费尔突然瞪大了双眼,猛然抽搐的双手死死摁住了脑袋,十指甚至用力的直接刺破了头皮,暗红色的血水顺着他满头金发直接溢出。
“喂,费尔……”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等安森询问,凄厉的惨叫直接刺穿了他的耳鼓膜;哀嚎的费尔像是不受控制一样猛地抬头,双眼满是猩红。
“血魔法…刻印…刻印开始…开始不受控制了!”
不受控制?!
神经紧绷的安森立刻将莉莎护到身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所有旧世界的人类施法者除了塔莉娅这种“家族遗传”,全部都是通过仪式完成了从普通人到施法者的过度,在心脏上刻下三旧神的纹章——因此只要打爆心脏,普通的施法者必死无疑。
但刻印会不受控制,这种事情怎么…嗯?!
面色难看到极点的安森,脑海中浮现起一段回忆:
“…这片森林中,生长着一种非常奇特的植物……”
“…烹煮出来的茶汤不仅清醒提神,还能清除身体里的毒素,改善睡眠……”
“…清除身体里的…毒素……”
第二百一十七章 茶汤
“哼呃…哼呃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费尔·克雷西抽搐着扑倒在地,染血的双手和小臂下仿佛有某个活物正在蠕动,想要撕开这幅血肉之躯。
很快,被撕扯得鲜血横流的头皮上开始鼓起一个一个长满黄绿色脓包的肉瘤,不受控制的开始飞速膨胀。
被叫喊声震得头晕脑胀的安森神色一凛,瞬间弄清了情况。
这是魔法即将失控的征兆!
作为和七大骑士传承的血脉之力相对且又不被世俗承认的力量,三大魔法始终对许多注定无法成为天赋者的普通人充满了诱惑力;给了渴望永生,渴望求知,渴望不平庸的他们一个超越自我的机会。
这种力量不仅无关血源,没有地位高低之分,只需努力就能成功——至少表面如此——甚至不像血脉之力有各种限制和条件,简直美好得不能更美好。
但这其实是个错误的观点,因为三大魔法不仅不安全而且极易失控,危险程度不亚于将施法者自己变成人肉炸弹!
大部分施法者很难接触到这种情况…要么是力量过于弱小,要么往往根本等不到失控情况发生就一命呜呼,成了某位审判官的业绩。
而安森之所以能看穿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最初遭遇的对手,信了小广告的克罗格·贝尔纳以及敬爱的导师梅斯·霍纳德,都是不同原因导致失控才被收了人头…人在前场的他当然再清楚不过。
“噗——!”
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响,费尔的双手直接炸碎,流淌着脓液的触手密密麻麻从腕部喷出,飞快向房间内仅剩的两个活物袭来。
“莉莎!”
安森怒吼的同时拔出了“匕首”左轮,同时将“匿名眼镜”扔给了被护在身后的女孩儿。
他现在无法确定失控的费尔·克雷西究竟有多少实力,同时还必须确保不被贝克一家觉察到异常在,只能让莉莎暂时躲避,留作后手。
房间内四周弥漫的水汽仍未散去,换而言之虽然魔法失控,但费尔用血脉之力制造的“隔音墙”仍在——自己必须抢在失效前解决问题!
不需要任何的语言,接住眼睛的女孩儿立刻戴好,娇小的身体拿起藏在床下的蒸汽喷枪,飞快的冲向了阳台。
一道道触手飞快缠住了安森从头到脚的所有角落,然后猛地勒紧。
“砰!”
原本应该被揉烂喷血的身体变成了浓白色的烟雾,从收紧的触手缝隙间溢出至四周。
咒魔法,【亡灵迷雾】。
一只手在烟雾中逐渐凝聚成型,举起“匕首”向费尔的脑袋扣下扳机,拓印着【升腾之火】的铅弹呼啸着冲出枪膛。
“轰——”
金红色的火光瞬间点燃了费尔全身,在施法范围的操控下,旁边的床铺和地板完好无损,没有一丝烧灼的痕迹。
几乎同时,浑身被火焰包裹的费尔猛地跃起,脓液四溢的肌肤和肉瘤“滋滋”作响,撕心裂肺的惨叫着朝安森扑来。
他的动作非常诡异,抽搐不止的身体仿佛是直接从地面“弹”起来的。
逐渐从烟雾回归实体的安森一边甩出数道【锐风】,一边发动叼在嘴角的【迷雾烟斗】;足以封闭视野的浓烟迅速充溢了整个房间。
呼啸的青色光芒斩断了几根触手,但并未能阻拦那浑身冒火的身影;惨叫的费尔抽搐着身体,以正常人绝对无法完成的姿势冲向站在门前的安森。
“咚——!”
沉重的声响传来,那是血肉之躯和钢板亲密接触的声音。
抢在被迫“亲密接触”的刹那,安森成功发动了【烟娱家】,用烟雾凝聚出了一面盾牌,拦在了两人之间。
当然,在已经把这个魔法使用熟练之后,盾牌之类早已经不是他的上限了。
“轰!”
撞得骨断筋折的费尔还未反应过来,紧贴着的盾牌表面就突然轰然爆裂,炸开的气浪将他像炮弹似的甩向阳台!
叼着烟斗的安森立刻“啪!”的打了个响指,周围的烟雾立刻化作一道道“烟钢索”,相互串联组成细密的蛛网,罩向已经浑身焦黑的费尔。
“呃啊啊啊啊……!!!!”
惨叫的费尔双手双脚在半空中炸成碎肉,他张大嘴巴,数之不尽的触手同时从四肢断口和把嘴巴里涌出,并且不断分裂出更多更加细小的分叉向周围扩散,溢出的脓液同时还在飞快地修补已经被触手撑爆的伤口。
这种情况安森在克罗格的身上见过…血魔法是血肉异变的“进化道路”,也是三大魔法前期最强(至少是表面上)的类型,在狩猎旧神派的审判官群体中也是公认的难缠。
不像被打爆心脏就完蛋的黑法师或者咒法师,血法师的生命力超乎想象,实力强劲的很可能只要心脏还未丧失活力甚至只剩半片碎肉,哪怕你就是把他全身烧成灰也能活过来给你看。
而它若是失控,表现出来的特点就是血肉会不断翻倍增长,变异或进化,破损的伤口会瞬间恢复而后再变异腐化再修复…无限重复,直至榨干原体的生命力或者重新找到可以寄生的宿主。
想要阻止费尔变成和克罗格那样一堆无限膨胀的肉瘤,就必须阻断它继续失控的可能,直至那半杯“茶汤”的效力丧失为止。
“砰!砰砰砰砰!砰……”
金属碰撞的音符不断炸响,疯狂生长的触手一根接着一根撞断周围“烟钢索”,试图破开包围冲出,狩猎周围的活物。
脸色铁青的安森站在原地,倒不是他不想闪躲,纯粹是【烟娱家】这个咒魔法太过消耗精力,想要维持效果就必须全神贯注,否则他根本没把握封住已经失控的费尔。
从他仍然没有完全变色的眼睛来看,这家伙其实并没有完全丧失对刻印的控制…从路易的形容来看,安森基本可以断定费尔至少已经是相当于五阶施法者的血法师;这种层次的力量如果彻底失控,根本不是光凭【烟娱家】就能锁住的。
必须先打断已经生长出来的触手,然后想办法伤到他的心脏,才能暂时停止失控。
想到这里的安森不再犹豫,猛地抬头大喊:
“莉莎!”
“哦——!”
自始至终躲在阳台的女孩儿从酒柜后一跃而起,早已蓄势待发的蒸汽喷枪爆发出汹涌的嘶吼,数不清的铅弹伴随她疯狂扣扳机的右手,泼向整个房间。
飞舞的弹雨在狭小的空间内爆发出堪比榴霰弹的威力,将一根又一根触手打爆击穿,变成腐烂的血肉掉落在地。
周围的“烟钢索”趁机收紧,死死缠住了还在不断膨胀,涌出脓液和触手的身体。
此时的费尔小腿和小臂都已经不见踪影,仅存的残躯除了一双眼睛统统被烟雾彻底包裹,看上去就像是被吊在房间中央,即将化身为蝶的蚕茧。
安森再次打起响指,一道道火焰像是液体般,顺着“烟钢索”流向正中央被包裹成团的费尔,然后……
轰——
金红色的火光再次崩裂,把“蚕茧”变成了一根巨大的火把;在【升腾之火】的加持下,火光透过烟雾剧烈焚烧着费尔的身躯,将不断溢出脓液和触手的皮肤烤成了焦炭。
五分钟后,燃烧的火焰逐渐消散。
终于松口气的安森缓步走近被包裹成蚕茧的费尔,望着那双至少看上去还未失去理智的眼睛,竖起三根手指:
“听着,第一,我现在不确定你是不是已经停止失控,第二,我不想杀你,第三,我们不能被贝克一家发现任何异常。”
“因此,等会儿我会用击穿——听清楚,是击穿不是打爆——你心脏上的刻印,然后用铅弹堵住伤口。”
“这个伤势应该不至于杀死你,但肯定不好受,不过我们现在没什么好办法所以也只能委屈你一下了,明白吗——明白就点…呃,眨眨眼。”
被烟雾裹成粽子的费尔快速眨了眨眼睛,连带着也动了动脑袋。
“很好。”
安森微微一笑,掏出了比寻常左轮大一倍,枪管长的夸张的审判官专用武器——“匕首”。
刚刚才答应下来的费尔,唯一没被挡住的眼睛立刻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害怕的话,建议闭上眼睛。”安森一边宽慰,一边将枪口顶住他心脏的位置,大拇指把弹仓拨至拓印了【猎杀】的铅弹:
“当然,可能会有点儿疼——因为这把枪就是为了打爆施法者的脑袋和心脏,才被发明出来的。”
嗯?!
“砰——!”
就在费尔双眼瞪圆的瞬间,枪声响起。
微笑着举枪的安森凝视着瞳孔渐渐扩散的克雷西家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并非因为出现了失误,而是就在开枪的瞬间,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砰砰砰!”
重重的敲门声,回荡在遍地狼藉的客房里。
面色沉重的安森回首,望向那紧闭反锁的房门。
一片死寂中,急促的音符不断在耳畔响起,催促着,警告着。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
光线昏暗的走廊内,望着推开门好奇望向自己的路德维希(安森),立刻抚胸行礼:
“尊敬的扬帆城特使阁下,我父亲命我邀请您下楼前往餐厅,与我们一家人共享早餐。”
“早餐?”
睡眼惺忪的安森怔了下,扭头看了看仍然一片漆黑的阳台,困惑不解道:“可…现在还没到白天呢!”
“已经是了。”诺拉开口解释道:
“贝克领的‘早晨’要比扬帆城来的更早一些——我们是森林中的聚落,村子里有很多猎人,他们需要趁猎物们还未睡醒时就出发,否则将很难有很好的收获。”
趁猎物还没睡醒,这是什么诡异的理论…心底吐槽的安森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原本母亲和我也是想等太阳升起之后,再请诸位下来用餐的,但考虑到诸位还要和父亲商讨关于双方协议的事情,所以就想还是尽早些比较合适,这样也不耽误其它事情。”诺拉微微一笑:
“当然,如果您准备将讨论时间再推迟几天的话,当然也可以。”
“不!就在今天。”安森立刻表示同意:“既然是贝克大人邀请,作为客人的我们当然不能拒绝。”
说着,他就准备关上房门离开,却被诺拉拦下。
“请等一下。”
看着正要离开的安森,诺拉又望了眼屋内躺在床上,整个人都用被子盖住的费尔·克雷西和旁边还在呼呼大睡的莉莎:
“德拉科(费尔)大人和索菲娅(莉莎)小姐…他们不一起吗?”
“他们?”安森故意一怔,然后面不改色的解释道:
“可能因为不太适应森林里的气候,德拉科有些着凉了不太舒服,暂时可能都要卧床一段时日才行。”
“至于索菲娅…昨晚玩的这么晚,恐怕她要到中午才有可能起来。”
“哦,是这样。”
诺拉微微颔首,又看了看一切正常的房间,表情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那请和我来吧,父亲已经在餐厅等候了。”
“好的。”
随手关上房门,跟着对方离开走廊的安森内心长舒口气。
好险好险…差一点儿就暴露了!
抢在对方破门而入的刹那,安森倚靠【烟娱家】的力量,利用烟雾将整个房间恢复了“原状”;但这么复杂的操作对现在的他简直是极限考验。
幸亏诺拉没有过分怀疑,走进房间亲眼看看,不然当场就直接穿帮了!
带着几分死里逃生的侥幸,云淡风轻的安森和诺拉来到了底层;卡米尔夫人正在厨房里忙碌,偌大的餐厅内只有贝克一人坐在餐桌前翻阅着什么,手旁还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茶壶。
望向孤身一人下来的安森,这位领主的眼神中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异常,只是简单的对视了下,便抬手示意安森落座,同时将目光转向另一边:
“诺拉。”
“有何吩咐,父亲?”
“没什么。”贝克翻了翻手中的书本:“下来了就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别晃来晃去的。”
“哦,在那之前,别忘了给路德维希(安森)阁下倒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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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最后的理智
望着诺拉热情递来的茶汤,面带微笑的安森整个人完全僵在了原地。
显然,这次不会再有第二个“费尔·克雷西”替自己当那个倒霉的小白鼠了。
他表情自然的从诺拉手中接过茶杯,甚至没忘记冲对方颔首答谢;釉色青白的瓷杯上用乌金与玫瑰紫勾勒出诡异而活灵活现的花纹,杯耳和底部还有镀金装饰。
凝视着红黑相间,泛着蒸汽的同时似乎还在冒水泡的滚烫茶汤,安森只犹豫了一瞬,便果断端起来抿了一口;醇厚的液体顺着口腔和喉咙,像活物似的涌进了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一刹那,他几乎能清晰觉察到站在身旁的诺拉,餐桌旁翻阅着书本的贝克,厨房里忙碌的卡米尔夫人…都在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非常有趣的饮料——香气和味道都很接近红酒,醇厚的口感却和咖啡类似,喝下去之后还有种由内而外,精神焕发的感受。”
轻轻放下茶杯,安森发自内心的称赞道。
在喝下茶汤的同时,他已经提前发动了【亡灵迷雾】,将纂刻着咒魔法刻印的心脏“雾化”,同时做好准备随时发动【烟形人】,避免刻印失控。
连血法师高强度变异的身体都挡不住茶汤的影响,安森完全不觉得自己这幅咒法师的小身板能有侥幸的余地。
终于抬起视线的贝克看了眼杯子里还剩一半的茶汤,露出了平淡的微笑:“我早就说过,这种茶汤对身体大有裨益,您应该早点试试看。”
“是啊,德拉科(费尔)也提起过这件事,说如果错过的话我肯定会很遗憾的。”
“诺拉告诉我德拉科阁下身体有些不适,他还好吗?”
“应该只是正常的旅途疲劳外加水土不服,没什么大问题——有之前品尝过的茶汤,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嗯,那就好。”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贝克扭头望向厨房:“早餐准备好了吗?”
十分钟后,热情的卡米尔夫人端着香气弥漫的托盘走进了餐厅。
坚果燕麦粥,肉酱火腿肉,煎蛋与黄油面包——和昨天丰盛到难以想象的晚餐相比,这次可谓正常了许多,但依然奢侈到堪比扬帆城产业主们正常午餐或晚餐的级别,绝不是生活在深林中乡下小领主能够享用的。
用过早餐,安森便拿出事先委托小书记官准备好的假文件;面无表情的贝克随便看了几眼,没提出任何异议就在上面了字。
“那么从现在开始,扬帆城和贝克领就是朋友了。”缓缓放下签好的文件,贝克淡淡的望向安森:
“路德维希(安森)阁下,有一件不情之请还请您务必答应。”
“哦?”安森露出了非常恰当的茫然之色。
“昨晚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有一些实力强劲的入侵者正在袭扰我们的领地;虽然被我成功阻止,但依旧不能放松警惕。”贝克解释道:
“为了避免诸位被误会当做入侵者的同党,还请在这里暂时居住一段时间,等到他们被消灭之后再离开。”
也就是说要我们软禁在这里,先消灭那些没有被发现的入侵者,之后再清理我们这些被发现的,或者等到茶汤效果发作…安森认真的倾听着,微笑着点头道:“当然可以。”
“只是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扬帆城那边安…安森·巴赫总司令大人,还在等我们回复的消息。”
“这个可以理解。”贝克轻轻点头,不假思索道:
“一天如何?明天这个时间,我会亲自护送诸位离开。”
也就是说他已经确认了入侵者的准确位置以及身份…费尔·克雷西是在临近傍晚时间喝下了茶汤,凌晨三点作用效果发作刻印失控,也就是将近十二个小时…现在是五点三十分,也就是说我还能“活”到晚餐之前…安森礼貌笑道:
“那就太感谢了。”
又闲聊了几句,贝克便起身去寻找入侵者,诺拉则要处理村子中的琐事,卡米尔夫人回到厨房,为还没起床的几个人准备早餐。
原本处处受限的安森,突然拥有了不受监视,自由行动的“特权”。
他率先返回二楼客房,再三确认费尔·克雷西暂时还未恢复并且没有失控情况,并嘱咐莉莎务必反锁门窗,决不允许任何进入后才离开,顺着走廊前往其它房间。
和宽敞的底层相比,二楼显得十分狭窄,但房间很多:除了客房和诺拉的房间外,还有一个主卧,一个大阳台,一个书房和一个游戏室,但没有单独的盥洗室。
并且除了书房和游戏室,另外两个卧室的门都紧锁着——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
安森记得底层是大厅,餐厅,厨房,吸烟室,小型祷告室和画廊;也就是说公馆整个三层,只有小女儿露露的一个房间?
按照莉莎的比划,那个卧室的面积足足有客厅一倍半那么大,而且堆得满满当当…这么宽敞的空间,只留做卧室?
凝视着通往三层的楼梯,若有所思的安森停顿了片刻,再三犹豫后还是克制住内心的冲动,选择前往底层。
刚一下楼梯,非常“碰巧”的撞见了正要上楼的卡米尔夫人;她抬起头,带着些许慌张的神情提起裙角,向安森行了一礼:
“路德维希(安森)阁下,您在找什么?”
“只是四处闲逛罢了。”掩饰着表情中的若有所思,安森抚胸还礼:
“另外请问祷告室在什么地方——我正打算为卧床不起的德拉科(费尔)阁下向真神祈祷,祝愿他能在我们离开前好起来。”
“那请就请跟我来吧。”卡米尔夫人微微一笑:
“不得不承认,阁下对真神的忠诚真是令我也感到惊讶。”
“多谢,我是个信仰坚定不移的真神信徒。”一边说着,神情肃穆的安森动作娴熟的在身前画了个“原初之环”。
在卡米尔夫人的引领下,安森来到了祷告室;整个房间的格局和秩序之环教堂极其类似,周围是各种造型诡异的壁画,正对门是一排蜡烛围绕的祷告台,台前还有一小块用来跪下祈祷的布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正中央摆放的是和“秩序之环”恰好相反的“原初之环”,周围墙壁上所画的也并非圣徒传教或者七大骑士,而是更加诡异神秘,说不出形状和名字的花纹与颜色。
几乎是在踏进祷告室的瞬间,安森就感到胸口心脏部位的刻印开始传来隐隐的刺痛,同时脑海中开始响起了若隐若现的呓语。
“现在这片土地上,仍然能够对真神们保持虔诚的已经不多了…过去忠诚的信众们,越来越多被外来的异端邪说影响。”
卡米尔夫人突然感慨道:“虽然老爷和诺拉都在努力维持,但时间越久,就越会觉察到力不从心。”
“哦?”
强忍着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安森在原初之环雕像前单膝跪下,背对着卡米尔夫人不动声色道:“确实如此…但我相信像您这样勇敢的女士,一定能挺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不!我、我并不勇敢!”卡米尔夫人突然慌张了起来:
“我是个懦弱的人,我总是害怕,害怕外面那些信仰异端邪说的外来者会破坏这片土地的平静,害怕诺拉和老爷他们会觉得我很无能!”
“诺拉…那个孩子才最勇敢,哪怕再可怕的敌人也不会让他感到一丝的恐惧!”
“还有老爷,他永远都是冷静的那个,能够处变不惊的分析问题,维系着整个领地的存在。”
“至于露露,露露,露露……”
话音戛然而止。
安森缓缓回首,看到这位雍容的贵妇人正一脸惊恐的凝视着自己,丰腴的身体像筛糠似的颤抖:
“不,不不不…我、我不应该和您说这些的!我……”
“您什么也没有说!”
安森连忙抢断,快步上前扶住了险些踉跄倒地的卡米尔夫人:“您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唉?”
卡米尔夫人害怕的脸色一凝,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安森:
“……真的?”
“千真万确!”安森的表情无比认真:
“我刚刚在向三真神祷告,没有听清具体的内容,只听到了您很爱您的丈夫,您的儿子和您的女儿——其余的,一概都没有听到!”
安森缓缓松开手,看着她逐渐恢复的面色和小心翼翼站稳的动作,话锋又一转:
“卡米尔夫人,不如我们一起祈祷吧。”
“祈祷?”
“对,祈祷——为了这个村子,为了您的丈夫和孩子们,也为了所有的真神信徒,让我们祈祷吧。”
“……好,好吧。”
似乎是因为极度恐惧的缘故,此时的卡米尔夫人突然变得很没有主见,只是稍稍犹豫了下就同意了安森的话。
轻轻搀扶着贵妇人,重新在神像前跪下的安森双手合十,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不可见的村落,诡异的茶汤,奢华的公馆……
冷静的丈夫,勇敢的儿子,怯懦的主妇……
费尔·克雷西…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当时想对我说的么。
……………………
“原来如此……”
丛林深处,拄着手杖,一身正常的贝克喃喃自语道。
此时此刻,在他的脚下的草丛,周围岩石,树干与树枝…目光所及的一切,全部都被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所覆盖,同时里面还混杂着仿佛拥有生命的血肉。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其实是一颗颗眼珠,一颗颗长着“尾巴”,蝌蚪般在血浆中游来游去的眼珠。
“我原本以为你们昨晚才刚刚出现,实际上早就已经埋伏在了村子附近,等待我们主动暴露或者落单的时机。”
“你们并非缺少把握,因为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个聚落。”
贝克自言自语,仿佛只是在散步时的闲聊。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暗红色的粘稠血浆就从他的嘴中溢出,还混杂着大小不一的血肉碎块。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幽渊之主始终没有回应其余‘守护者’的原因…并非没有,而是不能…你们给祂种下了可怕的毒素,需要很长的时间化解。”
“因为祂发现了你们真正的野心…你们所求并非合作,而是安息之土…是三真神的陵墓所在。”
“噗!”
在血浆中游动的眼珠忽然从瞳孔处裂开,露出了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狠狠咬在了贝克的双脚。
他的躯干已经被从中央撕开,左手只剩下半截看不出形状的碎肉,五脏六腑像挂饰一样“吊”在大衣上,露出在外的森森白骨上满是被腐蚀,被虫蛀的斑点,两条腿除了骨头没有剩下半点血肉,只有靴子里的双脚和脚踝完好无损。
即便如此,贝克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的惊恐,仍然在面目表情的像机器一样,冷静叙述着刚刚发生过的事实:
“我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以为可以用虚与委蛇的方式和你们保持和平,很显然你们对此并不感兴趣,你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摧毁我们,摧毁三真神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存留的痕迹,将你们的血脉寄生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你们认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找对了进化的方向…我不想对此妄加评判,但我丝毫不认为你们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噗!噗噗噗!噗……”
越来越多的“蝌蚪”从血浆中挑起,扑向贝克仅剩的血肉和骨头,乳白色的眼珠从双脚,腿骨,躯干,手臂…逐渐侵占了全身。
贝克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冷静,有条不紊的沉声道:“我无法阻止你们,祂们…无法阻止你们,你们的狂妄和残忍与曾经和精灵叛徒们结盟的七个狂徒,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我祝福你们,祝福当你们在大快朵颐的啃食三真神的尸体时,能够保持最后的虔诚,以及……”
“……最后的理智。”
淡然的话语声回荡在深林之中,其间已无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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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打破平衡
结束了短暂的祷告,安森又搀扶着几乎快无法站立的卡米尔夫人起身,缓慢的向餐厅走去。
几乎就在离开祷告室的瞬间,胸口心脏位置的刺痛和耳畔的呓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围再也感觉不到那种令人作呕的混乱与触感。
与此同时,身旁的卡米尔夫人却不知为何变得愈发虚弱,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安森肩膀上,姣好的面容愈发晦暗,惊恐之色有增无减。
佯装无事的安森来到餐厅,准备倒杯热水给卡米尔夫人,还没走近厨房就被她拦了下来。
“不、不用了!”
卡米尔夫人尖叫着,惊慌失措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我、我太累了,只要休息…休息一会儿就行。”
打量着她额头密布的冷汗和一直在颤抖的身体,安森故意露出关切的表情:
“真的?要不然…我直接送您回房间休息吧?”
“不!”卡米尔夫人断然否决,瞳孔颤抖得愈发厉害:
“您不能…不,是您无需如此客气,真的…我,我只是太虚弱了,需要稍微休息一下,休息休息就好了,不需要被别人…啊,是不用回房间!只、只是要…休息休息……”
语无伦次的卡米尔夫人,说到最后时表情已经近乎哀求。
安森只好忍住前往主卧一探究竟的冲动,坐下来继续安抚情绪越来越不可控的卡米尔夫人。
对方的情绪变化很奇怪——只要有贝克在,就会显得非常冷静理智,条理清晰;独自出现时虽然偶尔也会惊慌失措,但大体上还算正常。
可就在走进祷告室时,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口不择言了起来,之后就迅速情绪崩溃,就像是有些……
不完整。
带着宽慰的微笑,安森和卡米尔夫人聊着天——说是聊天,实际上就是单方面听她自言自语:
“我敬爱的丈夫,他一直都是那么冷静,我常常害怕的想象如果他不在了,我们全家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我那勇敢的好儿子,虽然偶尔会冲动,自作主张,但却是那么好的孩子,他始终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
“还有露露…亲爱的露露…全仰仗她,这个家才能存在,我们能生活得这么幸福美满,全都是她的功劳……”
安森一动不动坐在她对面倾听,看着卡米尔夫人的瞳孔逐渐变得涣散,表情时而恐慌,时而温馨,时而冷漠,时而激动——已经完全无法自主控制。
过了片刻,她忽然像是突然睡醒了似的,重新聚焦的眼神有些慌张的望向安森:
“抱歉,我…我刚刚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闲聊罢了。”安森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您在向我介绍您的家人们。”
“哦,我的家人…我宝贵的家人们。”卡米尔夫人长舒口气,雍容的勾起嘴角,表情是那样的幸福:“我敬爱的丈夫,他一直都是那么冷静……”
“还有我那勇敢的儿子,他总是那么冲动……”
微笑的安森表情彻底僵硬。
直至卡米尔夫人重复到第三遍,他才推开椅子起身,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我先暂时离开会儿,请您好好休息。”
“呃…啊…好…好的……”卡米尔夫人眼神恍惚,不安的神情愈发强烈,仿佛预示着什么。
安森微微颔首,快步离开了餐厅。
他先去了客厅,紧接着又快步走到靠近楼梯的位,再确认从餐厅方向已经无法看到自己后,又回到了祷告室。
幽邃诡异的房间内,安森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了若隐若现的呓语;他强忍着胸口心脏部位仿佛被灼烧似的刺痛,在一片昏暗中瞬间锁定了墙上的原初之环雕塑。
和秩序之环相同,原初之环同样由三个相连的空心圆环构成,区别仅仅是上下顺序和颜色——按照旧神派的说法,这是“伪神”和其异端们盗用了原初之环,估计秩序教会也有类似但完全相反的说法。
但真正引起安森注意的,并不是这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雕像本身。
而是那三个血红色的圆环之中,最上面的一个……
被毁掉了。
……………………
村子外的丛林内,一脸难以置信表情的诺拉单膝跪地,死死地盯着自己刚刚无意中发现的手杖。
父亲的手杖!
“不可能的……”
诺拉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仿佛某个禁锢已经被悄悄打开,深棕色的眼眸逐渐变成了猩红色,看不到瞳孔的血瞳。
周围森林中没有留下任何魔法反应,甚至连打斗的痕迹,贝克曾经来过这里的气息残留都感受不到…但这根手杖已经说明了一切!
诺拉的内心愈发烦躁——入侵者能够抹杀掉所有的痕迹,却放过了手杖,这显然是在向他们挑衅,挑衅自己拿他们毫无办法!
“如果母亲在这里就好了,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发现……嗯?!”
自言自语的诺拉浑身一震,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不好…母亲,她现在正独自和那些外来者在一起!
诺拉猛然起身,身后紧随而来的土著和殖民者们纷纷转身,举起各自手中的武器环绕在他周围。
“你们——继续在附近搜索父亲的下落,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汇报!”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村民们立刻原地散开,分别朝着不同方向侦查,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愤怒的诺拉拿着捡来的手杖,独自向公馆的方向走去。
随着不断加快的脚步,他双手皮肤突然像是有了生命力一样开始蠕动;古铜色的肌肤下开始生长出细密的,鳞片似的暗红色肉瘤。
密密麻麻的肉瘤从手指沿手背不断向上生长,逐渐蔓延到脖颈才戛然而止…怒不可遏的诺拉嘴角上扬,唇角间溢出了些许黄绿色的脓液。
……………………
一片死寂的祷告室内,安森死死盯着被正对面被破坏的原初之环雕像。
首先现在可以基本断定,眼前的雕像和贝克一家有着极大的关联,被毁的其中一环很可能就代表三人中的某个很可能已经出现意外,打破了原本的平衡,才导致卡米尔夫人变得不正常,露出了破绽。
假设三人分别代表“理智”,“勇敢”,“谨慎”三种情绪——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冷漠”,“易怒”,“怯懦”——现在理智消失,平衡被打破导致情绪崩溃。
至于露露…她应该不属于这个平衡,从昨夜贝克一家“集体出动”,也要阻止自己进入三楼房间来看,恐怕她才是真正控制整个村落的施法者!
之所以要阻止自己,极有可能整个“贝克一家”都是建立在她的魔法之上,乃至整个村落都是被她操纵的傀儡…这可能顺便解释殖民者与土著相亲相爱,不分你我他的缘由。
一旦自己冲进三楼的卧室,愤怒的露露·贝克小姐很可能会解除幻象,一家人当场消失。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费尔会突然间恍然大悟,继而满脸惊恐的原因——他应该也猜到了相似的答案,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
不过这个猜测也不是没有问题,比如自己根本无法从那位“露露小姐”身上觉察到任何魔法反应,以及她布置的这番幻象究竟是为了什么。
以那一夜的情况举例,实力强劲到可以瞬间抹掉从天而降的火球…这种实力的施法者完全超出了安森的认知,只有传说中的“使徒”能够相比拟,根本不需要任何的伪装。
那么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必须这么做!
并非刻意的伪装,而是迫不得已将力量以这种形式拆散分出去,维持着整个“贝克领”的幻象。
但这也有一个问题:身为奥古斯都之血,莉莎天然的可以反制大部分魔法;对方甚至不愿意让弱小的自己和费尔靠近,却允许莉莎进入她的房间。
明明莉莎更有可能拆穿她的伪装——虽然女孩儿最后什么也没发现,但又何必要冒这种风险?
这里面有太多的问题了,而想要弄清答案甚至摧毁整个聚落,方法只有一个:继续打破已经岌岌可危的平衡。
要在不引起对方怀疑的情况下,用最快的速度干掉剩下两人中的一个。
安森原本的目标是卡米尔夫人,犹豫再三后他觉得觉得还是保留这个“软柿子”可能更合适;毕竟自己并不清楚一旦平衡被打破,会有什么后果。
他掏出怀中的审判官怀表,惊喜的发现原本乱转的表盘竟然竟然已经恢复了。
也就是说,随着“平衡”被打破,整个聚落的各种限制和隐匿的力量也会逐步消失,最后彻底暴露在外…安森看了眼表盘,上面显示是两点三十分。
推算下最多再有三个小时,自己早晨喝的那杯茶汤效果就会发作,时间不多了…安森看了看周围,昏暗的祷告室几乎完全被诡异的气氛所笼罩。
原本最佳地点应该是被费尔·克雷西用血脉之力彻底封闭的客房,但现在那混蛋已经是个定时炸弹,而且莉莎还在那里,只能退而求其次。
…………………………
“咚!”
伴随着一声闷响,面带杀意的诺拉出现在公馆底层,冰冷的目光在空荡荡的大厅内扫视一周。
他刻意放轻脚步,缓缓走进了声音传来的餐厅;正趴在餐桌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变变幻各种表情,时哭时笑的卡米尔夫人忽然一震,像是时间停止般僵在原地。
下一秒,贵妇人缓缓回首,露出了满是泪痕的惊恐面容,和两只同样已经满是血红的眼睛:
“诺拉…我勇敢的诺拉……诺拉…为什么…为活下来是你而不是他…哦不…我可怜的诺拉…我…我…我……”
望着完全语无伦次的卡米尔夫人,诺拉愤怒的瞳孔中似乎也被染上了一丝恐惧。
他不在停留,仿佛凶兽在探索猎物般的目光扫向门外,迅猛的步伐只在原地留下些许残影。
……………………
“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在整个公馆内回荡,隐约间还能听到卡米尔夫人更咽的呼唤。
祷告室内的安森却分不出半点心思,全神贯注的在房间内布置各种陷阱。
假如不能在第一时间干掉对方,之后引爆的连锁反应根本不会留给自己三人丝毫余地——哪怕到现在,他也没有能打赢三人中的任何一个,甚至没有能活着从这里离开的把握。
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看了。
委托卡林·雅克那个违禁品贩子弄来的三件魔法道具,这次自己带来了两件;不出意外,这就是翻盘的全部希望。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长舒口气的安森站起身,从后腰掏出“匕首”,娴熟的上好弹药。
“咔嚓!”
随着弹仓清脆的闭合声,面无表情的安森转身面对大门。
……………
“嗯?”
站在楼梯过道上,面带杀意的诺拉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错愕的看向空荡荡的三楼楼梯——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
就在他误以为自己判断失误,准备前往客房探探究竟的刹那,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毫无征兆的枪响在耳畔炸裂,瞬间贯穿了整个公馆。
诺拉先是被声响怔住,紧接着果断冲下楼梯,奔向底层的祷告室。
而当他撞开房门的瞬间,再次愣在了原地。
暗红色的血浆顺着精致的地毯,流淌到了他的脚边,散发着呛人火药味的硝烟充斥着整个房间,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坐在原初之环的雕像旁,似乎正望着自己。
当硝烟散去,诺拉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路德维希阁下?!”
脱口而出的诺拉瞪大眼睛,只见路德维希·弗朗茨(安森·巴赫)坐倒在雕像前,右手紧握着枪口还在飘散着硝烟的左轮枪,暗红色的血水顺着被贯穿的胸口和嘴角不断向外溢出,一双晦暗的眼珠中似乎还带着几分祈求宽恕的卑微,仿佛是带着满满的遗憾和说不出的痛苦,在虔诚信仰的真神面前……
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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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死去的和活着的
诺拉瞪大了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祭坛前路德维希(安森)的尸体,眼前的景象和认知中存在的偏差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失去理智的愤怒情绪让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诡异,扭曲。
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刺鼻的硝烟充斥着整个祷告室,破碎的秩序之环雕塑也被染上了猩红,仿佛默默见证着一位忠诚信徒的牺牲。
陷入震惊的他迟疑了片刻,身体下意识的让他试图靠近,弄清事实的真相。
几乎同时,正在餐厅内继续自言自语,哭泣咒骂的卡米尔夫人忽然站起身,想要向外走去。
她踉跄着被椅子绊倒在地,姣好的面颊在桌角磕得头破血流,甚至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但这都无法阻止她试图冲出去的本能,一边手脚并用,连跑带爬,一边扯着哭哑了的嗓子尖叫着大喊:
“诺拉,不——!”
“那是陷阱!千万不能进去,他……”
“他们是入侵者!”
“他们是入侵者——!!!!”
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大厅回荡,在空气中震动的声音将精致的陶瓷花瓶摔落在地,凄惨的粉身碎骨。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思绪混乱的诺拉已经踩着地上的血迹,走进了祷告室。
“咚——!”
瘫倒在地餐厅门前的卡米尔夫人,眼睁睁看着祷告室大门在她面前紧闭。
就在踏进门的刹那,听到尖叫声的诺拉恍然失神,回首望向身后,眼前的视线骤然一黯,静谧的空气下,周围的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疯狂向他涌来。
待到他神智清醒,汹涌如潮的阴影已经吞噬了他的四肢,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油脂滴落在丝绸上,向已经满是肉瘤的肌肤下层渗透,融入血管,肌肉,神经,骨骼…并且沿着肢体不断向上蔓延。
恍惚间,他的双手双脚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甚至已经成为与那阴影相近的存在。
“噗!”
就在阴影继续向上蔓延的刹那,震怒的诺拉一跃而起,四肢以绝非人类所能完成的动作,硬生生从膝盖和肘关节的部位,拧断了自己的手臂和小腿。
被“同化”的手脚在如潮水般涌动的阴影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血涌如注的伤口里重新长出了满是肉瘤和脓包的肢体。
这时的他才终于发现,那诡异的阴影不仅仅藏在门后,而是遍布了整个房间,并且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加——自己的血肉,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门后的遮挡,椅子周围,昏暗的烛光,墙壁的角落…所有可能存在“影子”的地方,都有这些“阴影”的存在!
腾空跃起的诺拉惊愕的发现自己根本无处闪躲,瞬间就被四面八方涌出的阴影包裹全身。
他想要摆脱,但这些阴影却随着他的挣扎成了另一种形态,从能渗透肌肤的溶液化作黏腻湿滑的触手,死死地包裹住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哼呃…哼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阴影顺着眼皮的缝隙流入了双瞳,又从耳道和鼻孔深入颅腔,又从长大的嘴巴里裹挟着溢出的脓液,顺着喉咙深入诺拉的体内,撕扯和束缚着他的五脏六腑。
“啊啊啊啊啊呃…!!!!”
如果此时此刻安森还“活”着,倒是能劝诺拉不要白费力气——越是挣扎,“影子玩偶”的力量就会越强大,死法也更惨。
这件魔法道具据说源自一个想要把自己的影子变成贴身护卫,异想天开的咒法师;在经过无数次试验后,这个成功达成心愿的倒霉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自己的影子吞噬然后同化掉了。
而他选择做实验的地点,恰好还是北港闹市的旅馆…在引发了无数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失踪案后,被赶来的审判官用另一件叫做“珠宝盒”的魔法道具封印。
它的能力倒是很普通——任何被装进盒子的东西,都会按照某种特殊的比例变成一枚钻戒;可一旦取出,物品就会恢复原状。
至于“影子玩偶”…它平时和真正的影子没有任何区别,但只要感受到魔法反应就会立刻发动袭击,将一定范围内所有“活物”不分敌我全部同化;被袭击者若反抗,“影子玩偶”则会不断强化束缚,直至同化为止。
待到同化结束,“影子玩偶”会进入一周左右的冷静期,随后体积也会稍稍变大些许——传闻中它最初只有半杯朗姆的量,现在已经能涂满整个祷告室。
因此要准备这件魔法道具必须万分小心,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
而对付它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脱离范围避免接触——如果安森还活着,他一定能告诉诺拉。
但很可惜,他“死”了。
“呃啊啊啊啊啊——!!!!”
痛苦万分的诺拉在撕心裂肺的咆哮,阴影已经刺穿了他的耳朵和眼珠,深入到颅腔之中。
覆盖全身的“影子玩偶”正一点一点拧断,撕扯着他全身的血肉,黄绿色的脓液混杂着暗红色的血,从阴影中渗透而出。
散发着浓烈气息的粘稠液体如瀑般倾洒在祷告室的地毯上,和早已干涸的血迹相互碰撞,顺着地毯的纹路肆意流淌。
而被阴影束缚的躯干则开始不断扭曲,变形;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断筋折和肌肉被撕裂,被揉断的声响,一点一点的缩小。
就在被束缚的诺拉“萎缩”到只有原本一般大小的时候,包裹全身的阴影忽然停止了收缩。
下一秒,它忽然反倒开始“膨胀”起来。
好像是鼓胀的气球,包裹着的阴影被不断的“撑大”——两倍,三倍,四倍……
“砰——!”
韧性十足的阴影被直接撑爆,变成无数雨点般大小的“碎块”,喷洒在祷告室内的每个角落。
一个巨大的,被无数触手包裹的肉瘤团出现在祷告室的中央,其中一个长着血瞳,酷似“头部”的瘤块猛地扬起,张开的裂口下露出了溢满脓液的獠牙:
“呃啊啊啊啊啊——!!!!”
诺拉很愤怒,他感觉自己被蒙骗了,并且急于向周围倾泻怒火。
遍布四周的仿佛是受到了惊吓,在被撕碎后飞快的重新聚集,钻进了墙角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盒子里。
就在涌入的瞬间,黑色的阴影变成了一只大到夸张的钻戒,在昏暗的灯火下熠熠闪烁。
已死的安森·巴赫依旧瘫倒在祭坛前一动不动,灰暗的瞳孔中倒映着诺拉愤怒的血瞳…还有一根根向他袭来的触手。
他要让这个该死的入侵者粉身碎骨!
“噗!”
就在即将碰触的刹那,一根根触手接连炸开,如雨点般喷洒的血肉将祭坛和安森·巴赫的尸体染成了血红。
不仅仅是伸向安森的触手,就连周遭的部分也开始腐败,流脓,发臭,溶解……
随着周遭触手的异变,诺拉忽然感到脑海中传来强烈的晕眩感,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重影。
是毒!
当诺拉终于意识到的瞬间,已经变成肝紫色的身体就让他明白已经太迟了。
更准确的说,应该叫“亵渎之雾”——看起来只是块白色的固态油脂,但只要接触空气超过两分钟就会雾化。
它对普通人没有任何影响,可却会对魔法产生极其强烈的反应——将读心变成让所有人听见自己的心声,将魔法制造的火焰变成冰块,让强化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腐败…实在是克制施法者的必备道具之一。
当然,缺点就是“亵渎之雾”属于一次性道具,只有不到三百克的一小块,用完就没了。
愤怒的诺拉终于开始感到了一丝恐慌,下意识的四下张望有可能让自己重度的关键;但空荡荡的祷告室内除了自己和已经死去的路德维希(安森·巴赫),什么也没有,连之前的硝烟也已经散去。
连之前密布的硝烟也……
仿佛是触电般,脸孔抽搐的诺拉忽然瞪大了已经布满蓝绿色纹路的血瞳。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硝烟,而是毒雾!
“砰——!!!!”
震耳欲聋的轰鸣化作金红色的光柱,贯穿了已经变成巨大肉瘤的诺拉。
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血瞳缓缓聚焦,却没有看向自己躯干中央被光柱烧出来的血洞,而是正对面的身影。
那个原本已经“死”了,此刻却站起身体,面无表情用枪指着自己的身影……
“路德维希——!!!!”
“是我。”
举着刚刚打出一发【猎杀】的“匕首”左轮,安森轻描淡写的承认了。
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十五分钟前的记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诺拉会出现在这里——不过看对方那近失人形的姿态,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噗!”
就在怒不可遏的诺拉迎面扑来的刹那,安森果断抛弃了左轮,张开的右手顺着被【猎杀】撕开的血洞,伸向那颗还在用力跳动的心脏。
无数细小触手疯狂从心脏周围涌出,面无表情的安森五指突然用力收紧。
一拧!一扯!一拽!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惨叫的诺拉猛地昂首,逐渐恢复人形的躯体微微颤抖。
看着掌心还在拼命伸长新触手和血肉相连的心脏,安森在心底“啪!”的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下一秒,金红色的烈焰吞噬了整个心脏,并且越是焚烧就越发的旺盛,直至将作为“燃料”的血肉消耗殆尽。
失去了心脏的诺拉浑身一软,带着贯穿躯干的血洞向后仰去,瘫倒在地。
“啪!”
就在他倒下的同时,正对大门的原初之环雕塑又碎了一环。
望了眼身后祭坛上只剩下最后一块的原初之环,安森蹲下身捡起了被自己扔掉的“匕首”左轮,卸掉里面仅剩的几发拓印了魔法的弹药,换成普通的铅弹,闭锁好弹仓,然后……
“砰!砰!砰!砰!砰!砰!”
六发铅弹,四颗脑袋,一颗脖子,一颗胸口残留的连接心脏部位的血肉。
虽然象征着诺拉的原初之环雕像碎掉了,但血法师的生命力在三大魔法中可是众所周知的强大,不彻底打碎心脏砸烂脑袋都是不保险的。
当然,另一个小小的理由是他和施法者战斗的经验,几乎全是从求真修会的审判官那里学来的——不走完流程,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看着彻底血肉模糊,不具人形的诺拉,安森终于长舒了口气,但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就算干掉了贝克一家中的两个,还有最后实力完全未知的卡米尔夫人,以及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神秘的露露。
虽然并不清楚过程,但既然自己“死”了,那就证明敌人的实力很强,到了必须用血脉之力这张最后底牌搭配陷阱和各种准备…结果到最后还是千钧一发幸运的在最佳时刻“复活,”才成功干掉了诺拉。
接下来必须尽快从这里离开,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再重新准备,再……
轰——
内心的胡思乱想戛然而止,仿佛是有什么被引爆了似的,在安森的脑海中毫无征兆的炸响。
“噗通!”
随着胸口仿佛被利刃贯穿的剧痛,疼到咬牙切齿的安森单膝跪地,眼前的画面像是被砸碎的玻璃般,只剩下强烈的光线和数不清的色彩。
耳畔一直回荡着的呓语声突然变得更咽,仿佛某个恐怖的存在,正哀怨着,哭泣着,愤怒着,从自己的背后……
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咚!”
紧闭的大门被刺眼的光亮撞开,和光亮一同映入祷告室的,还有卡米尔夫人长长的影子。
此刻已经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她搀扶着门框,用近乎绝望的幽怨目光凝视着跪倒在地的安森,时哭时笑的脸孔下嘴巴不停的抽搐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你——!你——!你——!”
“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害死了我的丈夫!”
“你毁了整个贝克家族,毁了整个贝克领!毁了这一切!”
“为什么?!”
“砰——!!!!”
尖锐的霰弹枪轰鸣声中,满脸哀怨的卡米尔夫人脑袋像灌满了液体的水球,炸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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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卢恩的野心
鲜血喷涌的卡米尔夫人像是没了提线的木偶,瘫倒在祷告室门外,抽搐的身躯被大门一分为二,暗红色的血浆在断颈前汇聚成不存在的“头颅”,留下长长的阴影。
端着蒸汽喷枪的女孩儿飞身跃起,身后还背着一个造型奇怪的“圆柱形武器”,从一片阴影中闪亮登场。
“安森?!”
猩红的大眼睛瞬间锁定了祭坛前跪倒在地的身影,直接将背后的的“武器”丢了出去,不顾一切的朝他扑来。
“我没事!”
强忍着晕眩感的安森紧咬牙关道,紧跟着耳畔响起的一声惨叫,才发现那个被莉莎丢出来的“武器”其实是费尔·克雷西——整个人被用床单、窗帘、毛毯外加一堆看不出质地的布料,变成了五颜六色的木乃伊。
显然,莉莎和她亲爱的塔莉娅姐姐学的可不仅仅只有厨艺。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在客房里躲好,等我回去汇合么?”
看着莉莎那又焦急又害怕又担心的大眼睛,安森忍不住问道。
“怎么回事…这么无比深奥的问题,我觉得应该由您来告诉我们更合适!”
被捆成粽子费尔·克雷西扬起写满了“我不生气”的脸孔,一脸的风趣又诙谐:“明明自己警告我们要低调,冷静,千万别过分刺激对方,先弄清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为何会出现在离扬帆城这么近的地方…然后反手杀了贝克全家!”
大概是因为莉莎系得太紧了的缘故,阴阳怪气的费尔必须趴在地上,不停地向上翻仰才能正常开口,看起来就像不小心登陆的鱼在拼命避免自己被渴死。
但安森现在没工夫嘲笑,他注意到了另一件事:“等等,你们是因为听到外面有战斗的动静,才离开客房冲出来接应我的?”
因为血脉之力的副作用,自己没有了死亡前十五分钟的记忆,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但也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安森忐忑的看着莉莎,然后从她口中得到了更加毛骨悚然的答案:“不,是露露告诉的莉莎,安森杀死了诺拉。”
“露露跑到门外,隔着门告诉的莉莎诺拉被杀死的事情,还要莉莎替自己…哦,是替她感谢安森呢!”
露露?!
她从三楼卧室跑出来了?!
还要感谢自己?!
震惊已经不能形容安森此时的表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过于紧迫的时间让他忽略了某些东西,某些非常重要的…等等!!
假如贝克一家的存在并不是“露露”的掩护,而是监视,是封印,他们不是“家人”,不是“主仆”,而是狱卒和囚犯的关系;整个聚落其实是用来看守她,以及避免外人接近的监狱,那么……
带着难以名状的惊恐,安森缓缓回首,望向身后的旧神祭坛。
一片漆黑下,早已熄灭的蜡烛飘起淡淡的青烟环绕在残破不堪原初之环雕像四周,染血的雕像上,仅剩下最后一块尚且完好的圆环。
还有一块,也就是说……
“莉莎——快趴下!”安森颤抖着喊道,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迷雾烟斗:
“卡米尔夫人没死,她还活着!”
女孩儿没有丝毫犹豫,在安森开口的第一时间窜到了他背后,搂着蒸汽喷枪爆头蹲倒。
“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一旁还在像砧板鱼肉似挣扎的费尔抬起头,表情诧异到了极点:“我亲眼看到她的头都被打碎了,胸口完全下陷,哪怕是血法师也……”
话音未落,同时觉察到什么的两人朝大门望去,没有了脑袋的“卡米尔夫人”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站起,不停抽搐的身体抬起颤抖的右手,将食指对准了正前方。
寒毛乍起的安森顾不得思考,果断发动迷雾烟斗的同时“啪!”的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烟娱家】。
一道浓雾组成的“烟墙壁”瞬间将整个祷告室横断,挡在了三人和卡米尔夫人之间。
“轰——”
尖锐刺耳的巨响声中,特地被加宽加厚的“烟墙壁”轰然倾塌,仿佛犹如实质的音浪笔直的冲向挡在最面前的安森。
没有任何征兆,整个人炸成了无数的碎肉和雨点般泼洒的血浆。
“安森——?!”
惊叫的莉莎双眼瞬间化作猩红,仿佛燃烧着无穷的怒火。
“在!”
一片黑暗中传来了安森略显虚弱的声音,还夹杂着些许喘息——被撕碎的血肉变成了一缕缕细微的烟雾,在祭坛前逐渐凝聚成形。
要不是还保留了【烟形人】这张能挡住一次致命伤害的底牌,刚刚的无差别攻击就足以让自己惨死当场!
可这个咒魔法虽然能抵消致命伤,却无法抹除疼痛,尤其是在“被击杀”之前受到的伤势…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一根根的暴起,强烈的晕眩感像是有成千上万根铁针刺进了脑袋,连站起都很困难。
正在这时,浑身抽搐的卡米尔夫人忽然又动了,血浆喷涌的脖颈断口中央逐渐挤出一团形状诡异的肉瘤,蠕动着变成了头颅的形状,再次发出尖锐的叫喊:
“你!你!你——!”
“你们都得死!你们都……”
“砰!”
话音未落,被鲜血包裹的脑袋再次炸成了碎片。
气呼呼的莉莎举起蒸汽喷枪,对准卡米尔夫人疯狂扣动着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轰鸣仿佛只有一声枪响,抽搐着站在祷告室门外的卡米尔夫人就像“消消乐游戏”一样,脑袋,手臂,双腿,胸膛,腰身…不断被看不见的“子弹”变成四溢的血浆,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捆成粽子的费尔·克雷西目瞪口呆——他都不记得这把枪连射还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接下来怎么办?”
“跑!”
面对莉莎的询问,强忍着头痛的安森看了眼依然只剩一块的原初之环雕塑,毫不犹豫道:“目标已经暴露,再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被围杀,必须尽快逃出去。”
最重要的是既然“露露”敢把这件事告诉莉莎,就证明她已经几乎解除了封印,再继续拖延除了打不死的卡米尔夫人,他们还得面对更可怕的敌人!
女孩儿搀扶着安森站起身,两人相互依托着,向贝克公馆之外进发。
漆黑的祷告室内,只剩下卡米尔夫人和诺拉两人的尸体,燃尽的蜡烛,残破的原初之环雕塑,以及……
某个被女孩儿捆成粽子随手仍在墙角的身影。
一片死寂中,费尔·克雷西望着那两个已经走远了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咔嗒。”
就在他想着究竟该怎么挣脱的时候,耳畔忽然听到了某些奇怪的…动静。
面色紧绷的费尔吞咽了下喉咙,扭动着被捆成木乃伊的身体,缓缓转动视线向声音来源望去。
那是一块碎片,一块骨头的碎片。
更准确的说,是一块连带着些许血肉,属于卡米尔夫人身体某个部位的…碎片。
它正像水蛭一样,在血浆中缓慢的蠕动,同时吮吸着周围的血浆,让自己后面的血肉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不仅仅是它一个,仅仅是倒映在费尔瞳孔中的,就不下几十上百块“碎片”正在这样缓慢的移动,聚集,拼合,恢复成原本的形状。
面色惨白的他死死盯着已经在血泊中拼出双脚的“卡米尔夫人”,在片刻的失神后倒吸口冷气:
“……救命啊——!!!!”
……………………
“哦,终于要现身了么?”
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响声,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凝视着远处的聚落,微微翘起的嘴角在喃喃自语道。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像是被砸中的玻璃,露出了一道道漆黑的裂纹;而随着裂纹逐渐掉落,一轮新月骤然高悬于天际!
不…准确的说眼下的时间本就是夜晚,所谓的“白天”才是被虚构出来的假象!
轰——
伴随着雷霆似的轰鸣,天空中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漆黑的午夜逐渐从碎裂的痕迹中显现而出;在大地上留下巨大的剪影。
一股强烈的魔法反应从那剪影中渗透出来,似乎正在试图挣脱最后的枷锁。
“我不明白。”
凝视着头顶的异象,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微微蹙眉:“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面对精灵少女的提问,嘴角含笑的塔莉娅不忘向对方屈膝行礼,带着无比的从容轻声道:“尊敬的女王陛下,并非是我有所觉察,而是亲爱的安森…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正如您所嘱托的那样,他并没有相信费尔·克雷西这个小人,但表面上还是假装对他表示出了绝对的信任,以自己为诱饵,亲身前往这个分外可疑的聚落。”
“他猜到了对方肯定会早有布置,但时间上应该不会比自己提前太多,再加上一点点好运气——于是我们就在那片树林中,成功截杀了那四名无信骑士团成员。”
“如此一来,无论他此前对这里有任何想法或目的,都必须对亲爱的安森言听计从。”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塔莉娅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崇拜:
“四名‘入侵者’的死亡,成功引起了对方的警觉,让他们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将自己当做诱饵的安森身上——对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希望从他们身上获取足够的情报,但这恰恰暴露了破绽,让我们成功找到了聚落的位置所在。”
当然,这里面最重要的是莉莎…塔莉娅在心底暗道,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
“通过些许的试探,逼迫对方不得不暴露一部分实力;之后再除掉三名‘封印者’中的一个,打破桎梏。”
“虽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亲爱的安森在出发前特地委托我抹除了和他交谈的记忆;但以他谨慎的行事风格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发现异常并予以摧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接下来只需麻烦您封锁周围,避免对方逃离,同时协助安森他们逃离即可。”塔莉娅上前半步,带着无比恭维的语气道:
“至于生擒乃至击杀对方这种脏手的小事…留给塔莉娅独自完成即可。”
精灵少女面无表情,已然猩红的瞳孔中掺杂着些许对她这种表面恭敬的厌恶: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唉?”
塔莉娅抬起头,眨了眨困惑的眼睛。
“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四目对视之下,芙莱娅一字一句道:
“这座聚落的施法者真实身份,以及…和安息之土之间的关系?”
当精灵少女话音落下的瞬间,塔莉娅的瞳孔明显微微一颤。
她停顿了片刻,迎向精灵少女目光的同时笑容愈盛;只是这笑容在芙莱娅眼中,已经是杀气四溢:
“您的问题,稍微有些让我感到困惑了。”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坦诚的告诉您——是的,打从最开始,卢恩家族就没有考虑过和安息之土的古老‘守墓人’们和平相处,所谓的‘联合’也只是个幌子而已。”
“伙伴?同盟?战友…呵呵呵,开什么玩笑?”
“即便他们没有坚守那些可笑的古老规矩,施法者之间也不可能存在所谓‘同盟’;否则我父亲卢恩就不会杀死祂毕生的挚友,单纯的奥古斯特。”
“进化的道路上,越是高处,越是临近终点,就越不可能有‘朋友’这种东西存在,特别当对方很可能比自己进化得更成功的时候!”
“所以是的,那位‘贝克先生’说的没错,寻找安息之土才是卢恩家族来到新世界的目的——而且虽然我们是第一次来,但对这片土地的探索早就进行过很多次了。”
“包括那个所谓的‘幽渊之主’…祂大概真以为是自己伤到了我,却不知道某位曾经亲眼见到过祂的‘黑法师’,已经把所有的情报告诉过我了。”
望着已经震惊到目瞪口呆的精灵少女,塔莉娅再次一笑:
“看您这么不可思议的模样,再告诉您一件事情好了——那就是我所说的这一切,这全部的事情……”
“全部都在亲爱的安森,他的计划之中。”
第二百二十二章 老熟人
看着塔莉娅那云淡风轻的微笑,原本还能保持镇定的精灵少女面色紧绷,内心突然升起一丝恐慌。
与这样的存在合作,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么?
当初之所以会答应卢恩家族提出的条件,除了局势对路易不利之外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她并不畏惧塔莉娅——即使没有必胜的把握,保护路易乃至一座扬帆城,也是可以做到的。
但现在看来,对方的胃口乃至野心,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从古至今,她还从未听闻过哪个狂妄的施法者或者精灵血裔,竟然会将主意放在三真神的陵墓上面!
仿佛是下意识的,芙莱娅后退了半步,凝重到极点的双眼已经完全是一片猩红,死死地锁定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感受到身后警觉的注视,塔莉娅甚至连理会她的想法也无,祖母绿色的眼眸中只有远处已经那越来越强烈的魔法反应。
随着枷锁被破坏,她…或者说祂的情绪波动正愈发的强烈,愈发的不可控;试图重获自由,但又因为觉察到自己和芙莱娅而心存畏惧,试图引诱自己进入其领域之内。
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如果祂不是诞生在安息之土而是被秩序之环掌控的旧世界,恐怕早就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了。
当然,假如祂出生在克洛维城,或许会成为自己未婚夫的人选——前提是亲爱的安森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亲爱的安森…塔莉娅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幸福。
曾几何时,自己也只把他当做找回莉莎·奥古斯特和铲除梅斯·霍纳德的“意外之喜”,以为他在伦德庄园时的那番狂言,不过是避免被卢恩家族当做麻烦铲除掉的手段而已。
直至他许下的承诺,一个接一个的实现了。
从一支被流放的军队,到成为冰龙峡湾实质上的总督,再插手帝国殖民地叛乱,凭区区十分之一左右的领地和人口,统御所有殖民地——按他的布置,即便卢恩家族并非历史悠久的旧神派家族,同样能成为新世界幕后的统治者。
对于卢恩家族入主安息之土的真正理由,塔莉娅确信安森并非不明白,只是始终和自己保持着某种“微妙的默契”。
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自己乃至尊敬的父亲又希望他做什么…亲爱的安森都非常清楚那条“界限”在哪儿,忠诚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就像他对索菲娅·弗朗茨,以及对秩序之环的信仰那一如既往的忠诚。
轰————
穹顶的破碎声再次炸响,黑夜与白昼在这一刻诡异的相互重叠,笼罩在这片小小的聚落上方,应传来了凄厉的狂笑,痛苦却喜悦的尖叫。
“哎呀哎呀,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呢。”
日月交辉之下,歪着小脑袋的少女露出了无奈的笑,如瀑的栗色长发在毫无征兆的狂风中扬起,露出了属于她的一双猩红:
“既然这么的不讨喜,那就只好杀死你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熊熊燃烧烈焰在她的身后升腾而起;在巨木参天的丛林中升起一道金红色的壁障,将整个聚落围在中央。
恰如诸神分海的神迹,将一座“火海之城”拔地而起。
……………………
“砰——!”
又是一声炸响,殖民者还未举起手中的步枪,面无表情的脑袋就炸成了血红色的烟花,直挺挺倒下的身体溅起血泊的同时也卷起了地上的烟尘。
端着蒸汽喷枪的少女猛地向前跃起,腾空的同时不忘转身拔枪,左轮左四右二,打爆了两个举着柴刀向自己冲来的土著。
几个眨眼的刹那,她的身边就已经多出了三具尸体。
但这样的画面非但不能震慑,甚至吸引了更多的村民向她周围聚集…数不清的身影端着乱七八糟的武器,不顾一切的姿态仿佛是被腐肉吸引的苍蝇。
“砰!砰砰砰!砰……”
女孩儿一边狂奔一边向周围飞快地扣动扳机,蒸汽喷枪在她的手中展现出了堪比管风琴的恐怖射速,一个接一个的村民被打爆脑袋,可紧接着更多的身影从后排一拥而上,不惜被“同伴”误伤也要扑来。
被打爆了头颅和心脏的尸体倒在血泊中不断抽搐,很快又像提线木偶般站起,四散的碎片重新聚合,继续向那飞快移动的娇小身影靠拢。
终于,女孩儿被追逐的村民堵进了一个狭窄的农舍,几十上百的身影疯狂涌入,犹如涌向巢穴的蚁潮。
就在这时……
“莉莎!”
“哦!”
反手一枪在农舍墙上开了洞,娇小的身影直接从洞口挑出,还不忘随手扔出一枚手榴弹堵住出口;漆黑冒烟的圆柱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掉进了农舍中拥挤人群的头顶。
“轰——!!!!”
一声轰鸣,不大不小的农舍化身土飞机,随着爆炸声点火升天。
被气浪炸飞的女孩儿被一团棉花似的浓烟稳稳接住,避免和地面亲密接触的下场。
烟尘散去,正逐渐从【亡灵迷雾】重新凝聚回人形的安森把玩着烟斗,站在爆炸的正中央。
仅凭一枚手雷当然办不到把整个屋子都炸飞,但如果配合【烟娱家】收拢爆炸的辐射范围,再用【升腾之火】提高爆炸时火焰燃烧的强度,那就有机会了。
强作镇定的安森擦了擦匿名眼镜上的灰尘,紧抿着嘴角快速平复着呼吸,克制身体的不适。
从逃离贝克公馆到现在,两人仍然没有离开整个聚落的范围——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怎么杀也杀光也杀不死的“村民”,更是整个村落似乎完全没有尽头,无论他们朝那里逃跑都无法靠近边界。
按照经验推断,安森猜测他们很可能仍然处于某个黑法师的魔法之下,自始至终都在相同的地方打转。
这个魔法的效果很强,不然以莉莎身上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普通的黑魔法对她的效果无限趋近于零。
而想要破解一个黑魔法师布置的陷阱,最好的方法就是分散对方的精力——不过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想办到这一点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安森,隐蔽!”
女孩儿的叫喊声传来,与之一同来的还有她举枪扣动扳机的声响。
“砰!砰!砰!”
几乎就在安森侧身的同时,三个已经贴近他十步之内的身影同时被打爆了脑袋;爆炸的颅骨碎片四溅,连同在周围几个同伴身上凿开了喷涌如注的血洞。
望着爆头倒下的身影,安森头疼的更厉害了。
虽然因为贝克和诺拉的死,整个聚落的桎梏似乎出现了松动,但自己的“异能”依然没有恢复;失去了这个重要的侦查技能,已经快精力耗尽的他连带着反应也开始变慢了不少。
一旁的莉莎觉察到了他身上有些不太正常,连忙一路小跑着靠近,昂首的同时投来关切的目光:“安森……”
就在女孩儿开口的瞬间,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轰鸣。
“轰————!!!!”
伴随着如雷贯耳的巨响,蔚蓝的天空在两人震惊的瞩目下…裂开了。
亮银色的新月带着夜幕的黑影,投射在大地之上;处在碎片边角的太阳如同教堂彩窗上的玻璃画,只留下些许的边边角角。
数不清的身影在这突如其来的夜幕下发出愤怒的嘶吼,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已经被潮水般的敌人包围的二人却浑然不觉,依旧呆呆的望着“黑夜笼罩”的天空。
就在他们仍然目瞪口呆时,金红色的火光突然从夜幕的边缘映入了眼角。
很快,一道火墙,一道高耸屹立近乎五十公尺高的火墙骤然升起,将整个聚落都笼罩在了火海中央。
这是…目瞪口呆的安森突然想起了不久前那颗从天而降的火球,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
“安森!”
莉莎突然叫喊了起来,怀中的蒸汽喷枪同时发出了怒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和惨叫声中,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血洞:
“在那边,村子的出口就在正前方!”
莉莎拽着安森的衣角,就像顽皮的妹妹硬拉不情愿的兄长在公园里玩耍那样,朝着出口的方向狂奔而去;手中的蒸汽喷枪不间断的发出咆哮,炸开一团又一团的猩红。
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生机,安森的表情依旧冷峻到了极点,完全没有一丝的窃喜。
整个“贝克领”就是一座巨大的监狱,但这个监狱以及所有的限制和防御手段,并不是用来看押他们这些入侵者,而是用来封印某个被迫囚禁于此的存在。
因此屏障被解除,一方面当然是给了他们逃生的机会;但反过来说也意味着“狱卒”们已经不用再继续顾忌表象,完全可以任意施为。
及时以朝最有利的方向考虑,被封印的“露露”对他们没有任何恶意,能够保持绝对的中立;放跑了囚犯的他们这些人,“狱卒”是会允许他们活着离开亦或者……
赶尽杀绝?!
安森非常希望是前者,但理智告诉他大概率是后者。
而眼前的情景也在让他的“预言”一点点的化作现实:随着黑夜降临,周围的村民们的样貌也开始逐渐发生变化,身上的衣服变得破烂陈旧,脸上的肌肤成片成片的腐烂,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牙齿和头发不断脱落,眼睛也越来越暗淡昏黄……
从正常的人类,成为了还在活动的尸体,而且是刚死不久的尸体——再次验证了费尔·克雷西,他并没有撒谎。
唉,费尔·克雷西?
安森面色一愣,恍然间向身后望去,除了成堆成堆朝自己和莉莎扑过来的尸体,什么也没有。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和莉莎从祷告室逃出来的时候,好像真的没给那家伙松绑来着…他不会已经死了吧?
周围还在源源不断有尸体向两人涌来,密密麻麻的身影犹如野蛮生长的杂草,在不间断的枪声中炸的粉身碎骨,却又不间断的卷土重来。
杀不完的…再这样下去就算出口近在眼前,被耗尽体力的他们也根本逃不出去;清理这种杂兵最好的手段,莫过于大范围的咒魔法,例如【升腾之火】或者【烟娱家】。
但以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像【烟娱家】最多还能再坚持十五分钟——就算能清除挡路的杂兵,如果敌人还有其余阻击手段,自己就一点儿底牌也没有了!
失去了【烟形人】和血脉之力两个“保底”,安森已经没有任何容错的空间。
正当安森开始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异常明显的天赋者气息,而且正愈发的强烈,愈发的…熟悉。
和路易·贝尔纳,几乎一模一样!
“轰——!!!!”
伴随着他惊讶而睁大的双眼,一道乳白色水汽凝聚成的“刀锋”,在身侧汹涌的尸潮中炸开。
漫天飞舞的碎尸和四散的水雾之间,一个挥舞着长刀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
“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略带玩味的话语声响起,微翘着嘴角的费尔·克雷西迈步穿过逐渐散去的薄雾,出现在一脸震惊的安森和莉莎面前;
“把我一个人扔在敌人老巢里等死,独自逃跑的二位,是不是欠了我某些话要说?”
“比如…对不起什么的。”
看着这位从天而降还洋洋得意的救星,迅速恢复了冷静的安森面无表情:
“没有——因为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换成相同情况,你肯定做的更狠更果断。”
“呃…就算您说的有道理吧。”费尔自嘲的笑了笑,表情略有几分古怪:
“毕竟在扬帆城和《大魔法书》那件事情上,我的确没有完成对您的承诺;无法得到您的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信任需要用行动获取。”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还请您不要见怪。”
“哦,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您应该还记得卡米尔夫人吧,我们的老熟人?”费尔用力抽了下喉咙:
“她…呃…好像跟着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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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卡米尔夫人
“噔,噔,噔……”
火光与月色笼罩,万籁俱寂的聚落中,清脆的高跟鞋声从三人身后传来;它不紧不慢的靠近,仿佛是在华丽的长廊间悠闲漫步。
浑身紧绷的安森与费尔同时面色一变,紧张的交换着彼此惊恐的目光。
显然他们脚下的烂泥地,根本不可能发出只有青石板或者马赛克砖才能拥有的,清脆悦耳的脚步声。
那么这个声音究竟属于谁,答案就很明显了。
带着诡异节奏的雍容步伐,和表情各异的三个人扭头的动作形成了微妙的和谐;癫狂抽搐的尸潮宛若长裙的拖拽,众星捧月般围绕卡米尔夫人左右。
原本红润的肌肤已经完全枯槁,甚至连头颅的形状也清晰可见;雪白的长发杂草似的披散,长裙变成了黑一块红一块的破抹布,包裹着干尸一样的躯壳…和已死之人没有任何区别。
即使如此,即使只是站在那儿,这位早就该死了无数次的卡米尔夫人依旧透着令人胆寒的恐怖——更别提周围还有几十上百怎么杀也杀不死的尸潮。
枯槁的手掌缓缓抬起,指向她流血瞳孔中映出的三人身影;数以百计的腐尸们像是听到命令的猎犬,早已溃烂的脸孔露出了残忍的狰狞。
“莉莎!”
汗毛竖起的安森浑身一个激灵,大喊的同时“啪!”的打起了响指,【烟娱家】和迷雾烟斗同时发动,滚滚浓烟中涌出数十道眼“烟锁链”涌向站在原地的卡米尔夫人。
得到命令的女孩儿立即开火,阻击着发了疯般扑上来的腐尸们;蒸汽喷枪在她手中炸开近乎没有停歇的轰鸣,在尸潮中溅起一道又一道血浪。
下一秒,涌动的“烟锁链”瞬间缠住了卡米尔夫人的身体,将她从头到脚包裹成了白色的“蚕茧”;随后这些锁链逐渐交融,愈发收紧。
其实想要束缚住对方,最好的办法是干脆将变成硬度和韧性都超越钢铁的“烟丝线”,缩小体积增加数量,再赋予腐蚀性的效果。
问题在于效果越强,对精神造成的负荷就越重;以安森现在的状态如果要给【烟娱家】增加这么多属性,怕不是要当场昏迷。
已经脑袋疼到快爆炸的安森一边维持着【烟娱家】的效果,一边再次拔出“匕首”左轮对准身后:
“费尔·克雷西,动手!”
年轻的克雷西家主不敢怠慢,果断甩出一道半透明的水汽,率先开路逃跑。
几乎同时,拓印了【升腾之火】的铅弹抢在莉莎甩出去断后的手雷爆炸前,精准命中了即将落地的一颗。
“轰——!!!!”
刺眼的火光照亮了黯淡无光的黑夜,无数碎裂的尸骨随爆炸卷起的浓烟冲向天际,散落在地面。
被层层锁链束缚的卡米尔夫人则“恰好”处于爆炸的正中央,被逃无可逃的气浪和高温撕碎,融化,变成了飘散的灰烬。
面对着灰飞烟灭的敌人,三人头也不回的向着出口狂奔。
虽然无法确定卡米尔夫人究竟是黑魔法施法者亦或者咒法师,但在亲眼见证两次被打碎后依然能再次复活后,安森根本没指望靠这样就能消灭对方,只是争取逃跑的时间罢了。
安森甚至怀疑,始终在追杀他们的并非卡米尔夫人本身——假如她当时没有撒谎,那么在这组由贝克一家中组成的平衡中,贝克代表“冷静”,诺拉代表“勇敢”,卡米尔夫人代表“恐惧”。
冷静可以理解为理智思考,不掺杂任何感情与无端猜测,纯粹用现有事实和证据推理事情的发展流程;勇敢也能称为冲动,不考虑任何后果与周围实情的警告,冒失直接的推进或改变事情的发展方向。
作为平衡的最后一环,主动跳出来追击他们这些“入侵者”卡米尔夫人,怎么想也不能称之为“怯懦”。
所以要么是被迫,要么就是他们见到的“卡米尔夫人”,只是对方故意放出的幻象,亦或者傀儡。
黑魔法和咒魔法或许形式不同,但都有“施法范围”方面的限制——对方可以无穷无尽复活村民包围自己,又能紧跟着费尔·克雷西一路杀来…嗯?!
没有任何征兆,形容枯槁的卡米尔夫人再次出现在了三人面前,挡住了逃生的必经之路。
“你!你!你——!”
“你们这些入侵者,刽子手!”
“你们要付出代价!”
凄厉的尖叫声化作恐怖的音浪在空气中炸开,挡在最前面的费尔·克雷西浑身一震,血浆从耳朵和眼角喷涌而出,胸口像是被看不见的炮弹命中,整个凹陷下去。
但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反手甩出一道气浪的同时,双眼已然猩红。
一根巨大的血肉触手从卡米尔夫人脚下破土而出,如同盛开的鲜花,从中央张开螺纹状的血盆大口,将那枯槁的身躯一口吞了进去。
“噗——!”
乳白色的水雾炸开满天血色,连同触手和卡米尔夫人一起撕成了碎片。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费尔·克雷西大声喊道,一边扭头向着右侧方向狂奔一边不断朝周围甩出一道道水汽,清空遮挡视野的农舍和蜂拥而至的腐尸:
“这帮腐尸们…我们必须想办法限制它们的行动,不然就算没有卡米尔夫人,依然还是逃不出去!”
反手一枪打爆了两个腐尸的脑袋,安森直接脱口而出:“那你有什么办法?!”
“贝克公馆!”费尔·克雷西抬手指了指远处那座三层建筑:
“腐尸们不敢靠近它,反过来说如果能想办法把它们关进去,这些家伙也就逃不出来了!”
这个咋一听很荒谬的“逆向思维”,认真想想似乎又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于是安森果断答应:“没问题!”
“好,那跟我来!”
话音落下,费尔·克雷西果断调转方向,朝着公馆方向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面无表情的安森突然抬手拦下了想要跟进的莉莎,反手扬起“匕首”左轮,然后……
瞄准费尔的后颈,扣下扳机!
……………………
“塔莉娅…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漆黑的夜幕下,漂浮在天空中的少女露出了名为“好奇”的可爱表情,用最单纯的口吻轻声道。
当然,若是认真观察,就不难发现她脚下的,巨大到堪比参天古木的血肉触手,正如同高塔一般支撑着少女屹立在“林海之巅”,令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和对面同样娇小的身影四目对视。
拥有雪白色长发的少女面色惨白,猩红的双瞳正在不停地流血,精致如洋娃娃似的裙子也早已破破烂烂,露出了白嫩到近乎透明的肤色。
“你明明很清楚莉莎,我亲爱的莉莎,是和你不同戴天的仇敌,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悄无声息的杀死她,甚至占据她的躯壳为己所有。”
“当然,如果你真这么做,塔莉娅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哪怕会被那些该死的守墓人觉察,也要将你千刀万剐,魂飞魄散。”
“但塔莉娅还是很好奇…为什么?”
“因为,露露不想那么做。”
一头雪白色长发的少女云淡风轻,精致的脸孔无悲无喜:“露露,羡慕莉莎。”
“羡慕?”
“莉莎有哥哥,姐姐,父亲…莉莎过的好幸福,露露羡慕莉莎,露露…也想像莉莎那样。”
“露露,想和莉莎做朋友。”
单纯直白的话语从女孩儿的口中一字一句的吐出,机械到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或者说,没有任何的感情。
怯懦,冲动,理智…女孩儿已经将她所有的感情,连同力量一起分给了她自己创造出来的“家人”,现在的她既没有任何遭到背叛的愤怒,面对强敌时的冷静,亦或者即将死于他手的恐惧。
有的,只剩下憧憬。
她到现在还记得在见到莉莎,那个和自己相差仿佛的女孩儿时对方脸上洋溢着的幸福,以及和自己炫耀家人时的得意。
那种感觉超越了对力量,对财富的追求和渴望;女孩儿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莉莎并没有撒谎,她是真的无比在乎自己的“安森”,那个属于她的“安森”。
女孩儿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哪怕她给自己准备的家人也是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关心她,恐惧她——但像莉莎那样的情感,却是闻所未闻。
那种憧憬,让她发自内心的想和莉莎成为朋友;哪怕她很清楚这样有多危险,不停体会过的情感还是让她想把莉莎留下,哪怕自己会因此付出很多代价。
“朋友?”塔莉娅的微笑逐渐冰冷:
“可笑的理由——即便是真的,难道你以为卢恩家族就会因此而收手?”
“塔莉娅真是替安息之土的守墓人深感悲哀,被他们视为隐藏手段和秘密武器的存在,竟然是这种无知到荒谬的骗子!”
面对塔莉娅的冷嘲热讽,“露露”没有任何回答,只是默默的凝视着对方的身影。
无需开口,想要说的话双方已心知肚明。
下一秒,塔莉娅身下的巨大的触手突然长出了枝杈,毫无征兆的刺入了少女的胸膛!
一动不动的少女就像是真正的洋娃娃,被穿在枝杈上缓缓升起;单薄的胸膛被砸得完全变形,却不见一滴鲜血。
但攻击却并未因此停止,刺穿胸膛的枝杈迅速神长出成百上千个更加细小的触手,同时从面前和背后袭向那动弹不得的小小身躯。
“噗——噗——噗——噗——噗——……”
面带冷笑的塔莉娅看着瞬间千疮百孔的身影…这是她从幽渊之主那里“学”到新招数。
和同时拥有黑魔法和血魔法两种力量的对方相比,“家学渊源”的塔莉娅虽然无法做到完美复刻,却在某些方面更胜一筹。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咬声,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露露”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块血肉,一片碎骨都没有留下,仿佛像是不曾存在过。
只剩塔莉娅独自屹立与夜幕之下,默默地眺望着远处仍在火海之间的聚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中弥漫着复杂的情绪。
“是的,塔莉娅很清楚你其实并没有撒谎,尊敬的露…不。”少女顿了下,淡淡的开口道:
“尊敬的诺露拉·贝卡米尔阁下。”
……………………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划破夜空,在泥泞的地面上炸开一个巨大的土坑。
费尔·克雷西震惊的看着地上的弹痕…只差一点儿,一点点儿,自己的脖子就会连同脑袋一起,变成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他猛地回首,死死盯着正面无表情,用左轮枪口对准自己的安森·巴赫:“你疯了吗?!”
“别告诉我这不是故意的,我能感觉得到!”
“没错,这就是故意的。”
轻轻叩开击锤的安森云淡风轻道:“顺便多说一句,我没有疯——恰恰相反,我现在很清醒,清醒的想通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那种本地特产的茶汤,它那神乎其技的效果。”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觉得茶汤的效果还没有解除,担心我失控就要杀死我?!”费尔·克雷西怒不可遏:
“安森·巴赫阁下,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理智的合作对象,但貌似我好像是看错了!”
“茶汤的效果已经解除,我的魔法刻印已经不会再出现失控的情况了,这千真万确——就算是失控,那也应该不出在我,而是你的身上!”
费尔举起手中长刀,不屑的冷冷道:“和我相比,你喝下那个茶汤的时间更晚,更有可能还处在随时失控的边缘,不是吗?!”
“没错。”
安森果断的承认了:“你说的很对,和最开始喝下茶汤并且曾失控过一次你相比,喝的更晚并且到现在仍未失控过的我,失控的概率确实更大一些,但……”
“请问因为失控而被留在房间里,始终和莉莎待在一起的费尔·克雷西阁下,您是怎么知道我也喝了的茶汤的?”
“还是说,我应该称您为……”
“卡米尔夫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 相似的计划
清冷的月光下,密密麻麻的腐尸们蜂拥聚集在三人周围。
他们潜伏在夜幕下的黑暗之中,像司机扑杀猎物的狼群在耐心的等待,压抑着嗜血的冲动,磨砺着爪牙,等待着绝佳的狩猎时刻。
“我不明白。”
面对着安森漠然的枪口,费尔·克雷西依旧显得惊异而难以置信:“既然您已经发现,又何必要拆穿?”
“您明明很清楚,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一定能从这里逃出去——我没有任何想要伤害诸位的想法!”
“不,你只是没有那个机会…暂时。”安森冷冷地纠正道:
“从我们踏入这座贝克公馆开始,你就一直在监视我们;伪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但却是三人中最危险的…美味的茶汤。”
“那都是迫不得已!”费尔·克雷西辩解道:
“这一切都是她,露露…不,是诺露拉逼迫的!她制造了我们,让我们成为她用来伪装掩人耳目的假象,扮装成她的家人!我们、至少我根本不想做这些,但根本逃不掉!”
“祷告室…那尊原初之环的雕像您看到了,那就是用来拘禁我们的枷锁!”费尔·克雷西越说越激动:
“只要有一点点不符合她心意的地方,我们都会落入比死还可怕的下场;只要她还活着,哪怕想死都是奢望!”
所以贝克,诺拉和卡米尔夫人真是从“露露”分出来的部分,不仅得到了“情感”还有一部分力量,并且分别拥有三大魔法各自的力量,有意思…安森在心底暗道。
费尔·克雷西——或者说卡米尔夫人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轻轻的叹息一声,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的贝克公馆:
“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诺露拉的力量已经被严重削弱…虽然以我们的力量,想要杀死她属于天方夜谭,可封印还是可以的。”
“只要暂时压制住她的魔法反应,我就能重获自由,诸位也可以解除聚落周围的限制逃出生天,一举两得。”他的表情十分真诚:
“我没有任何奢求,只希望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土地,你们绝对无法想象那些‘守墓人’有多可怕…你们竟然敢踏足他们的禁地,简直疯了!”
“真的?”安森挑了挑眉毛,似乎突然对这个产生了好奇:
“说说看,他们有哪些可怕的地方?”
费尔抽动了下喉咙,眼神中流露出了下意识的恐惧:
“我、我说不上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诺露拉…她或许是‘守墓人’中最有潜力,但却也是最年轻,也最弱小的一个。”
“他们将她派到这里,就是为了试探入侵者的实力,寻找最具威胁的敌人;现在你们已经暴露,即使远离这片土地,依然在劫难逃!”
话音落下的同时,费尔·克雷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猩红的瞳孔微微颤栗,仿佛身后的黑暗中正潜伏着窥伺着他的眼睛。
一旁的莉莎警惕了起来,端着蒸汽喷枪四下巡视,像是准备要打爆偷窥自己和安森家伙的头。
安森摸了摸女孩儿炸毛的小脑袋,继续追问道: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要逃跑;还是说,你有某种可以躲过他们的办法?”
“没有。”哀叹一声,费尔·克雷西的脸上露出了凄惨的苦笑:
“但即使没有,还是忍不住想要争取一下,哪怕一年,一个月,一周甚至只有一天也好,我想体会体会‘自由’的日子,想看看除了这片常年被冰雪笼罩的土地,被你们称之为‘旧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费尔·克雷西的意识中有很多模糊的记忆,我打算亲自去看看,至少不枉活过。”
“那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安森感慨的耸耸肩,放下了手中一直举着的“匕首”左轮:
“毕竟旧世界也不是天堂,等待你的未必全是善意,未必就要强过在这里。”
“我明白。”费尔·克雷西认真的点点头,随即转过身去,作势准备突围。
“等一下。”
就在这时,安森突然开口拦住了他的脚步:
“出发之前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想要向您咨询下。”
背对着他的费尔·克雷西没有开口,只是不经意的回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现在的你,是卡米尔夫人……”安森话音一顿,像是轻描淡写般问道:
“……还是费尔·克雷西?”
话音落下的刹那,被摁着小脑袋的莉莎忽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
望着面色难看到极点的克雷西家主,一个不完整但大致清晰的线索在安森的脑海中浮现而出:
被秩序教会追捕,常年混迹新世界的无信骑士团,因为某些缘由和守护三旧神陵墓的旧神派取得了联络,双方一个需要安全的藏身之所和足以自保的力量,一个需要对“入侵者”的信息与情报,属于互相利用的关系。
无信骑士团或者说费尔·克雷西最初的计划,很可能是利用自己和帝国的争端挑起殖民地战争,驱逐帝国势力的同时火中取栗,依靠无信骑士团的力量和情报网,成为殖民地背后的实际控制者。
这其实和安森的计划高度相似,区别仅仅是他的背后是卢恩,而无信骑士团则准备与安息之土联手——“守墓人”们需要避免被入侵者打扰三旧神坟墓,无信骑士团和克雷西家族的存在完全可以达成这个目的。
对于新世界的旧神派,整合了新世界力量的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卢恩家族,是他们不可忽视的威胁;对于费尔·克雷西,自己更是从盟友变成了威胁——双方在消灭自己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才有了这场被精心安排的“贝克领之行”。
只不过新世界的旧神派对费尔·克雷西同样的不信任,那杯茶汤应该也是用来监视他的手段之一;只不过被他反过来利用,借机得到了“诺露拉”的一部分力量。
一片黑暗之中,潜伏在角落中的扭曲身影突然接连不断的站起,猩红的血瞳犹如烛火般忽闪忽灭,环绕着三人四周。
“唉…真麻烦呐。”
沉默了良久,费尔·克雷西长长叹了口气,望向安森的表情变得复杂又无可奈何:“看破不说破…这么优秀的品质,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的确不明白。”面无表情的安森轻哼一声,咬着烟斗的嘴角微微翘起:
“尤其是对于毫无诚意的骗子——看到你计划得逞,比我自己的计划失败还难受。”
“是么,那看来我们还真是挺像的。”
说到这儿,背对着两人的费尔·克雷西忽然举起右手,像是准备让周围的腐尸们扑上去围杀。
莉莎本能的举起蒸汽喷枪,掀开的外套下露出了两支装满弹药的左轮,外加四五把飞刀和围着腰身一圈的各色手雷。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感到脚下土地传来微微的震动,仿佛那并不是普通的烂泥地而是某种活物。
嗯…活物?
“咚!”
一条巨大的血肉触手破土而出,它从触手正前方的“触角”张开了螺旋状的血盆大口,向着二人而来!
地裂轰鸣的刹那,错愕的安森望向和自己一同跃起莉莎;同样满脸震惊的女孩儿本能的拔下腰间的一颗手雷,反手扔向触手口器。
没有丝毫犹豫,安森“啪!”的果断打起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隆——!!!!”
直冲天际的血肉触手像是被突然撑大的水球,随着崩裂的火光直接炸得粉碎;不受控制的烈焰如同冲击波一样扫向四周,在漫天血雨中照亮大地。
被吞没的无数腐尸在火海中发出凄厉的叫喊,不断地向上伸出手臂想要从中逃离;而迎接它们的除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娇小身影,还有发出死亡尖啸的铅弹。
“唔哇哇哇哇哇……!!!!”
大声尖叫的女孩儿果断冲入火海,撕裂空气的弹痕被染成了血的颜色,一个一个打爆周围腐尸的脑袋。
抓住莉莎制造的机会,紧蹙眉头的安森再次发动迷雾烟斗,浓白色的烟雾笼罩在他四周,同时右手左轮瞬间锁定了正朝自己袭来的身影。
没有任何征兆,乳白色的水汽迎面袭来。
“呲鎯——!”
生死刹那,浑身紧绷的安森直接发动【烟娱家】,随手甩出的“烟盾牌”在和水汽碰撞的瞬间轰然炸裂。
不等对方贴近三步之内,安森的身影直接变成烟雾,借助【亡灵迷雾】藏进了周围四散的烟雾中。
他是从路易·贝尔纳口中详细了解过费尔·克雷西血脉之力的,很清楚对方除了能控制水汽远程攻击,身体各方面也得到了强化;而且他是个咒法师,正面和同级甚至更强的血法师硬碰硬属于自寻死路。
一击落空的费尔·克雷西并未急于冒进,谨慎的立刻向周围和身后甩出三道水汽,在已经包围自己的烟雾中保持着警惕,冷峻的眼神与某位骑士别无二致。
就在他回首的瞬间,一抹飞散的薄雾突然化作握着左轮的左手,对准后颈扣下了扳机。
“砰——!”
刺眼的枪焰照亮黑暗,映照出卡米尔夫人的狰狞面目。
她仿佛是凭空出现在了费尔·克雷西身后,顶着一张被打烂半个脑袋的脸孔冲安森发出尖叫:
“你!”
“你必须死!!!!”
轰——
无穷无尽的呓语和凄厉的哀嚎,在安森的脑海中炸响;刚刚从烟雾状态恢复形态的安森根本躲无可躲,视野顿时一黑。
即将倒下的同时,始终空握的左手忽然松开,露出了一只平平无奇的珠宝盒。
影子玩偶?!
看清安森手中魔法道具的费尔·克雷西亡魂大冒,果断扔下卡米尔夫人的躯壳,扭头向外狂奔。
他只是想干掉这位碍事的总司令,还没准备和他同归于尽!
但下一秒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涌入潮水般的阴影,铺天盖地般袭向周围所有正在活动的存在;浓雾之中依旧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声响。
只错愕的一刹那,费尔·克雷西立刻觉察到自己被骗了——那就是个一模一样的普通珠宝盒!
而这个瞬间对某个伺机已久的女孩儿来说,已经足够了。
作为一款专门为裁决骑士团天赋者打造的武器,蒸汽喷枪不仅能够打出普通步枪五倍乃至十倍的射速,还能将储存的“弹药”直接全部打出,化作堪比的一击。
还未从刚刚震惊中恢复的费尔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站在堆砌成山尸体上的女孩儿,看着她对准了自己的枪口…以及果断扣下扳机的稚嫩小手。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猩红的血雾,直接抹掉了费尔·克雷西的左手和左脚,连带着半边脸庞的血肉喷洒在周围的烂泥地里。
但同样作为“回报”,他也避免被一枪打爆的下场——而对于血法师,他只要没死,一点点皮肉伤根本无足轻重!
觉察到失误的莉莎立刻试图扑上来补刀,而侥幸没死的费尔·克雷西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反手甩出一道水汽向女孩儿袭来。
“轰!”
半透明的水雾将“尸骨堆”炸得粉碎,飞溅的残肢碎肉与狂奔的娇小身影擦肩而过;面容坚毅的莉莎却并未被击退,反而继续向费尔·克雷西的身影扑去。
浓雾虽然遮蔽了视野,但与生俱来的奥古斯都之血让她能够清晰的觉察到对方的魔法反应;哪怕闭上眼睛,也能精准锁定目标。
仿佛是垂死争炸一般,费尔·克雷西并未从浓雾中逃离,而是不间断的向迎面袭来的女孩儿甩出一道又一道水汽;每次仿佛都能将她撕得粉碎,但每次又总是擦肩而过。
“唔哇哇哇哇哇……!!!!”
尖锐的呐喊声再次从她小小的胸脯中炸响,亮银色的刺刀在空中拽出闪电似的光弧,迎面扑向那道身影。
但当冲进烟雾的那一刻,女孩儿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等待着她的却不是费尔·克雷西,而是一个汇聚了无数碎尸,分不清躯干与头颅,浑身不停流淌着脓液的血肉怪物。
向着刺刀冲锋的少女,露出了血口獠牙!
第二百二十五章 现在!
扬帆城以北,郊野森林。
凌晨。
借着蒙蒙亮的天色,路易·贝尔纳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眺望着远处深不可见的密林。
“终于快要到了……”
喃喃自语的年轻骑士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尽管面带疲色,却依然难掩眼角的喜悦之情。
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同伴,喜悦的表情中隐隐还掺杂着几分疑虑:“诺顿阁下,您确定是这个方向,不会有误吧?”
“绝对不会。”同样不比路易强多少的诺顿·克罗赛尔拼命睁开已经快变成黑色的眼皮,用无比肯定的语气道:
“虽然已经说过,但请允许我再重复一遍——以军衔和性命为证,我向您保证安森·巴赫总司令离开扬帆城之后前往的,就是我们现在所走的方向!”
“抱歉!我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
“我明白,路易·贝尔纳爵士,我明白,您无需向我解释什么。”
“……好吧,多谢了。”
望着一脸斩钉截铁的诺顿·克罗赛尔,年轻骑士尽管仍有些怀疑,但也不好再开口反驳什么。
对于眼前这位主动提出要和自己一起前往,“寻找总司令下落”的风暴师第三步兵团团长,路易多少是有些好奇的;毕竟连那些安森最信任的亲信都不知道他的下落,这位中校大人却能拿出一份准确无误的情报。
不仅如此,他还能在不调动的军队的前提下,用最快速度集结起了几十名愿意跟自己共同前往的雇佣兵,并且都是精通野外求生的优秀猎手。
过分的主动,还有毫不拖泥带水的行动筹备——就连很多连自己都没考虑到的情况,都被他收拾的妥妥当当;到最后自己只需要通知他何时出发,其它的都被这位中校团长准备好了。
难道这就是安森准备的“预备方案”?
路易一头雾水,他实在是想象不出安森突然人间蒸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还是和芙莱娅一起消失。
相较于将信将疑的年轻骑士,面无表情的诺顿·克罗赛尔反倒显得更像是这支队伍的首领;考虑到从行动路线到人员配置都是他一手准备的,某种意义上这其实也没错。
但毕竟路易·贝尔纳才是这场行动的发起者,并且对方还是扬帆城总督外加艾德兰公国继承人,一定的尊重也是必须的。
于是在短暂思索后,诺顿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建议:“要不我带几个人继续沿这条路走,您率领大部队从另一边推进:这样假如某方迷路,依然还是能和总司令他们汇合。”
他的想法很简单:反正目标已经近在咫尺,就算迷路也走不远,分兵说不定还能提高一点点效率,还能显得路易才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但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年轻骑士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尴尬的表情:
“呃……多谢您的好意,但我觉得可能不用再分兵了。”
“哦,这是为什么?”
诺顿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顺着路易所指的方向朝远处眺望:熹微的阳光下,金红色的火光正裹挟着滚滚黑烟,从参天古木间直冲天际。
鲜亮的颜色和无与伦比的高度,宛如一面无比醒目的信号旗!
或许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引人注目,还远远地传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声,让两个久经战场的人表情的错愕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竟然在这种原始森林里听到了六磅炮的动静。
“我们…好像来晚了。”
望着原本一直处变不惊的诺顿看傻了眼的表情,年轻骑士叹口气,向身后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所有人——加速前进!”
………………………
“轰!”
碎肢血肉堆砌而成的怪物发出狂暴的嘶吼,数不清的触手从不断溢出脓液的喉咙中喷涌而出,向莉莎袭来。
端着步枪的女孩儿像是吓傻了似的,依然不管不顾的向前刺刀冲锋,眼神中看不到丝毫惧色。
就在即将被触手束缚的瞬间,巨大的怪物忽然一滞;全身上下的碎肢血肉忽然开始流脓,肿胀,腐败溃烂,从“健康”的暗红迅速化作肝紫色。
浓雾之中,一缕灰烟变成“烟箭头”,撕开囊肿流脓的血肉,趁机钻出。
抢在血肉怪物成型之前,安森就凭借【烟娱家】将近乎五克重的亵渎之雾(总共也只有三百克),趁还未挥发的时候塞进了它体内。
原本这其实是为费尔·克雷西准备的“惊喜”,不过他逃跑的太果断,脱离了安森的施法范围;为了不把自己毒死,只得用在这头怪物身上。
浓雾散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血肉怪物已经消融成了脓水,裹挟着恶臭在烂泥地间肆意流淌,“消失不见”的费尔·克雷西再次出现在安森和莉莎的视线之内。
消失不见的左臂和左腿被丑陋的肉瘤所取代,被打烂的半张脸则还在不断溢出脓水,甚至还能看到溃烂的痕迹,左眼的位置只剩下漆黑的眼眶,肤色也成了不健康的肝紫色。
显然,尽管没有直接中招,被血肉怪物吞下的“亵渎之雾”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影响。
但安森同样也已经快不行了…除了血脉之力,连续使用【烟娱家】的消耗加上卡米尔夫人造成的伤势,让他现在连保持清醒都困难——否则刚刚也不需要用假的“珠宝盒”吓唬费尔了。
安森有气无力的咬着烟斗,双手插兜,故意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身旁的莉莎端着上了刺刀的蒸汽喷枪,警惕的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看起来您是不打算放过我了,对么?”
望着气呼呼的女孩儿和安森藏在衣兜里的左轮,费尔肿胀的脸上露出了难看的笑容,仅剩的右眼闪过一丝惋惜:“太遗憾了,我们原本可以有很多合作机会的。”
“抱歉,但我对不讲诚信的合作者没什么兴趣。”安森耸耸肩,转动的目光不断改变着施法范围,延长到足以覆盖费尔·克雷西为止:
“说实话和你比起来,就连伊恩·克莱门斯都算是优质盟友了。”
“无信骑士团的首领?”费尔的瞳孔收缩了下:
“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在我正式继承克雷西家主位置以前,一直都是他在代为管理无信骑士团和新世界的家族产业,之后也没有抗拒交出权力,始终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哦?”
安森挑了挑眉毛,扶正帽子的同时藏在衣兜里的右手叩开了左轮击锤:“你就没有怀疑过,这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从未有过。”费尔·克雷西耸耸右肩,嘴角微微翘起:
“如果是想挑拨离间的话,还请您省省吧——无信骑士团对克雷西家族的忠诚超乎您的想象,不是那么容易被破坏的。”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毕竟很难想象他那种人会对你那么忠诚。”安森依旧是无所谓的口吻:“黑礁港的事情,他有没有告诉你?”
“黑礁港什么事?”
“啊…所以他没说。”
安森轻哼一声,很自然的吐出了一口烟雾:“没什么,也许是他觉得不重要就没提吧——当然,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您还真不是个容易气馁的人啊,安森·巴赫总司令。”费尔·克雷西很无奈的笑了。
“彼此彼此。”
安森挑了挑眉毛,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也曾以为您是个可信的人,但现实和想象还是有差距的。”
死一般寂静的黑暗中,两人“愉快的”闲聊着,仿佛对彼此都没有了丝毫的防备。
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的刹那,安森猛地拔出了藏在衣兜里的“匕首”左轮,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几乎同时,乳白色的水汽迎面袭来;费尔·克雷西那残缺的身影展现除了不符合外表迅捷,灵活闪躲的同时也已经再次逃出了安森的施法范围。
在即将被一分为二的刹那,莉莎果断开火,被命中的水汽炸开变成了淡淡的薄雾,挡住了两边的视野。
但费尔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得到隐蔽的庆幸,反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只听到了莉莎,却没有安森·巴赫的枪响。
又来?!
就在他诧异的刹那,一道刺眼的金红刺破薄雾,正对他的胸口袭来。
咒魔法,【猎杀】。
“轰!”
金红色的火光笔直的贯穿了心脏,整个身体也随之开始灼烧,原本被压制的“亵渎之雾”立刻发作,吞噬了整个身躯。
面无表情的安森看着远处支离破碎,在火光中变成一块一块的碎尸,藏在衣兜内的左手依然保持着“手枪”的动作,被食指撑起的衣兜烧出了一小块焦黑的窟窿。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是用左轮枪,但实际上这个咒魔法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通过手势快速施法,并且还能同时发动【升腾之火】强化威力。
被烧得四分五裂,几乎快变成焦炭的“费尔·克雷西”四散在地,残存的半个脑袋随着血肉笑容,露出了卡米尔夫人枯槁的面容。
“安森,那个坏蛋…死了吗?”
莉莎悻悻的扭过头,表情既紧张又害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战斗。
“呃…不清楚,但大概是跑掉了。”
叼着烟斗的安森用力吐出了口烟雾,有气无力的表情里多少有几分无奈。
像这种生命力顽强到近乎打不死又难缠到极点的敌人,实在是太克制自己了——哪怕好不容易抓住了对手漏洞,只要做不到一击必杀,还是会被跑掉。
当然,无论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重要;自己还在他身体里种下了“亵渎之雾”,就算能保留一部分从诺露拉那里得到的力量也应该已经所剩无几,不足以靠质变引起量变。
而且他现在已经和自己彻底敌对,绝对是不敢逃回扬帆城,甚至不可能向南逃亡的,自己有充分的时间动员自由邦联和某些“敌人中的有识之士”,清理遍布新世界的无信骑士团余孽。
最后,安森觉得他需要某些人为他解释一下,这场诡异的“贝克领之旅”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轻轻搓了搓被烧焦的指尖,安森转过身望向身后;漆黑一片的深林中,两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正朝自己和莉莎而来。
“早上好啊,亲爱的安森。”
带着优雅的微笑,一身红裙的塔莉娅缓步向二人走来,仿佛是在漫步花园时的偶遇般,愉快的打着招呼:“你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是吗?”安森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仿佛真的已经从快晕过去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了。
他瞥了眼塔莉娅身后的另一个身影,与她同行的精灵少女似乎显得很是心不在焉,阴沉的表情几乎快要把“我有事”写在脸上了。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塔莉娅微笑依旧:
“假如是几个月之前的安森,现在大概已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这种简单粗暴的“夸奖”方式让安森的嘴角一阵抽搐,说不出半句话的他只能换个话题:“能不能顺便告诉我,二位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由你来回答!”
有一个令人极其熟悉,中气十足的嗓音在林间响起。
警觉的精灵少女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抬头望向脚步和话语声传来的方向;顺着她的视线,安森和莉莎也抬头望去。
伴随着凌乱的步伐,几十道身影很快就包围了整个村落废墟的大门;走在最前面的年轻骑士在诺顿·克罗赛尔的陪同下出现在众人面前,神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望着狼狈不堪的安森和抱着他大腿的莉莎,又看了看表情复杂的精灵少女与温文尔雅的塔莉娅,最后目光转向一片狼藉的村落。
“我需要一个解释。”疲惫至极的路易·贝尔纳咬牙切齿道:“告诉我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失踪,失踪后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我全都要知道答案。”
“而且是现在!”
第二百二十六章 解释
事实证明,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而且如果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把一个脾气很好的人逼到极限,否则那巨大的反差你很可能接受不了。
再三确认周围已经被清空并且安全之后,路易便当着众人的面将安森硬拽进帐篷,并且将除了诺顿·克罗赛尔中校以外的所有人都挡在了外面。
看到对方那么“凶”,担心安森受欺负的莉莎就要跟进去,却被塔莉娅抬手拦了下来;表情各异的三位少女面面相觑,一声不吭的守在帐篷外。
死寂的帐篷内,面对着浑身散发犹如实质杀气的路易,无比乖巧的在对方指着的椅子是前坐下,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说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黑着脸的年轻骑士咬牙切齿道,抱在胸前的双手看得出在拼命克制掐死这混蛋的冲动:“擅离职守玩消失,还是独自一个人——你到底有没有身为总司令,身为克洛维殖民地总督的自觉?”
“呃,准确的说我其实并非殖民地总督,那另有其人;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莉莎和……”
“住口!”
路易毫不客气的直接打断:“我现在没叫你回答,先听我说,等我说能回答再解释,明白了吗?!”
“明白!”安森立刻点头,右手比划了下缝上嘴巴的动作。
“你或许以为我会相信你某些天衣无缝的谎言,提前编好的借口,完美的理由外加一万个能给你佐证的家伙,证明你当时不得不立刻离开,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你错了!”
深吸口气,年轻骑士冷哼一声:“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很清楚你大概是用什么借口说服了芙莱娅;不说,并不等于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没人说你是蠢货,我也从来没觉得你对这些一无所知…安森保持着微笑,乖乖将双手放在大腿上,挺胸抬头不走神的倾听着。
“但正因为这么危险,身为总司令和…的你就更不应该单独行动!”路易沉声道:
“你是总司令,不是独行侠!以身犯险只会事情变得更麻烦,更棘手,根本不是骑士所为——虽然你也不是什么骑士!”
“当然,帝国和克洛维之间的战争还未结束,严格意义上说…不,我们就是敌人,被敌人这样诘问你大概会很不服气吧?”
长长的一声叹息,年轻骑士在安森对面坐下:“可我还是要说!无论是现在的自由邦联还是帝国和和克洛维的矛盾,身为守备总司令的你都承担着无可推卸的责任。”
“你不再是团长,不再是孤军的指挥官了——真难想象这话居然是我对你说的——无论做什么都必须首先考虑整体的局势,然后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还好,至少你没有丢掉一直以来的谨慎,把行动时间和路线告诉了诺顿·克罗赛尔中校,作为计划的备案。”路易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但你未免也太谨慎了些,甚至没留给他或者其他人临时调集军队的权力,结果出发时还要在征募人手上浪费了不少时间,否则我们应该是可以提前赶到的!”
嗯?
安森的眼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诧异。
他瞥了眼旁边的诺顿,沉默的第三步兵团长一声不吭的站在帐篷的角落里,淡然的神色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对面两人的话题已经转向了自己。
“你之前所做的事情,如果不想说的话我可以不过问,但必须告诉我你接下来的计划。”
年轻骑士终于说到了重点:“对于新世界本土的旧神派势力和土著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居然知道新世界旧神派和土著民之间的差异?也对,毕竟是艾德兰公国的继承人,无信骑士团的首领克雷西家族也是贝尔纳的分支,掌握这方面的情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安森故意沉吟了一阵,像是深思熟虑后才缓缓开口道:
“分而治之。”
话音落下,原本表情中还分几分不满的路易立刻严肃了起来:“说得更详细一些。”
“简单地说,就是要把处理土著民和旧神派分成两个不同的目标——虽然看上去很像是同一件事情。”安森解释道:
“兽奴…土著民暴动,是因为我们这些殖民者不仅控制了成片区域的土地,而且还对他们进行了非常苛责的虐待和歧视行为,而不仅完全因为我们这些人是入侵者,压迫他们奴役他们,毁坏他们的信仰。”
“说实话,我在锤抵达冰龙峡湾时最初也是类似的想法,但事实是新世界的土著民和我们这些旧世界的人不同,他们并没有‘领地’这个概念,我们的村镇和城市在他们眼里,和他们四处迁徙的部落没什么不同。”
“至于奴役,即便土著民之间不同的部落,甚至同部落的氏族之间也是存在矛盾与纷争的,对待逃逸的族人或者俘虏的敌人并不比我们更善良,并不会因此激起他们的反抗。”
“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始终不能允许,或者说无法接受这些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土著民,加入到我们的‘部落’当中。”
安森的表情逐渐凝重:“如果殖民者数量足够多,或者旧世界与新世界相接壤,这其实不算特别严重的问题——最极端的情况下,哪怕成片成片的‘灭绝’也算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路易的面色不太好看,但依然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但现实就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殖民者的数量不可能超过土著民;几乎所有殖民地的土著民数量都在殖民者之上,任何一座城镇只要能让双方人口保持在一比一,治安与社会稳定都会显得异常稳定。”
安森掏出火柴,再次划亮了嘴角的烟斗:“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接纳土著民,给他们摆脱兽奴身份,融入到殖民地社会中的机会。”
“融入殖民地……”路易忽然眼前一亮:
“新大陆公司?!”
“更准确的说,是射击军——当然,二者其实算相辅相成的关系。”
安森吐出一口烟雾:“通过组建射击军,笼络所有目前愿意加入或者‘有机会’加入殖民地的土著民,再借助新大陆公司打开的渠道给他们安排能够参与殖民地社会的岗位;押运,安保,巡逻,拓荒……这些都是殖民地最重要,也最辛苦的差事。”
“一方面,军事化管理和公司介入,给了这些土著民稳定的收入来源和社会保障;同时在让他们参与社会活动的同时,还能避免和殖民者过度接触,引起太多不必要的纠纷。”
这其实不算安森原创,克洛维本土的工厂主们也都热衷启用外地人劳工,和本地人之间的格格不入让他们不得不和工厂主们深度捆绑,又没有根基,工资给够几乎予取予求。
当然,因为新世界越来越兴盛的“兽奴贸易”,让这个团体也开始卷起来了,除了生产效率差加上只能做最简单的重体力活这些缺陷,论回报率谁也卷不过这些字面意义上的工具人。
而因为管理能力极其低下加上收入来源不多,导致新世界殖民地不得不把这些兽奴卖出去,不然留在本地必然引起动乱;结果就出现了一边劳动力严重稀缺,一边还在不断输出劳动力的诡异现象。
考虑到兽奴贸易这块蛋糕太大,餐桌旁的客人遍布新旧世界各方势力,安森当然不能轻动,但他可以换掉制作蛋糕的材料:
“而只要能安抚殖民地境内土著民,下一步就可以发起全面动员,宣布对旧神派展开清剿!”
路易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明白安森的意思,但一个货真价实的旧神派说出“清剿旧神派”的话,实在不免让人觉得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之所以要拿出这种口号,一方面眼下‘信仰’依然是团结各方殖民地的唯一手段,同时也可以借此转移矛盾,打一场‘宗教战争’!”
安森并不打算在这方面对路易有丝毫隐瞒,毕竟想要完成这个目标,扬帆城和某位女王陛下的支持必不可少:
“战争只是口号,真正要做的是摒弃土著民和殖民者之间的区别,将矛头转向那些土著民中的旧神派,至于各地多如牛毛的邪教团体和私人武装,也可以用这个理由进行限制要和打压。”
“并且因为口号是我们主动提出来的,也就可以控制整个行动的强度和方向,避免导致出现真正失控的宗教战争——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年轻骑士的表情略有些不太自然,他以为安森是在警告他关于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事情。
但安森真正想说的其实是自由派——这些导致殖民地叛乱真正的幕后真凶,也是整个事件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和那些不受控制的旧神派组织之类的地下武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其实也是在为了接下来彻底铲除无信骑士团铺路,也是用来打开缺口,方面未来守信者同盟进驻扬帆城的契机。
“将针对土著民和旧神派的问题一分为二,就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内部混乱,同时又拥有了新的团结所有殖民地的口号;同时宣扬自己是秩序之环信仰,也可以接机缓和与秩序世界的关系,避免殖民地战争再度爆发。”
安森继续道:“当然,想要解决新旧世界的矛盾,光凭自由邦联和冰龙峡湾是做不到的,还需要……”
“我明白。”
不等他说完,年轻骑士便主动接过了话题:“必须确保皇帝不会生出重返殖民地的想法,这件事就交给贝尔纳家族吧。”
“在送平叛军队返回本土的时候,我就已经委托他们带去了给父亲的书信;我在信中阐明了整个战争的全过程,父亲只要看完就一定能明白,放弃对殖民地的控制,强化海上贸易才是对帝国最有利的选择。”
“他真会真么想?”
“更准确的说,这原本就是他最初的理念——掌控一片和本土相距甚远,根本无法建立有效通知的土地,对帝国能有什么利益可言?”路易摇摇头:
“与其费尽心力的维持,不如任其发展并予以帮助,建立一个真正能与帝国交好的势力,再通过贸易和传教等手段维持影响力,就不会有如今的惨淡收场;不过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也和某些势力推波助澜的无下限竞争不无关系……”
年轻骑士一边说,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凝视着某人。
安森倒是依旧保持着微笑,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的意有所指。
确认了接下来的计划,路易也没有继续久留,随便聊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临走时还不忘了提醒安森记得编好来这里的借口。
虽然两人都没有提,但光是拽着他进帐篷的时候年轻骑士就能感觉的出来,眼前这个貌似轻松惬意的家伙已经快到极限了,哪怕下一秒毫无征兆的昏迷也不奇怪。
至于发生了什么——只要看看一片狼藉的村落,燃烧的树林,疑似骸骨的“焦炭”…一切就都不言而喻了。
既然安森没有主动开口回答,就等于告诉路易去询问同行的精灵少女;有些事情,哪怕是朋友也没有讲清楚的必要,只需心知肚明即可。
直至帐篷外彻底听不到年轻骑士的脚步声,安森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一直在角落里的诺顿·克罗赛尔。
沉默的第三步兵团团长心领神会的站起身,毫不迟疑的走到安森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上。
“这是……”
“卡林·雅克教士委托我交给您的书信,并且强调了一定要在您与新世界的旧神派发生冲突,或者有过正面接触之后。”面无表情的诺顿沉声道:
“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诺顿·克罗赛尔,北港人,陆军中校,风暴师第三步兵团团长,以及……”
“真理会的一员。”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个个都是人才
烛火昏暗的帐篷内,安森默默抽着烟斗,一声不吭的打量着自己的第三步兵团长。
真理会?
很好,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自己总能撞见某个阴魂不散的家,为什么他总是对自己的行踪一清二楚,以及为什么只要他不想被自己找到,自己就永远不可能碰见,除非他主动跳出来。
根本不用问,答案自己跳出来了。
第一次听到这个组织名称,安森只把它当成和圣艾萨克领导的真理会同名的小团体而已;但没过很久,他们就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克洛维之乱,十三评议会,地下魔法道具黑市……
甚至认真回忆一下,安森觉得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暴动——德拉科·维尔特斯这混蛋的“成名战”,极有可能也与真理会不无关系。
毫无存在感,成员眼线遍布新旧世界,行事高调,却从未有过其实力强大的传闻…这些互相矛盾的信息冗杂起来,就成了安森眼中的“真理会”。
他打量了眼“卡林·雅克的信”却并未立刻拆开,而是随手放在一边,故作闲聊的开口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不这么做,就无法让您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诺顿·克罗赛尔毫不掩饰道,视线停留在信笺上:
“同时就算我没有说,您多半也已经有所觉察,因此这也是为了消除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
“您或许从费尔·克雷西口中听到过,真理会在新世界的渠道都是倚靠无信骑士团建立起来的——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诺顿解释道:
“当然,他们在殖民地势力很庞大,想在这里做任何事几乎都无法避开克雷西家族,但这并不意味着真理会和他们有过多的牵扯,事实上我们之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友好。”
安森微微颔首,这一点他相信;毕竟同行之间关系亲密属于罕见现象,多半都恨不得明天就能参加彼此的葬礼,饱餐一顿顺便确认对方真死了。
“除此之外,或许您还会觉得我一直都在将您的行踪汇报给真理会高层——如果您真的这么想,我…我不会辩解,但我真的没这么做过。”诺顿的表情十分认真:
“事实上真理会也从未要求我这么做过,呃…准确的说,他们基本上没要求我做过任何事情,这次是头一回。”
唉?
抽着烟斗的安森一怔,露出了十分好奇的表情:“什么都没做,那你在真理会内是什么职务?”
“我也不知道。”诺顿给出了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表情就像是刚毕业的学生被亲人问到自己具体是干什么工作时那种纠结:
“真理会……它不像是军队,教会或者任何有着严密结构与上下关系的组织团体,更接近于俱乐部一类的集会——最初加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加入了某个俱乐部而已。”
“像很多俱乐部一样,会内的成员来自世界各地,各行各业,贵族,乞丐,黑帮,记者,军官,商贩…大家彼此平等,分享彼此提供的信息情报和资源,互帮互助。”
“和俱乐部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们拥有一个很明确的宗旨;当行动发起之后,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主动执行真理会交给的任务——就像现在。”
松散的组织结构,不考虑社会身份与阶层的联系,共同的目标和追求,这怎么听起来有点儿耳熟呢…安森挑了挑眉毛:
“那这次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确保自由邦联的存在,不会被外界势力影响而毁灭。”
诺顿的表情一凝:“这也是我宁可暴露,也要第一时间赶来的理由——自由邦联的存在和延续,对打破秩序教会束缚在这个世界身上的枷锁,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只要能对内维系稳定,对外争取旧大陆各方势力的承认哪怕只是默许,它将成为第一个没有教区,没有无孔不入的审判所监视,不受到秩序教会各方面管控的国家。”
“无论最终成功或失败,她的存在都将为之后所有试图争取摆脱教会控制,争取自主的国家提供宝贵的经验和范例样本,哪怕最不济也能成为一面旗帜,告诉所有人这并非不可想象的荒唐,而是切实可行的。”
“因此这次不同以往,虽然目的理由并不完全一致,但我们和您有着共同的目标。”
共同的目标…安森心底一冷,吐了口烟雾掩盖下自己不太善良的表情。
倒不是他对诺顿的话有任何怀疑——毕竟对方是主动自曝——纯粹是类似的口号从某个家那里听过好几次,已经快有心理阴影了。
“我有两个问题。”
放下嘴角的烟斗,安森叹了口气道:“第一,风暴师…或者应该说冰龙峡湾内部还有多少你们的人?其次,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
诺顿·克罗赛尔面色一怔,紧蹙的眉头像是陷入了某种纠结,他谨慎的望向安森:“我能不能先回答第二个问题?”
“……可以。”
安森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
诺顿微微颔首,像往常汇报工作室那样坐直身体,一丝不苟道:“我们…或者说卡林·雅克阁下和我并不清楚您具体要做什么,但在扬帆城被路易·贝尔纳爵士夺取后,我们搜集到大量有关无信骑士团的情报。”
“他们正在加强和各地自由派势力的联络,招募逃亡到新世界的天赋者和施法者;这对一贯低调的他们是相当反常的举动。”
“之后风暴师进入扬帆城,我又得到了费尔·克雷西仍在城内的情报;原本是打算立刻汇报给您的,随后就传来您与卢恩小姐失踪的消息。”
“结合卡林·雅克教士和其他真理会成员提供给我的情报,推测您很可能是和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小姐一同追击逃亡的费尔·克雷西;而他当时唯一能躲避的地方就只有……”
“扬帆城北郊的,原始森林。”
安森神色一顿。
“向东是灰鸽堡,向南又要经过个殖民地的港口——以现在邦联的团结程度,他是逃不掉的。”诺顿默默地补充道:
“只能进入不受殖民地管辖的荒野,最好还能得到新世界旧神派的庇护,否则绝对无法摆脱伊瑟尔精灵女王的追击。”
这确实是有理有据的推测,虽然原因有些偏差,但结果基本上正确了,也就是说真理会对新世界的旧神派也有相当的了解。
结合之前莉莎“招募”某位家,很可能卢恩家族与真理会原本就有联系;使徒亲自召唤,真理会应该是知道卢恩家族要干什么,自然不会更不敢拒绝。
但即便与卢恩家族有所牵扯,他们和圣艾萨克之间有多大的关联依然不太好确认…虽然曾经的真理会只是个单纯的学术研究组织,但那毕竟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又从官方机构变成地下组织,变得面目全非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安森大开脑洞的时候,诺顿还在继续像汇报工作似的沉声道:
“至于风暴师内的真理会成员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个,冰龙峡湾大概有十几个和我们有关的线人,扬帆城内也有两个与我们有联络的家族…但他们大都并不清楚我们的真实身份,只是成员们各自发展的下线和外围成员而已。”
“不过如果您想了解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您一些其他军官们的情报。”
唉?
安森的表情怔了下。
“唔…就比如说掷弹兵团长法比安原本是近卫军,这一点您应该知道,但根据我掌握的情报,他应该和王室也有些关联。”诺顿像是没有注意到安森的表情:
“圣徒历九十年前后,卡洛斯二世陛下曾经不定期在军队和枢密院政府内招募一些‘密探’,负责直接将掌握的情报汇报给王室;看法比安中校的履历,他大概是九十七年那一批在海军时被招募的,之后就走关系调进了近卫军。”
“做为风暴师的掷弹兵团长,所有的军事会议和行动他全部都有参与,也有充分的自由活动空间——我在北港时,曾经无意间碰到过他在给某人写信。”
“第二步兵团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他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和帝国的杜卡斯基宫廷侯爵有些血缘关系而已。”诺顿继续像闲聊似的说道:
“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但大概是家庭纠纷的缘故,让阿列克谢中校从家里逃了出来,冒名顶替了一个和他同名的阵亡军官档案,之后从上尉逐渐升职到中校——我和他原本都在西线服役,这些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对了,他拜托过我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但既然连自己的血脉之力都已经暴露,想必您应该也早就已经发现了。”
安森·巴赫:“……”
“第四步兵团长于连,虽然貌似只是个有些文弱的家伙,但据说他的家世并不一般,并且也是某个有旧神派嫌疑的军官俱乐部成员……”
“骑兵上尉杰森·弗鲁豪夫,原先效力在东部要塞一个著名骑兵团,之所以到南方在鹰角城参加风暴师是因为和境外势力勾结暴露,不得已逃出来的……”
“汉克军医长,他在克洛维城的‘好太太宠物医院’应该只是伪装,赏金猎人‘黑面罩汉克’很可能才是他的真实身份……”
“后勤参谋克里斯,虽然相处不深,但记账的手法和克洛维九十年一个著名在逃诈骗犯十分相似……”
“第五步兵团长里欧·克林顿,他是个普通人,但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他不太好的传闻,每次军队遭遇险情上司和同僚无人幸免,他总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号称‘不死的里欧’……”
…………………………
看着桌上的信笺,安森的微笑完全僵在了脸上。
他已经不忘记诺顿·克罗赛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只隐约保留着对方一个劲儿冲自己招手,摇摇头然后告辞离去的记忆,一动不动的在椅子上坐了九十多分钟,直至烟斗冷掉才终于回过神来。
原本以为风暴师就是一群被人抛弃不要的炮灰,报团取暖挣钱的“创业小团伙”,结果没想到里面全是人才,一个个都身怀绝技。
不过安森也只是震惊而已,毕竟无论是“王室密探”还是“赏金猎人”,他们从未做过出卖自己或者军团的举动,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之所以反应那么夸张,除了第一次听到有些震惊之外,主要还是安森的精力已经濒临极限,难免控制不住情绪。
确认诺顿已经离开,安森随手将已经拆开的信笺扔在了桌上,连衣服也没脱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跳动的幽暗烛光下,昏昏欲睡的安森望着那泛着微黄的牛皮信纸,视线逐渐模糊,脑海中各种五颜六色的形状与交叠重映的闪回浮现在视野之中:
“至尊敬的守备军团总司令,安森·巴赫上校:
对于本人的不辞而别还请接收我十二万分的歉意,绝对没有任何要故意躲避您和塔莉娅·卢恩小姐的想法。
真的,我对秩序之环郑重发誓,这一点千真万确!
就在写信的同时,无信骑士团正在疯狂暗杀《白鲸港好人报》,和守信者同盟在各个殖民地分部的线人和收买的外围成员。
我怀疑自己已经暴露,为了避免引起骚乱不得不暂时躲藏,委托您的书记官将您要求的东西带去黑礁港,同时将这封信交给了一个您绝对能信任的人。
如果他把信交给了您,说明情况已经开始恶化——无信骑士团并非只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们和‘安息之土’的旧神派有着很深的联系,千万注意提防。
另外,我和无信骑士团现任团长伊恩·克莱门斯私下接触过,对于无信骑士团和克雷西家族之间的关系,此人并非如同表面上展现得那么忠心耿耿,或许能成为避免引起某些危险局面的突破口。
最后请记得替我向大卫·雅克问好,让他不要担心这个给他找了无数麻烦的哥哥,追求艺术的同时也别忘了多画几幅能挣钱的。
一直对您绝无二心,永远说实话的挚友,卡林·雅克。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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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态度
扬帆城北郊,清晨。
在经历了多日的“不辞而别”后,安森·巴赫总司令终于在结伴同行的扬帆城总督路易·贝尔纳,以及塔莉娅·卢恩等多人的陪同下狩猎归来,回到了这座无比爱戴他的城市。
没错,在经过几人反复讨论,提案,修改,再提案再修改之后得出的“遮掩此行的最佳借口”就是:打猎。
用安森的原话来说:“除非那些人的脑子统统被驴踢进了水井然后冷水反复灌脑十遍,否则谁也不可能相信我们这是打猎去了”。
道理显而易见:先是接连不告而别,还人间蒸发,谁也给不出任何答复,最后又突然出来好像什么问题也没发生似的——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被看出有问题又怎样,难道这些人还敢当众质疑不成?
与其给出貌似天衣无缝的借口让别人猜疑,不如干脆直接“承认”就是有问题,也不给任何解释,再一万个不相信也只有这个答复。
当然,除了堵住所有人嘴和各种流言蜚语的猜疑之外,必要的安抚也还是有的。
于是就在回归的当天,扬帆城总督当众高调宣布,将从对新大陆公司的默许转变为大力扶持,并作为扬帆城复兴的重点环节。
不仅要允许其在扬帆城营业,还要划拨给他们一片足够开阔的土地建立收容所和训练基地,免除其未来一年的全部税款,同时将其认证为扬帆城总督府制定的官方安保服务机构——从今往后议会和总督府任何对外雇佣安保人员,都必须经过新大陆公司安排。
同时路易·贝尔纳鼓励城内的“归化土著”——自由兽奴佣工——前往新大陆公司应聘,承诺总督府将在年底聘用五百名“荣耀的射击军战士”,并且本地人出身不得少于三分之二。
与之相对的,则是对私人武装和佣兵团的打击。
对于城镇之外尽是荒野的殖民地,彻底杜绝这帮在商人—土匪—佣兵—殖民者之间不停止过转换身份的家伙根本不可能,也毫无必要。
但路易和安森可以通过别的手段限制和打压这些人——除了让新大陆公司挤占市场份额,还可以成立专门的工会,让行业“标准化,专业化”,打压小团体接私单行为。
甚至连工会本身都是现成的——冬炬城的“拓荒者工会”已经运营五十多年,专门为各路向更北方挺进的拓荒者提供从工作到地图各种服务,名下除了少量单打独斗的冒险者,各种拓荒团体大大小小有近百个。
这些团体除了拓荒,偶尔也会干些护送商旅,保卫殖民地,押送物资的工作;因为一直是集体行动而且非常依赖各处殖民地和据点提供的物资和情报,因此大部分时间都非常遵纪守法,极少做出类似拦路抢掠甚至袭击城镇的事件。
两个人经过慎重考虑,觉得完全可以邀请拓荒者工会到扬帆城,与新大陆公司合作开设分部,甚至还能更进一步,令其成为自由邦联的“官方组织”——哪怕最终只是将一半的土匪变成拓荒者,那也是巨大的成功。
何况他们最初的目的也并非是刻意针对这些人,而是要限制雇佣私人武装的自由派势力,同时压制无信骑士团在殖民地的活动。
面对突然像变了个人,“爱民如子”的总督大人,扬帆城的富商们和产业主们喜极而泣,纷纷主动为这项举措奔走相告,表示愿意全力支持路易·贝尔纳的殖民地重建计划。
毕竟一旦新大陆公司落成,原本花在安保上的钱至少能削减三分之一,并且雇佣的对象也不再是身份未知,毫无可信度闹不好还会大街雇主的佣兵团,而是击败了帝国大军的克洛维军官亲自训练的正规军。
二者之间哪个更值得信赖,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但为了支持新大陆公司和拓荒者工会,无论征地还是招募城内的土著民,路易和扬帆城议会几乎是只收取了象征性的购置款,加上还有一年的免税,等于扬帆城无法从新大陆公司的运营上拿到半个铜板。
与此同时,因为新大陆公司的火热,大批城内原本有着稳定工作——指那些连最穷的殖民者都不愿干的活儿——的土著民们纷纷加入新大陆公司,导致了大量劳动力缺口,总督府和议会不得不掏更多的钱雇佣水管工,清洁工,掏粪工以及清理废墟,埋葬尸体的苦力,大的拖延了重建速度。
面对这个极其现实的问题,作为新大陆公司最大受益人的安森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转移人口。
经过先后两次暴乱外加一场围城战,扬帆城的基础设施受损相当严重,短期内已经无法承担这么多人口;那就不妨转移一部分到其它殖民地,降低城市负担。
而在转移人口的同时,还可以雇佣这些即将准备离开的移民专门从事废墟的清理工作;这样他们挣到了前往新殖民地的路费和安置费用,扬帆城得到了清理废墟后可以重新建设的空地,一举两得。
不过这个办法好是好,却还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钱从哪来?
即便有富商和产业主们的支持,距离重建一座有百年历史的殖民地的开支仍有不小的漏洞,并不是眼下这座被洗劫了不止一次的扬帆城能负担得起的。
很简单,借。
面对看着账单挠头的路易,安森洋洋得意的表示,自己和北境商会背后的罗兰家族谈已经好了交易,很快来自本土的大笔投资就会抵达并参股他的私人银行,为扬帆城重建提供绝对亲民的低息贷款。
路易倒是觉察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对安森是不是真的能说服罗兰家族表示怀疑——在他的印象里,那个总是老好人似的罗兰家族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慷慨,对投资的对象一向十分警惕。
刚刚赢得独立不久,甚至都没能得到秩序世界任何一个国家承认的自由邦联,真的能得到他们的认可么?
………………
“……尊敬的长辈们,对于这个问题,还请允许我分为两部分回答。”
灯火通明的奢华会议室内,莱茵哈德·罗兰轻轻端起精致的白瓷杯,滚烫的咖啡带着浓郁的芬芳香气浸润了下干燥的喉咙,视线不经意的扫了眼桌上弹开的笔记:
“在反抗帝国统治的第一阶段战争中,这些看似不堪一击的殖民地已经用事实证明,尽管他们或许无法击败帝国的平叛军队,但却已经足以动摇帝国对其的统治。”
“这已经足以证明,艾德兰大公在圣徒历九十五年指出帝国在新世界的统治并不稳固,应当建立统一的自治机构是十分英明的建议;很可惜我们的皇帝陛下无法割舍一片只属于他本人的皇家领地,始终坚持派遣总督大臣试图加强控制。”
“现在殖民地已经在摆脱帝国统治的基础之上,拥有了独立的统一和建国纲领,最高仲裁和行政机关,他们甚至拥有了团结彼此的口号,那就是对帝国的仇恨。”
“请注意,以上全部内容都只是前帝国殖民地,现在的自由邦联本身自发形成的结果,并未涉及到克洛维人,以及那位击败了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的克洛维军官。”
伴随着灯光下悄然的议论声,一个略带沙哑的稚嫩嗓音在华丽的拱顶下回荡:
“好不夸张的说,即便赫瑞德皇帝陛下真的能立刻派遣一支大军征讨殖民地,以现在的情形除非屠杀四分之一以上的殖民地人口,否则绝对无法让殖民地重归帝国治下!”
“而想做到这一点,至少需要十万军队耗费两年时间,或者一支至少三万人的军队十年的光阴,同时配合帝国‘大舰队’的贸易封锁才能达成效果。”
“为此产生的开支和造成的伤亡,至少相当于过去一年多对克洛维战争的两到三倍;假如届时克洛维插手干预,所要付出的还会更多。”
“坦率的讲,我不认为英明睿智的赫瑞德陛下,会无法区分出击败克洛维和夺取殖民地之间,哪个才是更重要,对帝国性命攸关的事项。”
略微直起身体,莱茵哈德微笑着总结道:“而由此诞生的自由邦联,却是一个资源丰富却急需资本投入的巨大市场;即便最终秩序教会在新世界划分教区,抢先入主的罗兰家族依然能赢得超乎过去以往的利益。”
“不仅仅是财富,更是权力,是控制一片区域,一个国家为其利益服务和让步的权力!”
“前提是,这片区域和所谓的…‘自由邦联’,能够长久的保持存在。”
一个略显苍老的嗓音打断了他:“莱茵哈德,按照你搜集到的情报,这个所谓的‘自由邦联’或许真的有反抗帝国的意愿和想法,但根本上…他们就是一盘散沙!”
“他们能够击败帝国,是因为克洛维人的援军,他们能避免内部矛盾爆发,是因为克洛维军队的威慑…甚至就连反抗帝国最强烈,被称为所谓‘自由旗帜’的灰鸽堡领袖,波丽娜·弗雷,干脆就是克洛维人扶持起来的傀儡。”
“原谅我们这些上了年纪,行事谨慎的老人对信心十足,年轻而又充满活力的你的一些怀疑;因为我们根本没看到什么摆脱帝国统治,渴望独立的国家。”
“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被克洛维人架空,操控,随意摆弄的傀儡;并且是一群胆小如鼠,毫无主见,自私自利,懦弱可欺的傀儡。”
“这样的投资对象,难免会令我们这些谨慎的老人产生些许担忧,害怕自己的投资变成克洛维人随意摆弄和侵吞的对象。”
“特别…是在他们已经大张旗鼓的设置殖民地总督,准备插手这场新世界战争的前提下。”
面对一双双充满质疑的目光,莱茵哈德显得十分沉着冷静——如果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也不会绕过身为北境商会会长的兄长,亲自与家族长辈对峙。
“诸位的担忧不无道理,家族的利益如何得到保障,这也是我最关心的事情。”莱茵哈德轻轻翻动笔记:“而这就涉及我回答的第二部分,克洛维人在新世界的势力。”
“作为亲眼见证者,我可以向诸位做出如下保证:未来至少二十年之内,克洛维人的势力绝对无法延伸至黑礁港以西!”
“理由也非常简单,他们的总人口无法支撑其对自由邦联的侵吞,维持对其目前的控制就已经是极限;同时自由邦联也已经是一个较为完善的整体,假设克洛维人试图像帝国一样对待他们,下场绝不会好过今天的赫瑞德皇帝。”
“除此之外,请允许我对克洛维支持殖民地的言论也表示些许的怀疑,因为假设他们真的计划在新世界与帝国对抗,就不应该到现在都只派遣一支不到五千人的军队驻扎,并且没有给予过任何像样的援助。”
“说实话,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真正想要支援的态度,更接近于单纯的做做姿态;因为战争再进行下去,想要保住到目前为止的胜利果实,克洛维必须在海上与帝国争锋——而克洛维人的海军……”
莱茵哈德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面的老人们显然都明白他的意思,低声补充道:“你的意思是克洛维人故意摆出姿态,实际上是准备用殖民地当做诱饵,依旧在本土与帝国决出胜负?”
“对于一个领土狭小,海军孱弱的陆军强国,临近版图的扩张才是最符合其利益的选项。”莱茵哈德沉声道:
“因此放纵乃至抛弃殖民地,才是最符合克洛维人利益的选择。”
“听闻最近恰好是那位冰龙峡湾‘女总督’的授勋典礼,诸位若不相信我的话,大可等候兄长大人从克洛维送回的情报,奥斯特利亚王室和克洛维的贵族们,对殖民地究竟是什么态度……”
“届时自见分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克洛维的秋天
克洛维城内城区,弗朗茨邸。
和往常一样,当小女仆安洁莉卡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房间,索菲娅·弗朗茨就从睡梦中醒来了。
从床上爬起身,面无表情的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安洁莉卡和另外三名女仆为自己洗漱打扮,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简单变得精致。
侍女们的动作很轻柔,很仔细,仿佛不是在侍奉而是创作;少女的每一缕发丝,每一处肌肤都是画布,坯胎,是需要小心落笔,大胆创新的造物。
待到侍女们散去,清晰明亮的镜子中昏昏未醒的索菲娅消失不见,崭新的弗朗茨长女大小姐再次归来,如珐琅彩长颈瓶中怒放的蔷薇花,将肃穆与娇艳合二为一。
只是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瞳中,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神采,只是单纯会行走的雕塑,会说话的花瓶。
花瓶……
望着安洁莉卡小心翼翼给自己带上的钻石头冠,少女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
“咚,咚,咚。”
伴随着细微却一清二楚的敲门声,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出现在了门外。
和往常看似随意却透着给人几分压抑的装束不同,他特地换上了宽大且华丽的主教长袍,戴上了镶嵌着各种宝石,鎏金镀银的冠冕,一手《秩序之环》经文,一手华丽的橡木法杖,顶端是钻石雕刻而成的秩序之环。
乍一看,仿佛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黑暗时代的主教大人。
“准备的怎么样了?”
望着眼前已经连用“华丽”形容都略显苍白的女儿,路德总主教轻声道:“时间已经不早,我们该出发了。”
索菲娅缓缓站起身,但却没有立刻看向父亲,而是突然抓住了安洁莉卡的手。
“小姐……”
“对不起。”
不等惊慌失措的小女仆反应过来,索菲娅毫无征兆的开口道,静静地看着她:“我其实是知道的,你从来没有出卖,或者为父亲监视过我,一直都对我忠心耿耿,做了很多根本不是一个贴身女仆应该做的事情。”
“对我…你不是女仆,更像是从小长大的妹妹。”
“所以对不起,我这个姐姐不仅需要被妹妹照顾,还一度怀疑过你,把牢骚和自责全都发泄在你身上,让你背负了太多太多。”
“而当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无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给你任何的补偿。”索菲娅自嘲的笑了:
“所以我必须道歉,即便这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并且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那样对你;安洁莉卡是我最可爱的妹妹,如果有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会让他悔恨终生。”
“小姐……”
望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小女仆,少女温柔的替她擦了擦眼泪,又将手帕塞进她的掌心:“答应我,等我回来好吗?”
安洁莉卡没有说话,紧抿着嘴角将手帕摁在胸口,用力点了点头。
索菲娅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温柔的微笑重新变得冷漠,才缓缓转身面向父亲:
“走吧,父…总主教。”
路德微微颔首,后退半步让开大门,华丽的手杖指向楼梯:“马车已经准备好,您可以先行出发,我随后就到。”
“冰龙峡湾的…总督大人。”
……………………
尽管早已有所准备,但当索菲娅与父亲终于抵达奥斯特利亚宫的那一刻,还是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
不仅往日从不对外展示的奥斯特利亚宫大开宫门,周围统统被装饰一新;无数颜色的鲜花在这个已经深秋的时节,依然能争奇斗艳的装点着整座宫殿,为略显冷冽的北风增添一抹芬芳。
两侧的石阶上,身着红黑色礼服的仪仗兵位列红毯左右,一直延伸到王宫正殿,远远的望去,索菲娅甚至看到了正在做准备的军乐队和操弄礼炮的炮兵。
“秩序之环在上…这是殖民地总督的授勋仪式,还是新国王的加冕典礼?”索菲娅忍不住道:
“我是不是还可以期待一下晚宴舞会和烟火表演?”
“考虑到这是在宫廷举办的典礼,今天有大概几百位贵客,一半以上都是来凑热闹的,所以你说对了。”路德总主教云淡风轻道:
“化装舞会,八十八道大菜的宴席,圣歌朗诵,不久前刚结束在骁龙城巡演抵达克洛维城的‘魔琴歌剧团’…但凡你能想到的,今天全都会有。”
“所以弗朗茨家为今天这场仪式花了多少钱?”
“……我只能说是理所应当的奢侈,亲爱的女儿。”
微微顿了下,路德·弗朗茨瞥了眼远处那些快被冻死的“鲜花”:
“别有太大的心里负担,这些都是为了家族荣誉和王室脸面的一部分;适当的展示下充沛的财力,可以让国内贵族对赢得战争的信心倍增,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
“更重要的,是即便把今天乃至准备工作的开销翻两倍,和家族在你哥哥身上浪费的钱相比,那也只是个非常不起眼的数字——我说的是非常。”
叹了口气的总主教刻意强调道。
索菲娅的嘴角微微一颤,险些没有忍住直接笑出声。
就在不久之前,被否决了“联合瀚土,从南面向帝国发动奇袭”这个天才计划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带着满腹的牢骚,和重新整顿后兵强马壮的南部军团,再次被调到了西线主战场。
但出于对这位总主教亲儿子的不待见,陆军依然将他安置在一个非常偏僻的战线上,依托山地驻防几个临时要塞,任务是保护前沿补给线和掩护主力军团的侧翼。
很显然,他们不敢派路德维希去送死,却也完全不希望给他任何立功的机会。
可如果路德维希是那么容易就肯低头的人,他当初就不会接收南部军团出征伊瑟尔精灵王国了。
既然上司不肯给机会,路德维希就调集自己能拿到的一切资源,准备从被所有人都无视了的侧翼打开局面,发动一轮能够扭转眼下“对面静坐”局势的进攻。
不出意外,现在的他大概正在某个隐蔽的山间司令部内,制定着把自己激动到不行的神秘计划吧……
带着对兄长一点点不怀好意的猜测,少女与父亲并肩进入了王宫。
作为总主教,路德·弗朗茨拥有不事先通禀直接面见国王的权利;而作为“普通的贵族女性”,少女则要按传统前往大候见厅等候传唤。
但就在索菲娅与父亲暂时分开,沿着熟悉的走廊朝花园方向走去的时候,却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脚步。
“博格纳子爵?”
“好久不见了,索菲娅小姐。”拦在走廊中央的中年人微微一笑,将端着烟斗的右手放在背后,向少女躬身行礼:
“或者…鄙人应该称呼您为弗朗茨总督阁下?”
“您还是一如既往开玩笑。”索菲娅不以为意,虚提裙脚也向对方回礼的同时,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这个时间,通常您应该在枢密院的吸烟室或者某个咖啡馆才对,怎么会到王宫来?”
“如果连这么重要的典礼当天,我这个枢密院议员还泡在没人的角落里喝咖啡抽烟斗,怕不是明天就要被议长大人弹劾了,哈哈。”
“您真是谦逊,如果议长大人胆敢弹劾议会‘自由派’的领袖人物,怕不是明天他就要离下台不远了。”
“不不不…才不至于,枢密院仍然是他们那些保守人士的天下;我们这些崇尚新鲜事物的闲杂人等,顶多能在聋子们的耳边制造些许噪音罢了。”
老绅士的表情无比随意:“当然,这肯定不是我在这里拦住殖民地总督大人的原因——奉卡洛斯陛下的旨意,请您在典礼正式开始前在御用休息室,也就是郁金香厅等候…请随我来。”
说完,他便转身过去,为惊讶的少女在前面引路。
作为御用休息室,郁金香厅的位置相当的偏僻,但却通过几条隐蔽的走廊直接和寝宫,候见厅和正厅相连,即便在王室内除了国王本人和直系亲属,也很少向他人开放——更别说自己这样的外人。
但当博格纳在递给了门外卫兵一张字条并推开房门后,少女终于明白了什么:“卡洛…陛下?!”
“索菲娅。”
只披着件外套的卡洛斯二世坐在壁炉侧的沙发上,手中正捧着一份报纸,冲少女微微一笑:“坐吧,距离典礼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呢。”
他瞥了眼旁边的博格纳子爵,心领神会的老绅士躬身行礼,后退几步便告辞离去。
看着紧闭的房门,略有些紧张的索菲娅屈膝行礼,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对方抬头就能看见,同时又不会被直视的位置。
“想喝点什么吗?”
“不,多谢。”
“真的,我最近刚刚得到一批不错的瀚土咖啡豆…啊,抱歉,忘了路德维希之前从瀚土回来过,瀚土咖啡你大概早就喝腻了。”
“……”
“抱歉,不开玩笑了。”
卡洛斯放下手中的报纸,表情终于认真了起来:“亲爱的索菲娅,明白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把你喊到这里来吗?”
“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为了品尝瀚土咖啡。”少女微微眯起眼睛:
“所以我大胆的猜测下,陛下想聊的恐怕是新世界殖民地的事情——更确切的说,和某个陆军上校有关。”
“你还是叫我卡洛斯吧,反正这里没外人。”卡洛斯苦笑一声,冲少女摆摆手:
“没别的意思,但从你口中听到尊称的时候总感觉特别的讽刺;就像她每次也用这个称呼的时候,那一定是我又怎么惹她生气了。”
这个“她”,应该是王后陛下…索菲娅微微颔首:
“是,陛下。”
卡洛斯面色一阵,无奈的叹了口气。
“既然你明白,那我也就无需多说什么了。”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报纸:
“为了不过分刺激国内的情绪,对于殖民地的新闻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在受到压制,原因想必你也明白——眼下和帝国的战争尚未结束,克洛维拿不出太多的资源投入到隔海相望的殖民地上面。”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哪怕再怎么把消息压下去,最迟年底,全世界都会知道帝国殖民地叛乱,守备军团在扬帆城下全歼了伯纳德·莫尔威斯和他的军队这一消息。”
“即便以最保守的方式,我也不难想象届时会引起多么恐怖的狂热气氛——无数的克洛维人会不顾一切的支援殖民地,而那位赫瑞德皇帝也会动员难以想象的军队,去夺回他失去的尊严。”
“而这种不理智的狂热就和眼下克洛维与帝国的战争一样,除了白白消耗物资和一条条珍贵的生命,不会有任何的回报;比较帝国,克洛维没有继续投入另一个无底洞的本钱。”
“所以……”索菲娅终于认真了起来:
“您希望我做什么?”
“这场授勋典礼,是一次非常好的表态机会。”卡洛斯进入了正题:
“我希望你在被授勋时,尽可能多的提及冰龙峡湾殖民地的…独立性,以及克洛维和王室是如何尊重殖民地的自治权利;但同时,也要坚决表明冰龙峡湾是克洛维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独角兽王旗永远不会从白鲸港落下。”
“不仅如此,你千万…千万不能让驻守白鲸港的守备军司令官知道,克洛维不会派出任何一支援军这件事,还要让他相信只要坚持住,援军早晚会来。”
卡洛斯的表情愈发的冰冷:“告诉他,克洛维不会追求他擅自调兵,插手帝国殖民地叛乱这些事情。”
“甚至完全相反,枢密院还将免除未来一年殖民地的税收,所得收入可以按职位和军衔分给安森·巴赫与全体军官,作为对他们的鼓励和嘉奖;并最迟在圣徒历一百零三年之前,将他们调到克洛维城述职,晋升。”
“至于他一直强调的装备问题,我已经吩咐过几个王室控制的军工厂,全面放开对殖民地的军火贸易。”
“总而言之,你要不计代价和后果的,让他守住殖民地,并尽可能的吸引帝国的目光!”
深吸口气,卡洛斯二世卡看向眼前逐渐面色冰冷,强作镇定的少女:“所以亲爱的索菲娅,帮帮我,好么?”
“帮助我,击败那不可一世的帝国!”
第二百三十章 总督宣言
在说完了最后几句嘱托后,卡洛斯没有久留,很快便起身离开,在卫兵们的簇拥下向小候见厅走去。
偌大的郁金香厅内,只留下索菲娅自己。
临出发前,卡洛斯还不忘吩咐房间内的仆人,要“满足殖民地总督的一切需求”…好不夸张的说,哪怕索菲娅现在想要去卡洛斯的卧室,或者在国王陛下的酒窖和衣帽间办一场临时的狂欢宴会,这些人都不会有任何的阻拦。
但不要说狂欢,她现在甚至不想见到任何人。
卡洛斯,父亲,博格纳子爵…他们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姿态一个比一个亲近,要求也很简单:抛弃风暴师和冰龙峡湾殖民地,为他们打赢这场战争取得转折的时机。
在索菲娅看来,这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难道说赫瑞德皇帝会疯狂到真的派出十万,二十万甚至更多的部队,去夺取一片隔海相望的土地;即便他想,那些至少名义上拥有“选帝”资格的大公们,真的能同意皇帝这种失去理智的行为?
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个计划成功了,克洛维就能击败帝国?
索菲娅不是什么军事家——她追侦探的——但从安森那一封封战报,以及路德维希不厌其烦的“炫耀”中,多少也对帝国的实力和底细有了较为清晰的了解。
两人虽然角度不同,但观念倒是出奇的一致:帝国根基雄厚,绝不是一场战争就能轻易击败的。
克洛维如果要赢得胜利,某种程度上其实不取决于自己,而是帝国本身;取决于赫瑞德皇帝在帝国统治体系内的权威,以及整个国家上下的厌战程度。
当皇帝威严扫地,亦或者整个国家都对战争感到厌倦的时刻,就是克洛维赢得胜利的时刻。
而现在殖民地叛乱成功,殖民地总管大臣被击败,皇帝的颜面被一记记耳光抽的震天响;按说风暴师在新世界的使命已经达成,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继续战斗下去,并且不肯给出任何的援军呢?
因为无所谓。
在他们眼里,无论是自己还是风暴师,都是可以被随意牺牲的,即便丢失了也没有任何影响;假如还能在牺牲的同时为自己的计划起到哪怕些许的作用,那么…为什么不呢?
这就是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自己办报纸,组建军队,管理殖民地…哪怕做出再大的成就,也只是可以被他们拿去随意丢弃,牺牲,做交易的媒介;而无论自己那愚蠢的兄长路德维希犯多大的错误,都是可以弥补,修正,继续培养的对象。
明明都是弗朗茨的后裔,明明自己和风暴师可以在新世界取得更大的成功;但哪怕自己的成就再有多少前景,也比不上他们自己的计划。
他们的计划……
冷笑的索菲娅缓缓站起身,果断的转身离去。
…………………
奥斯特利亚宫,大候见厅。
随着卡洛斯二世与一众侍从和卫兵们进入会场,原本热闹的大厅气氛顿时变得压抑了起来。
枢密院的议员,内阁的大臣,工会领袖,豪门族长,王室,教会代表,高阶军官,各国外交官与特派使节……可以说,整个克洛维城几乎所有拥有影响力,地位的“大人们”已经齐聚于此。
原本无论授勋仪式亦或者款待外国使者,一般都会被安排在接见厅之类更能彰显王室气派的场所;但显然这一次到场人数实在是超出了最开始的预计,达到了近千人之多。
加上还有一批毫无入宫觐见经验的“贵客”到场,为了避免麻烦也不得不简化流程,直接将仪式地点放在了最宽敞,同时也是所有人最先来到的候见厅。
即便如此,整个典礼的仪式却并未有丝毫简陋的地方;甚至因为场地更加宽敞,人数也更多,显得愈发宏大庄严。
数百名身着红黑金三色军礼服,帽檐别着鹰羽,右肩披着单件斗篷的仪仗兵们从侧门鱼贯而入;他们扛着上了刺刀的新式步枪,用整齐的队列将在场的人群以国王为中轴线,分成左右两个部分。
而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换上了王冠和华袍的卡洛斯二世望着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未开口,只是默默给身侧的总主教递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的微微颔首,然后便重新转过身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站在国王阶下。
很快,随着悠扬的钟声传入大厅,等候许久的军乐手们纷纷起身,演奏起欢快而隆重的乐章。
就在鼓点声响起的同时,王家卫兵们从两侧打开了候见厅的大门,一道倩丽的身影背对着身后的阳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戴着钻石头冠与蓝色绶带的索菲娅·弗朗茨微微昂首,冷漠的迎着无数双神态各异的视线,踏上了为她而设的红毯。
惊异,错愕,不解,嫉恨,叹惋…哪怕不用特地侧目,少女也能感受到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表情,又是怎样的心情。
一个女人,怎么能成为可以与内阁大臣平起平坐,甚至地位还要更高的殖民地总督呢?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被允许举办如此盛大的典礼,让陛下召集这么多贵宾,专门为她进行授勋呢?
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少女轻咬贝齿,将视线紧紧地锁定在卡洛斯二世与父亲的身上。
紧随着她的步伐,两侧的仪仗兵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步枪,按照对内阁大臣的标准向索菲娅——冰龙峡湾总督捶胸行礼;在她的身后,托举着拖地裙边的六名王家卫兵含胸俯首,用侍奉王后级别的礼仪侍奉着少女。
因为克洛维从未有过“总督”这一级别的重臣,更别提还是一位女总督,结果在生搬硬套帝国典礼,加上王国高层刻意要抬高索菲娅名义上地位的前提下,弄出了这套四不像又隆重到极致的东西。
终于,少女来到了台阶前,在万众瞩目中双膝跪倒。
卡洛斯二世接过侍从递来的宝剑,缓缓拔出。
“蒙秩序之环祝福,受万民之推举,承众宾瞩目之见证,我…奥斯特利亚直系血裔,克洛维至高守护,卡洛斯·奥斯特利亚,敕封此人为冰龙峡湾殖民总督!”
话音微微一顿,卡洛斯二世死死盯着索菲娅那双平静的目光,虚停在她胸口的宝剑剑尖微微晃了晃,又轻点了下她的左右两肩:
“自此以往,南起白鲸港北至灰雪镇,一应人口,田野,河流,树林,矿藏…尽归索菲娅·弗朗茨名下!”
“无论过往如何,曾有何头衔,来自何方;待起身之时,尔…即为冰龙峡湾之主!”
卡洛斯二世话音落下,早已准备好的皇家侍从便立刻上前,为少女取下装饰用的头冠,换上了一个“简化版王冠”——更小,装饰也更少,但造型相同——奉上了象征着“法律”的镀金手杖,以及代表“领军”的佩剑。
在黑暗时代乃至教派分裂战争早期,总督就是“副国王”的意思,凭借国王授予的权力管理某些偏远或者刚刚纳入版图的领土,对当地有着绝对生杀予夺的大权。
当然,作为“荣誉总督”,索菲娅只能是名义上拥有这些权力,甚至不出意外的话,她大概一辈子都没有亲眼看看自己“领地”的机会。
但至少此时此刻,她可以凭这个身份享受台下众人仪式性的欢呼——哪怕他们再怎么对自己羡慕嫉妒恨,也要对自己致以热烈的掌声,并且高呼三声“万岁”。
万众瞩目之下,焕然一新的少女缓缓从地上站起,捧着怀中的权杖与宝剑俯视着台阶下的身影,仿佛此刻的自己就是他们的国王。
她环视一周,用自己最清晰,最明亮的嗓音道:
“女士们,先生们,当我站在这里时相信你们已经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有人说,冰龙峡湾只是一片隔海相望的飞地,是人口稀少到比不上克洛维城最人烟罕至的城区,是严寒,土著民,野兽,疾病,瘟疫…各种恐怖危机肆虐的蛮荒之土,是被流放的囚犯和破产者才会铤而走险前往的世界。”
“他们,是对的。”
“因为如果不是失去了一切的人,绝不会离开他心爱的家乡到未知的土地上去拼搏和冒险;如果不是无路可走,谁会将希望寄托在最后的稻草上?”
“但我要说,这就是克洛维的现状!”
“我们站在一个可怕的十字路口,我们被帝国突然发起的战争穷追猛打,我们在自己的边境与敌人鏖战将近两年,仍未能摆脱这场困境,但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士兵,我们的贵族…我们所有人,根本看不到能够结束它的希望。”
“也许有人会对我产生质疑,但这就是目前的现状;帝国的强大是真的,我们没能取得多少胜利,这也是真的。”
“是,我们击败了伊瑟尔,我们在瀚土让敌人折戟沉沙,我们一次次挫败了皇帝撕碎西部防线的梦想,我们挺过了贸易中断,商队屡屡遭劫的苦难…但我们仍然,没有看见那根稻草。”
“现在,我把这根稻草交给你们;它的名字,叫做风暴师。”
台下的贵族和议员们出现了微微的骚动,看他们深思的表情是知道些什么;另外一些人则露出了不屑或冷笑的表情,明显是回忆起了去年那场被索菲娅一手炮制出来的《鹰角城战记》。
看着那各异的神态,少女微微翘起嘴角:
“诚然,一个小小的殖民地或许不足以产生质的变化,但它却足以成为一个缺口,一个开始,一次转折——只要风暴师与冰龙峡湾殖民地的军队向帝国殖民地发起攻势,取得哪怕些许些许微不足道的成就,或许…就能吸引帝国的注意,让其原本投入在本土的力量转移到殖民地方向。”
“毕竟与我们不同,帝国在新世界拥有六个殖民地,人口和领土面积是克洛维十倍不止;假如在克洛维兵锋下折戟沉沙,那么自诩英明的皇帝陛下必然颜面无光。”
“因此,就在此之前,我已向卡洛斯陛下承诺,冰龙峡湾将发扬独立求存的精神,并且绝不会更不可能轻易放弃;我们将让帝国看到克洛维人是何等的坚韧不拔,何等的骁勇善战。”
“即便只有十分之一的领土和人口,即便只有一只孤军,我们…也将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说到这里,少女故意停顿了下,猛地举起了右手的佩剑:
“克洛维的王旗,将永远不会从白鲸港的上空落下!”
……………………
内城区,腓特烈大街,《克洛维老实人报》报社。
略显破旧的出租马车停在了沿街的路灯下,小女仆推开车门,在多给了车夫一个银币的小费后快步朝公司走去。
为了掩人耳目,她特地换上了一只有紫色绸带的高顶礼帽,精致的燕尾服上是绿松石纽扣,还挂着条纯银的表链…打扮得和常年混迹咖啡馆的年轻绅士们没有任何区别。
尽管衣装考究,但因为用的是索菲娅小姐的衣服,两人尽管身高大差不大但体型还是略有区别,结果就是变装和没变装根本毫无分别,完全起不到索菲娅穿这身行头时的效果——这可能是她唯一的破绽
推门走进了公司,在周围略显奇怪的目光中安洁莉卡无比熟悉的穿过走廊和楼梯,来到了总经理的房间,轻轻敲了两下便直接推门而入。
“您是……”
“你们报社内现在有没有暂时没外出的派报员和马车夫,我要让他们送封信。”不等对方开口,安洁莉卡直接打断道:
“这是弗朗茨小姐交代的事情,今天之内必须送出克洛维城。”
听到大股东的名字,来不及惊诧的总经理面色骤变,他不敢再有丝毫怠慢:“请问要送到哪儿?”
小女仆微微扶了扶帽檐,从胸口旁的内侧衣兜里,掏出了一封被手帕包裹着的信奉:
“冰龙峡湾,白鲸港!”
第二百三十一章 问题
新世界,扬帆城,港口区。
蒙蒙亮的天色下,数艘悬挂着克洛维王旗的三桅帆船正停泊在被薄雾笼罩的码头,仍然穿着制式军装的风暴师列兵们打着哆嗦,呼吸着潮湿的深秋寒气,将一箱又一箱的物资搬运上船。
在他们身后,刚刚加入新大陆公司的“射击军战士”们穿着酷似掏出三个洞的亚麻口袋,费力的推运着满载物资的货车,沿着绝对称不上平坦的砂石路向码头靠拢。
不远处的岸边还有许多赶来送行的扬帆城富商和产业主们,一边表达着挽留的想法,一边委婉的询问着船上是否还有可以出租的空船舱,让早饭都没吃就被推出来“接待”的卡尔·贝恩参谋长心情糟到了极点。
但当商人们击鼓传花似的报出价格,为了风暴师上下的福利和自己的外快,他又不得不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和对方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
随着新大陆公司落成和某位人间蒸发的总司令阁下“狩猎归来”,风暴师在扬帆城最后的任务也终于宣告结束,正式准备返航。
眼下已经是十月份,天空中已经飘起了小雪,郊野间也已经看不到多少还在流窜的动物;再多待上些日子,全军上下就要穿着单衣,在冰天雪地里行军了。
尽管如此,但在得到撤退命令时全军上下依然是满满的遗憾——和刚刚经历战争残破不堪的扬帆城相比,白鲸港肯定更舒适,但回到了自家殖民地军纪管理也会更严格,不会像在占领区这么轻松惬意。
考虑到舰船没办法一次性将所有军队带回,全军只好暂时分成两部分:第二,第三,第四步兵团和大部分辎重,炮兵连乘船,随师司令部先行返回白鲸港。
剩余的掷弹兵团,第五步兵团和两个骑兵连则从陆路北上,护送塔莉娅·卢恩参加即将在灰鸽堡召开的“邦联至高会议”,然后再前往黑礁港,等候回来的船队接他们回家。
作为自由邦联实际意义上的缔造者,像这种级别的会议安森当然必须参加,哪怕一言不发也至少能体现克洛维和风暴师的存在感;否则以帝国已经被驱逐,外部危机暂时消除的现状,很难说这帮擅长骑墙的自由派会生出哪些“奇怪的想法”。
考虑到无信骑士团的骚动和白鲸港的重要性,他也必须尽快赶回去弹压局面,稳住这个绝对的大本营;监视自由邦联的任务,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塔莉娅的身上。
在安森看来,这甚至是个让塔莉娅走上台前的绝佳机会…虽然终极目标是让卢恩家族尽可能隐藏在幕后,倚靠各种组织和扶持的傀儡达成间接统治的目的,但如果完全不抛头露面,即便有很强的影响力也难以维持。
这一点在卢恩家族和克洛维王国的关系上就表现得淋漓尽致;明明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豪门——唯一的千年世家,家族史比王国乃至王室存在的历史还要长——但影响力却小的可怜,以至于连克洛维城内的豪门对其都不甚了解。
诚然,这里面也有秩序教会打压,导致卢恩家族必须保持低调的因素在里面;但新世界可没有秩序教会的教区,自然不用再有太多的顾忌。
并且既然是邦联的至高会议,路易·贝尔纳肯定也会参加;届时如果自己在场,闹不好又会吵起来,最后什么也办不成;换成是塔莉娅,凭他的骑士精神说不定可以收敛一些。
作为卢恩家族的家主,塔莉娅并没有任何的演讲功底,不过这不算什么问题,因为风暴师恰好就有两个非常精通此道的专业人士,完全可以零基础培养。
“啊,艾伦,给塔莉娅准备的发言稿写得怎么样了?”
刚刚用过一顿丰盛的早餐,正用餐巾擦嘴角的安森望向推门而入的小书记官,打了个哈欠:“这可是她的第一次演讲,不会有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吧。”
“我只能保证绝对符合大多数人的预期,大人。”
小书记官温和的答道,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虽然不是塔莉娅小姐第一次公开露面,身份上依然是代表您的——没人指望能从她身上得到克洛维取消对各地驻军权,或者免除所有殖民地债务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
这倒是真的…安森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既然不能做出任何承诺,岂不是就没什么可讲的内容了?”
“恰恰相反,我的大人;正因为不用做出任何承诺,可讲的东西才真正多了起来。”
微笑的艾伦摇摇头,把咖啡和报纸递到安森桌前,顺便用过的早餐餐具收到一边:
“如您所知,风暴师以及冰龙峡湾作为自由邦联的缔造者,身份上却只是同一战线的盟友;那些殖民地首领们——哪怕是最亲近您的灰鸽堡统治者波丽娜·弗雷,都不希望我们过多的参与邦联的政治。”
“所以我们要通过塔莉娅小姐的演讲告诉他们,我们有麻烦了!”
“谁?”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我们,自由邦联,还有整个新世界所有的殖民地。”
小书记官言辞凿凿道:“虽然帝国暂时被击退,但这并不意味着邦联已经没有了威胁——甚至完全相反,因为少了这个外部威胁,许多内在的麻烦都开始暴露了出来。”
“信仰,人口,拓荒,经济,公共安全…对于几乎没有多少权力的‘自由邦联政府’而言,放眼望去简直尽是问题。”
“作为盟友,我们当然不能过分插手自由邦联的政治——就像扬帆城总督路易·贝尔纳爵士所希望的——但却可以把这些问题统统提出来,质问他们究竟准备如何解决。”
“啊……”安森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既然我们取代了帝国,那我们要如何证明我们优于帝国——你是不是打算说这个?”
“正是!安森·巴赫大人,您的总结能力还是如此的令人惊叹。”小书记官毫不掩饰的吹捧道:
“既然路易·贝尔纳爵士希望我们这些克洛维人要守住本分,那么他就必须证明在扬帆城的领导,以及众殖民地的精诚团结下,能够解决这多如牛毛的问题。”
“至于答案也显而易见,他们解决不了;而当各个殖民地尤其是扬帆城发现自己对这些问题无能为力时,他们就会意识到白鲸港与风暴师的重要性了。”
“而事实上,这也正是一个政权,甚至是国家建立的先决条件。”小书记官突然感慨道:
“没有人喜爱强权,但如果没有一个强权去整合——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所有的资源时,那么即便拥有充沛的人力和物力,结果也必然是一事无成。”
“那些殖民地…他们以为自己想要的是自由,但其实只是希望换个更关心他们的主人。”
轻抿了口黑咖啡,被苦到的小书记官“嗯!”的咬了咬牙,倒吸了口凉气。
安森默默的给他的杯子里也放了一小块方糖,微微有些蹙眉:“没想到,你居然也有这么世故的一面?”
“抱歉,可能是因为我最近刚刚成年,正在经历青春期的缘故。”小书记官微笑着含胸行礼,致以歉意:
“另外,作为您的书记官我必须纠正下,学术上一般把这个称为‘政治’。”
安森·巴赫:“……”
再次端起咖啡杯的小书记官又喝了一小口,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我在刚刚来的时候遇到了那位路易爵士身旁的精灵小姐,说会晚一点儿过来见您;我告诉她您今天可能没时间,最好约在明天,但恐怕她并没有……”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就已经打断了谈话,不等安森开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已经走进了房间。
芙莱娅看着一脸惊愕望向自己的二人,像是在思考似的微微蹙眉,冲艾伦指了指身后大开的房门。
心领神会的小书记官从容不迫的起身,小心翼翼的垫脚走到门前,从屋内将门反锁,然后背着手微笑着望向精灵少女。
芙莱娅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在干什么?”
“关门呐。”
“……关门?”
“您刚刚不是要我……”
“我是让你出去。”
芙莱娅面无表情:“我要和安森·巴赫谈些事情,不想被其他人打扰,明白了吗?”
“如果是这样,还请允许在下拒绝。”小书记官立刻义正词严道:
“任何外人与安森·巴赫大人进行的交谈,作为书记官的我都必须在场并且做好笔记,避免事后出现任何的误解——大人,请您告诉这位尊贵的女士,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的。”安森只好陪笑道:
“我所有的会晤都必须有艾伦·道恩书记官在场;不用担心,你可以百分百相信他。”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缓缓回首,冷冷地和他对视着,一声不吭。
静静地房间里,两人忽然同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呃……其实呢,我也不是非得要艾伦·道恩书记官在场的。”
感受着紧锁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安森露出了非常不自然的微笑:“你说呢,艾伦·道恩?”
浑身一个激灵的小书记官立刻反应过来,果断开门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临走还不忘了从外面把门关上。
“砰!”
沉重的砸门声,仿佛屋里面的不是两个活人,而是某种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你跑慢点儿也没什么关系…安森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难言的气氛中,精灵少女缓缓收敛了视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被牛皮纸包裹着的,厚度足足近五厘米的文件,轻轻压在了报纸上面。
“这是……”
“大魔法书。”不等他说完,芙莱娅便抢断道:
“准确的说,是《大魔法书》的拓印本——原先应该是藏在那个小教堂书柜的秘密夹缝里。”
嗯?!
安森的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诧异,但立刻就掩饰了下去,疑惑的表情仿佛并不清楚精灵少女所说的含义。
“费尔·克雷西曾经说过,这是他和你约好的,作为你击败帝国大军的回报。”并未注意到对方表情的芙莱娅继续道:
“在他叛乱之前被路易发现,一度还曾以为对方是因为这件东西才追杀的我们,之后才知道另有原因。”
“现在,它是你的了。”
话音落下,她将文件包推了过来。
安森挑了挑眉毛:
“既然你知道,那就该明白这件东西的意义和价值…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我很了解你——更准确的说,是路易很了解你。”芙莱娅目光灼灼:
“你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家伙;与其等到你主动来偷或者抢,亦或者让路易用它来偿还你的某次人情,不如直接给你还要更简单些。”
哪怕是现在,安森依然清晰的能感觉到精灵少女对自己的杀意;之所以没有动手,不过是因为自己死了,对路易·贝尔纳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增添不少麻烦而已。
“好吧,我明白了。”
他点点头,双手拿起了这份自己期待许久的《大魔法书》:“所以…路易·贝尔纳并不知道你把它交给了我,对么?”
“我是在他卧室里无意间发现的,拿走的时候也犹豫了很久。”精灵少女摇摇头:
“所以你必须今天就尽快离开扬帆城,最好就在今天之内——如果路易发现它不见了,最先怀疑的对象肯定是你!”
这是肯定的,毕竟普通的施法者就算得到了《大魔法书》也没什么用,何况以路易对“旧神派圈子”的了解程度,恐怕也不会想到另一个对象。
“没问题,中午之前我就会从扬帆城港口出发,您只需要确保他在傍晚前不会发现异常就行。”安森快速将文件包收起:“另外我能不能问个多余的问题?”
“什么问题?”
“呃,既然您已经能从他的卧室中把拓印本偷出来,为什么不干脆照抄一遍——反正时间上绝对来得及,而且也更隐蔽了不是吗?”
“……”
沉默不语的精灵少女微微眯起双眼,一动不动的打量着面前的家伙。
安森·巴赫:“……不问了,抱歉!”
第二百三十二章 咒法师之路
在好一番费尽心思的“安抚”后,总算让精灵少女打消了“立刻动手,永除后患”念头的安森陪笑着将这位女王陛下送出了房间。
在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后,他并没有立刻迫不及待的打开,而是故意就这么将牛皮纸包和一沓报纸放在桌上的角落里,悠闲地从怀里掏出迷雾烟斗,一边抽着烟草一边随意翻看着新闻。
直至确认已经再也听不到门外走廊的脚步声,安森这才云淡风轻的打开了牛皮纸包,取出《大魔法书》拓印本的同时,又将厚厚一沓的报纸塞了进去,同时将拓印本藏在了另一份报纸内。
假如有人闯入,他能在十秒内将桌面恢复原状,同时将包裹着拓本的报纸藏进书桌正下方。
做完了这全套的准备,安森又确认了一边顺序无误,这才将拓本展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潇洒流畅,类似“卷首语”似的花体字:
“忠诚的信徒,请你昂起头颅面对月亮升起的位置,向变革者,挑战不公者,命运掌控者艾顿,致以崇高的敬意——因为永不低头,就是对祂最好的礼赞。”
虽然是花体字,但看上去更像是随意到有些潦草,甚至近乎于涂鸦,从笔触来看作者应该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书写的。
因为在安森从克洛维大教堂得到的另一卷《大魔法书》拓本上,也有类似的文字:“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渴求秘密,向求知者,诡诈者,黑魔法之王穆特祷告吧,愿你的秘密永远不要变成他人的宝藏。”
那串文字虽然也是花体字,但明显更精致,也更繁琐,每个字母的造型都堪称艺术品,看上去更适合用来当标题或者签名,而不是具体的内容。
难道是为了凸显两种魔法的不同之处?一个强调窥探和保护,一个强调毁灭与变革…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代表“血魔法”的那一卷又会写着什么?
另外《大魔法书》可是有十几卷之多,究竟是平均分成了三大魔法的内容,还是说出了介绍各个魔法的历史与曾经存在过的法术外,还提到了别的东西?
安森一边猜测,一边开始快速浏览后面的内容。
首先是开篇的部分,作者首先介绍了咒魔法与另外两大魔法的截然不同之处——既不是强化精神由内向外,亦非强化血肉追求无可限量的生命力,而是人与客观世界的关系。
究竟是人应当服从与世界,还是寻求干涉与破坏,在作者开来这是每个咒法师都应当最先考虑的问题。
因为咒魔法的诞生,就源于“命运掌控者艾顿”企图打破现状,突破已有的重重限制,从根本上“改变这个残酷的世界”。
“…但这并不意味着‘命运掌控者’就是对的,甚至包括祂自己也对此表示过怀疑,因此祂才给予了每个信徒掌控自我命运的权利,即使代价是自己遭到背叛与诋毁,也在所不惜……”
这句话至少透露出两个信息:有人背叛了艾顿,但背叛的方式在艾顿看来是正确的,符合咒法师这一身份的行为——甚至这种行为无论结果,其本身是被默许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按照塔莉娅的说法,三大魔法的目标是进化的极致和趋近于完美,而在私人笔记中圣艾萨克则将这个进化的目标与完美定义为“永生不死”,为此还曾经亲自下场尝试将三大魔法混用,险些变成一团会说话的肉酱。
但无论是黑魔法还是咒魔法的卷首语的主题,一个是“命运”一个是“窥秘”…要说前者还勉强有些联系,后者则干脆连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
在缺乏有效情报的前提下,安森只能做一点点大胆的猜测:
首先基本可以断定三大魔法应该不是同时出现的,顺序上的先后可能存在区别,但血魔法大概率是第一个;而血魔法的主人,“超凡的布鲁托”作为先行者,也就给所有后来的人定下了基调:进化。
施法者要通过进化的方式,打破某些桎梏和限制,进入到更高的层次乃至趋近于完美,应该是三大魔法的初衷。
但因为方式和路径的不同,也就导致后来者的黑魔法和咒魔法有了更多的想法,不再仅仅拘泥于最开始的目标,有了全新的方向和追求,并且对其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本身。
假设这些猜测是真的,那又会是谁背叛了诺顿?
从目前能找到的资料来看,最终击败三旧神的是七大骑士——这也是秩序教会和帝国共同给出的“官方结局”。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版本当中,七大骑士击败三旧神建立国家时,秩序教会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教派,各种信仰三旧神的施法者们依然在大地上横行,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成为某地的领主,进入龙骑士赫瑞德的城堡宫廷。
所以施法者当中有叛徒?对三旧神心怀不满,最终站在了七大骑士的一边?
还有,无论是哪个版本的传说中都只是“击败”,没有一个地方提到过七大骑士杀死了三旧神,那么真正的行凶者又会是谁,和新旧世界“旧神派”的矛盾是不是存在着某种关联?
尽管存在着满腹的疑问,但因为只是临时的草草翻阅,安森并未继续向更深的方向去想,只是飞快的将整卷《大魔法书》浏览了一遍。
后续的内容则基本涉及到咒魔法的几个特性,包括距离感与施法距离之间的关系——随着咒法师本人的水准愈来愈高,距离感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广,越来越精确。
对经验丰富的咒法师而言,这种精确的距离感甚至比施法范围更加重要,因为咒魔法的威力往往取决于对精度而非威力的把控,加上所有的魔法都需要提前准备,稍有失误很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这一点安森可谓深有体会,他和费尔·克雷西的战斗就是如此,当时手头除了【聚焰】和【亡灵迷雾】之外,就只剩下两个【升腾之火】,一个【猎杀】和一个【烟娱家】,稍有失手就连翻盘逃跑的机会都没了。
当然,前提是他并不知道外面守着的人还有芙莱娅和塔莉娅——并且之前的自己为了避免被费尔这个谨慎的家伙觉察到问题,专门让塔莉娅抹除了自己知道她会来的这段记忆。
“…而善于改变施法范围的‘形状’,使之可以适应情况的变化,则意味着一名咒法师真正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所在,也是踏上咒魔法之路的前提。”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掌握这个,连咒法师都不算是么?那恐怕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咒法师都不算合格…安森翻了个白眼。
虽然这么说,但安森其实是理解的;毕竟如果连改变施法范围形状都做不到,许多貌似厉害的咒魔法都会变得相当鸡肋。
最直观的就是【猎杀】和【锐风】,前者在正常情况下只是一枚威力大点,穿透力更强的火焰穿甲弹,后者则只是让拳头或者武器变得更锋利;可只要能改变施法范围形状,完全能用来悄无声息的引爆数百米外的爆炸物,或者变成悄无声息的暗杀神器。
咒魔法的能力是“扭曲现实”,意味着只有在将敌人和自己笼罩在施法范围内,咒法师才是无所不能的;否则也就只是一个运动视觉好些,直觉敏锐的普通人而已,远远比不上血魔法的直接与黑魔法的诡诈。
“…而咒法师也不应局限在基于现实所诞生的想象,应当努力拓宽视野,从更加微妙处着手,塑造全新的,超出认知的‘现实’……”
换句话说在这本书的作者看来,无论是【聚焰】还是【亡灵迷雾】这种简单的咒魔法固然实用,但还是格局小了。
不过和对方列举出来的魔法相比,安森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说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伤口画布】,将被破坏的痕迹转移到施法范围内的任意某处,可以是自己或者敌人身上,也可以用来破坏或者打开某样物品……”
“…画笔无法斩断钢铁,却能画出以假乱真的缺口……”
在安森看来这个魔法简直逆天,比【烟娱家】还要强大;哪怕受到了致命伤,只要及时发动魔法,就能伤口移动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位置,甚至是敌人身上,或者在走投无路时强行创造突破口。
缺点也是存在的,那就是使用时施法范围必须完全包裹伤口和附着物,在完成全过程前任何失误或停止都会导致失效,而成功后如果不能一直停留在施法范围内,效果也会消失…并且准备起来也是异常的复杂。
“…【九宫棋盘】,在施法范围内制造一片区域,所有人轮流以回合制行动,率先行动者确定规则……”
“…游戏,即是最简单的现实……”
这个魔法就明显涉及到需要改变施法范围才能正常使用,具备一定的强制力,而且是不分敌我的类型,最先行动的人也不一定是施法者本人,已经很有“扭曲现实”的味道了。
相较于一对一,这更像是个能够以弱胜强,或者强行拖住敌人的魔法,非常适合应对一对多还无法躲避的局面。
“…【盗窃小调】,轻声哼唱一首歌谣,在确保对手能够听见和听懂的前提下,通过歌词夺取他已经展示过的某种能力,直至使用过后才可被对方通过击伤和控制等方式夺回……”
“…所有已经发生的,都早有先兆……”
这个魔法属于有心算无心的类型,也属于一种半强制性的规则,类似于黑魔法中的某些心理暗示,但却能切实的夺取对方的能力,正常情况下用处不大,但如果碰上某些非常依赖单一能力的敌人,那就很强势了。
比如说,某些——或者所有的——天赋者们,哪怕只是单纯的夺取不使用,也能直接决定战斗的胜负。
当然,前提是对方必须已经展示过一次能力,同时自己也必须有起码的大致了解才行。
其后的篇章还介绍了大量其它类型的咒魔法,包括并不限于像【聚焰】这种简单又实用的类型,并做了各方面的总结。
简而言之,就是越符合常理的使用起来就越简单,越违背的就越复杂,消耗的精力和准备时间就越长;并且提到了因此而出现的“保守”与“变革”两大咒法师流派。
一种基于现实,类似“纵火犯”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一种则更加原教旨些,热衷于“扭曲现实”,也就是形形色色违背常理的咒魔法。
按照这种区分法,现在的安森算是个不折不扣的“保守派”,并且到目前为止他所遇到的咒法师,也几乎都是以保守派为主。
基于不同的逻辑,双方的路线也就存在一定的区别;而这种区别要到亵渎法师的层次才能真正有所体现。
书中并未提到两种流派具体的不同,甚至不认为他们存在真正的区别,但安森却忍不住大开脑洞——难道就是那些保守的咒法师,最终选择了背叛命运掌控者诺顿,与七大骑士合作?
还是变革派的咒法师不认同诺顿的理念,两害相权下决定支持作为敌人的七大骑士——这也更符合诺顿明知自己遭到背叛,却还是认同对方的这个说法。
但无论哪一种,也都只是安森自己的脑洞而已;单纯从本卷的笔者介绍来看,他应该是更加推崇“变革派”的观点,认为咒法师应当积极的改变世界,“扭曲现实”。
对目前的他而言,这两派的区别也仅仅是一个讲究实用精神,一个崇尚变幻多样,给自己提供了更多新魔法的创意和脑洞而已。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再次传来,这次对方并未直接推门而入。
安森不紧不慢的将包裹着《大魔法书》拓印本的报纸合上,沉默了十几秒然后假装无事的抬起头:
“请进。”
房门打开,背着双手的小书记官站在房门前,用平静的口问道:
“大人,船已经备好了。”
安森微微颔首,起身的同时故意将牛皮纸包留在了桌上:
“出发!”
第二百三十三章 抵达白鲸港
冰龙峡湾,白鲸港。
阴沉的天空下,十几艘同时悬挂着克洛维王旗的商船缓缓落下厚重的白帆,在泛起浓雾的平静水面上落下了沉重的船锚;伴随着海鸟的鸣叫,甲板上的水手们纷纷向着岸边的城市摘帽欢呼。
披着件灰色长袖风衣的安森立在船舷一侧,眺望着港口上那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来的人群,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得意的弧度。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十月十五日,在历经了将近半年的“新世界独立战争”之后,守备军总司令终于又回到了他忠实的白鲸港。
在去年刚刚抵达的时候,这座港口城市刚刚经过一年中最后的贸易期,正是最萧条惨淡的时候,整个城市像是个在冰天雪地里燃烧的煤球炉,又脏又破。
而眼下正值十月,最后一轮来自旧世界的舰船即将满载而来,刚刚采购了大批原材料的货船更是准备乘兴而归;葡萄酒,咖啡,砂糖,绸缎,棉布,香料,玻璃……各种新世界的好东西像燃料似的点燃了整座城市,更有无数抱着赌一把和碰运气的殖民者两手空空的走下船,用无穷尽的好奇和期待热闹着大街小巷。
如果这些还只是每年的惯例,那么一场“独立战争”则是给这座港口城市注入了她不曾有过的全新活力。
黑礁港与红手湾的牲畜贸易,长湖镇发达的渔业经济,冬炬城勇敢的拓荒者们…军队的靴子将一座座原本半封闭的殖民地串通起来,让消息流动起来,打破地理和贸易的壁垒,源源不断的涌入冰龙峡湾。
早在那之前,通过“殖民地收拢计划”从周围零零散散迁至白鲸港的殖民者极大的充实了本地的人口,加上附近土著部落的数量本就不算太多,一时间殖民者的数量竟超过了兽奴与土著民的总和。
而想要承载更多的人口,就需要更稳固的基础建设,而在新世界那就是取暖所需的燃料和食物供应。
通过军屯农庄和牲畜贸易,让白鲸港议会解决了粮食问题;自建的小型晒盐场,也减少了对北海三国食盐贸易的过分依赖。
至于对城市的重建和修复,更是从风暴师抵达后就从未停止;供暖委员会的成立结束了过去煤炭商人和木材商人毫无底线和原则的竞争,将煤炉和壁炉逐渐在整个白鲸港普及开来。
小型钢铁厂,制盐厂,奥古斯特军工厂,皮革厂,棉纺厂,军屯农庄…卢恩家族和守备军司令部开办的大大小小的企业,给了所有刚刚下船,一无所有的殖民者们一份稳定的生活;眼下几乎所有工厂都在拼命抢人,整个白鲸港上上下下绝对是百分之百的就业率。
当然这也真是和待遇没有太多关系——通过《白鲸港好人报》和各个殖民地报社分社的连环报道,整个冰龙峡湾都知道了帝国殖民地正在爆发一场叛乱战争,帝国的大军嗜血如命,见人就杀,就抢。
这种情况下除了某些心怀不轨,或者胆大包天的狂徒,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观望,暂时在刚刚抵达的白鲸港落脚生活段时间,再考虑是不是要前往其它殖民地或者加入某个拓荒组织。
很快,前线风暴师节节胜利的新闻,和从荒野中逃回白鲸港的冒险者们,就让剩下没出发的人们意识到留在这座城市,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远洋贸易,新闻传播,产业发展,城市扩张,殖民地战争,动荡的局势…所有巧合与非巧合的因素,缔造了如今的白鲸港。
当新世界还在被两大强权来回撕扯,但西部帝国的殖民地一个一个在战争中衰落,镶嵌在冰龙峡湾之南的星辰,开始书写她的辉煌。
……………………
“谨代表五百人议会,守信者同盟,各工会与委员会,以及全体冰龙峡湾的人民,欢迎守备军总司令,安森·巴赫荣誉议长大人…载誉凯旋!”
一身精致黑色羊毛外套,胸前挂着议长勋章的梅森·威兹勒快步上前,不等安森走下甲板便大声呼喊道,急匆匆领着两个相似打扮的身影,迎向那个“阔别已久”的身影:
“请容许我们以十二万分的敬意,向您以及所有为新世界自由,为冰龙峡湾安危而战的克洛维战士们,致以最最真挚的祝福和感谢!”
大概是冬天码头太滑的缘故,过分热情的现任议长大人——前任是哈罗德——险些摔倒,如果不是身后两个人及时搀扶,险些直接掉进冰冷的海水里去。
“哪里,您真是太客气了。”
安森矜持一笑,握住了梅森议长的双手:“能够这么快结束这场战争,白鲸港乃至整个冰龙峡湾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没有你们的鼎力支持,风暴师和邦联军团绝对无法只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将一万帝国大军赶下汹涌海!”
“这、这些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梅森激动地合不拢嘴,浑身上下一个劲儿的哆嗦。
整个殖民地独立战争期间,除了长湖镇和红手湾,其余所有殖民地都没有丝毫像样的战争准备——不要说武器,达到士兵们穿的军装和行囊,大到运输物资所需的辎重车,统统没有任何像样的准备。
这种时候,白鲸港就展现出作为一个港口城市的真正实力了。
借助安森从圣徒历一百年末就开始的足足五个月的准备,粮食充足的白鲸港甚至能对外出口一部分,换取对城市发展至关重要的牲畜——尤其是能承载运力的驮马。
至少在可见的未来,新世界大概率不太可能拥有铁路这种在旧大陆都实属罕见的新鲜事物,那么马匹就不仅仅是牲畜和交通工具,更是极大能提高劳动效率的生产资料。
并且因为充分的“先见之明”,白鲸港还在源源不断的为自由邦联提供军火,食盐,酒精饮料和棉布;过去要进行这种贸易必须一个殖民地一个殖民地的谈,现在换成了邦联的贸易代表主动前来谈判。
占据了绝对主动权的白鲸港借此大批收购在新世界最廉价的铁矿和煤炭资源,转手大批量向本土出口,实现了对内对外双边逆差,财富像吹气球似的快速膨胀。
如果说安森在最初铲除前任哈罗德议长,实际掌控白鲸港的时候,以梅森·威兹勒为首的五百人议会还对这位总司令心怀芥蒂,现在他们那就是彻彻底底的服了。
虽然主要的利润都被卢恩家族和守备军团司令部拿走,但即便是留给他们的部分,也是历年平均收入的两倍以上,随之而来的财富更是过去的五倍不止。
简单的寒暄之后,梅森·威兹勒又介绍了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一个是取代了梅森的新任白鲸港商会会长,兼议会财政官;一个是白鲸港造船厂厂主,兼委员会联席议会书记官,负责协调各个委员会之间的关系,记录各个委员会上诉请求和提案。
也就是一个大买办,一个地头蛇…配合着梅森这个完全靠风暴师扶持才上位的议长,曾经的“白鲸港三巨头”又以全新的方式诞生了。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最符合风暴师与卢恩家族希望的结果,毕竟一个从内到外精诚和睦的白鲸港,也不可能给卢恩家族这个“强势外来户”多少操作的空间。
“为了欢迎您与诸位勇敢的风暴师士兵们,五百人议会已经准备好了一场盛大的晚宴,请您届时赏光;同时各个工厂,农庄也期待着您莅临指导,白鲸港的人民也非常希望能组织一次游行活动,目睹凯旋之师的光彩!”
滔滔不绝的梅森议长嘴角噙着笑容,视线一刻也没有从安森的身上离开过:“不知道您是打算直接前往宴会现场,还是先组织游行和演讲?”
望着面前三人明显各有期待的表情,微微一顿的安森轻描淡写道:
“非常抱歉,但今天我只想去看看前议长哈罗德的雕像。”
话音落下,新任的商会会长和造船厂主直接愣住,眼神里全是莫名其妙的震惊;而刚刚还满脸堆笑的梅森议长浑身一震,顿时肃然起敬:
“白鲸港能够有今天的这一切,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哈罗德议长的功绩;没有他打下的基础和做出的牺牲,就不会有如今的繁荣。”
“确实如此。”安森微微颔首,表情也随之凝重:
“如果不是他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阻止了无信骑士团针对我的暗杀行动,风暴师和白鲸港就无法及时与叛…起义的帝国殖民地组成联盟,形成如今的自由邦联。”
梅森议长感慨一声:“假如哈罗德议长大人知道您能够获得如今的成就,并且将白鲸港带到了如此前所未有的高度,也一定会感到十分欣慰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唱一和的在那儿长吁短叹,看的两名随从在原地变成了木头人,完全不相信这话居然能从平时私底下动辄对哈罗德破口大骂的梅森嘴里说出来。
一旁很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卡尔·贝恩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旁边。
“不过非常抱歉,最近一段时间不能组织您的参观仪式。”梅森突然开口道:
“因为雕像伫立在市中心的广场上,人流稠密,难免让雕像染上些许灰尘;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您公开前往,很可能引发某些不太好的舆论。”
“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没关系,晚几天也是可以的。”
安森相当无所谓的轻声道,反正他也只是用这个当做借口,并不是真想要参观哈罗德的雕像和坟墓——那里面埋着的到底是不是哈罗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这段时间,白鲸港市中心一带人流量始终很稠密,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您指的‘特别情况’是什么?”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几个殖民地的传闻而已。”安森随口道:
“某些经常在各个殖民地流窜,经常受人雇佣的佣兵团,袭击了《白鲸港好人报》报社在其它分社的消息渠道网,还杀死不少给报社提供消息的线人,所以想知道是不是白鲸港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这个……”
梅森先是一怔,紧接着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瞳孔猛地骤缩,然后迅速恢复了正常:“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自从风暴师出征之后,除了城内偶尔会出现的小骚动和一些不太安分的劫匪,白鲸港没出现过任何不对劲的事情,始终都非常的平静。”
“当然!也许的确存在某些不算老实的家伙,打算私底下干点见不得光的;但那些身为议长的我就不清楚了——白鲸港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白鲸港,现在的它很大,人也更多了。”
梅森议长意味深长道
“是吗,那就好。”安森微微颔首。
既然连和无信骑士团有过合作,又身为议长的梅森都表示对他们目前的行动一无所知,那就证明以伊恩·克莱门斯这些人最近的确很老实,至少没像其它殖民地的无信骑士团那样,袭击过报社的情报网。
不过这也不能代表他们真的足够老实,毕竟白鲸港也真的不是一年前的白鲸港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风暴师官兵们终于得到了进城的命令;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在五百人议会和无数前来凑热闹的市民们注视下,浩浩荡荡的从港口开进城市。
安森没有立刻回到位于城外的军营司令部,而是卢恩家族在城内的宅邸——目前还只是名义上,真正在这里住过的暂时也只有塔莉娅,安森和莉莎三个人而已。
走进空荡荡的客厅,就在他像往常那样来到酒柜旁,正准备纠结一下到底是来杯朗姆还是咖啡的时候,发现旁边的茶几上,静静地放着一封信笺。
一封盖着克雷西家族纹章的…信笺。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想做个人
“在正式开始之前,还请您接受本人及同僚们最最真挚的歉意;虽然并非出于本心,但对于本人的某些同僚的确给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考虑到我们都很清楚那‘麻烦’是什么,为谨慎和避免某些意外考虑,在这里就不提及了。”
“还请相信本人的诚意,我们不想与您为敌,更不想与自由邦联乃至克洛维为敌。”
“当然,出于某些不可抗力,本人未来一段期间,恐怕还是会做某些在您眼中属于‘挑衅’的行为;但还请理解这都是出于无奈,我们并没有太多选择。”
“不过您可以放心,‘挑衅’与‘越界’的那条红线,本人是十分清楚的;在必须要做某些触及您利益时的‘越界’行为之前,一定会尽可能与您实现取得沟通。”
“假如您愿意相信本人的诚意,那么我们可以进行一次体面的,合适的见面,地点就在我们之前见面的地方;届时还请放出信号,我们一定光临。”
“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但请您务必尽快做出决定;否则即便只是维持现状,本人也无法保证还能维持多久。”
“祝您身体健康,事业顺利——曾品尝过您私人藏酒的朋友。”
“啪!”
安森面无表情的将信拍在桌上,凝重的目光看向对面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语,保持着思考姿势的卡尔·贝恩:
“你感觉如何?”
托着下巴一口一口抽着烟的参谋长深吸口气,微微眯起眼睛:“我感觉有些奇怪。”
“哦?”安森惊讶的挑了挑眉毛:
“奇怪在哪儿?”
卡尔拿起信笺,在他面前晃了晃:“奇怪在这种事情,你居然会跑来问我?”
安森·巴赫:“……”
“要是没记错的话,以前像这种涉及到旧神派和天赋者,魔法和血脉之力之类的事情,你都是会尽量避开我们这群家伙的——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反常?”卡尔理所当然道,一脸的莫名其妙:
“是找不到别人听你的完美计划,还是终于下定决心,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拉下水?”
“我觉得这才叫信任!”安森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信任!不分巨细毫无隐瞒——你觉得我真就一定要和别人分享我的计划,必须说出来不可?!”
“我觉得你需要一面镜子。”卡尔一本正经的解释着:
“有倾诉的欲望不是什么坏事,这很正常,它甚至是一种值得别人羡慕的能力,你不要…好的我不说了把枪收起来行吗?”
看着已经顶着自己鼻子的枪眼,正气凛然的参谋长果断双手举过头顶,行云流水的完成了投降的全套动作,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典范。
冷哼一声的安森却也没把“匕首”左轮放回腰间,随手摆在了桌上,同时伸出右手,来回搓动着食指和中指做出要烟的动作。
一脸不情愿的卡尔迟疑了好久,才像割肉似的掏出烟盒火柴,把点好的卷烟递了过去。
“虽然没见过本人,但我猜这家伙大概是和你一样怕死…一样谨慎的类型。”
心疼的将烟盒重新放回口袋,卡尔吞云吐雾的猜测道:“信上的字迹还很新,证明是在我们抵达不久前才写好的;他明知道会看见信的人除了你几乎不可能有第二个,却还用了各种隐晦且模棱两可的说法,显然很害怕意外。”
“至于他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不想做叛徒,也不想和你为敌,所以希望私下里达成和解,前提是你得愿意配合他。”话说一半,卡尔突然轻笑了声:
“这倒是很有克洛维征召兵团的风格…大部分被安排在前线,甚至接近敌人腹地一带的征召兵团对内糊弄上司,和对峙的帝国大军合作,互相洗劫对方控制区内的城镇和商队,条件合适也不介意给对面当打手,事后一般六四或者五五分账。”
“像雷鸣堡征召军和我们风暴师,那都算个例中的个例,除非是初来乍到还有常备军跟随,否则长期在偏远战线驻扎的部队没有愿意和对面硬碰硬的;借着名头当劫匪,甚至和劫匪联手的才更常见。”
作为经验丰富的背锅侠,卡尔在这方面拥有无可争议的话语权,整个风暴师大概也只有法比安的履历能勉强和他比较一番。
安森轻轻点头,咬着卷烟轻描淡写道:“其实你见过他。”
“啥?”
“之前守信者同盟刚刚成立的时候,你不是帮忙训练过一段时间他们组织的民兵么?”
“是有这回事,那这个家伙……”
“就是之前同盟的白手套。”
“白手套?”
“嗯,你也可以叫他们无信骑士团——写信的这个家伙,就是无信骑士团的团长。”
“嘶————”
卡尔倒吸口冷气:“你是说那群家伙就住在白鲸港城里,还…还和我们在一起?!”
“他还来过司令部呢,没记错的话至少有两次。”安森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参谋长,毫不紧张:“大仓库事件的时候,应该也在附近;之后进攻长湖镇,也是从他们那里拿到的情报。”
“所以你早就在跟他们合作了?!”
“我觉得这个说法有问题,因为直至最近我们还合作过一次——所以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刚刚结束合作关系,并且反目成仇。”
“……”
震惊归震惊,但在这么长时间之后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哪怕他明天说自己认识一个使徒,认识克洛维暴动时的造反头目,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其实是女的,卡尔也不会感到有多么的意外。
“我的建议是,你最好还是答应他。”短暂的失神后,卡尔吐出了一个完美的烟圈:
“说是‘妥协’,实际上也是最后通牒;假如不予以回应,恐怕情况还是会失控——照你的说法,这家伙对白鲸港和风暴师的了解都不是一般的深;不要说暗杀军官,哪怕只是破坏工厂,捣毁几个机器也是轻而易举。”
安森微微颔首,这也正是他担心的;白鲸港的发展刚刚开始步入正轨,经受不起一群精通暗杀的施法者和天赋暗杀和破坏。
反倒是军官团他倒并不怎么担心,这帮人一个个身怀绝技,寻常的暗杀和偷袭应该奈何不了他们。
“既然要和他们谈判,势必风暴师在白鲸港驻扎还有其它一系列的工作,就肯定得委托给你来处理了。”安森略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他:
“为了给对方压力,还不能有任何的示弱;必须在合情合理的条件下,向对方乃至白鲸港城内鱼龙混杂的各方势力,展现经历大战后的风暴师的实力。”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卡尔轻哼一声,当场戳穿了某人的如意算盘:“法比安不在,现在能帮你处理这堆杂活的人就只剩下一个副官,所以今天才对我这么的…信任。”
“这顶多只是一方面。”安森笑得无比虚假:
“既然很多事情你其实都已经知道了,继续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再有就是如果你有这方面想法的话,我可以……”
“不!”
没等安森说完,卡尔就直接抢断道:“不需要。”
“真的?”
“千真万确!”
“就一点儿都不好奇?”
“不光好奇,还羡慕嫉妒恨呢!”
卡尔耸耸肩:“哪个男孩儿小时候没想过自己也能成为天赋者,长大之后没有眼馋过魔法这种离经叛道的玩意儿;我到现在都羡慕之前一个会黑魔法的上司,靠读心术赚得盘满钵满,还没留下一丁点儿的痕迹。”
“那……”
“但羡慕不等于就得有。”卡尔再次打断道:
“要我说,魔法这东西就和烟酒,鸦片酊差不多的东西,甚至更危险;一旦开始就无法摆脱,就会一点点的变得依赖,甚至被它驱动着去做某些原本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我呀,是个很没什么自制力的家伙,十岁捡了个被人扔了不要的烟头,这辈子都戒不掉了——用不着再有一个差不多的玩意儿。”
“再有…我觉得做个人,挺好的。”
做、做个人?
安森的脸颊微微抽搐,虽然知道这家伙不是那个意思。
他叹了口气,像是彻底死心了似的瘫在椅子上。
静静地客厅内,两个烟枪面面相觑。
“所以…这个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敲了敲桌上的信笺,卡尔追问道:“之前见面的地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个港口的小酒馆吧?”
“再往前推,应该是马车里——你觉得呢?”
“什么也不觉得,但如果是酒馆的话,我不太建议你这么干。”卡尔盯着安森,语气低沉:
“现在不是我们刚来,认识你的人还不多的时候了,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你这位重返白鲸港的总司令身上;除非迫不得已,最好别亲自做这种乔装外出的事情。”
“那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反正最好是能找个十分恰当合适的借口,比如在某个公开场合,让他们有机会和你私下见一面之类的……”
“私下和无信骑士团的首领见面?哪有这种公开场…等等,我好像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
伴随着逐渐上扬的嘴角,一个崭新的计划在安森的脑海中开始酝酿。
看着他那得意极了的表情,卡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宴会?!”
梅森·威兹勒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整个人直接愣住了。
“正是,尊敬的议长大人,我的主人——守备军总司令阁下希望能在您的家里,举办一场规模不大,半公开的晚宴。”
站在他面前的小书记官艾伦·道恩微微颔首,用最清晰的话语和如沐春风的笑容,告诉他自己没听错:
“这是为了补偿军队凯旋时,推掉了五百人议会盛情的遗憾;特地选在您的家里,也为了让这场晚宴看起来更像是简单的朋友聚会。”
“当然,如果实在勉强的话,也不会过分勉强您……”
“不不不!不勉强!真的不勉强,真的!”
没等小书记官说完,梅森瞬间脱口而出:“能够承办这场晚宴,是我本人的荣幸,更是整个威兹勒家族的荣幸!”
他到现在还对安森在港口时的“敲打”历历在目,生怕自己也和哈罗德一样,变成“艰苦奋斗的昨天”。
“那真是太好了。”小书记官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
“不介意的话,还请允许在下告辞,前往卢恩宅邸去通禀大人这个高消息。”
“呃、等…请等一下!”
梅森赶紧抬手拦住了立刻就想要离开的艾伦·道恩:“您只告诉了我要举办宴会的时间和地点,还没说具体要有哪些客人呢!”
“这是一场半公开的,聚会性质的晚宴,客人的身份并不是十分的重要。”小书记官眨了眨眼睛:
“您可以邀请一些议会的同僚,周边的邻里,熟识的好友…甚至将请柬送给周围的路人也可以。”
“总司令大人希望这场温馨的晚宴,能够囊括白鲸港的各个群体,阶层,成为一场非同寻常的聚会,让大家放下平日里的身份,以平等的关系交涉。”
“想想看,这将会是一次多么好的,团结整个白鲸港的机会;如果能够成功召开,对于身为议长您的形象也将产生巨大的提升。”
确实…如果能以安森·巴赫作为借口召开这样一场晚宴,的确很容易让某些平日里不肯低头的混蛋放弃无谓的争执,心甘情愿的接受自己的统治。
并且这样的宴会还不同于凯旋盛宴,有一定私下聚会的“家宴”性质,气氛自然比公开的大型典礼要放松不少,即便有争执彼此的脸上也不会太过难看。
想明白了这些,深吸口气的梅森·威兹勒抬起头来,郑重的看向背着双手的小书记官:“请转告总司令,威兹勒家族会为他准备一场难忘的晚宴的。”
艾伦·道恩微微扬起嘴角,右手背后左手抚胸,右脚稍稍向后迈步,屈前膝抚胸行礼:
“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朋友
威兹勒宅邸,傍晚。
伴随着夜幕降临,白鲸港围绕着港口区一带的街道上行人却没有明显减少的迹象,反而比平时还更热闹了些。
足足花了至少比步行慢一倍的时间,乘坐四轮马车的安森总算在莉莎饿到要抗议之前抵达了梅森家门外。
看了眼早已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拍了拍快睡着的女孩儿脑袋,一边戴上帽子一边走下马车。
还未靠近大门,安森就看到一位穿着暗色长裙的贵妇人正招呼宾客;并且周围看不到任何的仆从,只有热情似火的她在独自忙碌。
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稍显丰腴的身材,矜持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是……
“总司令阁下,还有我们最可爱的莉莎小姐!”
没等安森回忆起对方的名字,满脸堆笑的威兹勒太太就抢先迎了上来:“感谢二位的大驾光临,能再次来到威兹勒邸作客,真是让我们一家倍感光荣!”
“这也是我们的荣幸。”安森礼貌的点了点头:“全白鲸港也只有威兹勒家,能够举办这么热闹,又令人宾至如归的聚会了。”
“这都多亏了总司令您和卢恩家族,让白鲸港比过去更加的繁荣!”威兹勒夫人轻轻捂住嘴唇:
“那么多的新工厂还有那么多的新移民,让现在的白鲸港做什么都能挣得到钱;光是港口附近的酒馆和杂货铺,就比去年的数量翻了一番!”
“真是这样,那您可得提醒梅森议长,要注意下白鲸港粮食的价格了。”
安森轻笑道:“本土进口的酒水价格高昂,那些解不了馋的酒鬼,他们会把能找到的一切小麦,土豆和野果都拿来酿酒的。”
“有风暴师巡视,守信者同盟管理,量那些奸商们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城市过冬的粮食上面。”威兹勒太太信心十足道:“克洛维的军队,只保护那些遵纪守法,爱护殖民地的商人。”
看着这位贵妇人义正辞严的模样,要不是《白鲸港好人报》送来的情报,安森大概是想不到她手里至少控制着全城六家酒馆和两个烈酒作坊,同时还在本土的酒精贸易里掺了一手。
“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一边说着,安森用眼神示意了下身旁的女孩儿;还在打着哈欠的莉莎迈步上前,将一个用亚麻布包裹的长方形递给贵妇人。
“多谢。”
威兹勒太太屈膝行礼,双手接过了女孩儿递来的礼物:“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亲爱的莉莎小姐?”
“是警长!”女孩儿强调道,她对这个头衔相当的重视。
“这是小贝克兰最近刚刚完成的一副画作。”安森解释道:
“当时我们正在黑礁港,他和他的师傅大卫·雅克画了好几幅关于黑礁港大捷这个题材的作品,这只是其中之一。”
“眼下,他应该跟随大卫前往灰鸽堡,为最新一届邦联至高会议的绘制纪念画;最迟再有一个月,就会跟随剩余的军队返回白鲸港。”
那一瞬间,双手捧着油画的威兹勒太太表情微微有了变化,轻抿嘴唇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但很快她就重新恢复正常,将被亚麻布包裹着的画作抱在胸口,郑重的看向安森:
“总司令阁下,我…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报答您的恩惠。”
“尊敬的威兹勒太太,您不欠我任何东西。”安森淡然一笑:“无论是梅森议长还是未来的大艺术家贝克兰,威兹勒家族崛起的关键,是能够在最恰当的时候抓住稍纵即逝的机遇。”
贵妇人不再多言,只是紧紧地抱着那幅画。
安森扶着帽檐行了一礼,领着不知道是该鞠躬还是捶胸致敬,最后两个全做了的女孩儿穿过大门,向宅邸内走去。
此时宴会才刚刚开始,从前庭花园到大门敞开的客厅都能看见形形色色的身影——有的穿着标准的黑色呢子风衣和丝绸礼帽,标准的本地富人打扮;有的则明显穿着更鲜亮些,也更单薄,明显是刚刚从北港或者其它外国港口刚刚抵达冰龙峡湾不久。
议会议员,本地富商,庄园主,阔绰的新移民…白鲸港最有钱有势的一群人,确实都被囊括在里面了。
只是这么多的客人,明显有些超出了威兹勒邸能够招待的上线,就连原本宽敞的花园也显得稍有些拥挤,时不时还能看到仆人们一边赔笑,一边在人群间端着托盘飞奔穿梭的身影。
密集的人群加上光线黯淡的夜色,从进门开始后没有一个人认出这个领着小女孩儿,穿着简单黑色高领风衣和半高礼帽的家伙,就是白鲸港的守备军团总司令…给了安森不少的方便。
靠着咒法师敏锐的距离感和洞察力,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之一。
暗色软呢帽搭配长围巾,将清秀的面庞和无比显眼的金色长发完全遮住;要不是那双令人异常熟悉的湖蓝色眼睛,他甚至无法第一时间确定对方的身份。
而就在安森觉察到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他的身影;端着一杯淡啤酒,不动声色的从树梢的阴影下走到他面前,抚胸行礼:
“晚上好,总司令阁下。”
“晚上好,卡尔诺爵士。”
安森轻描淡写的回应道:“他来了吗?”
“刚到不久,您只比他提前了十五分钟。”卡尔诺微微颔首,清澈眸子假装随意浏览的警惕着周围,然后轻声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安森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对方带路。
两人跟随卡尔诺穿过花园,借着仆从们送甜点的时机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客厅;除了托盘上少了半打柠檬蛋糕,没留下一丝痕迹。
走上楼梯,只见一袭深绿色外套,同样被软呢帽和围巾遮住大半张脸的德里克正守在一扇门外;在看到卡尔诺旁边身影瞬间瞳孔突然骤缩,像受伤的凶兽觉察到了踏进领地的同类。
但下一秒他便恢复了正常,冷哼着替安森打开了门。
对于这位当初差点儿被打爆脑袋,又亲眼看着同伴被自己一枪爆头的狂猎骑士,安森只是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抬手伸向门把手。
就在两人即将走进房门的瞬间,德里克突然抬手,拦住了旁边的莉莎。
“抱歉。”卡尔诺的话语声同时在走廊内响起:
“这次会面只能有您和他两个人,还请总司令您予以理解。”
“如果你们坚持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抬手摁住了立刻就要拔枪的女孩儿肩膀,安森冲两人笑了笑:“反正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一群人把同样的错误犯三次——其中两回,还是在相同的地方。”
话音刚落,目光一厉的德里克瞬间被卡尔诺挡住,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在说“我不知道您讲的是什么”,抬手伸向门内:
“请。”
安森微微颔首,同时递给身旁的女孩儿一个眼神;得到“信号”的莉莎擦了擦嘴角的蛋糕,无比乖巧的向楼梯方向走去。
在两双异样目光的注视下,安森独自推开门,走进了对方提前准备好的房间。
砰——
房门在身后轻轻关闭,站在原地的安森打量了一番:柔软的地毯,火盆,半凸出窗台,墙上的油画,放满了藏书的木柜,稍有些凌乱,下面还塞了两个柜子的写字桌…白鲸港议长的书房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没想到您居然会用这么‘特别’的方式,向我们传达您的诚意。”
轻柔的话语声在书房的一角响起,坐在火盆旁地毯上的伊恩·克莱门斯背靠书柜,抬起头冲安森真诚的微笑着,怀中还摊开着一杯的打开的书。
从封皮判断,应该是《圣艾萨克的生平》。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甚至还有过怀疑;但卡尔诺说服了我们,认为这就是您发出的信号——结果真的不出所料。”伊恩继续道,并没有站起身:
“您真是给我们的行动提高了不少风险。”
“也没有多少风险吧?”安森又打量了周围一眼:
“能从梅森手中借走威兹勒邸的私人书房,看来你们和他的关系依然很好。”
“这您就猜错了,自从哈罗德死于大仓库,尊贵的梅森议长大人再也没有和我们取得过联系——甚至还暗地中雇佣冒险者追捕我们。”
伊恩苦笑一声,随即脸上又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但即便是不受欢迎的客人,只要在恰当的时间和地点,一样能得到主人的款待。”
“尤其是在这位客人熟悉的地点。”安森不失时机的补充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初你们在伏击我的时候,那位卡尔诺爵士应该就在这间书房内,监视着我和梅森的一举一动…对吧?”
“您对我们还是有很大的敌意,安森·巴赫大人;我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但真的很没有必要。”
伊恩轻叹了口气,表情显得很是遗憾:“实话实说,在有过之前的教训后,现在的我们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和您为敌;但很多事情,也并非是我们可以操控的。”
“你可以。”安森打断道:
“你是无信骑士团的团长,完全有能力做些什么。”
“那就意味着要背叛全体骑士团成员,以及我们的主人克雷西家族,成为罪无可赦的叛徒。”
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他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那对于我们这些人,将是万分艰难的一步。”
“且不说克雷西家族对全体骑士团成员知根知底,我们所有人在秩序教会的追捕名单上都有备案,使用黑魔法确保了所有人都无法违抗克雷西家主的意志,相互之间也同样保持着监视……”
“单单只我们发自内心的忠诚,就不允许我们做出如此可耻的背叛行为!”
伊恩·克莱门斯说的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器宇轩昂,活生生一副忠心事主,不畏强权的忠诚形象。
不得不说,安森真是对这种形象太熟悉了,以至于他一开口就明白了对方提出的价码,并且确认了其中最关键的部分。
“黑魔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黑魔法的施法效果应该是有距离和时效的吧?”
“这就是您的孤陋寡闻了,因为暗示性的黑魔法是不存在这种弊端的。”伊恩解释道,两人认真的表情仿佛是在讨论学术话题:
“通过同时向一群自愿,或者至少只是表面自愿的人施法,再通过经年不衰的修补和强调,最后利用群体间不断接触的影响,是可以将一个黑魔法半永久的维持下去的。”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单独逃亡并且始终没有被发现,才能让诅咒效果逐渐衰退,最终彻底摆脱。”
而想做到这一点显然不可能,因为费尔·克雷西清楚他们所有人的底细,同时整个无信骑士团都上了教会的黑名单,一旦逃亡无论新旧世界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安森不动声色的走到火盆旁,拿过一把椅子坐下,故作深思道:“但所有的黑魔法,无论直接性的读心和幻术,还是暗示性的诅咒和催眠,一旦施法者本人死亡,也会直接失效。”
“更确切的说,是暂时会出现失控的情况。”伊恩补充了一句:
“暗示性的黑魔法具备一定的滞后性,即便击杀了目标,只要在彻底失效前及时修补,加上被施法者本人自愿,也还是能恢复原本效果的。”
“但无论如何,短期内这个黑魔法确实是失效了,对吧?”安森追问道。
伊恩郑重的点点头:“的确如此。”
“但作为无信骑士团的首领,我本人也有保护这位黑法师的重要使命;因此无论您再怎么逼迫,我也是不会将他的行踪和底细透露给您的!”
“而我也从未想过能从您这里得到任何答案,毕竟您的确是一位忠心耿耿的优秀团长。”安森也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微微颔首。
寂静的书房内,四目对视的两人沉默了许久,不自觉的的同时扬起了嘴角。
第二百三十六章 威兹勒晚宴
和一个诚实——至少是表面诚实——的聪明人聊天,的确是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懂得退让和妥协,还很善于抓住问题的重点。
这点真的非常要命。
表面上是伊恩·克莱门斯在坚守立场,但安森现在知道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情报:费尔·克雷西能让无信骑士团为他所用的关键,是对骑士团成员个人情报的了若指掌和黑魔法诅咒;并且这个否则施法的黑法师,眼下就在白鲸港!
否则的话,伊恩·克莱门斯又怎么能保护他呢?
至于具体位置,伊恩肯定不会告诉自己,估计他应该也不知道——毕竟对方也兼具了监视他的任务,而且很可能并非单独行动。
但考虑到要在地形复杂人群密集的城内监视,对方也肯定不会距离他们三人日常活动范围太远;加上同样需要隐蔽以免被他们发现,可选的区域就非常有限了。
只要干掉这个黑法师,即便不是当场起义,至少也能让无信骑士团脱离费尔·克雷西的绝对掌控。
作为交换条件,安森帮他们干掉黑法师解除控制,伊恩·克莱门斯就能让更多的无信骑士团成员不再与自己甚至自由邦联的为敌…非常划算的交易。
毕竟这帮在新世界经营了上百年的地头蛇要是真不怕死,造成的麻烦可比杀死几个情报人员危险多了。
略微思索一阵,安森的脑海中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于是主动开口道:
“等到宴会结束,你们打算去哪儿?”
伊恩的目光微微闪烁,显然已经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无信骑士团在白鲸港接下来的行动目标,以及他们之后的活动区域。
毕竟想要击毙甚至生擒那位黑法师,他们几个就是明面上的诱饵。
“哦,这个我可不能告诉您。”伊恩正义凛然道:
“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无论如何我们不会违背之前的承诺,偷偷离开白鲸港——如果必须离开,也会实现让您知晓。”
不会离开,所以黑法师肯定不在港口区和靠近城门的几个社区,剩下的就是中心广场和临近的商业街与富人居住的区域…安森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看今天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也有同感。”伊恩缓缓起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作势准备上前和安森握手告别:
“没能解决我们双方之间的矛盾,真是件令人遗憾的事。”
是快高兴到合不拢嘴了吧…安森在心底吐槽了一句,故作冷漠的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被凉了一下的伊恩·克莱门斯也不以为意,默默的转身朝房门走去。
“最后给您一个忠告吧,总司令阁下。”他握住门把手,背对着沉声道:
“克雷西家族和这片土地的联系,并不仅仅是您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假如您真的要与这个古老家族为敌,最好不要仅仅指望三旧神的祝福。”
“更有可能得到庇佑的,或许是您的敌人。”
说完,这位无信骑士团的首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他是在提醒我小心“安息之土”的旧神派,还是建议如果要和克雷西家族正面对抗,最好能有秩序教会在背后做依靠…面无表情的安森瞥了眼紧闭的房门,目光落在了对方刚刚看过的《圣艾萨克生平》上。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这本平躺在地毯上的书被放下时恰好被翻开,而且正是故事结尾的一段:
“…饱含热泪的卡洛斯一世跪伏在圣艾萨克的榻前,紧紧攥着早已冰冷僵硬的手掌,死去挚友的遗言不停地回绕在他耳畔……”
“…别为了我的死去哭,别为了任何人的死而哭,更别有什么遗憾,因为遗憾和死亡不是什么正相关的东西……”
“…那帮头脑简单的小笨蛋们,总觉得只要艾萨克·兰德一死,事情就能有个结局…不不不,死亡可不是什么结局……”
“…死亡,它是个开始……”
……………………
在确认无信骑士团已经从威兹勒邸离开之后,安森并未急于返回宴会客厅,而是在书房内又待了半个多小时,看了两个短篇,抽了只烟斗。
一方面这是为了和伊恩他们错开,避免被有心人觉察到和无信骑士团之间的关系;毕竟眼下的白鲸港不比之前冷清,繁荣的同时也引入了更多的外来势力,以及本地的新兴力量。
以梅森议长为首的五百人议会中绝大部分,是被安森和塔莉娅彻底收拾服帖的本地“旧豪门”。
新任商会会长,则代表了在卢恩家族与北港塞西尔家族通力合作,吸引投资后刚刚落户,准备吃殖民地发展红利的“本土资本”。
而像那位和各个委员会关系良好,左右逢源的白鲸港造船厂厂主,就是殖民地崛起派的代表;身份上是二三代移民,但和只知道开矿伐木种地的老殖民者又不是一路人。
三方之中,安森能绝对控制的只有梅森议长和最初五百议员中的大部分;对内他们已经彻底服软,对外也需要风暴师和卢恩家族继续保障他们的权利,不被新兴势力挤压和侵占。
至于像守信者同盟,小股旧神派组织,冒险者和佣兵团,满腹雄心壮志拓荒者,四处流窜的本土逃犯……各种小团体,组织更是不胜枚举,数都数不过来。
让这些人安守本分,精诚团结——或者说表面上精诚团结——在卢恩家族和风暴师司令部麾下,也是今天这场晚宴目的之一。
将那本《圣艾萨克生平》放回书橱,抽着烟斗的安森默默离开了书房,顺着无人的走廊朝通往一层的楼梯走去。
刚刚回到客厅,他立刻就看到了正站在水晶吊灯下的梅森·威兹勒,正在厉声质问着两个一脸无辜的仆人。
这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议长大人,此时此刻已经快被急疯了。
按照妻子的说法,安森·巴赫大人和他妹妹莉莎至少应该在一小时前就已经到了;可现在晚宴已经正式开始了十五分钟,把整个宅邸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两人的身影——连一丁点儿的痕迹都没有!
呃,硬要说也有一点儿线索:厨房传来消息,为客人们准备的蓝莓馅饼和柠檬蛋糕少了十分之一,并且有个帮佣信誓旦旦的说看见了一个“跑得飞快的鬼魂”,大概率就是那位贪吃的警长大人。
问题是在场的客人们又不打算欣赏莉莎警长的枪法和大胃王表演,他们是来看守备军总司令的!
梅森担心的也并非安森·巴赫出什么事——能反杀刺客的总司令根本不可能出事——真正让他害怕的是这场晚宴根本就是幌子,对方打算抛弃自己,重新挑选在白鲸港的代言人!
这并非不切实际的妄想,而是有确切依据的:自从白鲸港逐渐繁荣,他这个议长想要管理殖民地也比过去愈发的力不从心了,越来越多不受管控的团体都在飞快崛起。
卢恩家族和司令部扶持威兹勒家族的一大缘由,就是他“梅森议长”至少能管控住白鲸港明面上的各方实力。
而今不要说明面上,就连以前还算老实的议员们也因为财富的增加,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这种时候抛弃自己这个傀儡,选择更能控制局面的人甚至亲自下场,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举动……
正当梅森六神无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总司令大人?!”
惶恐中带着些许惊讶的叫喊声,让客厅的水晶吊灯都为之一震。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客厅突然安静了下来,宾客们或是惊讶,或是莫名,好奇,错愕…回首望向目瞪口呆的梅森议长,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站在楼梯上,正俯视着整个客厅的年轻人。
突然“暴露”的安森先向惊慌失措的梅森议长递过去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快步走到楼梯台阶口,面对着大门外,高举起手中的酒杯:
“诸位,请大家暂停眼前的闲谈,白鲸港守备军总司令安森·巴赫上校驾临宴会,有话要告诉大家!”
激动的话语声加上客厅周围墙壁制造的回音,传向大门外的花园。
很快,原本四散在前庭的宾客们纷纷聚集而来,大门内外很快就人满为患,甚至有人还被硬生生挤了出去;比较聪明的则早早避开了楼梯口,占据了房间的墙角。
环视了一眼下面的人群,安森微笑着开口道:
“诸位,感谢你们今晚能够到场,也感谢尊敬的威兹勒一家准备了如此别开生面的聚会;以秩序之环的名义,我要向大家表达真心的祝福和谢意。”
“因为这样一场晚宴,一场聚集了白鲸港各个群体,阶层的聚会,将拥有超乎想象的意义;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今晚之后,我们当中某些人的命运,将就此改变!”
缓步走下楼梯,微笑依旧的安森轻轻扶住了仍有几分不安的梅森肩膀:
“你们当中一部分人或许知道,或许还蒙在鼓里——就在几个月前,远在本土克洛维城的索菲娅·弗朗茨总督,亲自下达了在白鲸港建立投资银行的命令,并且号召了不少本土富商参与到这项活动当中。”
“另一部分人,甚至可能知道参与这项投资的对象除了克洛维的贵族,富商,自治领的议会和卢恩家族…包括我本人,也在其中拥有一席之地。”
“因为这家银行并非几个,十几个有钱人用来打理资产的工具,它的成功与否,将决定白鲸港乃至整个新世界,是否真的拥有崛起的希望!”
“而我们当中极少数,正默默推行这件事的人也已经知道,北境商会…同样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
“一旦北境商会愿意投资这家银行,将会在旧世界产生多么庞大的反向,诸位想必应有所了解。”
话音未落,周围的宾客有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另一些则已经忍不住翘起嘴角,为自己的消息灵通而得意洋洋。
无论是急需更多资金扩大生产的产业主,还是利用本土和殖民地远洋贸易赚差价的富商,都很清楚一旦这个银行落成,将对他们产生多大的影响。
而北境商会的下场,钱其实还在其次,关键是将鼓舞无数人的投资信心——有他们在,就意味着整个白鲸港的发展和繁荣是得到了背书的。
“而现在,我终于可以通过这次机会,向大家传递一个绝好的消息!”安森从一旁的仆人手中接过酒杯,向着人群举起:
“经过数轮秘密谈判,以及扬帆城之战的胜利,北境商会背后的罗兰家族已经与我们达成协议,他们将绕开商会本身,直接与整个帝国北方贵族一道,投资我们的银行!”
话音落下,这次不仅仅是一部分了,就连被他扶着肩膀的梅森议长也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虽然最终幸免遇难,但脸上的震惊却丝毫未减。
北境商会和罗兰家族——看似只是台前幕后的分别,但其中的差距简直就像比代理人战争和宗主国亲自下场还要巨大!
毕竟一个商会再怎么强大底气也是有限的,哪怕背后就是罗兰家族,很多事情也不可能明着干;可如果对方亲自下场,那就连整件事的意义都不一样了。
而一旁的安森似乎还嫌带给众人的震惊不够大,不够精彩,准备继续更上层楼:
“而只要情况顺利,罗兰家族这一代的直系顺位继承人,莱茵哈德·罗兰,将愿意出任银行的行长;整个帝国北方的人力,财力和物力,将源源不断的输向白鲸港——这座新世界的灯塔之城!”
“欢呼吧,庆祝吧,我们的城市将在秩序之环的庇佑下,成为新世界最耀眼的角落,并且光芒散播到每一个愿意追随她的地方——赞美秩序之环!”
“赞美秩序之环——!!!!”
热烈响应的宾客们高声呐喊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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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新思路
在安森的一番演讲结束后,宴会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热情的威兹勒夫人一边指挥仆人们为客人奉上她精心准备的鸡蛋土豆饼,一边向在场的宾客们展示贝克兰·威兹勒的“新作”——《向灰鸽堡进军》。
小小的画布上绘制排成整齐队列的邦联军团和风暴师离开被朝阳照耀的黑礁港城门,密集的队列,大炮和马车将道路塞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是器宇轩昂,朝气蓬勃的模样;两旁的道路上散落着帝国士兵的尸体、旗帜和武器。
远处象征着灰鸽堡的小小塔被阴云和暴雨笼罩,但铅灰色的穹顶已有几道破开重云的光束,淡淡的微光恰好组成了大军行进的道标。
虽然名义上小贝克兰目前还是大卫·雅克的学徒,但实际上两人的差距可能真的只有眼界和经验,实际功底应该相差仿佛。
就连安森这种不懂艺术的人,也能从这幅油画中解读出不少意象:殖民地独立事业的正义,帝国在新世界统治的风雨飘摇,节节胜利的大军和注定惨败的走狗伯纳德,风暴师和邦联的蒸蒸日上,即将脱离帝国魔爪的灰鸽堡……
虽然多少有些刻意和吹捧,但并不妨碍它的确是一副相当优秀的作品——当然,评价和安森本人是这幅画的金主没有任何关系。
只可惜如此优秀的画作,在场的客人却没有一个有心情认真欣赏;整个晚宴也在宾客们一个个急切地告辞离开后,草草的迎来了尾声。
不要说客人们,就连作为主人的梅森·威兹勒在得到了安森公布的情报之后,也没有把宴会再继续下去的心情了。
一群人想要尽快确认这份情报的真伪,一群人想尽快知晓罗兰家族的投资究竟何时抵达,一群人想要趁着罗兰家族还未来到,尽可能在这个即将诞生的银行内多分到一块蛋糕……
围绕着即将诞生的“煤矿银行”,白鲸港的各个阶层和利益群体开始了各自的表演;为了不成为只能分到残羹冷炙,甚至一无所有的那个,他们必须使劲浑身解数,与身边的盟友和敌人们斗智斗勇。
安森和塔莉娅则可以尽情欣赏他们各自的绝活,并且准备好美味的蛋糕,随心所欲的分给他们。
想要从中牟利,这些人就必须要讨好风暴师司令部和卢恩家族——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想明白这个道理。
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要在这种“聚会”上公布消息的原因,众所周知,越是私下发布的消息可信度就越高,越是小圈子里的秘密穿的就越快越广。
安森和塔莉娅甚至不准备像在瀚土时那样直接获利,他们要的是“分蛋糕”的权利——银行的直接控制权。
将这一权柄控制在手里,才是风暴师操控白鲸港乃至整个自由邦联,卢恩家族从幕后统治整个新世界的核心关键。
白鲸港,长湖镇,红手湾,黑礁港…甚至是扬帆城,他们或许能挡住守信者同盟的渗透,挡住报社对舆论的操控,甚至拒绝新大陆提供的公共服务,却挡不住能给予他们繁荣的银行。
………………
随着大厅内逐渐变得冷清,安森也带着心满意足的莉莎告辞,返回了位于市中心一带的卢恩宅邸。
缓缓停靠在大门外的马车,正好遇到了一队刚刚结束巡逻的风暴师线列步兵,正在街道两侧站岗放哨。
自从殖民地独立战争开始,白鲸港的巡逻和治安工作就被完全移交给了守信者同盟组织的民兵;但风暴师却在进城之后没有返回军营,而是立刻从对方手中拿走了对市中心和港口附近社区的控制权。
明面上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向白鲸港市民们彰显“凯旋之师”的英姿,让大家对远在扬帆城的战争也能与有荣焉;更重要的原因整个城市鱼龙混杂,要想重新纳入掌控,没有武力威慑是不行的。
负责今晚巡逻的是第三步兵团诺顿·克罗赛尔中校,对于这个隐藏极深的真理会成员,安森虽然多少有些不满,但并不妨碍他信任对方的业务能力和极为认真的工作态度——毕竟是连法比安也能绝对放心交接工作的人选。
“情况怎么样?”
“我们跟踪了那三名无信骑士团成员,在西城区一家卖燃料的杂货铺发现了几个行踪刻意的家伙。”诺顿汇报道:“被卫兵连抓住的俘虏说,他们是所谓的‘血盟团’——被艾德兰的审判官追捕,逃到白鲸港来的。”
“那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您。”
诺顿的回答简洁明了。
嗯?安森直接愣住。
“眼下的白鲸港有个传闻,说卢恩家的宅邸下,埋藏着至少价值三十万金币的钻石和黄金。”诺顿瞥了眼身侧的卢恩豪宅,表情相当微妙:
“这些人被审判官追杀,身无分文又濒临散伙,准备趁着风暴师刚刚返回白鲸港对他们还不熟悉,趁夜袭击您——当然,您是死是活他们并不在意,主要是黄金。”
钻石和黄金,还埋在宅邸下面…安森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个传闻在白鲸港流传很广吗,什么时候有的?”
“不能说流传很广,但按照俘虏的说法,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诺顿一本正经道:
“他们甚至不是唯一打这些黄金注意的人,所以迟迟不敢动手;而现在您回到了白鲸港,担心黄金可能会被转移,所以才要铤而走险。”
“假如没有这些黄金,那为什么总司令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司令部,而是立刻住进了卢恩宅邸?肯定是因为他也觉察到白鲸港眼下不够安全,才决定尽快把黄金转移出去——这是俘虏的原话。”
安森·巴赫:“……”
“在发现‘血盟团’之后,三名无信骑士团就不见了踪影;汇报的卫兵说他们走进了一个小巷,然后就跟丢了。”
诺顿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总司令的表情变化,毫无波动的说道:“我猜很可能是某种特殊的,能够隐匿行踪和声音的血脉之力。”
不用怀疑,伊恩的隐匿技巧连莉莎都能骗过去,普通的士兵当然更不可能发现…安森微微颔首:
“你觉得他们发现了吗?”
“没有证据不好推断,但我认为他们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故意将关于血盟团的情报透给我们。”诺顿想了想道:
“当然,不排除他们是想用血盟团阻止我们继续跟踪——无信骑士团在新世界扎根上百年,和旧世界的关系也很深,这种流窜的小型团伙对他们不存在任何秘密。”
安森微微颔首,这也是无信骑士团最棘手的地方之一。
“所以,您打算怎么处理——再有两个小时,那些人就要冲过来暗杀您,到塔莉娅小姐的房子下面挖黄金了。”
诺顿从上衣兜掏出怀表,压低嗓音小声道。
怎么处理…看着静静等候命令的诺顿,安森微微蹙眉。
有过和伊恩在威兹勒邸书房内的交谈,他大概能猜到对方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这个组织多半和那位负责控制骑士团诅咒的黑法师有关;干掉他们或者放长线顺藤摸瓜,肯定能找到些许线索。
如果是以前的安森,大概真的会选择这种避免造成影响和冲突的方式,尽量悄无声息的将黑法师引诱出来或者直接伏击对方。
但有过被费尔·克雷西欺骗的经验——虽然打从开始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难保伊恩不是抱有相同的想法;双方合作基础并不比与费尔·克雷西更坚固,安森也不希望因为无信骑士团破坏接下来银行入住以及新大陆公司开展工作。
所以…不妨用完全相反的方式,来达到相同的效果。
安森抬起头,略微思索了下后开口问道:
“现在那家杂货店周围有多少我们的人?”
“半个排的卫兵连,以及几名第三步兵团的散兵…不到三十人,和对方人数差不多。”诺顿不假思索道:
“除了杂货铺这个据点,还有临近的酒馆和五金作坊,也是他们的据点;前者是他们经常去消费的场所,后者貌似被用来藏匿武器——都在同一条街道。”
“所以如果爆发冲突,我们的人能第一时间控制住局势?”
“绝无问题。”
“很好,那我要给你三个命令。”安森立刻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第一,放了那个俘虏,让他安安心心的回去;第二,封锁街道,确保不要让任何一个匪徒逃跑,但也不准打草惊蛇。”
“那第三呢?”诺顿下意识道。
“第三,尽快和《白鲸港好人报》的报社取得联系,让他们派人和你们一起赶过去,但切记,是在一个小时之后。”
“是!”
第三步兵团长沉声道,立刻转身前往,直至快走出半个街道才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记者?!”
…………………………
西城区,板材街。
“嗯?”
一名正躲在杂货铺招牌后面抽烟斗的血盟团成员扭过头,愣愣的望向街道尽头突然出现的四轮马车,表情诧异。
这个时间,是不可能有马车专门到城西这种偏僻城区来的——尤其是那么精致漂亮,一看就是富人才用得起的四轮马车。
他下意识想要向杂货铺内发出警告,扭头看到屋内还在争吵到底要不要行动的高层,默默拿起了藏在招牌下的莱顿步枪,用亚麻布包裹着抱在怀里,朝马车方向走去。
就在转身的功夫,漆黑的街道尽头又多了身影,一步一踉跄的朝他走来。
“马斯顿?!”
抱着步枪的血盟团成员惊呼一声,下意识快步上前:“你干什么去了,害得我们到处找你——还以为是行动暴露了!”
“抱歉……”
被称作“马斯顿”的家伙边靠近边冲他挥挥手,冷汗横流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只是听说那位总司令今晚有可能会去议长家赴宴,就忍不住过去侦察了一番。”
“什么,安森·巴赫今晚不在卢恩宅邸?!”
那名成员直接怔在原地,震惊之余忍不住道:“你确定?!”
“我…我不知道,所以才要去看看呐!”马斯顿一看他停下脚步,脸上的冷汗更多了,走路的姿势也愈发的怪异:
“他…他们都…都在里面么?”
“全部都在,包括平时那些独狼们,毕竟是这么大的行动……”
那名成员下意识道,紧接着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干嘛要问这个?”
“只、只是要确认下!”马斯顿整个脸都快湿透了:
“这么重要的情报,要是有人没得到消息就擅自行动,岂不是很危险?”
“是,是的,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人点头称是,眼神中却已经多了几分防备,佯作侧身的同时,右手已经悄悄靠近亚麻布下的步枪扳机。
就在让开道路的瞬间,他终于发现了马斯顿走路姿势诡异的秘密——在他背后,还站着一个戴着三角帽,身披大衣的娇小身影,正推着他前进。
而且怀中还抱着一只造型怪异的步枪!
“砰——”
清脆而细微的声响,打破了街道的平静;几乎同时,杂货铺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壮汉警惕的一边大喊一边拔枪:
“什么人?!”
他看向一片漆黑的门外,足足花了半秒钟才适应过来的眼睛,在看清地上尸体时瞬间骤缩。
胸口被开了个大洞的马斯顿,和另一个已经没了脑袋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
惊恐的壮汉立刻想要扭头呼喊,但还是晚了一步——藏在他面前的娇小身影已经如闪电般拔出两柄刺刀,送进了他的喉咙和嘴巴。
“噗通!”
沉重的倒地声立刻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了戴着三角帽,一身黑色长袖风衣还穿这双大皮靴的娇小身影上:
“以白鲸港警长的名义,莉莎在此宣布——你、你、还有你!”
“你们所有人,通通都被捕啦!”
震惊的众人死死地盯着女孩儿,谁也没注意到那一颗颗正在地板上滚动的,圆柱状的物体……
“轰——!!!!”
远处卢恩宅邸,站在二楼阳台的安森一边欣赏着冲天的烟火,一边抽着烟斗,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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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逻辑
几乎同时,在摆脱了风暴师士兵的跟踪之后,三名无信骑士团终于回到了临时据点,位于南城区的一家中档旅店。
随着白鲸港逐渐兴旺繁荣,这种不是酒馆在二楼随便清理几个阁楼,专门向旅客和刚刚落脚的殖民者提供住宿的服务场所也开始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了多种层级,从大通铺到甚至连“佣人间”都考虑到的豪华套房,应有尽有。
很显然,殖民地的旅馆是不存在所谓“身份审查”的…于是眼下手头充裕的三人通过变装易容外加频繁更换姓名,在几家档次不一的旅店之间兜兜转转,躲避各方势力的监视与跟踪。
虽然伊恩的血脉之力隐匿能力很强,但频繁使用血脉之力本身就极易引起警觉,反而不如某些更加“普通”,却更低调的常规手段。
“我还是不太相信。”
轻轻点亮床头的蜡烛,卡尔诺爵士狐疑的凝视靠在墙边的伊恩:“你真觉得他会那么做?”
“不是‘觉得’,而是确信。”无信骑士团的首领翘起嘴角,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因为我们这位总司令大人就是这种人——极度自信,又极度的谨慎,非常惯于用最小的代价达成某个目标,为此不惜制定非常复杂严密的计划,并且从不轻易怀疑自己。”
“从与我们接触的过程,到控制白鲸港乃至冰龙峡湾,继而控制一个又一个帝国殖民地,最终与扬帆城联盟击败帝国,始终都是这个模式。”
“如果你仔细观察过,甚至能发现他非常痴迷于…过程。”
伊恩张开双手,用灵活的手指比划着环环相扣的动作:“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步骤;在他的眼里所谓‘击败帝国’,大概就是完成一百个前置任务后实现的必然结果;而这个结果,会成为下个任务的必要条件与基础。”
“这个,就是安森·巴赫…白鲸港守备军总司令的行为逻辑。”
卡尔诺沉默了一阵,面色逐渐凝重:
“可怕的家伙。”
“没错!这种人是你就算告诉他要弑神,他大概也会冷静的询问你计划时间和预算,搜集一切能搜集到的情报,然后制定极具可行性的计划出来。”伊恩点点头,双掌向外一摊:
“相对的,一旦了解了这套逻辑,和他交谈并确认他接下来的动作,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了——所以安森·巴赫,他必然会顺着血盟团这条线索顺藤摸瓜,逐步靠近正在幕后操作这些组织的……”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伊恩·克莱门斯的侃侃而谈。
就在两人警觉的同时,狂猎骑士德里克突然推门而入,神色看起来略有几分慌张,微微的喘息着,似乎刚从什么地方跑回来。
“乱了…外面都快乱透了……”德里克上气不接下气,对着困惑的卡尔诺和伊恩,抬手指向窗户:
“你们、你们快看看…看看外面…外面……”
外面?
卡尔诺率先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用木板和铁皮封死的窗户;伊恩也好奇的凑近向前,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窗户打开,两人的目光瞬间凝固。
一片漆黑的夜色下,金红色的火舌从白鲸港西侧的城区冲天而起,还裹挟着滚滚的黑烟,向周围四溢弥漫。
而大火燃起的方向,正是血盟团秘密据点的位置!
伊恩整个人都惊呆了,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中了某种可怕的黑魔法。
而等他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卡尔诺的话语不失时机的响起:
“看起来,这套所谓的‘逻辑’也并非总是管用啊……”
……………………
“…本月二十三日夜,西城区一家出售燃料的杂货铺突然失火,剧烈的火势很快便失控,数十公尺的火舌和浓烟熊熊燃烧,整个白鲸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据调查,受灾建筑为一群名叫‘血盟团’的匪帮团伙据点,当夜全体匪徒聚集在杂货铺内,商讨暗杀守备军总司令的歹毒计划……”
“…大警长莉莎·巴赫,及时发现了匪徒的密谋,并设计伏击了其据点;在正义的审判面前匪帮头目宁死不从,悍然使用手雷,火药和燃料点燃了杂货铺,企图与警长与风暴师士兵们同归于尽……”
“…最终匪徒除少部分幸存,其余皆自焚而死,警长与全体士兵,安然无恙……”
“本报社记者有幸旁观了事件的全过程,向诸位读者提供最新的第一手资料;之后还将发表事态最新进展——本社记者莫雷拉,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十月二十四日……”
当血盟团覆灭的第二天,《白鲸港好人报》刚刚发布,瞬间倾售一空,甚至还被迫加印了平日近一倍的销量。
整个白鲸港那些刚刚通过各种渠道,挖空心思终于得知那天聚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富商和产业主,他们还没来得及震惊,就再次被安森·巴赫的“雷霆手段”惊掉了下巴。
对于刚刚来到白鲸港的“新移民”而言,无论是大仓库事件还是霰弹枪警长,都只停留在传说当中,平时能看见的只有非常好说话,信仰却异常坚定的守信者同盟民兵维持治安。
而老移民们经过将近一年的和平岁月,加上扬帆城逐渐繁荣,也淡忘了当初风暴师刚刚抵达时,是怎么用最短的时间和最高的效率控制了整个殖民地的。
直至昨夜的火光和报纸上的白纸黑字,才终于让人他们想起来这是一支刚刚用半年时间,击败帝国大军,自身伤亡却微乎其微的军队!
通常这种胜利后返回驻地的军队一般有两种情况:比较文明的军官会约束军队行动,尽快返回军营避免和本地人爆发冲突,以赢得当地人的好感;素质低下的则会用军队要挟城市,士兵们迅速蜕变成善于绑票和打劫的“高水准黑帮”,用暴力和恐怖震慑城市。
安森选择了第三种。
靠着议会推进行政管理,守信者同盟维持社会治安,《白鲸港好人报》提供情报和社会舆论引导,用最不掩饰的手段迅速摧毁某些“治安隐患”,向所有人展示武力,证明谁才是白鲸港真正的统治者。
血盟团事件的第三天,梅森议长就在五百人议会内高调宣布,要加强白鲸港的“治安管理”,对于某些“明显形迹可疑”的武装团体进行“强有力的整顿”,加强在边际社区的巡逻力度。
而眼下白鲸港唯一拥有“官方武装”的守信者同盟,也公开表示确实存在人手不足的情况,毕竟大多都是民兵,维持治安靠的是居民自发自觉;对传闻中即将成立的“新大陆公司”,表示了强烈的欢迎。
最激动的当然莫过于《白鲸港好人报》的编辑们…沉寂了几个月后,报社最热门的题材“霰弹枪警长系列”,终于又可以开始连载了!
在剿灭血盟团之后,大警长莉莎·巴赫并未停下她的脚步,继续开始了一度中断的铲奸除恶之旅。
通过对幸存的血盟团成员的耐心询问——指严刑拷打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逼供——风暴师掌握了一大批混迹城内的匪帮情报。
他们情况各异,有和血盟团类似的流窜团伙,有的真打算到新世界拓荒,有的在经营和违禁品贩子卡林·雅克类似的生意,有的企图在白鲸港本地生根发芽,靠酒馆和赌场等“服务型公共场所”占据一席之地……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多少都有点儿见不得光,同时对卢恩宅邸下埋藏着价值三十万金币的宝石和黄金深信不疑。
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流言,就连“消息灵通”的诺顿·克罗赛尔和报社的记者也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只知道确实流传极广;虽然没人见过,但似乎都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而这个流言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它根本不可能澄清。
假如安森真让他们光明正大进来偷,来挖,甚至就算整个房子被炸上天,空手而归的他们也肯定觉得黄金被提前转移了。
并且这种流言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塔莉娅如果真有类似的想法别说卢恩家族,就算安森也能想办法凑出这么多黄金——风暴师在长湖镇可还控制着一个秘密金矿呢!
不过既然消灭不了流言,但却可以消灭传播和相信流言的人…在拿到了情报之后,大警长莉莎开始对这些组织进行一个接一个的“定点消灭”,争取不留活口。
而作为风暴师的指定喉舌,《白鲸港好人报》也同步开展了“跟踪报道”的全新采访模式,现场观摩对各个匪帮团伙的制裁活动,现场编纂报道,第二天准点发报,抢在第一时间将这些“正义行动”传播给白鲸港的普罗大众。
……………………
卢恩宅邸内,坐在书房内的安森清点着最近莉莎的“累累战果”,旁边还放着几十分厚厚的事件报告——不是《白鲸港好人报》的探案,是真正的报告。
“血盟团,野狼帮,黑海盗,骷髅旗……”喃喃自语的安森,目光从这些报告名字上快速掠过;在经过详细的调查和小书记官的整理后,更多关于这些匪帮的共同点,正在慢慢的浮现出来。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抵达白鲸港的时间。
近的只有不到一个月,最早则是在两个月前抵达白鲸港——根据各自的财力,人力的不同,从在贫民街区流窜到已经控制了某个街道或赌场,经营地下违禁品生意…不一而足。
而“价值三十万金币的黄金”这个流言开始出现,则是一个多月前出现的。
一个多月前…卡林·雅克觉察到无信骑士团异常并且人间蒸发,差不多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
假设二者之间是存在联系的,并且是无信骑士团刻意放出的流言,那么就有可能是因为伊恩·克莱门斯迟迟没有什么行动,于是暗地里负责监视他的骑士团成员——或者是那位黑法师——等不急了,决定“帮帮”他。
同时被流言吸引,并且准备行动,或者至少有这方面意向的匪帮,都是刚刚来到白鲸港不到两个月的。
立足未稳,根基不深,对风暴师和卢恩家族的了解基本为零,更不清楚新世界各方势力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同时也没多少本地人认识他们;嗯,怎么说呢……
完美的工具人。
换成是安森,如果准备对一个在本地根基深厚,实力强大的组织进行试探性骚扰,大概也会使用类似的手段;毕竟陌生又非敌非友的新面孔,的确是很难严加防范,也更不容易找到策划这一切的幕后真凶。
但只要有过行动,哪怕进行得再隐蔽,也还是会留下痕迹。
比如…明明已经亲眼见到风暴师军势和手段的匪帮们,为什么还会对“三十万金币”的流如此的执着?
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安森的眼眸不由自主的挪向了桌旁《大魔法书》的拓印本。
不是精灵女王从路易·贝尔纳手中偷到的那份,而是他从克洛维大教堂地悄悄带走的,关于“黑魔法”的那一卷:
“…对于所有的黑法师而言,有三条施法原则要牢牢谨记:无论主动或者被动,黑魔法无法凭空制造感情,只能扩大某一方面的情绪,并且被施法者此方面的意愿越强烈,就越容易受到影响……”
“…你所能窥探到的秘密,是埋藏在过去的记忆和被窥探者某一刹那的灵光,也就是过去和未来;真实与虚假,谎言与诚恳,需要你自己去判断……”
“……幻术是一个黑法师最强大的力量,也是最终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或者轻易不要让被施法者意识到这是幻觉,否则将带来致命的风险……”
“…优秀的黑法师,应当尽可能规避这种不必要的风险,并且确立一种安全的,独有的“行为逻辑”……”
第二百三十九章 意外的展开
在结束了“诺露拉事件”,从扬帆城归来之后,原本对魔法并不怎么上心的安森突然变成了一个好学生,开始极为投入的学习起来。
为了让自己一天能够有充足的学习时间,安森甚至不惜直接对卡尔·贝恩彻底摊牌,让对方接管了大部分眼下风暴师的工作——虽然以前也差不多——包括新大陆公司的建设,以及和白鲸港议会,和守信者同盟接触的“杂活”,也统统扔给了对方。
简单来说,过去的他对魔法的态度就和黑法师以及塔莉娅批评的一样,只是当成好用的武器和工具;既然是工具,那么只要够用能用就行,用不着过分在意。
尤其是在成为五阶施法者,熟练运用了【烟娱家】,又有了【烟形人】这个保命魔法之后,哪怕是得到了圣艾萨克的笔记,安森对魔法的态度也一直十分的敷衍:反正自己一时半会又不可能成为亵渎法师,即便成功力量在短期内也不会有显著提升。
毕竟普通的施法者自己完全能应对,太强的…就算临时抱佛脚也不可能的打得过。
这种躺平的心态,在和费尔·克雷西的交锋中吃到了苦果。
首先是毫无准备的踏进了对方预设的陷阱——所谓的提防,只是对塔莉娅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而已——其次,【烟娱家】虽然是个近乎万金油的法术,但一方面太过消耗精力一方面频繁使用之后,还是被费尔·克雷西看穿了套路。
卡尔·贝恩那套“依赖性”和“做不做人”的理论有一定道理,但还是站在岸上看水里的角度;在达到相当高度之后,魔法对施法者的影响是十分显著的,二者并非单纯“工具”和“使用着”的关系,更像是掌握了一套全新的世界观和理论。
而一个优秀的施法者,必然会受到他所掌握的魔法影响——从战斗套路到个人的行为逻辑,都在其中。
这方面哪怕没有《大魔法书》,安森也已经靠经验觉察到了这一点。
三大魔法中,血法师大概是最“直接”的一类,强横到近乎不死的生命力给了他们莫大的自信,毫不畏惧甚至敢于主动挑起冲突,几乎从他们身上看不到任何“谨慎”或“畏惧”的影子。
黑法师则完全相反,属于尽可能避免直接接触和发生冲突的类型,一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主动下场;潜伏在暗处精心策动,挑衅,因势利导,出其不意,才是他们的一贯风格。
至于咒法师…除了自己,安森只在和塔莉娅“刷题”时接触过部分人的记忆,属于暂时还不能妄下定义的类型;但无论是魔法需要提前准备的缺点,还是施法范围的限制,都证明咒法师不适合打持久战。
而现在那位藏在白鲸港暗中监视伊恩·克莱门斯等人,又企图用各路匪帮试探自己的施法者,就很符合黑魔法的行为逻辑。
对方能这么轻易“动员”好几个匪帮团活,除了无信骑士团的消息足够灵通之外,也肯定与他的活动范围不无关联——所有团伙都是从本土抵达白鲸港不久,所以此人应该长期混迹在港口区附近。
并且从伊恩·克莱门斯对此人的谨慎态度判断,他来到白鲸港的时间应该也不长,否则不至于现在才表现得那么警惕。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担心自己“不够忠诚”的表现提前暴露;毕竟原本无信骑士团和自己算是合作关系,现在则是彻底的敌对。
有经常在港区活动的正当理由,熟悉远洋舰船抵达的时间,对刚刚抵达白鲸港的新移民经常活动的场所十分了解,同时还能监视只在市中心周边活动的无信骑士团……
一个已经有大致轮廓的模糊形象,开始在安森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自己现在逐步清剿城内的匪帮团伙,无论最终效果如何,杀鸡儆猴的效果肯定是有了。
作为一名优秀的黑法师,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主动露面,失去了重要的棋子,多半会给伊恩·克莱门斯派任务,顺便检验下这位骑士团的团长阁下是否还忠于克雷西家族。
费尔·克雷西的目标应该是破坏风暴师和卢恩家族在白鲸港的统治,尽可能打击自己的基本盘,尤其是本地人对自己的接受程度。
现在自己给整个白鲸港的中上层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只要银行成功落成,卢恩家族在白鲸港的统治地位将彻底无可动摇。
所以对方必须抢在这之前引导更多对自己和卢恩家族不利的流言,破坏风暴师的威信,动摇对当地人的控制力,把事情搅黄。
认真盘算了下对方接下来有可能的行动,安森决定暂时保持耐心,静等对方主动暴露行踪。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并且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在沉寂了半分钟后,小书记官推开房门,走进了房间。
“五百人议会刚刚委派了一名办事员前来,刚刚离开。”
小书记官缓步靠近道:“关于您之前瞻仰前议长哈罗德的要求,典礼被暂定在了明天下午,大人您觉得如何——如果对这个时间不满意,可以再另行敲定。”
“不用了,这个时间我很满意。”安森淡然的笑了笑:
“通知司令部,明天全体军官都必须到场,让第二步兵团负责在现场维持秩序和安保工作,全体换上冬季新军装——气氛上要尽可能隆重些。”
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提醒,他差点儿都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原本就只是在港口时的随口一提,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问题,我这就去准备文件和您明天的演讲稿。”小书记官躬身行礼,却没有任何立刻就要离开的迹象。
“出事了?”安森随口问道。
“安森·巴赫大人,您的敏锐总是令人感到惊讶。”小书记官微微颔首,逐渐收起笑容:
“就在刚刚,《白鲸港好人报》的报社发生了一场火灾。”
嗯?!
安森瞳孔微微骤缩,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
“根据现在能搜集到的情况,是一名欠了高利贷的编辑被放贷者威胁,答应给他在报社里找一份工作;结果刚刚走进报社就从大衣下掏出了左轮枪,胡乱射击报社内的工作人员。”小书记官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当时正在附近巡逻的风暴师士兵和守信者同盟民兵,全都第一时间赶到了案发现场,但已经有十几人受伤;就在他们准备冲进报社的时候,行凶者突然引爆了绑在身上的火药,炸毁了今明两天的报纸,以及珍贵的印刷机!”
“爆炸导致的火灾直接覆盖了整个报社,不过因为军队及时赶到,火灾已经被控制,除了行凶者和三名遇难者,其余人全都被救了出来。”小书记官一丝不苟的说明着情况:
“现在他们暂时被安置在附近一个守信者同盟的活动据点,有几名教士和修女自发照顾,军医长和医务兵们也正在赶过去。”
“那行凶者的身份呢?”安森微微蹙眉:“包括他行凶的动机,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线索?”
“非常遗憾,因为那位借了高利贷的编辑已经遇难,和他比较熟络的几名工作人员也正在昏迷状态,暂时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情报。”小书记官的表情微微有些不正常:
“但在场的人员,基本都听到了行凶者在点燃火药前的遗言。”
“什么遗言?”
“为……”像是害怕了一样,小书记官顿了顿,用略带颤抖的嗓音道:
“为了不死的…哈罗德议长!”
……………………
市中心,“尊贵小姐”旅馆。
二楼走廊最深处的客房内,变装成“一家三口”的伊恩几人围坐在地板上,死死盯着一份看起来十分破旧的羊皮纸卷轴。
满是灰尘还微微卷起的纸面像是被利刃撕开一道道伤口,浮现出暗红色的血字:
【…在明天的典礼之后,袭击五百人议会成员,包括并不限于梅森·威兹勒,各委员会成员,维持日常行政工作的负责人和办事员……】
【…暗杀风暴师军官团,以中下层军官为主,亦可将目标放在某些高层,尤其是勤行政人员……】
【…干扰守信者同盟日常活动,采取多种威胁,恐吓手段,迫使他们放弃对边缘社区的监视……】
【…所有行动成功后,在现场留下‘为了不死的哈罗德议长’作为行动标记……】
【…尽可能减少安森·巴赫对无信骑士团与克雷西家族的警惕,将他的注意力转向其它方向——新来的移民,刚刚崛起不久的白鲸港新贵……】
看着卷轴上一行行无比醒目的字符,三人表情各异。
“怎么办?”
假扮成“丈夫”的狂猎骑士德里克抬起头,最先忍不住道:“真的要动手么?”
“我们没有第二种选择。”
伊恩·克莱门斯冲着他苦笑,抬手扯了扯童装的衣领:“作为克雷西家族的仆从,执行家族首领的意愿是我们的义务——除非你想被诅咒反噬。”
“但这根本就是自杀!”德里克瞪大了眼睛:
“尽可能减少安森·巴赫的警惕…这要是之前还有可能,但你都已经在那天晚上把所有事情都和他坦白了,还引诱他找到了血盟团的下落——真要动手,他肯定知道是我们干的!”
“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激进的选择,把城内的匪帮一个一个送上天,这原本就不正常!”伊恩挠了挠头,一贯从容不迫的表情中也多了几分无奈:
“很明显,‘他’已经对安森和我们有所警惕,把原本应该缓缓推进的计划提前了;嗯唔…这也很正常,毕竟要再拖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的总司令大人就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现在的问题和这些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办!”
看伊恩还在梳理事情的发展过程,德里克冲他翻了个白眼:“袭击议会,暗杀军官,干扰守信者同盟——你觉得干完这些事情,安森·巴赫和卢恩家族还能放过我们?!”
“不能。”伊恩平静的看着他:
“但我们还是无信骑士团,我是团长,你是首席骑士长,卡尔诺是次席骑士长——只要这一点不变,我们就不能背叛克雷西家族。”
“我当然希望可以和卢恩家族和平共处,但如果不可能,那我也只能表示遗憾,然后战斗至死了。”
“你……”
“住口,德里克。”
冷漠的话语声响起,一袭宝石蓝长裙的“妻子”卡尔诺爵士站起身,如瀑的金发披散在肩头:“抱怨和牢骚话到此为止吧,我们必须想想办法。”
“什么的办法?”
“将更多‘他’的情报,传达给安森·巴赫。”卡尔诺淡淡道:
“既然这位总司令大人一点也不介意激化事态,那我们也不妨更直接些,让两边尽快见面。”
“这根本不可能!”
德里克再次忍不住道:“之前那次‘擦边球’已经很危险了,我们不可能直接送上门去,连这样的念头都不能轻易暴露!”
卡尔诺没有理会狂猎骑士的抱怨,默默的看向一旁的伊恩,就像“母亲”在期待着“儿子”给自己带来惊喜。
无信骑士团的首领陷入沉默,轻轻捡起地上的羊皮纸卷轴,用自言自语的口吻喃喃道:
“我们不能暴露‘同伴’的行踪,不能违背克雷西家族的意志,不能刻意将重要情报传递给我们的敌人……”
“但是!我们可以让‘他’主动出面,不得不绕过我们,与安森·巴赫打一次交道。”
“要怎么做?”
卡尔诺追问道,和德里克一同望向伊恩。
“很简单,我们执行他的命令,在白鲸港大开杀戒——让‘哈罗德议长’的亡灵在城市的上空飘荡。”
伊恩·克莱门斯张开双臂:“既然事态已经开始有些失控,那就让它继续朝着更加失控的方向发展好了。”
“让整座城市人心惶惶,让恐惧降临在所有人的头上!”
第二百四十章 哈罗德基金会
广场区,“虔诚信仰”小教堂。
偌大的活动室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辎重箱,几个已经被打开的里面还存放着剩余的棉布,烈酒,食盐,火钳,以及贴着“军用”的药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足以让刚刚清醒的酒鬼立刻醉生梦死。
原本的普世宗信徒已经被全部驱散,取而代之的是荷枪实弹的风暴师线列步兵,从里到外将整个小教堂包围得水泄不通。
一扇挂着“急诊”的房门外,安森默默地坐在一个板条箱上等待着;旁边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卡尔·贝恩,咬着没点着的卷烟睡得正香。
很快,同样没精打采的军医长汉克推门走了出来,嘴角是早就熄灭冷掉了的烟斗;双手插着兜,很认真的一下一下向前迈开脚步。
“怎么样?”
轻轻把肩膀上的副官脑袋靠墙,安森起身上前问道。
“秩序之环保佑,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汉克摆摆手,插兜的双手摸索着火柴:“几个烧伤最严重的…破相是很定,但起码命和手脚都保住了;两个倒霉蛋可能是吸入了大量灰尘,下半辈子大概都得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其余都是些皮肉伤,修养两三个月就能复原。”
“这些都还好,最严重的也就是喉咙和嘴巴,烧伤最要命的其实是眼睛和耳朵,还有下面的部位;当初我抓过的一个通缉犯,就是下面被滚烫的煤球给……”
“通缉犯?”
“啊!我说的是通…通常不容易见到的病患,他…不小心被烧着的煤球掉进了裤子里,又一屁股坐在了火炉上…大概吧……”军医长打了个哈欠:
“抱歉,总司令,我一晚上没睡了;精力不济的人,说话难免会口齿不清。”
没错,我也一夜没睡了,所以并不清楚什么传奇赏金猎人“黑面罩汉克”的故事…安森微微一笑,把火柴递给他:
“辛苦了,军医长。”
“只是职责所在。”
用力吸了口烟斗,又吐出长长一缕烟雾,汉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放松的愉悦:“如果可以话,还请尽快把这些烧伤的病患转移出去,又冷又空的小教堂实在不是什么适合‘疗养’的地方。”
“温暖的房间,耐心的照料,精致的食物——尤其是那几个喉咙和嘴巴的烧伤的——才是他们需要的,光有药物和一张床,这远远不够。”
“我已经把卢恩宅邸腾出来了,天气这么冷,还是先等他们恢复些,再送到军营的营房里疗养也不迟。”安森微微颔首:
“那这些人就拜托您了,务必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药品,食物,人手,防护,只要您开口,我都尽可能送来。”
“请放心,就是秩序之环召唤,我也会想办法争取一下的。”
汉克疲惫的笑了笑:“哪怕活着再痛苦,也比死了强一万倍。”
“这一点我不能更赞同了。”安森随之微微扬起嘴角。
他转过身,脸上的微笑瞬间被冰冷取代。
负责发行《白鲸港好人报》的报社,它不仅是卢恩家族和风暴师在白鲸港的舆论喉舌,引导话题和搜集情报的重要工具,更是最早在白鲸港创立的“产业”;它的员工,就是第一批“宣誓效忠”的自己人。
对方烧毁报社,破坏印刷机和报纸,对员工下手…这不仅仅是在打击自己的舆论管控和情报网。
如果说在其它殖民地袭击报社发展的下线,提供新闻消息的当地人,是破坏搜集情报的能力,那现在就是在直接动摇自己在本地的统治根基。
连绝对“自己人”的安全都不能得到保障,甚至在遭到打击后无法立刻发动报复震慑,那些原本已经被消灭的不臣之心,就会重新死灰复燃。
再有…就是这大概是敌人第一次不是对自己,而是身边的人下手。
是的,对方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真正想针对的人就是自己——或者说风暴师和卢恩家族;但发自心底的愤怒比自己本人被骗,被偷袭还要更强烈。
“大人,您差不多该准备出发了……”
小书记官战战兢兢的靠近前来,很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安森,他甚至不记得眼前的总司令大人有这么生气过:
“典礼已经准备完毕,只待您抵达便可以开始;还、还是说现在通知他们取消典礼,另选时间再……”
“马车准备好了吗?”
安森平静的看向艾伦·道恩,开口打断道。
“就在门外!”
浑身一激灵的小书记官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行礼,后退让开了身后的道路。
没有再吩咐什么,安森从熟睡的卡尔脑袋上摘下三角帽给自己戴好,迈步走向小教堂门外,和亦步亦趋的艾伦·道恩登上已经武装到牙齿的四轮马车。
……………………
市中心,白鲸港五百人议会。
当马车缓缓停靠在大门外时,围绕哈罗德雕像而兴起的广场早已人山人海…议员,商会,守信者同盟,委员会还有各种各样的新旧移民,自发或“应邀”前来。
像那些对这位“前议长”毫无印象的新移民们,支持他们来的动力是风暴师和某位总司令;真正了解当初事情原委——或者说大概能猜到——的老移民们,也同样不是来吊唁这位老上司的。
毕竟在哈罗德“统治”的时代,白鲸港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大家有目共睹;对他企图成为殖民地真正统治者甚至独立的想法,也并非一无所知;作为野心家,被代表克洛维本土力量的风暴师干掉,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拥挤的人群中,一群穿着相同的黑色双排扣长袖大衣,胸口别着白色丝巾的身影,鹤立鸡群般站在靠近雕像的最前排,簇拥着一位坐在靠椅上眼神涣散,表情失常的贵妇人。
“那些人就是不久前才刚刚出现的‘哈罗德基金会’。”
觉察到安森的目光,前来迎接的梅森议长立刻凑近上前小声道:“农场主,做小生意的,开手工作坊的…全都是些原本日子就过得不怎么样,哈罗德死后又一天比一天艰难的‘孤魂野鬼’们。”
“他们过不下去,就聚集在哈罗德遗孀周围骗她的遗产,又用委员会的名义向议会要‘经费’,组织各种缅怀哈罗德的活动,或者在报纸上自费刊登些以前的事情,保护白鲸港的传统和荣光。”
“也正因为这是他们唯一挣钱的门路,所以在得知您要瞻仰哈罗德雕像的时候,他们可是真的高兴坏了。”
说到这儿的梅森还忍不住轻哼声,显然是对所谓的“荣光”不屑一顾。
所以明明我只是随口应付,结果却被当真的缘由是这个…安森的表情有几分了然:“这些人现在还很有影响力吗?”
“影响力?那倒没有!”
梅森当即摇头:“但确实有不少人很…同情他们,尤其是五百人议会中绝大部分议员们;所以哪怕明知道这个基金会就是群骗子,大家还是愿意伸手拉一把。”
作为议会中唯一知晓哈罗德之死真相的人,梅森在说到“同情”时顿了下,小心翼翼注意着面前人的表情,再三确认没有任何变化后才敢继续说下去。
安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在意所谓“不死的哈罗德”,但并不觉得这种失意者俱乐部值得自己过多关注;刻意插手还容易激起某些人的共情心理,对维护团结不太友好。
而且假如他们真与那位无信骑士团幕后的黑法师有关,反倒省去了自己不少麻烦。
稍稍安抚了还有些忐忑的梅森,安森环视一周,独自迈步朝雕像走去。
不远处的人群边缘,负责维持秩序的阿列克谢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刻向身旁怒吼:
“全体就位——敬礼!”
“敬礼!!!!”
整齐的呐喊声在典礼现场四周响起,换上了冬季军装的风暴师线列兵们齐刷刷双手高举步枪。
擦拭得锃亮的刺刀在寒风中熠熠闪烁,厚重的风衣和宽大的皮帽,显得比周围观众足足高出一截;配合整齐的动作和怒吼,压迫感十足。
死寂的寒风中,安森缓缓掏出了小书记官准备好的演讲稿:
“今天,我们再次瞻仰一位白鲸港的英雄;遥记得上次站在这里,还是主持他葬礼的时候……”
“哈罗德·莱弗卡斯,他是值得所有白鲸港人敬仰的领袖,是我们所有人都应当学习的对象;他在对抗黑暗,对抗企图破坏白鲸港和平与幸福的敌人时展现的勇气,展现了这片土地所拥有的最美好的气质……”
安森对着台下侃侃而谈,感觉上来了甚至不再去看演讲稿,干脆开始自我发挥了起来。
反正无论怎么讲,核心主题都是之前重复了好几遍的东西:“白鲸港是白鲸港人的白鲸港”,“白鲸港拥有特殊的优良品质”,“白鲸港将成为新世界的灯塔”,“一位哈罗德倒下了,千万个白鲸港人将站起来”……
对于吞下了“邪神之卵”,化身行走肿瘤最后被炸上天的前议长哈罗德,团结白鲸港上下就是现在的他唯一的剩余价值。
典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大概是因为现场三百名全副武装的风暴师士兵的强势围观,就连对这场活动最积极的“哈罗德基金会”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全程都十分的安静。
而等到演讲顺利结束,接下来就是对雕像的瞻仰,然后哈罗德的遗孀和家人上台,由安森代表议会和司令部表示“关切的慰问”。
最终大家向前议长的“衣冠冢”致以诚挚的哀悼,就可以把他抛在脑后,该干嘛干嘛去了。
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被搀扶着起身,望向雕像的哈罗德遗孀忽然瞪大了眼睛,猛地伸出右手指向雕像的顶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嗯?!
台上的安森立刻绷紧神经,正当他以为是雕像勾起了她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时,台下原本安静的人群也纷纷发出了惊呼。
“啊!那、那是……”
“不会吧,不会吧……”
“这、这难道……”
原本安静的典礼现场顿时陷入骚乱,远处觉察到不对劲的阿列克谢立刻吹响军号,指挥士兵镇压;但对于几千人的现场,三百名士兵显然无法立刻做到这一点。
安森下意识的回首望向雕像,瞳孔立刻猛地骤缩了下。
暗红色的血浆,正缓缓的从高举火炬的“哈罗德”眼角,鼻孔和嘴角溢出,并且逐渐浸染了整个上半身,如潺潺溪流滴落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
轰————
正当安森从震惊中开始思考的刹那,胸口突然传来强烈的灼痛;刺骨的寒意犹如实质般刺穿了自己的后颈,渗入意识之中。
等到他觉察到情况不对时,双手双脚都已经失去了控制,整个人像是被几百根钉子从上向下贯穿了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安森并不紧张…自己袖子里藏着两颗烟雾弹和手榴弹,只要强行发动【烟形人】甚至仅仅展开施法范围,就能立刻解除现在的状态;正因为如此,才不着急立刻动手。
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那名在幕后控制无信骑士团的黑法师,就在这里!
而且要让自己以“被哈罗德亡灵诅咒”的形式,当众死在这场典礼上!
确认了这一点,假装仍然在试图挣脱控制的安森“拼命”控制自己的右手,‘啪!’的扣动了食指。
瞬间开启的“异能”,将直径三十米范围内所有的一切,统统映入了他的脑海。
既然对方主动送上门,安森也就不打算客气——直接在这里确认黑法师的身份,就地逮捕然后乱枪打死!
从雕像发生异常到安森被“控制”,只过了短短十几秒的时间,现场慌乱的众人甚至没有发现台上的总司令有任何异常,仍然在惶恐不安的尖叫,叫喊,议论纷纷。
下一秒,人群中传来了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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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混乱的开始
“砰——!”
刺耳的巨响击穿了玻璃,半透明的碎片犹如冲击波般涌入小教堂,打断了诺顿和克里斯参谋的交谈。
作为风暴师军官兼“真理会”成员,他对即将成立的“煤炭银行”了解程度远超过绝大多数人,很清楚这就是卢恩家族未来操控新世界的工具,打算压上全副身家投资入股,却苦于手头没有多少现金。
不仅仅是他,眼下所有风暴师军官手头都没有多少现金——他们在瀚土的钱都存在教会银行里,白鲸港又没有银行;而在新世界的收益只有一小部分是现金,剩下的要么是农产品(农庄分成),金银珠宝(缴获),房契地契(从帝国大军手中夺回的‘战利品’)。
无奈之下他决定向后勤部门的克里斯求助,让这位精通做假账的前诈骗犯看看能否给自己做个像样的“资产表”,要么置换抵押,要么直接用这个入股银行。
在这方面嗅觉极其敏感的克里斯立刻觉察到了猫腻,一边满口答应,拖着和诺顿打机锋,一边反复试图从他嘴里钓出更多的情报;只做过小买卖的诺顿根本不是专业人士的对手,很快便败下阵来。
就在他已经要把最后一点儿也情报也交代的时候,耳畔传来的枪声。
“敌袭!”
玻璃碎裂的刹那,怒吼的诺顿猛地扣住对面克里斯的后颈,向身侧扑倒,将对方满是诡谲笑容的脸庞摁在冰冷的石砌地板上。
沉闷的音符奏响,克雷斯参谋倒在了胜利前的最后一秒。
在心底暗自道歉,诺顿很快拔枪起身,只见破碎的窗外不知何时多出了几十人的身影,已经包围了小教堂的正门;凌乱的枪声开始在空旷的街道间炸响,在门板和墙壁上炸开点点火光。
好不容易才熟睡了几个小时的副官被瞬间惊醒,本能的第一时间卧倒躲到掩体辎重箱后面,满脸错愕的看向靠着墙朝外面观察的诺顿:
“怎么回事?!”
“不清楚,但肯定是被袭击了!”诺顿头也不会的大喊道,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一座高耸凸起的烟囱。
他可以百分百的确定,在枪响的刹那,自己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站在上面,向自己和克里斯扣下了扳机。
只是扭头的功夫,对方的身影连带气息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没有半点残留的痕迹,让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守在小教堂四周的风暴师士兵也意识到危险,纷纷躲进掩体和墙壁后方,向着外面的街道打出整排整排的弹幕;尽管人数远远比外面要少,但靠着娴熟的动作和更快的射速,仍然不落下风。
从对方手中的乱七八糟的火器和明显不够保暖的装束,基本可以断定是抵达白鲸港不久的匪帮或者佣兵团——本地的莱顿步枪已经普及到连民兵都人手一支了——甚至好像还不只是一个帮派的。
问题在于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们怎么敢这么大张旗鼓的袭击小教堂;这里可是白鲸港的市中心,半小时内就能有半个团的兵力集结过来围剿他们!
正当两人错愕的刹那,又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整个小教堂都在剧烈摇晃。
……………………
茶壶街,红胡子酒馆。
刚刚要踏进酒馆大门的莉莎·巴赫警长猛地转身,跃起的同时双手的左轮枪冲身后交替开火。
“铛!铛!铛!铛!铛!铛!”
尖啸的铅弹被雪亮的刀身弹开,挥舞着双刀的身影犹如迅捷的猎豹,在躲闪的同时还能以极恐怖的速度冲向腾空的女孩儿。
破旧的三角帽下,叼着甘草棒的稚嫩脸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并非因为对方的速度,而是穿着:“啊!是、是那天晚上的……”
“呲鎯!”
狂猎骑士德里克没给她说完的机会,厚重的刀锋重重砸在了右手的左轮枪口;武器脱手的刹那,大警长已经踩着他的肩膀跃起。
带着厚手套的小手握住了另一只左轮滚烫的枪管,像敲钉子似的将枪托重重砸向对方的后脑勺。
呼——
女孩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落空了。
只一次喘息的瞬间,那道身影已经完成转身,出现在浮空的大警长身后;凌厉的刀锋呼啸而至,即将贯穿那娇小的身躯。
“嘿嘿嘿…莉莎骗你哒!”
女孩儿用右手扶在腰间——如果有的话——飘荡的大衣下摆突然被撑起,露出了挂的满满当当的武装带,以及…霰弹枪的枪口。
“砰——!”
贴身距离下面对喷涌而出的铅弹,德里克根本躲无可躲;哪怕已经尽可能避开枪口又架起双刀格挡,左肩外加臂膀还是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帽子,衣领不翼而飞,半张脸都是狰狞的血痕。
不过对于狂猎骑士,这样的伤势并不足以致命,反而会更进一步激发血脉中的兽性,愈伤愈勇。
就在两人交锋的短短半分钟内,酒馆内已经乱成了一团:大门被德里克直接撞碎,两侧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到处是枪眼,两侧的圆桌直接被霰弹打碎。
酒馆内原本醉醺醺的客人们瞬间清醒,一个个健步如飞的逃窜;跳窗户的跳窗户,走后门的走后门,有的干脆抬起一脚踹烂了单薄的墙板,留下一个人形窟窿不见踪影。
腾空的大警长直接被霰弹枪的后坐力拽飞出去,被抛向了空荡荡的酒架;刚一落地的她不等心疼被自己折断的甘草棒,蜷缩在吧台下方,直接拽开几个手雷扔向外面。
看着朝自己飞来,还在冒烟的圆柱状物体,浑身是血的狂猎骑士果断冲出酒馆,以最快的速度绕开正面,找到掩体然后原地蹲下。
“轰——!!!!”
滚滚黑烟中冲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怒吼的霰弹枪劈开烈焰,向着猝不及防的狂猎骑士降下发出死亡尖啸的火雨。
面对着再次迎面袭来的德里克,腾空而起的大警长这次没有再选择拉开距离,端着漆黑的枪口主动冲向对方。
银白色的刀刃与燃烧的铅弹,在阴沉火海中绽放出刺目的花火。
……………………
“砰——!”
枪声响起的瞬间,整个典礼现场都安静了。
梅森·威兹勒看着胸口血涌如注的伤口,又抬起头望向对面哈罗德遗孀手中的精致手枪,眼神中满是震惊与困惑。
耳畔回荡着人群的惊呼声,明明近在咫尺,但在这位议长耳畔却仿佛相隔着十分遥远的距离;他伸手想向周围呼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
很快,自己的视野逐渐变成血红,他看见神情失常的哈罗德遗孀还在冲自己尖叫,已经死去的哈罗德浮现在她身侧,望向自己的神情中除了冷漠,更多的是戏谑。
那表情仿佛在说,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他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的思绪开始逐渐涣散,猩红的视野在一点一点的黯淡,整个世界正不可逆转的倾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在周围惊恐的议员们眼中,中了枪的梅森·威兹勒议长死死捂着受伤的胸口,面目狰狞的向前蹒跚了两步便突然倒地,不断抽搐的身体下面逐渐溢出暗红色的血泊。
就在这些围观者终于反应过来,准备上前的同时,枪声再度响起。
“砰!砰!砰!”
面色铁青的阿列克谢将冒着烟的左轮举过头顶,一边向雕像靠近一边怒吼:“所有人站在原地,不准擅自行动!”
“风暴师——全体上刺刀,子弹上膛!看到任何试图离开或者有行动的人,无论是谁,就地枪毙!”
“各连队分别派出传令兵,通知守信者同盟和司令部前来支援,责令他们一小时内务必赶到!”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命令,原本还有所保留的士兵们不再克制,冰冷的刺刀对准人群放下,展开线列横队,并当着对方的面娴熟的装弹,上膛,右手食指按在扳机附近。
面对着杀气四溢的军队,骚乱的人群迅速安静了下来——尤其是当某些人发现对方真的不吝开火之后,立刻变得温良恭俭了不少。
几下凌乱的枪声,阿列克谢迅速控制了现场,但脸色依旧难看到极点——他可以百分百的确定,刚刚那位哈罗德遗孀的“精神失常”绝非意外,肯定有旧神派的施法者就在现场!
问题是几千人的典礼,想要立刻开始排查根本不可能;别说长相,就连对方是男是女自己都一无所知,只能靠天赋者与生俱来的感应,隐约能猜到对方的大致位置。
几名士兵迅速稳定了现场,将梅森·威兹勒的尸体收敛,并控制了明显还不太稳定的哈罗德遗孀;几名“哈罗德基金会”的会员试图阻挠,但在刺刀和枪口面前还是退缩了。
“把尸体随便先用什么东西包裹起来,再把哈罗德的遗孀送到议会,派几名士兵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准任何人靠近!”
解决了眼下最大的矛盾,阿列克谢立刻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的典礼台:“总司令在哪儿,谁刚刚看见了?!”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满脸迷茫的冲他摇了摇头。
一种要出事的强烈预感,在阿列克谢脑海中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从典礼“失踪”的安森·巴赫正静静地坐在议会的吸烟室内,独自抽着烟斗。
就在枪声响起之后,操控自己的黑魔法瞬间消失,同时连带着典礼现场中那种施法者独有的气息也无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所以对方的目标并非杀死自己,而是破坏典礼,顺便干掉梅森·威兹勒这个自己和卢恩家族控制殖民地的傀儡;亦或者是因为觉察到了阿列克谢也是一名天赋者,加上在场的军队,所以放弃了击杀自己,转而将目标对准了梅森……
无论哪一种,他的计划成功了,自己的确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万万没想到身为黑法师,对方能大胆到局势未明朗前出现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别说违反黑法师行事逻辑,就连掀起“克洛维暴动”的梅斯·霍纳德导师都没他这么果断。
但果断是要付出代价的——虽然没有立刻捕捉到他本人,但他已经逃不掉了!
就在阿列克谢稳定局势之前,假装离开的安森先登上马车,随即又立刻进入了议会侧门的吸烟室,然后果断展开施法范围将异能的“视角”放在了自己头顶五十公尺的正上方,将半个白鲸港尽收眼底。
这就是认真学习的优势…换成之前的安森因为害怕被读心,绝对不敢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就不再掩饰;但他现在已经知晓黑法师的读心和探索同样是有范围的,只是和咒法师略有不同。
如果说咒法师的施法范围是个等体积的不规则任意形状,那么黑法师就是一条“线”,他可以直接锁定自己知晓明确位置的存在,了解对方的一举一动;但如果他不知道,那就必须先“串联”周围的人,通过对他们读心来确定目标的位置。
或者,则是将“线”化为“波”,通过大范围读心掌握所需信息或锁定目标;这是比“线”更高级的技巧,需要施法者有极强的精神力和分析能力,否则就会被无穷的垃圾信息吞没,类似咒法师改变施法范围的形状。
黑法师就像是盘踞在蛛网中央的蜘蛛,通过一条条“线”和向外扩散的“波”,掌控周围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的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敌人(自己)正处于他的“线”锁定之内,否则就根本无需担心他能拿自己怎样。
自己的异能却能将整个典礼现场一举一动,统统覆盖其中;只要他稍微有任何妄动,打算制造混乱或者逃离,都无法躲过自己的眼睛!
并且哪怕只有一瞬间,安森也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极大的目标;他有三成把握,这名黑法师就在“哈罗德基金会”当中。
死寂的吸烟室内,吞云吐雾的安森露出了冰冷的微笑,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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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火骑士
人头攒动的典礼现场仍然乱成一团,阿列克谢虽然勉强维持了现场的秩序,但哈罗德遗孀的精神失常和梅森议员的死所造成的影响,并不是他和三百名士兵能压制住的。
后者是白鲸港的最高领袖——哪怕只是表面上——前者则是团结整个白鲸港精神象征的“实体”,更代表了为数不少的利益群体;现在一个遇害一个“疯狂”,不出乱子反而不正常了。
安森能“看”到不少人拼命避开士兵的注视,假装保持沉默的同时,小声或者用字条、手势等方式和周围其他人交流联络;看似平静的典礼已经是即将沸腾的烧水壶,随时会喷涌,汽化,蒸发。
而阿列克谢等待的援军,注定是赶不过来了…小教堂,茶壶街两处同时爆发的骚乱,爆炸和匪帮恰好堵住了军队进城的两个快速通道;不解决掉它们,援军根本无法轻易靠近市中心的议会。
十五分钟,最多再有十五分钟,解决不了问题也找不到凶手的阿列克谢和三百名士兵就会控制不住局势;无论那名黑法师想干什么,那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令人陶醉的烟雾在黑暗的吸烟室内四溢飘散,唯一火光闪烁的尽头,面无表情的安森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上,翘着右腿,像一名棋手般静静地注视着大半个白鲸港。
烟草燃烧过半,房间内已经完全被烟雾所充斥,足以封闭所有试图探索这间密室的视野。
典礼现场的骚动愈发明显;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人群似乎是发现了远处的异常,再加上迟迟没有出现的援军,让刚刚被吓到的他们重新大胆了起来。
阿列克谢立刻阻止镇压,甚至直接下令射击了几个试图挑衅的议员和产业主,但丝毫没能压制住激动的人群;尤其是“哈罗德基金会”的成员,开始就“雕像流血”要求给出说法,并且释放被软禁的哈罗德遗孀。
这种乍一听很合情合理的请求,立刻得到了周围不少在场人的响应,但偏偏阿列克谢哪个也不可能答应;前者这帮人肯定不会接受“有旧神派搞鬼”的答复,后者只会让“哈罗德基金会”气焰更加嚣张,把那位可怜的贵妇人当成旗帜。
两难之下,阿列克谢只得表示“需要向总司令请示”拖延时间;但这只能安抚一部分人,剩下已经被哈罗德基金会拱火的人群根本无法接受。
典礼现场的气氛已经开始从骚乱向对峙靠拢,好在经历过“克洛维之乱”的风暴师对镇暴多少有点心得,趁之前气氛还比较缓和时就已经在典礼现场周围设置了路障和拒马桩;对骚乱和叫嚣保持克制,但对越线者绝不手软,果断开枪射杀。
哈罗德基金会还在不断叫嚣,呼喊着“调查哈罗德议长死因”,“梅森·威兹勒是篡权的叛徒”,“守备军团无权统治白鲸港”……
哪怕焦头烂额的阿列克谢毫不退让,依然无法阻止局势的失控。
就在这时,几名突然露出惊恐表情的身影拼命挤出人群,试图冲击风暴师设置的路障,结果毫不意外的被当场射杀;千疮百孔的尸体倒在栅栏前的血泊中,死状狰狞。
但相同的行为却并未停止,很快又有人做出类似的行为,像失心疯了似的冲向栅栏,然后倒在风暴师的枪口下。
那个黑法师,他打算激化局势,在白鲸港和风暴师之间制造裂痕,引起混乱方便他逃跑…黑暗中的安森面色微动。
身处现场的阿列克谢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警觉的一边大声呼喊维持秩序,一边快速向刚刚那几个人附近的区域靠拢,同时指挥自己的卫兵收紧了周围的封锁线,但并未带他们一起靠近。
反应很快,避免让黑法师靠近自己人也是非常明智的做法;可他不是出身帝国杜卡斯基家族么,怎么对旧神派也有所了解?
就在安森惊讶的同时,一名“情绪激动”的哈罗德基金会成员突然靠近,毫无征兆的从衣领内拔出手枪,对准第二步兵团长扣动扳机。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本该被一枪爆头的阿列克谢却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身上看不到半点痕迹。
开枪的基金会成员直接愣住,下意识看了眼漆黑的枪口。
“怎么,觉得很不可思议?”
面若冰霜的阿列克谢缓缓回首,凝视着两个怔在原地的基金会成员:“明明打中了,怎么我还活得好好的…对么?”
气氛瞬间陷入死寂。
“奇怪啊,你们这么想把风暴师从白鲸港赶走,怎么就没有多搜集点关于我们的情报呢?哪怕多少了解大仓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也许真能杀死我也说不定。”
阿列克谢突然笑了:“谁是这个哈罗德基金会的负责人?”
“是我。”
无比压抑的死寂中,惊慌失措的基金会成员身后走出了一个身影;穿着和所有成员相同的服饰,柔和的面部线条与黑灰相间的发色与胡须,显得成熟而稳重。
他推开了身后试图阻拦的成员,迈步向前的同时朝阿列克谢微微躬身行礼:“虽然未曾有幸听闻您的名字,但如果连堂堂‘火骑士杜卡斯基’都不知道,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
嗯?
吸烟室内的安森愣了下,火骑士?火骑士不应该是……
“孤陋寡闻?”
阿列克谢的瞳孔微微骤缩,表情却没有明显的变化:“除了骁龙公国周边,应该没多少人知晓‘火骑士杜卡斯基’才对,更别说克洛维人了。”
“再下很碰巧的有个住在骁龙城的亲戚,说过些当地的见闻。”那人的态度依旧十分温和:“有幸结识帝国宫廷侯爵的天赋者后裔,是在下的荣幸。”
“当然,以这种方式与您相识实在是万分遗憾,还请相信我们绝非有意与您为敌;只要贵方立即释放哈罗德议长的遗孀,对今日典礼的意外给出一个答复,我们绝对不会……”
话音未落,阿列克谢突然迈步上前,紧握着腰间刀柄,笔直冲向那人。
“站住!”
周围的哈罗德基金会成员纷纷拔出配枪,就连刚刚被吓到愣住的家伙也挺身而出;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瞄准,阿列克谢已经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衣领,反手用右臂关节扣在身前。
“开枪啊!”
望着着周围指着自己的枪口,阿列克谢厉声喝道:“我是风暴师第二步兵团长,陆军中校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不怕死的尽管试试看!”
“砰!”
话音落下的刹那,两道枪声同时响起。
扣动扳机的两名基金会成员神色愕然,死死盯着不翼而飞的左轮枪和消失的双手,还有散发着焦臭味,流血不止的手腕。
足足过了半分钟,两人才在周围人的震惊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呃啊啊啊啊啊啊——!!!!”
刺穿耳鼓膜的声响中,阿列克谢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军官佩刀,刀尖直至正前方。
下一秒,明镜般的的刀锋在周围无数双惊恐的眼睛中,逐渐变成了刺目的金红色。
“要么开枪,要么就滚!别站在这儿碍事!”阿列克谢低吼道: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司令部自然会给出一个答复,但不是现在!现在,所有不想被当成叛乱分子打死,要么就乖乖的服从命令,不要擅自有任何举动!”
“否则…乱枪打死!”
基金会成员面面相觑,看了看燃火的长刀,又看了看失去双手跪地惨叫的同伴,默默的选择了后退。
被阿列克谢拽住的“人质”还想要反抗,但下一秒他就只能瞪大眼睛,惊恐的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自己,自己在燃烧!
这个家伙,他为了给武器附着上火焰,正在把自己当成燃料在燃烧!
皮肉,血液,骨头,器官…自己身体从头到脚仿佛都变成了木柴和煤炭,正在不停的通过“燃烧”释放出熊熊烈火,焚灼着自己的生命!
但在周围人的视野中,他就像是被锁喉太紧了而在不停地挣扎,哀嚎;让最后还打算坚持的基金会成员也不得不让开道路,扔下武器,乖乖的站在原地。
一手人质,一手烈焰长刀的阿列克谢目光阴沉,一步一步向着刚刚魔法气息传来的方向靠近。
他之所以刚才没有立刻冲向对方,选择向周围人“炫耀武力”,除了担心自己可能辨认有误或者中了对方的陷阱,更是为了暂时的镇压人群,避免对方再借助混乱逃窜。
作为第二步兵团长,他没有忘记自己任务——逮捕凶手是第二位的,维持典礼的秩序和安全才是首要职责。
燃烧的刀锋如同切黄油一般“劈开”人群,逐渐向内侧靠近的阿列克谢开始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而在吸烟室内,始终死死盯着典礼现场的安森已经有百分百的把握确认,那位负责协调委员会,担任梅森二把手的家伙,就是黑法师本人!
“科洛·马斯克,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刹那,一道黑影突然从他坐的椅子正下方袭来。
“铛!”
抢在连人带椅子的黑影贯穿的刹那,弥漫的烟雾突然化作盾牌,刺目的火光在椅子下方一闪而过。
他之所以把监视地点选在吸烟室,可不仅仅是因为“可以吸烟”而已。
失败了的“袭击者”似乎并不打算放弃,又一道黑影从侧面的壁炉中猛地探出;这次安森终于看清了那道黑影的真面目——是一杆散发着金属光泽,黝黑无暇的长枪!
呼——
就在即将被长枪灌脑的瞬间,周围的浓雾中伸出了一根根的“烟触手”,死死的缠绕住了枪身;除了堪比钢索的束缚力,触手还能释放出堪比强力胶的“烟粘液”,将长枪和触手以及墙壁粘在一起。
觉察到枪身被黏住的袭击者拼命试图挣脱,但随着“烟触手”缠绕越来越强,对方挣脱的力度也随之开始减弱,最终被彻底固定在了和安森只有几十公分的位置上。
又过了一会儿,长枪彻底没有动静;隐隐觉察到什么的安森站起身,拉开了吸烟室的房门。
空荡荡的房门外没有哪怕半个身影,更感觉不到任何有人曾经来过的气息,只在门上留有一道血淋淋的,明显是咬破手指写下的字迹:
“为了…不死的哈罗德议长……”
……………………
广场区,“虔诚信仰”小教堂。
拿着各式各样武器的匪徒们倚靠着墙壁,战战兢兢的看着墙上刚刚被他们亲手炸出来大洞,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就在几分钟前,他们发现自己犯了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准确的说,是惹了一个他们完全惹不起的人。
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医生。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用短短半年的时间,就在克洛维城开了家兽医院,顺便还精通各种内外科手术,当上了全科大夫的么?”
坐在病床上的汉克踢了踢脚边只剩些许人形的尸体,一边把玩着手术刀,一边自言自语的闲聊着:“因为我在干以前老行当的时候,养成了一个好习惯。”
“我…会给被我抓住的悬赏犯人…治病。”
“刀伤,枪伤,咳嗽,哮喘,内脏破裂,咽喉肿痛,伤口感染…我和其他那些没人性的混蛋不一样,我要确认他们已经健康了之后,再交给近卫军或者其他悬赏他们的人——然后再被吊死,斩首,或者被蒸汽阀门变成熟食。”
“这是个好习惯!但要养成好习惯可不容易,特别在你根本没什么经验的时候;但我还是个很有创意的人,会在有限的条件下想出很有创意的治疗方式,把他们统统治好。”
“当然,一部分倒霉蛋没能坚持到被治好的那一刻…呃,这里的‘一部分’,差不多就是绝大多数的意思。”
“所以你们找对人了!遇上风暴师的其他人,你们会被乱枪打死;遇上我,我会先把你们打伤,然后用我的‘创意治疗法’,让你们重新健康起来!”
“如果,你们能坚持到最后的话……”
微笑的军医长跳下病床,一边望着躲在墙角后的身影,一边从白大褂下抽出两支削短了的霰弹枪。
下一秒,炫目的枪火和兴奋的叫喊声,响彻了整个病房。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亲密交谈
“啊!雕、雕像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这到底是……”
混乱的典礼现场,就在阿列克谢即将靠近的刹那,身后清脆的碎裂声和人群此起彼伏的惊呼拦住了他的脚步。
周围人的反应让步兵团长下意识回首望去,只见“流血”的哈罗德雕像头部仿佛是被三磅炮的实心弹命中一样,从中央炸成粉碎,浸泡着血浆的碎片四散飞舞,变成一团“血雾”。
而在血雾中央,仿佛间歇泉似的血浆喷溢而出,彻底染红了整个雕像仿佛是刚刚被斩首还未彻底断绝生机的无头尸,发出某种诡异的,仿佛是内脏抽动,挤压的声响。
不对,这是陷阱!
觉察到异常的阿列克谢瞬间清醒,但还是晚了一步。
轰——
仿佛是看到了某种超出理解的画面,他的脑海彻底空白,无穷无尽的呓语在耳畔尖啸,用某种人类绝对无法理解的语言嘶吼着。
这种状态只持续了短短数秒,甚至可能比阿列克谢自己觉察到的更短;但就在这一刹那,施法的黑法师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
那就是彻底搅乱典礼现场!
等到阿列克谢清醒过来,被他当做人质的基金会负责人已经不翼而飞,甚至整个哈罗德基金会都不见了踪影,到处都是正在惊慌失措,向典礼现场和议会大门逃散的人群。
至于黑法师的气息更是彻底消失不见,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张张惊惶不安,失魂落魄的脸庞。
哪怕是对某些“异常”早已见怪不怪的殖民地人,眼前的画面也超越了他们能够忍受的极限。
面对着数千名彻底失去理智的人群,仅有三百多人的风暴师士兵哪怕用排枪和路障,也无法维持现场的秩序,更不可能阻止。
开枪打死几个出头鸟以示警告是一回事,在典礼现场展开大屠杀是另一回事;真的要将现场观众统统乱枪打死,风暴师真的就只能靠血腥恐怖来维持在殖民地的统治了。
“该死的,援军呢,援军怎么还不到?卡尔·贝恩那个混蛋,这是准备看着我在这儿丢人现眼吗?!”
阿列克谢叫骂着某位蒙冤背黑锅的参谋长,外加其它见死不救的军官团“亲密同僚”们;但他其实心底很清楚,肯定是其它地方也出现了意外,哪怕有援军恐怕也根本进不来,否则早就该到了。
于是他只得放弃追查凶手,转而开始吹响军号,让部队尽量疏散和引导人群,撤掉了两个路障,确保慌张失措的几千人不至于发生严重的踩踏伤亡——哪怕维持不了秩序,至少也争取别让他们“自相残杀”。
“保持线列队形,除非有人直接冲击队列否则不予阻止!”
“放开拒马,撤掉枪口的刺刀,有试图引发骚乱的可疑分子,就地击毙!”
“保持节奏,放空枪震慑人群,把他们往预设的出口引导!”
“继续派出传令兵,让守信者同盟和司令部尽快派出援军——顺便弄清楚其它街道出什么事了!”
毕竟风暴师仍然是殖民地的实际统治者,被抱怨和发牢骚是总归避免不了,但如果为此就砸了自己的基本盘,他们也别想在新世界拥有立足之地了。
……………………
茶壶街,酒馆。
就在阿列克谢恨不得把能看见的人全都乱枪打死的时候,大警长莉莎已经亲手实践了他的想法。
“站住,不准跑!”
女孩儿大喊道,两支“匕首”左轮不断向正拼命逃窜的狂猎骑士背影发出咆哮;铅弹在火光冲天的街道中尖啸着不断划过。
枪焰轰鸣的同时,街道的两端聚拢起了几十道身影,同样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向孤零零站在街道中央的大警长而来。
看着狂猎骑士已经跑远了的身影,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身影,还有被烧毁的酒馆大门上用刀歪歪扭扭刻下的“不死的哈罗德议长”,紧抿着嘴巴的女孩儿突然鼓起了腮帮。
这是她上任之后第二次让犯人从自己手里逃跑(第一次也是无信骑士团)一对一,没有任何留手,还当着面,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跑了!
大警长被激怒了,彻底激怒了。
凌乱的枪声在燃烧的街道中炸响,在女孩儿耳畔呼啸而过;自制火器和老旧手枪喷射出破碎的铅弹,击穿了她的大衣下摆,从三角帽的帽檐擦过。
娇小的身影却像是看不见那么敌人一样似的,娴熟的给手中的左轮装填弹药,重新抄起被仍在地上的霰弹枪。
上膛,转身,开火。
“砰!”
刺目的枪焰将试图偷袭的身影撞飞出去,被近距离命中的匪徒感觉自己像是被攻城锤砸中了躯干,胸膛整个凹陷下去,碎裂的肋骨和五脏六腑在无数颗铅弹共同努力下,在皮肉下的体腔内杂糅一团。
下一秒,被尸体挡住了视线的匪徒们只听见一连串的轰鸣,身旁的同伴就没了脑袋。
喷溅而出的血浆遮掩了视野,枪响覆盖了惨叫,让他们甚至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当然,他们也不需要知知道了。
喷涌的左轮不停的嘶吼,在莉莎只留下残影的狂奔中化作流星,不断溅射出收割罪恶灵魂的焰火。
女孩儿用事实证明,“霰弹枪警长”的称号绝对名副其实。
等到匪徒们终于回过神,他们中一半的人已经躺倒在地——并且还是给大夫出难题的方式。
而随身两把左轮,怀里抄着霰弹枪的大警长已经冲他们这剩下的一般人扑上来了。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
尖锐的咆哮声响彻穹顶,让躲在不远处的德里克胆战心惊;这位狂猎骑士诧异的发现,自己居然被眼前这个小女孩儿吓到了。
并不是没把握,事实上就算不逃跑,他也确信以女孩儿展现出的实力,自己至少有六成胜算…但当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端着霰弹枪,浑身是血朝你杀过来的时候,那种诡异的“压迫感”难免让人手足无措。
“而且要是真打伤她,像这些被霰弹枪爆头的家伙一样,大概就是最好的下场了吧……”
狂猎骑士摇了摇头,深吸口气,转身离开了血火交融的街道。
…………………………
“砰。”
轻轻关上房门,望向身后空荡荡的议会大厅,科洛·马斯克疲惫的叹息一声。
略微放松之后,他立刻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平静的向议会的休息室走去。
自从安森·巴赫改组了白鲸港五百人议会,让这个原本类似“既得利益者俱乐部”似的地方有了管理的功能,各种功能性的房间也就多了起来——私下交谈的吸烟室,处理日常工作的办公室,各个委员会内部交涉的小会议室,开会后暂时放松小憩的休息室……
不仅可以供议员们放松休息,还有专门的衣帽间更换衣物,十分方便。
就在推门的刹那,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无比意外的声音。
“科洛阁下?”
一脸诧异的安森·巴赫抽着烟斗,冲背对着自己的科洛·马斯克喊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科洛先是一怔,在沉默了片刻后才旋即转过身来,表情十分的凝重:
“这也是我要问的,总司令阁下…您为什么不在典礼现场维持秩序,反而跑到了议会呢?”
“为什…唉。”安森无奈的叹了口气,冲他苦笑:
“现场的情况你也已经看到了,如果我仍然还在现场,哈罗德基金会肯定会鼓动所有人,逼问我雕像和梅森议长究竟是不是叛徒,根本无法理智的交谈。”
“与其进一步激化所有人的情绪,还不如暂时离开,让大家都先冷静下来,弄清事情的原委,否则出了争吵和矛盾,根本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原来如此,您说的很有道理。”科洛·马斯克微微颔首:
“确实如果您刚刚还在典礼现场的话,局势可能比现在还要麻烦得多;已经被基金会的人逼到手忙脚乱的阿列克谢中校,届时可能真的会被迫开枪杀人也说不定。”
静静的休息室门外,两人都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那您呢,科洛·马斯克阁下?”安森开口问道:
“您是负责委员会方面的调停人,大家都信得过您,如果在现场的应该能帮到不少忙才对,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议会来呢?”
“就因为大家都信得过,所以才不能留在那里。”
科洛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苦笑,淡淡道:“只要我还在,那些暂时还没主见的人就会把我当成另一面‘旗帜’,推出去和阿列克谢中校或者您谈判,让风暴师难堪。”
“作为本地人,我愿意为白鲸港效力,但那并不等于成为某些人的棋子。”
“您是本地人?”安森惊讶道:
“抱歉,但我觉得您的名字听上去更像……”
“帝国人,是的。”科洛微微颔首:
“更确切的说,我是一名艾德兰人,我的祖父甚至有幸到城堡里觐见过艾德兰大公——这件事被他老人家和我父辈的亲戚们当成家族的荣耀,每逢节日聚会都要对客人们吹嘘一番。”
“但后来我们一家还是离开故乡,来到了新世界讨生活并最终定居到了白鲸港;类似的‘本地人’其实并非少数,虽然这里是克洛维的殖民地,但并非只有克洛维人才能融入这里——这正是新世界的魅力。”
“有道理。”
安森深表赞同。
谈吐,想法以及待人接物各种方面,眼前这位委员会的调停人表现得都完全符合第二,三代出生在白鲸港的移民;一方面真的认同自己本地人的身份,一方面又能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克洛维移民间的隔阂,于是更积极的融入,最终成为了各方之间都认可的“调停人”。
于是他更进一步:“那对于今天的事情,您是怎么看的?”
“我尊重死去的梅森议长对我的信任,并不认为他是所谓的叛徒;至于前议长哈罗德的遗孀…她应该只是过于悲伤导致的情绪失常。”
科洛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哀伤:“无论如何,哈罗德基金会确实代表了一些声音;白鲸港乃至冰龙峡湾确实对本土很有感情,但并不希望本土的过多干涉,他们对风暴师的反感,并非纯粹针对您来的。”
“我这么说可能有些越线,但您支持帝国殖民地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也刺激到了冰龙峡湾的人民…既然他们可以,为什么白鲸港和灰雪镇还要继续悬挂克洛维的旗帜?”
“这一点我当然明白。”安森点点头:
“但冰龙峡湾规模太小,无法独立存在;我相信,只要等本土的商贩远远不断来到白鲸港,各种支援和对殖民地优惠的条款出现,是可以激起白鲸港人对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忠诚之心的。”
“您对王室的忠诚令再下钦佩不已,但很多本地人除了王国,甚至都不知晓王室的存在。”科洛摇了摇头:
“除了财富和优惠待遇,想要让冰龙峡湾真正认同本土而放弃独立,还需要有更多其它的条件才行。”
“哦,您有什么好方法吗?”
安森眼前一亮:“可以的话,还请不吝赐教。”
“您说的太夸张了,总司令阁下,只是些不成熟的建议而已。”
说到这儿,摆摆手的科洛指了指对面的休息室:“要不然我们还是先进去,烧一壶热咖啡,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再继续聊吧?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说实话我的体力已经不太能支撑我继续站着聊天了。”
“当然可以,是我失礼了。”安森饱含歉意的一笑:
“您先请进,我离开太久了,对这里的构造和方位都不太熟悉。”
“好的,没问题。”
话音落下,科洛迈步上前,轻轻推开了休息室的房门。
就在即将步入房间内的瞬间,背对着安森的他突然“咔!”的一声,将头颅一百八十度转向身后,一双猩红的血瞳猛地睁开。
而在那血瞳的中央,倒映着安森冷漠的面庞。
还有已经对准他脑袋的枪口!
第二百四十四章 言出法随
在被血瞳死死盯住的刹那,安森突然心头一紧,刺骨的冰寒瞬间凝固了自己的意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猩红色。
但大脑无法控制身体,也并不能阻止他扣动扳机——特别是当右手食指早已被【烟锁链】束缚,提前强制拽动的情况下。
“砰!”
科洛脑袋的瞬间炸裂,铅弹直接从鼻梁贯穿至后颈,碎裂成雾的骨渣裹挟着血浆和各种脑组织与器官残片喷洒得到处都是,无头的尸体直挺挺的向前倒在了门口。
束缚感瞬间解除,来不及眨眼的安森强忍着瞳孔进了异物的酸涩,果断掏出匿名眼镜的同时发动了【亡灵迷雾】。
之所以刚开始没戴眼镜,主要是担心引起对方的警惕——自己和无信骑士团有过交手记录,对方既然是有针对性的,肯定也掌握了必要的情报。
化身烟雾的他缓缓“飘”进了休息室,直至确认周围已经没有任何魔法反应后才解除状态,逐渐聚拢成实体。
然而就在他刚刚恢复正常,冰冷的触感就再度袭来,犹如某种强烈成瘾的兴奋剂一样侵蚀自己的意识。
安森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反应开始变得迟钝了,明明身体和四肢还都能正常自如的活动,却仿佛和自己相隔了无比漫长的一段距离,需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做出回应。
几乎同时,休息室内的影子也开始不正常的扭曲,如同触手般开始伸展,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
“…黑魔法的力量基于精神操控,强大的精神力在达到某种程度后甚至能反作用于实体——当然,这需要极强的力量——引导,劝诱,欺骗他们或它们,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某些经验匮乏的人会把‘将勺子变弯’看成是咒法师才拥有的能力;虽然不否认他们的确能做到,但这实际上是黑魔法的高阶技巧……”
逐渐迟钝的思维,让安森的脑海中浮现出关于《大魔法书》的片段式闪回:
“…黑法师的技巧以诱导式为主,无论读心还是强行操控某人,击溃内心壁垒是第一步,其中梦境式’以假乱真的幻觉被证明效果极佳……”
数之不尽的阴影逐渐吞噬了房间内的光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隐约仿佛能看到一个个扭曲的身影,正从角落中和看不见的地方缓缓站起,带着从胸腔中发出的沉闷低吼。
安森本能的想要举起“匕首”左轮,逐渐被侵蚀的意识却让原本最简单的动作变得无比迟缓,就连呼吸和转动眼球的力量都十分困难。
“…但梦境,也并非万能……”
紧握左轮的右手犹如癫痫般的不断颤抖,一点一点的缓缓抬起,对准那正在缓缓靠近的阴影;它无法被辨别形状,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是用钉子在敲打安森的太阳穴。
“…也许是某个契机,也许是觉察到不合常理的异常…都可以解除梦境的干扰,保持最基本的理智与清醒……”
强忍着疼痛,安森拼命扣动了左轮的击锤。
“砰!”
刺目的枪焰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也照亮了正缓缓靠近的狰狞阴影。
被打爆了心脏,挖掉了眼睛和鼻子的前议长哈罗德出现在安森面前,鲜血肆意的嘴巴歪歪斜斜的咧开,破碎的牙齿死死咬着一颗铅弹。
“…所以,您其实早就已经恢复理智了对吧…安森·巴赫阁下?”
脑海中的闪回,忽然变成了科洛·马斯克的冷笑。
安森猛地睁大眼睛,瞬间清醒的同时对准“哈罗德”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
两发头部,两发胸膛,一发躯干…撕扯空气的尖啸瞬间炸碎了“哈罗德”的脑袋,旋即将整个上半身撕扯成一滩分辨不出形状的碎肉,破裂的内脏夹杂着腐败的血浆,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但紧接着更多的阴影从黑暗中涌出,扭曲的身影仿佛是哈罗德,又仿佛并不是,急不可耐的低吼仿佛是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不得不承认,您真是一位优秀的演员,就连我也险些被您欺骗;可惜,再成功的骗子也无法将谎言变成现实……”
“…更没想到的是传闻居然是真的,您得到了克洛维大教堂的《大魔法书》,这真是意外之喜……”
脑海中的呓语还在继续,面对着越来越近的阴影,安森“啪!”的打了声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金红色的火光瞬间席卷了他眼前的视野,无数扭曲的阴影在火海中奋力挣扎,烧灼,融化,照亮了整个休息室。
但熊熊火海中,并未有科洛·马斯克的身影。
趁着火海尚未消失,安森立刻发动了迷雾烟斗,让浓白色的烟雾开始在休息室内弥漫。
几乎是火焰消散的同时,漆黑的阴影再次野蛮生长,穿过烟雾制造的层层迷雾,无比精准的向着安森袭来。
“…你觉得只要将施法范围张开,发动咒魔法就能避免被‘梦境’影响?呵呵哈哈哈哈…天真的想法……”科洛·马斯克慵懒的讥笑着:
“…究竟是什么给了您自己‘成功施法’,而非站在原地的错觉?”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种“熟悉”的凝滞感再次袭入安森的意识;刚刚要闪躲的身影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扑入朝自己涌来的阴影。
意识混沌的安森滑步避开近在咫尺的阴影,再次用响指发动了【烟娱家】。
周围的烟雾开始飞速扩散,并且开始在空气中熊熊燃烧;灰白色的火焰仿佛还拥有了某种黏性,牢牢地覆盖在阴影之上,连带着点燃了休息室的每个角落。
但就在他指挥“烟火焰”快速燃烧,直接将阴影焚尽的时候,熊熊烈火忽然开始减弱,熄灭…最终重新变成了原本烟雾的形态。
“…哦,我尊敬的安森·巴赫阁下,您不会真的以为还能从‘梦境’中挣脱出去吧?”科洛·马斯克嘲讽的呓语再度响起:
“…您那邪恶的计划从开始时就被我看穿了,不过是不想直接拆穿而已,直至您自以为是的…踏进我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轰——!!!!”
漆黑的阴影在他的脚下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渊,从中伸出了一根巨大无比的触手。
惊愕的安森立刻试图闪躲,左手捏起响指的同时右手的枪口也已经对准了触手的根部,但迟缓的意识让一切都成了徒劳…冰冷的触感和海水的咸味在激起某些回忆的同时,瞬间缠绕住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然后用力一紧。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伴随着接连不断,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猛然颤栗的安森被冰冷的触手勒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形状。
他微微张开的嘴角,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睁大的双眼却已经渐渐晦暗。
下一秒,双目失神,话语凝固在嘴边的安森·巴赫……
化作了飘散的烟雾,并且完好无损的在三步之外重新凝聚成了原本的身体。
咒魔法,【烟形人】。
几乎同时,捏成响指的左手朝着触手的方向,伸出了一个“手枪”的姿势。
“轰!”
金红色的光柱瞬间贯穿了整个休息室,将狰狞的触手一分为二;被斩断的肉块仿佛拥有生命般不住的抽搐,并且被灼烧着它的烈焰逐渐吞噬。
“…你…你就是不肯放弃,不肯放弃这无谓的挣扎……”
似乎和之前不同,科洛的呓语似乎多了几分恼怒,几分急躁:“…就算再负隅顽抗,你以为就能从‘梦境’中逃脱了么?就算我站在这里,你也休想……”
话音戛然而止。
漆黑的休息室中,突然间安静了。
面无表情的安森嘴角缓缓上扬。
“你…站在…这里。”带着莫名诡异的微笑,安森故意一字一句道:
“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声音回答他,无论是脑海深处还是被阴影包裹的休息室,周围突然静得出奇。
“就像您知道的那样,因为某个非常‘偶然’的机会,身为咒法师的我对黑魔法有了一点点非常浅显的理解;包括它的原理,施法的方式,优势与弊端。”
“虽然与咒法师不同,几乎每个黑法师的施法逻辑都千奇百怪,就像每个血法师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在表面的差异下,仍然存在着某种必须遵守的行为逻辑。”
安森一边轻描淡写道,一边娴熟的重新给“匕首”装填弹药:“这种逻辑可以是强硬的影响现实,可以是诅咒,幻觉,梦境,情感……”
“而您…科洛·马斯克阁下,您的能力…是‘呓语’。”
“先用‘线’锁定目标,再依靠‘波’制造梦境,最终通过‘呓语’施法,影响施法者与现实。”
“每一句说过的话,都会变成真的…非常强大的黑魔法,但它的‘逻辑’也就在此;对被施法者有效的‘呓语’,对您也应该同样有效——并且不能随便更改。”
“因此,容我大胆的猜测一下……”自言自语的安森缓缓举起左轮,并且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当说出‘我站在这里’之后,您就无法再从这里离开了,对吧?”
空荡荡的房间中没有任何的回应,只有自己的回音。
安森自信的轻笑了声,用力掰开击锤:
“那么,梦境结束…到该醒过来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微笑的安森表情骤然一冷,擦过鬓角的枪口横着指向了正前方。
…………………
“砰!”
滚烫的铅弹灌进了最后一个匪徒的脑袋,浑身是血的大警长站在遍地狼藉的街道中央,气呼呼的瞪着匆匆赶到的第四步兵团长于连,外加紧随其后的五百名步兵:“怎么现在才来?!”
“抱歉,司令部出了些意外。”
于连带着沉重的愧疚道,这位陆军中校年纪不大,周正的五官组合起来却显得很是稚嫩;清秀的脸庞上泛着自惭的红晕:“军营遭到了土著民的袭击,我们以为是发生了暴动。”
“土著民的袭击?!”
莉莎被吓了一跳:“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于连猛地上前一步,瞪大了的深邃黑瞳中仿佛蕴藏着能传递情绪的魔力:“不相信的话,您可以问问其他人;如果需要,我可以向秩序之环发誓!如果我以为懦弱就撒谎的话,那……”
“没有!”
莉莎赶紧打断了他的“自证清白”,很是无措的把武器扔在地上,一双满是血污的小手来回的摇摆:“莉莎没有不相信于连!莉莎只是…只是…只是……”
结结巴巴的女孩儿突然嘟起了嘴,眼圈微微泛起了水色的光泽。
“对不起!”
一看到大警长这幅表情,于连赶紧开口道歉,这下轮到他手足无措了…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想要给女孩儿擦擦脸上的血污,却又突然感觉这可能不太合适,单膝跪地的愣在那儿,一脸慌张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我、我真不是刻意要冤枉您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您可能…可能会认为我…我是因为胆小所以故意……”
“莉莎是那种坏女孩嘛?!”
“不是,绝对不是!”
“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于连一脸的信誓旦旦,甚至没发现自己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嗯,当然是真的,因为莉莎是好女孩儿。”大警长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同时朝于连伸出右手:
“拿来吧。”
“呃,什…啊!对了,赔礼!”
瞬间反应过来的陆军中校忙将手帕塞给了女孩儿,慌慌张张的把自己浑身的兜全部翻了个遍,只找到了一块贴身用铁盒保存的巧克力——加了奶油和糖的那种。
看着这块造型“新奇”的食物,女孩儿略有些嫌弃的尝了口;当黑乎乎的硬块在嘴里融化,她瞬间对眼前这个平时相当孤僻的家伙大生好感。
“既然你们到这里来了,那就跟我走吧!”
含着剩下的半块巧克力,女孩儿捡起地上的霰弹枪,扭头冲于连和一众士兵咧起了嘴:
“把那些胆敢逃跑的罪犯,统统都抓起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恐慌
白鲸港议会,休息室。
华丽的房间内,嘴角挂着微微弧度的安森举起“匕首”左轮,漆黑的枪口正对着坐在房间沙发上的科洛·马斯克,在他那又惊又怒的脸颊左侧,一颗“精致小巧”的铅弹在墙纸上留下了块狰狞丑陋,还在冒着青烟的弹坑。
在二人的周围,漆黑的阴影早已褪去,浓白色的烟雾也不见了踪影,身后更是没有什么倒在门口的无头尸体;紧闭的房门内,找不到一丁点儿刚刚发生过打斗的痕迹。
当然,弹坑除外。
至于原因…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科洛·马斯克的“梦境”而已。
但并非像他展示出来的那样从进门开始,而是在更早之前;或者说,根本没有“进门”这个过程,早在安森见到他的那一刻,两人就已经在休息室内了。
科洛·马斯克直接混淆了安森的记忆,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在“门外”偶遇了科洛——早在见面之前,他就已经在典礼讲台上入侵过安森的意识,迷惑和混淆性的幻术更是黑魔法的“经典招式”,过程自然轻车熟路。
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试探。
结果如他所料,安森果然上当了;一句“对休息室不够了解”直接暴露了他的想法和接下来的计划,科洛立刻乘胜追击,布置大规模的梦境,同时继续深入读心。
当然,他也很清楚安森掌握着至少一卷《大魔法书》,这在无信骑士团内部并不是什么秘密,无论梦境亦或者幻术都有被识破的风险;况且咒法师拥有扭曲现实的能力,硬碰硬的交锋对身为黑法师的他相当不利。
所以科洛反其道行之,一边塑造梦境制造混乱迫使安森分心应对,一边强化读心和对他意识的侵蚀,假装要彻底控制安森的精神,并故意将自己能力的弱点用间接的方式泄露给对方。
是的,他没有撒谎,所说的话句句真实;也只有不含半点虚假的实话,才能诱导敌人,让对方相信所有的信息并非敌人主动泄露,而是自己“推理”出来的。
他又成功了。
咒法师作为一个群体的特点,就是对自己认真推敲出来的东西深信不疑,否则他们的意志也无法强大到可以“扭曲现实”的地步…安森·巴赫,他同样具备这样的性格。
眼下议会外有至少三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外加一位实力不俗的天赋者军官(阿列克谢),各处的骚乱随时都有可能被平定…议会随时都有可能被几千人的风暴师彻底包围。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尽快结束战斗击杀安森·巴赫,并且不留下任何显著痕迹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他主动自杀。
耐心的…慢慢引导着…让安森·巴赫自信满满的将枪口对准自己,并相信这就是解除梦境,击败甚至干掉自己的唯一方式。
哪怕是安森已经把枪口顶住太阳穴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暴露出任何破绽,依旧伪装得完全符合一个计划败露,绝望的黑法师该有的姿态。
这次,他也几乎真的成功了。
如果不是提前发现了科洛·马斯克就是无信骑士团背后的黑法师,没有得到提前警告,或者仅仅是心存怀疑,安森或许真的避免不了一死的下场。
借助对阿列克谢在现场被干扰的“失败经验”,以及对方悄无声息潜入议会方式的细致观察,安森已经对他的“行为逻辑”有了基本的了解。
想要强化对目标意识的侵蚀,操控和读心,黑法师必须处于非常近的距离之内,并且还要避开意外的干扰;所以科洛绝不会处于正对或者靠近门的位置,同时还要能对休息室内绝大部分空间一览无遗,又要在和出入口的通道间不能有任何阻拦逃跑的障碍……
并且安森也的确没有说实话,早在进门之前他对休息室就已经十分的了解,否则也不会将这里作为伏击科洛·马斯克的地点;哪怕被拖入梦境,也能通过有限的几次观察确认自己的位置。
种种原因相互杂糅,让安森成功打出了“完美计划”中的一枪。
但在科洛·马斯克的眼中,这些复杂的因素和理由都有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自己被出卖了!
就在他想清这一切的时候,安森再次扣动了扳机,尖啸的铅弹迎面袭来。
“砰!砰!砰!砰!砰!”
枪焰闪过,科洛·马斯克身后的墙纸上又多了五个弹坑。
几乎是“梦境”被击破的同时,出于对热衷在近战中使用各种火器的总司令的了解,他本能的在身边设下了能混淆视觉的幻术。
一击失手的安森像是迅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果断拔出藏在左臂袖间的刺刀冲了上来,同时在将【锐风】拓印在了右手,猛地向前甩出。
呼——
一道道青色的强劲气浪在黑法师身旁呼啸,将身侧的墙纸,沙发,油灯,花瓶…各种房间内的装饰砸得粉碎,却没有伤到他本人分毫。
即便如此,科洛的脸色依旧难看到极点——安森·巴赫,他是想要用魔法强行封锁位置,让自己逃无可逃。
及时能造成幻觉,可只要还在咒法师的施法范围内,对方就能随意扭曲现实;他几乎可以预见,安森接下来肯定准备要使用范围性的咒魔法。
果然…就在四目对视的刹那,安森右手的左轮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已经捏起,随时做好准备的响指。
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刀锋,已经作势要逃的科洛猛地停住脚步,瞪大了猩红的双眼!
轰——
无数杂乱无章的信息和疯狂的呓语,犹如泄闸洪水般从双瞳涌入安森的脑海;右手的【锐风】和正在准备的咒魔法瞬间消散,大脑一片空白。
正在狂奔的他脚下一个踉跄,靠着丰富的经验总算避免了“原地绊倒”的悲惨下场,但也与目标擦身而过。
居然成功了…科洛的内心闪过一丝窃喜,躲避的同时再次展开“波”,漆黑的阴影再次席卷了整个休息室;并且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在于它不再狰狞,而是犹如液体般涌动,试图将安森笼罩其中。
这些“液体”被注入了庞议会外典礼现场几千人的内心独白,足以将一个正常人瞬间逼疯。
虽然有些许意外,但科洛觉得他已经发现了这位总司令阁下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谨慎,甚至到了过分的程度。
在击杀或生擒目标和自己的安全之间,后者有着绝对的优先级;在这种方面他表现得简直不像个咒法师,倒和自己颇为类似。
难不成他的导师其实是黑魔法之王穆特的信徒?毫无凭据的科洛胡乱猜测着。
果然…在看到流动的阴影的瞬间,安森就觉察到了其中的危险并且果断放弃了靠近的想法,左手迅速捏起了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他脚下升起,犹如水面燃烧的油脂般瞬间覆盖了所有的阴影,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周围扩张。
依旧故作慌张的科洛头也不回的向出口方向狂奔,不停地释放出各种负面情绪侵蚀暗安森意识的同时,内心不免升起一丝小小的遗憾——假如这位总司令的性格再稍微哪怕鲁莽一点点,自己说不定还有击杀他的机会。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看似真相的谎言…他轻声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大魔法书》上的片段。
耀眼夺目的火光照耀下,周围的阴影逐渐消退,在飞散的余烬中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而科洛·马斯克已经从容不迫的来到了休息室的出口,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望向身后的安森·巴赫。
猩红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张万分不甘的脸孔,那种功亏一篑的愤怒简直溢于言表,骤缩的瞳孔仿佛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非常可惜,但您永远也做不到了。
今日一见,就是我与您最后的诀别;没能带走您的生命实在是令人遗憾;但考虑到接下来您与白鲸港所要面对的“祂”,这或许应该称之为您的不幸。
望着不肯放弃的安森举起的左轮,科洛的嘴角划过一抹轻蔑的弧度…是的,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不懂得放弃,明明都已经证明是毫无意义的举动,依然会……
“砰!”
金红色的枪焰在飘散的灰烬之间闪过,一个无比丑陋的血洞出现在了科洛·马斯克的眉心。
这一刻,扬起的嘴角凝固了。
他在原地呆呆的站了几秒钟,伸手摸了摸那个隐约感觉有些凉的地方,发现直径甚至能将自己右手的食指伸进去。
“…所以…用手抚摸头部的内侧…原来是这种感觉……”
双手微颤的科洛·马斯克喃喃自语,目光逐渐呆滞。
他抬起头,努力让逐渐模糊的视线锁定住眼前的身影,拼命的回忆起对方的身份,又用了将近十秒中的时间,才终于想起要什么:
“…你…安森·巴赫…你…你骗了…骗了我……”
“不,我没有骗你,因为我就没有回答过你——我只是假装被你混淆视觉的黑魔法影响了,仅此而已。”
当然,也的确是被影响到了,只不过我是用“异能”而非眼睛来瞄准的…面无表情的安森在心底吐槽道:
“这次,是真的该醒过来了。”
科洛睁大了眼睛,拼命的挪动着身体,试图逃跑。
“砰!”
又是一声枪响,撕开皮肉的铅弹砸断了肋骨,混杂着碎裂的骨渣涌入心脏。
神志模糊的科洛重重的砸在了房门上,拼命挣扎着,抽搐着的身体留下了大片的血迹。
“砰!”
连同心脏,整个胸腔被铅弹完全贯穿,在躯干中央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血洞;破碎的伤口被身后的门把手卡住,被挂在上面的他动弹不得。
“砰!”
连同之前的血洞,科洛的天灵盖被完全击碎,里面的大脑连同血肉喷洒在门上,僵硬的面庞猛地后仰,死死的贴住门板。
很快,双眼中的神智飞速消散,只留下两颗严重充血的眼珠;停止抽搐的身体斜挂在门上,不再动弹。
轻轻松了口气,安森没有立刻迈步上前,再次举枪对准科洛尸体的躯干,打出了弹仓里的最后一发。
轰——
拓印了【聚焰】的铅弹在触碰到尸体的瞬间迅速开始燃烧,火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整个尸体;很快,整个休息室内斗充斥着浓烈的焦臭味。
又过了一会儿,倒在原地的科洛·马斯克彻底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门板上被烧黑了的血迹,以及地上零散的焦炭。
………………
北城区,某个中档旅馆内。
刚刚完成了“使命”的伊恩·克莱门斯正静静地的坐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品尝着旅馆老板兜售的天价假葡萄酒同时,故作随意的翻阅着客房提供的三流廉价。
嗯,非常符合一个经营制糖产业的中产之家刚刚抵达殖民地,即因为长途旅行囊中羞涩,又不肯抛弃过去在本土时生活习惯的模样。
他故作随意的掏出口袋里的纯银怀表,发现再有十分钟,出门采购生活必需品的妻子(卡尔诺),以及调查本地糖果行情的堂兄德里克就该回到旅馆了。
他放下手里的廉价,将昂贵的假葡萄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向房门,准备在他们回来时可以正好在楼下迎接他们,顺便再从旅馆老板那里打听些最近的消息。
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时,糖果商人…无信骑士团首领伊恩·克莱门斯,突然愣在了原地。
消失了。
那种熟悉的,仿佛缠绕在全身上下的镣铐和锁链般的触感…克雷西家族用来控制无信骑士团的誓言诅咒…突然消失了。
他猛地抬起头,直接用完全不符合糖果商人的速度拔出腰间的匕首,一道划开了左手掌心!
猩红的鲜血从伤口溢出,随之而来的疼痛告诉他,这并不是幻觉。
伊恩用力吞咽了下喉咙,内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的信息,有的只是震惊以及……
莫名的恐慌。
第二百四十六章 提议
扬帆城外,风暴师军营司令部。
瞪着两个黑眼圈的卡尔·贝恩趴在写字桌前,有气无力的用右手端着已经冷掉的咖啡,同时尽量让打了绷带的左胳膊能够尽量舒服一点儿。
虽然汉克军医长反复强调这只是皮肉伤,碎掉的铅弹并没有伤到骨头,并且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需要截至——但一个兽医的医嘱,卡尔觉得还是多保持几分警惕为好。
虽然疲惫,但参谋长阁下并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倒不如说能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还能再有壁炉的室内处理只需要动脑子和机械重复的文件,就已经很幸运了。
在经历了典礼当天的暴乱之后,整个白鲸港几乎完全乱作一团,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各路匪帮虽然几乎被屠戮殆尽,但随之而来的“势力真空”以及因为他们此前行径引来的血腥报复,让几个偏僻的社区人人自危。
梅森·威兹勒议长和科洛·马斯克调停人的死,也破坏了五百人议会的脆弱平衡;代表白鲸港最高权力(名义上)位置空悬,不仅让议会管理功能陷入半瘫痪状态,更引来了无数人的觊觎。
在典礼上没了脑袋的哈罗德雕像更是引起无数的猜测和联想,其中以哈罗德基金会为最,并以此为旗帜,加紧他们“独立自治”的宏伟计划。
但他们也只是跳的最欢的一批,各个团体,阶层,利益相关者都在或隐秘或大声的密谋策划,谣言的数量简直比白鲸港的渔船还多。
如果在以前,有《白鲸港好人报》压制和引导舆论,虽然还是会出现问题,但至少能控制在比较合理的范围内;眼下报社被毁,人员损失惨重,珍贵的印刷机变成了一堆废铁;需要不短的时间才能重新恢复到过去的水准。
眼下风暴师已经全体出动,配合守信者同盟与五百人议会联合管理白鲸港的日常工作;因为议长与委员会调停人“缺席”,各种矛盾和纷争不断爆出,行政效率低到了极点,引发无数的抱怨,进一步增加了管理难度。
作为“终生荣誉议长”的安森不得不长期坐镇议会,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承担了城市治安——当然是在大警长莉莎的“亲密协助”下——第三步兵团长诺顿兼管了报社重建,港口维护的工作,整个参谋班子更是全部入驻议会,便于提高他们那低下的工作效率。
虽然早就有类似的预感,但看着安森·巴赫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军阀”时,作为副官的卡尔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感慨这天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除了他,现在就只剩下第四步兵团长于连还在军营内,负责要塞和周边军屯农庄的日常管理。
不过他并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人不坏,但“自尊心”特别脆弱,前一秒可能因为你的尊重而大受感激,下一刻就可能因为不经意的忽视而自觉受辱。
对于这位年纪和安森仿佛,背景绝不一般的同僚,卡尔虽然尊重,却除非是必要的工作和军事会议,否则宁可回卧室工作,都尽量避免和他待在相同的房间里。
喝了一大口冰冷的咖啡,正准备继续处理眼前的各种报告的参谋长还未提笔,小书记官的脚步声就已经出现在他门外,还不忘礼貌的敲了敲门。
“这是今天需要审核和批示的文件,安森大人让我立刻拿过来给您。”
轻轻的将文件放在桌上,小书记官忧心忡忡的望着参谋长:“你还好吧,要不然还是先休息几天养好伤,再……”
“再处理更多的麻烦事?算了吧。”一脸疲色的卡尔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现在还挺好的。”
“真的吗?”小书记官还是很担心他:
“您看起来像是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我觉得您的身体或许……”
“我很健康,只是有点儿疲惫而已,喝点咖啡或者热葡萄酒就行。”
“可……”
“没什么可是的,一切正常。”
“但……”
“我说了没有但是,不要再让我重复一遍了!”
“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小书记官叹了口气,带着灼灼目光望向参谋长:
“我原本想说如果您需要休息,可以代替您处理几天公务;现在看来实在是大大低估了您对工作的态度——不夸张的讲,在我见过的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在‘敬业’与‘负责’方面与您媲美,真的!”
“……”
看着小书记官那充满敬意的表情,下意识想说些什么的卡尔张了张嘴,但最后欲言又止,决定还是保留一点自己在同僚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为了掩盖这份尴尬,他随手拿起了一份报告,随便扫了眼然后自言自语的念道:“关于协助殖民地总督事务及征税进度计划…总督?”
“是之前本土最新设置的‘冰龙峡湾总督’一职,之前威廉·塞西尔上校抵达扬帆城时汇报过这件事。”小书记官提醒道:
“第一任总督就是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您肯定还记得这件事吧?”
“……当然记得,这怎么能忘呢。”卡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心虚的微笑:
“她要来白鲸港了?”
“如果可以当然是件幸事,遗憾的是并非如此。”
小书记官摇了摇头:“作为总督,她的职责是在王室内阁及枢密院提出对殖民地更加有利的建议,至于她的命令则会通过信使下达,并由守备军团总司令——也就是安森大人负责执行。”
懂了,就是说本土根本不想管殖民地的破事,给个借口让自己这些人负责,出了事也是我们背黑锅…卡尔点点头:
“所以现在这位‘总督大人’,要第一次行使他…她在殖民地的权力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与风暴师来年的任务目标和白鲸港的征税指标有关。”小书记官继续道:
“自由邦联的出现缓解了殖民地的军事压力,同时带来了更多的经济发展潜力;未来风暴师的目标应该是针对土著民控制区的拓荒殖民,扩大税基,增加各种矿产一类的原材料产出,保障与各殖民地间的贸易路线。”
“同时北境商会那边的罗兰家族,最迟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也会来到白鲸港,商议投资和银行的有关事宜…都是关乎总司令还有整个风暴师前程的重大事项。”
“因此在使者抵达之前,我们必须尽快结束眼下白鲸港的混乱,避免给他们留下任何‘风暴师无法控制殖民地形势’的坏印象。”
卡尔接过了话题:“对了,有关于塔莉娅小姐和法比安他们的情报吗?”
整个风暴师上下如果说要找一个擅长维稳,镇压暴乱的专业人士,除了法比安之外他根本想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阿列克谢虽然也很敬业,但更像个执行命令的军官,对这种需要在强硬和妥协之间灵活把控的工作明显极不擅长,让他负责治安属实是难为人了。
况且这次的事件,要处理的问题明显不仅仅是“治安”那么简单……
“因为一些技术问题,我们现在仍然没有得到关于塔莉娅小姐的消息。”小书记官叹了口气:
“不过推算下时间,位于灰鸽堡的至高会议应该结束,他们也已经抵达黑礁港,正等待前去接应的船队,准备返航了。”
小书记官也很关心塔莉娅一行的安危,毕竟自己未来的前程很可能是要和卢恩家族绑定,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纹章官或者管家。
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出身以及路德总主教的栽培,自始至终对弗朗茨家族都是忠心耿耿的;但就像自己的主人那样,小书记官也找到了一种灵活的效忠方式。
一个人既可以忠于另一个人,也可以忠于很多人,只要对方相信你的忠诚,你也觉得自己对他是忠诚的,那么你的忠心就未必只有一个,甚至未必是个位数。
每当想到这一点,艾伦·道恩都忍不住感慨,能开发出这种理论对的安森大人实在是太伟大了。
……………………
北城区旅馆,一个二楼双人套间。
就在小书记官为安森·巴赫的“忠诚理论”发出由衷的赞美时,另外一群人也因为忠诚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伊恩·克莱门斯呆呆的坐在床铺上,反复的翻阅着手中的廉价,仿佛这些被写手们用来糊口谋生的文字里存在着什么世间真理一样。
德里克躺在他身旁,浑身紧绷,瞪大的双眼一眨也不眨,仿佛是已经僵硬冰冷的死尸。
一身艳丽长裙的卡尔诺爵士靠着窗户,面对着房门,谨慎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但已经发直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不在焉。
此时此刻,一个曾经觉得十分荒谬的想法缠绕在他们的心头。
科洛·马斯克…无信骑士团负责管理和监视所有成员的施法者,死了。
而且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混乱的典礼现场。
这简直荒谬到了极点,且不说混乱的环境对一个黑法师而言几乎算是主场,何况他根本没有暴露的必要,安静的等到事态稍微恢复正常,就能悄无声息的继续隐藏在幕后;只要不是亲自动手,安森·巴赫,他怕是永远也想不到黑法师的真实身份。
但现在他却死了,甚至连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对于崇尚隐秘,窥探和诡异的黑法师而言,还真是莫名的讽刺。
作为整个事件背后策划人的伊恩·克莱门斯,其实隐隐能感觉到事件背后的端倪。
首先科洛对他们的怀疑并不是最近,而是很早就已经开始,只是在克雷西家族与风暴师合作破裂后愈发明显而已。
这种不信任从最开始他们在执行对白鲸港破坏任务的敷衍开始,到安森·巴赫回归之后不断升级,并随着他所控制的一个个匪帮被剿灭达到顶峰。
那时的科洛大概已经对他们不抱有丝毫信任,只是单纯对自己黑魔法的自信,认为他们还会执行自己布置的任务而已。
所以打从一开始,科洛给自己几人布置的任务就不是在出难题,而是要让自己这三人无法干扰到他真正的计划,顺便制造更大的混乱方便他动手。
没错,打从开始的那一刻,科洛·马斯克的计划应该就是在典礼现场击杀安森·巴赫;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玩砸了,惨遭反杀。
但这样一来,他们三人就很尴尬了。
原本只是想让无信骑士团高层和安森·巴赫明争暗斗,尽量避免背叛骑士团又不得罪卢恩家族的三人,现在成功“帮助”白鲸港的总司令干掉了克雷西家族在骑士团的“监军”,还解除了所有成员身上的誓言诅咒。
说实话,伊恩不是没想到这个结果,但在他的计划中这最起码也得是一个月,甚至半年之后的事情;然后命运开了个小玩笑,半个月不到就有尘埃落定了。
毫无疑问,最迟三天最快现在,所有的骑士团和克雷西家族的成员都将觉察此事;一旦知道自己还活着,百分百会把他们当做背叛家族的叛徒,之后就是无休止的追杀!
如果可能他们当然不希望被追杀,但也同样不希望被安森·巴赫当做对付骑士团和家族的工具人,直白的说后者的下场有可能更加惨烈。
忽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房间内的沉默。
“噔噔噔!”
神色各异的三人同时抬起头来,望向紧闭的房门。
“谁?”卡尔诺淡淡的开口道,同时向旁边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狂猎骑士德里克立刻俯身门侧,右手按住了刀柄。
伊恩·克莱门斯则依旧坐在床前,保持伪装的同时已经做好了随时开启隐匿的准备。
“一个老朋友,只有我自己。”
站在门外的安森微微翘起嘴角,十分随意的轻声道:
“所以几位不妨收起你们的戒备和武器——尤其是躲在门后的那位——请我进去喝杯咖啡,聊聊天。”
“顺便…听听我的提议。”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退路
“啪——!”
轻轻用【聚焰】点燃烟斗,在吐出长长一缕烟雾之后,安森才悠然的端坐在伊恩为他搬来的扶手椅上,头顶的吊灯在他脸上打出厚厚的阴影。
明明坐在灯光下,却仿佛是潜伏在黑暗中的魔鬼——这是伊恩此刻最直接的想法。
站在光线边缘的他望了眼角落里的卡尔诺,看似平淡随意,却恰好封堵了房间内最宽敞的一处空间和能够作为逃生出口的窗户。
相较于两人的“委婉”,狂猎骑士德里克则要直接得多,死死地挡在房门前,双手摁住刀柄的同时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安森的后颈,如临大敌的摆出一副作势欲扑的架势。
明明占尽优势,三人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所以,究竟是什么提议?”
冷淡的话语声在房间内响起,一身艳丽长裙与如瀑金发的卡尔诺最先开口道。
“先别着急。”安森不紧不慢的抬起头,玩味的目光凝视着某位故作镇定的骑士团首领:
“在开始之前,我们还有些‘小问题’需要解释一下。”
“小问题?”
“没错,比如说……”
安森故意停顿了下,拖着长长的尾音道:“我的一名属下告诉我,在袭击小教堂的匪帮当中,看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并且此人极为擅长隐匿,如果不是这名属下也是一位优秀的天赋者,且掌握着部分关键信息,甚至有可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感受着那藏在帽檐下若隐若现的注视,伊恩的脸上露出了微妙而又尴尬的微笑。
“而在茶壶街,我的卫兵连连长,白鲸港的警长莉莎·巴赫,据称遇到了一位她非常熟悉的,使用两把长刀作为武器的袭击者。”
“对方在她准备调查某家酒馆时突然出现,不仅从背后偷袭一位年幼的少女,更是在发现他竟然无法击败对方后,找来了大批的帮手,自己则趁乱逃离现场,让随后赶到的援军一无所获。”
“咳咳咳咳咳咳…!!!!”
刚刚还紧绷着神经的狂猎骑士发现自己嗓子不太舒服,剧烈的咳嗽让他直接从脖子红到了天灵盖,拼命避开两个伙伴那充满异样的眼光。
“以上这些行为,虽然并未对白鲸港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但却也证明了这座城市内确实存在一股足以和风暴师抗衡的组织;不仅神出鬼没,还能调动各种匪帮,佣兵团伙,逃犯以及落单冒险者为其效力。”
轻轻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安森淡淡道:“这些‘小问题’不解决,风暴师就始终要投入大量的资源用于维稳,某些心怀叵测的家伙更是会借机生事,散播某些恐吓人心的谣言,破坏风暴师及本土在殖民地的威信。”
“比如说…不死的哈罗德议长。”
整个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您究竟想说什么?”
似乎是已经厌烦了对方的挑逗,卡尔诺爵士再次开口道:“如果是来兴师问罪,您似乎不该亲自来,更不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伊恩·克莱门斯依旧沉默,而狂猎骑士德里克再次绷紧神经,双手不敢离开腰间的刀柄。
“当然不是。”
安森轻轻拿下嘴角的烟斗,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少女”:
“我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对‘复仇’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准备追究诸位的责任——毕竟事发时你们仍然被誓言诅咒控制着,一定程度上也属于迫于无奈,就算要报复,你们也不能算首犯。”
一番和气的表示,让房间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躲在阴影里的伊恩微微扯了扯帽檐,遮挡自己紧蹙的眉头。
安森·巴赫…他似乎是在替自己三人开脱顺便示好,实则是在隐隐的威胁。
什么叫“不追究责任”?什么叫“一定程度上”?什么又叫“首犯”?
换句话说,在他眼里自己三人仍然要为白鲸港眼下的情况负责——当然这也没错——执行科洛·马斯克或者说克雷西家族的命令,也并非完全被迫;假如死了的科洛是首犯,自己就是从犯。
这,才是安森·巴赫的真实想法!
他仍然是在威胁,只是相较于之前的毫不掩饰,现在则是在外面包裹了一层廉价糖纸;当然,为了这份“客气”,自己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这和您的‘提议’有什么关系?”
彻底按捺不住的德里克开口道:“既然您已经不打算追究了,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些?”
“因为我接下来的提议,和诸位之前所做的事情大有关联。”头也不回的安森扬起了嘴角,继续挑逗这帮已经走投无路还不肯认命的家伙:
“诸位,科洛·马斯克已经死了,我可以向你们百分百的担保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我亲手打爆了他的胸口和天灵盖,亲眼看着他的大脑和心脏变成糊在门板上的肉酱,又被烧成了灰烬。”
话音落下,怔住的三人表情各异。
知晓科洛·马斯克的死是一回事,听“杀人凶手”绘声绘色的亲口讲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除了我们…准确的说,是除了我以及无信骑士团的诸位,谁也不知道科洛·马斯克下落的真相,包括五百人议会和风暴师绝大多数的士兵们。”
安森晃了晃手里的烟斗,将眼前的烟雾挥散:“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科洛·马斯克不仅仅是会议的调停人,更是许多组织——比如说哈罗德基金会——幕后的资助者与主谋。”
“只要他还活着,这些组织就会继续存在下去,从一盘散沙变成可以影响白鲸港,甚至是整个冰龙峡湾的力量。”
“可他已经死了。”德里克沉声道:
“就算我们不插手,拥有几千人军队的您也能轻而易举的消灭那些人。”
“没错,但如果他还活着呢?”
“……嗯?!”
狂猎骑士突然有点儿不明白了。
伊恩倒是隐约猜到了安森的想法:“您的意思是说…让我们以无信骑士团的身份假扮科洛·马斯克的手下,混入到这些组织当中?”
“确切的说,是让他们相信你就是科洛·马斯克。”安森环顾一圈,举起了手中的烟斗:
“并且也不仅仅是‘混入’,而是控制这些组织的一举一动——这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怎么说?”
“科洛·马斯克死了,无论接受或者不接受,克雷西家族和其余仍然忠于他们的骑士团成员,必然都会把你们当成是叛徒,报复性的追杀是必不可免的。”
安森微微眯起双眼:“很显然,假如我要求你们协助我铲除,策反那些骑士团成员,就算表面上我们能够合作,心底恐怕也无法接受——不仅风险极大,多少恐怕也有些不忍心在里面。”
“作为非常懂得体谅他人的合作者,我愿意给诸位一个退路:隐藏到这些组织当中,帮助我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时还能让你们躲过骑士团的追杀。”
“这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合作,双方都能得偿所愿。”
看着安森脸上那写满了“真诚”的微笑,伊恩和卡尔诺迅速交换了下眼神;表情谨慎的骑士团首领略微一顿,轻声开口道:
“能容我们考虑一下吗?”
“不能。”安森淡淡一笑,语气却是十分的强硬:
“非常抱歉,但我现在就要你们的答复——要么接受这份提议,要么我们就是敌人了。”
“你确定?”德里克一声冷哼:
“我们可是有三个人。”
“我非常确定。”
安森微笑依旧:“因为我今天要见的不是敌人,而是进退维谷,急需援手的朋友。”
“您说呢,伊恩·克莱门斯阁下?”
感受着转向自己的目光,伊恩闭上了双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
白鲸港城南,哈罗德宅邸。
傍晚时分,乘坐着一辆双轮马车的沃夫穿过港口区繁华的街道,来到了宅邸大门外。
作为哈罗德基金会的成员,拜访前议长遗孀然后参加会内的各种活动,差不多已经是他最近几个月的惯例了。
公平的说,在哈罗德担任议长的时代靠城内几个木工外加造纸作坊为生的他,生活并不算太好;反倒是守备军团抵达之后,靠着给报社给的买卖才让他真正赚到了第一桶金,甚至比过去很多瞧不起自己的人还要富裕。
但不知为何,虽然很感激报社让自己发财,但沃夫仍然很怀念过去的日子,并且始终无法对守备军团喜欢起来。
于是在哈罗德基金会诞生之后,尽管明知道这个组织根本做不了什么,但沃夫还是成为了基金会的一员——特别是在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家伙各种婉言请求,恳请自己加入并且入股的时候。
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急忙下车的沃夫还不忘整理下衣服,准备趁时间还早先去拜访前议长的遗孀,然后到活动室等待其他人的到来。
尽管自己在基金会内没有任何职务,也从未有人询问过自己的意见,但能够得到遗孀的单独接见,以及能坐在最靠近会长位置的席位,让沃夫感觉十分良好。
但今天的哈罗德宅邸,似乎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唉?”
看着平日里空荡荡,此刻却座无虚席的活动室,沃夫直接愣在了原地。
用昂贵的黑色天鹅绒窗帘包裹的严严实实,厚重,阴森而又冷漠的大厅内,摆在中央的长桌两侧成员们正襟危坐,甚至连沃夫推门而入的声音都没能让他们哪怕回头看一眼。
这些人全部都是基金会的“执事”,负责协助会长管理日常工作——也就是散播谣言,组织纪念前议长的大型活动——全都是在守备军团来到白鲸港之后,活得最不如意的家伙们。
而在房间四周的阴影中,还有这一排排的沙发和长椅,拥挤着的身影差不多是长桌前的四倍;全都是没有被会长委派任务,地位低下,或者刚刚加入基金会不久的成员们。
但这些都不是此刻沃夫关注的重点:在那张只属于会长的席位上,坐着一个头戴兜帽,浑身上下只能看到双手和下巴的陌生人。
而会长…那个平时貌似温文尔雅,实则高傲到极点的会长,则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并且就像平日自己那样谨小慎微的观察着陌生人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怠慢。
沃夫就像是初来乍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新人一样,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良久,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陌生人缓缓扬起下巴,悠闲地开口道:
“这位成员,既然来了,就请快找个位置坐吧。”
“啊?啊…啊!是、是的!我、我我我…我这就…这就……”
猛然清醒的沃夫结结巴巴的答道,慌慌张张的关上了身后的房门;他先下意识瞥了眼长桌前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座位,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旁边的阴影,在角落里找了个能蹲下的地方。
直至确认所有人都再也看不见自己,沃夫才终于长舒了口气,在惊慌失措中找到了一丝的安心。
不知怎么,他总感觉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异常的熟悉,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又看了看周围同伴的表情,发现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沃夫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但又害怕出声被发现不敢问,只得死死地闭上嘴巴。
又过了几分钟,似乎是确认了再没有缺席的成员之后,坐在长桌主位的陌生人终于缓缓开口道: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我很荣幸今天能够光临这一神圣而又光荣的组织,与大家面对面的交谈;之所以我会来,是因为相信大家都是整个白鲸港乃至冰龙峡湾,最具有道义和荣誉感的高尚绅士。”
“你们崇高的理念和执着的追求精神,让我决定一个原本不应被公开的秘密,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大家,那就是我们尊敬的前议长,哈罗德·莱弗卡斯阁下他……”
“还活着。”
第二百四十八章 是,朋友
整个房间瞬间死寂。
“还、还活着?”
坐在陌生人旁边的基金会会长结结巴巴的开口道,既期待又恐惧的神色在他颤栗的瞳孔中反复交错:“阁下您、您的意思是,哈罗德议长…他…他并没有……”
“不,他的确是被杀死了——惨遭无信骑士团的毒手。”陌生人断然道:
“但在这片土地上某个伟大意志的召唤下,我们尊敬的哈罗德议长以一种全新的,超越了庸俗生命的方式,死而复生!”
“他已经超越了肉体凡胎,迈过了生与死的界限,成为了更加崇高,圣洁,伟大的存在!”
全新的方式?
在场的基金会成员们面面相觑,一个隐约的念头在他们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哈罗德议长,可能已经变成某种“邪神”类的存在了。
本土因为有秩序教会,以及不厌其烦从口头和物理上教导大家要“相信科学”的审判所,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朝这个方面去想,只会把这个不敢公开身份的家伙当成是骗子或者教会通缉的罪犯。
但这里是殖民地,是完全没有教会势力,鱼龙混杂的新世界;普通人即便从未遇到,也肯定听说过各种关于“魔法”,“旧神”,“魔物”之类的词汇,并不会让他们感到惊讶。
也正是因此,虽然多少还是将信将疑,但在场的基金会成员们大都接受了这位“陌生人”的说法。
“既然如此,那为何议长大人仍然藏于幕后,迟迟不肯出现?”
鸦雀无声的活动室内,会长再次承担起了提问的角色:“而您又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科洛·马斯克大人?”
什么,这、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竟、竟然是科洛·马斯克?!
为什么失踪了好几天的科洛·马斯克会出现在基金会,他不是梅森·威兹勒的亲信吗?为什么一贯连梅森都不给好脸色的会长,会对这家伙毕恭毕敬,为什么他又会知道哈罗德议长的下落?
蜷缩在角落里的沃夫一脸震惊,然后连忙捂住了差点喊出声的嘴;他下意识的向周围望去,发现在场的人表情或是凝重,或是和身边人窃窃私语,似乎都没有对这个名字产生任何的怀疑。
难道我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这件事的?连这帮外围成员都知道了,怎么都没有人通知我这个基金会的二号人物?
沃夫的内心有些不快,而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他决定不主动询问,等会长亲口把整个事件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
“之所以哈罗德大人迟迟不肯露面,一方面是因为现在的他还十分的虚弱,力量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自称“科洛·马斯克”的陌生人咳嗽了一声:
“成为超越凡人的伟大存在,令哈罗德大人超越了生死,但想要获得完整的力量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以及某些特殊的契机。”
“在此之前,大人只能通过我们这些使者,亦或者某些‘异象’,向仍然还记得他,怀念他,并且忠于他的人下达自己的旨意。”
他说的一定就是典礼现场,哈罗德大人雕像流泪最终头颅爆炸,还有哈罗德遗孀亲自手刃了仇人的画面…沃夫暗自猜想道,并为自己如此灵敏的反应颇为自得。
在场的基金会成员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或是恍然或是震惊的神情,让沃夫更加的得意了。
会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却似乎更关心其它问题:
“那另一个方面呢?”
“另一个方面……”
科洛·马斯克突然停顿,低沉的语气,若隐若现的叹息和垂落的头颅,似乎都在预示着他的情绪:
“则是仇敌的追杀。”
充满哀伤的语气在漆黑的活动室内回荡,哪怕躲在阴影中的沃夫根本看不清科洛的脸——事实上他谁也看不清——也能从对方的声调中,听出那同时夹杂着愤怒和恐惧的情绪。
“无信骑士团…他们是一个扎根旧世界,企图从幕后操控,统治所有殖民地的势力;而这股势力的主人,则是传说中的克雷西家族。”
科洛·马斯克轻声道,嗓音无比的低沉:“他们曾经企图推翻帝国在扬帆城的统治,最终被路易·贝尔纳爵士识破并击败。”
“他们曾指示自己的仆人梅森·威兹勒背叛哈罗德议长,暗杀守备军团总司令安森·巴赫上校;成功害死了哈罗德大人,而总司令也迫于无奈,任命梅森担任了白鲸港议会的议长一职。”
“如今他们再次归来,准备用混乱与恐怖,取代白鲸港的和平与繁荣,让我们在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当中屈服于他们的力量。”
“而哈罗德议长——白鲸港真正的守护者,正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击溃和解散哈罗德基金会,将会是这个目标的第一步。”
活动室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了,压抑的气氛让沃夫感觉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向坐在阴影中的其他成员,担心对方极有可能就是无信骑士团的走狗,伺机刺杀自己这个基金会的二号人物。
没错,像其他人对基金会根本没那么重要,而刺杀遗孀和会长又比较困难,作为二号人物的自己肯定是他们的首选!没错,就是这样!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浑身不停地打哆嗦的沃夫继续望向长桌前的科洛·马斯克,既害怕又好奇的仿佛在看一个冷门悬疑恐怖。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了会长吞咽口水的声音,他轻轻向前探身,依旧是那小心翼翼的模样:
“那我们能做什么?”
“战斗。”科洛·马斯克毫不犹豫道:
“但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战斗,哈罗德议长并不希望忠于他的人做出任何无谓的牺牲;作为哈罗德基金会,我们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战斗方式。”
“我们要传播信息,让哈罗德议长仍然还活着的真相传遍整个殖民地,让所有人都知晓无信骑士团的丑恶,对这些深埋在新世界最黑暗的阴影中的怪物们无所遁形。”
“我们要团结一切身边的力量,让更多渴望白鲸港更加繁荣,独立和自由的势力加入我们,在议会内发声,让守备军团和本土再也无法无视我们的存在。”
“哈罗德基金会…我们…将改变新世界!”
我们将改变新世界!
沃夫在心底大喊道,他兴奋得浑身颤抖,以至于旁边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改变新世界…或者说改变周围人看待自己的目光,让他们不再小瞧或者无视自己,这正是沃夫决心加入哈罗德基金会的关键。
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实现了!
为了宣传哈罗德议长的伟大,基金会势必需要更多的投资和用于宣传广告的纸张,这些他全部都能提供;恰好《白鲸港好人报》因为遭到破坏,销量锐减,这部分的产能恰好可以转移到基金会内部。
成千上万张印刷着哈罗德议长的光荣伟大,无信骑士团的卑鄙无耻,以及典礼现场真相的广告,通过各种方式散播到一个个人的手中;基金会的影响力不断增强,与守备军司令安森·巴赫大人通力合作,拯救已经危在旦夕的白鲸港。
而自己,将是这一切的幕后英雄。
带着仿佛已经“美梦成真”的微笑,沃夫缓缓站起身,在科洛·马斯克目光转向这片时点了点头,仿佛是战友之间的相互赞美。
……………………
当银色的月亮悬挂在白鲸港的天空,哈罗德基金会每天一次的例会也随即宣告结束;心情不一的成员们三五成群的离开了哈罗德的宅邸,乘坐马车向着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
尽管今晚的会议比以往实在是大有不同,但对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而言也只是“午夜活动”的一部分而已,某些比较忙碌的家伙还有至少两三个聚会,晚宴和舞会在等待着他们。
很快,空旷的会议室内就只剩下会长,科洛·马斯克,以及一位坐在沙发上的“外围成员”。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们控制哈罗德基金会的目的?”
空荡荡的长桌前,科洛回首望向会长,宽大的兜帽下露出了伊恩·克莱门斯的脸孔:“把这些零散的,不成气候的组织团结起来?”
“是,也不是。”会长——或者说安森·巴赫微微一笑:
“哈罗德基金会是个比较特殊的组织,除了作为一群失落者相互抱怨舔伤口的俱乐部,也有科洛·马斯克插手的因素在里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原本是打算用这个组织吸引风暴师的注意力;所以只要伪装得足够好,无信骑士团就很难觉察到你们的存在;甚至在暴露之后也能用‘避免扩大损失’当做借口,避免遭到追杀。”
“与此同时,你们也可以控制基金会的动作,把其它那些和他们有关的组织和人整合起来,时刻向我汇报他们的动向,把局势保持在可控的层面上…所以我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双赢。”
“就这?”
一道充满质疑的话语声响起,坐在阴影中的狂猎骑士眉头紧蹙:“我还是不明白,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利益可言——这些人全都是你的反对者,把他们从一盘散沙变成整体,对你统治白鲸港的威胁难道不是更大了吗?”
“这主要取决于您如何看待‘统治’这回事,德里克阁下。”安森耸耸肩,头也不回的笑道:
“假如我要在白鲸港进行独裁统治,不允许任何反对我或者卢恩家族的声音,那么没错,哈罗德基金会就是个严重的威胁;有他们的存在,那些厌恶本土干涉,渴望殖民地独立和自由的家伙就能找到一个可以报团取暖的组织。”
“但事实上我不能,因为守备军团没有统治殖民地的权力,我只是代替本土的总督在管理殖民地而已;只要陆军或者枢密院一道命令,风暴师就得收拾打包行李,返回本土。”
“和在一片冰天雪地与繁华的克洛维城,温暖舒适的北港相比,你觉得我麾下的军队能为了我的‘独裁统治’,与本土为敌吗?”
“答案是不能,所以我根本没必要彻底打压他们,某种意义上我还得倚靠他们——否则让本土真以为殖民地全是忠于王国的顺民,对代替本土管理殖民地的风暴师,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敌人偶尔也可以成为朋友,反对者的力量未必不能为己所用…了不起。”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讽刺还是赞美:
“所以我们在您眼中,也是可以合作的‘敌人’吗?”
“我们是朋友。”安森意味深长道:
“如果我们是敌人,你们就不应该接受我的提议,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随时随地的监视你们;而我也不会让一群不怀好意,随时可能背后捅刀的家伙管理殖民地最大的反对派,那太危险了。”
“但你们接受了,所以我们属于不同战壕里的战友——目标不同,但在利益相关时也不妨合作。”
“那您的目标又是什么呢,朋友?”
换上了暗色长裙的莱弗卡斯夫人·卡尔诺爵士·哈罗德遗孀从活动室的侧门内走了进来,手中的托盘上还放着基本热气腾腾,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
“一个好朋友不应该主动打探他朋友们的底细…谢谢。”安森意味深长的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咖啡:
“但出于友谊我可以告诉诸位,那就是维持卢恩家族在殖民地的绝对统治——所以尽管可能会让你们不开心,但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克雷西家族必须被连根拔起。”
“不知道我这个答案是不是让您满意呢,朋友?”
面对安森明显带有几分“挑逗”的话语,卡尔诺没有回答,冷漠的将咖啡递给了另外两人。
“所以出于对诸位的生命安全着想,我希望你们最好不要试图干涉这个过程,更不要以为卢恩家族能够像我这么好说话,尽可能的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如何?”
死寂的活动室内,安森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道。
过了很久,表情各异的三人对视了几眼,异口同声道:
“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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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塔莉娅归来
虽然仍然无法彻底相信伊恩·克莱门斯等人的“友谊”,但至少他们的态度令安森十分满意,可以放心的将哈罗德基金会托付出去。
这个组织究竟能不能骗过克雷西家族和无信骑士团,安森并不关心,他只准备把这个组织当成专门的钓鱼机构,用来引出各种反对卢恩家族和风暴师的潜在威胁。
无论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胜利的果实很可能就是下次危机的开始——安森非常清楚这一点。
为了活下去,他选择成为了施法者;为了得到津贴,他在黑法师和总主教之间左右横跳,为了自主不受干涉的兵权,最后被流放到新世界……
为了利用帝国殖民地的叛乱,他想尽办法策动了各地的自由派,最终成功建立了自由邦联,还从本土引进了大量的新资本,建立了钢铁厂,制盐厂,印刷厂,纺织厂……
既然吸引了外来的资本,就不得不让他们在付出投资的同时,分享权力的蛋糕;既然鼓吹独立和自由,那么自己治下出现反对本土,渴望独立的声音,也就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惊讶的事情。
所以哈罗德基金会的诞生是必然的,哪怕安森现在强行将他们解散,所有成员统统绞死在港口船舶的桅杆上示众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下一个“哈罗德基金会”诞生的更隐秘,更团结,更强大。
杀戮不能解决问题——帝国大军在扬帆城屠杀,在灰鸽堡屠杀,把黑礁港外围的殖民地杀得近乎绝迹,也没能彻底熄灭反抗的火种。
与其把帝国干过的蠢事完美复刻一遍,不如将这些反对派“圈养”起来,让伊恩·克莱门斯他们保持在一个可控的状态;必要的时候还能与他们合作,让本土明白风暴师管理殖民地是多么的不易。
至于真正的会长和哈罗德遗孀,早就已经不在白鲸港了。
前者经过安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真诚说服,充分认识到了和家人以及自己的生命比起来,事业根本不值一提;不仅主动交代了基金会的全部情报,还非常愿意配合“新会长”,将基金会的管理权交给“科洛·马斯克”阁下。
对于这么懂事的合作者,安森给他在军团农庄安排了一个职位,待遇比照团长一级,主要负责那些不需要外出的书面工作——也算是顺便给自己的副官找了个帮手。
而哈罗德的遗孀…这位贵妇人其实对“哈罗德基金会”根本毫无兴趣,根本就是被一帮自说自话的好心人被硬推出来的,导致精神始终不太正常。
安森对这位可怜遗孀的处境表示理解,并私下赞助了两张船票——她和她儿子——外加一千金币的路费和安置费用,返回本土,在北港找个合适的安身之处。
至此,他已经彻底完成了对哈罗德基金会从内到外的全盘掌控,将白鲸港的自由派完全至于司令部和卢恩家族的监控之下。
很快,伊恩·克莱门斯三人就用基金会的实际行动,向安森证明了他们的“友谊”
就在那场被精心策划的会议结束后不到一周,关于“哈罗德议长其实还活着”,“无信骑士团与梅森·威兹勒议长之间的阴谋”的谣言,迅速传遍了整个白鲸港的大街小巷。
与之前通过报纸迅速普及的方式不同,这次的消息是通过酒馆和各种聚会来进行传播的,通常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开口,再以“不要告诉任何人”或者“千万别说出去”结尾。
效果惊人的出色。
各种原本藏在暗处,对本土十分不友好,反对守备军团管理的牛鬼蛇神,纷纷露出水面,通过各种方式找上门来,希望和基金会达成合作,共同反抗本土对殖民地的“残酷压迫”。
在先前变革中失意的作坊主和农庄主,做远洋和殖民地贸易的商人,心怀叵测的拓荒殖民团…各色人等在基金会的努力下,迅速聚集在“不死的哈罗德议长”这面旗帜周围,成为除了依附卢恩家族与守备军团之外,白鲸港的第二股力量。
诉求也很简单:减少管制,减少限令,军队不能自由进出城市,守备军团司令不应过多干涉殖民地的管理工作。
总而言之就是各种限制和监管越少越好,同时还要争取和本土“议税”的权利,不能再想过去那样,让本土对殖民地肆意盘剥。
而作为被他们当成“本土代表”和主要反抗对象的安森·巴赫,用一句话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那就是轻松愉快。
无论从什么角度分析,能够让这帮原本野生的反对派变成家养的宠物,都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特别是还能承担一下分散克雷西家族的注意力,监视某些小型匪帮团伙和旧神派组织的功能。
毕竟破坏了克雷西家族赖以控制无信骑士团的根本,的确是对费尔·克雷西的一次沉重打击,但也等于释放了至少两位数不受限制,极为擅长渗透和暗杀工作的施法者与天赋者,对殖民地的治安也是一种隐患。
并且像“议税”这种涉及利益人群众多的提议,光是在白鲸港殖民地内部达成共识,更别说拿出个具备可行性的方案了;期间各种交涉,扯皮,拉拢,收买…想成功至少几个月的时间,安森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功亏一篑,重新开始。
虽然无法消灭反对派,但却可以用各种方法让针对自己的行动付诸东流,或者和刚开始时的希望大相径庭,甚至南辕北辙…议会制真不愧是一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优秀制度。
带着这种愉快的心情,一边学习咒魔法,一边积极创立新大陆公司的安森·巴赫,在十月底十一月初前后,等到了迟迟归来的塔莉娅。
………………………
“呜呜呜呜————”
滚沸的热水从喷口涌出乳白色的水汽,汽笛似的声响回荡在客厅的每个角落。
轻轻“啪!”的打了个响指,用【聚焰】熄灭了炉火的安森收起怀表,从一旁取过刚刚亲手磨好的咖啡豆。
只有亲自上手学过,才知晓煮一壶咖啡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从最简单的温杯到闷蒸,冲泡,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内至少包含了十个大步骤和几十处需要认真把控的细节:磨出来的咖啡豆粉粗细程度,如何避免冲泡时咖啡变冷,闷蒸前的水温和注水的方式,过高会苦涩过低则寡淡,又要让杯子加温到什么程度才能避免咖啡发酸……
甚至咖啡豆本身的烘焙程度,要不要加牛奶和糖块,又要加多少这种涉及到品尝者个人口味的问题更是多到难以想象,简直把一壶开水升华到了艺术品的层次。
但当一杯香浓醇厚,微甜不苦,散发着温润奶香并且有着漂亮拉花的咖啡诞生那一刻,你就会知道这两分钟外加起码五十个小时的刻苦学习绝对是值得的。
“谢谢。”
坐在沙发上的塔莉娅轻声道,双手接过了咖啡杯,脸上的微笑洋溢着满满的幸福:“亲爱的安森,这真是一个惊喜。”
“不用谢。”
安森轻笑一声,将另外两杯咖啡轻轻放在有桌垫的茶几上:“真正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麻烦你代替参加了灰鸽堡的至高议会。”
“只是未婚妻的分内之事罢了。”女孩儿轻轻抿了口咖啡,双眼眯起两道月牙:“何况这样做还能提高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影响力,属于一举两得。”
“哦?听起来会议进行的很顺利嘛。”
“或者说,只要是没有路易·贝尔纳爵士发言的环节,都是非常顺利的。”
“怎么讲?”安森来了兴趣,只是目光有些飘忽不定。
“路易·贝尔纳爵士,他…似乎对自由邦联产生了某种误解,将至高会议当成是能够真正对自由邦联造成影响,拥有强制力的机构。”
虽然掩饰的很好,但安森仍然能从她的听出些许的抱怨,以及一点点讽刺的味道:“这位天真的骑士阁下似乎真的认为光凭邦联自身,就能完成许多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所以最后无论是阻止风暴师对自由邦联的干涉,还是组建一支真正的‘邦联军团’,都遭到了所有人的否决;以至于最后只要是他发言的阶段,大家都默认那是完全不切实际的呢。”
嗯,已经能想象到那位大少爷的声嘶力竭和悲愤绝望的表情了…微微颔首的安森在心底暗道。
“除此之外一切顺利,塔莉娅还同那位波丽娜·弗雷小姐聊了好久,准备支持她成为自由邦联的第一位执政官——也就是邦联的国王或者议长。”
又轻抿了口咖啡,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喜的表情:“味道真的不错,亲爱的安森,你一定练习了很久吧?”
“哪里哪里,只是突然来了兴趣而已。”安森摇了摇头,但眼神中已经有了隐隐的自得:
“我发现通过烹煮咖啡,可以锻炼在拓印魔法时的专注度,还可以训练自己对时间和某些细节方面的把控,还能作为一种额外的娱乐和消遣。”
“你进步的速度总是那么的令人惊讶,每次分别都能给塔莉娅带来更多的惊喜。”少女毫无保留的赞赏道:
“说到魔法,塔莉娅正好有一些全新的发现准备和安森分享,是关于之前圣艾萨克的笔记中,关于如何同时掌握三大魔法的进展。”
“哦?”
安森调整了下坐姿,表情变得专注了起来。
“事实证明,艾萨克·兰德对于‘同时掌握三大魔法’的设想,应该真的是从新世界得到的——至少源头方面确实如此。”塔莉娅轻声道:
“在贝克村的第一个晚上,安森还有没有印象?”
这应该是指那颗从天而降的火球,被贝克轻而易举‘抹杀’的事情…安森微微颔首,眼神再次向旁边瞟了下:
“当然有,当时释放火球的应该是芙莱娅小姐对吧?”
“正是。”
塔莉娅微微颔首:“按照她的说法,自己的魔法不仅是被更加强大的力量‘扭曲’而强行抵消,更是直接从精神层面被彻底抹除了。”
“精神层面?”
“这是一种极其强大的黑魔法技巧,对那些掌握了咒魔法部分原理的黑法师而言,他们可以通过读心的方式,将一个咒法师早已准备好的魔法‘抹除’,从而解除对方的武装。”少女解释道:
“换而言之,当时作为一名咒法师的贝克,在一次攻击的过程中同时使用了两种魔法;而在之后的战斗中,他还曾经展示过血魔法方面的能力。”
“而这一切的缘由,则是‘贝克家族’的缔造者,诺露拉。”
“通过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她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并且成功达到了‘亵渎法师’的层次;但因为三种力量几乎均等又互相冲突,不得不将力量分散出去——也就是安森遇到的贝克领主,长子诺拉,以及卡米尔夫人。”
“被诺露拉创造的三个傀儡,分别负责控制一种魔法的力量,并且在需要时还可以将另外二者的力量集中到其中一个傀儡的体内;也正是通过这种不断调整平衡的方式,诺露拉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达到了近乎‘永生不死’的状态。”
“当然,她也为此付出代价——被她创造的三个傀儡因为魔法本身,以及她对‘家庭’的渴求而拥有了独立的意识,无时无刻都在试图摆脱她的控制,最终甚至反过来囚禁了她本人。”
“但即便如此,她的这种方式依然有大量可以借鉴的地方,也证明了同时掌握三大魔法并非虚无缥缈的想象,而是真有可能的现实。”
塔莉娅微微一顿,望向表情越来越不正常的安森:“有什么疑问吗?”
“呃,可以是别的吗?”
“当然,请不要拘束。”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深吸口气,安森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指向旁边沙发上的身影:
“她是谁?”
“哦,她呀。”塔莉娅温婉一笑:
“她就是诺露拉。”
给大家说声抱歉,请个假
早上起来就有点头疼,本来以为只是没睡好,结果持续了一天;折磨的完全没有思路,考虑到诺露拉和安息之土的剧情太关键,还是不坚持了……
最近发现有读者对“加冕为王”产生怀疑——不用怀疑,本书的名字就是最大的剧透,安森·巴赫是不会局限在新世界的,更不会只是什么“小国王”。
如果说“瀚土篇”的核心是战争,那么“新世界篇”的核心就是统治——如何夺取一个地方的政权,如何建设一个城市,如何从零建设一个国家,如何处理外交……盟友和敌人,各方之间的态度与关系也是在不断转换的,居于其中的安森不能再像在瀚土时那样只在乎军事方面的问题。
管理自己的班底,建立统治的根基,确立自身的合法性,拉拢甚至控制自己的盟友,利用敌人创造内部团结——不是只有发展经济和拓荒属于种田,这些全部都是。
要“加冕为王”的前提,是先学会如何“统治”,安森·巴赫需要经历过这个阶段,把自己从军事长官,变成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一定程度上,还得摒弃过去他那种“做题家思想”。
头疼的厉害,就说这么说吧,再次给大家道歉——顺便给评论区的龙套话题拉拉人气,支持投稿
《我必将加冕为王》给大家说声抱歉,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章 小小的惩罚
像是薄纱,又像是无色琉璃般的肌肤白皙到近乎透明,甚至能用肉眼看到血管的纹路;雪白色的长发带着些许的微卷,披散在窄窄的肩膀上,遮住了并不显眼的额头,却露出了弯弯睫毛下一双晶莹剔透的血红宝石,肉肉的小鼻尖,淡而无色的下唇。
她斜倚着靠背,素色的连衣裙包裹着比塔莉娅还要娇小的身体,空悬着小脚丫坐在沙发上;空洞的表情仿佛是断了线的洋娃娃。
这…就是诺露拉?
安森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避免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的伸向腰后的枪柄;眼角的余光不断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间掠过,短短数秒,已经想好了不少于六个完全没有重复的逃跑路线。
通常的施法者在成为“亵渎法师”之后,身体会发生比最初阶段更加彻底的异变,也就是进化的开始;这种异变会让他们感受到“世界的恶意”,必须压制自己的力量才能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
像塔莉娅平时的状态就是压制力量的结果,自己“亲爱的导师”梅斯·霍纳德则是在解除限制后拥有了通过情绪干涉现实的能力,结果被安森反过来利用,死在了一个区区三阶施法者的手中。
而眼前的诺露拉…明明自己已经解除“隐匿”并且张开了施法范围,但依然感受不到少女身上哪怕一丝的魔法气息;不要说施法者,甚至都无法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难道这就是掌握了三大魔法的特性?变异的血肉和强大的精神力量相结合,最后通过扭曲现实,令自己超越了生死?
“亲爱的安森,不用那么紧张。”
轻轻抿了一小口咖啡,看出了安森想法的塔莉娅宽慰道:“她的力量已经被三个自己制造的傀儡完全‘抽走’,什么也没有剩下。”
“你眼前的‘诺露拉’,只是一具空壳而已,塔莉娅必须定期给她输入一点自己的血液,才能勉强维持住些许的生机。”
原来如此,难怪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安森愕然一怔:
“既然这样,那她还有什么用处?”
“钥匙。”
塔莉娅微笑道:“她的身体…是帮助我们找到‘安息之土’的准确位置,揭开究竟要如何同时掌握三大魔法,达到永生不死的关键!”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柔和的表情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就像在沙漠中漫行的旅者发现了绿洲的影子。
安森没有说话,不动声色的坐正了身体。
对于塔莉娅…或者说卢恩家族会支持自己的“新世界开拓计划”,并非仅仅是为了避开秩序教会的监视,还存有其它的目的,他从一开始就明白。
虽然和秩序教会相仿,施法者们也拥有家族和“旧神派”这种组织,甚至拥有夺回世界的“大计划”;但本质上,这是一个十分自私的群体。
这种自私并非体现在“掌控欲”或者“吝啬”,就像哪怕梅斯·霍纳德导师明知道自己并不忠于他,但在最后一刻也没有直接点破,他真的不在乎这个。
除了自己的“目标”,施法者们什么都不在乎。
亲人,朋友,家族,财富,权势…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终极目标服务的工具,也真的仅此而已。
对于卢恩家族——也就是“卢恩”本人,祂所追求的便是永生不死;全部的行动,都是为了这一点服务,包括对教会的妥协和支持自己给祂画的大饼。
虽然自己也是个施法者,但实事求是的说,旧神派所统治的“黑暗时代”倒在了七大骑士的旗枪和秩序教会的经文下,并不能算作是什么坏事——封建领主和教士们的统治再黑暗,也总比一帮自私自利,完全不在乎奴隶死活的奴隶主要强。
不过眼下自己和“奴隶主”还是亲密合作的伙伴,甚至很大程度上还要依赖对方提供的各种人力物力维持对殖民地的控制,在新旧两片大陆的影响力;自然不能说什么,何况自己或许还能从中获利。
挣钱嘛,不寒碜。
“因为担心过分的研究可能会彻底断绝‘诺露拉’的生命,所以到目前为止,塔莉娅都只进行了一些简单的研究;即便如此,得到的结果也已经超乎想象。”
少女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愉悦的弧度:“为了同时掌握三大魔法,诺露拉使用了一种非常特别的方式,让三大魔法的力量在她的体内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用最简单的方式形容,就是她将每一个‘魔法’和一种情绪相互对应;平时保持沉睡,在醒来后,她的情绪将决定哪一个魔法力量将会恢复。”
“情绪?”
思绪在脑海中闪烁,安森立刻想到了一个熟悉的群体——或者说种族:“伊瑟尔精灵?”
“没错。”塔莉娅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赏:
“所有的精灵理论上都属于真神的血脉,最为‘正统’的伊瑟尔精灵尤其明显;安息之土的施法者极可能是利用了精灵的特性,找到了同时掌握两种及以上魔法的方法。”
“但也存在一定的区别,伊瑟尔精灵的特点是根据血脉的纯正程度,天生就会拥有某个魔法的力量,只是需要通过极端的情绪令其觉醒;而诺露拉则是将情绪当做魔法的‘保管室’,封存自己的力量。”
“自然,这种手段存在着极大的风险:首先为了避免失控,大部分情况下她都必须沉睡,这是维持平衡的最佳方式;其次,每次使用力量都不亚于生死考验,任何一种情绪的‘过溢’,都会破坏平衡。”
也就是说她每次使用力量,实质上是为了宣泄某种情绪来恢复三大魔法间的均衡,甚至还必须不多不少……
“不过这种尝试最终还是失败了,长期沉睡的‘诺露拉’渴望苏醒,渴望体会到各种情绪,魔法与情绪绑定令她的欲望也产生了异变,容易失控。”少女摇了摇头:
“所以她制造了三个傀儡,每个负责承担一个魔法,也就被赋予了一种情绪…恐惧,理智,冲动;失去了情感的她把自己变成了单纯的力量容器,以及被傀儡们控制的囚徒。”
这也就是同时掌握三种魔法所要付出的代价,极其的容易失控…安森在心底喃喃自语。
他想起了最初在穿越汹涌海时遭遇的“幽渊之主”,对方也同时掌握了血魔法与黑魔法;长期潜伏在海底名为“幽渊之海”的世界,只有在收取贡品时才能浮出水面。
还有在新世界矿工之中流传很广的“黯影魔”,一切阴影都是祂的触手,反过来说也就只能生活在阴影当中。
这是否能证明“安息之土”的施法者基本都同时掌握了两种,甚至两种以上的魔法,并且所要付出的代价和承受的压制,也远高于只掌握一种魔法的旧大陆施法者?
正当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放下了咖啡杯的少女忽然抬起右手,在“诺露拉”薄薄的的嘴唇上轻点了下。
就像是被启动了某个开关似的,双眼空洞的诺露拉缓缓坐直了身体;除了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孔,仿佛又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噗通,噗通,噗通……”
微弱的心跳声从她的胸腔中传来,透过半透明的肌肤和下面嶙峋的肋骨,安森甚至能隐约看到那颗正在奋力挣扎的心脏。
但真正吸引他视线的却并非心脏本身,而是其中那隐隐闪烁着金红色的火光,仿佛刚刚被烙铁灼烧过的“拓印”。
那复杂的花纹仿佛有某种特殊的魔力,仅仅是不经意的凝视,就令安森有种意识被吞噬,被融化的感觉,拉扯着,撕裂着自身和现实之间的关联。
虚无缥缈的呓语在耳畔回荡,仿佛在诱惑,在勾引着自己,内心的意识逐渐开始混沌,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变得无法继续保持理智。
很快,他就找到这份躁动的来源——血液,自己的血液正在加快流动的速度,同时温度也在不断的上升,一直在上升!
意识像是陷入了沼泽中般,越来越混沌模糊;耳畔的呓语反倒开始变得清晰,那充满诱惑的声音逐渐向着撕心裂肺的尖叫,仿佛是成千上万的亡灵在地狱中哀嚎,又像是充溢的脓包被挤爆,被撕开,被戳漏发出的声响。
而就在这种混沌当中,自己的脑海中开始出现了熟悉的闪回…那是一座巨大无比,被冰雪所覆盖的山峰,无数的灰烬在寒风中飘散。
震耳欲聋的呼啸吹开了深厚的积雪,露出了纂刻在岩石上的六芒星;深深的刻印中还留有暗红色,早已凝固冰冻的血迹。
轰——
混沌的意识中传来爆炸的巨响,安森猛地睁开双眼,最先映入视线的是自己仿佛被冻僵了的双手,浑身上下彻底麻木,没有半点知觉。
温暖的客厅,不远处的壁炉还在发出柴火“噼里啪啦”被灼烧的声响,愕然的他却像是如坠冰窟;除了还算清醒的意识,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身体才渐渐地有了感知…滚烫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间快速流淌,拿回了原本已经失去的温度。
“噗通,噗通,噗通……”
诺露拉胸口的心脏仍在微弱的跳动着,只是上面的“拓印”已经没有了微微闪烁的火光;就像是爆出灯花后的蜡烛,重新归于沉寂。
塔莉娅缓缓收回了摁住下唇的右手,让诺露拉重新像之前那样躺在沙发上,端起仍然温热的咖啡递到安森面前。
“多谢。”
脸颊还微微有些僵硬的安森勉强挤出些许笑容,双手捧着滚烫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
香醇浓厚的液体带着一丝丝的甜蜜,在唇齿间留下淡淡的清香,顺着喉咙涌入了五脏六腑,为身体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自始至终塔莉娅都保持着沉默;在看到杯子见底后重新斟满了一杯,又从旁边的沙发又取过两个靠垫,让安森可以尽可能放松舒适。
这样又过了五六分钟,安森终于缓缓将目光从诺露拉的胸膛转向一旁的少女:
“那个就是真正的安息之土…三真神的坟墓?”
“是的。”
塔莉娅点了点头,淡淡的笑容却透着无比的认真和严肃:“和许多对新世界有所了解的施法者认知不同,三真神的坟墓并非在某个具体的位置,而是另一个‘层面’。”
“当然,想要前往真正的安息之土仍然需要来到新世界,这也是为何这片土地上的旧神派会对我们如此抵触的缘由;但真正要踏足那片领域,则需要找到它的守墓人。”
“唯有守墓人,掌握着打开大门的钥匙。”塔莉娅瞥了眼身侧的“玩偶”:
“非常遗憾,但诺露拉并非其中之一;即便如此,祂的存在依然是能帮助我们前往安息之土的关键。”
安森挑了挑眉毛:“既然祂不是守墓人,那对前往安息之土还能有什么帮助?”
“对于这一点,塔莉娅已经有了非常完美的计划;但可惜的是受限于某些原因,暂时还不可以说出来。”少女的嘴角翘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当然,最终塔莉娅还是会说的——在需要的时候,嗯…就当做是任性的塔莉娅给予的小小惩罚吧。”
“惩罚?”安森一怔,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了。
看着这个仍然对过错一无所知的男人,塔莉娅则微微眯起了双眼;她站起身,提起裙边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坐在了他正对面的位置,用无可奈何又略带愠怒的口吻一声叹息:
“亲爱的安森,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显而易见…吗?”
“当然,塔莉娅可以原谅你的很多错误,包括许多不经意的失礼与忽视,但……”她轻轻一顿,眼神变得幽怨了起来:
“哪怕是有缘由的…作为未婚妻,看着自己日后的丈夫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另一个女人的胸部,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情吗?”
安森·巴赫:“……”
第二百五十一章 找上门来
在彻底认清了自己的错误,深感罪大恶极的安森立刻向“亲爱的未婚妻”表示了最真挚的歉意,并表示一定会彻彻底底的反省,在冲向罪恶深渊的下坡路上拉响汽笛,及时……刹车。
一贯善解人意的塔莉娅对他的态度表示了充分的人认可,坚定的相信安森在欲望的选择上会保持较高的趣味——如果实在是无法提升,身为未婚妻的她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安森很清楚塔莉娅一直在通过莉莎和各种途径监视自己,塔莉娅也明白安森的忠诚方式有多灵活——双方对彼此都是完全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所以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女孩儿再次“无意间”提及了自己的父亲已经正式动身,启程向白鲸港而来。
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老丈人,安森再次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欢迎;能够有这么一位强横到连秩序教会都要心平气和与其谈条件的使徒,白鲸港未来必然是比帝国皇帝的骁龙城还要安全。
当然,对于“卢恩”抵达白鲸港的方式,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奇的;和亵渎法师不太相同,使徒这个层次的施法者已经无法“压制”力量避免来自世界的恶意,祂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和世界对抗的结果。
假设所有的传说和《大魔法书》中的形容没有丝毫的夸张,一个血魔法使徒仅仅无意识的力量散溢,就能影响到周边所有的生物——小麦土豆会丰收,死人会破土而出,卷心菜会长出獠牙,狮子和孤狼将被羊群与鹿群追捕,猎杀……
鉴于克洛维城没有出现这种食物链上下颠倒,混乱不堪的景象,安森暂时将这当成是秩序教会对使徒们无缘由的泼脏水和污蔑。
……暂时。
相比较“伟大的卢恩即将莅临他忠诚的白鲸港”,安森更在乎的其实是塔莉娅口中的计划;虽然并不想知道那计划究竟是什么——也不敢问——但她在提到计划时的表情令他非常在意。
那种非常熟悉,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却又完全想不起来的纠结,让他相当痛苦。
究竟是谁呢?
带着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疑问,安森离开卢恩宅邸,步行来到了白鲸港议会。
此时还不到八点,按照白鲸港人的作息时间,至少要到九点之后才会陆续到来——勤劳的议员老爷们,每天都会努力为白鲸港人民工作四个小时之后再去尽可能的享受生活。
推开办公室的房门,安森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正坐在旁边桌子上,抽着卷烟在整理材料的法比安;这位掷弹兵团长在抵达后迅速了解了白鲸港的现状,从某位濒临休克的参谋长手中接过了大量工作,就近在议会附近的某个旅馆包下了一个房间。
看到安森走进门,他立刻停下了手中的钢笔,拿起几分报纸和文件走近前来,先是管理的问候,紧接着便直入主题:
“冬炬城出事了。”
“从十月中旬开始,陆续有土著民部落成群结队,向殖民地城市发动袭击;少则只有几十,多则近千人的规模;声势最大的时候甚至封锁了周围的道路,截断连同红手湾和白鲸港的贸易路线。”
情况有这么严重…安森微微蹙眉:
“这是谁送回来的消息了,为什么之前连半点风声都没…呃,这个不用解释了。”
他差点儿忘了,无信骑士团袭击了各地报社的重要线人——原本遍布整个新世界的情报网,现在差不多就是半个聋子和瞎子。
掷弹兵团长微微颔首,非常配合的忘记了总司令刚刚的丑态:
“这个人您应该很熟悉,卡林·雅克。”
“他?”安森怔了下:
“他现在还在冬炬城吗?”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法比安拿出了一份《冬炬城拓荒者报》,放在安森面前:
“目前除了灰鸽堡和白鲸港之外,有这位见习教士在的冬炬城是唯一仍然能够正常运转的分报社;他向冬炬城和我们在当地的驻军提供了多次重要情报,挽救的损失不可估量。”
为了统筹自由邦联的军队,建立能够管理各殖民地民兵组织的总参谋部——这是表面上的理由,实际是为了让风暴师更方便干涉邦联事务,安森在冬炬城外设立了一个行营要塞,留下了约一个连的预备军和大量物资。
这样无论是及时支援邦联各殖民地,亦或者在必要时出兵干涉,对风暴师都极为便利;最极端的情况下还能作为向北开拓的桥头堡,或者西南部沦陷后的大本营。
既是干涉的抓手,也是最后的保障。
作为最靠近北方的殖民地,冬炬城遭到土著民袭击并不奇怪,这座建在靠近山顶的城市本身就有要塞化的属性,对于本地人究竟有多不待见自己有着充分的认识。
问题在于遭到袭击的时间,恰好是无信骑士团袭击风暴师情报网的时间…未免过于巧合了。
通常而言即便是最极端的情况,土著民也很少能聚集几百,甚至上千人围攻殖民地;而像这次的数量和频率,简直堪比圣徒历一百年的“兽奴暴动”。
这里牵扯到一个通常的直觉错误:拥有武器和各种“先进装备”的殖民者,通常都是以少胜多,战胜几倍甚至十几倍,几十倍装备简陋,甚至衣不遮体的土著民的。
总环境上或许真的如此,偶尔可能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但大概率都是正好相反——基本都是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殖民者在围歼,屠杀和捕猎远比自己数量稀少的土著民。
通常的土著民氏族和部落,人数往往在几十到几百人之间,规模也就和两三艘商船上的殖民者相仿,并且殖民者往往以青壮劳力居多,能够迅速动员的武装人员规模也更大;而土著民想要组织这么多的战力,则需要几千,甚至近万人的大部落。
这样的部落或许曾经存在,但在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新世界南方都已经销声匿迹,气候更加严酷的北方更不可能支撑这么庞大的集群生存活动;于是土著民更多,更密集的区域,就从他们的部落变成了农场主的庄园。
即便是此前规模达到上万人的“兽奴暴动”,也是以几十,上百人的群体为主,达到千人规模的寥寥无几;只是事发突然加上还是内部暴乱,才让殖民者们乱了手脚,险些出现大面积的殖民地沦陷。
快速扫了几眼报纸,安森立刻明白了法比安的想法:“你是认为这些袭击行为并不正常,很可能是某些事件的预兆?”
“其实从六月份开始就有过各种传言,号称土著民即将掀起新一轮大规模的暴动,但始终没有任何后续。”掷弹兵团长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他的猜测:
“大部分的流言,我认为应该与传说中的无信骑士团不无关联;而这一次的冬炬城遇袭则是他们的某种试探,用以确认风暴师之后的战略部署。”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严冬已经开始,最迟再有十几天,风雪就会彻底切断各个殖民地间的联络;无论接下来几个月时间风暴师要做什么,都只有一次的选择机会。”
是继续屯兵白鲸港,确保基本盘不出意外,还是出兵支援正在遭受土著民袭击,并且遇袭规模越来越大的冬炬城大本营…安森挑了挑眉毛:
“你认为呢?”
“我个人的建议是尽量派出援军,并且一定要快。”法比安沉声道:
“风暴师能够维持对自由邦联的影响力,除了对各地自由派的扶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果断并积极的行动;在事情的初始阶段便快速介入,进而夺取之后的主导权。”
“现在独立战争第一阶段已经结束,帝国方面的态度仍然属于未知数,势必会逐渐削减邦联对我们的依赖;同时扬帆城总督路易·贝尔纳爵士,势必也会千方百计的拉拢邦联,重新向帝国靠拢,建立类似附庸与同盟之间的关系。”
“毕竟邦联仍以帝国人为主,在心理层面上远远要比我们这些克洛维人更加亲近,笼络成本更低;只要帝国保证不会再继续插手新大陆事务,对邦联保持一些虚伪的尊重,加上路易·贝尔纳爵士的鼓吹,后果不堪设想。”
“但如果决定出兵,军官团应该会同意,但想要说服士兵们就比较困难了。”法比安突然话锋一转:
“从三月份开始,从白鲸港到长湖镇,冬炬城,黑礁港,灰鸽堡,扬帆城…风暴师几乎是从西向东把整个新世界南部走了一遍,好不容易回到白鲸港休整驻扎,根本不可能接受再次立刻开拔的命令——何况还是最荒凉,最偏僻的冬炬城。”
“再加上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份,即便立刻出发,也难保不会遇到各种不可抗力的阻碍——风雪堵路,野兽袭击,瘟疫风寒…即便全程都没有遭遇敌人埋伏,顺利抵达目的地,各种非战斗减员依然在所难免。”
“当然,如果司令您坚持一定要派出军队,即便困难重重,我相信军官团也一定会尽量克服,完成您下达的命令。”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灼灼的目光仿佛在等待着答复。
所以转一圈又绕回来了,还是让我做决定是么?那你分析这么半天究竟有什么意义…安森沉思了片刻,心平气和道:
“我看这事还是要认真的考虑考虑,等到司令部军事会议,再由大家集体讨论吧。”
出于局势考虑,安森其实是支持救援冬炬城的;但一方面即将入冬,气候不允许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士兵们的士气也比较低迷;一方面本土的信使和罗兰家族的投资者即将抵达白鲸港,他必须确保殖民地有充足的武装力量,避免出现任何意外。
更何况无信骑士团已经被自己彻底瓦解,费尔·克雷西不知所踪,暂时已经不足以对自己构成威胁;少量的土著民袭击,仅凭冬炬城自身还是可以解决的。
哪怕真的出现最坏的情况,他们也可以退守风暴师建立的行营要塞,仍然有重新收拾局面的余地。
“好。”
掷弹兵团长·废话文学大师·法比安点了点头,对此也表示了赞同。
就以风暴师军官团那优秀热闹团结互助的高质量氛围,最后的结果百分百还是各自发表意见,等安森这个总司令开口就鼓掌支持;积极努力工作,决不背任何黑锅。
就在两人准备继续讨论如何重建各个殖民地报社分社的情报网,加快射击军组建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安森·巴赫大人,请问现在方便我进来吗?”
小书记官的声音传来,听上去还有几分慌张。
“当然…我是说,请进。”
安森略有些诧异的和法比安对视了一眼,目光扫向那个推门而入的身影:“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整个风暴师所有人中,能够不用通禀就直接见我的人就只有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潦草的像鸡窝一样的头发,湿哒哒的衣领和袖口,歪歪斜斜的小领结,满是灰尘的裤子,鞋子还少了一只……如果不是个头更矮,以及那永远摆脱不掉的气质,安森绝对会把眼前的小书记官当成是莉莎。
听到安森的疑问,小书记官浑身一颤,紧抿着嘴角和瞪大了的眼睛,仿佛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恐慌和委屈:
“承蒙总司令的关照,您的书记官刚刚遭遇了一场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突发性灾难,其起因主要源自未曾准备过的见面,具体体现在过去两个工作周客观事件与大环境改变所造成的,千头万绪的事件联系;根据已经得知的有关信息,特不难推理出此类情况的偶然与必然性,将会对所有参与事件者及有关人士产生的恶劣影响。”
“若要用清晰,简洁,利落的表述形容,则可以归类为一句话……”
“被哈罗德遗孀枪杀的梅森·威兹勒议长的妻子,尊敬威兹勒夫人,她来找您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合作
汹涌海西部,艾德兰周边水域。
漆黑如墨的夜幕降下如柱暴雨,撕扯着狂风卷起滔天的巨浪;一艘轻型巡洋舰在雨幕间辗转起伏,像玩具似的,在一个又一个浪头中被抛来抛去。
远远望去,这艘周身漆黑的巡洋舰几乎已经同周遭的黑夜融为一体;绘制着秩序之环标志的巨大船帆,随着呼啸的海风高高鼓起。
一名戴着三角帽,身穿高领皮革风衣的男子扶着桅杆站在甲板上;高高竖起的衣领和帽檐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孔,只露出了一双深沉的幽蓝色眼眸,外加衣领上无比显眼的“闪电骷髅”标志。
对于生活在艾德兰一带的人而言,仅仅是看到这个图案就足以令他们魂飞魄散,闻风丧胆;当它出现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艾德兰的教会审判所——风暴教团正在附近。
诅咒,风暴,海难…只要有他们出现的地方,就必然被厄运笼罩;任何亲身经历过现场的人只要能毫无痛苦的死去,就算是秩序之环的恩赐。
男子凝视着被夜幕和暴雨笼罩的水域,手中造型奇特的白银罗盘如同失灵了似的,螺旋形的纯金指针在十二个纂刻着神秘符文,不同颜色的宝石标识间疯狂摆动。
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放弃,紧蹙的眉头下双眼眯成一条缝隙,努力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寻找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光亮从身后摄入了眼角;他缓缓回首,看到一个穿着与自己相仿,举着油灯的审判官走上了甲板。
“爱德华队长,您发现了什么?”
“没有,格雷次等审判官,看起来这一次运气似乎并不在我们这边。”
被称作“格雷”的人听闻后叹了口气,油灯下坚毅的脸色流露出几分担忧:“可我们已经在海上快一个月了,如果还是没有任何收获的话…会不会是北港的同僚们出了些纰漏,把普通的旧神派活动误当成……”
“我不这么认为。”爱德华打断道:
“在对旧神派的检索和观察方面,克洛维的同僚远比我们的经验更加丰富,技术也更强;何况能够不远万里将情报第一时间送来,足以相信绝对是经过认真核查,确认无误的。”
“并且汹涌海的异常也可以视为这条情报的佐证…今年幽渊之主的活动远比过去更加频繁;对于这些被世界敌视的魔物,这么做等同于消耗自己的寿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如此。”
“可即便情报是真的,我们也不能再继续停留下去了。”
格雷的表情凝重:“探索者号已经出海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们经历了至少五次风暴,还围剿了三支海盗…精力,物资加上船只的损耗程度,都不足以支撑我们下来的搜查工作。”
“即便最终找到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也只能眼睁睁的……”
话音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的二人同时瞪大了眼睛,从彼此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僵硬而错愕的神色。
悄然间,被雨幕笼罩的黑夜中发生了某些变化。
狂风的呼啸与海浪的轰鸣逐渐淡去,世界逐渐陷入了某种异样的沉默,被名为“死寂”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所吞噬。
在两名审判官的脚下,嘎吱作响的探索者号仍然在海面上不太平稳的航行着;只是托举着船底从原本的海水,变成了某种…同样“柔软”的实体。
它包裹着,缠绕着舰船,在一片黑暗中缓缓地游移;如同鲸背上的岛屿,是那样的宁静,和谐,安详。
巨大的主体托举着船底,随着阵阵蠕动“模拟”着海浪的翻腾;绵延的部分包裹住了两侧的甲板,确保了不会倾斜,细小的枝杈拉扯着船帆,仿佛真的在鼓风前进。
仿佛……
冰冷的雨水仍然在不停地冲刷着甲板上的两个身影,阵阵刺骨的触感带走的不仅仅是温度,还有他们的生命力。
短暂到还没有觉察,他们就看到彼此的脸上迅速多出了几道皱纹,肤色开始变得暗淡无光,鬓角与额前的发丝多了些许银色。
突然间,爱德华感到手中的罗盘变得比一开始沉重了些;努力转动的眼珠在聚焦的瞬间,不可避免的骤缩了下。
滴落的雨水在罗盘上全部化作了暗红色的粘稠血浆,令原本急速转动的指针越来越慢,越来越迟缓。
最终,螺旋形状的黄金针尖,稳稳停在了一颗鲜艳的红宝石上。
轰——
一切都消失了。
罗盘再次变回了失灵的状态,夹杂着雨点的狂风发出地动山摇的呼啸,无穷尽的雨幕充斥着黑夜,敲打着早已沸腾的浪花,好像万千战鼓似的轰鸣。
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但似乎又并非完全如此。
甲板上的两名审判官依旧死死地盯着彼此的脸,看着那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晶莹从脸颊上划过,以及那充斥着恐惧的眼睛。
“爱德华队长……”
“时间!”
不等对方说完,面色阴沉的爱德华便抢断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被吓一跳的格雷瞬间清醒,慌慌张张的从口袋里掏出怀表;颤巍巍的摁开表盖,险些直接扔了出去:
“三点十五分,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分!”
听到下属的回答,爱德华沉默了片刻,这个时间和自己刚刚内心的读秒相差大概有一分钟左右;刨除些许误差,应该是被那股力量的溢散影响到了对时间的感觉。
“立刻敲响警钟,通知全船人员返回各自岗位,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爱德华直接从次等审判官手中拿走了提灯:“告诉他们,现在要立即返航,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风暴教团总部,不准有任何延误!”
“从现在开始直至抵达港口,全体审判官任何人都不准进入沉睡状态,彼此之间要互相监视精神状态,存在嫌疑的目标必须立刻汇报!”
现在?!
神经紧绷的格雷瞪大了眼睛,但没有任何反驳:“是!”
说话的同时,他还忍不住瞥了眼对方的脸颊——比照几分钟之前,爱德华的脸上的皱纹确实比原本要更加明显些,鬓角的银发也多少了不少。
吩咐完命令的首席审判官微微颔首,拿着提灯迈步向船长室走去。
就在推门而入的刹那,次等审判官的声音拦住了他的脚步。
“队长!”
望着爱德华的背影,脸色仍然弥漫着恐慌的格雷忍不住大喊道:“刚、刚才那个…那个是……”
“啊,你猜的没错。”
爱德华淡淡道,幽蓝色的瞳孔中泛着凝重的光芒:
“北港的同僚们,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发现了什么,那并不是普通的施法者,亦或者某位在秩序教会的记录中没有姓名的亵渎法师。”
“那是…使徒!”
……………………
白鲸港,议会。
“呼……总算是把她送走了。”
喃喃自语的安森一改往日的谨慎,十分没有形象的瘫在沙发上,四肢自然垂落,双眼空洞无神,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空气的皮球。
艾伦·道恩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拘谨的姿态颇有些让大人帮忙收拾烂摊子的孩子,一动不动的在那里罚站,连歪歪斜斜的领结也不敢抬手扶正。
在他尚且幼小的心灵中,略微上了年纪,家境殷实的贵妇人简直就是“美德”的化身:雍容而充满母性的样貌,典雅且充满风格的穿着,永远心灵手巧烹煮一手好菜,永远是那样的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哪怕腔调与嗓音会存在不同,但都是那样的含蓄,聪慧,落落大方。
虽然小书记官今年不过十六岁,但他对女性的审美倒是成熟的一步到位,达到了六十岁的水准。
直至今天。
在见到安森·巴赫大人之后,原本还能保持镇定的威兹勒夫人立刻泣不成声,声泪俱下的控诉哈罗德议长的遗孀的残暴,以及哈罗德基金会的无耻,诉说着自己这段时间究竟有多么的生不如死,是何等的胆战心惊。
扯头发,尖指甲,涕泗横流,鬼哭狼嚎…将小书记官心目中“美好女人”的幻想彻底砸了个粉碎。
当然,更重要的是完全无法理喻。
无论安森大人如何承诺,保证绝对不会让威兹勒家族受半点委屈,她似乎都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继续的哭闹;而且只要任何一句话里提到“哈罗德”这个名字,整个人瞬间就像闻到猎物气味的肉食动物,恨不得扑上去撕咬。
这样充满了各种废话,哭诉和承诺的劝解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似乎大约可能是哭累了,在旁边的休息室内小睡;嗓子都哑了的安森立刻找来法比安,让他派人把威兹勒夫人“恭送回府”。
对治安工作经验丰富的掷弹兵团长顶着威兹勒夫人的哭闹,冷着脸一副唾面自干的架势,略带强硬的把这位情绪崩溃的贵妇人塞进了马车,在几名卫兵陪同下光速离开了议会。
又过了几分钟,小书记官才敢慢慢走进上前,手捧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安森大人,您刚刚的表现实在是太惊艳了,让才疏学浅的我甚至找不到任何适合的形容词。”
“哪里哪里,用不着那么夸张。”安森疲惫的笑了笑,接过了他递来的润喉饮料:
“威兹勒家族是卢恩家族和风暴师在白鲸港的重要本土支持者,保护他们是理所应当的义务,否则还有谁愿意忠于我们呢?”
“可梅森·威兹勒已经死了,他的关系网和各种利益往来也全部断绝;即便他儿子和威兹勒夫人还能继承一部分,对您也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小书记官依旧不解:“更何况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白鲸港虽然仍有反对声音,实质上却已经接受了风暴师和卢恩家族的存在,已经不再需要梅森·威兹勒这样的中间人了,不是吗?”
“是…也不是。”
让温润的蜂蜜湿润了干燥到快要喷火的喉咙,安森的精神立刻恢复了不少:“梅森·威兹勒死了,不等于威兹勒家族的利用价值就彻底消失了。”
“确实,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一个中间人替我们平衡风暴师和本地人之间的关系,但威兹勒家族掌握的财富,影响力以及一部分关系网仍然还在,并且仍然可以被继承;完全可以让他们在全新的,不同于过去的角落发光发热——比如说,未来煤矿银行的一名董事。”
“即便毫无主见,也能让卢恩家族在银行内多一个席位,话语权更重,也更不容易引起其他人的反感,同时还能作为收买人心的典范,让他们看到忠于卢恩家族的好处。”
“最后…即便没有这些,他们也毕竟忠于过我,把部下和盟友当成用完就抛弃的不可回收品,不是我的风格。”
“那您的风格是……”
“没有人是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只是没有在合适的位置。”
“原来如此。”小书记官恍然大悟。
“归根结底,我其实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和平主义者;只要愿意与我合作,究竟是不是情愿的,对我有什么看法,立场,想法和信仰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安森进一步感慨:
“可惜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抱有相同的想法,对于这种人就必须予以坚决而且彻底的打击,让他们再也不能破坏我完美的计划——既然不能合作,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所以,您的合作是指……”
“要么接受我的计划,要么服从我的命令。”安森轻哼道:
“毕竟无论做什么总得有一个计划,那么自然应该选择所有计划中最完美的那个…你觉得呢,艾伦?”
小书记官双手背在身后,儒雅一笑:
“我觉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安森大人。”
“呃,这好像也太过分…算了。”安森摆摆手:
“去通知马上来开会的议员,今天商讨的议题是如何招待总督和罗兰家族的使者,以及万一他们同时抵达该怎么办——拿出些能同时让双方都可以接受,还不会让他们互相发生冲突的方案来。”
“是,总司令。”小书记官左手抚胸,躬身行礼:
“您的命令就是我的‘合作’。”
第二百五十三章 总督使者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十一月十日,晴。
尽管仍有某些例如哈罗德基金会那般不和谐的噪音,白鲸港的日常工作终于回到了正轨。
依靠安森·巴赫大人的英明指导和各方势力通力合作,各项改革都已在酝酿之中,指导方针已今非昔比,确立了新的发展观,社会结构取得长足进步,地缘政治面貌也焕然一新。
作为一名不值一提的,卑微的书记官,我(艾伦·道恩),为那些愚昧之徒看不到安森大人成就而深感痛心。
他们浅薄的智慧显然无法明白,自由邦联与白鲸港的友好关系意味着什么,新大陆公司将对殖民地产生怎样的影响,射击军的出现会在多大程度上挽救即将快要结束的拓荒运动,本土的支持之于冰龙峡湾有多么重要且不可替代。
他们不明白,他们只能想到自己。
尽管这些人是如此的自私自利,但安森·巴赫大人仍没有放弃他们的打算,积极努力的尝试与他们合作,共同建设冰龙峡湾这片希望之地。
而眼下最重要的议题,莫过于即将到来的本土使者与罗兰家族的商业谈判代表。
在我短暂的工龄和仍然未来可期的让那事业生涯中,‘款待客人’属于所有工作中最重要,最严峻的考验。
它看似简单,实则步步杀机…既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实力,确立信心,又不能过分高估,令自己下不来台;既要让客人宾至如归,又不能越俎代庖,成为这一切的主导者。
当然,如果准备充足,一个完美的计划加上有条不紊的执行者,其实大部分问题在开始阶段就足以迎刃而解。
但当客人不止一个,或者说不止一群人的时候,问题就会上升一个难度。
而这个难度的顶峰则是准备了一桌饭菜,却来了两拨客人……”
………………………
“谨代表白鲸港及冰龙峡湾全体人民,向卡洛斯陛下,索菲娅·弗朗茨总督,枢密院诸位大人们,致以最最真挚的祝福,愿秩序之环庇佑奥斯特利亚王室国祚绵长!”
白鲸港的港口,一脸堆笑的安森无比亲切的握着埃克斯男爵浑圆的双手,从里到外对这位名义上的“总督使者”,实则王室特派充斥着无与伦比的真诚。
高耸的丝绸礼帽,贴身的黑色燕尾服,稀疏的头发配上一颗看不见脖子和眼珠的脑袋,乍一看好像是长了腿的雪人——堪称最标准的克洛维上流人士相貌。
在他身后还有几位类似打扮,身材肥胖到连睁开眼睛都特别吃力,走路还需要靠手杖支撑的中年人,在一众王家海军的簇拥下共同组成了这支“使者团”。
“哪里那里,总司令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叼着烟斗的埃克斯男爵热情的回应道,在脸上挤出了上二下一三道不规则的月牙:
“能够得到您的热情欢迎,亲眼见到击败了五万帝国大军,一手促使自由邦联成立的英雄,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啊!”
唉,五万?
伯纳德·莫尔威斯麾下的平叛大军总共也就不到一万人,哪怕是把他后期征召的仆从军,连同扬帆城的叛军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两万而已。
剩下的三万名“幽灵战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看这埃克斯男爵那不像是故意吹捧的表情,安森的笑容微微一僵,眼角的余光瞥向埃克斯男爵身后使者团中的威廉·塞西尔。
这位使团中职务身份最低,年龄也最小的海军上校和其他人相比,简直不像是一个物种的;挺拔的身体加上深蓝色双排扣大风衣衬托,更显得修长高挑,堪称鹤立鸡群——字面意义上的。
感受到某个熟悉的视线,面无表情的威廉·塞西尔浑身一阵,然后默默的将注意力挪到别的方向。
于是安森什么都明白了。
对于克洛维城内某些关于自己的“传闻”以及某位总督大小姐蒸蒸日上的传媒事业,他也并非完全一无所知;为了给风暴师拉到更多的投资顺便扩大影响力,确保不会被陆军无视,整个瀚土战争时期几乎快要把风暴师吹上天了。
如今她成了殖民地总督——虽然是荣誉的——自己又成了她的下属——只是名义上——把风暴师在殖民地的功劳放大一点点,把局势形容的更危险一点点,再把敌人的数量增加一点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不过把一万人扩大到五万人,未免夸张的有些过分…安森突然有了某些不好的预感。
就在他惴惴不安的同时,面前的埃克斯男爵拍了拍自己肥胖的肚子:“不仅在战场上取得了令人赞叹的功绩,更是极大的促进了殖民地经济方面的发展,实在是居功至伟!”
“我在出发时就从弗朗茨总督那里听闻了关于殖民地的变化,一路上又从塞西尔上校口中了解了许多,但在亲眼所见之后仍然大为震撼,万万没想到冰天雪地的新世界,居然也能有如此的繁华。”
“看来王室和枢密院的决定果然不错,将您委派到殖民地是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也只有像您这样充满活力和想法,又忠于王室的年轻军官,才能让已经岌岌可危的殖民地焕然一新!”
“不不不…您真的谬赞了。”安森陪笑道:“我也只是遵循王命,在本土的大力支援下,力所能及的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
对方过分的热情让他略微有些招架不住,实在不明白这位头回见面的埃克斯男爵到底对自己哪来的这么多好感。
按理来说,对方既然是代表王室前来,哪怕是要“安抚”自己也应该保持相当的体面,总不会客气到这种程度。
“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本土对您的关怀很少,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埃克斯男爵面色一板,表情顿时严肃了几分:
“虽然这样可能会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但我还是要说——陆军那些罪恶的虫豸,对待您和风暴师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嗯?
看着这位“总督使者”义正言辞的模样,不光是安森,就连随同前来迎接的风暴师军官团也全都愣住了,完全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而埃克斯男爵似乎并未注意到众人的表情,仍在继续滔滔不绝:“征讨瀚土,抵御远征军,挽救伊瑟尔精灵王国…您,还有整个风暴师的诸位军官们做了那么多的贡献,几乎是一手改变了王国整个西南面的地缘关系,让整个战争局势为之扭转。”
“不客气的说,这样的功绩如果换成任何一个豪门血亲,足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一个准将,甚至是少将的军衔!而您…到今天,您仍然只是一介上校,还有诸位优秀的年轻才俊们,最高也不过中校,甚至只是少校军衔,完成的功绩却足以令本土西线战场上不少中将们为之汗颜!”
“没能论功行赏,做不到唯才是举,这是以军队立国的克洛维最大的耻辱!”埃克斯男爵唾腥飞溅,指点江山:
“我在枢密院时,就曾多次向陆军提出要向殖民地派出援军;最起码,也应该支援一些辎重军械,补充兵员什么的…却屡屡遭到陆军那些虫豸们的阻挠!”
“什么本土的形式更加严峻,什么殖民地只需维持现状就好,什么五千军力就已是极限…全是推辞!他们就是不想看到您,看到诸位建立更大,更了不起的功勋,让他们在王室面前丧尽颜面——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没错,参谋部的那些陆军将军们,全都是帮嫉贤妒能的饭桶!”
“和王室和国家的利益相比,那些渣滓只知道顾忌他们自己的权势!”
“对对对…我早就多次建言改组陆军,应该提拔更多年轻的,出身下层的军官了!”
……在埃克斯男爵的大力鼓舞下,一众使者团的成员们也纷纷开始对陆军破口大骂,百般指责,看的在场风暴师军官团既兴奋又惶恐,不知道这帮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安森也只得全程陪笑,尽量不多说半句,以免被对方套路抓住什么把柄。
在一番酣畅淋漓的“批斗陆军大会”进行了快九十分钟后,似乎终于是说累了的埃克斯男爵终于没那么兴奋了,在军官团和一众使团的簇拥下,朝已经准备好的宴会现场走去。
面部完全僵硬的安森也终于能稍微放松下来,找机会拦住了紧跟着人群的威廉·塞西尔,故意走在队伍的最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位已经熟悉的海军上校,安森就直接开门见山了:“他不是王室和枢密院派来监督风暴师和殖民地税收的吗…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威廉·塞西尔一脸的无辜:“我只是奉命将他们从北港送到这里,确保他们行程安全而已…也许是希望和您这位殖民地的实际掌权者拉近关系?”
“真不知道?”安森挑了挑眉毛。
“真的!”
“就连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过?”
“没有!”
“从北港到冰龙峡湾足足一个多月,连他们私下里的交谈也没有耳闻?”
“没有,我不擅长这个!”威廉一脸的信誓旦旦:
“千真万确,我可以向秩序之环发誓。”
安森抬起头,迎着他那双同样充斥着真诚的眼睛,陷入了沉默。
良久,像是终于放弃了似的他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连你也不知道,那看来这次塞西尔家族是不打算参与殖民地事务了,我也只能……”
“等一下!”
威廉赶紧开口抢断,表情依旧是那么的真诚:“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真的?”
“真的!”
“不会是记错了吧?”
“绝对没有!”
“可我记得你不擅长这个的,会不会是被他们骗了?”
“我……”
海军上校顿时语塞,他抿了抿嘴角,表情略有几分无奈:“你就是想听我给你道歉,对吧?”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呢,我们是朋友啊。”安森嘴角开始微微上扬:
“朋友之间是不会互相欺骗和隐瞒的,对吗?”
“是啊……”
威廉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但你得保证绝对不能透露出去,更不能让他们发现是我告诉你的——私下泄密,在枢密院眼中可是堪比叛国的罪名!”
“放心,绝对不会。”安森摆摆手,表情愈发的玩味:“我会让他们相信,我是从其它渠道知晓的。”
海军上校的嘴角一阵抽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使者团…或者说埃克斯男爵之所以那么热情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传说中那个煤矿银行的所有权问题。”威廉无奈道:
“不出意外的话,这家银行很快就要挂上王室的头衔了。”
“王室?”安森面色一怔:
“这不是家股份制银行吗,而且是索菲娅·弗朗茨以冰龙峡湾总督的名义发起的,和王室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因为它真正的能挣钱。”威廉耸耸肩膀:
“最开始确实只有些普通富商和克洛维城的豪门参与,但我们的索菲娅总督太厉害了,竟然拉到了北境商会的投资——当然这件事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这件事很在克洛维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加上卢恩家族已经入主殖民地,你又击败了帝国的‘五万大军’,把殖民地变成了自由邦联…既然它那么能挣钱,而且殖民地眼下似乎也暂时安全了,王室就准备将这家银行纳入麾下。”
“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埃克斯男爵就是首任王室任命的银行总负责人,未来名义上和你平级的同事,承担殖民地的税收和贸易方面的工作…你说他为什么要讨好你?”
“什么?!”
面色错愕的安森刚要说什么,一阵急促的钟声突然在港口上空响起。
同时停下脚步的两人下意识望向身后,只见蔚蓝色的海面上突然多出了几艘华丽的多桅帆船,正向着白鲸港而来。
迎风鼓起的船帆上,还绘制着金色鸢尾花的标志。
第二百五十四章 帝国风味
艳阳高照,云淡风轻。
一支由五艘大型商船组成的舰队划过平静的海面,驶向已经近在眼前的目的地。
眺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港口,宛若丛林的桅杆,鳞次栉比的码头,灯塔,造船厂,大型仓库……紧靠着右船舷的莱茵哈德·罗兰轻轻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心中无限感慨。
哪怕已经有过一次经历,但当亲眼所见时仍会被眼前的景象感到惊讶;这片土地,这里的人,还有他们的领袖。
真正的领袖。
也许和旧大陆相比,各方面都仍处于萌芽状态的新世界的确是一个容易诞生的奇迹的地方;就像是襁褓中牙牙学语的婴儿,任何一点点的改变都显得是那样天翻地覆,充满了惊喜。
对于婴儿,最早予以其启蒙和教导的人,将在这个孩子的一生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记:第一次睁开双眼,第一次爬行,第一次学习说话,第一次接触文字与图画,第一次……
而自己将为她开办第一家银行,成为这个“小小婴儿”这方面的开拓者,在她的生命中留下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莱茵哈德·罗兰,煤矿银行第一任总行长,新世界金融行业的奠基人,为自由邦联及所有殖民地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凝视着远处被风雪覆盖的山峰,莱茵哈德的嘴角开始不自觉的上扬。
异常舒畅的心情足足持续了有数分钟,直至被一个分外不和谐的声音所打破。
“这就是那个被某人吹上天的冰龙峡湾?”
略显不屑的口吻和踉跄的靴子声在背后响起,一步步靠近:“又冷,又远…除了港口看上去不错,城市也小的可怜,和某人形容的完全不一样啊!”
“在点评之前还请您明白一个事实,亲爱的塞德里克兄长,这里是殖民地,比艾德兰港更北方的世界。”
迎着冰冷的海风,莱茵哈德收敛了笑容,头也不回的淡淡道:“即便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城市扬帆城,也不过和白鲸港相仿而已——白鲸港,仅仅是冰龙峡湾的一部分而已,虽然是最主要的部分。”
“那又如何,不过是再次验证了我之前的观点而已,那就是这片土地根本不值得投资。”
穿着深紫色呢子风衣,与莱茵哈德样貌相仿的青年再次不屑的嗤笑道:“帝国耗费了几百年的无用功,也不过取得那么一点点算不上成就的结果,用事实证明莱茵哈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除了浪费家里的钱财,根本毫无意义。”
“与其在这片冰天雪地里空耗,不如大力投资瀚土的卡林迪亚港——弗朗索瓦家族已经封锁了和帝国的陆地边境,只要能掌握住这个通商口岸,我们罗兰家族就能击败莫尔威斯与勒文特家族,染指帝国南方……”
听着身后滔滔不绝的抱怨,莱茵哈德内心中最后一点点重返白鲸港的快乐也烟消云散,面无表情的默默地忍受,等待对方主动离开。
对于这位满脑子想着靠击败勒文特,获得家族青睐从而提高继承顺位的塞德里克兄长,只要有可能,莱茵哈德甚至懒得多瞧一眼。
但没办法,按照家族长辈们的要求,自己想争取他们的支持,就必须带上这位处处和自己作对,偏偏又很受两位叔爷爷喜爱的兄长——虽然他的继承顺位,也只比自己这个第六顺位高一位而已。
不过莱茵哈德并不担心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见识过安森·巴赫与他那位厉害的未婚妻的他,完全不相信只有嘴巴厉害的兄长能是这二位的对手;反倒是该提防会因为塞德里克的愚蠢,让他们对罗兰家族的实力产生不必要的怀疑。
但这一次似乎和平时有所不同…在持续抱怨了半个小时后,塞德里克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对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港口指手画脚:
“明明我们的船都已经靠近港口,怎么迎接的队伍到现在也没有出现?”
“因为没有事先通报,隔着汹涌海他们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来的人是我们。”莱茵哈德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道:
“请您别忘了,这里是克洛维人的殖民地——帝国还在和他们打仗呢,挂着金色鸢尾花旗的我们没被港口警告炮击,就已经算某种优待了!”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危险,面色骤然苍白的塞德里克不再多言,嘀咕了几句便自言自语的转身返回了船舱,扔下亲爱的弟弟一个人留在甲板上。
看到烦人精终于滚蛋,莱茵哈德终于松了口气,目光开始认真的打量不远处的港口,发现悬挂着克洛维王旗的军舰数量,明显比上次多出了不少。
似乎是终于觉察到了他们的存在,提醒有船只抵达的钟声在港口上空响起,顺着水面也传到了莱茵哈德的耳畔,而且相当的急促,和记忆中也略有些区别。
难不成,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
白鲸港,五百人议会。
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下,一场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宴会正在隆重进行当中。
为了款待代表本土王室的总督使团,让对方能充分享受到“宾至如归”的感受,整个白鲸港上下可谓使劲了浑身解数,拿出甚至比当初招待初来乍到的安森更高的规格,来款待这群在克洛维城吃过见过的“老牌贵族”们。
在克洛维上流社会,最高规格的款待莫过于最有“帝国风味”的宴会了。
这并不是指帝国流行什么,克洛维人就追捧什么;恰恰相反,越是帝国早就不流行了,越是古老甚至已经失传的“佳肴”,“传统”,“习俗”,克洛维人就越是喜爱;并且一定要僵硬死板,无差别的完美复刻才叫好。
身穿三百年前的传统服饰,听着六百年前的古典音乐,品尝一千年前的宫廷佳肴…克洛维人的上流生活,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枯燥。
而在整个克洛维王国,还有谁能比卢恩家族的家主更了解五百,甚至是一千年以前的帝国宫廷风格呢?
于是在塔莉娅一手操办下,极尽奢华到充满了暴发户气息的五百人议会大厅,化身千年前骁龙城的帝国宫廷;所有侍者全部换上了老派宫廷侍从打扮,一身古典长裙的女乐手与临时找来的孤儿组成的临时乐团,演唱着连教会都快忘记的圣徒咏叹调。
所有宾客围绕着一张张用白色桌垫与黄铜烛台装饰的长桌,操弄着没有任何点缀的纯银餐具,在余音绕梁的咏唱声中,尽情享用着烤鹿肉,鸽子派,炖羊肉…各种看不见多少绿色,几乎纯肉的八道菜组成的大餐。
绝对复古的气氛配上窗外殖民地荒凉的景色,如果再在大厅中摆张圆桌,不要说一千年,就算说这是数千年前七大骑士盟誓建国的地方,恐怕也有不少人愿意相信。
最起码埃克斯男爵是真的深信不疑了。
踏进大厅的瞬间,这位一直在对陆军破口大骂的宫廷男爵忽然停下脚步,整个人顿时热泪盈眶;一问才知道,原来大厅内的场景和他家珍藏的某幅油画完全相同,而画中正是他的祖先,第一代摩根男爵亲眼见证奥斯特利亚王室建立克洛维王国的景象。
这个“意外之喜”让接下来的宴会进程变得十分顺利,一时间宾主尽欢,气氛热烈——除了又硬又柴的煮羊肉,没什么味道的烤鹿肉非常考验在场众人的肠胃,但这种拼命折腾自己的氛围倒也很符合“老克洛维城人”的习惯。
“今天的宴会真是我参加过的所有宴会中,最令人惊叹的一个。”喝了一大口淡啤酒,满嘴油渍的埃克斯男爵举起纯银的马克杯,朝坐在正对面的安森致以敬意:
“真没想到,在这片偏僻又缺少王化的土地上,竟然也有如此懂得文明世界的豪门存在。”
“只是一些粗茶淡饭,外加充满本地特色的乡间小调而已。”安森摆摆手,云淡风轻的微笑道:
“能够承蒙男爵您的喜爱,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像您这么谦逊又有能力的军官,竟然迟迟得不到提拔,这真是王国之耻!”埃克斯男爵再次发出感慨:
“实在是无法想象,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为何能同意陆军那群虫豸们的意见,让瀚土战争的英雄在这种冰天雪地,世界边缘担任什么守备军团的司令!”
“当然,这或许也是一件幸事;没有了虫豸们的掣肘,您才能完成如此了不起的事业,相较之下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就…唉……”
埃克斯男爵长叹口气,故意把头低下去闷了口酒,一副故意吊人胃口的模样。
强忍着心底的恶心外加对老上司现状的好奇,安森深吸口气:“他怎么样了?”
“哦!他…他很好,除了找不到任何立功的机会。”埃克斯男爵惋惜的摇了摇头:
“陆军几乎否决了他全部的提案,甚至不准这位弗朗茨长子动用自己的关系和资源执行他的计划;在我们出发前,他甚至被赶到了某个大战区的司令部,担任一个常备军团的参谋长。”
“参谋长,那不是正好吗?”安森反问道:“他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想法给一个齐装满员,至少四万人的大军团下达作战计划了。”
“没错,但前提是军官总司令会听他的,而不是把所有的后勤和行政工作都扔给他一个人处理,让他根本没时间管理军务。”埃克斯男爵嘴角上扬:
“或许用不了多久,您的名声和军衔就都要超越您的老上司了,安森·巴赫上校!”
“……承蒙谬赞。”
安森故意向身后不远处的艾伦·道恩瞥了几眼,礼貌一笑:“抱歉,我的书记官好像有事要找我。”
“不必这么客气,您请自便。”埃克斯男爵举杯致敬,转身和旁边的其他人交谈了起来。
站起身的安森向他行了一礼,旋即快步走到已经焦急难耐的小书记官身旁:
“情况如何?”
“舰船已经入港,足足有五艘船,一两百人规模的使团!”拼命压低嗓音的小书记官涨红了脸,浑身充满了不安:
“法比安中校已经率领掷弹兵团前往拦截,让他们暂时还不能下船——但最多只能拖一个小时,港口的军舰数量太多,他们迟早会发现问题的!”
一旦让罗兰家族知晓克洛维王室也准备插手这家银行,甚至收归国有,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投资是百分之一万的没戏了;在想办法打消那位埃克斯男爵成为殖民地财政大臣野心前,绝对不能让两个使团碰头。
“不用紧张,一切按计划行事就好。”安森轻声宽慰道:
“我们的计划很完美,只要再确保配合上不出现意外,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您说的对!”小书记官连连点头,怔怔的看向安森:“那现在要怎么办?”
“立刻让总督使团离开议会大厅,做好接待罗兰家族使团的准备。”安森沉声道:
“让哈罗德基金会的人出面负责此事,其他所有议会成员准备下一轮‘款待’,军官团跟我去港口,迎接罗兰使团!”
“是!”
三十分钟后,刚刚在宴会上喝了个痛快的风暴师军官团吹着海风,在白鲸港民众困惑的目光中再次赶回了港口;为了避免被看出来什么,全体成员统一换上了各自提前准备好的礼服,拄着手杖,打扮得像议员们似的排列在港口前。
只有安森仍然穿着红黑相间的校官军装,一手扶着腰间的刀柄一手放在背后,两侧站着一本正经的法比安中校,以及匆匆从司令部赶来的大警长莉莎·巴赫。
伴随着悠扬的乐队演奏,十几名穿着华丽的贵族在侍从们的陪同下,漫步走下了甲板;望着为首队伍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安森主动上前:
“谨代表守备军团全体官兵,白鲸港五百人议会及冰龙峡湾的所有人民,欢迎从帝国远道而来的诸位朋友!”
第二百五十五章 汹涌海以北
“竟然是守备军团总司令亲自迎接,真令人受宠若惊。”
不等安森走进上前,一名站在前排的青年便抢先道,微微眯起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我还以为克洛维人好不容易出一个能击败帝国的将军,肯定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呢。”
话音落下,双方对面的莱茵哈德与法比安同时面色一变。
神态如故的安森停下了脚步,却并未收回已经准备握住对方的右手,目光投向另一个更加熟悉的身影:“这位是……”
“塞德里克,塞德里克·罗兰。”莱茵哈德咳嗽了一声:
“罗兰家族第五顺位继承人,执掌家族在南方三分之二以上的贸易往来;并且为皇后陛下内定为今年册封的六名宫廷侍从之一。”
伴随莱茵哈德铿锵有力的介绍,名为塞德里克的青年便微微昂首,雍容高贵的姿态中带着几分令人敬仰的姿态。
所以他并没有听出这番介绍里有什么问题…安森的内心升起一丝笑意。
第五顺位继承人,就说明他在罗兰家族内的实际地位并不比莱茵哈德高多少,执掌南方贸易,意味着对殖民地经济多半一窍不通。
至于皇后内定的宫廷侍从,大概是他的背景相当的硬,多半母系有很强的后台,但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
三句话,莱茵哈德已经成功把自己兄长的底细卖了个干净,并且主动向自己示好;所以对于要不要投资殖民地罗兰家族内部存在争议,但力度不是很强…安森瞬间理清了其中的关系。
“尊敬的塞德里克阁下,您似乎对我有什么误会。”
轻轻一笑,安森将伸出的手掌变成了竖起的手指:“我的军衔是上校,职务是守备司令与风暴师的师长。”
“在克洛维王国,只有军团一级的军官才能被称为‘将军’;这点和帝国有所不同,还请您在称呼时稍加注意。”
“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我当然…嗯?!”
话音戛然而止,面色骤变的塞德里克盯着神态如常的安森——这个混蛋,他是说克洛维和帝国不一样,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被称作将军么?!
就在他准备质问的时候,旁边的莱茵哈德已经开口抢断:
“地域不同,国家不同,自然就会产生各自风格迥异的习俗与称呼;但只要双方保持真诚,哪怕存在这些称谓上的误会,也并不会对我们之间的合作造成影响。”
说罢,他主动迈步上前,向安森伸出了右手:“好久不见了,安森·巴赫总司令,谨代表罗兰家族与北境商会,向您与冰龙峡湾致以真挚的问候。”
几乎同时,在他身后的罗兰使团成员纷纷摘下礼帽,向迎接他们的风暴师军官团躬身行礼;只有塞德里克一个人铁青着脸,挺直腰杆站在原地
这是在告诉我,他才是整个使团的主导者么…安森心底轻笑了声,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尊贵的客人们,你们的到来令整个冰龙峡湾都倍感荣光。”
四目对视之下,双手紧握的二人一切都不言而喻。
几乎同时,看着一帮主动向自己低头,心情倍感舒适的风暴师军官们也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摘帽,整齐划一的朝对方回礼;就连大警长也把她三角帽抵在身前,抚胸弯腰的动作标准的无可挑剔。
虽然一个女孩儿却用的是骑士礼节,多多少少都有点儿不太对劲的地方……
短暂的几句的寒暄后,整个使团就在军官团的簇拥下登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马车,开赴白鲸港议会,享用“精心准备的盛宴”。
而作为掷弹兵团长,风暴师名义上地位仅次于安森的军官,法比安被委派先行前往宴会现场;使团则不急着出发,先在港口附近进行投资前最后的实地考察……
……………………
白鲸港北城区,靠近城门一带。
刚刚享用过一顿丰盛的“帝国风味”的总督使团在哈罗德基金会和塔莉娅的热情邀请下,来到了这片尚且有待开发的处女地。
这里紧靠着北城门,是郊区矿井工人进出城市的必经之路,加上之前大仓库被炸毁,逐渐形成了部分工人,土著民和新移民聚集的社区。
为了照顾使团内某些善良的贵族老爷,避免被他们看到穷人,守信者同盟与风暴师通力合作,提前一天就肃清了整个街区——当然,也是为了防止出现不明袭击者——尽管如此,十几辆豪华马车突兀的出现在破落的接到中央,还是引来了不少棚屋和木栅栏窗后的目光。
“诸位请看,这里就是经过我们多方挑选,最终确定的煤矿银行驻地!”
此时此刻,卡尔·贝恩作为整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指着一大片被积雪覆盖的窝棚,向身后的埃克斯男爵和诸多克洛维贵族讲解道:
“此地不仅靠近城门,甚至同时和数个街道和城市主干道相连,完美符合银行对于便利交通的需求;考虑到这是家以‘煤炭’为最终抵押物的银行,缩短和本地主要煤矿距离也可以极大的削减成本。”
“此外周围尚且属于贫民窟,完全可以一切推到重来,并搭配相应的公共工程;我们还准备进口高级的天然火山灰,聘请本土的著名画家和建筑设计师参与建造。”
“不仅如此,我们还准备连同银行周边的街道一并重建,建设眼下本土最时兴的联排公寓,顶层庭院,高档商业街…就按照克洛维城内城区的标准改造,再以此为范本,推广全城!彻底扭转殖民地落后野蛮的精神面貌……”
在一众贵族们的簇拥下,卡尔侃侃而谈,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几十分钟前那位小书记官硬塞给自己草稿,连带着一点点个人发挥,塔莉娅小姐以及威廉·塞西尔上校等人的配合,把眼前的棚户区描述的有声有色。
仿佛那些连图纸都还没有的公寓和商场,都在他的唾沫和手指下拔地而起,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使团成员们的眼前。
兴许是酒精的作用,埃克斯男爵也在一旁煞有其事的点起头来:“阁下说的不错,殖民地的建设不应该仅仅是财富方面,也该注意到文明的层面。”
“不过这么大规模的改造开销也一定不小,仅凭白鲸港和冰龙峡湾,真的能承担如此庞大的工程?”
“这一点还请不用担心,所有改造的前期投入,都将由卢恩家族预先垫付。”
塔莉娅缓步上前,冲埃克斯男爵微笑道:“如果殖民地议会经济困难,也可以将每年一部分贸易额作为抵押,暂先从卢恩家族借一笔款项…利息从优。”
“真的?”
埃克斯男爵眼前一亮:“美丽的小姐,您的慷慨真是令人难以言表。”
“还请允许在下代表王室,代表枢密院和殖民地,向您致以十二万分的感谢!”
“哪里哪里,这些都是应该的。”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对方想要亲吻自己手背的企图,少女的眼神无比真诚:
“在来到白鲸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为了建设自己的家的前庭,又哪里来的慷慨一说?”
“亲爱的小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尊敬的埃克斯男爵,您没有任何需要感谢我的地方。”
诚恳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顿时气氛祥和,宾主尽欢。
就在这时,特地换上了一身黑色风衣,戴着半高礼帽的法比安出现在队伍外围;被侃侃而谈的副官和热情的塔莉娅吸引住的人群,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影。
低调的掷弹兵团长迅速走到小书记官身后,将一封字条塞进了他的衣领内。
完全没有觉察的小书记官浑身一震,他没敢回头,微微向后靠住了蹲下身来的法比安肩膀,压低嗓音道:
“情况如何?”
“刚刚进入议会,还得再在争取至少一个小时。”法比安附耳道:
“让使团继续在城北多转转,千万不要任何一个人靠近市中心或者港口周围。”
“好,那就拜托参谋长阁下再拖点时间。”
小书记官连连点头,紧抿着嘴角。
正当他收回目光的瞬间,已经讲得口干舌燥的卡尔·贝恩抓住埃克斯男爵与塔莉娅小姐交谈的空隙,用眼角的余光撇来。
四目对视之下,小书记官立刻把握住机会,利用放在身前的双手朝他快速比划了几个手势。
什…什么,还要再争取…至少两个小时?!
卡尔瞬间心凉了半截,就刚才几十分钟光景,他已经把草稿上能说的都说了,这还要再怎么争取,总不能胡编乱造吧?!
但与此同时,小书记官已经挪开了视线,而和塔莉娅结束了交谈的埃克斯男爵也重新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己身上。
感受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副官只能一边在心里痛骂某个无良上司,一边硬着头皮挤出微笑:
“呃…既然说到了煤矿银行的未来建设,诸位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参观下本地最大的煤矿,我们还专门为诸位准备一些小小的惊喜;至于究竟是什么惊喜,那……”
……………………
白鲸港议会,吸烟室。
“感谢您能够原谅塞德里克的无礼,给可怜的罗兰家族留了几分薄面。”
温暖的壁炉前,神色复杂的莱茵哈德一边接过总司令递来的酒杯,一边满脸歉意道:“我向您保证,他的那些态度全是他自己的问题,绝对不能代表罗兰家族的任何想法!”
“尊敬的莱茵哈德阁下,您完全不需要有这种顾虑。”安森悠闲的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把玩着手中的朗姆酒杯:“说实话,我倒是还觉得这位塞德里克阁下挺可爱的,是那种不会把心事藏起来的类型。”
“他只是被母亲和我的两位叔爷爷惯坏了。”
莱茵哈德摇了摇头,表情中满是不屑:“就连把南方贸易交给他,也是因为那里常年被勒文特与莫尔威斯家族把持,根本没有罗兰家过多插手的空隙,哪怕只做出一丁点儿的成绩也能拿来吹嘘而已。”
“不过自从去年瀚土统一以来,莫尔威斯家族的势力削减了不少,连带着勒文特家族对南方的控制也变得松动了;如果不是殖民地银行的商机,家族说不定真的会把注意力转向南方。”
“哦?”
脑海中回想起绿龙号上被无名施法者杀害的艾德·勒文特,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勒文特家族…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应该说他们从来就没有好过,夹在皇帝和教会之间,始终都是双方的眼中钉和需要拉拢的对象。”莱茵哈德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不过确实有关于如果这场战争帝国落败,勒文特家族会和赫瑞德家族争夺皇位的传闻;假如他们真的成功,以勒文特家族和教会的关系,恐怕秩序教会要比现在变得更强势。”
“对于那些不怎么受教廷待见的势力,这可不算什么好消息。”
“是啊。”
安森微微颔首…无论是克洛维王国,罗兰家族还是新世界殖民地,基本上都不怎么招教会待见。
“当然,这也仅仅是传闻而已,毕竟千年来赫瑞德家族势力根深蒂固,除了早期曾经出现过狂猎骑士血裔的沃顿家族出过一位皇帝,之后再没有将皇位拱手他人,所谓的‘选帝侯’也早就成了摆设——包括我们罗兰家族。”
莱茵哈德耸耸肩:“至于皇帝…帝国的‘大舰队’基本上掌握在艾德兰的贝尔纳家族手中;此次出使白鲸港,护送我们的就是贝尔纳家族的舰队,所以只要不出现某些意外的话,这场持续了两年的殖民地独立战争,大概率是会以帝国妥协作为结束。”
“当然,为了保障帝国的颜面,整个过程将十分漫长,难保不会出现某些意外…所以您暂时还不能放松警惕。”
“比如说……”
“还是秩序之环教会。”
莱茵哈德缓缓起身,表情突然凝重了几分:“我们出发的当天,曾临时接到了艾德兰审判所的通报,说他们正在追击某个施法者,要求我们避开他们的航线。”
“目标…汹涌海以北!”
第二百五十六章 卡尔的地狱
汹涌海以北…新世界?
面色如常的安森内心顿时感到几分不安,他曾经听克洛维求真修会的审判官提起过,艾德兰审判所名字叫“风暴教团”。
这个组织极其的充满地域特色:因为主要在海上活动,追捕旧神派海盗,堕落的天赋者,处理各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异常情况;他们不仅拥有数艘军舰,总部坐落在一个靠近海岸线的小岛上。
和较为克制的克洛维审判官不同,帝国的审判官权限极大,拥有不受任何人干涉的司法权力,与教廷乃至裁决骑士团的交流也远比求真修会要更加频繁;执法时不仅可以调动麾下审判官与“外包”的雇佣兵,甚至可以要求当地领主的私兵配合;如果还不够,甚至会直接请求裁决骑士团插手干涉。
正因为这一点,作为和教会关系并不怎么好的罗兰家族对他们的行动极为忌惮,生怕“克雷西家族灭门惨案”再次上演。
“为了确保消息无误,我特地动用了北境商会的情报网确认真伪,最终找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信息。”莱茵哈德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表情愈显严肃:
“在艾德兰审判官这次行动的前一个月,曾经接待了一位从克洛维前来的审判官;因为他们特殊的装束,加上乘坐的又恰好是北境商会名下的船只,给船上的二副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假如这两件事情存在某种联系,很可能涉及到一个相当庞大的旧神派组织,亦或者实力强劲的施法者家族,规模绝不会小于去年伊瑟尔精灵的十三评议会!”
等等,施、施法者家族?
刚刚还紧张起来的安森面色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
“当然,站在您的角度,可能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我在胡思乱想;但即便是没根据的揣测,我们也不得不防。”
莱茵哈德抿了口酒,继续他的分析:“照我的观察,以及最近几年教会的行动逻辑,大致有两种可能。”
“首先当然是情况属实,出现了极其危险的施法者或组织,正准备离开克洛维国境并前往新世界,被克洛维审判官觉察到行踪;但因为工作范围之类的问题,不得不将情报向艾德兰的审判官分享,并委托他们负责接下来的跟踪任务。”
“类似的情况并不罕见,何况眼下两国正在交战,克洛维出身的审判官在帝国控制的区域内活动的确比较受限,为了追击目标长时间抛下自己负责的辖区,也肯定会产生诸多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这名施法者或组织的实力非同小可,已经到了连审判所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敢继续保持监视,搜集情报的级别!”
“咳咳……”
安森轻轻咳嗽了声,默默将有些表情古怪的脸庞挪向对方的视线。
“至于另一种情况,那就比较危险了。”莱茵哈德沉声道:“整个事件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个幌子,教会打算以此为借口,正式插手殖民地事务!”
这才是莱茵哈德以及他背后的罗兰家族真正担心的…假设教会插手新世界,以对方能够动员的财力和资源,加上绝对不容置疑的影响力,根本不自己能够匹敌的。
当然,帝国和克洛维王国也是十分强劲的竞争对手;但眼下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牵扯在战争方面,无暇对新世界过多顾忌;尤其是帝国,随着连扬帆城这个大本营都彻底沦陷,已经彻底失去了操控新世界金融行业的最后机遇。
至于克洛维,罗兰家族并不在乎,甚至相当欢迎他们加入到分蛋糕的行列中来;毕竟煤炭和铁矿石这两大殖民地拳头产品,眼下也只有克洛维拥有最充足的市场,上下游一齐联手,才能确保利润的最大化。
“总而言之,必须对教会伸向新世界的贪婪魔爪严防死守,决不能让他们找到任何恰当的借口实施干涉,影响到我们的利益——这是底线!”
莱茵哈德深吸口气,继续强调道:“这次为了表示罗兰家族的投资决心,总计带来了价值八十万的黄金,白银和钻石,还有丝绸,砂糖,烈酒等新世界的硬通货,外加一整艘船的军火,全部都是崭新的步兵装备,甚至还包括六门八磅炮和两百发高爆弹,作为我们入股新大陆公司的资本!”
“作为交换条件,还请您委任一名罗兰家族的成员担任银行的行长,并为我们留出至少十分之一的职务,五年之内不得更替或解雇。”
微微眯起眼睛,低着头的他露出了很是谦卑的表情:“职务方面的事情,我也曾和家族内据理力争,但他们还是觉得这样更加保险一些,还请您见谅。”
“但实事求是的说,想要正常运营一家银行当然需要足够专业的人手;恰好,罗兰家族能够提供不小的帮助——这趟出使的使团成员当中,基本都是我信得过,有过合作经验的下属,您可以派人随意甄选。”
安森心领神会的笑了笑,内心开始盘算了起来。
虽然莱茵哈德的姿态放的很低,但也表明了立场——不允许他担任行长并且把罗兰家族的人塞进银行内,投资的事就可以洗洗睡了。
但本土那边的态度显然也是相当的坚决,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将银行划入王室名下;无论莱茵哈德还是罗兰家族肯定不会接受,也完全不符合风暴师和卢恩家族的利益。
假如正面对抗甚至违背本土的意愿,显然会产生很多意料之外的负面效果,而且白鲸港严重依赖和旧大陆的贸易,不能主动自寻死路,决不能轻易和本土的关系闹僵。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让罗兰家族拿到他们想要的利益,莱茵哈德如愿以偿当上他的银行行长,同时也能让本土意识到,无为而治——别乱插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要做到这一点,完美的计划必不可免,更关键的是执行计划的人。
想到这里,安森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脸孔,略有些紧张的暗自叹息一声。
卡尔·贝恩,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
与此同时,白鲸港北城区的内城门一带,被一众总督使团簇拥着的风暴师参谋长仍扯着已经有点儿沙哑的嗓子,气宇宣扬的向周围的人滔滔不绝,大讲特讲。
因为埃克斯男爵本人对乡下,尤其是冰天雪地的乡下毫无兴趣,某人利用“参观矿井”拖时间的阴谋计划还没开始就被迫宣布破产。
但秩序之环在关上大门的时候,还留下了一扇窗户:据传闻祖上是筑城大师的埃克斯男爵对新世界的工厂颇感兴趣,在建筑景观和历史方面也颇有造诣;自称若非要继承爵位和议员头衔,他原本应该能重振祖先荣光,也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来着。
于是卡尔立刻投其所好,拉着整个使团参观城内的钢铁厂,纺织厂,制盐厂,军工厂…带着这帮本土的贵族老爷,好好看了看殖民地产业升级,争取早日实现现代化的成就。
很显然,无论是底层贫民出身的卡尔,还是教会修道院毕业的小书记官,对建筑,大工业,城市景观等方方面面,不说了解皮毛吧,也基本属于一无所知的程度。
不过没关系,他们不懂混凝土和钢铁的艺术,但很明白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在两人流畅无瑕疵的紧密配合下,总督使团的参观过程十分顺利;大部分成员表达了意外的惊喜之情,而埃克斯男爵更是开心到无以复加,甚至越参观越兴奋,恨不得一天就把所有的工厂都逛个遍。
作为枢密院内难得的经济人才,抛出对风暴师和卢恩家族能在短短一年成绩的震惊,更是因为他太清楚这些大大小小的工厂,对未来的煤矿银行有多么的重要。
作为金融机构的核心,银行虽然有诸多功能,但最核心的盈利项目永远都是放贷和储蓄两项,所以它天生就是给有钱的人(或组织)服务的——废话。
这就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谁有钱?
更准确的说,谁会需要大笔的借贷周转,并且有可能会产生大规模的储蓄活动?
白鲸港是附庸本土的殖民地,做远洋贸易的商人似乎是不错的优质客户;但问题在于他们有更好的选择,叫做教会银行——大概率看不上煤炭银行这种乡下信用社。
而矿井这种资源向的产业,对投资需求确实有,但主要是储蓄;家里有矿的产业主一般想不到要搞什么产业升级,根本没有贷款需求,就存钱那点儿“储蓄费”是养不活一家银行的,它必须能找到可以贷款出去的客户。
于是也就排除了渔民,小作坊主,农场主,牧场主…这些人都属于自给自足行,对经济活动的需求极低,对他们开通的金融服务都带有一定的慈善和公共福利性质。
军队是不错的投资对象,但坏账率通常也不低,还很容易打水漂,再加上收买军官和后勤部门的成本——属于绝对的高危险的风投项目,不能当做一般项目。
而工厂则完全不同。
设备的更换和维修,工人的薪水,拓展市场的宣传,产能产量的提升…只要是一家运营状态良好的工厂,它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和银行打交道,并且极其依赖银行来维持自身的资金周转。
假如说一个农庄是某个溪流中段的湖泊,那么工厂就是无比湍急的瀑布;水量的忽高忽低,巨幅的上下落差,都需要拥有良好的调节阀来维持其中的平衡。
所以殖民地的工业发展的越好,这家即将成立的银行可预期未来就越高,埃克斯男爵…未来的银行行长——他自己以为的——地位就更加重要,更受本地人的尊敬和本土的依赖。
相较之下,某位参谋长就没那么高兴了。
在消耗了自己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存货后,他整个人就进入了某种诡异的吹捧模式,面对总是能侃侃而谈一大堆专业术语的埃克斯男爵和其他使团成员,只能反复的重复:“大人考虑周全”,“大人远识过人”,“大人高见”……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就发现自己的词汇储备也彻底匮乏了;于是一行人又周周转转,回到了北城“开发区”,继续对着遍地的棚户和烂泥地指点江山,谈天说地,企图继续多拖延一点儿时间。
一想到某人正在议会享用着美酒佳肴,卡尔·贝恩就感觉牙痒痒,恨不得这就冲进宴会把某个混蛋活活掐死,再救活过来让他夸自己,也体验体验夸人夸到恨不得去死是什么感觉。
正当他已经感觉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同样已经口干舌燥的埃克斯男爵忽然回过头来,一脸认真道:
“卡尔·贝恩少校,我觉得工厂和银行选址都参观的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哦?”
卡尔瞪大了眼睛,立刻感到身后至少三双眼睛盯住了自己——似笑非笑的塔莉娅,若有所思的威廉·塞西尔,外加紧张不安的小书记官。
在无数人的期待下,他尽可能保持着微笑,用已经彻底哑了的嗓子道:“那您还有什么想要参加的活动呢,我们都可以为您安排准备的。”
“活动…唉,就算了吧。”埃克斯男爵叹了口气,露出了一种上了年纪的人都懂的表情:
“如果是在十年前,我可能会要求再去看看港口的造船厂,不过改天似乎也可以;大家都很累了,恐怕就算想也坚持不下去——还是让我们休息休息,放松一下。”
放松?
卡尔心头一跳,内心既紧张又兴奋,同时身后的目光也明显升温不少:“您的意思是……”
“我打算和使团一起前往司令部,接下来就麻烦您给我们安排住处了。”
埃克斯男爵沉声道:“当然,也麻烦您顺便向我介绍一下,过去几个月风暴师主要的军事活动,以及自由邦联的相关事宜。”
“还要…要这个…这个当然…当然没有问题!”
表情瞬间从绝望到热情的卡尔深吸口气,无比真诚的主动上前带队,内心欲哭无泪。
这个该死的地狱,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彻底放心了
白鲸港城外,守备军团司令部,深夜。
灯火朦胧的客房内,换上了精致羊绒睡袍的埃克斯男爵坐在餐桌前,享用着简单的“克洛维式晚餐,手旁放着还没写完的笔记。
这也算是一种枢密院议员之间的“普遍传统”了…几乎可以算世袭的职位加上五十岁的平均年龄,即使保养得再好也无法抵御岁月对记忆的侵蚀,必须借助外力来确保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一边品尝着富有本地特色的土豆鸡蛋饼,碳烤鳕鱼排,充满克洛维风格的血肠和黑啤酒,一边回味着白天的经历…对于安森·巴赫安排的参观经历,埃克斯男爵十分的满意。
最开始他确实曾经怀疑过这可能是对方故意用来支开自己和使团,方便某些私下操作的手段,但随着不断深入,这种顾虑也逐渐从心底打消;对于未来的银行建设,特地安排的参观的确很有必要。
不仅扭转了他们(当然,不包括自己)对殖民地的刻板印象,对白鲸港的经济状况有了初步的了解,也顺便认清了本地的权力结构——这对身为首任银行行长的自己至关重要。
还有那位健谈的参谋长少校,看上去也是个忠于王国的优秀军官;万一日后守备军总司令企图掣肘或者架空自己,可以拉拢作为分化风暴师力量的助力。
像自己这样出身豪门,待人亲和又和王室关系莫逆的“开明贵族”对这种底层出身的军官有多大吸引力,埃克斯男爵再清楚不过;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只要稍微示好就能轻易获得他们的忠诚与感激,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不惜背叛同僚。
“没想到这位安森·巴赫阁下真是个人才,为了对抗本地势力不惜拉拢了塞西尔和卢恩两大豪门,还将农庄和军工厂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谨慎的简直像个六七十岁的政治家。”
咀嚼着放了大量香料的克洛维血肠,埃克斯男爵自言自语着:“卢恩…卢恩?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家族啊,但却总觉得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正当他眉头微蹙的时候,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男爵的思考。
“噔噔噔!”
“谁?”
埃克斯男爵下意识道,同时将笔记本反手合上,塞进了桌垫下面。
“殖民地守备军团总司令,陆军上校,安森·巴赫。”
一个无比沉稳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我刚刚得知了一个紧急的突发情况,希望立刻向您汇报!”
“当然,如果您已经睡下的话,等到明天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不…总司令阁下,我、我觉得还是不要拖到明天了!就在这里,就现、现在!”微微还有些发愣,一头雾水的埃克斯男爵不敢多想,赶紧站起身顺便整理了下衣服。
“您…咳咳咳…请进!”
差点儿被血肠呛死的男爵中气十足道。
半分钟,穿着军装的安森推门走进了房间;他小心翼翼的关上了背后的房门,紧绷的脸孔立刻让埃克斯男爵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男爵阁下,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果然,不等被招待落座,总司令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好消息是关于银行的投资方面,经过我们的多方努力,北境商会背后的罗兰家族决定越过商会这一层,联合诸多帝国北方贵族,对我们的银行进行直接投资。”
“仅前期入股,就有价值八十万的真金白银!”
八十万?!
埃克斯男爵心头一跳,下意识的追问道:“那、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安森顿了下,故意做出很是沉重的表情:
“在银行的某些职务,尤其是中高层的职务方面,罗兰家族…存在着一定的非分之想……”
……………………
“什、什么?!”
激动不已的话语声在议会休息室客厅内回荡,刚刚在宴会上喝了个酩酊大醉的塞德里克·罗兰此刻人间清醒,死死地盯着偷偷跑来“告密”的白鲸港议员,哈罗德基金会会长:
“你是说克洛维王国准备接管银行,收归国有还、还派来了一位行长?!”
“千真万确!”
前任无信骑士团首领,现任殖民地“自由派领袖”伊恩·克莱门斯信誓旦旦道:“以秩序之环的名义,我可以向您发誓!”
“本土派来了一个规模庞大的使团,准备直接将银行划入王室名下,从董事到职员,全部由使团和守备军团的军官,外加几个本土的豪门充当担任,一个职位也不打算留给我们!”
“至于所谓的‘投资’更从头到尾都是个幌子,不过是他们用来圈钱的把戏而已,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局!”
“这…这怎么会…怎么可能……”塞德里克彻底震惊了:“那他、他们是是什么时候来的?”
“呃,他们是,是几、几个……”
“什么,他们几个月前就来了?!”塞德里克更惊讶了:
“所以打从开始,就是专门针对罗兰家族的骗局么?!”
“……没错!”
伊恩赶紧点头,顺便把差点儿说漏了的“几个小时”塞了回去。
被这个突然新闻吓傻了的塞德里克先是怔在原地,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笼罩心头。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宴会上喝得十分开心,感觉这帮殖民地的野蛮人原来也懂点儿文明呢;结果一觉醒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
但很快,塞德里克就突然意识到,这或许能成为自己击败莱茵哈德的关键!
众所周知,整个银行投资计划全都是他在主持,自己是作为反对派负责监督的;假如就让莱茵哈德继续把投资计划执行下去,自己只需要在最后关键时刻喊停,或者当面揭发克洛维人的阴谋,彻底把整个投资计划搞黄,岂不是能化被动为主动?
甚至更进一步,在揭穿克洛维人卑鄙嘴脸之后,再与本地自由派联手,以放弃投资作为威胁手段,换取对方的让步,不就能将他这个使团领袖取而代之了?
虽然对殖民地非常瞧不上眼,但塞德里克也很清楚一旦成功,这家银行将控制的资本将是何等的恐怖,简直堪比一个缩水的小号教会银行。
掌握了它,自己哪怕得不到家族继承权,也等于有了一块全新的,属于自己个人的王国!
想到这里,刚刚还僵在原地的塞德里克激动地颤抖着;只是他一会儿不动一会发抖的模样,让站在伊恩身后的狂猎骑士满脸问号,四下环顾寻找着不存在的毛毯。
“既然是这样,那您又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就不担心被总司令和本土贵族追责?”
塞德里克严肃质问道。
当然不担心,因为就是那位总司令大人委托我把这个情报‘透露’给您的…伊恩·克莱门斯表情凝重:
“当然担心,假如您现在让他知晓泄密的对象,恐怕我们三人…还有整个哈罗德基金会,都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
本来也看不到,明天要下雨呢…德里克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但在塞德里克眼中,这仿佛是对方在表达对自己威胁的不屑:“这么说,你们真的不怕死?”
“我们当然怕!”伊恩立刻接过话题:“但如果让这家银行顺利建成再落入本土的掌控,殖民地的未来将不堪设想!”
“所以即使最终结果是失去罗兰家族的投资,我们也必须阻止他们;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您的帮助将是最重要的一环。”
“我的帮助,可使团真正的领袖不是…啊!”
塞德里克恍然大悟——对啊,以莱茵哈德的智慧,这么明显的陷阱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也是这起诈骗的分赃团伙之一,甚至还有可能是主谋!
对啊,他一个家族第六顺位继承人,就算最终投资成功了,又怎么可能让他代表家族?必然是更加高贵,更加可靠的人——比如自己——来负责和掌控全局嘛!
想到这里,酒彻底醒了的塞德里克嘴角开始不自觉的上扬,一个完美无缺的,反杀莱茵哈德,夺取殖民地银行控制权的计划,开始在他的心底酝酿。
而眼前这些试图反抗克洛维本土和军队统治,自觉“英勇无畏”的殖民地野蛮人蠢货们,就是实施这一计划的绝佳工具。
几乎同时,看着这位喝大了的豪门阔少那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骑士团三人组也暗自松了口气,总算让安森·巴赫委托的任务有了找落,不用被他继续上门找茬了。
……………………
“……也就是说,想要得到罗兰家族的投资,就必须交出银行的股份甚至是…绝对的控制权?”
司令部客房内,在听完了安森的详细结束后,沉默了许久的埃克斯男爵神情无比复杂:“假如不给,他们甚至会撤资?”
“不仅仅是撤资那么简单。”安森摇了摇头,斟酌着轻声道:
“罗兰家族背后是北境商会,是整个帝国北方大大小小的贵族,包括控制着帝国海军的贝尔纳家族;一旦他们无法从银行获利,必然会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拿回他们已经看上的东西。”
“另一种方式?”埃克斯男爵怔了下,旋即倒吸口冷气:
“你是说…战争?!”
“这只是所有的可能性之一,大人。”
安森轻轻抬起头,严肃的望向埃克斯男爵,像是斟酌着道:“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殖民地利益受损的罗兰家族,极有可能从反对变成支持战争;而殖民地是绝无可能阻挡帝国兴兵报复的。”
“绝无可能?自由邦联难道不是我们的盟友吗,拉上他们也不行?”
“他们是帝国人啊,大人。”
安森没有正面给出答复,而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但埃克斯明显是听“懂了”,甚至煞有其事的感慨了一句:“有道理,帝国人就是信不过。”
“所以我们必须想出一个办法安抚罗兰家族,决不能让他们撤资;当然,也必须让他们接受王室入住这家银行的事实,让双方找到一个可以相互妥协的点,避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矛盾。”
“您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大人。”安森积极的回应道:
“所以我刚刚一得知这件事情,就立刻赶来向您汇报了;虽然眼下名义上您还只是银行负责人,但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明白,您才是王室钦点的总督人选。”
“哪里哪里,总司令实在是太客气。”
埃克斯男爵赶紧矢口否认,表情意味深长:“眼下还没有得到王室的正式任命呢,在那之前大家…心知肚明就可可以了。”
“当然当然!”安森立刻跟进,继续吹捧:“那罗兰家族的问题……”
“必须严肃处理!”埃克斯男爵面色一板,瞬间拿出了总督的派头:
“您是从哪儿得到这个情报的?”
“是罗兰家族的几名代表,非常小的一个交涉团,算是正式使团的前哨。”安森用手随便比划了个下:
“我暂时把他们安排在了城内的议会,委任殖民地议会用比较隆重的仪式款待了他们,您看……”
“我觉得这非常好,简直好极了!”
埃克斯男爵眼前一亮:“总司令阁下,您做得非常周到,盛情的款待的确很可能削减他们的戒备,避免双方的矛盾爆发。”
“这样,为了避免引起他们的警惕,要不然这段时间我和整个使团就住在军营,暂时就不去城里了。”
“啊?”安森顿时大惊失色:
“这、这好是好,问题是会不会太…委屈您了?”
“不会!不会不会!”
埃克斯男爵大手一挥,慷慨之色尽显:“为了将银行纳入麾下…呃,王室的麾下!我一个吃点苦,受点累,这又算得了什么?!”
“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埃克斯男爵沉声道:
“至于和罗兰家族使团谈判一事,就暂时全权委托给您了——当然,我会要求威廉·塞西尔上校从旁协助,并且每天准时向我汇报进度。”
他打得如意算盘是这两人肯定会互相牵制,塞西尔家族与贝尔纳家族交好,和罗兰家族的关系也不错,自然不会和一个殖民地的守备军团“同流合污”。
在男爵的注视下,安森沉默了片刻,最后缓缓抬起头,用感动到强忍哽咽,还带着几分颤抖的嗓音道:
“埃克斯男爵,您这么说…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就在今天
有了埃克斯男爵的“官方承诺”,安森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总督使团软禁在军营司令部,独自与罗兰家族谈判,而不用担心两边成员私下串联,拆穿自己的阴险诡…良苦用心了。
说实话,一开始他也没想到情况能这么顺利;毕竟对方也是克洛维枢密院当朝重臣,千里迢迢跑到殖民地掣肘自己,还以为必定有什么高论。
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安森反复预演了无数种可能,猜测对方可能出现所有反应;但哪怕已经确保自己有充分的退路,仍不止一次生怕被对方拆穿,觉察到哪怕些微的不正常。
现在再一看,全都是多虑了,他现在怕不是还准备感谢自己呢。
至于被埃克斯男爵当成是“最后保险”的威廉·塞西尔,更从一开始就是自己这边的人,或者说整个塞西尔家族都已经被绑在了这架战车上,甚至本身就是组成战车的一部分。
克洛维城的弗朗茨,北港的塞西尔,冰龙峡湾的卢恩,新世界的权力与利益需以这三大家族为轴心,才能维持正常运转。
接下来自然就是利用总督使团这一威慑,逼迫罗兰家族做出更多的让步,顺带帮助莱茵哈德扫清某些障碍,方便他成功上位——这也是两人利益交换的一部分。
安森确保他能够成为银行的第一任行长,他帮助银行搞定罗兰家族的投资,在大方针不受影响的前提下分给罗兰家族部分收益,但控制权必须在风暴师以及卢恩家族的手中。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理解为安森利用莱茵哈德骗取罗兰家族的商业信誉和投资,莱茵哈德则利用风暴师和克洛维本土的力量向家族施压,获取更大的自由度…双方各取所需。
至于罗兰家族那边的情况,他更是丝毫不担心。
倒不是对伊恩·克莱门斯的“友谊”有多少信心,纯粹是莱茵哈德已经把这位的底细出卖了个干净;哪怕诱饵看着特别的假,也不愁他不上钩。
真正值得注意的,只有本土对殖民地的态度;王室和枢密院对保住殖民地究竟有大的决心,将决定自己来年将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出于谨慎,安森在走进埃克斯男爵的客房之前,提前开启了“异能”,将对方藏在餐桌桌垫下的笔记本一览无遗。
如果是以前,这种高风险的操作他绝对不敢,尤其是在确认使团成员和护卫极有可能存在天赋者的情况下,性质等同于当场自曝,把自己是施法者的铁证亲自上门递到对方手里。
但在详细学习了《大魔法书》,尤其是涉猎黑魔法的卷章之后,他已经找到了更稳妥的,更安全的方式,能够在施法的瞬间不被周围的施法者,尤其是天赋者察觉。
通常的做法是“隐秘”…因为魔法对施法者而言就如同呼吸一样自然,而呼吸造成的空气流动,声响之类的效果越强烈,暴露的概率就越高;所以反过来说只要屏住呼吸,就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而黑法师们却另辟蹊径,他们没有放弃呼吸,而是找到了消匿呼吸反应的诀窍——将施法产生的影响“摊开”,减少自身的“浓度”,就能大大降低被觉察到的概率。
只要没有使用效果太强,亦或者过于显眼的魔法,那么周围的人就只能隐约觉察到有魔法的痕迹,但完全感觉不出来究竟是谁,具体在什么地方——这也是阿列克谢在典礼现场被黑法师“戏耍”的主要原因。
在其之上,如果提前将魔法拓印在某样物品,被“受害者”自己不小心发动,就能更进一步的迷惑周围的人,降低自己暴露的可能。
安森严重怀疑自己亲爱的导师梅斯·霍纳德就是靠着这份谨慎,加上卢恩家族的庇护,才能在教会和审判所眼皮底下四处行动还不留一丝痕迹,足足过了好几年才露出破绽。
考虑到自己掌握的咒魔法就没有几个算得上“低调”的,因此安森也只借机偷窥了埃克斯男爵的笔记,不敢有更多的动作。
从内容上看,埃克斯男爵基本上是被王室扔出来的工具人——虽然在笔记自吹自擂是“王室钦点”,实际是比他地位高的不想来,地位低的又无法服众,很难名正言顺从自己手中拿走银行控制权。
王室和枢密院对自己的判断似乎存在某些误区,认为风暴师只是帝国殖民地叛乱成功的辅助因素,希望通过强化对殖民地的控制,加强和自由邦联的关系。
设置荣誉总督是第一步,煤矿银行则是第二步,接下来就是将白鲸港与灰雪镇两大殖民地彻底整合,逐步由本土的官员取代本地的自治议会。
这对风暴师而言算是个不错的好消息——长远来看这会降低殖民地的自治程度,但过程相当漫长;在成功之前本土必须首先保证殖民地不会丢失,也就必须给自己提供更多的增援,抵御帝国的反扑。
反正不管是安森还是风暴师军官团,都不准备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常驻;一般的守备军团任期也就五到八年,如果有战功的话还会更短。
按照眼下旧大陆的情况,只要能确保殖民地局势稳定,安森估计最快三年之内,风暴师就会被调回本土——长期驻扎在外,无法节制的军队极其容易军阀化,这点以军队立国的奥斯特利亚王室和枢密院再清楚不过了。
届时白鲸港的贸易体系彻底落成,卢恩家族只需控制银行就能躲在幕后控制冰龙峡湾,自由邦联甚至是所有新世界殖民地,塞西尔家族负责维护航运,弗朗茨家族在终端销售和拉拢投资…哪怕不在新世界,自己亲手搭建的利益链条也不会轻易断裂;即便只能拿到一部分的分红和提成,足以让自己连带整个风暴师军官团受用一生。
当然,这属于远景规划,眼下最重要的是拉拢罗兰家族;八十万金币到手,计划就算成功一半了。
整理了下衣领,心情愉快的安森一边走向卧室,脑海中已经开始对明天开始了新一轮的预演。
……………………
白鲸港议会,偏厅。
因为昨天隆重的宴会——总共举办了两次——加上无论罗兰家族代表亦或者白鲸港议员,不少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全加起来也凑不出两百个能参与讨论的活人。
于是在塞德里克·罗兰的强烈坚持下,谈判地点被选在了第二会议室,也是通常白鲸港各个委员会调停的地方。
因为调停人科洛·马斯克的意外失踪(死亡),梅斯·威兹勒议长遇害再加上前议长哈罗德声望日益提高,这里也就成了哈罗德基金会的主场,开展各种宣传“殖民地自治”,“白鲸港光辉历史”的项目与活动。
换句话说,是个“会让安森·巴赫和他的走狗们,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高耸华丽的拱顶下,坐在莱茵哈德左下手的塞德里克睁着两个黑眼圈,阴沉沉的观察着总司令那明显不自然的脸孔,嘴角得意的上扬。
当然,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战友”…顺着对面的谈判代表望去,他在对面的最右侧角落里找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并投以真诚的微笑。
感受到他的示好,伊恩·克莱门斯和另外两名前无信骑士团心底五味杂陈,只得也略微颔首,回应誓要和对方并肩作战的“友谊”。
“既然人已经到齐,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冷着脸的莱茵哈德轻咳一声,旁边的罗兰家族的代表们纷纷拿出好几摞文件:“虽然罗兰家族已经同意投资这家银行,但在某些细节方面,可能还要好好斟酌一番。”
“没问题,这理所应当。”啊安神微微颔首,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公式化表情:
“不仅仅是贵方,冰龙峡湾也对这项投资十分重视,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大家都能心满意足的结果。”
两人都是姿态高傲,一副公事公办,绝无私下交涉的架势,让塞德里克再次冷笑,用看好戏的表情盯着他们。
双方各自摆开阵势,在明亮如昼的水晶灯下开始了以长桌为边界,嗓门和口水为武器的战争;无数的阴影在各自墙壁上不断闪烁,倒映着相互厮杀的景象。
谈判刚开始不到五分钟,双方就果断抛弃了最后的骑士风度,试图用尖叫刺穿面前的耳鼓膜,靠嗓门震碎对手的天灵盖;面红耳赤的围绕着一个职务,一块金币锱铢必较;态度之强硬,堪比战场谈判——而且都觉得自己是获胜方。
刚开始安森和莱茵哈德还会打断彼此的争吵,大家互相“礼帽”的做出一点点让步,但还没劝住自己人,就遭到了对面的严词拒绝。
在进行了多次无用功的调停后,彻底死心的两人也加入了靠口水打架的战斗,指着彼此的鼻子破口大骂,还多次试图用“武力”恐吓对方,都被自己人强行拦下。
这样充满争吵,根本没有半点进展的谈判进行了两个小时,率先体力不支的莱茵哈德提议中场休息;嗓子彻底哑了的安森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赞同。
双方带着各自的代表同时离开了偏厅,前往正好相反的休息室;而就在快要走进房间的同时,塞德里克故意借口忘了东西,悄悄又溜了回来。
而当他走进房间的瞬间,立刻看到了一个站在角落里的熟悉身影,哈罗德基金会会长——伊恩·克莱门斯!
当即欣喜的塞德里克快步上前,刚要说什么就被伊恩抬手拦下,摁住肩膀拖到了旁边的房间。
与此同时,刚刚回到休息室的安森脸上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在谈判代表们视若无睹的目光中从另一个门离开,正巧碰见同时走出来的莱茵哈德。
两人四目相对,默契的一前一后走进了相同的房间。
“就在今天了。”
面对着又惊又喜的塞德里克,拼命压低嗓音的伊恩沉声道。
“就在今天?!”
“就是现在!”伊恩重重点头:
“争吵只是幌子,实际上安森·巴赫与莱茵哈德·罗兰两个人,早就已经私下谈妥了入股和投资的条件;所谓谈判,只是用来欺诈罗兰家族的幌子!”
“哦,那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和总司令四目相对的莱茵哈德玩味的翘起了嘴角。
“让罗兰家族意识到谈判的艰难,让接下来的失败显得顺理成章。”安森沉声道:
“当然,也可以给克洛维本土更多的压力,免得他们以为这罗兰家族的八十万已经胜券在握;不过这还不够,需要继续提高难度。”
“所以,就要我来出面了,对吧?!”塞德里克兴奋不已道。
“正是!”
伊恩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只有您在最后快要谈判成功的时候,当众拆穿安森·巴赫的阴险嘴脸,才能让一切化险为夷,破坏他们歹毒的计划!”
“而这个时候,就要本土的总督使团出面了。”安森继续道:
“大获全胜的塞德里克·罗兰必定是扯高气扬,绝对不能接受克洛维本土的任何让步,更不可能让出银行行长的位置;而埃克斯男爵是肩负王命来的,他承担不起银行无法落成的后果!”
“所以!在您的步步紧逼下,总司令必定会选择妥协和退让,甚至交出银行的主导权。”
伊恩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仿佛看见救世主的表情:“只有让银行在罗兰家族的主导之下,才能保证它不会受到王权的干涉;您…就是我们的英雄!”
“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塞德里克·罗兰,他就是会上这种当的蠢货。”莱茵哈德微微颔首,紧蹙的眉头却没有立刻散开:
“但克洛维本土…他们真的能接受这家银行不在他们的掌控之内?”
“这就要看他们是想要控制殖民地,还是得到一大块蛋糕了。”安森嘴角上扬:
“一切,都会在今天之内揭晓。”
“就在今天!”
塞德里克猛地攥拳,瞳孔中闪烁着熠熠精光。
第二百五十九章 谈判与退让
白鲸港司令部,清晨。
五点三十分,风暴师参谋长卡尔·贝恩像往常一样从睡梦中醒来,独自穿戴军装,整理好床铺,半睡半醒的推门而出,朝军营食堂走去。
虽然已经有了勤务兵,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卡尔更习惯亲自动手,最重要的是独自一人吃不下饭——总觉得不安全。
四十五分,宽敞的餐厅内已经有了不少身影;卡尔压了压头顶的三角帽,和几个脸熟的家伙打着招呼,直奔前台而去。
一碗炖菜,半块白面包,一个鸡蛋,一杯黑咖啡——看到是参谋长,厨子很熟练的加了两倍的咖啡粉,又多放了一大勺糖。
在远离旧大陆的殖民地,精致细腻的砂糖算得上军官们仅有的“特权享受”了。
只是浓厚的咖啡配上三倍剂量的砂糖,喝起来简直像某种诡异的汤药,不过对提神和嗓子很好…皱着眉头的参谋长喝光了自己的“清醒药剂”,抬头看见威廉·塞西尔正朝自己走过来,手里也端着一杯热咖啡。
海军上校坐在他对面,默不吭声的随手扔下一沓文件。
心领神会的卡尔放下咖啡杯,看也不看将文件塞进了怀里,起身离去。
来到总督使团居住的地方,站岗的使团卫兵没有阻拦;心领神会的卡尔皮笑肉不笑的快步上前,熟络的塞给几名卫兵每人一个烟盒——里面装着上好的卷烟,外加几枚金币——在他们亲密如家人般的目光注视下走向楼梯。
快到门前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情的卡尔停下了脚步。
他先掏出怀里刚刚从威廉·塞西尔那里拿来的文件,一张一张的揉成纸团,又故意在上面撒了点儿烟灰,粗暴地像折餐巾纸似的折成一大坨,强行塞进自己大衣内侧口袋里;然后把大衣脱下来扔砸地上,用力跺上几脚。
这还不算…确认了下周围暂时没人,卡尔直接趴在地毯上做起了俯卧撑;在做满八十个之后,又原地来了两百个深蹲,外加全套的伸展训练……
半小时后,有点气喘的参谋长披上被汗水淋湿了的大衣,故意加重步伐笔直冲向房门,然后猛地一脚踹了上去:
“砰——!”
炮弹落地似的砸门声直接把埃克斯男爵从睡梦中惊醒,差点儿直接从床上蹦下来的他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瞳孔中倒映着狼狈到了极点的参谋长。
“不————不不不不…不好、不好啦!”
上气不接下气的卡尔大声叫嚷着,满减惊恐的顺势扑倒在地,一路爬到埃克斯男爵的床前:“罗、罗兰家族…家族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指责殖民地议会的条款中存在欺诈,要解除跟我们的投资合同!”
“什么?!”
如遭雷击的埃克斯男爵目瞪口呆,从卡尔上衣口袋里撒出来的谈判文件如同雪花般漫天飞舞,洒落在他鸡窝似的脑袋四周。
…………………………
“…因此,鉴于贵方在谈判过程中毫无诚意,甚至在条款中存在明显的欺诈行为,严重破坏了双方最起码的互信,我方决定就此撤资,不再继续投资贵方的煤矿银行!”
宽敞的会议室内,站在谈判桌前的塞德里克挥舞着手中的协议,在一众罗兰家族代表簇拥下,对着殖民地一方侃侃而谈: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将贵方如此卑劣的行为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晓贵方在商业上是何等的毫无下限,为了利益故意坑害合作者,甚至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这样的行为,算不算得上欺诈?!”
“当然不算!因为这就是一个骗局,一个试图骗取罗兰家族商业信誉和投资的骗局;既然是骗局,那当然与欺诈无关,因为它的性质远比欺诈更加恶劣!”
“幸亏罗兰家族慧眼识人,及时戳穿了贵方的歹毒计划,否则必然会付出无法想象的恐怖代价;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实在是令人深感万幸……”
死寂一片的大厅内,回荡着塞德里克慷慨激昂的声音。
在他的正对面,刚刚睡醒不久的埃克斯男爵面无表情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表情和听闻审判的死囚颇有几分相似;脸上和衣领上全都是塞德里克的口水,虽然他自己毫无察觉。
在他的左右两侧,原本被委以谈判重任的总司令安森·巴赫与海军上校威廉·塞西尔,都铁青着脸,晦暗的眼神仿佛已经说明了一切。
至于罗兰家族名义上的谈判代表莱茵哈德,此刻甚至已经把头埋到了胸口,双手怀抱躲在桌子下面;微微耸动的肩膀,偶尔传来的哽咽,似乎都在表明他此时的心情究竟有多么沉痛。
其余的谈判代表面色各异,有的沉痛,有的愤怒,有的迷惑不解,有的五味杂陈…只有塞德里克一个人仍然意气风发,慷慨激昂,挥斥方遒。
无论是卑鄙无耻的克洛维人,还是心怀鬼胎的弟弟兼竞争对手莱茵哈德,现在都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只能乖乖的在那里听闻自己对他们的审判。
一口气同时解决内忧外患…他感觉自己彻底赢了,赢麻了。
按照自己和哈罗德基金会的“约定”,接下来就应该是稍微表露出些许的善意,给克洛维人一个台阶,争取他们的让步和妥协。
毕竟罗兰家族眼下还在对方的地盘上,本土的北境商会和克洛维还有大量的贸易往来,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留,显然会破坏双方多年积累下来的珍贵友谊。
但眼瞎杀疯了的塞德里克并不打算顾及这些,在他看来这次完全是克洛维人的过错,罗兰家族吃亏的一方,哪里有受害者给施暴者让步的道理。
就算要让步,那也应该是克洛维人先让步,而且还必须拿出足够令自己满意的诚意才行!
“真的非得让步不可吗?”
谈判中途,回到休息室的埃克斯男爵看着面前的守备司令和海军上校,忧心忡忡道:“国内可是在等待着我们的好消息,王室和枢密院都希望……”
“男爵,谈判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太多的回转的余地了。”安森不得不抬手打断道:
“一旦他们将殖民地议会撒谎的消息放出去,不仅银行办不起来,原先那些因为罗兰家族而来的商人也会撤资,再没人想和我们做生意。”
“没错,何况他们也不是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威廉·塞西尔趁机补充了一句:“红手湾,黑礁港,扬帆城…新世界不是克洛维王国,并不是只有北港那么一个选择;我相信一旦等罗兰家族传遍新世界,那些殖民地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不顾一切扑上来和我们争夺这个机会的。”
“而且,他们都是帝国人!”安森紧接着道:
“扬帆城的现任总督是路易·贝尔纳,也就是艾德兰大公国的继承人;以罗兰和贝尔纳两大家族的关系,必然不会拒绝投资和开办银行这种好事。”
“而一旦让自由邦联抢在我们之前和罗兰家族搭上关系,克洛维再想通过贸易拉拢邦联就更难了;甚至,他们很可能会因为贝尔纳家族的缘故,重新亲近和靠拢帝国。”
“如果真是那样,不仅风暴师过去一年的努力彻底白费,殖民地还将瞬间面临无可想象的军事压力,并且再无翻身的余地!”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别说六大殖民地中已经有三个完全沦为风暴师操控的傀儡,剩下的也有两个和冰龙峡湾完成了深度利益捆绑,路易和他的扬帆城能不被孤立就是万幸,根本没可能主导自由邦联的政治行动。
但本土和埃克斯男爵显然不知道这一点,整个人已经是面色苍白,嘴唇不住的颤抖:“怎、怎么会变成…变成这样呢……”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安森长长地叹息一声,脸上写满了自责:
“如果不是当初在莱茵哈德来时,为了保住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好不容易拉来的投资,表现得过于出色,导致罗兰家竟然决定加大投资力度,正式入股银行,否则也不至于现在……”
“不,总督大人,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分明是我的过失才是!”
威廉·塞西尔上校毅然决然的抢断道,悲切的摁住胸口:“假如我能早些提醒您,王室和枢密院要接管银行的控制权,让您可以推辞掉罗兰家族的投资,忍住对那八十万金币的诱惑,也不至于让事情变成如今无法收拾的境地!”
“不不不…因此真的要承担过失,也应该由身为总司令的我先来……”
“哪里哪里,分明是我这个负责通知的人才更应该……”
“够了!”
埃克斯男爵猛地抬头,粗暴的打断了抢着承担责任的两人,怒气冲冲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惩罚某人办事不力,而是解决这个棘手的麻烦!”
安森和威廉瞬间噤声,不再多言。
但在怒吼之后,依然没什么好办法的埃克斯又迅速萎靡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用两个颤抖不止的出气孔望向总司令:“所以,现、现在该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先做出一些让步了。”安森表情凝重:
“由您出面,代表克洛维王室和枢密院承诺罗兰家族的利益,并保证不会拿走银行的控制权,再…许诺一个足够诱人的职位,或许可以得到他们的谅解。”
“什么职位?”
“煤矿银行的…行长。”
话音落下的刹那,埃克斯男爵的面色颤抖了下。
“在此基础上,剥夺煤矿银行原本的一部分功能,比如铸币,海关,军饷之类的权力,重新成立税务总署,由您担任署长…本土的利益,依然可以得到保全。”安森目光灼灼:
“埃克斯男…殖民地税务署长,您以为如何?”
“我……”
男爵欲言又止,神情慌张。
他当然知道这种明显欺上行为一旦被发现,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但如果银行最终无法建成,甚至因为自己导致殖民地收入锐减,那个下场同样不会比现在强多少。
摆在自己面前的道路,已经明显的不能更明显。
“既然到了这一步,那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埃克斯男爵叹了口气,无奈的神色似乎是已经彻底认命,但随即又话锋一转:“只是身为总督代表的我如果亲自出面妥协,未免会有损王室威严,所以……”
“我明白!”安森立刻接过话来:
“这件事就由我全权负责了,绝对不会让王室和索菲娅大小…总督大人尊严!遭到任何的损失!”
“这我就放心了,一切都有劳总司令阁下您了。”
埃克斯男爵这才长舒口气,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
安森微微颔首,和海军上校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回到偏厅的会议室,塞德里克依然洋洋得意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被一众罗兰家族代表簇拥着,像等待手下败将乖乖主动求饶的凯旋将军。
至于某位已经失势的竞争对手,已经被他赶回了休息室,等候自己对这个“家族叛徒”的最终审判。
表情沉重的安森缓缓迈步上前,没有拉开椅子坐下,坦然站在长桌后道:
“尊敬的塞德里克阁下,在经过认真考虑后,我们决定向贵方表达真挚的歉意,并且愿意做出一些让步,比如银行行长的人选问题,我们觉得……”
“不!”
没等安森说完,塞德里克便冷笑着打断道:“非常抱歉,安森·巴赫总司令,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因为贵方的卑劣表现和毫无诚意的态度,罗兰家族已经正式决定放弃对这家银行的投资,您可以死心了!”
“顺便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正当我们谈判的同时,我已经早早派出了几名使者分头前往红手湾,黑礁港和扬帆城,打探他们的投资意向,想必很快就能得到答复了。”
“至于您…就请在白鲸港待着,静候‘新大陆银行’成立的好消息吧!”
第二百六十章 殖民地的态度
人最纯粹的快乐,必然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如此充满哲理的思考塞德里克金鼎没想过,更不可能用自己的语言和风格总结出来,但他确实像所有“快乐的纯粹”的人那样,有了深刻的体会。
他现在可太快乐了。
在看到克洛维人一个个转身离开时难看的脸孔,莱茵哈德失魂落魄的背影,以及所有罗兰家族代表众星捧月,像瞻仰救世主一样仰视着自己时,整个人不仅赢麻了,也乐疯了。
权力的滋味,在这一刻是那样的诱人,如此的美味。
这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加诱人的美味在等待着自己…红手湾,黑礁港,扬帆城,这些殖民地很快也会一个个蜂拥而至,用最肉麻的词汇,最卑微的姿态乞求自己,就像凡人们向秩序之环乞求赐福。
自己哪怕稍稍露出些许指缝,就能在他们破败不堪的渔港和烂泥坑似的城市施展点石成金的奇迹;让整日在寒风刺骨的矿井,粪堆似的农庄牧场里压榨血汗的殖民者们,享受到文明世界的安逸。
吃着宫廷糕点师亲手制作的马卡龙,喝着清冽如水的烧酒,换上呢绒和丝绸制成的华服,用海楼石和金丝楠木烟斗享用上等南方烟草,煤油灯照亮金碧辉煌的厅堂,黄金白银装饰满屋…连用来垫脚保暖的地毯都是帝国真丝毯。
只要向自己低头,这一切都不难实现。
手握价值八十万金币,一整艘船的军火外加新世界硬通货,再加上罗兰家族的商业信誉保障,谁会选择拒绝?
……………………
“非常抱歉,但我们拒绝。”
黑礁港议会大厅内,木材商兼黑礁港商会会长普什伍德面无表情道。
“什么?”
罗兰家族的代表愣在了原地,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尊、尊敬的普什伍德议员阁下,您刚刚说的是……”
“黑礁港对贵方的友谊表示欣喜,但不得不拒绝这份慷慨的提议。”普什伍德加重了语气,把自己刚刚说的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非常欢迎贵方到我们这里进行投资,但如果要开办银行或类似机构,包括不限于放贷所,信用社甚至是当铺…都是万万不行的。”
“为什么?!”
罗兰代表很是不解。
普什伍德倒是很客气,云淡风轻道:“您是指什么?”
“银行…当然还有罗兰家族的投资。”代表眉头紧蹙:
“有罗兰家族的商业信誉背书,加上八十万金币的投资额度——哪怕是把这个数字减半,也足以重建黑礁港了!”
“没错,事实上有二十万金币的现金流加上人力和物资,就已经足够了。”普什伍德介绍道:“实不相瞒,眼下议会就是因为缺少现金,雇不起人手也买不到充足的兽奴,才导致城市的重建工作迟迟不得……”
“那是我们的投资条件还不够优厚吗?”
“不不不…贵方的条件,已经是我们遇到过最慷慨,也最不苛刻的了。”
“亦或者…黑礁港认为自己不需要一家银行?”
“恰恰相反,我们真的非常需要——拓荒,港口,矿产,还有最新的钢铁厂,都需要大笔资金用来周转,如果能有可以大量借贷并且利息不高的银行,简直再好不过。”
“还是说贵方也有自办银行的打算?”
“哈哈哈…代表您真是说笑了,我们这些殖民者自己都缺少资金,能拿来抵押的东西在本地都属于价格不高的类型,像食盐之类的硬通货几乎全部依赖进口,怎么可能自己开办银……”
“那你们为什么还不同意——?!!!”
罗兰代表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像这种赶着上门送钱还没人愿意要的情况,他还是头回遇见。
以往的正常情况,应该是这些穷鬼们主动扑上来,乞求自己能给他们贷款,所有条件随便开才对;怎么可能完全相反,变成自己恨不得硬塞出去,对方还一个劲儿的推诿拒绝。
“因为这不符合黑礁港的利益,更不符合我们现在的身份。”普什伍德摇摇头,满脸都是“深表遗憾”:
“如果是过去,或许我们会喜不自胜,但现在的黑礁港是自由邦联的一部分,任何可能影响其它殖民地的事情,都必须在邦联的至高会议上得到许可才行。”
“那至高会议在哪里召开?”代表迫不及待道。
“不确定,但我们希望下次召开地点是在黑礁港,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时间。”
“那什么时候?”
“难说,大概明年开春吧。”
“……”
神态依旧的普什伍德扶了扶自己的金色领结,上下打量着明显在强忍怒火的罗兰代表:“如果没猜错的话,您的同伴一定也正在红手湾,扬帆城或者其它殖民地做同样的事情。”
“请听我一句忠告,劝他们收手吧,罗兰家族的这种行为不会在自由邦联赢得任何一个殖民地的尊重;我们欢迎贵方的投资,也不会拒绝与你们贸易;但对于明显违反了商业信誉的行为,任何有尊严的殖民地都是不会接受的。”
“我…我们究竟怎么违背商业信誉了?!”
代表怒不可遏的站起了身,歇斯底里的嚷嚷着。
“您心里明白!”普什伍德冷冷道:
“罗兰家族和白鲸港之间的贸易合同,这件事早已传遍了整个自由邦联,大家都在翘首以盼,期望着她能够带动所有殖民地发展——现在罗兰家族突然跳出来,瞒着所有人搞这种私下活动,真以为我们都是像您一样的无耻小人?!”
眼下黑礁港商会几乎是风暴师一手扶持,经济上依赖此前风暴师“保险”的转移支付,城外到处都是卢恩家族购置的不动产和已经快建成的钢铁厂,城外还有风暴师的军事基地,上面还挂着新大陆公司即将成立的招牌……
这种情况下,黑礁港如果真的敢当叛徒,不需要风暴师动手,早就巴不得将其取而代之的灰鸽堡与红手湾也会群起而攻之。
黑礁港商会会长普什伍德,他本人就是被卢恩家族一手扶持起来的代表,更不可能为了黑礁港的利益背叛自己的根基。
当然,假如罗兰家族也能在新世界一呼百应,召集一支舰队和几千上万人的军团,情况或许会大不相同;但眼下的他们不能,所以黑礁港仍然是白鲸港忠心耿耿的盟友。
看着仍然困惑不解的罗兰代表,普什伍德掩面嗤笑一声,平静的站起身,平时着对方的脸孔:
“尊敬的代表阁下,我明白,在您背后那个古老的豪门眼中,我们这些殖民地人大概和未开化的野人也相差无几了;远离文明世界,对物质索求无度,只要从指缝里露出些许金银,就能收买我们。”
“但我必须警告您,即便野蛮人也是有尊严的;为了这份尊严,我们也可以暂时收敛自己的贪婪,像文明人一样,骄傲的拒绝施舍!”
“现在,您和您的家族带来了慷慨的条件,但代价却是让我们违背自己的承诺,抛弃在战火中并肩而立的盟友,这样的结果我…黑礁港无法接受!”
“不仅仅是我,相信整个自由邦联所有尊严尚存的野蛮人们,都无法接受!”
“对于这份羞辱,黑礁港收下了。”普什伍德冷哼一声:
“至于您,就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偏僻荒凉的野蛮人之土,不欢迎不懂礼貌的文明人——恕不远送!”
话音落下,铁青着脸的普什伍德转身离去;扔下又惊又怒,而且莫名其妙的罗兰代表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
“他真是这么说的?”
白鲸港,塞德里克看着自己派出去的代表,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是,但不仅仅是他,所有黑礁港的人包括议长在内,全部都是这个态度。”代表战战兢兢:
“这些人都像是着了魔似的,无论开出多高的条件,他们都对我们爱搭不理,甚至十分的…厌恶。”
“厌恶?”
“是的,就好像我们不是去赞助,而是要害他们一样!”
代表努力回忆着自己惨痛的经历:“刚开始知道我们是罗兰家族的人,这些人还很高兴,但仅仅过了一天,所有人的态度就全变了——包括原本还曾经对我们示好的几个议员,连送出去的礼物也被他们给退了回来!”
塞德里克倒吸口冷气,眼神中透着几分恍惚。
不仅仅是黑礁港,长湖镇,红手湾…甚至就连扬帆城,自己派出的代表无一例外,全部都遭到了冷遇。
一开始还好好的,可只要谈及“银行”,这些殖民地的野蛮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恨不得立刻将他们从城市里赶出去,仿佛他们带来的不是真金白银和硬通货,而是能毒死他们所有人的瘟疫。
不对,有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塞德里克猛地抬起头,看向房间角落里被自己孤立了的莱茵哈德,发现他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几天的失落,只有那熟悉的,让自己憎恨万分的冷漠和高傲。
惊愕的塞德里克先是僵住,旋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四目对视怒吼道: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会变成这样?!”
面对兄长的质问,莱茵哈德淡然的看着他,手中还把玩着一杯刚刚温热过的葡萄酒:
“我当然知道。”
“你……”
“我不仅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甚至还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莱茵哈德直接抢断道:
“因为某人的擅作主张,罗兰家族不仅损失了冰龙峡湾这个大客户,甚至和自由邦联,也就是原本的帝国殖民地关系也出现了裂痕。”
“现在的他们把接受罗兰家族的投资,视为是对盟友的背叛和助纣为虐,任何人都不会愿意继续和我们做生意了——除非他希望被整个自由邦联和克洛维人视为叛徒!”
“要知道刚刚经历过独立战争的他们,对于这方面可是相当敏感的;我甚至可以向您保证,如果眼下的局面无法得到迅速缓解,来年家族在殖民地的贸易收入,至少将锐减三分之一。”
“那又怎样?!”塞德里克怒气冲冲。
“怎样?”
莱茵哈德笑了:“我敬爱的兄长,您似乎忘记了,罗兰家族是帝国北方的家族,汹涌海的远洋贸易始终是维系家族影响力的重中之重。”
“尤其是这两年帝国与克洛维的战争,切断了大量贸易网络,让家族遭受了不小的冲击;您之所以没有感觉,是因为我们扩大了海上贸易的份额,努力拓展一切有可能扩大的部分——甚至是走私。”
“而现在,因为您的一系列行动,不仅导致贸易额锐减,还破坏了罗兰家族的商业信誉,连原本已经谈妥了的银行计划也濒临破产。”莱茵哈德摇了摇头:
“眼下已经是十一月,汹涌海已经入了封海期,再晚几天,我们就要等明年才能返回本土——假如克洛维人执意要驱逐我们,您准备怎么办?”
“他们不敢!”塞德里克的声音透着慌张:“而、而且我又不知道这些!”
“没错,您不知道!”
莱茵哈德猛地站起身:“您半辈子都在经营所谓的‘南方贸易网’,为了极快勒文特家族不屑一顾的商品份额,肆意消耗罗兰家族在南方的信誉,对殖民地和远洋贸易一无所知!”
“既然如此,您又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狂妄的以为整个世界是围绕着您,而不是秩序之环在运转?!”
“我……”
“我们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争取克洛维人的原谅,接受他们之前作出的让步,并且拿出罗兰家族的诚意,并且保证不再对他们进行任何的污蔑。”莱茵哈德继续讽刺道:
“当然,如此‘丢脸’的工作,自然不会轮到您这样高贵的家族成员出面,会由您的弟弟…也就是我负责代劳,去替您乞求总司令的宽宏大量。”
“塞德里克·罗兰,这场谈判从现在开始,再没有您说话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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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妥协与退让
“…在经过反复并认真的考虑后,鉴于罗兰家族与克洛维王国的深厚友谊,决定收回此前关于不再投资煤矿银行的错误决定,重新开启谈判……”
“为表诚意,罗兰家族愿意以成本价格,向冰龙峡湾殖民地出售一批贸易货物,包括并不限于两百箱砂糖,六百升烈酒,二百五十匹丝绸……”
“这些商品包含捐赠的军火在内,不附加任何要求或者条件,一经转让便完全归冰龙峡湾殖民地,守备军团司令部及新大陆公司所有,以示双方的亲密友谊……”
“罗兰家族愿意接受冰龙峡湾殖民地开出的条件,放弃对煤矿银行的绝对控制权,放弃铸币权,征税权及海关最惠特权,换取银行行长,董事席位及部分中高层职务,条款以双方最终协议为准……”
“为表双方诚意,改‘煤矿银行’为‘新大陆银行’,并同步开始与自由邦联谈判,将其也纳入到银行所经营范围内……”
“…罗兰家族正式入股新大陆银行,本金为八十万金币,并且承诺二十年内绝不撤资,将为其进行信誉担保,在一切罗兰家族贸易往来处为其推广……”
“对银行重大事务,罗兰家族应享有知情权;作为回报,罗兰家族也愿意与银行所有董事分享关于银行经营范围内一切情报……”
金碧辉煌的白鲸港议会大厅内,一改前几日颓态,慷慨激昂的莱茵哈德将此前塞德里克放出的“厥词”统统收回,并带领全体罗兰家族的代表向殖民地及守备军团司令部致以诚恳的歉意。
一句话:对不起,那些馊主意都是塞德里克·罗兰的意思,现在他下课了,我们拿出点儿诚意,咱们还按照之前说好的条件接着谈判,您看如何?
对此以安森为首,白鲸港议会,守备军团司令部及总督使团,对因为某些人的偏见而导致的误解予以充分的谅解,并相信大家仍有很深的合作基础——特别是看在那八十万金币的份上。
归根到底,白鲸港的确需要罗兰家族的投资,商业信誉和关系网;而特地拉了一船货外加八十万金币的罗兰家族肯定也不希望空手而归,甚至被整个新世界殖民地所抛弃。
当然,以罗兰家族的财力和贸易份额,只要肯砸钱一定不愁没有愿意主动跪舔的殖民地,但那样的成本就太高了,完全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塞德里克收买殖民地遭冷遇,就是安森毫不掩饰的向罗兰家族“秀肌肉”的全过程;让他们用自己的体验,明白风暴师对自由邦联的控制和影响力是何等的强大。
拒绝自己,就是与自由邦联乃至整个新世界殖民地为敌;与自己合作,就能轻而易举的征服整个新世界——北海三国控制的东部五个殖民地除外。
事实上就连这仅剩的部分也快了,安森已经派出哈罗德基金会的会长——真正的会长,不是伊恩·克莱门斯假扮的——担任使者,与那五个殖民地商讨加入“反抗帝国统一阵线”。
条件也非常优渥:不需要出兵,不需要关税均等,没有驻军,只要肯接受煤矿银行—现在是新大陆银行了—外加新大陆公司入驻,并且公开宣布加入阵线就可以。
只要点头同意,冰龙峡湾与自由邦联已经谈妥的牲畜,贵金属贸易,就可以无条件向这五个殖民地开放。
反正安森看上的也不是他们那点儿矿产和木头,单纯只是把更多殖民地绑在战车上,让帝国的皇帝在反扑时更加投鼠忌器而已;顺便还扩大了自己的控制范围,可谓一举多得。
目前新世界的殖民者的开拓思维,基本都还处于“殖民1.`0”时代,即通过几个人或者大大小小的拓荒团,拖家带口的奔赴荒野,开发尚未被人控制的处女地为主。
这种做法成功率低,见效慢,风险高,即便最后项目顺利成功,想要收回成本的周期也十分漫长,更不用说盈利了。
好处则体现在拓展了蓝海,属于开创性经济,且成本不高,哪怕小团体甚至个体户成功率也不见得比大型组织低,天然的适合那些没什么本钱,更不怕死的创业者。
但在肥沃的殖民地基本被开发殆尽,很难再有什么增长的现在,像安森这种资本雄厚的殖民者,完全可以倚靠势能积累,在关键路径完成价值转化,对不同区间进行深度串联,找到最合适的引爆点,最终实现结果导向,成功进阶“殖民2.0”。
说人话,就是用更高级的“玩法”,将其他殖民者拓荒的殖民地变成自己的财产。
比如开拓殖民地需要拥有武装力量的保护,生产出来的农产品和原材料需要运输,那么新大陆公司的“射击军”就能提供服务;穷到叮当响的殖民者们需要项目启动资金,需要购买像食盐和铁锹等他们殖民初期无法简单获得的必需品,一笔利息不高的贷款显然很能排上用场。
到最后,如果殖民失败人财两失,缓则罢料;但如果成功,无论是最开始的贷款,还是后期对安全保障的需求,新大陆公司和银行都能源源不断赚走他们辛勤劳作换取的财富。
哪怕是那些财富…像牲畜,农产品还有矿石,又要卖给谁呢?谁拥有新世界最大的定价权,又能拿出充足的资金收购这些东西呢?谁又拥有足够的武力,确保他们的劳动果实能安全售出呢?
一边努力还贷,一边还得购买“安全保障”服务的殖民者们,看似是自己在给自己打工,靠血汗打造未来;实际上他们自己带那些被开拓出来的殖民地,都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新大陆公司和新大陆银行的“优质资产”。
而在这个过程中,守备军团司令部增加了控制的殖民地范围,莱茵哈德的银行扩大了市场规模口,所有人皆大欢喜,新世界一片欣欣向荣,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当然,在谈判现场的欢声笑语当中,罗兰家族的塞德里克多少有一点点的不开心,而总督使团的埃克斯男爵也略有有些小失落…但是对大局并没有什么影响。
或者说大家都快把他们忘得差不多了。
……………………
“所以说从今天开始,我就算是您的属下了?”
议会吸烟室内,莱茵哈德惬意的缓缓靠在椅背上,脸上还带着刚刚慷慨激昂演讲留下的红晕:“克洛维本土的王室和枢密院,真的能接受这个结果?”
“接受或不接受,他们最快也要到明年三月份之后才能发表意见——感谢幽渊之主的庇佑。”安森微微翘起嘴角,眼神里全是计划成功的得意:
“而在此之前,如果您要是还不能控制住银行,让前来找茬下一波‘总督使团’找到能把罗兰家族从银行大门踹出去的纰漏,那可就不怪我不讲诚信了。”
“理应如此。”莱茵哈德自信的微微颔首,举起酒杯冲着安森示意道:
“作为回报,我们也会保证卢恩,塞西尔,弗朗茨三大家族,以及您在这家银行中的利益;当然,假如您不幸在帝国反扑中落败,或者被克洛维本土革职流放的话,也请原谅罗兰家族可能无法及时伸出援手。”
“而我也从未奢望过这一点。”
安森也举起了酒杯,表情严肃:“就像如果帝国反扑的大军中有罗兰家族的骑士,风暴师也绝不会有任何留手…干杯。”
“干杯。”
“叮!”
冰镇的朗姆酒和血红的热葡萄发出清脆的音符,四目相视的两人沉默了片刻,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玩味的笑。
“安森·巴赫上校,我敬佩您。”
轻轻抿了口葡萄酒,莱茵哈德一本正经道:“如果我也像您一样,被家族或帝国流放到冰天雪地的新世界,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控制住这么大一片殖民地,更别提击败帝国,把六大殖民地都变成自己掌上的玩物。”
“说实话,对于自己忠心耿耿效力的王国和王室,您真的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怨恨吗?”
“同样的问题,我也可以反问您。”安森轻声道:“对于如此不相信您,继承顺位比一个蠢货还低的家族,您就没有考虑过反抗?”
“……没有。”
“真巧,我也没有。”安森放下酒杯,轻描淡写道:“身为军人,效忠王室和国家是我们的根本;无论发生任何情况,我对克洛维的忠诚都是不可动摇的!”
“真是令人感动的忠诚,假如卡洛斯·奥斯特利亚有知,必然不会让一位如此忠心的军官拱卫这片飞地。”
莱茵哈德恭维道,眉宇中流露出一丝遗憾。
假如安森能在卢恩家族的支持下,率领风暴师和冰龙峡湾宣布独立,加入自由邦联的话,自己和罗兰家族对银行和殖民地经济的控制力就能进一步增强…顺便拿回被埃克斯男爵分走的一系列“特权”。
不过毕竟也只是一次试探,莱茵哈德也并未当真,纯粹是迫于现实的妥协后的不满而已;能够得到眼下的权力就已经是意外之喜,实在是没必要奢望更多。
想通了这一点,他旋即整理了下心情,将注意力放到了更加现实的问题上:
“银行的奠基典礼,定在了哪一天?”
“就在明天。”安森沉声道:
“除了埃克斯男爵外和一部分直接在本地就任的人之外,剩余的使团代表还急于返回本土复命,不可能再在白鲸港滞留太久,等不到银行正式成立的那一天了;奠基典礼之类的也只能尽早召开,节省大家的时间。”
毕竟马上就是封航期了,如果再不出发就必须等来年三月份;而本土王室和枢密院显然不可能得到这么晚;并且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新世界之旅,也已经激起了不少贵族们对文明世界的怀念。
莱茵哈德微微颔首,事实上罗兰家族的使团里也已经有不少人急着想回去了:“需要我做什么提前准备吗?毕竟抢走了埃克斯男爵的差事,如果不给些补偿的话恐怕……”
“不,这样最好。”
安森摇摇头,神色郑重:“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明白罗兰家族的实力,否则一旦时间久了,他或许还会生出抢夺银行控制权的想法。”
开玩笑,要是罗兰家族和克洛维王室派来的钉子打成一片,还要我这个总司令干什么?
“有道理,我那认认真真扮演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就好了。”莱茵哈德露出了几分玩味的笑容:
“与克洛维本土方面的交涉,就一切有劳总司令大人。”
“职责所在,又有什么操劳的地方呢。”
惺惺相惜的两人又虚以为蛇的互相试探了对方一番,莱茵哈德显然不愿交出罗兰家族募集资金的渠道,安森也不准备让他们和克洛维本土在殖民地建立联系;双方划清了彼此的界限,丝毫不准对方再越过半步。
当然,也仅仅是明确底线而已,刨除立场不谈,双方几乎称得上是一个堑壕里的战友,利益上也能做到完全互补,根本不存在分道扬镳,互相坑害的可能。
嗯,至少目前是这样。
“说起典礼,也许正有个惊喜在等待着您。”莱茵哈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轻笑着开口道:
“这也是我们出发时得到的消息,从克洛维城寄来的——据说和弗朗茨家族有关。”
惊喜,还和弗朗茨家族有关…面不改色的安森在脑海中快速过滤了一下,云淡风轻道:“具体是什么呢?”
“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因为某些缘故,我暂时也无法确认消息的真伪。”莱茵哈德的表情突然意味深长了起来,甚至还故意叹了口气:
“只是有些感慨,某位美丽少女的一厢情愿,可能最终不会有什么圆满的结局了——当然,您说不定是会有的,假如那个惊喜是真的话。”
“……好吧。”强忍着心底的好奇,安森皮笑肉不笑道:
“我就拭目以待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请叫我安森·巴赫准将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傍晚。
熊熊燃烧的夕阳逐渐沉入海面,被染成血红的穹顶已经飘起了银色的小雪,与若隐若现的星光相映成趣。
沐浴在这片唯有极北新世界才能看到的壮丽景色中,原本看上去宛若白色画布上一个巨大泥点的白鲸港,也多出了几分意境的优美。
而在这片令人沉沦的景色中,灯火通明的白鲸港议会宛若一座巨大的灯塔,照亮着周围低矮的房屋与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拥堵不堪的马车,更是让这座冰冷的建筑变得热闹非凡。
鉴于刚刚罗兰家族刚刚与白鲸港签订的八十万金币投资项目,外加几乎是成本价“送”给本地的一大批硬通货;出于礼貌,白鲸港上下特地准备了一场足够丰盛的晚宴来宽带这帮冤大…尊贵无比的客人们。
另外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中旬,过几天就是汹涌海的封航期,再不出发无论总督使团还是罗兰家族的代表都得等到来年开春才能返回本土,因此这也是一场送别宴会,让即将踏上凶险旅途的宾客们,离出发前享受最后一顿大餐。
毕竟接下来至少一个月,他们都得和风干肉,腌菜,掺水的酒精(或者掺了酒精的水)以及各种罐头为伴了。
甚至能吃上罐头都还算好的…虽然圣艾萨克很早就研发出了加热后密封保存食物的技术,并且迅速在克洛维实现普及,又借助秩序之环教会推广到了整个秩序世界——但在大部分的区域,优质罐头尤其是各种水果蔬菜类的罐头,仍属于奢侈品。
除了克洛维城,大多数地区的钢铁和玻璃价格仍不便宜,连容器原材料价格都居高不下,就更别说密封保存技术了。
像莉莎·巴赫每个月的军饷,几乎全都变成了她随身携带的各种罐头;不少风暴师中下级军官们,也乐得把自己每月的罐头配额高价出售给大警长,再跑到港口的酒馆里浪个精光。
各种优质的水果罐头,甚至卖得比新鲜果蔬更加昂贵——玻璃容器+砂糖腌制+密封技术——是能堂而皇之摆在高级餐厅,咖啡馆的高级享受。
自然,无论是代表王室出使的使团还是不差钱的罗兰家族代表,船上都肯定少不了各色美酒和一般人吃不起的,装在透明玻璃罐里的罐头;但和新鲜食物相比毕竟还是有一定差距;这场典礼就成了他们上岸前最后的盛宴。
敞开的大门前,特地换上了一身笔挺礼服的安森在塔莉娅的普通下,亲自站玄关内,以“荣誉议长”的身份迎接所有前来参加晚宴的宾客们。
考虑到眼下白鲸港议长之位仍然空悬,他这个“荣誉议长”已经实际上和“真议长”划上了等号,并且内外各方势力似乎也都默认了这一点。
对于身为白鲸港实际统治者而言,这显然是个巩固权力,展示权威,敲打和拉拢各色人等的绝佳机会,但也同样是个绝对的苦差事:考虑到客人总数接近七百个,在这七百人全部进场之前,他安森·巴赫都得摆着笑脸,站在门外一个一个握手迎接。
不仅如此,他得记住这七百个人的名字,出身,何时与自己见过面,是反对派还是自己人,还要能尽量“风趣幽默”的与对方攀谈几句以示真诚,收下对方的礼物并准备好相应的回礼……
即便有小书记官提前准备好的笔记,塔莉娅又为自己分担了相当一部分压力,在宴会进行快一个小时后,微笑的安森还是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已经完全僵硬,脑海中除了一个个人名和各种记忆的片段闪回,根本装不下任何事情。
直至卡尔·贝恩孤零零背着双手走过来,他才松了口气,快步上前道:
“情况如何?”
“全部都安排下去了。”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参谋长打了个哈欠,随手从身后变出一瓶朗姆酒:
“掷弹兵团和卫兵连,骑兵连守在城内,第二步兵团在港口,第三第四在郊外农庄和已经快建好的射击军营地,第五步兵团和炮兵连照例驻扎司令部…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有此前典礼的教训,风暴师上下对这种“大型公共活动”都变得分外警惕,生怕再出现一次暴乱。
特别是眼下…总督使团即将回国,罗兰代表也已经谈成了八十万金币的投资合同,这种时候万一要是出现任何问题,风暴师和殖民地根本说不清楚,连解释都无从解释。
虽然嘴上说没问题,但卡尔那显然有什么心事的表情还是让安森挑了挑眉毛:“怎么了?”
“怎么了……”一口咬掉瓶塞,参谋长没好气的又变出了两个玻璃杯:
“我的总司令大人,您的部下们…哦,也包括我,马上就要失业啦!”
“失业?”
安森怔了下,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是谁搞出来的谣言?”
卡尔倒了半杯朗姆,顺手递了过去:
“呃…你。”
“我?!”
“是啊。”参谋长一脸的理所当然:
“您现在成了白鲸港实际的统治者,又拿到了罗兰家族的投资,又有本土派来的特使辅佐;出了那么多的事情,连一件和风暴师有关的都没有。”
“而且现在帝国已经被击败,自由邦联也成立了,您一边办银行一边积极筹备射击军和新大陆公司的事情…您知道风暴师的低阶军官和士兵们是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
“他们都觉得风暴师可能马上要解散,或者至少大部分都要退役返回本土了。”
“什么?!”
“否则呢,要不然您为什么这么着急组建射击军,难道不是为了取代他们留下的空缺?”卡尔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些小道消息已经在风暴师内快传遍了,基本已经是人尽皆知;我估计最多再有几天,就会有军官私下跑问你谁要离开,谁能留下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这件事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安森微微蹙眉,表情严肃起了起来。
自己从扬帆城之战一直在处理无信骑士团,旧神派,银行和新大陆公司的事情,确确实实是忽视了风暴师,尤其是底层士兵们的感受。
确实…刚刚经历了过大战,赚得盘满泊满,即将入冬变得无所事事——除了几次大规模骚乱——是很容易让人开始胡思乱想,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变得敏感起来。
“因为一定程度上,这取决于你是怎么想的。”目光闪烁的卡尔,眼神中流露出某些意味深长的情绪:
“是继续当个殖民地的土皇帝,驻军总司令,还是要做点儿…别的事情?”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五千名士兵滞留殖民地,没有任何人能插手和过问,又刚刚擅自开战击败了帝国,你真觉得本土对你能放心吗?”卡尔闷了口朗姆酒:
“如果你只想保住眼下的职位,还想让本土放心的话,我的建议是别管;如果不是…当我没说。”
参谋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安森也不再多问,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合作,加上主动坦诚的部分,两人对彼此都算是知根知底;对于安森的“新大陆银行”和“新大陆公司”究竟要干什么,卡尔不能不明白,他也很清楚这位总司令的某些行为,早就已经过界了。
如果说插手帝国殖民地叛乱,还能被看成是“进攻性防御”,那之后的自由邦联以及与扬帆城的谈判,私自放走伯纳德·莫尔威斯,都明显不是一个守备总司令该做的事情。
但对于这一切,本土方面却显得无动于衷,甚至是刻意纵容,再加上安森越来越积极的糊弄和坑骗本土…丰富的背黑锅经验,已经让卡尔预感到了很多事情即将发生。
安森当然理解他的意思,他其实并没有背叛克洛维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但随着“卢恩计划”逐步实现,而本土到现在除了默许,始终没有再提供任何形式的援助,也让他多少有点儿恐慌。
如果不是埃克斯男爵的到来,他真的怀疑本土是不是真打算抛弃殖民地,用来吸引帝国注意力,把自己当成弃子了。
在略有些沉重的心情下,口不对心的两人又随便寒暄了几句,喝光了一整瓶朗姆酒,就在塔莉娅的呼唤声中走进了宴会大厅。
金碧辉煌的大厅内,衣着华贵的宾客们正在优雅的音乐声中推杯换盏,随性交谈;装扮得体的侍者们在人群之间穿梭,不失时机的奉上刚刚烹饪好的美味,精心制作的高点,可以湿润喉咙的酒精饮料。
大概是因为即将要出发的缘故,几天前还曾经互相嘲讽,大肆挖苦的两个使团成员,眼下都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亲密的仿佛是一家人。
看着眼前的欢声笑语,赏心悦目,原本因为卡尔的话而有些心思沉重的安森立刻放送了不少,随手从路过侍者托盘上取过一杯葡萄酒。
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就算真的打算不做人,那也肯定是……
“安森·巴赫?!”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了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安森下意识的回首望去,发现端着杯葡萄酒的埃克斯男爵正激动的盯着自己,表情不亚于在春天找到了雌性的公狮子:“真的是您?!”
“呃,我……”
不等他说完,埃克斯男爵突然高举酒杯:
“诸位——请安静下来,我有话要说!”
霎时间,整个宽敞的大厅都没了声音;宾客们纷纷停止了彼此的交谈,带着或是好奇,或是早有预料的表情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看过来。
刚刚差不多走到大厅中央的安森一脸错愕,和激动不已的埃克斯男爵被周围的宾客们围在中央。
一片沉寂中,埃克斯男爵深吸口气,缓缓开口:
“先生们,还有女士们,十分荣幸能够在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末尾,在冰雪笼罩的新世界与大家相识。”
“这不是什么恭维,也无关客套…试想多少人一生能有机会横跨汹涌海,又能在如此美妙的乐章中,在飞雪笼罩的世界中见面?”
“这既是一场充满了勇气与决心的旅程,也是一次命运的巧妙安排;伟大的秩序之环庇佑着我,庇佑着大家,庇佑着一群勇敢的,注定将作出一番事业的绅士,小姐与贵妇人们。”
铿锵有力的话语声,在高耸的拱顶下回荡:“但在所有人当中,我要向诸位介绍一个人——当然,大家其实都认识他,那就是我们今天的主人,守备军团总司令安森·巴赫!”
“这个人,在远征瀚土,攻克了伊瑟尔精灵王的王庭之后千里北上,不畏辛劳,也是在这个时间,踏上了来到新世界的旅途;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临危受命,拯救当时饱受贫困与混乱之苦的白鲸港殖民地。”
“他原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可以选择到舒适的南方,可以到克洛维的都城,可以到更容易建功立业的战场…但他拒绝了这一切,与故土千里之遥!”
“相隔大海,克洛维王国并不能给他太多的支援,但我们的总司令依然无怨无悔,在卡洛斯陛下与枢密院授予的岗位上兢兢业业。”
“至于他奋斗的成果…大家都已经亲眼看到了。”
“而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国王陛下和枢密院,并没有遗忘他们这位不求名,不求利,忠心耿耿为王国戍边的战士!”
说着,埃克斯男爵望向安森,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用印尼封号的信笺:“奉吾王钧旨意——”
话音响起,在场宾客们纷纷摘帽;安森更是下意识上前一步,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委任…冰龙峡湾守备军总司令安森·巴赫,为殖民地总督索菲娅·弗朗茨之军团总司令,原风暴师改编为殖民地第一常备军团,编号‘风暴’!”
“军团总司令安森·巴赫,授准将衔!”
“此委任自命令签发第二日起,即刻生效——卡洛斯·奥斯特利亚!”
第二百六十三章 告别前的信
“虽然是迟来的祝贺,安森·巴赫准将,恭喜你晋升。”
白鲸港的港口前,威廉·塞西尔上下打量着安森身上崭新的将官军装,眼神里充满了羡慕的情绪:“二十四岁的准将…啧啧,我已经不敢想象四十二岁的您会是什么地位。”
“少将?中将?元帅或者……”安森故意顿了下,眉宇间露出了几分自嘲:
“还是个准将!”
“哈哈。”
海军上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如果说这句话的是某个机缘巧合的幸运儿,我大概会认同,但从一个同时得到弗朗茨和卢恩家族支持的人嘴里说出来,可没什么说服力。”
“不仅仅是我,任何一个亲眼看到过索菲娅·弗朗茨大小姐就职典礼的人,都不会对您的前途产生任何怀疑。”
安森怔了下,微微蹙眉:“……怎么说?”
“她是个女人,不是吗?”威廉·塞西尔的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微笑:
“即便拥有弗朗茨这个行驶,和王室关系再好,她还能有多少作为?我是说…无论再怎么样,都无法改变你这个总司令…或者说军团长,才是殖民地真正的‘总督’。”
“借助她的名义,你尽可以在殖民地施展自己的才华,不用担心旁人的干涉和掣肘;而为了保住荣誉总督这个头衔,弗朗茨家族也会全力支持你的一切行动——还有比这更令一个将军兴奋的事情吗?”
看着海军上校那意韵深远的表情,安森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轻轻叹了口气,他略有些无奈轻笑道:“所以说,你们早就知道这份…惊喜了,是么?”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为什么来得是‘总督’使团,而非王室或者枢密院代表的原因之一;尊敬的埃克斯男爵除了接管殖民地征税事宜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为您授勋。”
威廉轻松的笑了笑:“男爵要求我们在正式宣布前向您保密,他大概是希望用这‘小小的惊喜’,缓和在控制了银行之后与您的关系。”
“刚刚下船时,我是想过直接把这件事告诉您的,但却被罗兰代表的事情给耽误了;现在回头看看,未尝不是件好事。”
安森微微颔首。
新大陆银行事件,虽然最终是以自己和莱茵哈德的同盟,击退各自背靠势力的爪牙告终,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副作用。
对于莱茵哈德,彻底排挤掉塞德里克的后果,就是与他身后引以为靠山的家族长辈,甚至帝国皇后交恶,再也不可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持了。
而埃克斯男爵丢失了银行行长一职,也注定会让安森和总督使团之间出现无法抹平的裂痕;只是因为冰龙峡湾是自己的“主场”,初来乍到,背后又没有武力的埃克斯男爵除了妥协退让,根本别无他法。
这种时候一个充满“惊喜”的授勋仪式,显然能大大缓解双方的矛盾;从安森自己的角度,等于是对方投降求饶的标志;而在埃克斯男爵眼里,也等于他再次展示了身后本土赋予他的权柄,小小的秀了下肌肉。
并且这次接受授勋的并不止安森自己,而是波及到了整个风暴师!
首先编制从一个步兵师直接扩充到常备军团,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理论上整个殖民地第一军团(编号“风暴”)可以拥有四个师,不少于十五个六百人规模的标准步兵团,三到四个骑兵团——或者一个骑兵师——外加一个拥有三十二到五十门各类型火炮的炮兵团。
理论上。
对于所有常备军团的总司令,克洛维王国授予他们的权限非常之高,可以根据他们自己对战场形势的判断向陆军总部申请预算,调集兵源,采购装备,并且可以直接要求驻扎地的当地政府予以配合——当然,这也是各种后勤贪污腐败成风的原因之一。
同时只要一名军官担任过某军团总司令,同时军衔还是将军级别(几乎不可能不是),那么只要不犯下任何严重过错,之后的升迁之路几乎就是钉死的。
就职,出征,升迁或转任某要塞驻防长官,进入陆军总部,封爵…安森已经能听到光明的前途正在呼唤自己了。
不仅仅是他,同时授衔的还有三名风暴师军官团成员:掷弹兵团长法比安授上校衔,参谋长卡尔·贝恩授中校衔,骑兵连长杰森·弗鲁豪夫授少校衔。
这还仅仅是直接得到授衔的,按照克洛维军制,将级军官有权提名某个属下的晋升,只要合情合理,几乎不存在被驳回的可能——之前路德维希少将在提拔某人时,就把这个权利发挥到了极限,绕过陆军直接上报枢密院要批准,害得他津贴一直没着落。
步兵师改编为军团,意味着扩编,意味着几乎所有的军官——甚至是士兵都能有机会快速晋升,意味着在克洛维陆军体系内地位继续水涨船高。
可以说埃克斯男爵用这么一个小小的惊喜,就立刻让整个风暴师的全体官兵都对他有了好感。
“所以说…接下来呢?”
威廉·塞西尔突然道:“您已经成为了冰龙峡湾实际上的统治者,军队民政大权一手掌握,有卢恩家族和新大陆银行,区区埃克斯男爵根本无法限制您的一举一动…您接下来还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他干嘛问这个?安森微微蹙眉,认真想了想道:
“大概就是尽快重组风暴军团,继续推进新大陆银行和公司的建设进程,加强和自由邦联的关系,确保……”
“我说的不是这些。”
威廉·塞西尔抬手,拦住了还在努力回答的安森:
“我的意识是您有没有考虑过…回去?”
“回去?”
“对,回到本土去。”海军上校点点头,闲聊似的随意道:“把手头的工作完成,然后向本土辞职,回到克洛维城,担任其它更…清闲的职务?”
空气突然安静了。
在两人身后,舰船的水兵们仍在甲板上忙碌的来来回回;喧嚣的港口,这一切仿佛变成了两个世界。
沉默良久的安森缓缓抬头,平静的冲海军上校笑了笑:“威廉,你是不是……”
“听说了什么?”
“没有!”
海军上校断然否定:“只是个提议而已,毕竟新世界虽然适合建功立业,但并不是个特别舒适的地方,不是吗?”
“我、我只是单纯觉得风暴军团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太多,而且很难说能有多少回报,说不定还要承担许多责任;能得到现在的成绩,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说实话,我其实还挺佩服你的,换成是我遇到相同的情况,肯定不会是眼下这番结果,只会糟一千倍,一万倍!”
表情轻松的威廉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一边随意的东拉西扯,不着调的闲聊着,却又像是意有所指。
安森云淡风轻的倾听着,内心越来越凝重。
“当然,这些仅仅是我个人的一点点建议,你可以当做是我是在嫉妒…哈哈。”威廉轻笑一声,随即表情又严肃了起来:
“无论如何,塞西尔家族对你做出的承诺绝不会反悔,这一点还请你放心;哪怕明天帝国大舰队兵临冰龙峡湾,只要坚持住,克洛维王旗迟早会出现在海平线上。”
收回游离的目光,安森与对方四目相对:“关于这一点,我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哦,说起大舰队,有个情报你可能要稍微注意下。”海军上校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大概就是在伊瑟尔精灵王庭事件之后,秩序教会似乎和帝国达成了某个协议,在艾德兰港口一带重建了某个老旧的造船厂。”
“这是最近才得到的情报,因为那家船厂正在大规模的招募船工,艾德兰港今年煤炭和钢铁的进口配额也比往年高了不少。”
“按照我父亲的分析,很可能是秩序教会向帝国做了技术转让,允许他们建造蒸汽铁甲舰!”
哦?
刚刚还情绪凝重的安森立刻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作为整个秩序世界技术和知识方面的绝对垄断机构,秩序教会对各国的态度始终一视同仁,只在“判断该国拥有掌握该技术的资格”后,才会将其图纸和相关研究对其转让和开放。
至于判断的过程…只能说绝对主观,全凭教会一张嘴,其余人等哪怕是各国王室甚至皇帝本人,都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
像克洛维一方面靠圣艾萨克时代积累,加上路德·弗朗茨总主教软磨硬泡到蒸汽核心和蒸汽列车的技术,才能在这方面超越帝国乃至整个秩序世界;而相邻的瀚土——当时还是七城同盟——当时却连一个像样的军工厂都没有,军火高度依赖进口。
“帝国开始兴建铁甲舰,是个好消息。”威廉略有些兴奋道:
“这意味着将来几年内,帝国海军的注意力都会从压迫克洛维的海上活动空间,转为淘汰旧式战列舰,让铁甲舰融入大舰队的体系中去。”
“而且造铁甲舰花费巨大,更不用说他们还是从零开始;把钱花在了造船上,皇帝就没办法挤出多余的开支,组建反扑殖民地的远征军了!”
哦,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安森的眼角流露出一丝喜色:“能确认情报的真伪吗?”
“塞西尔的家族的情报网,还有王室的密探都在打听这方面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错!”威廉·塞西尔认真的点了点头:
“毕竟那可是个大型造船厂,就算帝国再想隐瞒,噪音,工人还有各种原材料…这些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当然,有机会的话也麻烦你从那位莱茵哈德·罗兰阁下嘴里套出些情报,眼下本土对这件事的关注度也很高;罗兰家族和艾德兰的贝尔纳大公交情很深,极可能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情报。”
“没问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试试看。”
安森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虽然他完全不觉得莱茵哈德会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自己。
生意是生意,敌人是敌人;以眼下克洛维和帝国的关系,就算再怎么交好也不可能透露彼此的机密。
委托了最后一件事,威廉·塞西尔瞥了眼身后已经快要收拾完毕的王冠号旗舰,略有些不舍道:
“那么再见了,安森·巴赫准将,祝你平安。”
“也祝你一路顺风,威廉·塞西尔上校。”
沉重的军靴声在码头上响起,抖起大衣的海军上校头也不回的走向大海。
目送着威廉离去,安森脸上的轻松惬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纠结复杂的表情。
先是祝贺,紧接着又劝说自己尽快离开殖民地…对方这么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离别感慨”,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心生怀疑,尤其是在眼下这个至关重要的时间点上。
但无论是提拔自己,改变风暴师为常备军团,试图控制新大陆银行…克洛维本土的种种做法,明显都是试图加强对殖民地的控制,完全不像是准备抛弃的架势,否则这个成本未免也高得过分了。
只要克洛维不打算抛弃殖民地,那么自己眼下做的一切就都还是有价值的;哪怕王家舰队不是帝国大舰队的对手,让一万甚至三四万帝国大军在冰龙峡湾登陆,安森也有充分的信心在冰天雪地的荒原里拖死他们。
只要还有援军,哪怕是一艘船的物资也好。
只要……
“安森·巴赫准将。”
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身后,被喊住的安森下意识的回首望去,发现威廉·塞西尔的副手,王冠号的大副正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笺。
“请问……”
“有一封寄给您的信。”大副刻意压低了嗓音道:“来的时候,威廉上校特地嘱咐我,在离开前再把它交给您。”
寄给我,还特地要等到离开前?
安森露出了几分莫名的表情:“寄信的人是谁?”
“表面上是《克洛维真相报》,询问您关于德拉科·维尔特斯的事情,他之前在那里工作过;但实际上……”大副的表情骤然一凝:
“索菲娅·弗朗茨。”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公开的秘密
“致忠心不二的殖民地军团司令,陆军准将,安森·巴赫:
过了这么久才给你写第一封信实在是抱歉,有太多的事情想说却无从开口,你又远在殖民地,对本土发生的事情缘由不了解,根本不是几封信就能解释清楚的,因而一直拖到了现在。
既然说到了这儿,不妨给你聊聊克洛维城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吧。
还记得我们一起在学院那场充满惊喜的晚宴吗?哪怕到现在,当时很多情景仍历历在目,尤其是圣艾萨克的最后之作,使用蒸汽动力的‘动态影像’,在教会的大力支持下,已经推广开了。
就在上个月,我在卡塔琳娜夫人举办的下午茶会上就欣赏到了全新的‘动态影像’,内容是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进入站台的一幕,很短,只有几分钟,但依旧十分惊奇;好几位平时自诩‘勇敢’的小姐们被吓得花枝乱颤。
还有我们敬爱的博格纳子爵,淡定像一位古典时代的骑士,但卡塔琳娜夫人告诉我他第一次看的时候,直接把咖啡泼在了头顶。
哦对了,她当时是指着子爵额头上的烫伤痕迹告诉我的,哈哈。
目前的‘动态影像’造价昂贵,需要将画面存在一种叫做‘留影卡片’的东西上,每秒钟的影像需要至少十五张卡片,每张卡片的造价接近一枚金币,堪称字面意义上的‘时间既是金钱’典范。
尽管如此,我仍觉得这种技术有着广大的前景;活动的画面对普罗大众带来的冲击感,是报纸和连环画都无法比拟的;只要能将每秒钟的成本控制在一银币之内,或者通过增加传播量压低成本,它将会成为整个传媒行业的宠儿。
举个简单的例子,要是能将当初你攻克鹰角城,或者击败帝国远征军的画面通过它录制下来,也许就不用我花这么大力气宣传,为风暴师拉拢投资了。
谈起瀚土,最近也有不少关于他们的新闻…因为和克洛维结盟的缘故,帝国已经封锁了与他们的边境贸易,只留下卡林迪亚港作为唯一的通商口岸,加上大军陈兵边境,国内十分不稳。
今年早些时候,我亲爱的兄长路德维希还曾向陆军提出计划,由他率领南部军团支援瀚土,解除其边境隐患,从眼下帝国最薄弱的位置彻底击败它,但最终遭到了否决。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对这个结果,我只能表示同情和遗憾;不仅仅是我亲爱的兄长,更是对莱昂·弗朗索瓦以及那些为瀚土统一与自由而战的人们;弱小的瀚土虽然靠实力赢得了克洛维的友谊,但能得到的援助实在是太有限了。
安森,我忠心耿耿的属下,你应该也和我是相同的心情吧;毕竟对于瀚土的自由和统一,你付出的努力远在我之上,更是亲身经历了整个过程。
即便如此,我仍坚信瀚土是绝不会轻易沦陷的;不仅仅是它那悠久的历史,更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只要能有一个强有力的声音团结他们,就能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击败劳师远征的来犯之敌。
想必你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太久没写信,一下子说了好多不着边际的内容,还希望你不要介意,只需看看那些重要的地方就可以了。
有时间的话记得给我回信,不过现在的你恐怕正在为军队改编和扩编的事情头疼,忙得根本无暇他顾吧,安森·巴赫准将?
知道像你一样出身,还能获得准将军衔的克洛维军官有多少人吗…不到一只手的数量!
非但如此,他们每个人建立的功勋都要比你还要大五倍,十倍!甚至早在获得这一军衔之前,他们就已经声名鹊起,而非像某个被强行提拔的小上尉,不受待见。
所以你就该明白,这是一份何等的殊荣。
要珍惜这份荣誉。
索菲娅·弗朗茨
敬上。”
干净的牛皮纸装在一个简简单单的信封里,兴许是曾经横跨大洋的缘故,有些受潮的痕迹;娟秀优雅的字迹让人在阅读时仿佛就能看到寄信的少女,正坐在自己对面娓娓道来,聊着两人分开后自己所遇到的各种新鲜事。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信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内容,从外观到每一行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找不到任何特别的地方。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地方把你变成这副模样?”
随手把信扔在桌子上,满脸费解的卡尔猛地站起身,眉头几乎都快攒到一块儿去了:“除了有可能被塔莉娅小姐发现你们俩那点儿…关系,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她肯定早就发现了!”
“好吧,就算真的藏着某些我们这帮傻子们看不懂的内容,那你也该告诉我们,而不是连着两天都躲在卧室里不出来对吧,我的准将大人?!”
略显烦躁的话语声一次次响起,在光线黯淡的客厅内回荡着,然后又重归死寂。
安静了片刻,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参谋长迈步走到壁炉前,死死盯着那个蜷缩在沙发里的身影:
“告诉我怎么回事,或者我把这封信交给塔莉娅大小姐让她来问你——两个选一个,立刻!”
又是一阵沉默,沙发里的安森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嘴角的烟斗,用充满不确定的神情打量了阵自己的副官:
“你确定想知道。”
“……不,我只是觉得每天十四个小时的工作真是太清闲了!所以打算找你喝喝咖啡抽抽烟,随便聊聊八卦打发时间。”卡尔翻了个白眼:
“你觉得我现在每天时间都很富裕吗,我没这个功夫听你谈心,所以我现在就要知道——那封信有问题,对吧?!”
“……是的。”
安森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沉重丝毫不减。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卡尔立刻在旁边的沙发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表情。
“她…用一种简单但很不容易被觉察到的方式,把真正想传达的信息,用只有‘特定对象’能理解的内容传达了出来。”
安森沉闷的抽着烟斗,每个字仿佛都蕴藏着千钧重担。
“所以,这封信‘真正的内容’只有你能看懂,对其他人就只是一封普通到无聊的信——因为这个信息至关重要,决不能被人发现,对吧?”
“……可以这么理解。”
“那能不能举个例子,比如前面的宴会,‘动态影像’什么的,是在指代什么?”
“指‘克洛维城最近发生的新鲜事’,也就是一场刚刚结束不久的,克洛维高层之间的会议。”安森沉声道:
“在这场会议上,他们就某个意见达成了一致——而这个会议,和我们眼下的情况密切相关。”
卡塔琳娜夫人,博格纳子爵,再加上教会——也就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索菲娅用这三个名字代指了克洛维高层,而“下午茶会”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会议。
而所谓“动态影像”,圣艾萨克的最后之作,大概是说这个会议的结果超乎了她最开始的预料;同时也在暗示会谈内容对自己非常不利,因为她和自己两次在“宴会”见面不是被近卫军袭击,就是碰到旧神派闹事,而且都和自己有关。
卡尔陷入了沉思,思考了几秒钟,又皱着眉头问道:
“那瀚土呢,瀚土又是什么?”
“她要说的就不是瀚土,而是冰龙峡湾——新世界的殖民地。”安森抽了口烟斗,一边咳嗽一边道:
“和克洛维结盟,是指我们与叛乱的殖民地联手,成功建立了自由邦联;唯一的通商口岸…有可能是扬帆城,大概是消息传回去的时候,我们还没能拿下那里。”
“这样依此类推,局势不稳也很好理解了,当时的情况也确实如此,我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极有可能与帝国一分为二,或者迟迟无法攻克扬帆城。”
卡尔恍然大悟,紧接着目光一转,脱口而出:“这么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的瀚土破局计划,指的就是……”
“原本应该北上,前来支援我们的本土援军。”面无表情的安森长长吐出一缕烟雾:
“因为种种原因,最终被克洛维高层否决了。”
“否决的结果,极有可能和那场会议有关……”瞪大了眼睛的卡尔喃喃自语:
“局势变化的太快,让克洛维本土转变了最开始的想法。”
“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安森微微颔首:
“既然不是秘密,也就意味着已经不仅仅是高层的内部会议,而是已经成为了克洛维成内的共识。”
甚至生怕自己抓不住信中内容的重点,这位大小姐还特地提醒自己,“只需看看那些重要的地方就可以”,冒着被发现的可能提到这一句。
所以,是被谁发现呢?
信笺是《克洛维真相报》寄出,又威廉·塞西尔负责转交,理论上可以说安全的不能更安全了。
假设真相报是绝对的自己人,那岂不是就是在说塞西尔家族已经做出了某种妥协,甚至…连弗朗茨家族在内,她都已经无法绝对信任了?
“宴会是在说一场高层会议,而瀚土是在代指新世界殖民地……”
随着信件内容逐渐明朗,卡尔脸上的轻松彻底被凝重所取代,一种原先不敢想象的答案正逐渐的付出水面:
“那么最后提醒您的准将军衔十分珍贵,要您好好珍惜,意思就是……”
“就是那个意思。”安森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卡尔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刻陷入了沉默。
光线黯淡的客厅,似乎连温度也比刚刚冷了不少。
看着脸色沉重的副官,安森继续抽起了烟斗,目光凝视着壁炉内跳动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局势会变成这样也并非在他的预料之外,从本土对自己各种“越界”行为的默许开始,安森就已经开始有所察觉了;之所以始终没有朝那个方向考虑,除了一些客观原因外,最关键的大概就是…不敢。
他害怕了。
害怕从一开始自己就被当成了诱饵和弃子,用来吸引敌人注意力的靶子。
当然,这种情况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毕竟也算是炮灰的宿命之一,但这次略微有些不同。
之前无论是在雷鸣堡,在晨曦冰峰,在瀚土,自己还有自己身边的这帮人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们就是一帮渣滓和没人要的炮灰,目标是努力活下来,然后想办法挣上一大笔能挥霍几十年的巨款。
直至伊瑟尔精灵王庭之战…自己带着他们千里转进,好不容易拿下了王庭,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常备军的身份,又连哄带骗的把他们装上了前往殖民地的船,许诺能挣大钱,能有个光明的未来……
现在钱挣到了,光明的未来也有了;只是和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所有人都不肯告诉自己的真相。
你,你们…仍然是当初的那群渣滓,炮灰。
自己这么努力,他们这么努力,最后的结果,或许就是让这几百上千号人的墓志铭,看起来更体面些而已。
“这…这也太让人惊讶了。”
震惊的颜色充斥着卡尔的眼神,他抬起头,用无法相信的表情死死地盯着安森:“你,你说实话,你……”
“你和索菲娅,到底是什么关系?!”
“……嗯?”
安森楞了一下,莫名的抬起头,却看到卡尔一脸坏笑的模样:
“你、你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别装啦,我的司令大人!”副官的嘴角疯狂上扬,笑得无比灿烂:
“只有两个人能看懂的信,这么晦涩的隐喻…如果不是关系亲密到一定程度,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读懂里面的意思?!”
“说吧,你们是怎么暗中联系的?!风暴师所有的信笺都要经过我和小书记官检查,不可能…啊!难道说你还有别的邮递渠道,应该不会…唉,唉你别掏枪啊,别掏…唉,哎哎哎啊,来人啊,救命呐,总司令要打人啦!”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卡尔的“开导”
对于信笺里的内容,卡尔当然不会真不明白;作为一个常年背黑锅经验丰富的老兵,在看到安森表情那一刻,就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
但…那又怎样?
现实再怎么残酷,它也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既然就算再怎么不想接受也无法改变结果,默认然后想办法让它别变得更糟,就是这个注定背锅的倒霉蛋必须做的事情。
“更直白的说,就是已经习惯了。”瘫在沙发上的卡尔拍了拍安森的肩膀,嘴角的卷烟一闪一灭:“而且说实话,他们这次已经很客气了。”
“客气吗?”安森诧异的看着他。
“太客气了!”
卡尔点点头,煞有其事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好好想想,虽然那位索菲娅大小姐是用‘暗号’的方式写信,但她又是怎么知道的真相?路德总主教,还有那些枢密院的高层,他们要真想瞒一个小女孩儿,有可能办不到吗?”
“还有威廉·塞西尔,虽然塞西尔家族选择站在了本土那一边,但你费尽心思拉拢的这位盟友难道想不到索菲娅的信里可能藏着真相?但他还是把信给你了…虽然是最后才给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给你一个准将军衔,又给了我们一个常备军团的编制,还提拔了好几个人的军衔…虽然大概是为了让我们这个诱饵更可信,但也做足了姿态,已经很不错了。”卡尔摇摇头: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觉得自己能成为命运的主宰,但其实……”
“是被宰的那个。”安森闷闷道:
“这你以前说过。”
“那我有没有说过长河镇担任民兵连长的事?”
卡尔略有深意的笑了笑,用力嘬了口卷烟:“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啊,可能还要更年轻点儿。”
“我当时刚参军两年,家里是当地爵士的佃户,后来田地改牧场放羊,把佃户都赶走了,我就替爵士的儿子进了军队;一年之后,我成了排长。”
“那已经很快了…对新兵而言。”安森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兴趣:
“你是怎么被长官相中,让他发现你身上天赋的?”
卡尔露出了一个略显得意的笑容:
“我‘送’给了他半仓库的羊毛。”
“……”
安森沉默了几秒,面无表情的比出一个…大拇指。
卡尔吐出一缕烟雾:“我当时待的团是当地的守备部队,所以我的排里有好多认识的同乡,要求不高,自己人配合的也很积极;再加上团长特别‘赏识’我,过了好一段舒服日子。”
“期间帮团长搞过一些后勤方面的工作,比如夹带卡要,联络无良私酒贩子,倒卖军火之类的;偶尔也和当地人军民同乐,替他们清理清理工厂,农场或者牧场的库存什么的。”
“就这样过了一年,当地的爵士破产了,我们团的团长低价买下了他的牧场。”
“于是他为了报答你,就提拔你成为了连长?”安森追问道。
“没错,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卡尔自嘲的耸耸肩:
“直至我们的那一点‘小生意’被上面的人发现了,派来了一队人过来查账;我这才发现团长把所有的黑账和亏空,外加他藏起来的私产,都挂靠在了这个连的名下。”
“我一个刚上任不到两个月的连长,四十天内走私了两百升葡萄酒,十几吨羊毛,外加全团两年都用不完的武器弹药——你猜我会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安森眯起眼睛,略微思考了几秒道:“如果是正常情况,哪怕负责审案的军官明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你作为名义上的主犯走私军火和酒水,都属于可以直接枪毙的范畴,但是,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卡尔笑了出来:
“我告诉那个抓住我的家伙,你我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毙了我也找不回那些赃款赃物了,而我那位团长肯定还会另找其他的替罪羊,根本于事无补;所以……”
“你想挣多少?”
安森翻了个白眼。
很好,这很卡尔。
“我帮他追回了一半的赃款,他又私吞了一半,拿着剩下的一半加上爵士的检举信告发了我的团长,顺便帮我‘消’了罪名,扔到另外一个小地方当民兵连长——另一个该死的鬼地方。”卡尔弹了弹烟灰:
“但那不是因为他善良…当地的民兵有一个满编营,四个连的编制,但那位营帐——哦,就是放走我的那个军官的表兄,把整个营吃的一干二净,全营只有六十八个人,五十支步枪,还有一半都是久经考验的爷爷辈。”
“把我扔过去,就是为了在一个月内补上全部的亏空,好应上面的突击检查;如果应付不了,我就是担责的那个。”
“当然,我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帮那位营长度过了难关,中间还小赚了一笔;但为了防止我泄露风声,就又把我派到了离那里很远的一个东部要塞,我在那待了三年;再后来是西北的哨站,再后来是南部的税卡,再后来是刚组建的征召兵团,再后来又是一个民兵团,再后来……”
“就到了雷鸣堡要塞。”
轻轻掐灭了烟头,卡尔端起旁边早就冷掉的咖啡,稍微抿了口润润喉咙,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当然,他不说安森也明白话里的意思…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官,对这种背锅当弃子的生活在就习惯了,麻木了。
既然没有逆转局面的能力,也做不到让对方不敢轻易放手,那就只能默认现状,从其它地方找到破局的点,翻盘的关键。
像还未烧尽的炮灰,死中求活。
否则呢,还能怎样?
局势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在有限的条件下自己尽可能做到了最好,哪怕重来一次或者像威廉·塞西尔说的那样,扔下风暴师独自跑回本土,下场也未必能比现在强。
“说实话,和我之前全部的履历比起来,这次的动静虽然最大,但也是本钱最后丰厚的一次了。”
卡尔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用烟头指着天花板:“有一个殖民地,有一群不怎么可靠的盟友,有一支愿意相信你的,几千人的军队,有塞西尔家族的承诺,还有卢恩家族在背后支持……”
“想想我的经历,再想想你自己之前,雷鸣堡,鹰角城,瀚土,伊瑟尔…哪一次的风险比这次的要小,稍微出现偏差,就是全军覆没——我们还在晨曦冰峰的雪山上迷过路呢!”
“我们还有机会,你也还有机会。”
安森沉默不语。
“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有这个功夫不如多想想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吧。”卡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说实在的,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帝国反扑,我们被当成诱饵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可那又怎样?他们能派出多少军队,三万?五万?这些人又要多么庞大的舰队运送,又要付出多大的开支?”
“为了投入这么一支军队,帝国在西部战线上还能坚持错长时间?就算皇帝再怎么要面子,那些公爵大人们难道也会跟着一起犯蠢?”
在对待帝国反扑这件事情上,卡尔的态度始终是很不屑的;光是为了将风暴师五千人从北港送到白鲸港,就出动了十几艘大型商船,四艘巡洋舰外加一艘战列舰。
这才仅仅五千人,如果帝国要夺回殖民地,兵力至少要是这个数字的四到六倍;并且不可能是商船为主,还得配合相应的海军武装,再加上艾德兰到新世界的航程比从北港出发要更远,更凶险,物资消耗还得进一步增加。
算下来,这大概将成为帝国海军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行动,可以预期的回报却微乎其微;并且即便他们成功登陆了,风暴师和自由邦联也并非毫无胜算。
面色沉重的安森却并未开口,依旧沉默。
卡尔的说法当然没错,只是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秩序之环教会。
且不谈艾德·勒文特爵士的死到底有没有惊动本土的勒文特家族,卢恩家族…或者说“卢恩使徒”的行动,是确确实实惊动了克洛维和艾德兰两地的审判所,并且展开了相应的行动。
虽然卢恩家族和秩序教会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但那是局势没有出现变化为前提的;现在教会似乎又加强对世俗干涉的倾向,而卢恩家族又离开了克洛维城,逃离了教会所能掌控的范围……
过去的约定,还能有多少作用?
而当秩序教会企图干涉新世界,自诩“秩序世界唯一保护者”的帝国皇帝,是不是会借机发难,干涉已经平定下来的新世界,夺回或者将殖民地纳入他的控制范围内,设立类似“自由城市”之类的头衔,重新彰显他的权威?
要是真的被帝国拿到了“为秩序之环而战”的大义名分,别说自由邦联,自己练提桶跑路怕是都办不到,只能跟着卢恩家族一条道走到黑。
当然,这些最快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仍然是新大陆银行和公司,以及风暴军团的改编工作。
安森深吸口气,在沙发上稍微坐直了身体,朝副官正色道:
“你觉得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告诉军官们比较合适?”
“不清楚,但眼下肯定最不合适。”
卡尔微微皱起眉头,咬着剩下的烟头:“虽然可以保证军队还是忠心的,但…这么骇人听闻的情报,加上有没有证据,冒然告诉他们,很可能会引起骚乱和哗变,最少也会造成内部分裂。”
“我的建议是,趁着这个扩编的机会,提拔几个你认为能绝对放心,或者必须提拔才能放心的家伙;要么架空,要么让他们掌握最精锐的部队,确保不会有叛乱的可能。”
“另外新大陆公司也该加快进度了,扬帆城的那一批已经初具规模,等到白鲸港和长湖镇一带的土著民训练完毕,大概能积攒出上万人的‘射击军’…不要太在乎战斗力,先把数量提上去,让其它殖民地增加兽奴贸易的供货量。”
“甚至守信者同盟的民兵部队,训练一下的也不是完全不能征召;既然给了扩编的机会,就把它用起来,把军团先扩张到两三万人的规模再说;装备还有弹药,想弄到总会能弄到的。”
“还有新大陆银行…既然本土的态度已经摆明,我们也就不用和那位埃克斯男爵多客气了;扣下冰龙峡湾所有的税,还有长湖镇的金矿,用来控制军队,采购物资;不要全部存在白鲸港,分一些到冬炬城。”
“虽然我们都不想抱有最坏打算,但谨慎是没有错的——哪怕沿海一线的殖民地全丢了,我们也可以据守那座半山腰上的要塞,和帝国大军鏖战;只要坚壁清野,我们仍然能赢。”
卡尔的目光异常决绝,那是真正常年在存亡一线间挣扎求存的人,才能拥有的眼神:“你能带着我们在雷鸣堡活下来,在晨曦冰峰活下来,新世界…没有什么不同。”
“你对我还真有信心。”安森苦笑一声:
“就没想过我之前的成功,都只是运气好?”
“当然想过!我这是再给你打气呢,我的总司令大人!”卡尔翻了个白眼:
“不管怎样,既然克洛维本土还打算在表面上继续假装对殖民地很积极,没有公开抛弃您这位二十四岁的准将大人,那么该要的援助,奖赏,一样都不能少!”
“关于这个,我在威廉·塞西尔上校离开前就拜托他向本土请求,免除明年的‘征税’,尽快向殖民地提供一批硬通货和军火。”
“还有那位莱茵哈德·罗兰阁下,你也得想想办法,确保他和他背后的罗兰家族不会反水,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成为我们的助力——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不用那么着急。”
“哦,那什么是我现在着急要做的?”
“现在最着急的……”
卡尔突然愣了下,目光锁定在了客厅门外一道突然出现的倩影上,表情变得不太自然起来:
“是该怎么和亲爱的塔莉娅小姐,解释这封信的事情。”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安息之梦
如果说对安森而言,有什么是他真正“害怕”的事情,大概莫过于向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解释问题。
这倒并非塔莉娅是什么喜欢胡搅蛮缠,不讲理的女孩儿——那其实反倒简单了,在和某弗朗茨大小姐接触后,安森在这方面的经验相当丰富——倒不如说和绝大多数人相比,她绝对算善解人意的那一类。
不要误会,这句话绝对是字面上的含义;问题在于她看待你的时候肯定把你当成一个人类,至于她本人…那就非常不好说了。
在卢恩家族眼中,人类与大猩猩或者家禽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可以交流”;考虑到血法师在进化阶段完全可以轻松掌握其它生物的“语言”,甚至连这唯一的特色也可以免了。
那慈爱的神情,温柔的目光…每当想到自己在她眼里大概就和宠物猫没什么区别,安森总会感觉浑身发麻。
这次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女孩儿无视了慌不择路逃命的参谋长,静静地倾听着已经两天两夜没睡的安森口不择言,东拉西扯的解释,全程没有打断过一次。
中途甚至还贴心的准备了舒缓神经的热葡萄酒,让心弦紧绷了几十个小时的安森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
对于弗朗茨大小姐的关心,塔莉娅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的嫉妒,大度的甚至让安森感觉有些不太寻常;但已经有点儿混乱的思绪加上极度疲惫,已经让他没办法思考那么多了。
很快,他感到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精致的客厅,熊熊燃烧的壁炉和沙发上的少女,都变成几种颜色的混合,并且愈发的黯淡,最终彻底沉入黑暗。
在有所觉察之前,安森便已经陷入了沉睡。
梦乡中,一连串破碎的画面不断涌入脑海:他再次看到了那座被暴风雪覆盖的巍峨山峰,白色的雪花犹如雨点般漫天飞舞,在山峰周围塑造起看不见的壁障。
紧接着第二个闪回,一辆奢华的四轮马车出现在冰雪交加的四方大道中央,向着高耸入云的山巅疾驰;快速转动的车轮后,车辙印与道路都在暴风雪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画面再次破碎,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座恢弘壮丽的山巅之城。
高高耸立的塔楼,绵延如山的城墙,纯白泛金的砖石,壮丽繁琐的雕饰…汹涌的暴风雪在这一刻忽然停息,巨大的城市毫无征兆的映入视野,伫立于山巅之上。
无声无息间,沉浸在梦中的安森进入了第四次闪回…那是一座宏伟的,扭曲的宫殿,犹如钟塔般耸立在城市的中央,俯瞰着所有的一切。
而这座由无数符文,宝石,砖瓦,金属…以红,黑,蓝三色构成的钟塔,犹如三条互相缠绕的巨蛇,并且始终在以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转动着。
从这一刻开始,画面的闪回速度开始加快。
安森先是看到了一个宽敞的,围绕着一个巨大宝石眼球的图书馆;无数造型不一的书架,长桌,房间和楼梯,组成了迷宫似的空间;穿戴着黑色或紫色斗篷,举着纯银烛台的身影在其中穿梭,不时还会传来凄厉的惨叫,原地只剩下破旧的斗篷,熄灭的蜡烛和染血的书本。
画面突然变得晃动,十几个长相各异,甚至不能称之为“人类”的身影,正在一个光线黯淡的房间内围绕着圆桌展开激烈的辩论;或是面红耳赤,或是双眼四顾,或是横眉冷笑……
每当一方落败,圆桌下便会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失败的辩手们绝望的瞪大了双眼,被冰雪灼烧,被火焰淹没,被自己的双手硬扯出喉咙,挖出眼珠…直至变成焦炭,冰块,灰烬和碎尸,掉落在六芒星中,消失不见。
很快,又一群辩手从黑暗中走出,在圆桌前落座,又一轮辩论开始。
画面的晃动开始加快…恢弘的古典式宫殿浮现而出;一个个穿着雍容华贵的身影,要么坐在镶金嵌银的王座之上,要么倚靠着天鹅绒软塌歇躺着;无数衣着暴露的男女侍者们在宫殿内穿梭,奉上鲜美的肉食和暗红色的热饮。
剧烈晃动的画面低垂,聚焦在面前的酒杯之上;滚烫并且还在冒泡的热饮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乳白色的固状物;刚开始看起来非常像某种糖豆之类的零食,但随着它逐渐翻滚,尤其是露出其余的部分后,就越来越接近一颗……
牙齿。
人类的牙齿。
轰——
画面破碎,安森的意识彻底坠入黑暗。
…………………
白鲸港东城区,好心人旅店。
这是一家刚刚开业不到两个月的旅店,店主人是白鲸港城外一个大型农庄的话事人,靠着豢养兽奴加上足够勤劳,略有些收入;而在两个月前,这家旅店原本是农庄在城内的一个“据点”。
自从年初越来越多的投资者和殖民者来到白鲸港,这位话事人就灵机一动,将“据点”改装成了旅店,为农庄在城里多挣一份外快——顺便找个借口,让总嚷嚷着想在城里生活的女儿如愿以偿。
这么做的“本地人”并不在少数…伴随人口增加,城里的住宿越来越紧张,不少店铺也会把自家阁楼租给某些新来的殖民者;甚至各个教堂也必须在夜晚开放,点燃大厅的壁炉,给没处落脚的信徒提供一张可以栖身和睡觉的长椅。
旅馆并不宽敞,设施之类的也非常简陋,只有一个客厅,三个公共卫生间和一个浴室,每个房间也只能放下床铺和简单的行李;但胜在温馨,价格适中;而且有个精明能干的旅店老板,手艺出众的妻子加上勤快的小女儿,让旅店时时客满。
为了缓解人手压力,老板还从自家农庄喊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儿帮忙…他知道这个小子一直喜欢自己女儿,打算就近给他们“制造机会”。
现在…他们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绝望的老板跪着趴在床上,平日里随身携带的账本贯穿了心脏,从后背穿到胸前;一百八十度翻转的头颅望向天花板,还有他挂在天花板上的小女儿。
娇弱的少女双眼无神,似乎到临终的一刻也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血肉模糊的脖颈卡在吊灯的金属支撑上,摇摇欲坠的扯着摇摇摇晃晃的肢体,“滴答滴答”落下的血浆在木地板上变成暗红色的小溪,勾勒出诡异的图案。
在这溪水的尽头是她的母亲,穿着围裙的中年妇人表情凄惨,拖着被劈开暴露的内脏和肠子,蹒跚的向房门方向挪动,留下了深深的血迹;她拼劲最后一刻举起的手臂,永远定格在了触碰门把手之前。
不过即便她还活着,也不可能打开这扇门…怒目圆睁的年轻小伙站在门外,死死握住门把手的右手和倚靠着楼梯扶手的身体形成了绝妙的支点平衡,再加上把他钉在墙壁上的两柄匕首,成功将房间变成了无法打开的密室。
轻轻推开年轻人的尸体,伊恩·克莱门斯和两位前无信骑士团成员走进了房间,站在距离尸体几步之外的位置,神情各异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德里克倒吸口冷气,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我们来晚了?”
“恰恰相反,我们来的时间刚刚好。”
凝视着吊灯上的无辜少女,卡尔诺爵士摇摇头:“对方很清楚这里是我们的一个据点,也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间到据点集合。”
“他们抢在这个时间点之前作案,又在临近会被我们发现气息前离开…从血液的凝固的程度判断,应该时半个小时前…所以,是刚刚好。”
狂猎骑士被同伴的这一番解释给搞糊涂了,认真思考了半天才开口道:“你是说,他们认识我们?”
“这倒也不一定。”
“哦,怎么说?”
“亲爱的德里克,以你的记忆力,我不觉得你能认清整个骑士团的全部成员。”卡尔诺无比真诚的看着他:
“我觉得你最多能认识三分之二…或者三个…包括你自己。”
德里克:“……”
嘴角一阵抽搐的狂猎骑士深吸口气,瞥了眼旁边还在寻找着什么的伊恩·克莱门斯,强忍着某种冲动压低了嗓音道:“抱歉,但我不觉得我的记性有差到这个地步!”
“真的?”卡尔诺爵士依旧面不改色:“那尊敬的次席骑士长,请您说出几个骑士团成员的名字。”
“我……”
“哦,差点儿忘了,已经去世的可不算在内。”
“……你这人可真够刻薄的。”
正当两人还在争吵的时候,一旁的伊恩·克莱门斯忽然站起身,作势离开。
“等等,就这么离开?”
德里克赶紧拦下他,一脸诧异的看着这位前骑士团领袖:“这可是好几条人命,风暴师的士兵用不了多久能发现这里!”
卡尔诺虽然没有上前阻拦,但也侧目旁视,眼神中带着疑问。
伊恩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打量着两名同伴:“所以?”
“所以……”德里克被他堵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停顿了好久才开口道:
“所以…我们是不是该抢先一步,把情况告诉给安森·巴赫,免得被他怀疑;或者赶紧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东西尽快带走,免得被他的人发现了不是吗?!”
他死死地盯着伊恩·克莱门斯,脸上写满了费解。
前骑士团长也沉默了几秒,然后默默竖起两根手指:
“首先,这里并没有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东西;恰恰相反,我们在这里待的越久反倒越危险;因为我们现在的身份分别是哈罗德基金会会长,哈罗德遗孀外加某个基金会成员;被风暴师的人发现在凶案现场,肯定会引起骚乱。”
“其次,这一回的情况和之前略有不同;反倒是让安森·巴赫自己发现,才对我们更加有利。”
“……怎么说?”德里克呆呆的问道。
伊恩叹了口气,轻轻拍掉同伴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走到旅店老板的尸体旁,从背后的血洞里掏出了那件账本,向两个打开。
两人同时回过头来,只见暗黄色的账册印染着一行用血浆勾勒的短句:
“叛徒们,我们来了!”
……………………
卢恩宅邸,清晨。
熟睡的安森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爬起床铺,足足花了十分钟反复验证,才终于确认自己已经脱离梦境,回到了现实世界。
捂着疼到快要炸开的脑袋,脑海中还残留着些许梦境回忆的安森穿着睡袍,蹒跚的从卧室走到了起居室,给自己煮了一壶热咖啡;没加糖,也没有放牛奶,任由滚烫又浓郁的黑色液体单独进入了喉咙。
十分钟后,疼痛终于稍微缓解了一些。
长舒口气的安森顾不得享用早餐,立刻开始回忆自己昨晚的梦境以及睡着前最后残留的点点记忆。
首先可以确定,应该是塔莉娅在那杯热葡萄酒里加了什么料,否则常年行军已经习惯了熬夜的自己才会这么快睡着——当然也可能和身体有关,毕竟自己马上就要二十五岁,已经不再年轻了。
梦境的内容大概应该还是和“安息之土”不无关联,只是和之前不同,那座诡异到极点的城市,以及城内的种种情景是自己此前从未看到过的;并且结合之前从诺露拉那里看到的画面,安息之土应该是一片巨大的,漫天灰烬的废墟,而非宏伟的山巅之城。
不要说城市,地上除了那个六芒星之外,根本什么也没有。
难道说自己看到的景象,是安息之土曾经的模样?可按照各方的说法,这里应该是三旧神的坟墓,又怎么会有一座城市呢?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艾伦·道恩突然走进了房间,手中还端着放有早餐的托盘。
他将托盘轻轻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在确认安森已经看到他后才迈步上前,声音平和道:
“安森大人,莱茵哈德·罗兰阁下邀请您前去他的住所做客,商讨关于新大陆银行业务方面的话题。”
第二百六十七章 美食的智慧
叮!
轻轻放下右手的餐叉,安森一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一边充满回味的看着桌上剩下的苹果塔。
这道美味的帝国北方家常甜点,做法就和它的名字同样简单:用酥脆的饼皮打底,淋上精心熬煮的苹果酱,再摆上新鲜的苹果切片,最后进炉烤制就大功告成了。
因为制作简单,主要材料也很普通(面粉,苹果,黄油),而且很符合克洛维人口味偏重的特点,在克洛维城和北港的咖啡馆和餐厅都很常见,算是克洛维各种“膈应人帝国料理”中最实惠的一款了。
但和面前的这份相比,之前自己尝过的所有苹果塔,都只配被叫做“苹果味儿”的馅饼而已。
“如何,还满意吗?”
一身厨师装扮的莱茵哈德微笑着走到餐桌前,随手将帽子和围裙挂在椅背上:“希望不是太糟…我大概有两年没做过苹果塔了,多少有些手生。”
“简直完美。”安森毫不吝啬的称赞道,从怀中掏出烟斗:“我在北港吃过一次号称‘正宗’的苹果塔,和这个比起来有天壤之别——是苹果品种不同的原因吗?”
“啊…这是一般食客和新手厨师们最容易犯的错误。”
莱茵哈德嘴角忍不住上扬,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餐叉一边坐下:“人们总习惯望文生义,觉得苹果的好坏决定了这道甜点的成败,某种程度上恰好相反…是的,如果是甜度和口感都极佳的苹果,必定会给它增添不少风味。”
“但千万别忘了,这是一道家常甜点!最早发明它的庄稼人能弄到炉子,摘到几颗又脆又甜的苹果已经实属不易,他们可没法强求什么品种…不不不,最关键的地方是温度,还有外面的酥皮。”
“酥皮?”
安森含笑问道。
“是的,非常容易被忽略的部分对吧?”莱茵哈德叉起块苹果塔咬了口:
“但事实上它弄起来相当不容易…面粉和食盐的比例,切细的黄油颗粒程度,揉成面团的柔软程度,要如何确保它进炉子时能够尽量受热均匀,变成酥脆的金黄色。”
“我在做这道甜点时总能把自己代入到佃农妻子的角色:丈夫辛苦弄来了苹果和砂糖,家里的黄油不多了,食盐是刚刚赊账换来的,磨好的小麦粉一半过冬一半准备过年时的宴席。”
“为了给辛勤的丈夫和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一个惊喜,这位同样整日辛劳的妻子要多么的小心,反复的琢磨怎样才能用极其有限的材料,让全家人喜笑颜开,看到他们脸上真诚而非为了安慰自己拼命挤出来的笑容啊!”
莱茵哈德的表情相当认真,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仿佛这道甜点已经超越了它本身,被赋予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安森耐心的倾听着,嘴角轻轻翘起:
“想不到,你还是一位优秀的厨师。”
“我更喜欢‘美食家’这个称呼。”莱茵哈德耸耸肩:
“当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之一,完全没什么继承家业的希望的时候,不找些兴趣是很难的——因为你的父母只关心你的婚事,而非你本人。”
“而美食能代替父母,教会一个孩子很多事情…做事要有步骤,要讲究细节,要学会取舍,要谨慎认真,要了解历史,要同时代入到制作者和客人的不同角度,去考虑问题……”
“比如…苹果塔。”
安森挑了挑眉毛。
“正是。”莱茵哈德身体微微后仰,放松的靠在椅背上:
“美味的苹果和果酱固然重要,但这个谁都看得见;能否在酥皮上做足功夫,深沉耕耘,才决定了它的成败——就像新大陆银行。”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考虑了很久,希望能够让新大陆银行和新大陆公司合并。”
面对安森的询问,莱茵哈德也不掩饰,直接开门见山道:“与其让两个‘新大陆企业’自行其是,不如干脆合二为一,成为同时兼具投资,开发,拓荒,安保,运输多个行业的,真正的新大陆公司!”
“我已经向法比安上校,还有您的书记官艾伦·道恩阁下询问过关于射击军与新大陆公司的内容了;这种准军事的跨地域大型机构对金融的需求极其旺盛;而新大陆银行是一家以煤矿和钢铁为最终抵押品的银行,对安全的运输和邮政存在较高的需求。”
“假如二者各自单独运转,或许最开始会有合作,但最终肯定都会为了方便管理,发展出专门服务自己的金融和安保单位;我个人认为这种重复发明轮子的行为属于极大的浪费,还会造成毫无意义的人才与资源争夺战,远不如合二为一利益更大!”
在详细了解过这个所谓的“新大陆公司”的职能后,莱茵哈德作为商人的本能知觉告诉他,安森·巴赫绝对不只是给他那名为射击军的仆从军团找个遮羞布那么简单。
他在建立一套极其复杂,极其精密,用于控制和操作所有殖民地的组织体系!
如果说《自由宣言》和守信者同盟是为帝国殖民地创造出一个想象中的共同体,击败帝国大军是为了在事实上让各殖民地不得不接受风暴军团的干涉,各个殖民地的报社是公共宣传和搜集信息的口舌和耳朵…那么新大陆公司和银行,就是整个体系最后,也最关键的一环。
对于要如何将相互独立,无法互相干涉的六大殖民地真正联系起来,并且能做到对其发号施令有多大难度,帝国出身的莱茵哈德可谓深有体会。
某种意义上说,六大殖民地就是微观的“帝国”;皇帝名义上虽有权柄,但本质上他只是统治者之一,和克洛维王国那种绝对集权是截然不同的;放在自由邦联身上,所谓的“至高议会”和“邦联执政官”甚至连帝国皇帝都不如,几乎不可能对其它殖民地做出干涉行为。
而安森·巴赫…他明显从克洛维王国的统治逻辑中,找到了破解这一问题的方法。
将国家大部分的财富和军队都向首都(领主的城堡)集中,掌握最多的力量压制各方,这是黑暗时代的骑士和军阀们懂得的道理;但如何最有效的发挥这份力量呢?
邮政。
一套高效的,快速的,等级分明的信息传递体系;将一个区域内发生的讯息,以最快最安全的方式,从一个地点向另一个地点传递。
不仅仅是讯息,物资,军队,财富…都能通过这一渠道,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最高效的集结和投射;通过邮政路线,将一个个原本半独立的区域互相勾连了起来。
而莱茵哈德之所以能迅速觉察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已经亲眼目睹过这份力量的“威力”。
黑礁港,扬帆城,红手湾…这些殖民地之所以不敢接纳塞德里克的提议,除了风暴师此前的余威,更重要的是他们非常相信一旦自己做出背叛行为,风暴师能够迅速对他们实施报复。
所谓的“邦联”不过是表面的空壳,即将成立的“新大陆公司”才是统治和管理新世界殖民地的机构;银行想要尽快获取最大的利益,就必须主动加入…莱茵哈德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即便如此,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这么快就做出决定。”安森咬着烟斗道:“这是非常大的一步,涉及到诸多方面的利益。”
事实上就算莱茵哈德不说,这也在安森的计划之内,但绝对不是现在;按照预期的计划,应该是在长期合作后,双方通过业务上的频繁接触逐渐靠拢,最终自然而然的实现整合的结果。
现在对方一上来就希望合并,他除了诧异,多少也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问题……
“不,我已经想好了,千真万确!”莱茵哈德抬手打断道:
“实不相瞒,塞德里克将煤矿银行改名为‘新大陆银行’就是剽窃了我的主意;之所以要起这个名字,就是方便两边在整合成一家时受到的阻力更小,更方便那些投资者们接受。”
“并且一旦完成合并,新大陆公司的业务面还将变得更宽泛,更容易吸引外来者的投资。”莱茵哈德推开桌上的餐盘,身体微微前倾:
“容我提醒您,目前冰龙峡湾从本土争取到的投资,一部分靠弗朗茨和塞西尔家族的大力扶持和捧场,外加罗兰家族的带头效果;一部分靠您在武力方面提供的安全保障,让贸易流通安全无阻。”
“对于一个本土商会或金融机构,这或许已经足够了;但对于一家注定横跨整个新世界殖民地,远离秩序世界的银行而言,她必须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与新大陆公司合并,一万名射击军战士将可以提供这份保障——特别是当我们的生意范围超出冰龙峡湾,进入其它殖民地之后。”
“但这样一来,作为新大陆银行行长,你的权力会大大缩小,这不符合我们原本谈判达成的协议。”安森善意的给出了提醒:
“虽然只是仆从军,但它依然是一个军事组织,即便您和您背后的罗兰家族愿意投资再多,我也不可能给您多少话语权的。”
“没关系。”莱茵哈德耸耸肩:“只要能拿到相应的回报,我相信家族是可以理解这小小的变化的。”
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小小的变化,而是直接把整个银行都并入新大陆公司了…安森嘴角抽搐了下。
从莱茵哈德的语气里,他已经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家伙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新大陆公司和银行合并,一方面削弱了罗兰家族对银行的话语权(避免了受到家族干涉),一方面又能享受到风暴师在自由邦联内的种种便利(减少了成本支出)。
而后作为新大陆公司内掌管钱袋子的负责人,他就成了实质上的“财政大臣”,地位仅次于卢恩家族和自己。
如果自己所料不错,莱茵哈德·罗兰,他是已经打算脱离家族的控制,在新世界殖民地建立全新的罗兰家族,并且像卢恩家族那样,成为新世界的幕后统治者之一。
说实话,安森并不反对,毕竟这也算是对方展现忠心方式的一种——通过利益深层绑定来表示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对新大陆公司和增强己方阵营的实力都有帮助。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其实稍微有些损害卢恩家族的利益,等于把莱茵哈德·罗兰和他背后的实力从盟友变成了分蛋糕的股东。
在对方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安森沉默了几秒,缓缓摘掉了嘴角的烟斗:
“这件事我不能立刻做出决定,需要和一些人商量之后再给你答复;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反正卢恩家族的核心利益是“进化”和“永生”,统治新世界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避开秩序之环势力的遮掩,稍微牺牲一部分换取稳定性,塔莉娅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背后的那位‘卢恩使徒’,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应该…吧?
安森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僵硬。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莱茵哈德微微一笑。礼貌的欠身行礼:
“过一会儿我准备前往新大陆银行的建筑工地看看,再催一催进度;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往,顺便聊聊射击军兵源招募的问题——我想到了个不错的兽奴收购计划。”
“没问题,但我得先和我的书记官商量,把原本的行程表重新排一下。”
安森微微颔首,关于兽奴收购和训练方面,射击军的确需要新大陆银行资金支持。
说话间,一道穿着漆黑正装的身影推开了餐厅的门,面对着房门的莱茵哈德下意识起身准备离开。
但在他看清来者长相后,眼神中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你是……”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已经将右手伸向怀中,同时快步上前,朝背对着房门的安森扑去。
“砰——!”
紧急请个假
出了趟远门,本来以为能早点回去的结果现在隔着老远…正好昨晚失眠了没睡,今天补个觉
空空给大家道歉了,对不起
《我必将加冕为王》紧急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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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伤口画布
枪声响起的瞬间,一脸错愕的莱茵哈德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背对着那身影的安森右手猛砸了下桌面,自己就被那张精致的雕花餐桌撞飞了出去。
他先是感到耳畔传来空气的呼啸和陌生人的惊呼,随后便是后背和腹腔之间碰撞挤压的疼痛,犹如冰块灌顶般涌入大脑。
仿佛同时夹在了攻城锤和城门之间的错觉,让从小就因为没有觉醒血脉之力而被迫放弃的莱茵哈德·罗兰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几乎同时,凭借【亡灵迷雾】躲掉了冷枪的安森已经恢复了身形,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身影。
对方穿着身干净的黑色正装,梳着整洁的头发,充斥着惊愕的脸孔透着几分老成的稚嫩,眉宇间还有几分书卷气。
难怪莱茵哈德会认错,长得和艾伦·道恩的确很像,当然除了身高…安森在心底自言自语。
袭击者似乎并不知晓安森是个施法者的情报,从头到脚都透着难以置信,甚至在扣动扳机了愣住了一瞬:
“你?!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一道金红色光柱已经迎面袭来。
咒魔法,【猎杀】。
“啪——啪——啪!”
光柱贯穿了整个餐厅,在连续贯穿了两只高脚玻璃杯后,把酒柜上一瓶提尔皮茨朗姆酒炸得粉碎。
又惊又怒的袭击者灵敏的快速闪躲着,擦边而过的余温在他左肩留下了深可见骨的焦黑色伤口,右手的枪口突然向上举起并快速扣动扳机,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嗯?!
原本打算继续追击的安森强行停下了身体,强行朝和刚刚动势相反的方向滑步闪避,同时向袭击者甩出一道【锐风】。
下一秒,椅子,地板,墙壁上悄无声息的接连出现了六个弹坑,恰好就是他刚刚准备移动的位置。
假如刚刚安森没有后退,几乎没有躲开的可能!
就在对方扣动扳机的瞬间,安森的脑海中同步“看”到冲出枪口的铅弹并未按正常的弹道袭向天花板,而是在空气中掠过一道非常诡异的弧线袭来;并且无论枪膛,弹道,弹坑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能够控制物体的弹道和隔绝声响,这家伙是个风骑士…心中了然的安森不慌不忙的调整自己的步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掏出“匕首”左轮,而是拔出了袖间的刺刀,迎面向对方扑去。
连续的判断失误再加上目标不仅没有逃跑,甚至主动向自己发起攻势,袭击者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慌张,下意识向餐厅内部躲避。
淡青色的【锐风】不时的从各个角度向他袭来,但却都没能像刚开始的【猎杀】一样造成伤害;每当快要靠近时便会偏移方向,在周围的桌椅和餐具上留下刀削斧刻的痕迹。
餐厅的空间并不大,袭击者很快退到了靠近窗户的角落;面对已经正面冲上来的安森,他再次将手枪藏在背后,快速扣动扳机。
四颗铅弹这次不再依次,而是有间隔的从不同方向和角度袭来,甚至连速度也不尽相同;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仍旧悄然无声。
来不及闪躲了…安森面色一冷,咬着烟斗的他像没有觉察到这些攻击一样,继续扑向已经退无可退的袭击者。
虽然在咒魔法达到五阶之后,自己的“异能”已经强化到能看清子弹轨迹,但看得见和跟得上是完全两回事;自己可没有路易·贝尔纳那么恐怖的身体素质,可以靠本能刀劈子弹。
看到目标直线冲了上来,袭击者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但他马上就笑不出来了——伴随“啪”的一声响指,金红色的火光从安森嘴角的烟斗里涌出,如同涌动的洪水般向他涌来。
咒魔法,【升腾之火】。
袭击者下意识的还试图闪躲,但立刻觉察到自己已经退到了角落;涌动的火光也似乎变成了某种液体,根本不受气流影响。
熊熊烈火的轰鸣声中,流弹在安森的鬓角和肩膀擦开了几道血痕,但却不知为何,丝毫没有对他的行动构成影响,浑身浴火的他笔直撞向躲无可躲的袭击者。
“轰——!”
烈焰爆炸的声响震撼着整个餐厅,周围的桌椅,酒柜,咖啡桌,沙发,吊灯…或是被点燃,或是被气浪炸得粉碎,随着飘飞的余烬散向周围。
“铛!”
浑身焦黑的袭击者抢在被斩首之前拔出了救命的短剑,挡住了雪亮的刺刀。
但还没有结束…被拦住了刀刃的安森果断抽出“匕首”,暗色的左轮在他手里转了个枪花,攥住枪管,然后猛地砸向袭击者的脑袋。
抡起的枪柄发出震颤空气的呼啸,正被刺刀卡住脖颈的袭击者躲无可躲,掏出左轮,瞄准安森的额头。
“砰——!”
轰鸣的铅弹吹开了安森的头发,被迫收回了右手还未命中的左轮和右手的刺刀,靠着对枪口位置的预判躲过爆头的下场。
但袭击者并未趁机追击,甚至都懒得再回头,直线冲向了最近的餐厅窗户。
暗杀计划已经失败,刚才的爆炸和枪声百分百会引来外面的卫兵;他得趁对方彻底包围整个议会前从这里逃出去!
望着已经近在迟尺的逃生出口,袭击者果断侧身,将左臂肘部对准前方,同时缩起脖子,用手臂保护着头部大部分面积。
可就在碰到窗户的刹那,精致的彩色玻璃并未像焦糖被牙齿上下咬合时那样碎裂,而是变成了又软又韧的牛皮糖,将他竖起的左臂肘部直接陷了进去。
这…袭击者的瞳孔骤缩了下。
“咔嗒。”
清脆的左轮击锤声响起,他猛地回首,瞳孔中倒映着安森·巴赫高高翘起的嘴角…以及嘴角还在冒着青烟的烟斗。
咒魔法,【烟娱家】。
在两人同时被火光覆盖的瞬间,安森果断用烟雾覆盖并伪装了角落里的莱茵哈德,窗户玻璃外加餐厅的正门;也正是因为要维持这个极其损耗精力的咒魔法,才险些被一枪打爆脑袋。
不过和最终的回报相比,这份小小的风险显然是值得的…也许是太过匆忙无暇他顾,袭击者竟然没注意到窗户在爆炸后依然完好无损这个破绽,掉进了这个不怎么精心的陷阱。
“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放下武器主动乞求饶你不死,冒充我书记官的这位阁下。”
目光微冷的安森审视着被烟雾“黏”住的袭击者,缓缓举起“匕首”对准他的脑袋:“我不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你有六十秒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名字,你们的名单,还有是谁指示你们刺杀我的?”
袭击者挣扎着扭过头,原本只附着在他左臂上的烟雾已经开始向他的肩膀蔓延,一点点缠住了他的脖颈和躯干部分;明明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却依然面色冷漠,四目相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倔强。
冷着脸的安森像是没看到一样,非常“遵守约定”的在心底默数倒计时。
六十秒到,他举起匕首左轮,扣下了扳机。
那一刹那,袭击者的嘴角露出些许窃喜;但转瞬间窃喜就变成了错愕,因为声响并不是从左轮枪发出的。
“噗!”
缠绕在袭击者肩膀上的“烟触手”变成了“烟刺刀”,毫无征兆的贯穿了袭击者的肩膀。
“哼呃…呃嗯嗯嗯……嗯嗯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一片狼藉的餐厅内回荡。
面色苍白的袭击者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贯穿他肩膀的“烟刺刀”不仅仅是锋利,上面还附着了大大小小,肉眼不易觉察的弯钩和倒刺,插进了被贯穿后紧绷的肌肉当中,一遍遍重复撕开破裂的伤口。
而他不知道的,是安森让凝聚成刺刀和触手的烟雾拥有了“扩大”感官的属性,让痛感提高一倍。
没办法,熟练度上来的五阶咒法师,就是能在自己的施法范围内随心所欲…安森在心底默默的感慨一句,顺便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这次铅弹没有被改变弹道,在袭击者的大腿上开了个血洞——这下他就逃不掉了。
所以他的血脉之力是能够操控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还能控制飞行物体的方向甚至连子弹也可以,但代价是…不能开口说话?
“最后一次警告。”
举着还在冒烟的枪口,安森瞥了眼怀表:“再给你六十秒,不要让我为自己的仁慈和慷慨后悔。”
“仁慈?”
强忍疼痛的袭击者抬起头,冷汗像水一样从他的脸上不住的滴落,嘴角依旧倔强的紧绷着:“安森·巴赫,这一切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收起你那虚伪的仁慈,在真正的恐惧到来前尽可能挣扎吧;当祂降临,那将是你唯一还能拥有的东西!”
他死死地盯着安森的眼睛,颤抖的嘴角癫狂的上扬,右手突然举起左轮,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打出了最后一发铅弹。
“砰——!”
轰鸣响起,两道枪焰同时在餐厅内绽放。
因为要维持【烟娱家】的缘故,安森的反应比袭击者慢了一步;在击飞右手的枪管之前,铅弹已经贯穿了他的喉咙。
血浆喷涌的同时,袭击者的脸上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虽然暗杀失败非常遗憾,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安森·巴赫…永远想象不到等待他的将会是何等……
“咚!”
面色平静的安森突然上前一步,抡起左轮正中袭击者的额头;血浆喷涌的身影顿时倒地昏迷,笑容凝固。
反手解除了烟娱家,安森面色凝重的蹲在濒死的袭击者身侧,右手伸向还在不断潺潺冒血的伤口。
就在快要碰触到肌肤的瞬间,虚握的右手中出现了一根半透明的银色画笔,跟随他手部的动作在伤口周围画了个圈。
咒魔法,【伤口画布】。
这是安森最近才刚刚从《大魔法书》中学会的新魔法,理论上它能将一个被伤口或者被破坏的痕迹,转移到其它位置或活物上。
这个魔法效果肉眼可见,但限制也很多:被转移的伤口必须时刻处于施法范围内,一旦脱离就会失效;同时被施法者必须是无法或放弃反抗的,否则还会产生反制效果。
他要把伤口从袭击者转移到自己身上,营造出对方暗杀几乎成功的假象!
小心翼翼用画笔将伤口的部分圈起…顺着肌肤的角度一点点的摘下…再将伤口慢慢提到半空…确认好位置…慢慢贴合到自己肩膀某个方位合适…不能太深,否则伤的太严重…不能太浅,这可是两个贯穿伤的伤口,太浅看起来会很假……
怎么说呢,虽然魔法本身挺神奇的,但为什么操作过程怎么想都感觉像某个制图软件呢?
捂着左肩上已经开始流血的贯穿伤,内心不停吐槽的安森瞥了眼地上昏死的袭击者,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到被自己推到角落的桌前,随便拽过一把椅子坐下。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桌上的苹果塔竟然还完好无损,甚至没有沾染一丁点儿的灰尘;耸了耸右肩膀的安森顺手捡起掉在脚边的朗姆酒,咬掉瓶塞,给自己倒了大半杯。
又过了一分钟,昏迷的莱茵哈德终于苏醒,他艰难的睁开双眼,喘息着让自己尽量清醒,环视了四周然后……
愣住了。
几分钟前还富丽堂皇的餐厅,此刻已经是遍地狼藉,像是被手雷或者三磅炮炸过似的;一个浑身上下都是烧焦痕迹,却看不到丝毫伤口,西装革履的陌生人躺在一地碎玻璃中间,昏迷不醒。
安森·巴赫正坐在自己面前,一手捂着肩膀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一手还在忙碌的摆弄着酒杯和餐叉,若无其事的喝着朗姆,吃着苹果塔。
“哦,你醒啦?”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发出的声音,这位准将大人开心的抬起头,用受伤的左臂倒了杯酒,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卫兵们还要再等会儿才能过来,要不先陪我喝一杯?”
第二百六十九章 索菲娅的报复
强忍着胸腔和后背的疼痛,莱茵哈德一脸恍惚的站起身,也拽过把椅子坐在了安森对面,无所适从的端起那杯朗姆酒,用力喝了一大口。
整个过程从头到尾,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昏死的袭击者身上,片刻都不敢挪开。
火辣辣的酒精顺着喉咙涌入身体,让颤抖不止的双手和飞快跳动的心脏总算平静了下来;终于稍微松口气的莱茵哈德这才将注意力转向面前的准将阁下。
或者说,他肩膀上的伤口。
一脸云淡风轻的安森享用着美酒和已经冷掉的苹果塔,因为肩膀受伤的缘故,他只能将左手的肘部靠在桌边,很吃力的要伸头才能碰到酒杯和食物;捂着伤口的右手已经被染红,血水顺着袖子浸满了半个身体,连带着不少还滴在了酒杯和餐具上。
莱茵哈德嘴角一阵抽搐,深吸口气:“那个,准将阁下……”
“要餐具吗?”安森一愣,将自己的餐叉递过去:
“先用我的吧。”
“呃……”
快速瞥了眼那鲜血淋漓的叉子,莱茵哈德抽搐的更厉害了:“呃不!不不不…我不饿…我是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这么客气,我们还得等好一会儿呢,吃点东西放松放松。”
“不,我真的不饿。”
“真的?”
“千真万确!”莱茵哈德赶紧飞快点头,他发现安森的朗姆酒也已经变成了红色:
“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您、您肩膀的那…那个……”
“你是说它?”
安森若无其事的拿开右手,血浆喷涌的贯穿孔让莱茵哈德险些吐出来:“小意思,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罢了。”
“但…但您还在流血啊!”
强忍着生理方面的冲动,莱茵哈德忍不住道。
“流点血罢了,按照秩序教会在医学方面的最新研究,定期放血甚至有益身体健康。”安森耸了耸右肩: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身体可能会虚弱几天,同时失血严重的话可能会短暂的失忆和陷入昏迷——和喝醉了也差不多。”
莱茵哈德:“……”
“啊!说到这个,我可能有几件事要麻烦您一下。”安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本正经的开口道:
“只是三件小事,可以吗?”
“呃…当然可以。”
莱茵哈德赶紧答应下来,表情凝重:“您请说。”
“第一,因为我待会儿可能会昏迷,所以请您务必要把袭击我们的凶手交给法比安上校——切记,是亲手,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明、明白!”
“第二…封锁消息,务必不能让这件事传播出去,对外就声称意外——理由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让不怀好意的家伙找到机会。”
“这个当然!最后一个呢?”
“最后…因为我待会儿可能会昏迷,所以只能由您向其他人解释发生了什么;这起刺杀绝非单独行动,凶手背后必定有主谋或配合他行动的团活,弄清事情原委,对之后的侦破工作很重要!”
“了解了。”莱茵哈德微微颔首,神色紧张:
“所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安森顿了下,先是沉默了好几秒,紧接着才眉头紧锁道:
“我…也记不清了!”
噗通——
看着一头栽在桌上的安森·巴赫,瞪大眼睛的莱茵哈德霍然愣在原地。
三分钟后,带着半个营掷弹兵的法比安上校率先赶到现场。
他先是按惯例包围了整个议会,并吩咐随同前来的守信者兵们在周围设置了哨卡和警戒线,避免无关人士靠近;自己带着一个连进入建筑,按照声响传来的方向逐个排查。
看到掷弹兵团长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议会,早就在一次次骚乱暴动中训练有素的议员们纷纷举起双手致敬,闭嘴站在原地表示配合,着实帮掷弹兵团长节省了不少时间。
中途他们还在一个偏僻的杂物间里找到了被捆成粽子的艾伦·道恩…重度昏迷的小书记官足足又过了半个小时才自然苏醒,看上去应该是被下了迷药,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似乎说明还有其它缘故。
在彻底确认已经控制现场后,法比安才带着几名掷弹兵进入了餐厅。
这倒并不是因为不关心总司令死活,恰恰相反,是因为掷弹兵团长太了解自己这位上司了。
假如真的遭遇到类似大仓库事件那种无可挽回的状况,情势绝对不可安静到如果不是自己警惕性够高,几乎都无法觉察到的地步。
既然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就说明总司令不希望事情闹大,甚至需要尽量低调处理,避免引起无意义的骚乱;那么相较于救援,及时控场和止损才是第一位的。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实力极强,能够悄无声息的暗杀多次大难不死的准将大人——但如果真是这种情况,自己带着一队掷弹兵闯空门和主动送死也没什么区别。
结果也基本验证了他的猜测:凌乱的现场,昏迷的凶手和总司令本人,外加一个慌乱到前言不搭后语的莱茵哈德·罗兰之外,几乎没有引起任何骚乱;如果不是最后的枪声,连议会大厅争吵的动静都比这场刺杀更热闹。
安抚了明显情绪不稳定的莱茵哈德,法比安吩咐掷弹兵将袭击者收押到司令部,同时将草草包扎好伤口的安森·巴赫送到军医长那里,再留下几个人跟自己打扫现场,收拾残局。
因为被【升腾之火】洗礼过的缘故,整个餐厅可谓极其的混乱,遍地都是被烧焦的桌椅,墙纸,窗帘还有其它家具,从吊灯到地板上的毛毯,不同口径的弹坑到处都是。
熟悉的情景加上安然无恙的总司令,似乎都说明了这回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只是一次简单平常的刺杀而已……
“嗯?”
就在将要离开餐厅的时候,法比安突然顿住步伐,连带着伸向门的右手也停在了半空,脸上露出了很是复杂的情绪。
紧随其后的掷弹兵被迫也停下了脚步,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才探过头来,紧张的侧身看向他的脸庞:“上校,您……”
“啊,没什么!”
法比安的面色瞬间恢复正常,若无其事的冷冷道:“你们去通知守信者的民兵,让他们撤掉议会周围的警戒,就说只是虚惊一场,什么也没发生。”
“是!”
掷弹兵们立刻领命,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孤身一人的法比安缓缓回首,望着已经被清扫干净的案发现场,微微眯起了眼睛。
就在刚才快出门的瞬间,他闻到了一股很是久远,最近才又重新闻到的气味;非常轻微,但绝对不是什么幻觉。
再联想到刺客的行动…对方能如此精准的确认总司令的位置,甚至通过绑架和伪装成小书记官的模样躲过搜查;仅仅只掌握些许情报,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凭借自己的职业本能,前近卫军军官几乎可以断定,对方在白鲸港百分百有潜伏的同伙,负责提供情报和各种细节;并且此人身份不低,至少能和军官团甚至总司令本人直接接触。
换而言之,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某个熟人。
那淡淡的气味,在法比安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个高大的背影。
“希望只是个误会…但愿吧。”
喃喃自语的掷弹兵团长又看了眼刚刚袭击者倒地的位置,默默离开了餐厅。
……………………
克洛维城,白湖公园,“昨日傍晚”咖啡厅。
稍稍抿了一小口清醇的咖啡,苦涩的香味让索菲娅·弗朗茨忍不住微微蹙眉,目光时不时瞥向包厢内的座钟。
她在等奥古斯特军工厂商务代表,兼北港移民团的总负责人埃里希。
身为弗朗茨长女,无论是代表父亲还是独自和企业主洽谈,对索菲娅而言早已是熟能生巧,无论对方是何种类型——哪怕是安森那个大骗子——她都能保持一颗平稳的心态,用温文尔雅的谈吐,充足的知识储备与绝对自信的外表,由内而外的征服对方。
但这次略微有一点点不同。
仅仅只过了几秒,少女又忍不住看了眼座钟的表盘;又为了表现出不在乎的模样抿了口没有放糖的咖啡,假装一边欣赏窗外的景色,一边品尝着这家咖啡馆的“特色苹果塔”。
然后她就发现,这家咖啡厅的咖啡和甜点几乎是两个极端——前者根本不放糖,后者恨不得把客人的牙齿都黏掉。
这其实是一个不美妙的误会…白湖公园周围的社区,住的都是克洛维城的中间阶层,各种休闲场所标准就是向腓特烈大街那些奢华餐厅看齐,在有限的条件和价格内模仿出四不像的“高档”,让附近的小市民们偶尔也能体验到上流社会的享受。
换句话说,他们卖的是“服务”,“卖的是气氛”——能好吃就有鬼了。
寂静的包厢内,不紧不慢的“咔哒咔哒”声让她感到无比的烦躁,仿佛在嘲弄着坐立不安的自己。
真是…早知道就该去红砖街的那家餐馆,好歹他们的咖啡和红酒还是可以下咽的…但那里又离大教堂太近,很容易被父亲和教会的人发现……
越来越沉不住气的索菲娅开始陷入思绪混乱的状态,东张西望的表情颇有种偷偷与情人幽会,又担心被家人发现的大家闺秀。
当然,她本来就是。
又过了半小时,就在少女快要等不下去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穿着整洁,满脸堆笑的身影提着一个皮质手提包,畏畏缩缩的出现在门外。
就在门被推开的短短一秒,少女先是坐立难安,紧接着面色一喜,旋即又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小小抿了半口。
待到狼狈的埃里希抬起头来,骄傲的弗朗茨大小姐正端坐在窗边,一边放下手中早已冰冷的咖啡,一边用比咖啡更冷的眼神看着他:
“先生,你迟到了。”
“抱歉!真的…真的万分抱歉!”被那目光扫过的埃里希直感后脊发凉,连忙开口道:
“从北港到中央西站的火车晚了点,车上的时候还遇到白厅和教会的双重排查,您知道我们这些军火商对排查有多敏感,所以……”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先生,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索菲娅把玩着咖啡杯,学着父亲的口吻不紧不慢道:“而这个事实就是,你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严重缩短了我们两人的会谈时间。”
“所以请不要再继续耽搁,尽快开始吧。”
“呃…当然!”
埃里希不敢推辞,赶紧在少女对面的位置坐下。
等到他彻底平复了呼吸,一脸谦卑的接过索菲娅递来的咖啡之后,她才终于缓缓道:
“既然您来了,想必也很清楚我特地在这里约您见面的原因吧?”
“是的。”
埃里希点点头:“您希望购买一批军火,然后运送到冰龙峡湾殖民地?”
“可以这么说吧。”索菲娅模棱两可道:
“奥古斯特军工厂在过去一年内总共向白鲸港输送了四批军火,大致都是一个步兵师的规模?”
“这些军需物资,全部都是向陆军和枢密院提交过报备的。”埃里希赶紧补充道:
“您可以检查账目,上面都标注了购买价格,运输成本和采购原因,包括正常损耗,新旧更换,定期库存……”
“但是。”索菲娅冷不丁的打断道:
“假如不向陆军报备,你也能想办法将军火从克洛维城运出送到冰龙峡湾,对不对?”
“啊这……”
“不要试图隐瞒了,埃里希阁下,我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索菲娅淡淡道:
“我也知道,你之前曾经将好几套的炼钢设备,连带着钢铁厂的工人从克洛维城郊外,偷偷送到了冰龙峡湾——这可是王国和教会明令禁止的。”
“但我今天不是来指控你的,恰恰相反,我现在非常需要确定你是否拥有这样的能力,组织一场大型设备和军火的走私活动。”
“我,我我我……”埃里希突然结巴了起来,害怕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我…您、您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
索菲娅犹豫了一下,但并非因为迟疑,而是在脑海中反复回味着自己的计划。
一个完美的…报复计划。
于是樱唇微微上扬,勾起了撩人的弧度:
“我要把一整个军工厂,从克洛维城搬到白鲸港。”
第二百七十章 小习惯
军…军工厂?
她要把一整座军工厂都搬走?
从克洛维城到…白鲸港?!
听到少女的答案,震惊的埃里希呆如木鸡,仿佛是被雷电劈中了脑袋,整个人像失去理智了似的怔在椅子上。
嘴角上扬的索菲娅用云淡风轻表情和咖啡杯掩饰着笑意,对方的反应让她非常满意:
“如何,有没有信心?”
信心…什么信心,变戏法吗?
这位大小姐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她难道以为一家军工厂能像她的衣服首饰一样,塞进某个精巧可爱的皮包或者行李箱里,拖着救走?
那可是军工厂,无数的设备,车间,仓库厂房,钢筋混凝土结构,整日整日吞噬钢铁和煤炭冒着黑烟,生产步枪,大炮,铅弹,火药还有炸药的军工厂!
被吓坏了的埃里希足足花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然后用非常不确定的口吻问道:
“尊敬的索菲娅·弗朗茨小…总督大人,您、您知道一座标准军工厂是…是个什么规模吗?亦或者是我理解错了您的想法,只是想把某种武器,或者一切比较关键的设备偷偷从克洛维城夹带到白鲸港?”
强忍着震惊的埃里希努力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绞尽脑汁的想要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委婉些。
打量对方那无比真诚的表情,索菲娅翘起的嘴角微微收敛,轻轻放下了咖啡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嗯?”
堆笑的埃里希一怔…明白什么了?
“尊敬的埃里希阁下,看来在您眼中,我这个殖民地总督只是个徒有虚名,对世俗事务一无所知的花瓶。”索菲娅含笑道,只是声音逐渐冰冷:
“既然只是花瓶,那么对军工厂这种结构复杂,规模庞大的机构完全一所无所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是么?”
“啊是…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真的不是这样!”
顿时觉察到危险埃里希立刻矢口否认,拼了命似的疯狂摇头:“我绝对,绝对绝对、对对对…没有这样…这样的……”
“用不着这样,我也不需要您的道歉…先生。”索菲娅冷哼一声:
“我是弗朗茨家族的长女,所有和家族相关的商业投资皆由我一手执掌,见过的产业类型不计其数…纺织,水泥,铁路,自然也包括军工厂。”
“我不仅对军工厂的运作方式非常了解,甚至前往参观过不少家的厂房,很清楚工人们是怎么在装配线上将一堆零件变成杀人武器的——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弗朗茨家族又怎么会大力投资利奥波德军工厂,和拥有大笔王室赞助的莱顿竞争抗衡?”
“所以您无需有这方面的顾虑,只要原原本本回答我的问题:假如要将一家军工厂从克洛维城搬到白鲸港,您有多大的把握成功?”
多大的把握……
埃里希一阵表情恍惚,但再三确认眼前的少女的确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只能试探着道:“这个主要取决于军工厂的规模以及…库存。”
“毫无疑问,厂房是不需要移动的,但无论装配线还是那一箱箱已经完工的武器弹药,都需要依靠火车来运输——保险起见,我觉得最好把…要搬运的工厂规模,控制在一趟火车能完美装下的程度。”
“嗯唔…您说的有道理。”
索菲娅微微颔首…确实,像军工厂这种地方经常发生莫名丢失和遭窃的情况,非常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反倒不如直接一趟彻底搬空来的更安全。
她这番凝重的表情反而把埃里希吓坏了,原本是希望让这个大小姐知难而退,怎么好像自己的建议成了计划成功的指路明灯一样?!
但既然已经开口,就意味着没有了退路;虽然自己背后是卢恩家族,但并不意味着弗朗茨大小姐就是可以“小小得罪”的角色。
“既然上线是一趟火车的全部车皮,一万人以上大型军工厂就可以直接忽略;中小型,比较全面的军工厂应该可以纳入考虑。”索菲娅深思熟虑道:
“最好是那种能自行生产火炮和炮弹,品质比较有保证的军工厂最好。”
“没错,您说的真是太对了!”埃里希煞有其事的点头:
“在我回来时,冰龙峡湾的步枪作坊已经可以自行生产莱顿步枪和通用铅弹,反倒是火炮方面缺口比较严重。”
“莱顿步枪…那种武器很难在和帝国的正面战斗中取得优势吧,还是利奥波德更好一些。”
“但是利奥波德作为一款后装步枪,弹药消耗几乎是莱顿的五倍以上,造成的杀伤却只有不到两倍——这是在西线战场得到过验证的。”
“这是因为那些蠢材舍不得弹药,连士兵每月的射击训练都能省则省!我哥哥路德维希和我抱怨过无数次,吝啬的后勤甚至连每月常规的弹药补给量都给不全。”
“说到后勤,新世界的地形对后勤的压力……”
“倒也是…你觉得对风暴军团而言,究竟是火炮还是步枪更重要?”
“这个嘛,安森·巴赫准将是散兵科出身,所以……”
“没错,那家伙肯定更喜欢步兵,所以我们得想办法给他多弄条步枪的生产线?”
“是…也不是,最好火炮也不该拉下,到目前为止,新世界还没有一家军工厂能够生产火炮——如果他们那也能被称为军工厂的话。”
“或者,我们应该想办法多运一些成品的火炮和高品质的炮弹?”
“或者…应该二者兼有?”
“有道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是在服装店讨论礼服的布料,纽扣,纹路,颜色搭配一样,商量着克洛维城附近的军工厂哪个更适合他们打劫。
埃里希也拿出了他身为军火商代表的职业素养,认真的和索菲娅争辩哪家军工厂的性价比更高,更不容易被人察觉;而在这方面明显只能算“略懂”的少女,只在乎究竟能运走多少东西,以及产品的质量。
“好吧,我承认你们奥古斯特军工厂生产的步枪质量尚可,手榴弹据说也有一定的口碑;但你们没有制造火炮,尤其是便捷的野战炮,步兵炮的经验,更不用说大型火炮了。”
微微用力揉搓着太阳穴,少女抬手打断了这番谈话;持续一小时不间断的讨论,饶是她经验丰富也略有些招架不住:
“总而言之,我们在军工厂规模大小方面达成了意见一致。”
“没错,如果您坚持的话。”
埃里希嗓音略显沙哑道,口干舌燥的他瞥了眼旁边的咖啡杯,但对方没有举杯他也不敢动。
“接下来就是搬运的问题了。”索菲娅略微松了口气:
“火车问题,可以由我出面解决——当然,名义上这仍然是贵方的一次大型军火采购,我会让卡塔琳娜夫人减少各种抽查和检验,但剩下的就必须由您来负责了。”
“至于工厂本身,要一次性将整个工厂打包搬运,需要动员大量技术精湛的工人,搬运外加运输设备,还得确保当天周围交通不会出现堵塞,另外适当的伪装也很有必要……”
“呃…等、等一下!”
看着越说越兴奋的少女,埃里希哪怕明知会让对方不高兴,也不得不抬手打断道:“在讨论这个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商量好,究竟要偷…要搬走哪个军工厂?”
“哪个?”索菲娅面露疑色:
“我以为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不,我们只商量好了军工厂的规模;但就算要偷,要骗,也总得确定好目标吧…埃里希在脑海中又吐槽了好几遍,嘴角抽搐着微笑道:
“没错,但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尽快定下来更加合适。”
看着他那疑虑重重却又偏要假装“信任”自己的模样,已经在无数人身上见过类似表情的索菲娅内心冷笑;这些男人…只要自己没有展露出绝对的实力,他们就永远也不会相信。
于是她微微一笑:“也好,那就这样吧。”
说完,少女在埃里希茫然的目光中款款起身,走到包厢的门前轻轻敲了几下,一个活泼可爱,戴着半高礼帽,一身男士燕尾服的倩影出现在门外。
“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帮我跑一趟远门。”索菲娅笑吟吟道:
“安洁莉卡,你还记得外城区南郊第二个路口的一家军工厂吗?”
南郊…小女仆眼睛“布灵布灵”的转了几圈:“是老赫默先生的工厂,有利奥波德授权的那家吗?”
“和几家银行商量下,我要以‘匿名赞助人’的身份替老赫默投保——如果,我说如果这家军工厂出现任何‘意外’,损失由保金全额支付。”少女目光流转:
“让他们在一天之内给出估价,一天之内完成投保工作,周末我在去俱乐部之前要看到他们开具的保单,可以吗?”
“嗯唔,安洁莉卡觉得没有问题。”双手放在腰后的小女仆耸耸肩。
“那就去吧。”索菲娅轻笑道:
“结束之后去红砖街,那里有一家新开不久的蛋糕店,我想买些给父亲尝尝。”
“是,小姐。”
小女仆轻快道,离开前还不忘了躬身行了一个绅士礼。
目送安洁莉卡离开,索菲娅从容的转过身,在目瞪口呆的埃里希注视下坐回了原位,还不忘了云淡风轻的一笑:“抱歉,这算是我本人的小习惯;在买东西之前,总是要斟酌一番。”
“既然已经敲定了目标,那就继续商量下面的步骤吧——刚刚聊到哪了?”
…………………………
白鲸港,卢恩宅邸。
失血昏迷了三小时之后,安森在临时被改造成病房的卧室内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半躺在床头,上半身缠满了绷带。
床铺旁的小推车里还放着一堆染血的棉球,止血钳,柳叶刀,镊子,缝合针之类一堆医用器械,外加阵痛的鸦片酊和酒精瓶,全部分门别类摆放的整整齐齐。
“唉,您已经醒了?”
坐在旁边的军医长汉克正无聊的抽着烟斗,被突然睁眼的准将大人吓了一跳,本能撇了下自己的怀表:“还不到晚饭时间,这也太快了吧?”
“主要感谢您的医术精湛。”安森称赞道,目光忍不住瞥了眼对方嘴角的烟斗。
嗯,也顺便感谢它…不然我可能还会再多睡会儿。
“不不不,这和我可没关系,应该是您的血脉之力的效果——和普通人相比,圣杯骑士血脉之力自我恢复力原本就很强。”
汉克摇摇头,轻轻吐出口烟圈:“另外也可能和伤口本身有关,我从医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枪伤;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肯定不对劲,这是我从袭击者脖子上的伤口“剪切”在直接“黏贴”过来的,没问题才有鬼了…心底吐槽的安森微微一笑:
“大概是因为我运气比较好吧?”
这也算是一个提醒,【伤口画布】虽然能无缝衔接,但因为角度和深浅之类的问题会看起来十分诡异;骗骗普通人没问题,但在专业人士眼中破绽就很明显了。
“大概吧?”军医长耸耸肩,从椅子上起身:
“法比安中…上校就在外面,已经等了快一个多小时了,要让他进来进来吗?”
安森微微颔首:“那就有劳了。”
汉克默然行礼,离开了病房;一分钟后,表情沉重的法比安走进房间,在紧闭房门后,才迈步上前道:
“袭击您的刺客已经招供了。”
“哦,这么快?”
安森表情略有些惊讶,自己昏迷了三个小时,法比安是在快一小时前来的——所以刺客是刚被抓就全招了?
不对啊,这家伙在和自己对峙时不是还挺倔强的吗?
“他都招了些什么?”
“呃……”法比安的表情突然一怔,显得非常不自然: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安森更惊讶了:
“那是谁负责审问…啊,不用说,我大概知道了。”
法比安略带深意的看了恍然大悟的总司令一眼,两人心中默念着相同的名字: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第二百七十一章 塔莉娅式“交谈”
“哦,亲爱的安森,你误会了。”
司令部监狱内,塔莉娅目光含笑的望向眼前打了半身绷带的安森·巴赫,缳首轻摇,姿态雍容:
“我只是有些小小的问题,想要从这位伊蒙先生身上得到答案;我们进行了一场愉快的交谈,我提出了几个问题,他负责回答,就这样,仅此而已。”
“当然!假如安森觉得塔莉娅在未经许可的前提下,私自和一位陌生的成年男性交谈而…小小的吃醋的话,塔莉娅愿意用任何方式,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予以补偿——毕竟,再真诚的言辞也比不上实际的行动。”
“亲爱的安森,意下如何?”
声音轻柔的少女身体前倾,祖母绿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仿佛正迫不及待。
面色略微僵硬的安森瞥了眼周围冰冷的墙壁,坚固的铁栅栏,墙角的镣铐和各种“近卫军同款”刑具…半随着“咯噔!”一下的喉结,他真诚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女孩儿的身上:
“不,我相信你。”
“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亲爱的安森,你果然是个善良的好人…难怪莉莎会那么缠着你。”少女的眼神中却好像夹杂着几分遗憾:
“但塔莉娅的确只是和这位伊蒙先生聊了聊,并且说服了他不再那么…顽固,现在他愿意回答安森的任何问题。”
“……真的?”
“千真万确。”塔莉娅笑吟吟道:“问什么都会据实回答,并且绝对不可能撒谎——他已经彻底想通了。”
好吧…安森深吸口气,目光转向正坐在两人身旁的伊蒙;他依然穿着刺杀自己时的衣服,戴着漂亮的半高礼帽,浑身上下看不到半点灰尘和受过伤的痕迹。
是的,尽管他脖子和大腿都中过一枪,被自己用【升腾之火】险些炸飞,血喷到半公尺那么高,但现在的他焕然一新,甚至就连肌肤看上去也比几小时前好了不少。
强忍着满腹的疑问,安森扯着僵硬的脸颊开口问道:
“你的名字,还有身份。”
“伊蒙·弗恩德科,二十二岁,来自美泉镇,拥有勒文特分之血脉,风骑士天赋者,因杀死美泉镇主教,遭审判所通缉,后抵达扬帆城,被无信骑士团收留。”
袭击者面无表情道:
“目前无信骑士团濒临解散,克雷西家族不知所踪,于是加入‘勇敢猎手’拓荒团抵达白鲸港,伺机击杀叛徒,以及风暴师总司令安森·巴赫。”
这…我还没问,你都已经学会抢答了?
看着对方呆板的脸孔,满腹吐槽的安森瞥了眼旁边眉目含笑,还有些许小骄傲的少女,隐隐的能看到几分莉莎的影子。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二者的样貌过于相似所产生的错觉,毕竟塔莉娅虽然没见过圣艾萨克,但丰富的阅历加上她在血魔法方面的精进程度,今年就算一百岁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莉莎,呃……
好像也不能太武断,自己对她其实也同样知之甚少,或者说根本就没问过。
嘴角微微抽搐的安森回过神来,继续问道:
“谁是叛徒?”
“前骑士团大团长伊恩·克莱门斯。”伊蒙沉声道。
“你怎么知道是他?”
“因为保护黑法师是大团长的职责,同时黑法师的行踪也只有大团长本人知晓;除非他本人旁边,否则黑法师不可能遭遇生命威胁。”
“就不会是无意中遭遇敌人埋伏?”
“绝不可能,黑法师拥有最高权限,能在第一时间向附近骑士团成员求援,或将信息传递给整个骑士团——除非有克雷西家族命令,否则骑士团必须服从。”
“那意外呢?”
“没有意外。”
“……”
沉吟片刻,安森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明悟——他现在总算明白当时伊恩三人那么紧张,乖乖服从自己要求的原因了。
没猜错的话,他当时大概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真的能及击杀黑法师,但自己“过激”的行动反过来影响了黑法师的警惕,导致对方认定伊恩等三人已经在事实上叛变,迫不得已采取直接行动,又在企图逃离时和自己撞了个正着。
结果就是黑法师身死,骑士团崩溃,无数仍对克雷西家族忠心耿耿的骑士团成员杀向白鲸港,准备手刃叛徒,顺便干掉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自己当初对他们的威胁,在伊恩·克莱门斯三人耳中恐怕不仅仅是威胁,他们的脑海中大概都已经有画面了,无比迫切需要一个能提供掩护的身份和场所。
想清楚这一点,安森就开始追问下一个问题:
“你同伙的名字,以及原本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但这次伊蒙却没有直接回答,僵硬挺直的身体忽然剧烈颤抖了下,像是遇到了某种阻碍和限制;足足过了几秒才重新恢复“正常”,用单调到没有起伏的口吻道:
“不知道。”
嗯?
安森挑了挑眉毛:表情微微一凝: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不知道,我不知道同伙的名字。”伊蒙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也没有任何计划,只知道安森·巴赫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议会餐厅,除了莱茵哈德·罗兰外不会有任何人在场;控制住唯的一不确定因素艾伦·道恩,就能得到刺杀的机会。”
这么详细?!
安森皱起眉头,自己接受莱茵哈德的邀请属于突发事件,知道的人除了自己,小书记官和他本人外应该……
等等。
首先莱茵哈德主动邀请,自己会接受的概率并不算低;其次会面地点是议会餐厅,要亲手做一份苹果塔必须提前准备;如果有心的话,发现端倪同样并非难事。
可即使如此,能够拿到这个情报,甚至会猜到自己只带小书记官独自前往,这个人的身份恐怕也不同寻常;必须对自己有一定了解,并且能同时接触到新大陆银行的行长和白鲸港议会或风暴师司令部才可以。
会是谁…安森目光一凝:
“那你是如何得到情报的?”
“骑士团成员与外围线人之间,有特殊的沟通渠道。”伊蒙沉声道:
“只要花费些许金钱,并且互相确认身份后,就能从对上手中购买需要的情报。”
“要怎么确认身份?”
“有一个约定的地点和标准暗号。”
“找到那里,说出暗号,就可以购买情报?”
“是的。”伊蒙答道。
安森默默颔首,脑海中已经开始有思路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冷冷地看着袭击者:
“在你所知道的范围内,骑士团接下来有什么行动?”
“服从克雷西家族的命令,破坏风暴师与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统治根基,暗杀各殖民地重要人物,牵头组织土著民与兽奴暴动,以及……”伊蒙再次顿了下,停滞时间比刚刚还要长数秒:
“以及剿灭真理会。”
安森挑了挑眉毛:
“为什么?”
“他们就是一群投机客,被克洛维贵族与富人控制的反社会分子!目的是在秩序世界范围内制造混乱与稳定,为克洛维的扩张制造机会——这与克雷西家族利益不符。”伊蒙沉声道:
“克雷西家族曾与真理会合作,共同对抗帝国在殖民地的统治;现在真理会引来了风暴师,严重威胁克雷西家族生存…是到了彻底清除剿灭他们的时候了。”
哦,所以去年的“兽奴暴乱”和殖民地动荡不仅仅是帝国暴政,还有真理会的一份功劳…真是哪都有你啊,德拉科·维尔特斯!
一想到自己被迫来到新世界也是某家造的孽,安森的嘴角就忍不住再次抽搐,内心深处甚至都有些同情费尔·克雷西了。
当然,只能同情一点点。
伊蒙的回答还在继续:“黑法师死后,分散各地的骑士团成员失去了联络,几处据点爆发了叛乱;为了躲避叛徒也为了铲除罪魁祸首,一部分忠于克雷西家族的同伴正向着白鲸港赶来。”
“那另一部分呢?”
“在赶往冬炬城,策动当地的土著民与兽奴掀起暴动,夺取殖民地和克洛维要塞。”
“为什么?”
“因为是克雷西家族的命令。”
安森没有再问下去,也不需要再问了。
停止回答问题的伊蒙面无表情的坐在原位,看不到一丝情绪的双眼眨也不眨,仿佛是被剥夺了灵魂的空壳。
或者真的只是个空壳。
作为血法师,塔莉娅的实力毋庸置疑;按照她自己的口述,在不加任何限制的前提下,没有任何一具血肉能够违背她的意志——这是卢恩之血赐予她的特权。
落入她手中那一刻,伊蒙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甚至通过几次见面,他甚至感觉塔莉娅这方面的能力正不断“精进”——从最早一眼就能看出是活死人的伦德庄园侍者,半个傻子的兽奴佣兵团长,“等身洋娃娃”诺露拉,再到眼前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的刺客。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弄出毫无破绽的活死人了。
少女缓缓回首,看向陷入沉思的某人:
“如何,对接下来的行动有帮助吗?”
“太有帮助了!”安森立刻接过话道,郑重其事的迎向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
“谢谢你,塔莉娅,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挖到这么多有用的情报。”
“不客气。”
女孩儿甜甜一笑:“能帮上忙,塔莉娅也很高兴——至少可以小小补偿安森,虽然这还远远不够。”
不不不,已经很够了…安森嘴角刚要翘起,紧接着便露出严肃的神情:“对于费尔·克雷西要夺取冬炬城的情报,你有什么看法?”
“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丑,但小丑背后站着安息之土的守墓人。”女孩儿目光一凝:
“冬天要来了,他们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无论是要对冬炬城做什么,都必须予以阻止。”
“但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冬天已经来了,风暴师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横穿荒野,冒着风雪去支援冬炬城。”安森微微蹙眉:
“只派少数人手,还不如一个人都不派。”
“没错,所以风暴师不能轻举妄动,留在白鲸港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少女表示赞同:
“不过只派一人的话,塔莉娅倒是可以。”
嗯?!
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你是说……”
“既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安森身上,意味着塔莉娅只要避开守墓人的目光,就能在冬炬城随意行动,无需担心受到过多注意。”少女的眸子一闪一闪:
“而有整个风暴师和莉莎的保护,安森在白鲸港也会很安全;在一起的话,反而容易引起敌人们的察觉。”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安森还是无法相信塔莉娅会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离开,特别是卢恩即将驾临白鲸港的眼下。
“你真的这么认为?”
“我亲爱的安森……”
看着眼前这个谨慎又拼命掩饰,表情中仿佛还夹杂着几分担忧的男人,塔莉娅笑了:
“如果是为了我父亲,你无需有任何担心的地方;他虽然对你不是特别满意,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事实上,你们早就见过面了——如果他真的嫌弃你,我们最后一次相遇,应该是在伦德庄园。”
唉?
伦、伦德庄园?
安森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稍微收敛了震惊到后怕的情绪。
塔莉娅缓缓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轻笑着转身离去看,只留下一脸木然的安森和无表情的伊蒙,孤零零的待在牢房里。
十分钟后,守在外面的法比安小心翼翼的推开监牢的铁门;他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在看到安森向自己投来目光后才开口道:
“总司令,哈罗德基金会的会长和哈罗德遗孀到访,请求能与您私下会晤。”
哈罗德基金…伊恩·克莱门斯?这家伙,反应倒是很快嘛。
沉浸在“老丈人”余威下的安森皱着眉头:“他有说是为什么吗?”
“他说只要转告请求,您自然会明白原因。”法比安摇摇头:
“所以,要请他进来吗?”
“……请!”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她不在乎
克洛维大教堂,小祷告间。
“老路德你到底听没听清楚,我在很严肃的和你说事情呢!”
一个充满不快的声音在墙壁间回荡,急促而焦躁:“这已经是第二遍了,你还要我再重复第三遍吗?!”
“为您的嗓子着想,最好不要。”
站在秩序之环的雕像前,路德总主教背对着那声音的主人,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您不小心吞掉鱼刺还是上个月的事情,还请谨遵医嘱。”
“另外…这里是祷告室,我可不想在秩序之环面前与您吵闹喧哗,未免有失体面,我尊敬的卡塔琳娜夫人。”
“体面?”
卡塔琳娜冷笑:“我亲爱的路德,你真有勇气在这里和我讨论这个…嗯?!”
祷告室陷入死寂。
面不改色的路德·弗朗茨扶着雕塑,内心微微叹息。
他回过头,一位雍容华丽,目光凌厉的贵妇人出现在视野之内,冷冷的审视着身为总主教的自己。
“我了不起的铁路委员会最高负责人,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就一件事,管管你女儿!”
卡塔琳娜夫人上前半步:“她还年轻,不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险,而身为父亲的你却在一昧的纵容,让人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想帮她,还是打算害她!”
“您这么说,就更让我困惑了。”路德总主教不紧不慢道:
“众所周知,她与您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和我;惭愧的说,您比我更了解我可爱的长女——如果连您都劝不了她,我又怎么可能办得到。”
“何况这件事完全在您的权限范围内,只要不把火车借给她就行;放心,届时尽管推到我身上即可,她是绝不会生您的气的。”
“然后呢,用更危险的方式执行她那个疯狂的计划?!”卡塔琳娜瞪大眼睛:
“老路德,你不会不清楚索菲娅是个多固执的女孩儿吧?!”
“所以您是希望我把她关在家里,锁在某个她绝对无法离开的密室…或者更进一步,戴上镣铐?”路德总主教反问道:
“嗯,或许我需要向审判所借一些人手。”
看着他那煞有其事的模样,卡塔琳娜夫人恨不得直接背过气去:“我没打算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和您开玩笑,卡塔琳娜夫人。”总主教微微眯起眼睛:
“未经王室与枢密院许可,私下迁移一座拥有数千名工人,生产火炮与炸药这种军需品的工厂重地,一旦被发现,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那是什么罪名。”
“相较之下,软禁…已经是最不坏的结果。”
卡塔琳娜沉默了。
她看着若无其事的路德·弗朗茨,那永远沉稳如湖面的脸孔下隐藏着一颗所有人都看不穿的心脏,更不会轻易表露出他软弱的一面。
但亲手囚禁自己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儿,对一个父亲而言会是什么滋味?
她不知道,她只能想象。
唯一可以预见的,就是日后的索菲娅会比现在更极端,更执着,更疯狂;父女关系将彻底水火不融,甚至反目成仇。
“这有用吗?”
被触动了内心最柔软部分的贵妇人开口道,嗓音沙哑。
“哦,大概是没用的。”总主教依旧是那平淡的语气:
“如您所说,就算我们不把火车交给她也并不能阻止这个疯狂的计划,可想而知铁链和镣铐大概的意义也不大。”
“以她的习惯,恐怕远在白鲸港的安森·巴赫新晋准将,已经知道了他被克洛当成弃子的情报,所以即使真的能困住她也已经太迟了…考虑到殖民地随时都有可能叛变,几十上百万的国家资产将化为乌有,数千人的常备军团极可能成为叛军;这种时候,一座军工厂的去留问题,似乎也变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您觉得呢?”
路德·弗朗茨拍了拍雕像上的灰尘,云淡风轻的看着贵妇人。
卡塔琳娜惊呆了,目瞪口呆。
“你早就知道?!”
“不,我不知道。”总主教摇摇头,从容的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如您所知,在对女儿的了解方面,我这个父亲远远比不上您。”
“但事物之间是普遍联系的,你听到琴声的唯一理由是有人拨动了琴弦;克洛维做出了抛弃殖民地的决定,就要冒着殖民地将会叛乱的风险。”
“一旦叛乱,索菲娅·弗朗茨,冰龙峡湾总督…将是第一责任人,而且无论如何都躲不掉。”
祷告室归于沉寂。
坐在椅子上的路德·弗朗茨微微前倾,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盖有弗朗茨印戳的信笺,用指缝夹着递到贵妇人眼前:
“于是您看到了,我没有阻止她,除了因为一定程度上这并非索菲娅的责任,更多是我根本不可能阻止——如您所知,我并不像您那样了解她,有能力说服她。”
“……我明白了。”
带着些许惊讶的残留,卡塔琳娜在沉默许久后缓缓开口:“你是希望我能帮她一把,是不是,老路德?”
“这是您自己的理解,夫人。”总主教的语气突然软化了些:
“不过考虑到这么做对您也没有任何坏处,所以…为什么不呢?”
“没有坏处?”贵妇人直接坐在这老男人对面,冷哼一声:
“搬迁军工厂的从犯,涉嫌军火走私和参与殖民地叛乱…你是担心菲娅被吊死时少个伴吗?”
“我得称赞一句,您对泄密所造成的后果理解十分透彻。”路德·弗朗茨皮笑肉不笑:
“有您这样谨慎老成的长辈从中协助,定能大大提高计划成功的可能性。”
“你少来这套!”
卡塔琳娜剑眉竖起:“为什么?”
“为什么要请求您的帮助,还是为什么默许索菲娅走上这条不归路?”
“……先说后一个!”
“很简单,这就和为什么我会将安森·巴赫派往白鲸港的理由相同——克洛维需要他们,但克洛维什么也给不了,甚至会出卖他们。”
总主教不急不忙,又将信封向前递了递:“既然是卖身,那么至少应该理直气壮的让自己卖个好价钱,您觉得呢?”
“即便下场是女儿被以叛国的罪名逮捕,处刑?”
“哦,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快就下定结论;年轻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而索菲娅…呵呵,我觉得很多人都过于轻视她了,就像那些当初轻视过您的人一样。”
“而我,一个不合格的父亲最后能聊以**的,大概就是‘我相信我的女儿’这句话了。”
目光复杂的卡塔琳娜夫人,终于将视线落在了那封信笺上:
“这是什么?”
“一封如果是我亲手寄出去,将十分危险的信。”总主教淡淡道:“如果您觉得索菲娅·弗朗茨不该成为王国的牺牲品,那就请您将它悄悄寄出去。”
“如果您是王国的忠臣,就把它交给枢密院——不要给国王陛下,我很了解卡洛斯,他会看在我们之间多年的友谊而无视的,那样做只会引起陛下的厌恶,对您不利。”
贵妇人没有说话。
停顿了片刻后,她默默拿起信笺,起身离去。
“老路德,假如…假如当年的你也像现在这么有耐心的话……”
卡塔琳娜止步门前,头也不回道:“索菲娅,她原本应该是我的女儿。”
“她现在也是。”总主教凝视着贵妇人的背影:
“而您似乎忘了,我比您大那么多,而且已经有妻子和一个儿子了;我不能冒着让别人把您当成情妇的风险,做不道德的事情…那对您的名声不利。”
卡塔琳娜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走出了祷告室:
“……我又没说我在乎那个。”
…………………………
白鲸港,城北,银行施工地附近。
风雪交加的街道上,伊恩·克莱门斯压着礼帽的帽檐,低着头快步穿过鳞次栉比的招牌,在快要离开大街时突然转身,走进了两栋仓库间窄窄的巷口。
几乎同时,狂猎骑士的身影出现在窄巷的尽头,破旧的立领大衣包裹全身,打了补丁的鸭舌帽和旧围巾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斜靠在满是污水的墙壁上抽着报纸卷的烟卷。
“找到线人的位置了。”
停下脚步的伊恩边开口,边将一只精致的烟盒扔给狂猎骑士德里克:
“老瘸子酒馆,二号桌,坐在那儿点一杯‘常温’的提尔皮茨朗姆酒,酒保会问你要小费,从这个烟盒里给他递只烟,就能交易了。”
“明白。”
反手将烟盒藏进大衣口袋,德里克好奇的看了看周围:“对了,卡尔诺去哪儿了,他没和你一起?”
“在酒馆里盯梢。”伊恩答道:“你知道,线人一般都很谨慎,轻易还是不要使用血脉之力或者魔法道具比较好;进门之后先和他碰头,确认安全无误再开始交易。”
“好,那他在哪儿?”
“酒馆进门后靠左边内侧的一个座位,渔妇打扮的就是。”
“渔妇?”德里克愣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又憋了回去:
“这都第几次了,他该不会是女装上瘾了吧?”
伊恩哼笑了声,语气故作严肃道:“不,是因为工地上好多搬运工都是港口的水手和渔民,冬天到了,他们又正好闲着没事;伪装成担心丈夫的渔妇比较不容易被注意。”
“另外,他还是不肯剪掉长头发。”
“我就知道……”德里克撇撇嘴,拍了拍伊恩的肩膀便转身离去。
前骑士团首领也没有停留,继续迈步向前——他要从和狂猎骑士相反的方向进入酒馆,负责出现意外时的收尾工作。
说实话,如果有一丝的可能,他都不会做这种出卖甚至追杀线人的事情;虽然无信骑士团在新世界根基颇深,但大多数关系网都是不能浮出水面的,双方往来完全依靠彼此的信任,而这种信任建立很困难,破坏起来却不要太容易。
一旦被发现,他们将彻底失去过去所有的外援和情报网,变成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当然,他们其实已经是了。
但这就是代价…选择投靠安森·巴赫,接受他庇护的代价;明知道自己只是被用来对付过去同伴的棋子,被使唤着亲手干掉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朋友,也不可能拒绝这位上…准将的命令。
带着略有些沉重的心情,伊恩推门走进了老瘸子酒馆。
然后…愣在了原地。
按照三人事先的计划,德里克在和卡尔诺“碰头”后开始交易,随后卡尔诺离开酒馆,在附近埋伏以备不测;伊恩则在酒馆大厅内监视情况,负责通风报信和收尾工作。
换而言之哪怕是最巧合的情况,在他进门的瞬间应该只能看见正要离开的卡尔诺,以及正在和酒保确认暗号的德里克。
但此时此刻的德里克正不知所措的坐在吧台前,焦急的等待酒保的身影,同时卡尔诺也已经不知所踪。
两人用视线快速完成了交流,德里克起身向酒馆二层走去,伊恩则坐在了之前卡尔诺的位置上,静静等候。
他们当然知道线人在哪儿,伪装成交易也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两分钟后,伊恩缓缓起身,一边躲避着周围人的视线,一边顺着刚刚德里克的身影,向酒馆二层走去。
顺着不算宽的走廊向客房相反的方向,一个看起来酷似杂物间,其实是办公室的房间就是双方“交易”的地点。
而这个酒馆实际上也是个空壳,或者说“中间人”——真正的酒馆老板实际上是酒保自己,手里握着重要情报的线人们如果打算交易,则会摇身一变,成为酒馆老板…暂时的。
轻轻推开房门,伊恩就看到“失踪”的卡尔诺和德里克正一左一右站在门内两侧,像僵硬的雕塑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顺着两人的视线,一道悬挂在半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表情扭曲的酒保被一条生锈的铁链挂在了天花板上,扭曲到狰狞的脸庞泛着冰冷的青紫色,血水从嘴角滴在办公桌上。
冷风顺着窗户和被推开的房门从凌乱的房间内呼啸而过,无情的嘲弄着他们。
第二百七十三章 目标另有其人
“不见了?!”
风暴军团司令部内,正准备动身送塔莉娅前往冬炬城的安森怔在原地,表情略有几分失态:“什么叫不见了!”
“我也希望能解释这一切,但非常遗憾对于这起突发事件,我知道的并不比您更多。”
前近卫军官背着双手,脸上充满了下属汇报工作问题时自责的表情:“在掷弹兵团赶到时,酒馆老板和线人都已经不见踪影,房间里只有被吊死的酒保——从尸体判断,已经死去将近半天。”
“半天…就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正常情况下应该会有,但那里是银行施工地。”
法比安解释道:“鱼腥,酒精和汗水的气味,再加上开工时的声响,足够让一场杀人案悄无声息了。”
这个道理听起来似乎有点儿牵强,但确实很符合现实情况——原本白鲸港的良好治安就是建立在守信者民兵“结社自保”,加上军团铁腕镇压的结果,否则一个黑帮遍地,新旧移民矛盾重重,殖民者与土著杂糅混居的港口城市,怎么可能看上去即和谐又繁荣?
如果不是牵扯到克雷西家族,酒馆里死个人这种事情,甚至都不值得上明天《白鲸港好人报》的头条,顶多在不起眼的夹缝里占据一席之地。
稍稍收敛了惊讶的情绪,安森一边在脑海中复盘整个事件全过程,一片冷静的思考:
首先基本可以确认,线人应该就是白鲸港的中高层,甚至极可能和军团的军官团有所联系,否则无法得到一系列精确到自己当天行程的情报。
酒保的死亡时间,是伊恩·克莱门斯等人预备“交易”的半天之前,所以线人逃跑时间应该是当天早晨——而自己是在前一天的晚上和伊恩三人见面,安排了对线人的逮捕计划。
杀死酒保来掩饰掩饰行踪,证明逃跑时极其匆忙…线人不知道伊恩三人何时会出现,甚至不知道来“交易”的对象是谁,他只是突然收到了情报,必须尽快逃离现场,不惜切断和所有关系网的联络。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要抓他的决心,才能在逃跑时毫不犹豫…要么此人对自己极其了解,要么就是有人告密。
“除此之外,司令部这两天总共接到两位数的凶杀案,其中至少有一半涉嫌与无信骑士团有关,并在案发现场留下类似‘复仇’,‘叛徒’,‘报应’之类的标语。”法比安继续汇报道:
“情况与此前议会餐厅的刺杀,以及这次逮捕行动失败的情况极为类似,几乎找不到关于行凶者的任何蛛丝马迹,每次当现场被发现时,都已经过去至少一天以上。”
换而言之,他们并非是在无目的的滥杀,每次能都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发现,即便拥有极强的隐匿技巧也属于低概率事件,所以是有计划的…安森看向掷弹兵团长:
“谁在负责调查案件?”
“……原本是卡尔中校和诺顿中校。”
“原本?”
“是的。”
扶了下帽檐的法比安轻轻点头,刻意压低嗓音道:“但莉莎·巴赫小姐在知道准将您受伤后,就抢走了办案权——现在第三步兵团和骑兵连都在全力配合卫兵连,满城搜捕和缉拿嫌疑人。”
“……”
行吧,也没什么不好,多少能打乱下他们的节奏…安森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常心:“所以现在军官团内部,只剩下诺顿·克罗赛尔中校暂时没有其它任务,并且人现在还在白鲸港城内,对吧?”
至于卡尔·贝恩…军团参谋长永远不可能无事可做,特别在摊上了一个无比信任他的上司之后。
掷弹兵团长思考了几秒,然后给出了准确的答复:“的确如此。”
“让他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到议会左偏厅的休息室等我。”安森微微颔首:
“另外约一下埃克斯男爵,也是在议会左偏厅——就说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希望能和他私下面谈。”
“还有,我养伤的这段时间都会待在白鲸港城内,军团的日常工作就麻烦你和阿列克谢中校他们负责。”
“那卡尔中校呢?”
“他?让他先暂时负责新大陆公司和射击军的事情吧,这个比较急。”
话音未落,安森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从扬帆城征召来的那一批射击军战士,已经雇佣到合适的军官了吗?”
“已经到位,并且正式就职了。”法比安立刻给出答复:“因为当时您正在忙碌银行和暴乱的事情,所以没有立刻汇报——总共一百名军官,克洛维与殖民地各五十名。”
“目前职务最高的人是谁?”
“是若瑟夫团长。”
“若瑟…谁?”
“就是前长湖镇民兵团的团长。”法比安提醒道:
“他在灰鸽堡举行的至高议会后,主动辞掉了长湖镇议会给他的‘长湖镇军团司令’一职,主动要求加入新大陆公司;考虑到他在这方面的经验,我们就同意了。”
“经验?”
安森努力回忆了一下,实在想不起这位前民兵团长有过什么优秀战绩。
“风暴军团眼下严重缺编,我们抽调不出太多优秀军官去填补射击军的空缺。”法比安停顿了下,意味深长道:
“在不影响军团战力的前提下,若瑟夫团长已经是最优秀的射击军指挥官人选了。”
“……好吧。”
虽然没指望这支仆从军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一想到未来指挥他们的都是帝国殖民地出身的“优秀人才”,安森还是感觉嘴角一阵抽搐。
“转告若瑟夫团长,射击军必须在今年年底前形成最基本的战力,卡尔·贝恩中校将担任军团总指挥,承担物资,基础训练科目和营地管理工作,他担任副指挥,执行现场任务。”安森郑重道:
“待遇方面的事情让他不必担心,过几天我会专门和他面谈一次…就这些。”
“是。”
掷弹兵团长敬了一礼,没再多说什么,平静的转身离开了司令部客厅。
坐在沙发上的安森平静的凝视着壁炉内的火苗,没有急于离开;塔莉娅去了冬炬城,现在自己少了一位亵渎法师的庇护,又同时被安息之土的守墓人和克雷西家族盯上,需要比过去更加谨慎些。
眼下对方已经是以一群游兵散勇,又和克雷西家族失去了联络,按理说就算是要复仇,也应该显得比过去更加随机,更没有准备,但实施情况恰好相反,行动之迅速,反应之果断,比曾经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希望除掉自己的不仅仅是他们…有人在费尽周折,不计后果的给他们提供各种方便。
就在此时……
啪嗒。
清脆的陶瓷声让安森下意识扭头,发现小书记官正站在自己身侧,在茶几上放了杯飘着热气的,棕褐色的饮料。
“这是塔莉娅小姐吩咐的,对睡眠有好处的热饮。”艾伦·道恩殷勤的提醒道:
“另外她还要求我把司令部和宅邸所有的藏酒都给收起来,在您伤好之前一瓶都不准拿出来。”
所有…安森看着杯子里的饮料,忍不住吞咽了下喉咙:
“艾伦。”
“大人?”
“那天…我被莱茵哈德邀请去餐厅的前一天,你有没有和谁谈起过这件事?”
“当然没有!”
艾伦·道恩毫不犹豫道:“不经允许将主人的行程表泄露,这是一名书记官最严重的失职!”
“不,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安森摆摆手:“我是想说除了你,还有谁会知道我当天的行踪——也包括莱茵哈德和塔莉娅。”
“还有谁……”小书记官认真思考了几秒:
“那就只有三个人了。”
“卫兵连张莉莎·巴赫小姐,她可以但应该不知道;参谋长卡尔·贝恩中校,不过他最近非常忙碌,根本没时间调阅您的行程表,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上校,他要负责白鲸港的防务,我偶尔会找他寻求帮助,但很少谈及工作方面的事情。”
“并、并且我不认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他们……”
“我明白。”
看着突然有些慌张的小书记官,安森不急不忙的打断道:
“我只是问问。”
…………………………
白鲸港议会,左偏厅。
虽然只是下午四点,但漫天的雪花和被乌云遮住的太阳,令白鲸港已经被笼罩在一片刺骨的阴冷之中;寒风呼啸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太多的行人,只剩下酒馆和富人们的宅邸中还能看到星星灯火,听到热闹的喧嚣。
空荡荡的走廊内,独自一人的诺顿·克罗赛尔背着双手,有些忐忑不安的朝偏厅休息室的房门走去。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总司令第一…不,第二次要求和自己单独见面。
抬手想敲门,却发现门竟然是开的,让他愣了下。
而于此同时,正在房间内和另一个人聊天的总司令立刻注意到了动静:“诺顿中校,你来了?”
抬手朝部下打了声招呼,安森顺势站起身:“抱歉,男爵,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会儿,几分钟就好。”
“您请便。”埃克斯男爵陪笑道:
“我们可以晚餐时再聊,准将大人。”
“谢谢。”微笑的安森躬身行礼道,迈步走出房间;不等诺顿开口,就拽着他走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砰——
看着被重重关上的房门,漆黑狭小的空间让诺顿心弦更加紧绷了起来,下意识压低嗓音道:“总司令……”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跟踪?”安森背对着他,声音低沉。
“啊?”诺顿愣了一下,下意识思考了几秒:
“应该没有。”
“很好。”
安森扭过头来,目光扫向诺顿:“我有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的任务要交给你——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告诉我现在的白鲸港还有多少真理会的势力?”
“呃…不是很多。”诺顿下意识开口道:“我通常不负责交涉和通讯方面的任务,只知道几个线人的联系方式。”
“能确定这些线人的身份吗,或者说安全性?”安森追问道。
“可以。”
诺顿紧张的微微颔首,冷汗从鬓角滑落:“我甚至可以告诉您他们的身份,可…您为什么突然要知道这个?”
“别问,专心回答我的问题就行。”安森目光一动:
“情况很简单,我怀疑白鲸港内有内鬼在向无信骑士团余孽和克雷西家族泄露我的行踪,但没有任何线索或证据,需要尽快核实一些线索。”
“我要你去联络那些真理会的线人,告诉他们克雷西家族正伺机剿灭你们在殖民地势力,尽快找机会躲起来,实在不行也可以向军团请求援助。”
“同时,如果他们掌握某些关系到克雷西家族的情报,尽最快速度告诉我——这件事只交给你一个人,直接向我汇报,不用经过卡尔·贝恩和艾伦·道恩书记官。”
“明白!”诺顿表情一凝:
“事实上就在您遇刺当天,我就已经想办法和他们联络过一次;但那名线人似乎也对无信骑士团情况知之甚少,还没有给我准确的答复。”
“非常好,保持联络,当然也要尽量注意安全——他们很可能也会把军团的军官们当做袭击目标。”
安森面无表情道:“另外这只是你任务的其中之一,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委托你,而且只有你能做——我要你跟踪一个人。”
“时间是三天,三天后你要向我汇报他全部的行程,去了哪,见了谁,全都要做记录,同时不准惊动他,更不能向他透露任务的细节,尽量不要让他觉察到你的存在;一旦感觉他在警惕,立刻停止行动,明白了吗?”
不能被发现,不能透露细节,看来应该是某个同僚,而且身份和地位都不算低…诺顿·克罗赛尔微微颔首:“明白!”
“那么,您要我跟踪的目标是谁?”
安森淡淡一笑,缓缓走到诺顿中校身侧,压低嗓音在他耳畔悄声道:
“军团参谋长,卡尔·贝恩中校!”
第二百七十四章 微醺的美梦
“为冰龙峡湾的未来——干杯!”
伴随着清脆的敬酒声,一场简单却也无比丰盛的晚宴在卢恩宅邸的客厅内刚刚开始。
出于某些个人原因,这座象征着卢恩家族在殖民地权势的豪宅内是没有厨师的;由于大部分时间只有安森,莉莎和她姐姐住在这儿,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塔莉娅与她亲爱的妹妹在做饭这件事上都莫名的执着,根本不允许外人踏足厨房重地。
两票对一票,“蹭住”的安森要么饿死,要么就只能乖乖享受莉莎和塔莉娅亲手制作的美味佳肴,每天在上天堂和下地狱之间惴惴不安,没有任何发言权。
但她们今天都不在家。
塔莉娅远赴冬炬城,忠实履行大警长职责的莉莎还在满城的查案…为不能怠慢贵客考虑,安森专门雇了议会餐厅的厨子,并亲自制定晚宴的菜谱,真诚款待难得来一趟的埃克斯男爵。
色泽金红的油焖大虾,焦脆咸香的蒜蓉煎香肠,搭配鸡蛋土豆饼的嫩煎猪肉,用荷兰芹点缀的生火腿,散发着滚滚香气的酸菜炖肉,油炸丸子,杏仁烤白肠,黄油烤鸡……
全都是最重口味,油炸烧烤和腌制品为主,热量绝对充足的“克洛维式美味”。
两人吃的都很开心。
虽然克洛维上流社会无比推崇既简单又繁琐,华丽清淡的帝国佳肴,但作为土生土长的克洛维人,仍然无法割舍对这些重油重盐美食的爱——特别是埃克斯男爵还很客气的带了一瓶珍藏的白葡萄酒当礼物之后。
一时间宾主尽欢,觥筹交错间畅谈合作与友谊,仿佛刚认识才几天的两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彼此交心的知己。
“所以…您真的有信心说服本土,免掉殖民地来年的税收?”
带着些许醉酒的微醺,埃克斯男爵难掩激动的盯着桌对面重叠的身影:“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准将大人。”
“我也无意在这件事上向您展示幽默,男爵。”安森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背上,被一摇一晃把玩着的酒杯和支撑在椅子俯首上的肘部组成了巧妙的角度:
“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我又为什么要冒险提起此事——大可将您蒙在鼓里,假模假样的演出戏,最后自己独吞殖民地一整年的税金,谁也不会觉察到任何异常。”
“确实……”埃克斯喃喃自语,表情终于稍微严肃了些。
以安森·巴赫与弗朗茨家族的关系,再加上卢恩家族的配合,足以轻而易举将这常人难以想象的巨款收入囊中。
“既然如此,又是什么让您决定将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的呢?”
“因为我希望交个朋友。”安森轻快的摇晃着酒杯。
“朋友?”
“统治——代替我们的总督大人管理殖民地,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它需要许多人亲密无间的配合,彼此之间相互理解,容忍和关照,才能让殖民地正常运转下去。”
安森放下酒杯站起身,绕着餐桌缓缓朝困惑的埃克斯走近:“而这一切没有您的帮助与通力配合,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不不不,准将大人您谬赞了。”面对安森的热情,埃克斯显得十分谦卑:
“在下也只是个区区枢密院议员,克洛维城一个家宅靠近奥斯特利亚宫的小贵族而已;和您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存在着天壤之别。”
“您这样说,那就是嫌弃我诚意不足了。”
安森一手扶着男爵的椅子,一手为对方斟酒:“虽然我也一直认为友谊是无价的,但…为了我们的友谊,我可能还是得委屈您了。”
“比如说百分之…五十?”
五十?!
埃克斯男爵死死盯着正在被一点点斟满的酒杯,骤缩的瞳孔在剧烈的颤抖。
作为刚刚上任的殖民地“税务与海关大臣”,他在出发前也是做过功课的,非常清楚白鲸港到底是个多富裕的地方;仅去年一年的纳税额度,就差不多将近两百万金币上下!
这还是本土“强征”的价格——本土剥削殖民地的方式,就是用各种奢侈品,制成品之类新世界的硬通货,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交换和购买殖民地的原材料;最终那些原木,煤炭和矿石只要能顺利运回本土,价格至少要翻一倍。
而这还是一年以前!
经过卢恩家族整整一年的大力开发,自由邦联成立后打通的商路,以罗兰家族为首的各方势力投资,白鲸港的繁华程度早已远胜往昔,哪怕用脚趾头想也绝对不止两百万了。
但即便没有增长,百分之五十…那也是足足一百万…一百万货真价实的金币…哪怕是克洛维最顶级的豪门,帝国的大公们,也没有几家能阔绰到随便就能拿出这么多钱的地步吧?!
这一刻,埃克斯男爵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瑟瑟发抖;杯中的葡萄酒仿佛变成了魔鬼的饮料,散发出难以名状的诱惑。
他猛地抬头,目光聚焦在安森深棕色的瞳孔之上:
“你要我做什么?!”
而安森却一言不发,微笑着用没受伤的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坐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端起酒杯:
“尊敬的埃克斯男爵,您误会了,我什么也不需要您做——我说了,这一切只是为了证明我对您的尊重和友谊,而我是很有诚意的。”
“可是……”
“即便要做,也不是我要求您做什么,而是您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去付出,我们是朋友,更是同盟!”安森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嘴角的笑意愈浓:
“毕竟,就算我能争取到来年本土的免税,但想把被免去的税拿到手,还还是得从殖民地议会身上把税征出来才行啊。”
这下,埃克斯男爵终于明白了:“你是说要我…啊不!是我应该出面,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缴税并且…隐瞒免税的事情?”
“这就要看您的了。”安森耸耸肩:
“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陛下钦点的殖民地税务总负责人,征不征税,征多少,怎么征…还不都得看您的心思?”
“我们这些军人能做的,也只是从旁辅助男爵您,尽量配合罢了。”
毫不掩饰的吹捧加上一点点酒劲儿,让刚刚受了莫大刺激的埃克斯男爵十分受用。
“真是没想到,原本在枢密院备受排挤的我,到了冰天雪地的殖民地竟然会遇到一生的知音。”
自言自语的埃克斯,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举起了酒杯:“而您…原本备受打压与雪藏的年轻军官,却同样在来到了世界边缘后开启了一条光明无限的道路。”
“这莫非是命运,公平的命运在指引着我们?”
看着感慨万分的男爵,安森立刻露出了深有同感的模样:“命运…是的,或许当秩序之环关上门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为我们留一扇窗。”
“秩序之环…门…窗?对,是的,一定是这样!”
埃克斯男爵嚷嚷着,只见他猛地站起身,将酒杯举过头顶,醉醺醺的脸色中突然露出了神圣庄严的表情:
“举杯吧,安森·巴赫准将,为了命运——为了秩序之环赐予我们的命运!”
安森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起身,像男爵那样高高举起了酒杯:
“也为了我们的友谊。”
“干杯!”
“干杯!”
两人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如此一来,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就能在有官方背书的情况下,直接吃掉殖民地一整年的税收,而不用担心任何风险,更不会引起殖民地各方势力的反感。
至于分给埃克斯男爵的那一半嘛…他当然能拿到钱,但怎么拿到,又有没有机会享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这个世界上,你的钱或许仅仅只不过名义上属于你;而别人的钱也未必不能为你所用,或者直接变成你财产的一部分;放在埃克斯身上,安森顶多暂时将这笔钱寄存在他名下,甚至也仅仅是名义上“属于他名下”而已。
一旦本土抛弃殖民地迹象曝光,他这个“税务与海关大臣”也就失去了存在价值…哦,或许还能负责承担下殖民地对本土的怒火,以泄愤工具的形象发挥下预热。
但在那之前,不妨让他借着醉意,把这场美梦做得再长一些。
…………………………
白鲸港中心广场,“虔诚信仰”小教堂。
独自一人的卡尔·贝恩待在资料室内,眉头紧锁的翻阅着柜子上一排排的资料档案。
无信骑士团,新大陆公司和银行,广场暴乱,哈罗德基金会,刺杀…最近发生的各种各样的破事,让这个参谋长不胜其烦,尤其眼下他还在忙碌军团扩编和射击军的工作,简直头都要大了。
直至他突然想起来,守信者同盟总部的资料室内,可能有与无信骑士团与哈罗德基金会活动的线索。
虽然只是个民间宗教组织,但由于整个组织几乎是风暴师一手组建,自然不可避免的保留了不少许多成立者留下的痕迹——其中就包括安森的书记官艾伦·道恩,以及他那“事事都做记录,归档和备案”的习惯。
这些资料一般按天归档,内容不外乎当天发生的新闻,某位守信者民兵的巡逻经历,处理的纠纷事件,枯燥程度远超某位总司令的日记。
可如果是提前确定日期,甚至能具体到某一区域或某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这些枯燥的档案就会变成一条条路径明确的线索,让阅读者身临其境的“看”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所以安森当天去餐厅时只带了小书记官一个人,时间是清晨五点三十分,餐厅…不,整个议会内都不会有太多闲杂人等,刺客很容易就能混进议会……”
“…等等,旅馆一家遇害应该是在上午,莉莎大小姐是在下午带人找到了那里,但这个叫伊索的民兵中午还看见有一家三人进入了旅馆,这可能是个线索……”
“…哈罗德基金会出现的有点儿频繁了,怎么哪儿都有他们?不过安森好像说过这帮家伙已经是盟友了,嗯唔…还是先记下来吧……”
“…竟然也有守信者同盟的民兵去应聘射击军的军官,哦,这个民兵是才刚刚加入不到一个月,之前曾在红手湾周边活动,名字叫……”
“…原来广场暴乱两天之前,那帮匪徒已经提早在周边踩过点儿了,难关他们能这么迅速的封锁周边街道,看起来不像是无目的的行动……”
“…不对不对,这不太合理啊,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了,怎么还能看到有外来的佣兵团和拓荒组织抵达白鲸港的记录……”
随着不断的翻越和自言自语,参谋长的眉头愈发紧锁,原本只想趁机打发时间放松的他彻底沉入了各种信息的烟海,跟随一双双眼睛复盘近两个月白鲸港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太过投入的缘故,他甚至没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黯淡,借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继续翻阅,同时在随身的笔记上做着记录。
这个状态又持续了很久,直至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响。
“砰——!”
急促的音符在寂静的资料室内回响,卡尔随即停下,猛地回首望向紧闭的窗户;只看到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什么也没有。
卡尔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走到窗前,小心翼翼的掰开锁扣,将窗户向上抬起;一枚还冒着淡淡硝烟的铅弹出现在窗户边缘,看上去应该是在击中某个物体后,从高空掉落的。
但黑夜中除了冰冷的寒风在呼啸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怎么可能?
轻轻捡起铅弹,卡尔重新关上了窗户,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故意不关灯就走出了资料室的房门。
仅凭一个老兵的经验判断,那枚还在冒烟的铅弹如果不是被施了什么魔法,开火的枪口距离自己不会超过二十公尺,再加上之前那毫无征兆的枪声,都在无声的诉说着同一件事……
自己必须从这里离开!
而且是立刻!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追逃
扣动扳机的瞬间,诺顿·克罗赛尔就后悔了。
安森·巴赫给他的任务是“监视和跟踪”卡尔·贝恩的行踪,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暴露行动——除非参谋长突然变成聋子,否则决不能听不见和他只隔两层楼的枪响。
但隔着一条街,诺顿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明显已经准备动手的袭击者无动于衷,对一个军官而言,相较于飞刀,他显然更信任自己的枪法。
尖啸的铅弹横贯夜幕,但枪焰的火光却先一步向袭击者发出了警告;于是教堂屋檐的瓦片被碾为齑粉,穿着深色外套,用立领和鸭舌帽遮住脸庞的袭击者从容不迫的跳下屋顶,融入漆黑的窄巷之中。
没有丝毫犹豫,陆军中校果断一跃而起,灰色大衣在寒风中羽翼般张开,露出红黑色的笔挺军装,宛若炮弹般砸向地面。
“咚——!”
厚军靴炸开平静的污水坑,被漫天灰色花瓣包裹的诺顿全力张开身体,向着漆黑的长巷发起冲刺。
虽然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是面对自己跟踪了两天唯一的成果,诺顿一点儿也不打算放弃。
狂奔撞上拐角,袭击者的残影终于映入陆军中校视野;对方的速度很快,但死寂的窄巷中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遍地的污水坑也找不到对方的脚印。
但此刻根本容不得他多想,笔直的咬牙追赶,点对点直线紧跟一闪而过的残影。
两人在狭窄复杂的长巷中不顾一切的狂奔,彼此的距离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陆军中校逐渐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背影。
那是个一个十分瘦小,鸭舌帽后露出半截马尾辫,乍一看可能连二十岁都没有的少年;速度很快,反应也算灵活,但跌跌撞撞的模样显然对周围并不了解,只是想借地形和夜色甩掉自己。
虽然第三步兵团只负责过很短时间的白鲸港巡逻和治安,但作为中阶军官,对负责区域深入了解属于基本功——特别是在有之前广场暴乱的经验后。
少年不敢冲出窄巷,因为外面就是无比开阔的街道,冬季深夜的白鲸港大街上根本不可能有行人;之前的枪声就是最好的警告,离开窄巷的下场就是变成可以被随意开火的移动靶。
急转变向,蹬壁跳远,加速助跑,高空后翻…犹如杂耍灵活的身影,少年勉强保持着速度优势,但一声不吭的诺顿始终保持着无法被甩掉的距离;军靴在水坑和墙壁间敲打着刻意的节奏,卡点般紧跟心跳。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陆军中校正不紧不慢的缩短双方的距离。
并且终于破解了为什么袭击者没有声音的秘密——在脚步和身体即将和地面或障碍物碰触的瞬间,会亮起淡淡的灰色光影或者说…反射了周围光线的烟雾。
对方能在将魔法气息压制到微不可查的前提下,将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烟雾,又不会影响正常行动。
对方是个经验欠缺,但天赋极高的咒法师!
脑海中闪过念头的瞬间,对面夺路狂奔的少年忽然变向,冲进了隔壁的巷口,并在原地留下淡淡的烟影;下一秒,那有着人形轮廓的烟雾“转过身”,朝陆军中校扑来。
“砰!”
这次诺顿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怒吼的铅弹扯碎了烟雾,在黏在墙壁中央一个圆柱体周围炸开转瞬即灭的火光。
等等,黏在墙上,圆柱体,火光……
不好!
瞪大眼睛的诺顿果断蹬墙起跳——这个距离匍匐卧倒已经没意义了,他得躲到巷口外靠围墙这个掩体才能逃过一劫。
想法是正确的,如果他在看到烟雾第一时间就做出决定的话……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窄巷中亮起,浑身冒烟的陆军中校像烧着的布娃娃,被爆炸气浪撞飞出去,翻滚着砸落在隔壁巷口。
恰巧是慌不择路的少年逃跑的方向。
诺顿狼狈不堪的抬起头,正好和骤然止步的袭击者四目对视。
瞪大眼睛的少年陡然一怔,旋即扭头狂奔,同时向身后扔出更多圆柱形的自制炸弹,被灰色烟尘包裹着向诺顿袭来。
“站住!”
大声呼喊的陆军中校抛下千疮百孔的大衣,起身朝已经近在咫尺的炸弹扑去。
啪——
抬手抓住第一个炸弹,紧抿着嘴角的诺顿猛地将它砸向地面,拽着“刺啦”冒烟的火星向前滑铲,同时借着惯性用左手拽住了第二个。
就在他试图去抓第三个的瞬间,包裹着炸弹的烟雾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硬生生偏离了方向,朝陆军中校身后飞去。
“轰——轰——轰——!!!!”
三声爆炸响起,漆黑的长巷中却只亮起了一道火光。
气喘吁吁的少年在巷口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街道回首望向身后;滚滚浓烟充斥着整个长巷,死寂中只有余灼烧的声响,再也听不到那敲打心脏的军靴了。
“呼…呼……”少年平复着呼吸,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但就在转身离开的刹那,从烟雾中走出的陆军中校让他再次愣住。
毫发无损的诺顿一边娴熟的左轮换弹,一边故意放轻了步伐迈步向前;淡淡的半透明屏障将他和周围的浓烟隔开。
他、他是个天赋者,是个风骑士!
震惊的少年在心底喊道。
在身体周围半径五米内生成可随心所欲控制的排斥力场,既可以作为屏障保护,也能瞬间将敌人碾成粉末。
诺顿·克罗赛尔将自己的血脉之力称为“无尘之地”…因为如果全力施展,自己周身十米内会连灰尘也不剩下。
可惜刚刚自己准备不足,否则刚刚的炸弹一颗也不会爆炸;这下至少炸塌了两堵墙,怕是要团里出公款补偿了。
咔嚓——
弹仓入膛,击锤预备,面无表情的陆军中校将枪口对准袭击者右腿。
他已经看穿了少年的破绽,每次“部分烟雾化”之间是存在延迟的,而如果他敢全身变成烟…飘散的灰尘可跑不过子弹。
震惊的袭击者愣住了数秒,看着已经被举起的枪口,没有过多犹豫向空荡荡的街道冲去。
他当然清楚这有多危险,但哪怕是变成活靶子也不准备放弃最后的一线生机!
陆军中校加快了脚步,右手食指紧贴扳机,举枪瞄准。
就在这时……
“诺顿?”
“砰!”
突如起来的呼喊打乱了陆军中校的节奏,铅弹在污泥遍地的大街上溅起水花,和亡命奔逃的少年擦身而过。
诺顿错愕的抬起头,看向好像是眨眼间出现在巷口的身影:“阿列克谢,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叫我在…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被怀疑的第二步兵团长双手揣兜,没好气的快步上前道:“你不在港口巡逻,一个人跑北城区干什么来了——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大冷的天啊,还是晚上!我吃饱了没事干满城逛街,收拾酒鬼和小扒手很好玩是吧,啊!”
被问住的诺顿嘴角抽搐了下,目光余角扫向已经快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袭击者,扭头拽住阿列克谢肩膀:
“这个我之后再解释,先管眼前,那个孩子他……”
“他跑不了!”
阿列克谢冷哼声,右手夺过诺顿的左轮,看也不看就扣下了扳机。
“砰!”
左轮的怒吼在空旷的街道上空回荡,逐渐散播到远处。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诺顿眨了眨眼,转头望向正耍着枪花的阿列克谢:
“没打中?”
“你等会儿。”
不耐烦的阿列克谢头也不回的看着袭击者逃跑的方向,故意大声倒数:“五、四、三、二……”
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稚嫩的惨叫,一道金红色的火光在空旷的街道中央亮起,点亮了漆黑的夜。
被火光包裹的少年试图继续逃跑,但很快就踉跄着扑倒在地,挣扎着拼命想要扑灭身上的火,但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无比醒目的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
“我在他逃跑前,碰了他一下。”
洋洋得意的阿列克谢把左轮摁在诺顿胸口,一点儿也不炫耀的故意翘起下巴道:“枪声一响,他就会紧张,一紧张,心跳就会加速,剩下就是算好阈值,抢在他发现自己中招前让他…燃起来就行了。”
“再怎么能抗,烧个半死总归是跑不掉了。”
烧个半死…诺顿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好像提醒过你,那还是个孩子吧?”
“是吗?”阿列克谢耸耸肩:
“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孩子,目标小,瞄准点儿再开枪呢——再者,刚刚是谁想打断那孩子的腿?”
“……”
诺顿突然不是很想和这个家伙再聊下去了,默默收起了自己的配枪。
但阿列克谢却不准备停止抱怨:“我刚刚结束巡逻,到处找你换班好赶紧休息休息,顺便喝一杯;结果你副官告诉我他快一天没见到你的人影了!”
“我以为你可能在议会,被临时安排了新任务,就朝市中心这边赶过来,然后半路撞上快丢了魂的参谋长,说教堂那边有些不对劲,又临时把我来过来搜查;你猜怎么这,又干了好一会儿的无用功!”
“原本以为能解除封锁了,正好半路撞见你…哦,准确的说是那个爆炸,不然我可能就直接让他们收工了。”
“他们?”
诺顿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抱怨:“你派兵封锁街道了?”
“是啊,一个连呢!”阿列克谢扯扯嘴角:
“话说你这是在追谁啊,而且怎么就只有你自己一个,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
诺顿欲言又止,跟踪卡尔·贝恩是安森·巴赫直接下达的命令,但如果不这么回答的话好像又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在这儿,又在追一个行踪可疑的少年。
阿列克谢看着目光闪烁的诺顿,好奇的表情逐渐变得怀疑。
就在两人说话间,远处的火光已经悄然熄灭。
浑身灼伤的少年死死咬着牙,用颤抖的四肢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的挺直站起。
这个过程他始终昂着头,用猩红的瞳孔死死锁定着远处两个身影,强忍着疼痛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响,小心翼翼的朝着街边巷口的方向挪动;为了不被觉察到魔法气息,甚至没有将脚下“烟雾化”,拼命催动着伤痕累累的躯体。
快…小心…只差一点儿…就只差一点儿了…马上就能……
“咚!”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沉默的两人同时回首,看向火光熄灭的方向。
“咚!咚!咚!咚……”
少年惊恐的看着脚下的泥土不断炸开,一根根漆黑的长枪伸出地面,从不同角度刺向他的身体,但每次都正好差了一点点。
只眨眼的功夫,数根长枪已经组成“钢铁牢笼”,肘关节,膝关节,脚踝,手腕,脖颈,腰部…整个身体被迫完全张开,像造型诡异的处刑架,将少年卡死在原地。
刺破泥土的黑色长枪…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愤怒的抬起头。
“咚!”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枪头的长枪从他背后伸出,力道刚好的敲晕了少年,把已经快破口而出的怒吼重新塞了回去。
这…诺顿错愕的抬头望去,一个头戴半高礼帽,穿着深色风衣的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街旁楼顶,灿金长发随挥舞的枪影披散在身后。
注意到这边投来的目光,那身影缓缓转身,扶着帽檐向二人默默致意,随后便转身离去。
“那是谁?”
阿列克谢忍不住问道。
“不认识,但总觉得很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大概是隐姓埋名,不想被人打扰的天赋者?”诺顿胡乱猜测道,旋即又朝阿列克谢翻了个白眼:
“还有,你不是说他肯定逃不掉了吗?”
“我怎么知道这家伙这么能忍,全身烧伤可不是说着玩的,你不知道那有多疼!”
阿列克谢冷哼一声,还不忘了朝远处正从楼顶跃下的身影挥手致意:
“谢谢您的帮助,风暴军团不会忘记的,女士!”
噗通!
话音落下的刹那,巷口里传来了有人崴脚的声响。
第二百七十六章 射击军总指挥
哈罗德宅邸,凌晨。
“咚!”
炮弹似的巨响砸开了宅邸大门,让原本睡得正香的德里克瞬间清醒,果断拔刀冲下楼梯,准备让某些不开眼的混蛋见识见识,打扰一个狂猎骑士的睡眠究竟要付出多惨重的代价。
自从骑士团的黑法师莫名其妙的死在安森·巴赫的手上,白鲸港的黑帮团伙立刻失去了主心骨,变成了互相撕咬,毫无章法的过街老鼠;他们不敢再控制街区,杀人放火走私,却干起了私闯民宅的,盗窃绑票的勾当。
如果只是盗窃那其实还好,毕竟这栋宅邸早就没多少值钱东西了,问题在于宅邸的三个新主人都是不能见光的,一旦被觉察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他们又不能不住在这儿…只能不厌其烦的和那些主动上门还特别害羞的“客人”们交流互动,用实际行动感化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当然,很多时候根本没有下次。
但当他站在大厅,手持双刀准备好好和对方“交流”下时,却看到了一张无比的熟悉的脸庞。
“卡尔诺,你才回来啊?”
直接怔在原地的德里克下意识道:“干嘛去了…大晚上的?”
脸色难看的卡尔诺瞥了眼赤脚还光着上半身的狂猎骑士,一瘸一拐的朝楼梯走去,还故意用肩膀把他撞开。
“嗨!”
德里克无辜的嚷嚷道,歪着脑袋盯着那踉踉跄跄的高挑背影:“这么大脾气干什么,我又怎么惹着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
伊恩·克莱门斯穿着睡衣从大厅旁边的门走出来,困惑的打量着在客厅大喊大叫的狂猎骑士:“现在还不五点。”
“卡尔诺刚刚从外面回来,还带着一肚子气。”德里克用刀指了指被撞开的大门,向伊恩耸耸肩道:“你给他安排什么任务了?”
“我不知道,还指望着你能告诉我呢。”
伊恩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拼命揉眼让自己清醒些:“等等,你说他刚刚从外面回来?”
“是啊,怎么了?”
“一定是白鲸港又出乱子了…我们得尽快弄清楚情况,然后决定要不要向安森·巴赫汇报情况。”伊恩用力按了下靠近眼窝的鼻翼两侧:
“这批骑士团的同僚掌握了我们没有的情报网,年龄还普遍不大,很可能是在我们常驻白鲸港后,克雷西家族又另外招募的一批新人——我们不能引起那位准将大人的怀疑。”
像安森·巴赫这种谨慎到极点的人,他予以的信任是不能完全当真的,更多情况下只是试探用的手段,甚至是刻意留下的陷阱…伊恩对此深信不疑。
“行啊,卡尔诺就在上面,问去吧。”
德里克无所谓的指了指头顶:“他正在气头上呢,不怕被一枪戳死就请便,我反正不去。”
“这倒也是……”
伊恩叹了口气:“卡尔诺…是那种永远能让人放心,但又永远不会对你吐露真心的朋友;当你觉得已经了解他了,又会在他的沉默寡言中感到一层看不穿的壁障——我们也许永远也无法真正了解他的内心。”
“特别在他每个月脾气最不好的几天。”德里克补充道。
“是的。”伊恩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
“特别在他每个月那几……”
“咚——咚!”
话音未落,两根又黑又粗的长枪撕开地板,同时刺向了两个人的脑袋。
然后…又同时在即将枪尖灌顶的瞬间停下。
看着距离鼻尖只剩不到几寸的漆黑长枪,浑身僵硬的伊恩保持着最后一秒的姿势,目光随着脸颊滑落的冷汗转向对面的狂猎骑士,用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楼梯。
“为什么是我?!”
同样变成木头人的德里克死死盯着伊恩,拼命压低嗓音:“我说了,他正在气头上呢,要去你自己去!”
“我不想找死!”
“你以为我想?!”
“……你是狂猎骑士!”
“所以呢?”
“你比较能抗,让他戳几个窟窿泄泄愤又不会死。”
“……你怎么不让他戳几个窟窿呢?!”
“你们说够了没有?!”
一道吐字清晰的怒吼,让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面面相觑的二人望着彼此,不约而同的转身朝楼梯走去。
“这主要因为我们是朋友。”伊恩一边轻咳几声,一边自言自语道:“所以无论等会儿卡尔诺要怎么发火,我们都尽量别出声——作为朋友,互相分担痛苦是应尽之谊。”
“说得好。”
德里克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楼梯口:“那能不能麻烦您走快点儿,别故意把我扔前面当盾牌啊…朋友?”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默契的将上楼梯速度保持在了相同的节奏。
……………………
中心广场,“虔诚信仰”小教堂。
空荡荡的祷告室内,惴惴不安的诺顿和哈欠连天的阿列克谢分作长椅两端,身后第二步兵团的士兵们进进出出,人头攒动。
在耗费了几个小时的光景后,两人终于将昨夜袭击者途径的街道彻底翻查了一遍,再三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才解除了封锁——好在大半夜也没有多少外出的身影,除了爆炸和枪声外,并未对周边构成什么影响。
或者说就算有,已经身经百战的白鲸港居民也早就习惯了。
按照之前的经验,阿列克谢准备宣布任务结束,将被逮捕的咒法师少年押送回司令部收监,等第二天再正式汇报,交给法比安或总司令处理——之后的事情就和他们俩没什么关系了。
诺顿坚决不同意。
跟踪和监视卡尔·贝恩参谋长,是总司令专门吩咐给自己的任务,而这个嫌疑重大的少年更是连续跟踪了两天后唯一的成果,他根本承担不了任何意外,必须立刻上报。
只是这件事他不能告诉阿列克谢,哪怕顶着对方无限怀疑的目光,也只能“顽固”的坚持自己的态度,强行将袭击者扣在了原地,等待总司令到来。
万分不理解的阿列克谢最终还是同意了,虽然并不情愿。
至于彻夜的搜查…除了被少年用自制土炸弹破坏的街道,没有找到任何多余的线索或很痕迹,更没有发现任何同伙。
如果不是咒法师的身份和亲眼所见,就连诺顿自己也找不出少年和白鲸港那些普普通通的路人有什么区别,更想不到一个孩子险些干掉了军团的参谋长。
不过现在这一切疑问,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伴随着“吱呀~”的门轴声,面色凝重的安森叼着早已熄灭的烟斗,推门走出了房间。
面色各异的两人果断起身,一前一后快步上前:“总司令……”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
安森直接抬手打断了两人,淡淡的开口道:“你现在立刻率领第二步兵团前往城外射击军的训练基地,在周围布置警戒,告诉他们一小时后我就会前往巡视,检查土著民士兵的训练成果和军营建设进度,让他们做好准备。”
“在此之前,为了防止造假或出现任何不实的情况,所有射击军军官或士兵不准以任何借口离开营地,听清楚了吗?”
迎着准将冰冷的目光,折腾一晚上,对到底发生什么浑然不觉的阿列克谢突然打了个冷颤,用力捶胸致敬:
“是!”
话音落下,第二步兵团长转身离去,临走前还瞥了眼满脸忐忑的同伴,快步走出了教堂。
“诺顿中校,你做的很好。”
安森缓缓放下嘴角的烟斗:“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超乎了我的想象,你昨晚的行动堪称至关重要,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许很快就能抓住克雷西家族在白鲸港的尾巴了。”
“多谢您的夸奖,总司令,但是……”
停顿了两秒,深吸口气的诺顿沉声道:“但是我还要说,在经过两天的跟踪和观察之后,我仍然不认为卡尔·贝恩参谋长有任何背叛您的嫌疑!”
“真的!我说这个并不是为了讨好您,或者掩饰这几天时间做的一大堆无用功,或者因为本人对参谋长的好感,他,他是个…极其无聊的人!”
“从不怎么去酒馆,整天和一堆文件打交道,除了吃饭,休息,工作之外没有任何,任何能成为生活的时间,就连您的书记官都比他有情趣!跟踪他是一样无比消耗耐心,无聊透顶的工作——您知道看着一个人从下午到傍晚,七小时不间断工作,半句话都不说是多恐怖的事情吗?”
“而比这更恐怖的是他…他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诺顿突然浑身一哆嗦:
“一开始我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在和某个天赋者或者施法者私下交谈,亦或者被某人操纵之类…结果,结果只是他在和自己自言自语,仿佛周围有一圈听众似的在那里谈笑风生,简直太恐怖了,恐怖至极!”
看着陆军中校那仿佛见了鬼的表情,安森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下。
话说,自己是不是把卡尔压榨的太狠了?
应该没有……吧?
带着隐隐约约的怀疑,他轻笑一声:
“这我当然明白。”
“您知道?!”
诺顿的瞳孔骤缩了下:“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我专门跟踪他呢?”
“因为这是弄清某些事情所必须的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安森给出了一个非常晦涩的回答,沉默的陆军中校眉头紧锁,却没有再接着询问下去。
他有种预感,某些事情或许还是不知道真相为妙。
“把犯人带回司令部的监狱,交给掷弹兵团看押——告诉他们,这是昨晚袭击过参谋长的危险嫌犯,务必要小心谨慎。”安森随即结束了两人的谈话,沉声下令道:
“之后带领第三步兵团前往港口,像往常那样巡逻,不要被任何人觉察到异常。”
“是!”
诺顿不再多言,转身朝教堂内走去。
吩咐完命令,安森悠闲的点燃了烟斗,离开了教堂前往白鲸港议会。
七点三十分整,议会内还看不到几个人影,走进吸烟室的安森还能趁机放松一阵,然后……
不出意外被他忠诚的副官破门而入。
“你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气喘吁吁的卡尔甚至等不及平复呼吸,气喘吁吁的直入主题:“我当时正在教堂里查阅守信者同盟的资料,然后……”
“然后被人袭击了,但你并没有看见是谁,直到刚刚才听说教堂那边抓住了一个无信骑士团的嫌疑犯,对不对?”
被安森打断的参谋长先是愣了下,闷闷的在安森对面坐下:
“你已经听说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安森不动声色道:
“我猜你专门跑过来,是因为在资料里找到了什么关键性的线索?”
“不完全是——内容太琐碎了,而且都是非常主观的记录,很难说是不是真的。”卡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
“我找了你被刺杀当天,还有逮捕骑士团线人时守信者同盟的巡逻记录,发现了几个非常有趣的线索——那就是这段时间所有巡逻的民兵,都看到了有射击军战士在活动!”
“当然,单单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我们正在大规模招募和训练射击军战士,而且他们基本上是土著民,受到关注是正常的;但从你遇刺前几天开始一直到最近,他们活动和出现的频率异常的高。”
“而你之前曾经提到过,骑士团背后的克雷西家族和土著民中的旧神派有联系,而我们招募的射击军战士又基本是土著民,所以或许有一种可能……”
“土著民战士中,混有克雷西家族的眼线?”安森反问道。
“这只是个猜测,而且我也没什么能佐证的证据。”
卡尔把玩着笔记本:“可以把这个当成一条线索,找个时间把射击军上上下下调查一番,你觉得呢?”
“我觉得别找个时间了,今天就很好!”
安森果断站起身,掐灭了烟斗:
“跟我去一趟射击军的军营,顺便让他们认识认识未来的射击军总指挥,如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炮灰的意义
白鲸港郊外,射击军营地。
在新大陆公司的对外宣传报道,和各种针对投资人,股权方的财务分析报表上,这是个无比神奇的地方:
幕墙,陷阱,碉堡,炮垒…无数的防御设施组成牢不可破的幕墙,包围着一片占地数百亩的巨大营地,数十座高悬旗帜,装备着烽火和炮台的高塔,犹如参天古木般参差期间,监视着整片区域。
以一座坚固的半永久棱堡为中心,无数笔直的道路,深达数公尺的堑壕组成双重维度的交通体系,连接着这片迷宫般的区域;宿营地,军火库,靶场,马场,司令部,后勤部,教导室,监狱……像栖息潜伏的巨大凶兽,被道路,壕沟,巡逻士兵的队列,沉重的四轮马车相互串联。
来自文明世界的军官们穿着笔挺整洁的军装,一手左轮一手硬皮鞭,按照风暴师——现在是军团了——制定的标准教材,以最严格也最人道的方式,训练和培养那些刚刚脱离了蛮荒世界的土著民。
而这些光荣的“射击军战士”们,装备着和克洛维线列步兵相差无几,只略逊一筹的装备,穿着统一的装束,吃着简单朴素但果脯的食物,住在温暖舒适的集体宿营内,接受由内而外,由表到里的全方位改造。
还有射击训练,正步操典,信仰改造,常识教学……通过短期四周快速培训,三个月定向教导,一名为秩序之环而战,职业素养优秀的射击军战士就新鲜出炉了!
并且这个过程是完完全全可以复制的,只要有源源不断的“新兵”送到这座工厂似的营地,就能以标准化模板进行快速训练和培养,不比生产一双靴子困难多少。
而射击军最大的特点是…便宜。
非常的便宜,甚至可以说便宜到堪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的训练费用是克洛维线列兵的四分之一,殖民地民兵的一半不到,维持六百人满编步兵团的开支,更是只有殖民地民兵的三分之一。
并且和“自愿参军”的民兵不同,只要佣金给足,射击军战士们任劳任怨,绝对物有所值,不让雇主任何一个铜板被白白浪费,绝对一分钱一分货。
超高的性价比+各方投资热门+安森·巴赫的保护承诺=横空出世的射击军。
但假如他们稍微冷静下来,理智思考的话,不难发现这些宣传和各种财务报表存在着无数自相矛盾的地方。
比如要培训一个从未接受过任何常识教育的土著民当兵,怎么可能比民兵还便宜;比如就算能缩水士兵一日三餐和服装方面的费用,武器仍然是抹不掉的巨大开支;比如要雇佣专业军官甚至超过了招募,收购和抓捕土著民的花销……
包括在宣传中堪比克洛维南部要塞的“射击军总部”,究竟要花多少钱才能建成,甚至能不能在他们这些投资人有生之年建成都是个问题。
很显然,这帮外行人根本考虑不到这么多,绝大多数或许有生之年,都不会考虑亲自去一趟这座自己花了大钱建造的“传奇军营”参观参观。
战争对他们而言,基本等同于冬天的寒风和冰雪,而军队就是冬天取暖的壁炉——属于用完就可以忘掉,或者扔一边当摆设的东西。
于是在欺负外行(风暴师军官团全体成员),资方内鬼勾结(莱茵哈德·罗兰行长),各种报告文案完全不透明(艾伦·道恩书记官)的情况下,顺利从投资人手里捞了个够本的安森·巴赫,基本只花了个零头就搭建起了射击军的架子。
一座三层砖瓦小楼,十几个木板和泥砖砌成的长屋,两座用帆布修修补补的仓库,用篱笆围起来的一大圈空地,外加零零散散几十上百个帐篷……就是传说中豪华气派的军营。
整整八千多,将近一万名被征召而来的土著民,外加不到两百个负责训练和管理他们的军官,就生活这座和农庄差不了多少的“军营”里。
“事实上,这就是个农庄。”咬着卷烟的卡尔耸耸肩:
“之前你为了对付那些白鲸港的农庄主搞的‘军屯农庄’计划,最后差不多有一半都因为各种原因荒废掉了;我们几个人合计了一下,干脆就废物利用,把两个废弃的农庄合并成一个,改造成了现在这座射击军的军营。”
“改造?”
看着眼前这一片荒凉,比流民野营地强不了多少的“军营”,安森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你确定不是拆迁?”
“哦?你竟然看出来啦!”卡尔歪过脑袋,意外的吐了口烟圈:
“没错,这就是拆迁之后剩下的——原本应该还有十几个板条搭建的房子,一个修理武器的作坊,两个面包炉,一个厨房和一个大食堂,四个厕所和配套的沼气池…不过最后都没盖完,我就让他们拆了。”
“……为什么?”
“因为根本忙不过来啊,我的准将大人!”
参谋长没好气的抱怨道:“我们总共有将近一万名土著民士兵,却只有一百个军官,平均每人要管近百个土著民,这工作量已经堪比牢头了——然后他们还得自己动手,修建一座能容纳上万人的军营。”
“自己建?”安森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让射击军的士兵们干活,军官们负责监工?”
迎着他的目光,卡尔沉默了数秒:“……你开玩笑的吧?”
“眼下这一万名土著民,至少三分之二是原本生活在野外,或者发起过暴动的兽奴;一半以上到现在还戴着手枷和镣铐,然后你打算发给他们每个人锤子和铁钉?”
安森:“……”
“当然,假如我们人手充足的话,倒也不是不行——但眼下整个军团都在城内维稳,还要准备扩编,再想抽调兵力负责射击军并不现实,所以只能一切从简了。”
一切从简…但这未免也太“简”了。
内心忍不住吐槽的安森环视着一览无遗的四周,跟着卡尔朝军营内唯一超过三层的地标建筑物,也就是司令部走去。
还未靠近正门,守在外围的风暴师线列步兵已经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身影,整齐划一的举枪行礼。
“第二步兵团一营第二线列兵连长,马可斯上尉,向您致敬!”
“殖民地‘风暴’军团总司令,安森准将,向您致敬。”
停下脚步的安森举起右手,朝竖枪捶胸的连长还了一礼:“你们团长呢?”
“司令部,和射击军的军官们在一起。”马可斯上尉道:
“需要为您通报一声吗?”
“谢谢,不用了。”
安森摆摆手:“也不要告诉他们我已经到了,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巡逻就好——我打算在军营周围转转,等会儿再去找他们。”
“是!”
马可斯用力点头,带着身后的连队离开了原地。
看着步兵上尉走远,始终保持沉默的卡尔才望向四下环视的安森,微微蹙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你还没有注意到?”安森头也不回道:
“现在还是上午,但整个军营到处都看不见士兵们的身影,也找不到有任何人在周围活动过的痕迹;从军营大门一直到司令部,结果只有一个第二步兵团的连队发现了我们——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完全不觉得。”卡尔挑了挑眉毛:
“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嗯?!”
刚想开口的安森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这还不够可疑吗?!”
“呃…如果你想说正常的军营,那应该是的,但这里是射击军的营地。”卡尔耐心的解释道:
“我刚刚说过,您这支‘射击军大军’近一万名士兵里,有超过一半都是刚刚被抓回来的,还需要我接着说下去吗?”
“……你恐怕还得说得更详细一点儿。”
有那么一瞬间,安森差点儿忍不住拔枪扣扳机的冲动。
“你也知道,这帮‘兽奴’或者说土著民,在反抗能力方面可比壮丁强多了,所以自从抓回来之后就基本没怎么给他们喂过吃的,再加上他们以前的生活环境,一个个饿得和包了层皮的柴火差不多。”
卡尔露出回忆的神情,轻快地说道:“所以在他们带回军营之后,根本不敢让他们有太高强度的劳动,只能先让他们吃,拼命地吃,从早到晚的吃——好在他们的胃口也不大,也不怎么挑食,否则突然多出一万张嘴,军团今年的储备还是挺危险的。”
“不过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从早到晚两顿饱饭,有面包有热汤,还有温暖的住处,不少射击军战士已经不仅不想跑,甚至打算向您这位总司令大人誓死效忠了。”
“按照他们目前的身体素质,我觉得再照眼下的标准吃一个星期,应该就能开始正常的军事训练,也不至于大规模减员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除了…休整,什么也没干?”安森有点儿难以置信:“周围农庄的殖民者难道就没有注意过,这座军营特别异常吗?”
“倒也不完全是这样,我们找来了守信者同盟的志愿者专门给他们洗礼,传授秩序之环信仰和一些常识,每天傍晚还会让他们放放风什么的。”
卡尔把烟斗随手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至于被注意…我觉得他们可能一直把这里当成被废弃的农庄,都没发现这其实是个军营。”
虽然这个答案和刚才的几个同样离谱,但不知道是不是受的刺激多了,安森对这一点完全不感到怀疑,甚至还有一丝亲切。
原因也很简单,他当初在克洛维城训练风暴团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情——把军营伪装成了废弃的工厂;只不过这次根本用不着伪装,就已经完美的让人看不出来了。
带着这份熟悉和怀念,两人推门走进了司令部——或者说射击军的军官集体宿舍。
同样是出于节省人力财力方面的考虑,射击军并没有给军官们建造专门的宿舍或住所;加上凛冬已至,军官们总共也只有一百人,全部住进司令部刚好填满所有房间,甚至这样还能节省不少燃料方面的开支。
对于这个结果,安森已经基本麻木…毕竟强大的军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眼下射击军只要能完成替自己圈钱外加扩编的使命,他也就不再要求什么了。
此时已经将近中午,两人走进司令部时大厅内已经挤满了人,军官们按照职务围坐在长桌两旁,提前一小时抵达的阿列克谢则站在角落里看,表情焦急的仿佛在等待什么。
就在安森进门的瞬间,第二步兵团长立刻不由分说的快步上前,激动地抢先道:
“总司令,出事了!”
“我刚刚让射击军的军官们集合,结果全军职务最高的若瑟夫团长迟迟没有出现;直到有一个和住相同房间的军官告诉我,他已经快一周没有露过面了!”
安森瞳孔骤缩,不动声色的按住了阿列克谢的肩膀:
“你是说他失踪了?”
“应该不仅仅是失踪那么简单。”阿列克谢摇摇头,拼命克制着激动:
“卡尔·贝恩参谋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若瑟夫团长一直是射击军的最高负责人;我刚刚在他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十几个明显是土著民的镣铐!”
“这只是个猜测,但他很可能偷偷控制了一批射击军士兵为他效力!”
“还有,仍然是和他同房间的军官告诉我,就在您遇刺的那天前后,法比安上校曾经来过一次射击军营地,和若瑟夫单独交谈过——但因为法比安是掷弹兵团长,若瑟夫又是当时射击军的最高负责人,所以没有人怀疑。”
“我、我不打算指控同僚,但如果法比安他,他……”
“行了,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轻声打断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阿列克谢,神情依旧的安森沉默了数秒,良久,才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法比安,他目前在什么地方?”
工作原因,向大家请个假
今天要交接一个新活,确实没时间更新了,还望见谅
另外小小剧透下,下一章回收之前的某个伏笔,顺便回应之前被问到的几个问题:
(1)安森没有爵位,但巴赫家族是克洛维中央行省的乡下贵族,是有爵位的
(2)巴赫家族很小,并且和王室奥斯特利亚家族有过联姻,但几乎所有克洛维贵族祖上都和王室有过联姻,奥斯特利亚家族在秩序世界属于二流豪门,家族历史更是不入流;克洛维是近几百年崛起的王国,上层几乎都属于暴发户。
ps:弗朗茨家族历史悠久,但在路德总主教崛起以前只是个不怎么起眼的普通豪门,加上总主教强势,才会让路德维希被陆军排挤。
(3)安森·巴赫的父母(这个世界的)已经过世,目前的家主是他哥哥(确认会出场)。
(4)接下来会有一个自带科技属性的角色要登场,
大概就是这样…空空再次道歉,对不起大家了。
《我必将加冕为王》工作原因,向大家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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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若瑟夫
“你怎么会在这儿?”
阴冷的监狱内,推门而入的法比安冷冷的盯着坐在长椅上等候的若瑟夫,眼角闪过些许错愕:“这不是射击军副指挥该来的地方…若瑟夫阁下,您越界了。”
掷弹兵团长故意没有关门——司令部监狱外有一个连队的掷弹兵巡逻,营地内还有于连中校和他的第五步兵团负责日常管理。
虽然他并不认为这位前民兵团长有闯空门的可能,但必要的谨慎还是得有,同时也能避免很多无意义的误会。
“这我当然明白,但事态紧急,不得不冒点风险!”
长椅上的若瑟夫身体微微前倾,焦急的脸庞伴随夸张的肢体动作,让他的解释显得有一丝滑稽:“真的,一分钟都不能拖!”
“那个刚刚在教堂附近被抓住的犯人,和哈罗德基金会有着莫大的联系,基金会的负责人发现了安森·巴赫准将其实是施法者秘密!他们正准备……”
“砰!”
没有一丝丝的征兆…面无表情的法比安反手合死监狱大门,巨大的声响让若瑟夫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整个人像被吓傻了似的结结巴巴:“准、准备…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前近卫军军官一只手摁住身后的大门,微微眯起眼睛: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
“先回答后一个。”
法比安双手放在身后,缓缓靠近在长椅上哆哆嗦嗦的若瑟夫,直至站在他身前,阴冷的目光俯视着那双不安的眼睛:
“立刻。”
感受着由外而内压迫感,仿佛心跳都快停止的若瑟夫急促的呼吸,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缓过劲来:
“是约翰。”
“……谁?”
“是、就是被你们抓住的那个孩子,他告诉我的!”若瑟夫赶紧补充道:
“他说自己找了一个特别挣钱的活儿,帮城里某个有钱人跟踪别的有钱人,后来发现那家主人是哈罗德的遗孀,跟踪对象是守备军团的军官,还说安森·巴赫准将其实是…是……”
望着掷弹兵团长愈发阴冷的目光,若瑟夫没再继续说下去。
稍稍收敛了些许表情,法比安从上衣口袋摸出了一只卷烟盒,默默转身走向书桌:
“那个…孩子,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呃,我们认识——他以前是长湖镇的小偷,被逮住过好几次,我看他是个孤儿所以经常私底下放他一马…时间长,也就熟了。”
若瑟夫一边做出努力回忆的目标,一边盯着法比安手中的烟盒:“我还给他出过不少点子,比如谁能偷谁不能,比如出了事该往哪儿躲…所以出了什么事,他都会先来告诉我。”
“哦,是这样。”
借着蜡烛灯芯,法比安点燃了香烟:“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自己其实个施法者呢?”
“什么?!”
仿佛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若瑟夫震惊了:“这不可能!”
“他昨晚险些炸毁了半条街道,两位天赋者军官同时行动,才在没有扩大事态的前提下生擒了他。”法比安厉声道:
“不要质疑我的话,是我在问你,若瑟夫阁下!”
“……是。”
若瑟夫胆怯的把头缩回胸口,只是表情依旧充满了难以置信。
凝视着手中飘起的一缕烟雾,面色紧绷的掷弹兵团长迟疑了数秒,默默将卷烟放下,转身望向战战兢兢的若瑟夫:
“为什么现在才说?”
“虽然涉嫌对总司令阁下的…污蔑,但关系白鲸港安危的情报,你应该在之前我去找你的时候就应该汇报;这种时候跑过来,很难令人不怀疑您究竟是出于何种动机。”
“因为我不敢——安森·巴赫大人是个施法者,哈罗德基金会正伺机暗杀风暴军团的军官,这种没证据的大事,我一个外人怎么敢随随便便开口?!”若瑟夫突然激动了起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约翰那小子前天晚上告诉我,基金会的会长给了他一样很、很特别的东西,当做报酬——这说不定能当做证据!”
法比安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让他交出这件东西?”
“前提是你们不能伤害他。”若瑟夫吞咽着干渴的喉咙,急促的呼吸中带着些许颤抖:
“只要交出证据,你们得承诺放他离开,确保他的安全——当然还有我的安全。”
迎着若瑟夫的视线,法比安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闪躲。
他像是想了一会儿,默默的用力抽了口卷烟:
“我答应你。”
“呼——”
得到了承诺的若瑟夫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带着忍不住的笑容急切的站起身:“那就快点儿吧,我这就进去帮您说服那小子!”
法比安微微颔首,一声不吭的走到牢门前掏出钥匙;就在拧开门锁的瞬间,他突然犹豫了一瞬。
是的,前近卫军军官很清楚,他什么也保证不了;以那位谨慎到神经质的上司如果知道自己是施法者的秘密泄露,能干出的事只有秩序之环…或者三旧神才知晓。
但这份犹豫也仅仅是一瞬而已,拧开外面的门,法比安从容不迫的带着一脸忐忑的若瑟夫朝罪犯的监牢走去。
经过将近一年的整顿,这座原本由仓库改造的司令部监狱已经初具规模,不仅有了专门的审讯室,对每个牢房也都做了强化改造,避免再出现好不容易抓住的活口提前自尽这种“意外之喜”。
伴随着脚步声的回音,忽闪忽灭的烟头停在一间牢房前;法比安双手自然插进衣兜,目光望向栅栏后那个瘦削的身影:
“是他吗?”
“啊?啊是!是是是…就是他!”若瑟夫连连点头,“砰!”的一声扑在牢房前,双手抓着铁栅栏:
“约翰…小约翰!抬头,快抬头看看是我啊,若瑟夫!”
急切的话语声在死寂的监狱中回荡,面无表情的法比安刻意倒退了几步,将自己藏在黑暗中,冷眼旁观。
又过了一会儿,牢房里的身影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困惑又有些迟钝的看着铁栅栏外那个正在呼喊他名字的家伙:
“若…瑟夫?”
“对,是我!”若瑟夫兴奋地点点头:“你还好吗?”
少年没有吭声,默默的瞥了眼脖子上的枷锁,和缠绕在四肢上的铁链。
若瑟夫愣了下,扭过头看向法比安。
掷弹兵团长思考一瞬,不动声色道:
“你确定?”
“我……不能。”缩了缩脖子,若瑟夫脸色紧张:
“但他、他的确看起来的确挺痛苦的。”
这虽然不算回答,但的确有几分道理…迎着胆怯和困惑的目光,法比安打开了牢房的铁门,插在左侧衣兜里的手掌掏出了一枚精巧的小钥匙,顺着锁孔插进了少年脖子上的枷锁。
“咔嗒——”
清脆的机括声响起,枷锁掉在了地上;牢房内法比安和少年的脸上同时闪过了一丝错愕。
因为那机括声是从他背后传来的,而且听起来特别像……
“砰——!”
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一抹血花在少年额头绽放,将困惑和惊异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法比安的瞳孔猛地骤缩,迅速绷紧的身体下意识转身,向侧边闪避扑倒。
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冰冷的触感瞬间席卷全身,脑海中突然陷入一片空白,视野开始变得扭曲,歪斜,四肢彻底不受控制。
噗通!
目光呆滞的法比安以一个相当滑稽的动作摔倒在了地上,歪拧着的脖子,让若瑟夫恰好出现在他上下颠倒的视野之中,还有他复杂的眼神和正在冒烟的枪口。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谁让我们是敌人呢?”
他缓缓站起身,靠近的同时冲着地上不断抽搐的掷弹兵团长感慨:“你是个谨慎的人,法比安,但还不够谨慎——哪怕再有多少自信和后手,怎么能让自己和一个可疑分子独处,身边连卫兵都没有呢?”
“这是你必须吸取的教训,不必谢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仿佛突然变了个人的若瑟夫将枪口对准面色僵硬的少年,再次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一枪太阳穴,一枪颅顶,一枪心脏。
瘫在地上的法比安拼命地挣扎,但每次好不容易恢复意识,那冰冷的触感就会再次席卷而来,夺走身体的控制权。
“别挣扎了,我在你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暗示,之后每次对视的瞬间都在不断的强化——不妨回忆一下,我制造了多少能和你四目相对的机会?”若瑟夫轻笑着道:
“哦,这是另外给你上的一课:永远,永远,永远不要看一个黑法师的眼睛,哪怕你对自己再有自信也不行。”
“我原本以为这是你早该知道的尝试,毕竟你效力的家伙就是个施法者,而他的那位‘未婚妻’更是卢恩家族的家主…看来我运气不错。”
“但别担心,我没准备杀死你——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并不想和你们为敌,只是被逼无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杀死少年的左轮枪塞进法比安的手里:“所以你现在放弃抵抗,这样我才方便把记忆塞进你的意识。”
“放心,大规模的删改记忆是很精细的工作,我没那个时间,只是会进行略微的改动:‘法比安掉进了无信骑士团的陷阱,但在最后一刻及时击毙了试图越狱的囚犯,并被前来劫狱的若瑟夫击晕在地’…结束。”
“安森·巴赫或许会觉察到你身上的魔法反应,但绝不会对这番解释有任何怀疑,刚才的枪声肯定会被把外面的士兵引进来,他们都会变成你的证人,你是清白的。”
就在说话的同时,法比安的脑海中已经开始出现各种画面的闪回,原先的记忆开始一点点的被扭曲,撕裂,破碎…然后像拼图似的被重新组合,变成了似乎相同但略有区别的模样。
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不停地删改,法比安竭力咬住牙,拼命不断回起原本的记忆;但这微弱的抵抗在黑法师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孩子试图和大人比试力气一样。
但即便差距悬殊,微弱的抵抗也依然是抵抗,让不愿意下死手的若瑟夫非常头疼,生怕用力过猛直接将这位掷弹兵团长变成一个傻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外面的军靴声和铁哨声已经愈发清晰;哪怕监狱隔音效果再强,近在咫尺加上连续多次枪声,已经足以将附近巡逻的士兵吸引过来。
瞥了眼地上愈发痛苦的掷弹兵团长,微微蹙眉的若瑟夫只得选择放弃——反正目的已经达成,对方也不可能从一个死人口中挖出什么情报。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从这里离开!
想清楚这一点的若瑟夫果断起身,维持着法比安身上“线”的同时,快步朝监狱大门冲去;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戒备森严的军团司令部逃离。
反正自己已经暴露,足够对得起那些混蛋给的“恩情”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要……
“砰!”
突兀的枪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同时也停住了他的脚步。
带着难以置信…或者说难以理解的表情,若瑟夫缓缓回首,那个本该倒在地上昏迷的法比安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他斜靠着铁栅栏,被铅弹贯穿的右腿已经让血染成了红色,开枪的右手还垂在身侧;支撑着左臂的身体举起了另一只左轮,对准了若瑟夫的脑袋。
“法比安,你……”
“我建议你先闭嘴,因为现在该问话的人是我——否则下一枪打穿的可就不是我的大腿了。”
强忍着肉体和精神双重痛苦,面色惨白的法比安气喘吁吁道:“哦,你刚才真该在还有机会的时候杀死我的,哦,若瑟夫……”
“……我亲爱的,若瑟夫叔叔!”
“咚——!”
若瑟夫瞳孔骤缩的瞬间,紧闭的监狱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伴随着射入漆黑监牢的光线,一道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边走还边念念有词: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谁在欺负我们家的军团副司令呢?”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亲自聊聊
“啪!”
清脆无比的响指声,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响起;滚滚浓烟犹如潮水般从出口向整个监狱席卷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所有角落。
这是…迷雾烟斗?!
若瑟夫的脑海中立刻检索出已经掌握的情报…这是安森·巴赫惯用的套路,先释放大量烟雾,随即发动【烟娱家】,用无穷尽的变化和对手展开消耗战。
再看到法比安脸上那错愕的神情,基本已经可以断定,刚刚出现的敌人就是安森·巴赫——风暴军团的总司令。
可他这个时间不是应该还在射击军的军营么,为什么会突然赶回司令部…巧合,还是早就安排,伺机灭口?!
竭力思考的若瑟夫果断向后闪躲,快速收回了束缚法比安的“线”,改为“圈”向周围扩散,增大施法范围。
这就是黑法师的战斗方式,要么单对单的用“线”操控,要么放出“圈”大面积读心或施法,倚靠完全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精神力摧毁他人意志,挖出对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制造以假乱真的幻觉。
因此与黑法师的战斗,就是二者心智和精神层面的战斗;能否占据先手,能否抗住对方施加的精神压力,能否洞穿对方所想,一步步将敌人引入自己设好的陷阱,将成为战斗胜负的关键。
拼命克制情绪的若瑟夫飞快后撤,但烟雾涌动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快,已经抢在他躲到安全区域前,充斥了整个监狱。
同时要锁定两个目标,还得时刻注意周围烟雾有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极大的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好在无信骑士团的情报中着重提到过,安森·巴赫是个性格极其谨慎的人,在陌生的对手面前通常不会过快拉入近战,远距离用各种魔法,射击去走位,拉扯才是他的风格。
这样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先想办法解决自己那麻烦的侄子。
若瑟夫猛地回首,瞳孔瞬间猩红。
“砰!砰!砰!”
趁烟雾躲在一侧铁栅栏后面的法比安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果断扣动扳机,枪枪对准了“若瑟夫叔叔”的脑袋。
三枪连射,三枪脱靶…从枪口飞出的铅弹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每次都堪堪擦着那道快速移动的残影边缘,几公分的距离仿佛天涯。
抢在扣下第四次扳机的刹那,若瑟夫抓住法比安的衣领。
“咚!”
反抗不及的法比安像破布袋似的被提起,重重撞在了身后的铁栅栏上,脊椎和肋骨同时合奏出清脆的哀鸣,左手的枪也飞了出去。
强忍疼痛的法比安抬头看向若瑟夫复杂的表情,溢血的嘴角带着嘲讽上扬。
下一秒,他将右手的左轮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若瑟夫瞳孔骤缩,无数负面情绪从眼球涌入了掷弹兵团长的脑海。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差半步开枪自尽的法比安凄厉的哀嚎着,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自己的大脑,左轮枪也从颤抖的右手掉落在地。
“法比安,你就是永远不会吸取教训……”
若瑟夫咒骂着,满脸无奈的将惨叫的侄子随手扔在地上。
就在他松手的刹那,一股滚烫的灼热突然从背后袭来。
“铛!”
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一抹擦肩而过的火光将牢房铁栅栏一分为二,停在了离他脖颈只有十几公分的位置。
面色错愕的若瑟夫死死盯着那一抹火光,让他难以置信的并非对方险些将自己变成燃烧的肉酱…而是那火光的主人。
“躲得漂亮,不愧是黑法师!”
略显不修边幅的军装,俊朗立体的五官,健壮的身材,还有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军刀——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向敌人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所以别再有下次了!”
嘴角叼着“迷雾烟斗”的火骑士再次袭来,步伐带动燃烧的长刀一同压上。
“铛!”
金属的碎裂声再次奏响,擦着身体边缘的烈焰像切黄油似的将周围铁栅栏逐一斩断;即便堪堪躲开,若瑟夫也依然能感受到那刺痛的灼热感。
意识到自己上当的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许多,被阿列克谢打了个猝不及防的他更是无暇顾及外围,被迫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眼前。
一旦被打乱节奏就很容易被牵制,也是黑魔法的弱点之一,毕竟本质上近战甚至正面交锋就并非黑法师们的强项,躲在阴影与暗中扯动蛛网,才是他们最擅长的领域。
不过阿列克谢攻击虽然刁钻凌厉,但若瑟夫已经提前释放了“圈”,让周围人在看到自己的身影时会出现一到三秒的随即滞后或提前…这也是法比安枪枪脱靶的原因。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致命的错误——火骑士的战斗手段,可不仅仅是看到的那么简单。
呼——
闪躲中的若瑟夫错愕的看着被点燃的衣袖,那火焰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竟然从自己的袖口“爬”到了自己手背上面!
“不会吧,不会吧,你该不会真意味我的火焰必须碰到你才行吧?”
阿列克谢嘴角疯狂上扬:“火骑士血脉之力,岂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无用的力量!”
“来吧,来吧,感受下生命的温暖吧!”
叼着烟斗,挥舞着烈焰长刀的第二步兵团长宛如怒吼的蒸汽列车,笔直的向亡命奔跑的若瑟夫正面碾过来。
感受着手背上愈发刺痛的灼热,拼命强忍的若瑟夫表情已经近乎扭曲,虚张的嘴角无声默念着某些词汇。
杂乱疯狂的呓语在阿列克谢的耳畔响起,刚刚还势如劈竹的第二步兵团长忽然觉得头脑一阵恍惚,感觉身体像掉进了泥沼,变得无比迟滞。
“该死!你这个……”
快速涌动的血脉之力令他还能保持一丝理智,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甚至有可能并非好事…他有种天灵盖被人撬开,直接对着大脑灌铅似的错觉。
“铛!”
刀锋砸在了一侧的牢门上,切开铁栅栏的同时,头痛难忍的阿列克谢也失手松开了刀柄,踉跄的步伐险些直接扑倒在地;原本在若瑟夫手背上熊熊燃烧的火光,也在转瞬间消散。
但即使面对已经赤手空拳的第二步兵团长,若瑟夫也不敢靠前,果断扭头向着大门方向逃命。
考虑到外面现在肯定已经被克洛维士兵保卫,这次的他比刚开始谨慎了许多,没有直接冲出大门,转而扩大了“圈”的覆盖范围。
一方面是确定敌人的站位从而规划逃跑路线,一方面是为了准备释放大规模的幻觉,
这时候“迷雾烟斗”的效果已经停止,充斥着整个监狱的烟雾逐渐开始消散。
踉踉跄跄的找回平衡的阿列克谢重新站起身体,他没有捡起卡在牢门上的军刀,便朝正前方扑去。
反正司令部监狱空间就这么大,那家伙(若瑟夫)根本无处可躲。
笔直冲向烟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阿列克谢右手五指分别燃起一簇火苗,“啪!”的摁住身侧墙壁,向前一甩。
粗糙的手掌在水泥墙上留下一道漆黑的爪印,五道火苗化作拖曳着尾焰的流星,贴着墙壁,天花板和两侧的墙面,同时从五个方向朝那身影袭去。
“轰——!”
流星在烟雾中炸开忽闪而过的火光,身影却不见所踪。
“嗯…糟了!”
阿列克谢惊呼一声,扭头望向身后。
果然不出所料…原本已经逃向大门的若瑟夫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监狱尽头,提着衣领将昏迷的法比安挡在身前,右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左轮枪。
“一个小小的建议,阿列克谢中校,不要轻举妄动。”若瑟夫双目猩红,声音中带着些许喘息:“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您这位同僚还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说话间,他还不忘用枪口顶住法比安的咽喉…寓意不言自明。
阿列克谢眉头紧蹙,本就疼痛难忍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只迟疑了一秒,他深吸口气,甩掉了右手的火光。
若瑟夫长舒口气。
很显然,阿列克谢应该没看到法比安用枪指着他自己脑袋的那一幕,或者不敢赌自己能否下定决心杀死这个侄子。
虽然并非完全没这么想过,但能够不踏出那一步…真是太好了。
“所以你到底想怎样?”
看着把掷弹兵团长抓住当人质和盾牌的若瑟夫,阿列克谢没什么好气道:“要是打算让我替你开门还是省省吧——外面是第五兵团和人,我没有给他们下令的权限。”
“我也不敢奢望这么多。”若瑟夫礼貌的微微颔首:
“只要您离开监狱,我就保证绝不伤害您这位同僚的一根寒毛。”
“真的吗,就这?”阿列克谢显得很诧异:
“真不需要我做别的?”
“不麻烦的话,可以替我向安森·巴赫准将带个口信。”
死死拽着法比安的衣领,若瑟夫的眼睛微微眯起:“告诉他,我只是生活所迫,绝对无意与他为敌——克雷西家族在新世界根基并非那么容易被触动的,最好还是不要与他们作对。”
这番话若瑟夫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虽然也并未指望对方能够相信。
但阿列克谢却像是真的听进去了,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我同意。”
“哦?”
若瑟夫很意外。
“真的,事实上我也这么觉得——与其和你们这么没完没了的斗下去,不如携手合作。”阿列克谢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越来越认真:“你知道,就是…双赢什么的。”
“但不幸的是,我们那位准将大人他…嘶,是个很偏执的人,认定了什么就拐不过弯来,像我这种下属的建议,他一般表面很尊重,心底是不当回事的。”
“所以与其让我代替传话,不如你直接和总司令本人聊聊,如何?”
在说到最后一句的瞬间,阿列克谢就像是笑场的演员似的,故作紧绷的嘴角开始疯狂上扬。
若瑟夫心底一惊。
就在这时,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只被烟雾包裹着的半透明画笔,在昏迷的法比安头顶画了个完美的圆圈。
一个残缺的,像是被疯狂蹂躏过的头颅残影被那半透明的“画笔”轻轻提起。
他猛地扭过头,发现安森·巴赫竟然就站在旁边的牢房里,戴着单片眼镜玩味的打量着自己,双手像乐队指挥那样在半空中“挥舞”。
没有丝毫犹豫,若瑟夫果断抛下手中的法比安,用最快的速度向一旁闪躲。
但可惜的是仍然差了半步,飘动的残影随着画笔的动作,精准没入了他的身体。
无数疯狂的呓语,被扭曲的记忆,难以名状的画面纷纷涌入若瑟夫的脑海——原本他施加在法比安身上的黑魔法,现在完整无缺的返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这算是安森对【伤口画布】这个咒魔法深度理解后的全新应用:既然肉体的伤痛可以通过画布转移,那么精神层面的折磨为什么可不可以?
很显然,完全可以。
“呃啊啊啊啊啊……!!!!”
扑倒在地的若瑟夫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嚎叫,身体不断抽搐着,挣扎着——尤其因为他本人就是黑法师,对自己魔法的理解加深了他的恐惧,而恐惧进一步提高了威力。
与此同时,被“抽走了疼痛”的法比安迅速恢复了清醒,恍惚着站起身,一脸茫然的看着举起双手的阿列克谢,倒地惨叫的若瑟夫…还有不知何时出现的安森·巴赫。
“总司令,我……”
“你的事回头再说。”
抬手拦住了低声喘息的掷弹兵团长,收敛了嘴角笑容的安森凝视着已经快不省人事的若瑟夫,头也不回道:“阿列克谢!”
“在!”
第二步兵团长原地站直身体,左手背后右手捶胸行礼。
“三件事。”背对着他的安森竖起右手:
“第一,让军医长过来检查现场,顺便收押了我们的射击军副指挥;第二,告诉外面的人解除警戒,告诉他们就说…什么也没发生!”
“是!”
阿列克谢用力一点头,刚要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那第三呢?”
面无表情的安森扭过头,晃了晃竖起的右手:
“快把烟斗还我!”
第二百八十章 舍不得
在略有不舍的把烟斗还给了小气的总司令之后,表情略有些失落的阿列克谢一边扭头朝监狱外走去,一边头疼该用什么借口说服门外的第五步兵团,还有他们那大概正如临大敌的于连团长。
阿列克谢并没有对若瑟夫撒谎,他真是和这位并列“军官团最年轻成员”——另一个是安森·巴赫——关系不深,或者说就没人和他关系深过。
这位表面坚强,内心纤细是同僚是个极不容易相处的人,和他相处必须时刻小心,一不小心就会让他感到尊严受到了伤害,然后就什么也甭想谈了。
注意言辞…这对一贯“爽朗外向”的阿列克谢,简直比上刑还痛苦。
待着被逼无奈的不爽表情,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孤身一人,走出了监狱大门。
一片狼藉的牢房内,只剩下昏迷的若瑟夫,还有面面相觑的军团司令和他的掷弹兵团长。
咬着从阿列克谢嘴里夺回来的烟斗,安森一声不吭的注视着蹲坐在地上的法比安;他低垂着头,胸口微微起伏;尽管看不见脸,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在剧烈的波动。
又过了一会儿,法比安抬起头,毫不闪躲的迎向安森的目光:
“您想问什么?”
“这取决于你想说什么。”
安森面色不动:“我不逼你,但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法比安愣了下,随即露出了略显自嘲的笑容:“如果我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愿意相信吗?”
“我相信。”安森耸了下肩:
“你可以只说你知道的,或者想说的。”
“知道的和想说的…呵呵,您还是那么谨慎,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法比安低头看向身旁的若瑟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是我叔叔,但毕竟已经失踪了有二十多年,此前也仅仅只是怀疑,直至刚刚才彻底认定是他,不过他大概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认出我来了。”
“第一次……”安森回忆了下:
“是在长湖镇的时候吗?”
“对,他当时是长湖镇民兵团长,配合我率领的守信者民兵演了一出‘力战不敌,被迫投降’的戏,让我零伤亡的击败和俘虏他手下的长湖镇民兵团。”法比安点点头:
“事实上,当时我就已经有所怀疑。”
“怀疑他和你失踪的叔叔是同一个人?”
“不,怀疑他很可能暗中和克雷西家族勾结。”法比安摇摇头,云淡风轻的口吻让安森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惊讶:
“您不用担心,总司令,无论小书记官或者参谋长他们都没透露过这方面的情报,我是靠自己的情报网和观察,一点点推测出来的。”
“虽然他当时给自己的行为和动机找了不少看似非常合理的借口,但…我当过近卫军,类似的嫌疑犯见得多了,故作真诚的狡辩和真心话,逃不过我的眼睛。”
“因此我推测您大概是和克雷西家族达成了某个交易,让他们的人主动配合您拿下长湖镇的军事行动,而若瑟夫…叔叔就是其中之一。”
“此后类似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在黑礁港时您的踌躇不前,让我加深了这方面的判断,认定您和他们之间的约定大概就和扬帆城有关——风暴师得到红手湾和长湖镇,克雷西家族得到扬帆城,最终平分帝国的六大殖民地。”
“在此期间,他倒是没有过什么特别的举动,非常积极的配合风暴师的战略部署…但这其实同样很反常,因为长湖镇很难从这些军事行动中获利;和他的‘同行’们相比,我亲爱的若瑟夫叔叔实在是太积极了。”
“再然后,他离开长湖镇,加入了射击军。”
法比安的目光逐渐锐利,刹那间的错觉让安森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坐在公寓沙发上,温言细语盘问自己的近卫军官:
“怀疑这种情绪…就像种子,从出现的那一刻起,滋长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我的问题在于我在他身上种下的种子,不止一颗。”
“一想到他很可能是若瑟夫叔叔,就很难再去考虑他和克雷西家族的关系,尤其是我还没有任何的证据。”
“证据…我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我没有证据,只有一堆臆测的怀疑,他表现的很正常,也并没有损害军团的利益,所以我为什么还要怀疑他呢?”
“但已经生根发芽的怀疑,即便是想要自欺欺人的掐断,也是需要借助外力的;那些不确定的因素,我要亲自从他口中得到回答。”
“所以你才会私下去找他。”安森吐了口烟圈:
“为了得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嗯,也是为了避免造成太多影响。”
掷弹兵团长靠在冰冷的铁栅栏上,长松了口气:“如果我把我的怀疑告诉您,那么为了安全着想,就必须裁撤掉以若瑟夫为首的一大批射击军军官…但现在已经快十二月了,距离明年开春只剩下不到四个月,这会对才刚刚初见势头的射击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相比较而言,私下交涉已经是最不坏的选择。”
这倒是没错…安森在心底暗道。
事实上他最开始担心的也是这个,要是真因为克雷西家族而牵扯出一大批人,自己的射击军计划就将形同破产,根本不可能再在剩下的几个月时间里凑齐这么多军官,更不用说那些土著民战士了。
最迟十二月底,来自各个殖民地或是购买,或是“捐赠”的土著民就将齐聚白鲸港,假如军官有问题,那么土著民战士会不会也不对劲,毕竟他们原本就是旧神派的信徒,哪怕光明正大的为安息之土的邪神效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像法比安所说的,怀疑就像种子,被种下了就不会停止,哪怕仅仅是对若瑟夫进行监视,也必然会造成人心惶惶,最终不铲除掉一大批人,射击军的工作根本就无法正常推行下去。
如果是克洛维王国的军队,在一切都有标准流程的情况下或许还好,最惨烈的结果也不过是几个重大嫌疑犯被当中乱枪打死,以儆效尤,换批新军官走马上任,一切照旧。
问题在于射击军是一支标准的私兵,哪怕安森给它的最高期望也就是征召兵团的平均水平;至于征召兵团是个什么水平…雷鸣堡时候的路德维希少将应该最有发言权。
这种部队本就已经是卡死了底线,再清洗军官,让士兵们互相检举,人人过关,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战斗力瞬间就会荡然无存。
当然,如果纯粹凑数量,躺平摆烂把他们当成“工艺品军队”,那倒是无所谓了…只是大概没等上战场就直接一哄而散,颇有几分阳光下晨露消融的诗意。
有句话叫做“你如何忠于你的军队,你的军队就会如何忠于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法比安私下约见若瑟夫,希望悄悄解决这件事的做法其实是正确的,换成安森自己大概也会用类似的方式…何况手里也没有任何证据,汇报之类的也无从谈起。
……假如他不是克雷西家族手下的话。
看着一动不动的若瑟夫,安森又用力抽了口烟斗。
“事情就是这样…至于谈话的结果,他掩饰的很完美,并没有让我觉察到什么破绽;几次‘碰巧’到白鲸港城内,与您遇刺时间巧合的情况,也都有足够充分的解释。”
法比安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突然变得坦然了起来:“当然,没有向您汇报以及私下调查之类的情况也是真的,我不会否认,一切听凭您处置。”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另外,如果您准备审讯若瑟夫,或者干脆一枪毙了他,别给他太多痛苦,也别把他交给塔莉娅小姐——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所以卢恩家族的事情他也已经知道了…安森微微颔首。
“铛啷——”
静悄悄的死寂被粗暴的推门声打断,四目相对的两人默契的停止了交谈。
没一会儿,咬着两支卷烟的军医长带着两个助手走了进来,默默的扫了眼躺在地上的若瑟夫,又看了看腿上有枪伤的掷弹兵团长,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怎么有两个,阿列克谢那混蛋不是说就一个吗?”
“大概是他记错了吧?”
安森轻笑道,漆黑一片加上周围的烟雾,确实不容易注意到法比安腿上的伤口:“麻烦您了,汉克军医长。”
“不麻烦,麻烦的是那个教我们第二步兵团长数学的老师。”军医长翻了个白眼,朝身后跟进来的医务兵挥挥手:“去,再喊几个人进来,顺便多带两张担架。”
吩咐完工作,他又扭回头来看向安森:“参谋长已经到司令部,说有事情要找您。”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轻轻点头的安森收起了烟斗,离开前对法比安道:“那我们回头再聊。”
“好。”
掷弹兵团长淡然一笑,颇有几分放下所有的从容,目送着安森离开了司令部监狱。
走出监狱大门,安森径直走向司令部的会客厅;大概是因为刚刚监狱内的动静,整个军营的气氛明显变得肃然了许多,到处都是正在警戒和集合的部队,一副已经准备开拔行动的架势。
拦住了一个匆匆经过的传令兵问过才知道:总司令在经过详实调查后,发现有大批无信骑士团余孽混入白鲸港,准备调遣第五步兵团开拔入城,配合城内的第二和第三步兵团一起,展开大规模的镇压和清剿。
想到自己简简单单“解除封锁”的命令被阿列克谢曲解成这副模样,安森直接僵在了原地,而且突然间特别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但他不知道这位第二步兵团长比他还委屈——当时外面到处都是第五步兵团的人,于连中校又是个对尊严特别敏感的家伙。
阿列克谢要是敢直接撒谎,说监狱里什么也没发生,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自觉受辱”的于连就敢直接扣下他,自己带兵冲进去。
相较之下,“善意的谎言”已经是最不坏的选择——当然这并不能改变安森“奖励”他的想法。
来到司令部大门前,靠在门侧的卡尔·贝恩正默默等候,发现安森的身影便随手掐灭了烟头,快步上前道:
“哈罗德基金会的人来了,正在里面等你。”
他没有询问监狱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提法比安怎么样了…作为常年收拾了无数烂摊子的职业背锅侠,卡尔·贝恩对这种事已经见惯不惯,除非安森主动提及,否则轻易不会开口询问。
这即是态度,也是默契。
安森点点头,随口接着问道:“有说来的目的吗?”
“没有,但看他们的表情和询问的事情,已经和无信骑士团有点儿关系…总觉得和平时嚣张的态度不太一样,过于战战兢兢了。”卡尔摇了摇头,环视了一眼四周然后压低嗓音道:
“我记得你提到过,已经让白鲸港本地的无信骑士团成功反水了是吧?”
“只是一部分,现在算是合作关系。”安森耸耸肩:
“现在袭击白鲸港的,都是此前其它殖民地的部分——应该是克雷西家族直接下的命令。”
“克雷西家族,所以塔莉娅小姐去冬炬城也是因为这个……”卡尔微不可见的颔首,目光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了然:
“需要我做什么?”
“管理好射击军,尽快让他们开始训练,不要为今天的事情打乱计划。”安森顿了顿道:
“另外,这段时间你可能还得暂管一阵子掷弹兵团和部分军务,忙不过来的话就把诺顿·克罗赛尔拉过来帮忙,我感觉他在管理上的天赋比指挥要强…总之一切等法比安把枪伤养好再说。”
“……法比安?”
“对啊,掷弹兵团长,陆军上校法比安。”安森挑了下眉头:
“这么优秀的副司令,我可舍不得轻易就放弃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出发!
白鲸港北城区,银行工地附近的酒馆。
天色刚蒙蒙亮,一群披着旧外套,扛着铁锹和木锤的工人们就已经三五成群的出现在被晨雾笼罩的大街上。
为了确保银行能够尽快落成,白鲸港各方都可谓是不惜血本,充分调动一切可以动员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顶着已经到来的严寒天气也要强行开工。
不仅仅是因为“新大陆银行”能够带来的财富——事实上银行已经正式开张了——它更是一种象征,一种标志性的象征。
新世界的第一家银行…这个头衔和随之而来的宏伟建筑,将成为这座殖民地未来上百年都享用不尽的财富——就如同都城之于国家,大教堂之于教廷那样。
在这近乎偏执的执着下,尽管施工条件恶劣,工期时限紧张,各种要求近乎苛刻,简直是按照军队修间工事和挖堑壕的标准在要求着原本只是普通渔夫,泥瓦匠和木匠的工人们,工时还长的堪比流水线…但丰厚的薪酬跟待遇还是让应聘者络绎不绝。
冬季的白鲸港根本找不到任何工作机会,不要说那些身无分文的新移民和中下层的本地人,就连略有积蓄的殖民者也会眼馋——每周一结的工资,几乎顶得上他们原先半个月的收入。
但这并不是因为新任(也是第一任)新大陆银行行长,莱茵哈德·罗兰是个善良的好人,或者热心公益的慈善家,一切都只是精心计算的结果。
银行要在冬季开工,施工条件就注定了必须要重金利诱才能招到愿意干活的工人;和那一点点工钱相比,材料和各种设施才是真正的大头,属于九头牛身上的一根毛。
白鲸港的普通建筑工人,工钱一般都是按日结算;他之所以要改成每周一结,既要避免应聘者被严酷的环境吓到,干一天就跑;也要避免按月或者季结算时间太长,应聘者寥寥。
一周七天,时间不长也不短,只要咬咬牙,大多数人都能坚持的下来。
并且在经过了实地勘察,又询问了几名当地工头和风暴师的军官后,莱茵哈德还总结出了一个重要结论:以白鲸港冬季的气候,如果要求工人们每天至少在户外高强度工作六小时以上并且不间断的话,普通移民最多能坚持八到十二天。
超过这个时间,哪怕营养充足并且做好保暖,体能也会出现急速下滑,必然会拖累工期的进度。
因此将工钱按周结算,可以让那些体能不足的工人退出,换批新工人,等到下周发薪日再换一批…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工人们得到了满意的报酬,莱茵哈德得到了工程效率,海还避免了因为工时长难度大而会出现的各种矛盾,实现了双赢。
至于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一周的工人们,回到家后还能不能找到其它工作,身体会不会因为连续高强度劳累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就和莱茵哈德没什么关系了。
于是一批一批的工人们来了又去,顺便还带起了工地附近的酒馆跟旅店生意,疲惫的工作让他们宁可顶着老婆愠怒的目光,也要在休憩时挥霍好不容易挣来的工钱,用酒精麻醉自己。
戴着鸭舌帽的工人推门走进酒馆,熟络在靠近吧台前的一张餐桌旁坐下;桌上还散落着几张纸牌,像是昨晚客人留下的。
等待酒保的鸭舌帽穷极无聊的数了起来,他找到了一张方片j,一张梅花8和梅花a,一张黑桃8和黑桃a。
鸭舌帽又四下扫了几眼,不论桌上桌下还是周围,都看不到其它纸牌的身影;倒是在桌缝里找到了两枚银币——恰好购买一瓶威士忌的。
这个时候的酒馆并没有多少人的身影,三三两两的客人占据了几乎所有的桌子,但都只有一两个人,并没有谁注意到他的动作。
打量着这幅给自己带来好运的手牌,鸭舌帽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酒保靠近时的脚步声。
“喝点什么?”
“哦!来、先来瓶威士忌!”
被吓一跳的鸭舌帽下意识道,将那两枚银币拍在了桌上:“顺便再来点儿熏肠,小费就不用找了。”
“你确定?”
酒保愣了下,皱起眉头:“一整瓶威士忌…这可是大早上。”
“我还有几个朋友,他们一会儿就到。”鸭舌帽抬起头,意味深长的对酒保道:“我们约好了,今天是我请客。”
这是无信骑士团和外围“线人”交流的暗号,意思是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并且不止一个人,随时可以交易。
但酒保就好像没听见似的,拿走银币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让鸭舌帽僵在原地,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下门外已经集结了好几个同伴,都在等自己把情报带回去,好给那群该死的叛徒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现在的白鲸港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不弄清楚情况就动手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急躁的摆弄着手里的那副纸牌,鸭舌帽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选择保持耐心,避免意外。
也许他也在观察我,确认真的是来交易而非叛徒们钓鱼的钩子…他在心底默道,同时悄悄掏出了上衣口袋的烟盒。
几分钟后,酒保端着一瓶威士忌和几个杯子走了回来,直接掰掉瓶塞并斟了满满一杯。
看着杯子里那色泽诱人的液体和弥漫而出的香味,鸭舌帽抽动了下喉咙,热情的将烟盒递过去:
“来一支吗?”
正在斟酒的酒保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眯着眼打量了几秒热情的鸭舌帽,略显玩味的一笑:
“好啊。”
他接过卷烟,顺势就在对面坐下;心头一喜的鸭舌帽主动凑近,替酒保也斟了杯酒。
正当他犹豫该如何暗示自己想要的情报时,酒保忽然开口道:“对了,既然您朋友都还没来,有没兴趣玩会儿牌?”
这是什么意思,他要用纸牌告诉我情报?可我并不知道这方面的暗号啊…面不改色的鸭舌帽目光飞快闪烁,面不改色的耸耸肩:
“为什么不呢?”
酒保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副纸牌,并拦下了鸭舌帽的动作:“不,您就拿着那副手牌就好,正巧我这副牌里也缺了几张,只是随便玩玩等会儿您的朋友——对了,他们几个人来着?”
“四个。”
默默收起了那副好运手牌,鸭舌帽随口道,不安的四下环视。
咬着卷烟的酒保点点头,将纸牌连同自己平均分了五份。
看着还在不紧不慢分牌的酒保,鸭舌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已经快没有耐性了。
就在他准备直接摊牌的时候,酒保突然开口道:“能聊聊你们这次的计划吗?”
嗯?
鸭舌帽怔了下,烦躁的表情迅速变得警惕了起来,同时收回了目光:“为什么要问这些,我…我不记得需要告诉你们……”
“我来之前特地去查了查守信者负责的入城记录和档案,你们是十一月初的时候来的,却在城外的一个农庄逗留了好长一段时间;为什么,那里是你们的秘密基地?”
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个?!
鸭舌帽的瞳孔骤缩了下。
“别担心,只是随便聊聊。”酒保安慰道:
“哦,顺便一提,昨晚天上城内的掷弹兵团突袭了那个农庄,所以无论你们在那里藏了什么,现在都不是秘密了。”
“砰!”
面色一惊的鸭舌帽猛地起身,身后翻倒的椅子在安静的酒馆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
“我劝你别乱动,这位阁下。”
酒保…或者说第三步兵团团长,诺顿·克罗赛尔冷冷道:“不然,我们也不介意把你的尸体碎片带回去交差。”
说话的同时,他默默掏出了藏在桌下的左轮。
咔嚓——
酒馆内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拔枪声,所有的客人同时起身,几十支长枪短炮对准了鸭舌帽。
上当了!
一动不动的鸭舌帽僵在原地,冷汗像瀑布似的从脸颊上滑落。
怎么办…必须赶紧逃…不,这么多人已经逃不掉了,得赶快把暴露的情报告诉同伴,他们现在应该还…不好!我、我刚才好像…好像告诉过他外面还有四个……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打断了他的思考,金红色的火光直冲天际,整个酒馆仿佛都在微微摇晃。
当火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凄厉的惨叫,外加充满童真的,少女稚嫩的呼唤。
几分钟后,四个浑身烧焦,满是弹孔的尸体被扔在了酒馆门口,扛着霰弹枪的大警长莉莎·巴赫洋洋得意的插着腰,享受着全酒馆人的欢呼。
鸭舌帽惊了。
诺顿不动声色的走近上前,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一个小小的警告,千万不要试图越狱,或者最好抢在被发现前主动自行了断——千万,千万别给我们这些负责收尾的人增加工作量了,好吗?”
目光发直的鸭舌帽呆呆的点了点头,僵在了原地许久。
……………………
克洛维城,弗朗茨邸。
凌晨四点,穿着简单外套,匆匆简单化过妆的索菲娅面色冰冷的走进客厅,对着突然造访的客人没好气道:
“尊敬的埃里希阁下,我应该提醒过你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千万不要到弗朗茨邸来…你应该还记得吧?”
没有睡好,没有化好妆也没有换上合适的衣服,重要的合作对象随时会被父亲发现…索菲娅此时的心情几乎糟糕到了极点:“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否则这么严重的失误,是绝对不能用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被轻轻放过的!”
“万分抱歉,索菲娅大小…总督阁下!”坐在沙发上的埃里希缩了缩脖子,根本不敢正眼看向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弗朗茨长女:
“我、我原本确实是准备晚一点儿再通知您的,但事出紧急,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了,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强压怒火索菲娅坐在他正对面,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遵、遵命!”埃里希赶紧点头道:
“事情是这样,我今天原本打算去一趟工厂看看情况的,结果半路遇见了一位在中央西站的老朋友,他告诉我明…啊,就是今天!今天下午之后,白厅街的警察和求真修会的审判官要对车站进行一次大规模搜查。”
“据说是他们收到了线报,说有某个组织正在策划一次大规模的走私行动,将违禁品偷偷从克洛维城内运输到边境倒卖给帝国某位元帅…而他们要走私的违禁品,就是军火!”
“什么?!”
索菲娅杏目圆睁:“就在今天下午?!”
“更准确的说,是十二个小时以后。”埃里希赶紧点头:
“为了避免对方的计划得逞,不仅今天有一次突击检查,之后每天白厅街的警察将常驻中央西站,所有火车必须在被抽检两个小时,拿到安全证明后方可离开车站!”
两个小时,还要拿到安全证明…索菲娅的表情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虽然白厅警察的高层有不少是弗朗茨家族的成员,但就算有父亲的默许,他们也不可能宽容到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走私军火…更别说要搬空一整座军工厂。
换而言之,自己必须在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将军工厂装运上车并且发往北港,否则的话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埃里希阁下,您提供的情报非常及时!”
想清楚这一切,索菲娅立刻收敛了怒火,用最真诚的姿态开口道:“也请您原谅我的失礼,此事之后一定会补偿给您;但现在有件事我必须弄清楚……”
“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埃里希直接抢断道:
“工厂内的零件,成品,机器设备,图纸等都在几天前打包完毕,我已经调集运输工人向那边赶过去,一部分机械师和工人也在朝车站的方向赶过去,我准备让他们先一步动手。”
“做得好!”索菲娅眼前一亮:
“那我们也出发,立刻!”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两个问题
要将整个军工厂打包塞进一辆蒸汽列车,完整的从一个地点送到另一个地点,这是项巨大的工程,其难度完全不亚于把大象装进冰箱。
二者相同的地方在于,都可以分解成三步:把工厂打包,把包塞进列车,把蒸汽列车开走;区别在于前者的难度集中于后两步,后者一开始的难度就快突破天际了。
这一点索菲娅深有感触…虽然事先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挑选了规模最合适的工厂,打通了铁路委员会的关系,连搬运途中的交通条件都考虑了进去,计划完美的让她深信,就算是某个号称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骗子,也不过如此。
但当真正上手之后,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理论和现实间的鸿沟”,“超乎想象的纰漏”…一个接一个的全都冒了出来。
首先最直接的问题:怎么打包?
如果说步枪,火药,铅弹甚至炮弹,大炮都还好办,按标准装箱即可,图纸也可以塞进油布包…生产线上的各种机器设备呢?就算一部分真的可以拆解成零件运到殖民地重新组装,剩下那些无法拆解,或者根本装不进列车车厢的部分怎么办?
当然,这个问题已经基本得到了解决,整个工厂全都已经打包完成——真带不走的也只能选择放弃。
紧接着就是第二个最麻烦的地方…打包好的“军工厂”,要怎么运送到中央西站的蒸汽列车,准确无误的装运进车?
要知道这可是一整个军工厂,光是需要动用的货运马车就有近百辆,外加至少五倍于此的搬运工人,规模之大,足以堵塞任何一处交通枢纽。
而且王都中央西站是克洛维城最繁华,人潮最密集的区域,上百辆没有提前报备的货运马车突然出现,将一堆光看包装造型就绝对和违禁品(军火)有关的货物塞进蒸汽列车的车厢…这已经不是把人当傻子,这是非得秩序之环亲自降临才有可能不被发现。
不过如果你认识铁路委员会的人,甚至是其中高层的话,他们就会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克洛维城外还有一个“废弃车站”…很破,很旧,看上去甚至像墓地多过车站,但只要买通了中央西站的负责外加列车的车长,他们就会想办法在那里停靠一段时间。
这不仅需要关系网,需要人情,也需要钞能力——不过索菲娅都不缺。
最后就是将满载货物的蒸汽列车开往目的地,再卸货,装船,发往白鲸港殖民地;期间不仅需要强大的统筹管理能力,更要算好准确的时机,如何最大化合理利用仓库空间,如何解决周转期间各种不必要的损耗和囤积……
诸如此类复杂的“旁枝末节”,都是索菲娅在刚开始时完全没有考虑,直至开始之后才意识到的问题,任何一处的疏忽都会产生惊人的浪费,并且极大增加整个计划的暴露风险。
“…不过请您放心,这些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飞速奔驰的马车车厢内,埃里希擦着额头的冷汗,同时拼命克制着伸向烟斗的右手:“我雇佣了位圣艾萨克学院的年轻学者,他设计了一套公式,帮搬运工人们减少了很多麻烦。”
“公式?”原本急躁的索菲娅怔了下,饶有兴致的问道。
“是的,他写了一堆的…数字和符号,用来证明一辆蒸汽列车约等于多大规模的军工厂,又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包装才能提高运输效率,哪些设备和材料必须装车,哪些又可以在就地取材的去情况下节省空间……”埃里希越说越乱:
“最后最能符合计算结果的‘工厂’,只需要一周时间就能完成拆卸打包,运输到另外一个地方,再用一周时间就能原模原样的重新建起来。”
“那堆数字和符号…他称之为‘列车工厂等式’。”
“开始我们还不太相信,但他让工人们放了三个星期的假,等到最后一周才开始动工,结果…真的只用了七天时间,而我还得付给工人们一个月的工钱!”
埃里希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郁闷,显然对那三个星期的工钱相当的心疼。
只用一周时间就能打包一座军工厂,再用一周就能重建,亲爱的路德维希兄长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激动到不能自己吧…索菲娅目光流转,好奇之色愈浓:
“你刚刚说符号,是圣艾萨克《符文学》里的内容吗?”
在圣艾萨克那浩若烟海的遗产当中,《符文学》大概属于最为晦涩难懂的一类。
但这并非因为它多么高深,而是在多数人眼中基本上属于毫无用处的学问;《符文学》也叫《古文学》,一般被教会学者认为是圣艾萨克整理了许多黑暗时代的古老音节文字,编纂出了一整套体系,并赋予了每个符号单独含义。
作为神秘学和魔法爱好者,索菲娅也曾钻研过这门学问,但最后发现除了当暗号,或者珠宝上面的装饰外,这些符文根本毫无用处,诡异的发音也几乎不是人能念出来的东西。
“不,是他自己原创的。”埃里希摇摇头:
“非但如此,他本人好像对圣艾萨克相当的不屑一顾,据说就是因为经常在私下场合发表对圣艾萨克的污蔑言论,才被几位教授联名赶出学院,剥夺了副教授和讲师身份,只保留了学位。”
“我是在在招搬运工的时候发现他的,据说之前一直住在外城区的贫民窟里,靠着教工人孩子们识字和数学为生,还替贫民窟设计了一套简易的净水设施和取暖器。”
所以他不仅是个数学家,古文学家,还是一位动手能力很强的发明家…索菲娅越来越对这位年轻学者感兴趣了。
年轻有才,桀骜不驯,不被世俗理解却体谅下层,这些标签让她想起了德拉科·维尔特斯曾经一个中篇侦探里的配角,大部分时间作为主角助手出现,实际却是惊才绝艳的学者,多次靠自己的发明让主角化险为夷,二人的感情也在危机与欢乐日常中飞快升华……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桥段和情节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娇躯微颤的索菲娅深吸口气,轻抿着樱唇,故作矜持道:
“他…叫什么名字?”
……………………
“威廉·戈特弗里德,你叫我威廉就行。”
惨白的肤色,乱糟糟的短发,一双紫青发黑的眼圈配上近乎透明的嘴唇,乍一看似乎像亡灵多过像人类:“欢迎光临,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大人。”
“……谢谢。”
略有些失神的少女猛然清醒,略显僵硬的微笑道:“您一定就是埃里希提到过的,那位帮了我们大忙的天才学者了。”
“客气了。”年轻人淡淡道,缥缈的眼神仿佛根本就没看清面前的少女:“我也不是什么也没得到,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与其在这里闲聊浪费时间,不如让我向您介绍下工作进度吧——您意下如何,听说我们只剩不到十个小时了。”
“……”
这是个非常不好相与的人…对“天才发明家”幻灭的索菲娅微微蹙眉,她突然有些理解对方被赶出学院的原因了。
但身为弗朗茨长女的她当然不会被这点小小的失礼激怒,微微一笑:“当然。”
威廉·戈特弗里德耸耸肩,转身朝工厂厂房走去,半点客套也无,甚至都不给索菲娅提问的机会。
瘦到只有皮包骨的身体包裹着浆洗发白的学院制服,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如果克洛维冬天的寒风再强烈些,索菲娅甚至怀疑这位年轻的“天才”会直接随风飞走。
强忍着满腹疑问,微笑的索菲娅紧跟在他身后,从工厂大门来到了厂房。
面无表情的威廉几乎是全身靠在厂房大门上,用顶的硬生生推开了崭新如故的门板,丝般润滑的门轴甚至没有发出半点老旧后会有的“嘎吱”噪声。
少女的目光中再次流露出几分诧异…这里她来过一次,也亲手推过这扇大门;没记错的话,自己好像是单手推开的。
这才过去一个多月,它就变得那么坚固了?
“呼——呼——呼——呼——……”
上气不接下气的威廉累到涨红了脸,如注的汗哗啦啦的在地上形成了一大滩水色,站在原地喘了好一阵粗气,单薄的胸口和纤细的喉咙硬生生发出了堪比破风箱的动静。
就在索菲娅怀疑他会不会直接一口气上不来窒息而死的时候,威廉突然面无表情起身,走到一个酷似座钟的机器前掰开了上面的开关。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齿轮声开始响起,巨大的表盘上仅有的指针随之开始转动。
确认了这台机器运转无误后,面无表情的威廉扭过头来,冷漠的仿佛和这台机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可以开始提问了,索菲娅·弗朗茨总督。”
深深吸口气,索菲娅十分认真的在厂房内环视了一周,然后礼貌的微笑道:
“我有两个问题。”
威廉·戈特弗里德一声不吭的看着她,仿佛是机器在等待有效指令。
“第一个。”少女竖起右手食指,虚空指了指周围:
“整个工厂…我是说那些设备,零件,产品还有工人们呢?”
“都已经全部打包,装车运往您之前安排好的车站了。”威廉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口吻,机械式的答道:
“事实上埃里希阁下吩咐之前我们就已经动工了,您来的稍微晚了点儿,不然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最后一批物资装车;当然,其实您根本就没必要来,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裕,十二个小时哪怕减半也是绰绰有余。”
“是吗?”索菲娅笑容愈盛,只是眉角微微有些抽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埃里希,结果让他跑到弗朗茨邸通知我来这里?”
威廉顿了下,露出了他到目前为止的第一个表情——微微蹙眉:
“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不。”
索菲娅笑的越来越开心了。
“所以它是第一个问题的补充,我明白了……”威廉恍然大悟,然后再次恢复了刚开始的表情:
“因为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一定要得到您的同意才行——而我又不知道您住在哪儿。”
“什么请求?”
“这是第二个问……”
“不是!”
“我被通缉了,需要一个足够安全的途径离开克洛维城;考虑很久,觉得和您的军工厂一起走可能是最安全的。”
年轻学者给出了答案,外加一个足够重量级的补充:
“……被审判所通缉了。”
“什么?!”
索菲娅瞬间目瞪口呆,猛然间突然想起了什么。
难、难道审判所要配合白厅警察,不是因为军火走私,而是因为…他?!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猛然回神,强忍着惊讶的索菲娅指着他身后正在不断转动的表盘,略带颤抖的问道:
“第二个问题…这是什么?”
“哦,这是一台手动定时报警机器。”
“手动…定时…报警?!”
“对。”威廉不甚在意道:
“只要它表盘转满十分钟,就会发出足够覆盖周围两条街道的报警声——足以让正在附近巡逻的白厅警察发现异常,主动找上门来。”
“他们发现整个工厂已经被彻底搬空,仓库里的军火一个不剩,一定会立刻查封车站所有即将出发的蒸汽列车,您搬运工厂的计划将立刻破产…当然,我的逃跑计划也一样。”
“唯一的解除办法,就是在表盘上输入事先设定好的密码,知道这个密码的人只有我。”
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索菲娅,威廉·戈特弗里德扭头看向身后的表盘——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
但他坚信索菲娅肯定会答应的。
唯一的问题是据说新世界的气候非常恶劣,对身体虚弱的人很不友好;而且自己还晕船,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整整一个月的海上生活。
要是躲过了审判所的追捕,结果死在了汹涌海上,岂不是很吃亏…威廉内心深处陷入了两难的苦恼。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石二鸟的复仇计划
克洛维城外城区,西区贫民窟。
“砰!”
伴随着炮弹似的巨响,不堪重负的木门被一脚踹碎;十几道身着神色皮质风衣,全副武装的身影出现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棚户间外。
为首者正是求真修会首席审判官,著名教会审判官“刽子手多利安”后代,科尔·多利安。
此时此刻,如临大敌的他一手燧发斧,一手“匕首”左轮,面色紧绷的挡在众多审判官身前,迈着沉重的步伐,孤身踏入了被黑暗覆盖的棚户间。
噗、噗、噗。
精致的皮靴在满是灰尘的木地板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脚印,首席审判官无声的喘息着,微微眯起双眼,让自己迅速适应周围的黑暗,快速环视四周,冰冷的枪口伺机而动,然后……
什么也没有。
唉?
首席审判官满脸错愕。
“进来之前就告诉过你了。”
慵懒的话语声在身后响起:“目标根本不在这儿…周围的居民们不是也告诉你了吗,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他出现了。”
“可、可一般这种情况不是都恰恰相反吗?!”
科尔·多利安猛地扭过头,满脸委屈的看向塞拉·维吉尔审判官:“灯下黑…视野盲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塞拉抬头,打断了还准备继续说下去的科尔:“等等,我觉得你好像混淆了一个概念。”
“什么?”
“所谓灯下黑也好,视野盲区也好…前提应该是对方断定我们绝对不会搜查这里,对吧?”赛尔不动声色道:
“我们这是第几次搜查这个地方?”
科尔·多利安认真思考了几秒钟,怔怔的抬头道:“第一次,你想说明什么?”
女审判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扭头和其余几个审判官对视了一眼,也走进了棚户间,开始在仅有的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书桌的狭小空间内翻找起来。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第一次就不能算出其不意了?也许他是个特别自信的家伙,或者算准了求真修会都是聪明人,绝对不会搜查他明面上的据点,而是…喂,塞拉,塞拉……”
“找到了。”
女审判官头也不回道,从柜子里翻出一本字迹工整的笔记本:“《圣艾萨克与符文学起源》,就是这个。”
说完,她就拿着刚刚得到的线索朝门外走去;群聚在门外的身影纷纷散开,让出了道路。
“等一下!”
仍然一头雾水的科尔·多利安连忙喊住对方:“这就结束了?!”
“是啊。”
停下脚步的女审判官扭过头,一脸的理所当然:“目标并不在这里,我们也已经找到了唯一的线索…为什么还要继续?”
这番极有道理的解释让一众审判官也纷纷回首,默默盯着站在阴影里的首席审判官,焦急的表情酷似急着下班去泡咖啡馆的打工人们。
但科尔不觉得有道理,相反还极其的费解:“我先确认一下,我们说的是同一个目标吧?”
“是啊,前圣艾萨克学院高级讲师,副教授,审判所二级通缉犯,威廉·戈特弗里德。”塞拉点点头:
“天赋异禀,前途远大,却因为诋毁圣艾萨克被学院驱逐,又被同系的副教授发现研究符文学和旧神之间的联系,试图用符文组合创造魔法,目前在逃——所以呢?”
“所以?!”科尔·多利安的表情更费解了:
“不对吧,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家伙有多危险才是,一旦他的实验真的成功,那……”
“使用魔法不再需要高昂的代价,不再需要成为‘施法者’,几个宝石纂刻着圣艾萨克整理的符文就行,成本大大降低,推广速度将超乎想象。”
黑法师塞拉·维吉尔敲了敲自己脖子上的禁锢环,对科尔冷冷道:“是的,我非常清楚。”
“但现在除了这本笔记,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当然,如果尊敬的首席审判官大人您准备单独执行调查任务,我们也不会反对就是了。”
“我……”
科尔·多利安翻了个白眼,被女审判官噎得半天才恢复正常,一脸悻悻道:“所以现在要做什么?”
“把这本笔记交给审判所内专业的笔迹专家核对,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全体审判官分散蹲点,监视和调查过去一个月目标的活动范围,剩下的人前往克洛维城各交通枢纽,避免目标提前逃窜。”
微微一顿,塞拉重新望向面前的审判官们:“还有什么不理解,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吗?”
没有人开口,而且表情都出奇的一致。
“那就行动吧。”女审判官淡淡道:
“这次行动十分关键——目标人物曾经与审判所有过合作,反侦能力很强,一旦让他逃出克洛维城,再度逮捕的概率就很低了。”
“是!”
众人齐声喊道,默契的按照各自的任务分头行动。
很快,棚户间外就只剩下科尔·多利安和女审判官两个人。
科尔看了看空荡荡的棚户间,又看了看塞拉和她手里的笔记本,两手一摊:“那我呢,要我做什么?”
“您……”女审判官用笔记本托着下巴,故意拖了个长长的尾音:“您可以继续搜查,看有没有其它更重要的线索。”
“或者,您可以陪我去鉴定笔记里面的内容,顺便在红砖街吃个有点晚的午餐。”
首席审判官大人犹豫了几秒,然后果断选择了后者。
“总感觉你越来越像发号施令的首席审判官了……”一边跟在女审判官身后,科尔一边忍不住嘟囔道。
“不,您才是求真修会的首席审判官。”塞拉纠正道:“这就是为什么等回到红砖街,午餐要您请。”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女审判官瞥了他一眼:
“身为首席审判官,用一顿午餐犒劳您的笔记兼符文鉴定者,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或者说,您还认识其他这方面的专家?”
又被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的首席审判官一边心疼自己钱包,一边紧紧跟在塞拉·维吉尔身后,朝着大教堂方向走去。
……………………
内城区,弗朗茨邸。
“砰!”
温馨的起居室内,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仆安洁莉卡紧抿嘴角,一脸心疼的看着描金珐琅彩花瓶惨遭了索菲娅的毒手,在坚硬的壁炉上粉身碎骨。
“真是岂有此理!”
死死盯着地上的花瓶碎片,恼羞成怒的索菲娅涨红了脸:“他、他敢威胁我?威胁我!”
“骗子!人渣!败类!无耻之徒!”
“是谁给的他这么大的勇气,敢威胁我索菲娅·弗朗茨,威胁克洛维国王钦点的殖民地总督?!”
“罪该万死的混蛋,这是你最后一次能这么肆意嚣张了,我发誓…发誓一定要给你好看,让你后悔这么狂妄,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秩序之环在上,这个仇我记下了!”
“威廉·戈特弗里德,你会后悔的!我发誓,你一定会个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向我忏悔,你究竟对自己恶毒的行径多么的后悔!”
……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至少女汗流浃背,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才终于稍稍恢复了平静。
看到失态的主人不会再有误伤的可能性,小女仆终于放心大胆的从角落里走出来,端过早就准备好的冰镇果汁外加点心拼盘,战战兢兢的送到她面前:
“怎么样,好受点了吗?”
“哼~”
嗓子哑了的索菲娅明明疲惫到极点,依然用眼神表明着自己的态度——对某位“天才学者”深深地鄙视。
甘甜清凉的果汁流过咽喉,多少让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
“半小时前,埃里希阁下派了一位信使到府邸来,满载‘货物’的蒸汽列车已经顺利发车了——奢华者号,直达北港,中途不停靠任何站台。”
背着双手的小女仆又趁机送上了最新的好消息:“埃里希阁下也已经准备动身,准备抢在列车之前抵达北港,准备转货的仓库和商船,争取在年底前将您的工厂运到白鲸港。”
“还有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索菲娅目光阴沉。
“好啦,别再继续为那个人生气啦,我亲爱的索菲娅小姐。”小女仆的眼睛“呼呼”得眨着,微微撅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反正您的计划已经成功,他也去了新世界殖民地,不出意外的话您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和他再见面了,何必生这种闷气——气坏了身体多不好?”
“以他的身体状况,就算您想要报复,且不说到了殖民地之后会不会染上什么奇怪的瘟疫,可能上船不久就会受不了海上生活,直接病死了也说不定呢,您说呢?”
“……嗯,的确有这种可能。”面带愠怒的索菲娅沉思片刻,轻声道。
虽然很清楚这是小女仆安慰自己的话,但一想到那家伙病恹恹,连开门都要费尽全身力气的模样,在海上水土不服直接死掉…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令人奇怪的事情。
“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希望能报复他一下…最起码也要让他感受和我相同的痛苦,好好体会被人威胁是什么滋味。”
索菲娅恨恨道,咬牙切齿的仿佛要是那个混蛋就在眼前,她会毫不犹豫的将对方藏匿起来,不被审判所发现——然后做成标本,最后再灌铅!浇铜!镀金!
看这仍然没有走出阴影的大小姐,小女仆安洁莉卡真是愈发的感到疲惫;在她的记忆当中,类似的无用功发生了无数次,似乎没有哪回最终是成功得逞了。
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既然您一定要惩罚这个威胁您的坏蛋,为什么不求助安森·巴赫准将呢?”
小女仆忽然灵机一动,向郁闷的少女提议道:“他逃跑的目的地是殖民地,从北港发往殖民地的船必定会停靠在白鲸港或附近的港口。”
“只要想办法让安森·巴赫准将提前收到消息,在所有可能的港口安排好埋伏,就能……”
“就能让他知道我被人威胁了,而且毫无廉耻的答应了要挟者的全部要求?!”
索菲娅猛地回过神,紧张得像是受了惊的野兔:“这么耻辱的事情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再被暗中嘲笑——你还是不是我的朋友?!”
“不不不,安洁莉卡不是这个意思!安洁莉卡是说…说…安洁莉卡的意思是…不是…唔呣!”
看着满脸怀疑的索菲娅,又急又委屈的小女仆也快哭出来了。
“等等,这说不定真是个办法!”
或许是愤怒加持下的效果,索菲娅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啊,既然他肯定会在白鲸港出现,而且和军工厂差不多同时抵达的话…我根本不需要告诉那个混蛋事情的真相!”
“我只需要告诉他,威廉·戈特弗里德是我高薪聘请,专门派给他的军工专家,这样那个混蛋肯定会欣然接受,将这个家伙奉为座上宾——因为他非常急缺这方面的人才。”
“然后…然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这混蛋的脾气彻底弄得恼羞成怒,最终在榨干了他全部的利用价值后痛下杀手,彻底眼不见心不烦!”
“而我还能假装对一切毫不知情,询问他有关威廉·戈特弗里德的事情…一时冲动的安森·巴赫,必定会为自己的行为深感悔恨,满心愧疚——最终,我再接受他真挚的歉意,亲口告诉他那混蛋是个通缉犯,并且原谅他的过失。”
“这样付出了一个败类的性命,不仅可以顺利报复他之前的卑鄙行为,还能趁机加强安森·巴赫对我的忠心,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想到这里,索菲娅兴奋地看向小女仆:“你觉得呢,安洁莉卡,这个主意是不是完美极了?!”
“呃……”
迎着少女那强烈到刺眼的目光,根本无法多少的小女仆颤巍巍深吸口气,在僵硬的面颊上拼命挤出一丝微笑:
“也许……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月初军事会议
白鲸港,卢恩宅邸。
伴随着十二月的悄然而至,白鲸港的气候也愈发恶劣;早晨八点三十分,天空中依然看不到太阳,凌厉的风雪依然肃然统治着整个城市。
或许是因为塔莉娅不在家的缘故,安森发现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经常睡到很晚才起床;莉莎更是要到中午快吃饭的时间才刚刚睡醒,然后开始她一天快乐的警长生活,和黑帮罪犯们开展各种热情又亲切的互动。
看着在床上呼呼大睡,可爱的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儿,睡眼惺忪的安森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微笑,默默替她盖好蹬掉的被子,捡起床头柜上的枕头,再把散落一床的手榴弹收回衣柜里的弹药箱,最后卸掉怀里博尔尼步枪枪膛里的纸壳弹。
完美。
再三确认女孩儿不会在睡梦中把房子炸上天后,安森总算长舒口气,到餐厅煮杯咖啡,再加上香肠,煎蛋,干面包,悠闲地在壁炉旁享用了这顿简单的早餐。
九点整,小书记官敲开了客厅的门,带来了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人脉与情报网搜集来的各方情报——包括并不限于《白鲸港好人报》在各殖民地的分报社,卢恩家族控制的商会和名下的工厂,以及自由邦联体系内“亲克洛维人”的自由派们。
或许是因为原先散落各殖民地的无信骑士团余孽,都在朝冬炬城和白鲸港方向赶来,各殖民地的报社和工厂近期都逐渐恢复了元气。
尤其黑礁港的小钢铁厂已经正式投产,第一批粗钢已经被路易·贝尔纳高价收购,用于扬帆城重建。
虽然是叫“重建”,但根据报社搜集到的情报,这位骑士总督的野心可不止于此——打算将贫民窟彻底推倒,改造成标准一体化的“市民社区”,用于安置无家可归者,新移民以及造船厂工人。
没错,在路易·贝尔纳的眼里,扬帆城的未来就是超级贸易港+新世界船坞。
新世界虽然海岸线很长,但优良港湾目前却只有两个——白鲸港与扬帆城——严酷天气加上恶劣的自然条件,导致陆地运输成本极高,那么最好的节省成本的计划就是海路运输;那么只要能控制新世界的造船业,就能自然而然控制新世界的航运,让扬帆城成为贸易枢纽。
这大概就是路易·贝尔纳的思路…安森猜测道。
但路易虽然看到了扬帆城的区位与技术优势,却忽略了新世界发展的大方向;航运业是很重要,但能得到的实惠的只有眼下这些沿海的大殖民地,像灰鸽堡和冬炬城这种内陆地区等于是被抛弃了。
经过数百年发展,沿海殖民地的开发已经到达了瓶颈,接下来的方向应该是积极开拓内陆;就算再怎么促进航运业,扬帆城的市场规模也不可能扩大了。
即便是能够带来更便利的航运,前提也是要有市场才行——眼下唯一能立刻给扬帆城造船厂下大订单的,也只有合并了煤矿银行后的新大陆公司一家。
而无论是采购原料,还是雇佣工人,开拓市场,扩大船坞…种种数不清的开销,路易·贝尔纳在得到家族援助之前,要向谁贷款呢?
还是新大陆公司(银行)。
所以这家新世界最大的造船厂,注定是为新大陆公司(卢恩家族)开的,安森完全不担心;正好还节省了资金,白鲸港本地的造船厂只要能修修破损,造些吨位一般的快速商船就行了。
九点四十五分,莱茵哈德·罗兰登门造访,恰好谈的也是扬帆城造船厂的事情。
作为一名优秀的银行家,路易·贝尔纳的勃勃野心立刻触发了他在投资方面的敏感嗅觉,准备以此为突破口,让新大陆公司(银行)打开扬帆城的投资市场。
而且莱茵哈德非常清楚,以贝尔纳家族的财力,再加上在旧大陆航运业的统治力,一旦给路易·贝尔纳充足的时间并且确定帝国不会展开反扑的话,肯定不会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对此安森也表示赞同,必须抢先投资造船厂,最好是能通过投资拿到股份,利润还在其次,最主要是的话语权,诱导扬帆城建造大吨位的货船,甚至是军舰——从而提升新世界的造舰能力。
如果关于帝国从教会那里得到铁甲舰技术的情报是真的,那么未来几年旧大陆的普通帆船产能很可能会减少,将市场让给蒸汽动力的轮船;自由邦联必须抓住这个时机,积累和获取造船能力,才能在将来的航运业拥有独立的位置,而非完全屈从旧大陆的意志。
一个独立于旧世界的国家,如果连自己的造船业和航运业都受制于人,下场可能比克洛维王国没有陆军还要悲惨——不要说发展受制于人,能保住自己海岸线,港口和海洋资源的使用权就不错了。
当然,假如扬帆城真的全力制造大吨位船只,那也能和建造小型快速帆船的白鲸港错开市场,避免本地造船业遭受沉重打击…算是额外福利。
相较于造船厂的投资机会,莱茵哈德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
截至十二月初,从各地招募,交易得到的兽奴与土著民数量,正在急速减少,并且越来越难招募到军事方面的人才,导致射击军的组织速度大大减缓,很难按照预计在明天三月份之前,达到两万甚至四万人的规模。
很显然,各个殖民地议会在这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独立战争已经结束了两个多月,原本团结一致的殖民地们再次陷入到欢乐的内讧当中;对于帮了他们大忙的风暴军团,原先无与伦比的感激之情正在与日俱减。
“按照我们搜集到的情报,各地的民兵团都出现了不同规模的扩张,从原先的三四千人增加到了五千上下,规模最大的甚至甚至直接翻倍,并且也自称军团了。”
带着几分嘲讽的口吻,莱茵哈德意味深长的翘起嘴角:“不仅如此,许多克洛维出身的佣兵,冒险者,探险家们也开始变得异常抢手,只要肯接受议会雇佣,身价立刻就是帝国同行们的两倍以上。”
“他们好像真的以为只要是克洛维人,就一定懂得如何领军打仗似的…嗯,就好像不少克洛维人以为只要是个帝国人,就一定得是个骑士,而且背后有个历史悠久的家族。”
对于莱茵哈德的冷嘲热讽,安森除了一起苦笑外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眼下射击军的组建确实十分困难,尤其是自己眼下还急着扩张风暴军团,根本拿不出太多钱在这个仆从军身上周转。
不说士兵,武器装备就已经是个巨大的难题。
之前靠着奥古斯特军工厂加上民间步枪作坊,勉强足够武装一个五千人的风暴师外加本地民团,甚至还有对外出售的富裕;但等到军团扩张,射击军建立,原先的产量明显就不太够看了。
而这还仅仅是刚开始…等到射击军真的扩张到四万人,除非他们手里的步枪都是一次性的现代工业残次品,否则一个小型军工厂真的无法支撑消耗。
从本土采购是个办法,但一方面时间长价格高,另一方面完全不是长久之计,另一方面考虑到本土随时有可能彻底抛弃自己,还是不要在这方面抱有太高的厚望比较好。
“既然他们对自己的民团这么有信心,我们也不妨暂缓射击军的建设,将规模上线暂且定在两万人就行——目前最重要的,仍然是风暴军团的扩编工作。”安森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当然,必要的敲打和‘提醒’仍然还是很重要的;年底之前我会想办法召集各殖民地议会的议长到白鲸港做客,商讨自由邦联的未来。”
“而我将以新大陆公司的银行行长身份,向诸位领导自由邦联的议员们宣布来年的投资计划。”莱茵哈德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再以此向自由邦联真正的领袖,献上一份大礼。”
对于莱茵哈德话语中已经不言自明的暗示,安森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开什么玩笑,真正的领袖是卢恩家族的家主和…真正的家主,自己和莱茵哈德其实根本没什么不同,都只是个高级打工人而已,还是不要过分代入领导内心戏比较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莱茵哈德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卢恩宅邸;安森也随即动身,在小书记官陪同下前往军团司令部。
十点三十分,司令部会议大厅内已经稀稀落落有了几个身影;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交头接耳,表情或是忐忑或是激动,情不自禁时甚至眉飞色舞起来。
原因很简单,风暴师…哦不,是军团要正式扩编了。
在克洛维军制体系下,师和军团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最直观就体现在权限上;如果是师级单位,哪怕独立单位,指挥官是一位准将,他也没有随意改变部队编制的权限,一切都要向上报备。
但军团就不一样了。
最直接的,就是军团总司令拥有按照“战时需要”,改变军队编制,提拔军官的权限——不夸张的说,现在的安森可以随意任命师长以下任何军官。
当然,军官团上下暂时还没有几个指望能一夜之间成为师长,毕竟整个军团才一个师的规模呢…可扩大下编制,提拔下军衔之类的,还是完全有希望的!
一众热切的气氛中,只有两道身影保持着冷静的平常心态。
看着周围这帮已经坐立难安的同僚们,参谋长卡尔·贝恩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讽刺,外加无法言表的感慨。
他真的非常好奇,如果自己现在立刻就公布如果帝国明显反扑,本土立刻就会把他们所有人当成弃子,这些人究竟是继续感恩还是立刻破口大骂?
考虑到后果和影响,卡尔也顶多是想想而已,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己最后的下场也不会和他们有任何区别…甚至更惨。
伴随着现场欢乐的气氛,换上了军装和灰色长袖大衣的安森·巴赫走进了会议大厅;在一众军官们起身注目礼下,端坐在正对大门的主位上。
待到大厅内彻底安静下来,坐在左下手位置的卡尔和安森默契了对视了一眼,随即清了清喉咙,沉声开口道:
“诸位,今天召集这场军事会议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商讨‘风暴’军团的扩编问题。”
“众所周知,因为大家过去一年的不懈努力,守备军团已经成功的从师级编制成长为军团,由此不仅拥有了全新的番号,归属,同时也扩大了编制。”
“因此,原先施行于步兵师规模的许多职务已经不再适用,部分人员和单位,需要更改头衔,扩充编制大小甚至是设置新编制,才能履行日后更复杂,更艰巨的军事行动。”
“当然,如此重大的事项,必要经过军事会议集体表决才能施行;大家可以尽管提出各自的想法,然后举手表决,只要赞成者超过半数就可以宣布通过。”
话音落下,卡尔云淡风轻的望着一种同僚们,颇有种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果然…就和他猜测的一样,在座的军官团成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中欢乐不再,只剩下紧张和提防。
所有人都在等别人先发言,所有人都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时间大厅内死寂如坟墓般,只有小书记官“沙沙”的快速记录声。
“既然没有人愿意先开口,那我就先给出我的决议吧。”
望着不吭声的军官团,面无表情的安森悠悠开口道:“为了提高军团的管理效率,我以个人名义正式提议,由原风暴师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上校,担任军团副司令一职——谁赞成,谁反对?”
嗯?!
话音未落,坐在长桌右下手位置的法比安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二百八十五章 军团的未来
实事求是的说,法比安对这个结果其实并不奇怪。
这并非他对自己身份和头衔的自信,而是眼下名为军团,实际仍只有一个步兵师的“风暴”军团面临的局势就是如此的尴尬,优秀军官属于绝对的稀有动物。
别看在座诸位貌似人才济济,实际上作为成立之初还是个征召兵团的风暴军团,各方面配置存在严重短板,各单位几乎没有备选和替换人才,出于一旦主事长官离开或出现意外,整个部门都会立刻陷入瘫痪的窘状。
其中后勤和参谋部的问题最严重,从最开始卡尔·贝恩的“一人参谋部”,到现在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个看起来凑活的架子,仍然要他这个参谋长每天高强度工作六小时以上才能维持正常运转,片刻都不能脱身,一个人干了至少三四个参谋的工作。
至于像他这个掷弹兵团长,实际上还兼任了副司令,军官团议会负责人,典狱长,后勤顾问,教官等一系列闲杂职务——而且很难找到替代的合适人选。
人手匮乏到如此地步,而且几乎得不到本土补充的情况下,安森·巴赫当然不会扔下他这个合格的副手,再从头培养某个中阶军官——那样缺口只会更大。
按照法比安最开始的猜测,无论如何,有了若瑟夫事件的前车之鉴,安森·巴赫都不会再继续像过去那么信任自己了;虽然不至于立刻抛弃,但慢慢忽视,架空,最后让其他人逐渐取代,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不打压,甚至公开提议自己担任军团副司令?!
虽然法比安早就是实质上的副司令了——总司令长期甩锅——但有实无名和名正言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脑海中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和猜测,目光更是死死地锁定在安森·巴赫的脸上,希望从些许变化的微表情中得到答案。
明升暗降?利诱暗示?还是……
很可惜,昨天晚上没睡好的总司令除了一双不太健康的眼圈,外加略显冷漠僵硬的无表情外,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塔莉娅离开之后他不仅起得晚,睡得也晚了。
一旁的卡尔·贝恩当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出于默契他当然不会主动说出口,只能用眼神示意众人对决议投票。
但现场仍然是安静的像一潭死水。
很显然,这场军事会议无论结果如何,都将决定将来整个军团的格局,很多过去明面上含糊不清的东西,都将被全新的编制取代。
换而言之,这将是风暴团——风暴师——风暴军团彻底改头换面,从合伙搞钱的武装利益集团,向制度体系更加明确,关系更加牢固的…利益集团前进。
最开始大家只是想从战争中活下来,后来发现还能发点儿小财,再往后开始挣大钱,然后还顺利搞到了编制,又在新世界置办了不少不动产,入了股份……
规模不断扩大,需求逐渐提高,利益关系愈发紧密,很多过去提都不提,甚至根本不考虑的问题,也是时候该摆到台面上来了。
“我有一个问题。”
就在所有人仍然沉默的时候,表情复杂的第五兵团长于连突然开口道:“无意冒犯,但总司令阁下,在正式表态前我必须先确认一点。”
“这次投票究竟是真的要我们所有人表决,还是说像以前那样只是走走过场,实际上仍然由您独断?”
“如果是后者,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我赞同您的提案——不只是这一个,而是所有提案。”
说完,无视身旁阿列克谢和军医长已经快掉出来的眼珠,外加周围连续不断的倒吸冷气,面容清秀的于连紧抿唇角,用坚毅的目光和安森四目对视着,静静等待着自己想要的答复。
感受着身旁法比安若隐若现的目光,还有卡尔那一脸“这就是你想要的”表情,安森微微翘起了嘴角,故作平淡道:
“当然是集体表决,而且施行的是一人一票制度,每个人的表决都将得到应有的尊重;并且为了避免私下拉票之类人的行为,在彻底走完全部决议之前,今天的军事会议不会结束。”
“我再重申一遍,在座的诸位无论职务,头衔,全体一人一票…我,也是一票。”安森抬起头,将真诚的目光迎向这位最先站出来的第五兵团长:
“不知道这个答复你是否满意,于连中校?”
“我很满意,并且请允许我为刚才的唐突道歉,总司令。”
惊讶中带着几分欣喜的于连站起身,向安森行了个军礼;然后快速坐回原位,果断举起右手:
“对于任命法比安上校担任军团副司令这一决议,我表示赞同!”
看着自顾自举手表决的于连,刚刚还能保持沉默的军官们面面相觑,再也不能继续假装死人了,一个个纷纷举手表决。
最终毫不意外人的,法比安以高票成功当选军团副司令一职;仅有的两张反对票来自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外加军医长汉克。
前者只是单纯的对法比安不爽(又是法比安,怎么好事都是他的呀——阿列克谢),后者则单纯的对近卫军不爽,他的宠物医院因为违禁药品滥用和毛皮走私,被近卫军查封了好几次。
反正猜到了法比安根本不可能落选,两人就趁机发泄下新仇旧怨了。
接下来是卡尔·贝恩的提案,既然军队从步兵师扩张到军团规模,参谋部和后勤也需要增添更多人手和资源,尤其是文书一类的人才。
当然,在军团内部为了凑出眼下这个参谋部,已经差不多把所有具备“识文断字”属性的军官统统抽调干净,剩下的残瓜烂枣要么连转职的最低线要求都达不到,要么就已经身居要职根本走不开…所以卡尔根本没把主意放在自己人身上。
“既然已经是军团了,那完全可以直接面对殖民地招募忠于帝国与军团事业的克洛维人士,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嘛!”
提案说到最后,卡尔终于图穷匕首现:“为了确保能招募真正的高水准人才,拨款方面自然也就不能太过吝啬……”
军官团终于恍然大悟——他是用来要钱的!
所谓编制改革,除了某些旁枝末节和有没有都一样的头衔,真正核心的内容其实很简单:钱这个东西,到底要怎么分?
经过两年多的积累,风暴军团已经攒下了相当可观的家当;像过去那样平均分配已经越来越不公平了,急需一个全新的方式,来分配这块无比诱人的蛋糕。
这不仅仅是为了军官们自己,更是为了他们各自身后的部门:各战斗单位,各前线和后勤部门,甚至是各个兵种…而得到的蛋糕大小,又会决定他们各自在军团内话语权的大小。
甚至更进一步考虑,这些钱流动的方向,也是军团未来的变革方向:是迅速扩张兵力,还是精兵简政?是强化炮兵,还是增加骑兵的权重?是改良战地军医院,还是进一步提升后勤供应效率……
如果这是款军事战略游戏,就等同“升级”后的风暴军团得到了一大堆技能卡和属性点数,考虑该把这些珍贵的点数投入到哪些方面。
而这是现实世界,想要改变军队的某些地方,光安森自己一言堂的演独角戏是不行的,还必须得到下属们全方位的配合;同时如果增加某一方的投入,那么得利者在军团内的权重也会增加,反过来影响军团未来的方方面面。
至于卡尔·贝恩的提议…没有任何悬念的得到了集体通过。
毕竟参谋部的问题属于大家有目共睹,不扩编是真的不行,已经连应付日常工作都勉强了;一个强大的参谋部对一支军队而言不亚于大脑中枢——所以过去的风暴师就和不断给自己打鸡血续命的脑残患者没什么两样。
参谋长的提案也让大家看清了这场军事会议的本质,所以接下来会议进行的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紧跟在卡尔之后,军医长汉克要求给战地医院增加预算,尤其是训练开支和增加医务兵数量——而且还要配备武装。
理由也很简单:目前的风暴师根本死不起,一旦出现大规模伤亡,战斗力将呈现指数下滑;因此增加战地医院预算合情合理。
作为会议记录,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的小书记官按照军医长提出的各种要求,做了个快速计算,发现增加的预算都快再编练两个掷弹兵团了。
于是一众军官们立刻坐不住了。
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率先发难,提议与其增大这么多开支,不如给各个步兵团扩编,增加两个线列兵营——这样军团扩编到将近八千人,加上射击军和自由邦联的民团,就算帝国反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至于新增兵源应该先供给哪个步兵团…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骑兵少校杰森·弗鲁豪夫立刻提出异议,他认为快速提高军团战斗力根本不在步兵,而是骑兵——因为这是军团最大的短板,没有之一!
一直以来因为缺乏骑兵,军团的战斗几乎都是围绕一块块战地展开,每次迎战帝国大军都因为机动性不足,只能单方面挨打然后防守反击,很是被动。
可想而知,如果能拥有支强大的骑兵,事情会变得多么不一样!
对于这种秃子头顶的虱子,在场军官们集体表示了鄙夷的态度——机动力差这个问题大家当然清楚,可克洛维有拿得出手的骑兵吗?
就算他杰森·弗鲁豪夫能募集到这么多战马和骑手,就以克洛维骑兵那要二对一才能保证不被帝国胸甲骑兵单方面暴打的战斗力,扩编他们难道是为了给敌人多增加几个战功吗?
作为目前军团内军衔最高的骑兵军官,杰森少校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于是他立刻拿出了真正的方案——扩编侦查骑兵与传令兵的数量,打造一支五百人左右的轻骑兵团。
相较于一个强化骠骑兵团,这个要求就明显合理多了,但依然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可;最后只将目前的侦查骑兵连扩编,再加上原先的骠骑兵连,组成一个加强的骑兵营。
在一脸不满的骑兵营长坐回原位后,炮兵连长非常诚恳的给出了他的建议:不要求扩编,但眼下炮兵连的火炮已经用了快一年了,损耗也不小,修修补补,换掉几门旧炮,再增加些轻便的快速火炮,这总不过分吧?
可即便是如此合情合理的需求,仍然十分的令人为难——本土补给迟迟不到位,殖民地的小型军工厂顶多生产步枪,铸炮那是根本不可能。
并且要什么炮,就得有相应的炮弹,打光了怎么补充也是个大难题;别看要求不过分,可一旦真的要给炮兵连集体换装,开支并不会比战地医院小多少。
这时原本沉默的法比安突然给出了一个全新的提议:增加各步兵团的散兵连编制,从原先的一个连扩编到营。
“以新世界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匮乏的物资,散兵作为对敌人杀伤效率最高,同时最能适应各种战场和地形的兵种,才是军团应当立刻提升的力量。”法比安解释道:
“这种提升立竿见影,而且开支也不会很大——各团的步兵都接受过散兵训练,现在也只是让其中一部分直接转为散兵编制,以散兵序列和战术投入战斗而已;至于空出来的线列兵编制,可以通过增兵解决。”
“只需从目前的五千人扩编到将近七千,军团将拥有六到七个散兵营;这支部队可以作为侦查,也能在敌人反应之前进行快速机动作战,成本还远远小于骑兵,隐蔽性更是远胜大规模的骑兵部队。”
“因此,我在此正式提议,于各步兵团编练全新的散兵营编制,并将整个风暴军团向以散兵为主,线列兵为辅,擅长快速反应,越野行军,单兵火力效率高,以杀伤而非压制为战斗方式的军队进行改造!”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好的预兆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十二月五日军事会议,例行会议记录:
“…尽管中途发生了不少意外,口角乃至轻微的肢体冲突,但在安森·巴赫准将的英明领导,众多优秀高素质军官们的倾力配合下,会议总算以圆满的结果宣告结束。
长达四小时三十二分钟的会议,确定了风暴军团第一轮扩编计划的基本方向,为之后军团改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其中新任军团副司令,法比安上校的‘散兵改革’决议得到了军官团上下的积极响应,不仅对预算和持续开支最小,不会造成任何过重的负担,同时还能最大限度优化步兵团一级独立作战和机动能力。
即使以最高标准考虑,军团也只需在目前基础上增加一千至两千件步兵装备,外加配备了中等精度膛线的步枪,却将彻底改变整个军团的战斗模式,从线列火力转为机动作战,性价比极高。
这一点也得到了总司令本人的认可,作为‘散兵科’出身的学院军官,安森·巴赫准将一直都对机动作战情有独钟;早在瀚土战争时期,风暴师战果最辉煌的几次战斗,无不是在大跨度战线上快速移动,抢占有利地形,通过逐步蚕食和斩首行动实现的。
但虽然备受欢迎,最终这份很有魄力的改革计划,却因为没能得到多数赞同而未能通过。
作为会议的亲身经历者,这个结果曾让我一度无法理解;但好在参谋长卡尔·贝恩中校及时站出来,为我解释了其中的缘由:
抛开性价比和结果不谈,这个改革方案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它太激进了。
一旦真的遵照法比安上校设定的路线进行改革,看似成本不高,实际却完全不是这么会是——彻底颠覆了目前的克洛维军制,让风暴军团按照一种全新的,从未大规模尝试过的战斗方式进行改革。
用卡尔中校浅显易懂的话语解释,如果其他人的提议是给一件外套修修补补,那么法比安就等于是在对外套所用的材料提出了异议。
尽管总司令也很推崇散兵,并且多次以长途奔袭,迂回,机动作战在某场战斗或整个战役中取得优势,但从未将散兵作为核心主力使用,依然是靠线列压制或防御敌人的进攻,只不过将线列变得更加灵活了而已。
而如果要将散兵作为核心主力,那么等于整套克洛维军制都必须推到重来,制定以散兵为主的新战术,步兵的训练也要从整齐划一的线列,齐射转为精准射击,掩蔽,快速机动之类……
并且大规模的散兵,也需要大量个人素质优秀的军官;一名优秀的线列兵军官可以负责一个连,换成散兵,他大概只能指挥一个排。
这不是个人能力,而是战斗模式决定的;靠整齐划一的队形,齐射和统一行动战斗的线列,紧密的队形可以让一百名士兵随时出于军官视野范围内,他每次下令都是对所有人下令。
换成散兵,同等距离内士兵密度会下降三分之一,同时军官需要管理好麾下的每一名士兵;和靠齐射形成压制的线列不同,散兵的精准打击意味着每个士兵都是重要的火力点。
其中的人力成本和改革所要付出的种种代价,就是军官团拒绝改革方案的理由。
所以最终大家赞同了扩编散兵的计划,但却没能通过法比安的改革计划。
不过新任军团副司令似乎并不打算气馁,他又提出了新方案——将扩编和原先各团的散兵团集中成独立散兵团,进行统一管理和训练,然后再重新分配到各步兵团;假如战事有需要,可以直接整编,集中作战。
即便是不懂军事的我也能够看出,法比安副司令是借鉴了克洛维陆军在圣徒历八十年的陆军改革,将原先分散再各个步兵团的掷弹兵连集中成一个作战单位;通过这种方式绕过全军,进行单独的军事实验,探索散兵独立作战的可能性。
这样既提高了新部队的训练效率,又绕开了大多数人的反对,同时还能为日后的改革铺垫…不失为一举三得的好办法。
如此明显的想法自然遭到了不少人的抵制,但在总司令的支持下,这一提案还是勉强得到了通过,确定了风暴军团要向增强散兵力量的方向发展。
之后会议又陆续通过了扩编方案,轻型火炮方案,小型战地医院方案,军靴与冬装方案,以及全面武装方案。
全新的“风暴”军团,将拥有一个以轻骑兵为主的骑兵团,一个拥有十六到二十四门火炮(其中轻型火炮占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的炮兵营,每个步兵团在原先基础上扩编一个散兵营和一个线列兵营,参谋部在原有部门基础上增加一倍的人员编制,并为战地医院配备了便于在战场上行动的马车。
用安森·巴赫大人的话说——这是‘风暴’军团真正成为一支军队,而非小规模武装集团的开始。
各战斗单位的兵力和武装大大增强,后勤与参谋部门日渐专业化,每个步兵团逐渐成长为过去的‘风暴团’,拥有了单独执行军事行动的可能,权限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军团逐渐成为指挥单位,而非战斗单位。
同时军团吸取了去年战斗时的经验,为部队订制了更加适合新世界气候的军装和军靴;虽然这将大大增加后勤成本,但确实属于必要之举。
并且因为权限的提升,风暴军团拥有了直接从本地征召平民参军的权限,必要时将直接武装白鲸港的普通民众,作为辅助军团参与战斗;而在此之前将继续强化已经逐渐步入正轨的射击军,将其正式纳入军团的战斗序列。
整个计划仅前期投入,就迫近上万金币,时限是三个月;而整个改革的成功与否,将由他的敌人给出最终的答案……”
…………
十五点三十分,军事会议终于落下帷幕;与会的军官们纷纷长舒口气,一脸疲惫的离开了僵坐整整四个多小时的椅子,带着满意或遗憾的表情向外走去。
无论如何,这场过于漫长中间还没有间断的回忆,总算是给了军团上下一个答复;虽然这个答复并不能让所有人都高兴,甚至是很不高兴…但总归是有了答复。
原本几乎是安森·巴赫一言堂的风暴军团,开始向军事民主的风格转变;而得到了新权力的军官们,身上也多了全新的责任跟义务,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当个纯粹的日子人了。
更直白的说,就是他们更像个结构紧密的利益集团。
如此果断的放权,除了因为需要军官们配合自己的改编,更是一份无奈:假如本土真的决定放弃殖民地,把自己当成吸引帝国人火力的弃子,风暴军团就是他安森·巴赫最后也是全部的本钱。
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必须把这些人和自己牢牢绑定在一块,结成不可轻易撼动的利益共同体,来面对本土的背叛和敌人的反扑。
当然,就算没有这件事安森也是打算要放权的,只是节奏上可能会更慢些…毕竟规模越来越庞大的风暴军团,光靠甩锅给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官已经不能解决大部分的日常工作了,管理权下放是必须的。
随着众人一个个离场,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就只剩下安森和法比安两个人仍然坐在位子上,表情各异的看着彼此。
“…我就不问‘为什么’这种愚蠢又毫无意义的问题了,总司令阁下,但我还是有几个小疑问需要从您在这里得到答复。”
沉默了足足半刻钟,面色阴沉的法比安最先忍不住开口道:“对于我的情况,您究竟了解多少?还有,对于卢恩家族以及本土高层的情况,您…又了解多少?”
抽着烟斗的安森面不改色,只是瞳孔微微骤缩了下。
很显然,自己这位“副手”掌握的情报,并不比真理会出身的第三步兵团长诺顿·克罗赛尔少多少,甚至有可能更多。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特别令人意外的事…出身克洛维城又是近卫军,法比安会对卢恩家族知道的比普通人更多是很自然的事情,这个千年历史的施法者豪门在克洛维上层大概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是中下层如果有心并且能触及这方面的资料,了解起来也并不是十分困难。
再加上他还是王室的直属密探,安森甚至不止一次怀疑,法比安是不是曾经和卢恩家族直接接触过,否则为什么会对塔莉娅的存在接受起来那么自然?
但至少现在,安森还没打算和自己的副司令彻底摊牌。
“我知道你是克洛维城本地人,我知道你加入近卫军是走了关系的,我还知道…你一直在为王室效力。”安森轻描淡写道:
“还需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
“不,这就够了。”法比安的表情逐渐凝重,将惊讶的眼神隐藏的很好。
“本土高层…如果你说的是枢密院和王室的态度,我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大致已经猜到一部分了。”安森继续不紧不慢道:
“至于卢恩家族,虽然塔莉娅现在去了冬炬城,但为你我性命考虑,我不会向你透露任何内容,你也不要试图从我这里打听任何事情——这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
“这我明白。”法比安微微颔首:
“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您是在知晓事情真相的前提下做出的这一系列决定,而非被完全蒙在鼓里。”
“请原谅我对您的试探行为,因为这真的很重要——事关几千人的生死存亡,同时也关乎我自己的死活,不得不谨慎些。”
安森吐了个烟圈,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明知情况的严峻性,依然决定留在殖民地,甚至大规模扩编军团,还设立了射击军这一仆从军…您似乎对自己面对的局势很有信心。”
法比安的表情仍然十分凝重:“我必须提醒您一句,本土对殖民地的情况非常不看好,尤其按照西线最新的战报,皇帝已经在有意的控制目前的战线,将许多机动兵力收缩到了后方。”
“目前陆军高层的判断是敌人在集中兵力,准备从战线上某点展开集中突破,按照两年多前奇袭雷鸣堡的路线,截断克洛维南方交通中枢,再迫降南部要塞。”
“但其中也不乏另一种声音:皇帝并未放弃对殖民地的控制,准备展开全面反扑——目前可以预见的,帝国将集中四到六万人,接近两个军团的兵力!”
“那就让他们来吧。”安森放下烟斗:
“帝国要是能拿出这么多人力物力,把五六万名士兵扔到新世界的海岸线和冰原上,我就有把握让这五六万人统统不剩,变成军团农庄的肥料。”
“我相信您有这份实力。”法比安点点头:
“但现在的风暴军团还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如果不能在来年六月之前解决,将非常致命。”
“这我当然清楚。”
安森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本土处处提防着我们,连最基本的兵源都不肯给我们,能够弄到一座小型的军工厂已经是极限了。”
说实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增加对本土的采购力度,但一方面船运的货仓有限,另一方面殖民地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财力富裕,能够让他无限度的购买各种军火。
再加上本土的各种限制,哪怕是从卢恩家族的奥古斯特军工厂进货,还有塞西尔家族在港口一路绿灯通行,难度依旧不小。
就在两人逐渐陷入沉默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有段时间的参谋长突然破门而入,打破了这难得的寂静。
“砰!”
粗暴的一脚踹开大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卡尔半蹲在门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直起腰来,一边喘一边看向满脸错愕的二人:
“港、港口、港口出事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技术顾问
汹涌海,流浪者号。
冰冷的海浪拍打着船壳,让本就不算舒适的狭小船舱变得更加压抑难耐,哪怕躺在床上也会觉得天旋地转,找不到方向。
潮湿又冰冷的空气,让船上所有的乘客自觉减少了离开舱室的频率和时间,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点儿也不暖和的床板之间,用泛着味道的毛毯紧紧包裹着身体,拼命留下最后一丝温度。
小小的流浪者号殖民者帆船,安静得仿佛成了夜间大海上的亡灵之舟,只有微微的煤油灯火和热汤的香气,才能让船舱内的“活死人”们稍稍寻回些许生机。
威廉·戈特弗里德趴在床铺前一只木桶上,借着舱室顶端微弱的煤油灯在笔记本上快速书写着;枯槁似的右手加上一根破旧的水笔,在泛黄的纸面留下了十分优美清晰的字迹。
他每写两三行就要停下来,用披在身上的毛毯包裹住快冻僵了的手掌,直至它重新恢复了温度再继续书写,然后循环往复;并且除了笔尖与纸张的摩擦,不发出任何声音。
骨瘦如柴的身影,黯淡的灯光,“沙沙~”的落笔声…路过的人假如视力不佳,一不留神就会因为那支水笔在是被施了魔法。
就在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时,身后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节奏。
“你在写什么?”
睡在威廉上铺的少年突然探出头来,扒着床铺边缘开口问道。
“我的笔记。”
威廉随意的答道,同时停下了手中的笔,回首看向上铺的少年:“嗯…也是我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研究成果。”
“研究…成果……”明显不是贵族出身的少年皱着眉头,认真咀嚼着这两个专业词汇,充满好奇的目光愈发闪烁:“你是个教士?”
“是教会学者。”威廉耐心的解释道:
“就是专门做研究,钻研某种学问,技术或者历史的…教士。”
“哦……我知道,就像圣艾萨克那样的!”少年的好奇心似乎无穷无尽:
“那你是研究什么的?”
“数学,历史,实用技术以及…文字。”威廉默默的放下手中的笔:“主要是文字,以及各种符号。”
“有趣吗?”
“……这倒不一定。”威廉摇摇头:
“知道的太多,往往会给人带来更多的痛苦和不幸,因为真相并不总是好的…而且有时候甚至还会带来麻烦。”
少年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似乎无法理解知识和痛苦,还有麻烦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联。
“那、那你现在还在研究吗?”
“现在?”
威廉随意的瞥了眼笔记本,微微摇头:“不,我只是在把以前研究的笔记重新再写一遍;之前的笔记本被我留给了某些坏人,因为如果我把东西全部带走的话,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我离开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因为一个误会。”
“误会?”
“他们好像以为我研究的符文具备某种力量,能够使用魔法,召唤邪神。”威廉耸耸肩: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因为这些符文和魔法毫无关联;硬要说的话它们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巨龙的语言。”
“巨龙?!”
少年的瞳孔突然一亮,绽放出了无穷的光彩:“你、你见到过巨龙?”
“我?没有。”
威廉断然否认,没等对方露出失落的表情,他又话锋一转:“但圣艾萨克见到过。”
“他不仅见过,甚至留下了被称为‘符文学’的学问,用于人类和巨龙这种超越自然的传奇异种沟通。”
“但他又是个极其自负,并且极其粗糙的人,留下符文学却并未留下符合人类能力的发音方式;我猜他大概有自己的解决办法,觉得只有像他那样的天才能够驾驭这门学问,所以除了符文本身,什么也没留下。”
“而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些符文的基础上做细分和演化,使其更加易于理解,并通过音节组合令它们真正能够被人使用,而非毫无价值的死文字。”
“也就是说,只要学会了这种文字就能和巨龙说话了,是吗?”
“理论上说,是的。”
威廉淡淡道,仔细观察着少年神态的变化,和自己之前的判断进行比对:“当然,它能够做到的也不止于此;甚至某种意义上说,那些坏蛋们也并不是完全错误。”
“这些符文虽然并不能召唤邪神,使用魔法,但它却可以揭穿三旧法的面纱,让它们不再看上去那么的神秘。”
“如果要我去形容,它就像是把钥匙,能够揭开许多秘密的钥匙…这并不是夸张,事实上我已经通过对它的研究,有了许多令人吃惊的发现,其中不少内容都和教会所言大相径庭,甚至彻底颠覆大多数人的认知。”
“就像巨龙…虽然教会始终在否认它们的存在,但这些从古文字演化而来的符文,本身就是巨龙曾与人类共存的直接证明;而在秩序教会尚未兴盛的黑暗时代,魔法也并非邪恶的代名词;七大骑士击败了三旧神,却并未否认魔法存在的意义,甚至十分推崇这这股力量……”
威廉·戈特弗里德娓娓道来,从符文学的诞生讲到黑暗时代,又从黑暗时代讲述巨龙曾经兴旺发达的岁月,讲述七大骑士济济一堂,施法者们与教会教士们共同在骑士王的宫廷中效力,巨龙在城堡塔尖上空徘徊的岁月。
少年微笑着趴在床沿,像听睡前故事一样默默的倾听着,充溢着光彩的眸子在威廉毫无波澜的语调中逐渐晦暗,苍白的肌肤一点一点失去血色,呼吸也随之停止。
只有高高扬起的嘴角和天真中充满了求知欲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看着已经不再呼吸的少年,威廉默默的扭过头,重新拿起放下的水笔,继续忙碌起来;昏暗的煤油灯在舱室内留下四道人影,却只剩下最瘦削的那个还在微微晃动着。
根据克洛维官方的统计数字,每年能够顺利从北港坐船前往新世界的殖民者中,因为生活环境,卫生条件和营养不良导致健康状况下滑,患病的人群在四分之三以上,死亡率常年在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间徘徊,并随着气候逐渐寒冷还会不断增加。
最终顺利抵达新世界的移民,不会超过三分之二。
“所以知识往往带来的,只有痛苦与不幸。”威廉一边挥舞着水笔,一边喃喃自语:“学者需要背负的往往不仅仅是智慧,还有随之而来的一切磨难;一切探索未知之人,皆不能幸免。”
“除了…嗯,包括圣艾萨克。”
……………………
“我忠心耿耿的殖民地军团总司令,陆军准将,安森·巴赫:
这是我最近以来给你写的第二封信,当你收到它时,想必也已经看到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惊喜’了,所以先小小的祝贺一下,计划圆满成功。
当然,想必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明白局势的危险,所以我们闲言少叙,直接切入正题。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帮助远在殖民地,人才匮乏的你,我专门精心挑选了一位天才学者前往殖民地提供技术方面的援助,他叫威廉·戈特弗里德,是你的母校,圣艾萨克学院的毕业生,高级讲师和副教授,精通数学,历史,实用技术和古代符文。
不过这些对你而言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个机械方面的专家就行了,一切和技术方面有关的问题,都可以向他请教。
嗯,我猜你应该已经觉察到了——没错,他和我给你准备的那份‘惊喜’是绑定的;所以你可以把他当做是我这位总督亲自任命的技术专家,地位和你平起平坐的那种。
他真的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天才,绝对能帮助你解决不少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够发自内心的尊重他,就像尊重我那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地方需要你注意下;那就是我们了不起的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阁下,是个不折不扣的通缉犯。
当然,我相信他之所以会被审判所通缉,肯定是出于某些误会,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也是你的责任之一,绝对不要让他的行踪被任何与教会有牵扯的人发现。
至于其它…尽可能的满足他的一切需求,不要为他某些生活行为上的怪癖而生他的气——当然这只是单纯的未雨绸缪,你知道,天赋异禀之人往往都会有些怪癖的。
亲爱的安森·巴赫,我真心相信你们俩一定能和谐共处的,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嗯,如果尊敬的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出现了任何意外,我是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的;记住这一点,我说到做到。
最后,好好利用我给你准备的这份‘新年礼物’,我同样期待着你来年的回礼,能够给我足够的惊喜。
索菲娅·弗朗茨
敬上。”
啪——
猛地放下手中的信笺,面无表情的安森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埃里希:“人呢?”
“什么人?”
眼神怔怔的埃里希下意识道,但旋即就突然醒悟,赶紧开口道:
“啊!你、您说的是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吧,他没有跟我们的船队一起来。”
“没有跟你们一起?”安森挑了挑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他另外单独找了一艘从北港出发的殖民商船?”
“呃、是、是这个样子的。”埃里希连连点头道,眼神飘忽不定:
“而且,事实上就连他具体乘坐的那艘船,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这个无比诚实的回答,让安森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按照索菲娅信上的说法,这位威廉·戈特弗里德是她钦点的技术顾问,更是这次行动的具体负责人;这么重要的人物竟然没有跟着船队一起出发,而是单独行动?
诡异的地方还不仅于此,索菲娅在信中反复提及这位技术顾问的地位和重要性,而且专门写信给自己介绍和说明,足以体现她对此人的重视,却又反复从各种角度告诉自己这位专家顾问性格不太好,同时还是个被审判所追杀的通缉犯。
看她的口吻,完全不像要求自己要尊重和重视对方,反倒是各种疯狂暗示,让自己找机会整死这位天才学者一样。
再加上他竟然都没有乘坐索菲娅精心准备的船队,而是单独行动…哪怕安森反应再迟钝,也不难感觉到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大概招惹了弗朗茨家族的大小姐,所以要借自己的手替她报复解恨,这样索菲娅就不用亲自下场,显得过分失态了——好像她是个很记仇的人一样。
嗯,虽然她就是很记仇,而且特别的小心眼,属于一旦招惹就会引来无数麻烦的那种。
安森摇摇头,将各种胡思乱想扔出脑海,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所以你们这趟长途跋涉,到底运来了多少东西?”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眼前的埃里希突然眼前一亮;他摘下头上的礼帽,嘴角也随之微微扬起,向安森行了个标准的克洛维绅士礼节: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克洛维城外城区南郊‘老赫默军工厂’!”
“该工厂拥有著名军火商,利奥波德品牌的正式授权,从建厂至今已有二十年的悠久历史,为王国生产过无数物美价廉的优秀军火,多次接到著名将领的订单——其中不乏如今的陆军高层!”
“时至今日,该工厂不仅拥有完整的利奥波德后膛步枪,刺刀,手雷等各种步兵装备的生产线,还拥有完全自行制造轻型火炮,重载马车和大型辎重车的能力;拥有上千名娴熟工匠,车间机械师平均都有十年以上的工龄,经验丰富,值得信赖。”
“现在!这家历史悠久,能力出众的军工厂全部的生产线,设备和工人,外加三千支利奥波德步枪与配套装备,二十门六磅步兵炮的库存……”
“全部,都是您的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文明的力量
面对隔海相望的殖民地,如何长久的保持控制和影响力,避免其离心力越来越强最终爆发叛乱和对独立的无限渴望,始终是旧世界宗主国们需要面对的一大难题。
因为远离本土,因此任何试图增加对其控制力的行为都要付出巨大的成本,而且很容易让原本的财富变成巨大的累赘。
这方面帝国和克洛维分别走了两个极端…作为控制殖民地范围最大的宗主国,帝国的管理方式简单粗暴——镇压。
不允许殖民地拥有武装力量,不允许其拥有过多的自治权,设立殖民地总督和御前大臣,大舰队巡视海上,数以千计的帝国大军随时准备登陆,暴打一切不服。
这套模式见效明显,副作用也同样明显——成本巨大,并且让殖民地离心离德,一有机会就拼命争取自治的机会,却又没有自保的力量;侧面推动了兽奴暴乱和自由邦联的成立。
而实力偏弱的克洛维则使用的是另一种套路:收买上层,利益绑定,高度自治;悬挂了几十年独角兽王旗的白鲸港,到了快丢的时候才有了第一任总督,还是荣誉的。
和帝国完全相反的做法让克洛维收获了不少好处:极低的维持与开发成本,收益最大化,并且几乎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至于坏处…没有本土支持导致开发进度缓慢,速度和效率都比帝国落后,殖民地议会形成利益集团,与底层高度割裂,贫富差距巨大,哪怕作为原材料供应地效率都低得吓人。
由于白鲸港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效率再低基数也高的吓人,所以这些问题还不是很明显;看看隔壁灰雪镇那才是真的惨,和被流放的弃民也没什么两样了。
两种方式各有利弊,但实际上想要彰显政权的存在感,还有另一种方式,一种十分传统,但屡试不爽的方式……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礼炮声划破长空,换上了崭新步枪和冬装的军团线列兵伴随着围观群众的欢呼,整齐划一的从刚刚平整过的道路中央走过。
一场无比盛大的剪彩仪式,正在白鲸港城外隆重开幕。
为了安置尊贵的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千里迢迢从本土送来的“新年礼物”,着实让军团上下既激动,又难办。
激动这座工厂立竿见影的解决了后期问题,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些珍贵的机器设备,工人还有机械师们。
毕竟这可是能装满一整辆蒸汽列车的物资,摔了碰了发潮了…损失不可想象。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立刻将它们送进厂房,立刻组建和铺设生产线;但这同样不是个小工程,眼下已经是十二月的严冬…天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于是卡尔·贝恩小心翼翼的前去询问负责人埃里希,想要把整个军工厂盖起来需要多长时间,对方给了个能让他心跳停止的答案。
一个星期!
不是一个季度,不是一个月,而是一个星期——七个工作日,他们就能把拆掉运来的军工厂,再在白鲸港恢复原状!
再三确认对方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之后,捂着胸口的参谋长一脸心绞痛表情的找到了安森,把对方的话原模原样的重复了一遍。
然后安森也想到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既然对方这么效率,那干脆就一遍铺生产线,一边盖厂房,争取月底前建起整个军工厂!
为了这个夸张到超乎想象的目标,风暴军团集体出动,同时动员了还在受训的一万多名“射击军战士”,在城外一片荒地上建造这座意义非凡的军工厂。
这么庞大的声势,当然不可能躲得过白鲸港议会的注意力,况且安森也没想过要躲…他直接在议会内宣布成立一个工程统筹,组织各个委员会为项目提供充足钢材,木料,砖石等等各种建筑材料,规划施工人员的临时住所,食物和燃料保障,卫生管理。
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莱茵哈德也非常自觉的宣布暂缓银行工程,向军团提供了一笔临时低息贷款,方便工厂施工期间支付各种材料,人工和杂项开支。
于是在文明社会的高效协作,资源调集和统筹管理配合下,一座象征着绝对暴力的工业结晶,在蛮荒的新世界荒原上拔地而起。
只用了十二天的时间。
当《白鲸港好人报》把它正式落成的消息传播出去的那个清晨,整个殖民地都沸腾了。
热闹非凡的剪彩现场,前来围观的群众无论贫富贵贱,全都是一副瞠目结舌,整个人恍若梦中的模样。
在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只是耸耸肩,当他们听说工厂落成的时候,他们感到十分的震惊,但当亲眼看到的那一刻,他们……
害怕了。
事实证明,听闻一个传说和亲眼看到家门口突然多出一座军工厂,效果绝对是天差地别。
在看到这座巨大的,喷吐黑烟,生产步枪和大炮的军工厂瞬间,他们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相同的内容:本土不仅能千里迢迢送来一支舰队,一支陆军,还能把生产军火的军工厂搬到殖民地,原地重新建起来。
而且只用十二天!
惊人的奇观带来的直接作用,就是让殖民地民众首次感觉到,本土和自己的关系是那样的紧密,双方的距离或许也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遥远——对王室的忠诚可谓直线上升。
作为被王室委派到殖民地的财政大臣,埃克斯爵士当然没有缺席能大大提升自己存在感的仪式…不仅亲自主持了剪彩仪式,更是主动为军工厂背书,将它比喻为“本土绝不会抛弃殖民地一草一木”的象征。
对此另一位主持安森·巴赫不予置评,他只希望埃克斯爵士再多说点儿,这样等帝国反扑的那天,更方便自己把他拽出来祭旗,让殖民地上上下下泄愤。
随着军工厂建成,之前军团改革和射击军的训练也终于可以开始步入正轨;三千支利奥波德步枪和二十门崭新的六磅步兵炮,已经全部投入列装。
说起来这次工厂的搬运模式非常讨巧…为了尽可能节省空间,几乎省掉了所有殖民地能够自行完成的部分,只装载了最关键的零件和设备——包括库存。
以火炮举例,炮车没有了,各种附加零件也全都无了,整个六磅炮只剩下一根要黝黑细长,光秃秃的炮身,其余什么也不剩。
但安森没有任何想要吐槽的想法,恰恰相反,这让他对威廉·戈特弗里德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因为按照埃里希的说法,他们之所以能够将整个工厂打包运到白鲸港,再用一周时间就重建完成,全部都归功于这位技术顾问…以及他的“列车工厂等式”。
假如他那套理论是真的,那么所产生的意义可就不仅仅是搬运一座工厂那么简单,而是全新的,更加高效的后勤体系。
战争的最终结果或许不取决于后勤,但优秀的后勤能够让战争中的一方获得更高的主动权,更多选择的机会,也更不容易被敌人看穿自己的战略目标。
能轻而易举的搬迁一座工厂,那么能不能将一支军队也按照相同的办法,从一个地点移动到另一个地点呢?
答案显而易见。
并且这还仅仅是他在“数学”方面的才华,按照索菲娅的说法,这位“技术顾问”还相当善于发明创造,并且精通“古代符文学”。
一个精通古代符文学,而且被审判所追杀的前圣艾萨克学院副教授,嗯……
安森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他见见面,交流关于某些“古老知识”的学习心得了。
…………………
白鲸港,码头。
在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后,破破烂烂的流浪者号殖民商船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收帆落锚。
一身泛白的学士服,戴着软帽的威廉·戈特弗里德提着单薄的行李箱,跟随三三两两,脸上洋溢着庆幸的殖民者们走下了甲板。
从北港出发时,船上的乘客数量是这这些人的两倍还多;而现在,他们是仅剩活着抵达目的地的殖民者。
而这并不是结束…同样是官方统计的数字,即便按照最佳纪录来算,能够在殖民地挺过瘟疫,严寒,饥饿,水土不服,遇难…活过一年以上的人,不足三分之二。
这些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殖民者们并不知道,新世界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理想乡,属于他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刚刚踏上码头,吃力拖拽着行李箱的威廉就注意到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故作漫不经心的他收敛了目光,假装并未注意到对方的身影,闷头加快了速度,企图用周围的人群做掩护,混过对方的注意。
但结果就和他最坏的猜测一样——对方就是来找他的。
“您一定就是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吧?”
拦住他的是一名少年,身高只到自己腰部,却穿着比克洛维内城区贵族还正式的小礼服,稚嫩的脸颊上挂着令他熟悉的公式化微笑:
“我听说今天的确会有一班殖民船抵达港口,真没想到您竟然就在这艘船上,真是秩序之环庇佑——原本以为要很久才能等到您的大驾光临呢!”
“抱歉,但……”威廉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们认识?”
“我们…哦,我们当然不认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
少年微笑着摇摇头,表情像在招呼一位多年老友,和说的话完全不同:“我只是奉命在港口迎接您,冰龙峡湾殖民地总督亲自任命的技术顾问。”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艾伦·道恩,乃是殖民地军团总司令身边一名卑微的书记官;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以后不会有太多见面的机会,所以您无需对我太过客气,一切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而您…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已经任命您为殖民地的技术顾问,理论上与总司令地位平级,但因为我们并不知道您具体乘坐了那艘船,又会在哪一天抵达,所以没有准备太多的欢迎仪式准备,这点还请海涵。”
“当然!如果您认为这对您不太尊重的话,这一切我们都可以安排——盛大的欢迎仪式,总督级的接风宴会,乐队,仪仗队…保证让您心满意足,请问您喜欢什么样的风格类型?”
“……”
面对小书记官管风琴炮似的发问,威廉直接愣在了原地。
在足足用了一分钟弄清了自己的现状,并且知道自己被盯上而且跑不掉了之后,他终于问出了第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们是打算把我收拾一顿,然后扭送本土还给索菲娅·弗朗茨是吗?”
“唉?”
小书记先是一怔,旋即微笑着说道:“瞧您说的,一定是我的话太多,让您产生了某些不必要的误解。”
“如果有任何让您感到不舒适的地方还请原谅,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您之后可以向总司令投诉,相信一定能给您最满意的答复。”
“这样吧!我先带您去休息放松下,然后再通禀总司令讨论为您接风洗尘的相关事宜;在此期间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找副司令法比安上校。”
“为什么?”
“抱歉…什么?”
“为什么要找副司令法…他叫什么来着?”
“法比安上校,他是总司令最信任的副手,负责殖民地的城市治安,监狱,军队日常运转,后勤和军官团的日常会议。”小书记官解释道:
“哦,他还是您日后工作的直接对接人,所以有问题您只要找他就行了——当然,现在副司令可能有些忙碌,正在处理一起小小的纠纷,所以您暂时还是直接找我比较方便。”
“纠纷?”威廉挑了挑眉毛,随口问了一句:
“民事纠纷还是军队纠纷?”
小书记官思考了片刻,第一次用不太确定的口吻答道:
“家庭纠纷。”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他还会回来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亲爱的若瑟夫叔叔,当初在长湖镇见面的时候,好像也是类似的情况?”
“哦不不不…你记错了,我亲爱的法比安侄子,这次和上次还是有点儿区别的。”
“比如说?”
“比如说,上次我还有热咖啡喝呢。”
军团司令部监狱内,被镣铐和绳索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的若瑟夫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朝坐在对面的法比安调侃道。
不过他只是纯粹凭声音判断,因为两眼都被厚厚的亚麻布蒙住,并且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堵镂空加装了铁栅栏的墙壁——这多亏若瑟夫本人的提醒,不能直视一名黑法师的双眼。
“和温暖的壁炉,滚烫的咖啡比起来,这次的待遇可以说天差地别,原本以为克洛维人会对自己人更亲切些来着,看起来是我想多了。”若瑟夫自嘲道:
“当然,我猜这里面肯定有我亲爱侄子的真诚提醒,否则以你们现在的境况,应该是不会筹措这么多资源,来对付我这么一个已经没什么用处的囚犯的——你说是不是啊,亲爱的法比安?”
法比安微微蹙眉,并未开口说什么。
和多年未见,曾经关系亲密的叔叔以这种方式重逢,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作为前近卫军军官和王室密探,不在与谈判对象交流过程中流露真实情感,属于基本功的范畴;同时作为一名优秀的打工人,不把生活带入工作也是他一直恪守的准则。
但这次貌似是办不到了。
自己亲爱的若瑟夫叔叔,他就像是个象棋高手,在开口的瞬间就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不断挑逗自己的情绪,让审讯变成废话交流大会。
换做平时法比安会第一个建议给对方用刑…肉体惩罚并不总是那么实用,却能解决很多被审讯者嘴硬问题,特别是当伤害触及精神的时候。
可…对面是若瑟夫。
并非因为是亲人心软,而是一个优秀的黑法师实在太危险了,哪怕蒙上眼再堵住嘴,都不确定负责施刑的人会不会受到影响——就连法比安自己如果没有面前这堵墙,也没有和若瑟夫正面对话的勇气。
他自称施法需要和对方四目相对,但…谁知道呢?
以防万一,法比安专门为他准备了这件“特质牢房”——四面是墙,只有一个朝外的镂空铁窗,食物和水通过铁窗和专门的器械送进房间,确保被捆在椅子上的他可以够得到,并且椅子旁还有一只卫生桶,同样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就连这样他仍然不放心:每次和对方见面,房间外都还有至少三名掷弹兵,一旦他们觉察到自己有任何异常举动或者发出某些声响,就会从外面反锁大门。
这还不是全部…牢房外就是司令部监狱,审讯期间至少要有一位中校军官负责在监狱坐镇,半个步兵团在外围待命,防止意外。
此外还有暗门,口令,花名册,登记册,出入记录,口供复述…等等二十种安保手段,白厅街警察看到了也得称赞一句不愧是前辈长者,内容丰富的堪比安保教科书。
“您刚刚说‘以现在的情况’?”
强忍着内心的波动,法比安冷冷道:“什么意思,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别那么神经兮兮的,亲爱的法比安。”若瑟夫一如既往的挑逗着:
“你已经追着我问了十几天了,能不能稍微放松点儿?”
“可以——前提是您得告诉我任何有用的情报。”副司令挑挑眉头:
“壁炉,热咖啡,朗姆酒,十二道菜的大餐…告诉我克雷西家族的行动计划,这些都能满足您。”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还要我再重复几次?”
“重复到您说实话为止,若瑟夫叔叔。”
“你怎么能确定我就一定在撒谎?”
“我…就…能。”
“……我真希望你能把眼罩摘掉,这样我就能冲你翻个白眼了。”
若瑟夫“看”着坚持不懈的法比安,忍不住长叹一声,用无比感慨的口吻道:“你知道…当初我从北港出发的时候,真没想过还能再有机会见到你。”
“或者说从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到现在;我把所有的钱给了我哥哥不是因为我多爱家人,而是我真的,真的太想离开了。”
“甩掉过去的一切,在没人认识我的新世界开始全新的生活,过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那种生活…太有吸引力了!”
就像所有回忆光辉岁月的老者,若瑟夫突然激动了起来,微微颤抖的身体仿佛找回了曾经的自我。
“第一次乘船远航,第一次踏上陌生的土地,第一次和海盗打交道,第一次接触血脉之力与魔法…白手起家,从零开始,披荆斩棘,挣扎求生!”
“亲爱的法比安,你肯定明白我说的这种生活,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别否认,我知道你绝对不喜欢,但你肯定能明白,明白那种、那种超乎绝伦,与世界为敌的感受!”
面对着激动不已的若瑟夫,隔着铁窗的法比安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攀登晨曦冰峰,转战鹰角城,卡林迪亚港袭击战,偷袭登巅塔,瀚土大回转,伊瑟尔王庭战,白鲸港暴乱,冬炬城事变,黑礁港围攻战,扬帆城大反攻……
他可不光是明白,还在安森·巴赫这位英明上司的率领下深刻体会过。
并且对这种生活更讨厌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无信骑士团…还有他们背后的克雷西家族。”若瑟夫继续道:
“别嫉恨我没有给你写过信,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敢和你有任何牵扯,不会对你的事业和履历有任何帮助——事实上,我已经把自己当成死过一次的人了。”
“是吗?”法比安冷笑:
“看来克雷西家族给你的‘礼物’,真是相当的丰厚。”
“信不信在你,亲爱的法比安——但是在风暴师抵达白鲸港之前,克雷西家族就是所有西移民唯一的希望。”
若瑟夫淡淡道:“他们的计划…或者说野心,让我们这些一穷二白却又不甘平凡的人,有了前所未有的机会。”
“什么机会,跟着一群二流通缉犯送死?”
“随便你怎么讽刺,但即便有你们搅局,他们也已经快要成功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容易。”若瑟夫摇摇头:
“原先他们还要考虑摧毁帝国在新世界的势力后,要如何建立有效的统治;但你那位了不起的上司将零散的殖民地统统整合起来,摧毁了帝国统治新世界的根基,亲手建立起了自由邦联……”
“现在,他们只需要考虑怎么消灭你们就行了。”
法比安挑挑眉头:“比如说?”
“比如……”
自然接过话题的若瑟夫突然一顿,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我也不知道。”
刹那间,法比安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呼吸足足停滞了有好几秒。
前近卫军军官的专业素质让他意识到,这是个巨大的破绽,若瑟夫很有可能通过那轻微的心跳声和呼吸频率,轻而易举的掌控自己情绪的转变。
于是他果断转身离去,没有任何征兆——既然主动权已经变向,这场审讯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小心点儿,我亲爱的法比安。”
就在他即将出门的刹那,若瑟夫突然开口道:“我知道就算现在劝你离开,大概也没什么用,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因为你是我侄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离开白鲸港,离开冰龙峡湾,编个理由也好离开这里,去其它任何一个殖民地挨过这个冬天,然后……”
“砰——!”
沉重的铁门声,让话语声戛然而止。
被打断的若瑟夫面色一怔,刚要说出的话被堵在了嘴边;但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愤怒,不耐烦,无奈。
相反…微微颤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他还会回来的,而且一定会再次询问自己这件事情,拐弯抹角的从自己嘴里挖出哪怕一丁点儿相关人的情报。
若瑟夫很有信心…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己这位侄子其实和自己很相似,对上司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忠诚,之所以为之效劳不过是出于无奈;时机恰当,自己的生命才是他心中第一位重要的。
当那一天降临,他会来找自己,释放自己,然后和自己一起从这个地狱里逃出去。
隐姓埋名,披荆斩棘,度过重重困难,并肩作战,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充满刺激的冒险,与昔日友人如今仇敌的生死角逐,存亡一线的危机…光辉岁月又要回来了。
“是的,他还会回来的。”
轻抿嘴角,若瑟夫喃喃自语。
……………………
白鲸港议会,贵宾套房。
提着行李箱的威廉·戈特弗里德一边走进房间,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从踏进议会起,他就被这里的奢华震惊了。
按照那位叫艾伦·道恩的书记官介绍,这里当初是为了迎接本土财政大臣而专门扩建的客房,奢华程度堪比他记忆中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宿舍。
“原木地板和大理石台阶,看来殖民地的资源禀赋真的和传说中一样,但加工工艺似乎还是依手工为主,没有看到太多机械加工的痕迹……”
“建筑材料以砖石建构为主,但能看到少量金属材质的家具…所以城内那家钢铁厂的产量恐怕不高,而且基本都被拿去供应军工厂的需要了……”
“暖气管道?所以殖民地已经掌握了一些机械加工技术,有可能是军队带来的,也可能是移民的机械师,但技术很粗暴,恐怕只有极少的地方能享受到这份技术……”
“房间内设施很豪华,但找不到一张书桌,也没有任何可以阅读的东西…嗯,我猜这里应该也没有学校,大概他们也不觉得需要这些……”
威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坐在床边收拾自己的行李;床很软,真皮毛毯的质感和上面淡淡的香水味,都让他想起了那位给过自己无数帮助的历史系教授,梅斯·霍纳德。
在威廉的印象里,这位教授似乎坐拥着超乎想象的财富,日常支出远远超过了他正常可以得到的收入五倍以上;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学院教授挣外快或者拉投资之类,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最重要的,他是在自己被逐出学院时唯一一位替自己辩解的教授。
不过这位教授的下场貌似不怎么好,死于圣徒历一百年末尾的克洛维城暴乱…这让威廉十分痛心;没有了梅斯·霍纳德教授提供和整理的资料,自己对符文学的研究速度减缓了不少。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审判所追查的对象,还被误会和旧神派有关。
如果有机会他真想和那帮审判官聊聊,告诉他们自己根本没时间关心那些毫无意义的突变人,圣艾萨克留下的符文学也不是出于猎奇心理,想要当个巫师什么的,它们有更重要的作用。
比如说…在即将遭遇风险和危机时,提前发出相应的警告。
“嗯?”
感受着胸口突然传来的滚烫触感,威廉将右手伸向引领内,从脖颈处掏出了一个纯银挂饰——三个相互重叠的,镂空的古代符文,
面无表情的威廉,用两根手指将微微颤动的挂饰提到了视线平时的前方;三个相互重叠的符文开始分离,像溶解般形成了类似“原初之环”形状的交互圆环;其中代表“时间”的符文在迅速融化,代表“距离”的则纹丝不动,而最后一个“注视”符文则在不断扭曲。
三个符文不断交叠,分离,在液体和固态之间不断转换,冰冷的纯银在这一刻仿佛具有了生命,并且融化的液体并未滴落,而是上升的半空又被周围的白银吞噬,以完全违背正常物理法则的状态运转。
威廉凝视着变幻的挂饰,缓缓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关好的房门,内心开始倒数:五、四、三、二……
“咚咚咚!”
不出预料的,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第二百九十章 不愉快的见面
“请进。”
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安森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边开口道。
紧闭的门被缓缓推开,藏在阴影里的威廉·戈特弗里德从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像某种啮齿类动物,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房间很大,宽敞,明亮,散发着光源的壁炉在沙发,毛毯和暖色调壁纸映衬下,让人有种自然而然放松警惕的气氛,紧绷的神经也会不由自主变得松弛。
“喝点什么,朗姆,红酒,还是咖啡?”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安森已经走到壁炉旁娴熟的摆弄起了咖啡壶,浓郁的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
威廉谨慎的行了一礼,谨慎的将帽子摁在胸口,迟疑了数秒才开口道:
“咖啡,不要加糖和牛奶,谢谢。”
“你喜欢喝纯的?”
“没有那么喜欢,但学院的医生曾经强迫我一定要多喝牛奶再多吃糖,我讨厌在生活上被人要求来要求去,所以……”威廉耸耸肩。
端着两杯滚烫的热咖啡,转过身来的安森打量着这位形容枯槁,顶着一对黑眼圈,就差把“营养不良”刻在脑门上的“天才学者”,微微一怔道:
“他们也许是对的。”
“我知道,我就是讨厌他们说话时的口吻。”
威廉淡淡的点了点头,瞥了眼旁边放着毛毯和靠垫的沙发,深吸口气:“我可以坐下吗——我的腿脚不是很好,医生说我最好不要站立太长时间。”
不喜欢糖和牛奶,但愿意坐着,所以都是口吻决定的是么…安森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但脸上笑容依旧:
“当然,快请坐。”
接过总司令递来的热咖啡,款款落座的威廉长舒口气,起伏的胸口加上喘息的幅度,仿佛证明刚刚那一小段路程已经消耗了他绝大部分的体力。
安森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位被索菲娅千叮万嘱的“技术顾问”,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普通到极点。
更准确的说,他身上没有哪怕一丝血脉之力或与三旧神相关的气息。
至于传说中能够召唤邪神或者使用魔法的古代符文…说实话,他更愿意相信是科尔·多利安他们真的误解了,或者只是给逮捕他提供一个合适的借口,实际上另有缘由。
这并不是他胡乱推测,类似的事情对审判所并不罕见,尤其是在针对学院教授方面——秩序教会对“知识”的管理是极其严苛的,任何涉嫌提前研究或技术泄露的学者,都几乎不可能有幸免的机会。
只是因为“知识”而搜查或逮捕,实在是没办法当成什么光明正大的借口,只能给他们冠以“涉嫌魔法”或“异端研究”之类的罪名,避免对教会声誉造成影响。
眼前这位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在安森眼中应该也属于教会“知识封锁”而被盯上的倒霉蛋之一。
“我一直认为,以貌取人不是什么值得钻研的技巧。”
双手捧着咖啡杯的威廉突然开口道。
嗯?!
略有些出神的安森嘴角轻抿,微笑着开口道:“您…是指什么?”
“不,纯粹就事论事罢了——社会学的同事们提出过一种观点,认为能从对相貌,穿戴,习惯和面部细节的观察,就能对一个人做出大致评估;通常被刚刚接触此类技巧和其余学科的人,不太严谨的称为‘以貌取人’。”
威廉解释道:“通过刚刚对您的观察,我主观的认为您的存在,就是对这门学科最为有力的反驳。”
“一个热衷历史,考古,灵异和神秘现象的年轻人,按照敬爱的社会学同事们的观点,必然是具备了较为感性,内心纤细,较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这些特点。”
“而您身上的特质似乎和这些完全相反,现实,理性,自信,做事有条理;恕我冒犯,我没有看到一个年轻的历史学爱好者,而是…大型商会或银行的高阶执事。”
安森目光一凝:
“您认识我?”
“不,我们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安森·巴赫准将阁下。”威廉摇摇头:
“但我的确从梅斯·霍纳德教授那里听说过您,提到他有个十分优秀的学生因为血脉之力觉醒,被调走去了王家军事学院…而碰巧殖民地军团总司令的名字,和那个学生一模一样。”
他认识梅斯·霍纳德?!
内心错愕的安森微微颔首,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怀念和惋惜的神色:“是的,他是我最喜欢的历史系教授,也是我很重要的导师…曾经。”
“正是因为他对您的评价,让我认定了社会学是门伪科学的事实。”
轻抿了口咖啡,威廉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您的书记官告诉我,说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已经任命我担任殖民地的顾问,负责为您解决技术方面的难题。”
“是有这么回事。”安森也乐得赶紧转移话题,免得在让对方发现自己和梅斯·霍纳德更多牵扯,以及为什么自己不符合他“以貌取人”的判断:
“她说您是一位优秀的数学家,并且精通实用技术,我们现在正缺乏这方面的人才。”
这番略带吹捧的介绍,却让威廉微微蹙眉:“她只说了这些?”
安森愣了几秒,笑容依旧:
“……您是指什么?”
“我是个被审判所通缉的罪犯,罪名是涉嫌邪神与异端学说研究。”威廉的表情显得分外不解:
“这么重要的讯息,她难道没有告诉您?”
看着他那又惊讶又认真的表情,安森突然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了。
就算是再怎么不会说话的书呆子,应该也不会愚蠢到当着别人面把“我是个通缉犯”这么劲爆的信息,像“昨晚吃的什么”一样随随便便就说出来吧?
事实证明,自己还是小看对方了。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位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应该是完全没有正常的社交经验,为人处世十分主观,从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样就怎样的类型。
光是这短短几分钟的交流,安森都能想象得出那位弗朗茨大小姐在和他交流之后,是如何的恼羞成怒,白皙的脸颊涨成粉红色鸡蛋的模样。
可既然他开口了,那么安森就不能再继续假装无动于衷,于是他轻笑一声:“是的,她的确提到了这件小事。”
“不过我们一直认为这肯定是出于误会,导致求真修会认为您或许与旧神派有所牵扯;这并不是什么奇怪事,每年因为类似情况被抓起来的无辜者并不在少数,多数最终也只是不了了之,我相信您的罪名也肯定……”
“是真的。”
威廉突然道:“他们的确是误会了,但…那只是方向有误,我的确接触了某些被教会明令禁止研究的项目。”
“所以他们抓我是对的,虽然弄错了原因,或者有可能是故意弄错的。”
被抢断的安森欲言又止,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简而言之,他们认为我研究的古代符文能够召唤邪神,释放魔法,或者既能召唤邪神也能释放魔法,很显然我不能。”
威廉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安森的表情,继续自言自语道:“借助符文,我可以和很多原本无法沟通的存在交流,感应到正常人无法感知的细微变化…这是一门非常特殊的学问,到目前为止我仅仅是发掘出了一小部分作用,我猜圣艾萨克应该知道更多。”
“如果让我形容,它就像一种沟通工具…就像我们所使用的语言和文字那样,只是方式上要和正常的文字略有区别;如果能够大规模推广,我认为它能极大的造福社会。”
“很可惜,我的同事们,秩序教会以及审判所的人,他们都不这么想。”
“很显然,那是他们不懂得尊重您和这门学科的价值,但白鲸港不同。”
尽管内心已经在疯狂翻白眼,但为了让对方乖乖替自己效力,安森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您可以尽管提出要求,能满足的,白鲸港和风暴军团一定尽全力满足。”
“当然,前提是您必须完成殖民地和军团交给您的任务;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们急需一批优质且廉价的武器装备,用来武装即将扩编的军团和殖民地的民兵组织。”
“装备?”威廉咀嚼着这个词汇,将滚烫的咖啡杯摁在胸口:
“您希望我帮您设计一款新式武器?”
“我希望您能想办法加快军工厂和钢铁厂的生产效率,最好能优化某些不必要的生产流程,确保装备充足。”安森已经开始无视对方的频繁打断了:
“当然,假如您能设计得出来也行。”
“比如说?”
威廉一挑眉毛。
“比如……”
安森深吸口气:“兼具火枪和近战的步兵武器,要求设计尽可能简单,没怎么训练过的人也能用,并且材料要求越低越好;还有一款支援型武器,射程不要求太远,但必须能提供火力威慑,结构要轻便,两三个人就能操作的那种。”
没错,他就是在故意为难对方,但同时也是出于现实考虑。
既然要用土著民组建射击军,自然要给他们相应的武装,问题是现在能够弄到的装备都不太合适。
莱顿步枪够便宜,并且简单耐用,但作为一款前装步枪,它的训练成本其实也不低,射击步骤比利奥波德这种后装步枪复杂至少一倍,想要让语言都不太通的土著民学会,难度相当大。
至于利奥波德…它的设计初衷就是降低步兵掌握的学习成本,提高击发成功率,同时定装纸壳弹也能降低后勤压力——但它太贵了,拿来装备风暴军团安森都嫌不够。
另一种支援武器则是军官团的想法,因为军团扩编导致兵源不足,于是第四步兵团长利欧建议,为每个步兵团或营提供一款支援武器,弥补士兵匮乏导致的火力不足。
最初安森的想法是每个团额外配备一门火炮,但问题是眼下火炮的数量不太允许他这么做,并且六磅炮如果不是阵地战,对一个步兵团而言多少有点累赘了;但如果换成三磅炮或者帝国款的四磅炮,火力又明显不足。
多方讨论后,目前的意见是给每个营配备几架管风琴炮——这东西就是将几支十几支步枪连成一排绑在炮车上,需要使用时集体开火,起到压制射击的作用。
如果在旧大陆战场,这种低效率武器已经快和玩具一个级别了;但这里是新世界,无论是巷战还是野外应对突然出现的小股敌人,它在中近距离都仍有用武之地,而且制造起来十分简单…算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不过既然这位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愿意,他也乐得给对方找点事情。
“好的,我明白了。”
仿佛是没有意识到安森话语中的“恶意满满”,威廉点了点头,一双黑眼圈认真的看着他:“两周…不,一周之内,我会把方案交给您,如果没有问题,我会再用一周时间画出设计草图给军工厂,最迟三十个工作日内给出样品。”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安森轻笑着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并未对这份承诺太过在意。
就在他起身准备送对方离开的瞬间,威廉突然再次开口道:
“安森·巴赫阁下,您最近是不是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
“是的,我不确定内容,但…大概和三旧神,魔法,不可名状的知识以及某些黑暗时代的记忆闪回有关。”威廉推测道:
“这种梦通常会发生在即将出现异变的施法者身上,随着他和自己所接触的那一类魔法关系愈发紧密,梦境也会变得越来越真实,最终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另一种情况是周围存在个层次极高的存在,不断对受害者施加影响的结果。”
“总而言之,我建议您观察下平时周边的人,以及您的日常饮食,因为这种影响通常也是需要某种媒介的……就这样,告辞。”
说完,威廉放下手中几乎没动过的咖啡,转身离开了客厅。
只留下站在原地的安森·巴赫,独自目瞪口呆。
第二百九十一章 要来了
伴随着紧闭的房门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温馨的客厅逐渐陷入死寂;只有壁炉内熊熊燃烧的木炭,在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我…被影响了?
错愕的安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仍然滚烫的咖啡杯险些直接脱手,但溅在手背上的热水也仅仅是让他稍微清醒,并没能从震惊中走出来。
他并不只是单纯惊讶自己被影响的事实,更是难以理解在自己完全“隐秘”了咒魔法和血脉之力,甚至都都没用使用“异能”的前提下,对方居然还能有所察觉。
而威廉·戈特弗里德,他身上是百分百没有任何施法者和天赋者气息的!
既然如此,那么他是怎么发现的?
符文?
好吧假设这是真的,那作为一种侦测手段,就算他本人身上没有任何反应,在“使用符文”的时候,总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吧。
还是说这种能力真的就有那么神奇,能够躲避一切侦测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那个叫什么来着…沟通的过程?
如果是真的,那审判所要逮捕他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冤枉;再加上这位仁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在乎周围人意见和看法的习惯,简直是行走的仇恨吸引机。
脑海一团乱麻的安森缓缓坐回椅子,将咖啡杯放在茶几上,逐渐平复躁动不安的心情,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至于他提到的“异常”,或者说奇怪的梦,安森当然早有察觉…从塔莉娅将诺露拉带到白鲸港的第一天,借助她让自己“看”到那些诡异到无法形容的画面之后,类似的噩梦断断续续,时不时出现。
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太过在乎安息之土的旧神派,加上克雷西家族威胁从未停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当这些梦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在睡醒后很久还能记得一清二楚,哪怕再怎么不当回事,安森也开始警觉起来了。
如果威廉没有出现,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很长时间…他内心隐隐其实猜得到,这肯定和塔莉娅有关,但以双方目前的关系,自己“亲爱的未婚妻”没理由故意伤害自己,应该是出于某种不好解释的理由,无法直白了当的说明。
可既然被对方点破,哪怕有再好的耐心,安森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
按照他的说法,想要达到这种程度的干涉,必须要通过某种媒介,而且无法离得太远,尤其是饮食方面…饮食…塔莉娅不可能亲自买菜所以…饮料!
死寂的客厅内,面色僵硬的安森深吸口气,拿起了咖啡杯放在面前平视。
深黑醇厚的液体泛着淡淡的清香,光是用眼睛看,用鼻子闻,都不难猜测到它的品质——这可是卢恩家族的商人专门从瀚土采购来的咖啡豆。
咖啡,朗姆,红酒…自己每天大部分时间不在家里吃东西,即便吃也很少吃同样的,烟草则是来自军队补给而且不怎么挑。
如果塔莉娅真的要动手,饮料是最好的媒介。
默默的将咖啡杯放回茶几,面无表情的安森缓缓举起右手,肩膀上因【伤口画布】而留下的假伤口早已烟消云散。
“啪!”
响指声奏起的瞬间,“异能”以自身为中心向四周张开。
对曾经的他而言,精准的展开“异能”还属于不小的消耗,但随着咒魔法的强度不断加深,以及触碰到亵渎法师边缘的他,已经能像控制施法范围一样,随心所欲的操纵异能的范围,精度,甚至直接屏蔽掉某些不关心的内容。
端坐在椅子上的他仿佛意识离开了身体,在宽敞的卢恩宅邸内穿梭,对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角落,每一点痕迹仔细打量,不放过哪怕半点异常。
而就在突然间,他发现一道苍白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诺露拉?!
面无血色,肤色更是苍白到半透明的瘦弱少女正一动不动的站在自己身后的房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直直的盯着房门。
用她那猩红的,泛着虚幻且不可名状光彩的的眼睛!
没有半点犹豫的安森果断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前,用力握住门把手,然后猛地一拽。
“砰!”
紧闭的门应声而开,依旧站在原地的诺露拉面无表情的抬起头,与错愕的安森四目对视。
“你…怎么会在这儿?”
微微喘息着,安森用十分费解的口吻道。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被塔莉娅抽干了力量的邪神少女,已经和洋娃娃没什么区别;如果没有塔莉娅给她注入的生命力,应该连睁开眼睛都办不到。
怎么能从床上起来,跑到隔壁房间检视自己——而且还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诺露拉没有开口回答,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只是默默盯着他。
安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开口问道:
“是不是塔莉娅要求你这么做的——是的话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这次她终于有了反应…苍白的邪神少女停顿了会,像洋娃娃似的努力控制自己的颈椎,让脑袋上下晃了晃。
幅度之大,令人有种下一秒有可能“掉下来”的错觉。
很好,看来她并没有隐瞒的功能,或者说塔莉娅并不准备隐瞒,那事情就好办了…心里有底的安森松口气,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她让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强化我和咒魔法之间的联系,方便接下来突破壁障,成为亵渎法师?”
没记错的话,自己曾经和塔莉娅讨论过相关的话题;想要彻底解决安息之土施法者带来的麻烦,成为亵渎法师是最简单的办法。
当然,也有很强的副作用——自己百分百会被审判所和教会盯上,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诺露拉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再停顿了数秒后,她先是点头,紧接着又在用力的摇头。
嗯,这是什么意思?
安森挑了挑眉毛…假设诺露拉的回答是遵循顺序的,那也就是说她的确在想办法加强自己和咒魔法的联系,但与成为亵渎法师无关?
既然如此,那会和什么有关系——安息之土的旧神派?
说起来到目前为止,自己和这些旧神派的接触其实仍然不多,除了幽渊之主的袭击,大仓库事件的邪神之卵和诺露拉所在的村庄,就再也没什么;甚至严格意义上说,自己从未和他们正面发生过任何接触。
理性的判断,安森当然清楚这是因为对方的行为准则,否则也轮不到克雷西家族在殖民地呼风唤雨;但或许是因为卢恩家族的缘故,他始终觉得只要将这件事交给塔莉娅解决就行,自己只需要处理克雷西家族和帝国反扑的事务。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自己真的把事情想简单了。
源源不断从各个殖民地涌入白鲸港,企图刺杀自己和破坏风暴军团统治的骑士团余孽,真的只是出于对克雷西家族的忠诚吗?
要知道虽然克雷西家族在殖民地仍有根基,在眼下这种自由邦联士气正盛,风暴军团暗中掌控全局的时刻,哪怕再想要报复,也应该先隐匿幕后,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更好的时机…比如说帝国反扑的时候,再趁机报复岂不是更好。
在这种时候一个一个冒出来,除了能给自己找点儿小麻烦,引起些不大不小的骚乱外,还能构成多少威胁?
显然不能,并且只会进一步消耗克雷西家族本就不多的元气,将原本足以逼迫自己让步和谈判的力量,一点一点在连续不断的小摩擦中消融瓦解。
费尔·克雷西就是再蠢,也不该做出这么没脑子的决定。
但…如果不是他做的决定呢?
篡夺扬帆城计划失败,引诱自己进入陷阱的计划失败,甚至让安息之土的邪神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同伴,并且貌似已经变成了人人喊打,在殖民地无法立足的存在……
这样的他和克雷西家族,对他背后的安息之土守墓人而言,还有多少利用价值?
假如祂们认为没有,又会怎么对待这个一边为自己效力,一边还想着从守墓人身上篡夺力量的叛徒?
继续虚以为蛇的合作,还是趁着费尔·克雷西虚弱的机会,榨干最后利用价值——让无信骑士团残部源源不断涌入白鲸港,引起骚乱,为他们真正的进攻铺垫?
安森突然打了个冷颤。
“诺露拉…不是…工具……”
就在某位总司令陷入胡思乱想的时候,苍白的邪神少女突然开口了:
“诺露拉…是…钥匙……”
“通往…安息之土的…钥匙……”
她的声音很轻,嘴唇部分的动作也非常小,但还是被安森敏锐的捕捉到了:
“安息之土?”
“必须…前往…安息之土……”少女幽幽道:
“在最关键的时候…安森·巴赫…必须前往…安息之土……”
“这是…最后的方法……”
“在最关键的时候……”
“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的…时候……”
……………………
轻轻关上房门,迈着小心翼翼步伐的威廉·戈特弗里德朝卢恩宅邸外走去。
快要走到的玄关的时候,抱着文件包的小书记官碰巧从外面回来,立刻带着几分标准的欣喜停下脚步,微笑着打起了招呼:
“下午好,威廉阁下,您已经和总司令见过面了?”
“是的,见过了。”威廉抬了抬手,淡淡的答道:
“稍微有些出乎意料,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看起来至少要两个月或者半年才能让他彻底厌烦我,算是非常不错的那一类了。”
“最令我出乎意料的是,他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秘密…嗯,这甚至有点儿让我好奇他过去几年的经历了,一般类似的家伙都是神经兮兮的偏执狂,像他这么有条理的类型可不太多见。”
“硬要比喻,圣艾萨克那个自大狂的一句名言可以很好的形容他:当我试图窥探他时,就像在从湖面窥探着湖底;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波澜下,皆是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说完,面无表情的威廉就像突然被关上的喇叭,不再多言。
这么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小书记官的表情微微有些波动,但优秀的职业素养令他迅速恢复了正常,带着公式化的微笑道:
“所以这是一次宾主尽欢的见面,恭喜您。”
“是的,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帮他解决问题的工具人,我找到了一个能容忍我很长时间的上司,我们都很高兴。”威廉轻轻颔首,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对了,你是他的…书记官,对吧?”
“是的。”艾伦·道恩微笑依旧:
“这是我的荣幸,能够成为像安森·巴赫大人这样前途远大之人的……”
“是不是就类似管家或者仆人什么的?”
“……不完全是。”
被粗暴打断的小书记官紧抿了下嘴角,足足顿了有好几秒钟才答道,眼角还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怒意。
“哦。”
威廉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口吻有什么问题:“既然如此,我建议你待会儿记得把这个房子里的咖啡和其它酒精饮料都换掉;就算你不换,那位总司令大人应该也不会再喝了。”
“这是卢恩宅邸管家,贴身男仆,调酒师的工作——但还是谢谢提醒了。”微笑的小书记官嘴角在轻轻颤抖:
“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不,或者说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威廉态度依旧:
“本来就是你半路把我拦下来的,不是吗?”
“是的!抱歉…再见。”
用最快速度完成整套礼仪流程的小书记官挺直腰杆,光速从威廉·戈特弗里德身侧离开,向着客厅方向快步走去。
被扔在原地的威廉耸耸肩,迈步走出了宅邸正门。
就在他准备趁着还未到晚上前,赶紧返回白鲸港议会客房时,惊讶的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呼啸着的风雪早早占领了白鲸港的街道。
满脸意外的他从怀中掏出怀表,表盘上的指针刚刚好走到“三点三十分”的位置。
“这么快…就要来了吗?”
工作原因,临时请假
其实是两件事,原本有个客户要来时间就很紧张,结果还和淘宝店家对线了好一会儿,彻底来不及了,万分抱歉。
接下来就是安息之土旧神派与守墓人的剧情了,卢恩老丈人即将抵达祂忠诚的白鲸港,希望大家会喜欢。
最后是小小剧透环节,威廉·戈特弗里德这个名字里其实是有个梗的,因为他真的很讨厌圣艾萨克。
《我必将加冕为王》工作原因,临时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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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她的要求
“呃…塔莉娅小姐,什么要来了?”
顶着烈烈寒风,扒着冬炬城城墙的卡林·雅克挣扎着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向那位屹立在风雪中的身影问道。
一身素黑帝国式长裙的少女迎着风雪,似乎对暴露在刺骨空气中的肌肤毫不介意;小礼帽下露出的栗色发丝随风起舞,令猩红的眸子与凝重的表情稍微有了些符合她样貌的童趣。
塔莉娅没有回答见习教士的问题,目光始终紧盯着白鲸港的方向;那是种认真到紧张的神情,甚至可以从中读到一丝恐惧。
被自己想法吓到了的卡林·雅克缩了缩脖子,完全不敢相信这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
过去十几天的经历,让他对这位卢恩当代家主产生了某种错觉;那似乎已经不是一个亵渎法师能够拥有的力量,无限接近于传说中的…使徒。
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眼前这位少女,冬炬城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都不可能活到现在;城外那些蜂拥而至的土著民虽然不至于攻破殖民地的城墙和风暴军团留下的防御工事,但绝对能造成不小的伤亡。
冬炬城虽然是个极其重要的殖民地,甚至能在自由邦联中占据一席之地;但它的重要性是靠地理位置体现出来的;作为殖民者向内陆推进的桥头堡,它不仅仅是各个拓荒团队们的大本营,更是殖民者与本地土著抗争的锋线;没有它,沿海殖民地将直接面临来自内陆土著民力量的威胁。
除此之外,屹立山巅的冬炬城其实就和一座中型要塞相差仿佛;而且连燃料和食物都无法完全自给,要靠商队和南来北往的殖民者互帮互助。
因此当大规模土著民联合兽奴围攻冬炬城,甚至一度封锁商路时,哪怕明知道死守要塞最安全,还是选择主动出击——他们不仅要保护自己,还承担着为更加靠北的定居点输送补给,支援拓荒的责任。
那些被堵在半路的商队,被劫掠走的物资,是冬炬城和许多小型定居点安全度过严冬的希望。
虽然冬炬城民兵们多是经验丰富的拓荒者,加上风暴军团还在当地留下了一个负责管理要塞的步兵连,武器装备也算充足…但再怎么经验丰富,也远比不上土著民更加适应周围的气候和地形。
再加上双方的人数差距,面对规模近万的暴乱土著民,不过一两千人的拓荒武装根本不够看,而且因为人口匮乏,稍有损失就是伤筋动骨。
况且他们要面临的威胁可不仅仅是一群几乎没有武装的土著民,还有刚刚丢了饭碗,急于找仇家报复的无信骑士团疯子们。
在新世界殖民地,克雷西家族的势力可谓无孔不入,就连冬炬城也未能幸免;从自治议会的议员到刚刚来到这里不久的拓荒者,到处都有他们的合作者,外围成员和线人。
如此丰厚的根基让他们过去的行动无往不利,也在他们变得疯狂后变成了殖民地最危险的弱点;破坏,骚乱,暗杀,抢劫…整个城市彻底失去了秩序,惶惶不可终日。
最危险的时候,城内的骑士团余孽们趁土著民围攻城市,而民团还为归来的机会,悄悄打开了城门,同时还在原本就已经和废墟无异的议会纵火。
如果不是一点点运气加上眼前的少女,黑袍教士完全能想象到冬炬城之后的下场。
但塔莉娅…她来了。
当弥漫在山间的冰雾与风雪散去,浸透了泥土的血水在城外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沟壑,尸体像被烈火掠过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铺满了视野,到处都是。
只不过他们不是被烧死,而是被冻死的。
一身黑色长裙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她就是在这样血腥的画面中乘坐着无人驾驶的四轮马车,来到了冬炬城。
而就在她抵达的当晚,残破不堪的城墙上就多出了十几具完完整整的尸体;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破损,但就是的的确确的死透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卡林·雅克自己也不清楚,但城内的无信骑士团余孽们却从此销声匿迹,冬炬城的治安瞬间恢复到了良好水平。
接下来的十几天,在城外四处扫荡的拓荒者民团开始屡建奇功,不停地“碰巧”伏击了土著民们的营地,动不动“斩首上百”,自身还是零伤亡。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除了真正看到过真相的民团士兵们。
按照卡林·雅克得到的情报,他们只是一次次的前往预订地点,挖开冻土填埋尸体;有时候甚至连这一步也省了,那些“尸体们”已经提前给自己挖好了坑,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最后一步——用土把现场掩埋起来。
但负责传递情报的黑袍教士当然明白,这一切和眼前的少女不无关系。
耳畔呼啸的暴风雪将他从回忆拽回到现实,惊讶的发现刚刚还在眺望远方的塔莉娅,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卡林·雅克阁下,我需要你的帮助。”
“啊…啊?!”
黑袍教士张大了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真理会’与克雷西家族之间,应该是有专门的沟通渠道,对吧?”
虽然是在询问,但面若冰霜的少女完全是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不要试图否认,我之所以邀请诸位来到殖民地,看重的可不仅仅是你们捣乱的能力。”
“我…是的,我们确实有。”
面对少女那稚嫩脸孔中透露出的威压,卡林·雅克吞咽了下口水,目光甚至都不敢躲闪:“但我们和克雷西家族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敌人了,就算真的把消息传出去,也很难说他们会不会接受。”
“哦,这你不用担心,他们会接受的。”少女轻轻的挑了挑眉毛:“因为我要给他们一个无比珍贵的机会。”
“一个无比珍贵的…活下去的机会。”
……………………
白鲸港,五百人议会。
正当酷寒的风雪逐渐笼罩整个新世界的十二月,白鲸港迎来了五十多年以来她最为热闹的一场新年宴会。
为了预团结整个新世界的力量,预防来年帝国方面的反扑,同时也为了让刚成立不久的新大陆公司(银行)真正走向整个新世界,安森向整个自由邦联发出请柬,邀请“并肩作战”的战友们参加本地的新年庆典,共襄盛事。
尽管用的是“邀请”口吻,甚至没有详细说明庆典和宴会的准确时间,但还是得到了自由邦联加盟成员们的积极响应,在第一时间派出了各自的代表团,甚至有的干脆是议会的议长本人亲自带队,以示重视。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中旬,新世界天气最恶劣的时候,各方代表团为了能够按时抵达白鲸港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各显神通。
有的直接冒着触角沉船的风险,从海上出发直达白鲸港港口;有的化整为零,多个队伍从不同道路出发;有的干脆拉起一支军队,全副武装长途跋涉;有的则更直接些,委婉的表示己方能力有限,希望白鲸港方面能够提供一些援助……
而无论怎样,所有的代表团总算都在庆典开始之前顺利抵达了。
当然,他们之所以那么积极,并非真的处于“共同战线”的团结,而是有着更现实的理由:钱。
更准确的说,他们需要的是挣钱的办法——白鲸港所控制的贸易路线,以及重要的投资渠道。
自由和独立,听上去宛若天籁之音,但也意味着和过去的宗主国彻底脱离了联系,无法倚靠统治机器,暴力机关外加种种附带的好处,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
这其中既有政权,彼此认同的建立,权力与利益蛋糕的重新分配,也有自我的重新定位,重新寻找维系其存在的财富来源的漫长过程。
说得更直白些,就是过去可以当殖民地买办,靠卖资源捞差价的方式趴在帝国和殖民地身上吸血的这些人,现在得想办法从外面搞钱,来维持他们的政权了。
不仅如此,像刚刚经过战火的黑礁港,灰鸽堡这些殖民地为了维持住自己在邦联内的地位,也不得不仰仗足够强势的外援提供武力层面的保障;而长湖镇和红手湾则更希望能够得到大笔的投资,稳定内部经济的正常增长。
而能够同时提供这两样东西的,只有冰龙峡湾的白鲸港。
对于星环旗下的各个殖民地而言,尽管白鲸港提供的种种好处不是免费的,一定程度上甚至已经绑定了他们的发展,朝着另一种宗主国与附庸国的关系转变;但带来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并且起码表面上,双方关系是平等的。
在忍冻挨饿的独立自主和先从安森·巴赫手里借钱,怎么还以后再说之间,他们果断选择了后者。
“真令人意外,你居然亲自来了。”
端着一杯提尔皮茨朗姆,站在门前的安森主动迎向了正朝自己走来的年轻骑士:“我还以为除非万不得已,你是绝对不会踏足克洛维人的土地的。”
“所以你猜对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路易·贝尔纳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却依然掩饰不住眉头的忧愁:
“毁坏城区的重建,灾民安置,造船厂…扬帆城的负担太重,仅凭自己根本无法解决,必须要其它殖民地的支援,还有更大力度的投资才行。”
“光是造船厂一项,我们就有至少二十万金币的缺口;但如果不扩建船厂,不少平民就连生计都无法解决,城外的农庄和矿井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工作,就算有,他们也觉得那是该兽奴…土著民干的事情,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做……”
眉头紧蹙的路易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似的:“啊!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
“无需介意,我理解你的难处。”安森宽慰道:
“孤身面对一个面积是白鲸港三倍,人口更是四五倍的殖民地,你的难处肯定要比当初的我多得多,更何况你还是个…骑士,比我这种人更有担当。”
他原本想说“好人”来着,但总觉得讽刺意味太浓所以临时改了口。
实话实说,扬帆城的情况比当初的白鲸港强太多了——对下是被清洗过的自由派,和靠着他这位贝尔纳继承人才活下来的军队,忠诚度根本毋庸置疑;对外临近殖民地都十分弱小,无论灰鸽堡还是黑礁港,都可以随意拿捏。
至于资源条件…田地肥沃,城市开阔,港口优良,而且基础建设条件极好,被损毁的城区其实修修补补也能住人。
至于居民生计的问题…在安森眼里这都不叫问题。
一边维持住最低生活底线,保证人口不会大面积死亡;一边安排工作,稳住生产和劳动力岗位,这就差不多了。
什么,嫌工作太差不愿干?爱干不干!这种刁…挑剔的家伙,就是不能惯着他们,殖民地不养懒汉!
但是面对路易·贝尔纳,安森当然不能这么说——他还指望对方的造船厂能给自己的新大陆公司做配套呢。
“如果造船厂能够入股的话,二十万金币的低息贷款不是问题。”安森目光一动,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和几个殖民地代表畅谈的莱茵哈德·罗兰:
“但仅仅是缺钱,应该还不足以让你大驾光临吧?”
“我亲爱的安森,光是你许诺的二十万金币贷款,就已经让我不虚此行了。”年轻骑士苦笑道:
“只有在亲自尝试过后,才能明白管理一个殖民地是多么复杂,困难的事情;我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相较于政治,果然还是军队更适合我。”
“不过你猜对了,我之所以亲爱来一趟不仅仅是为了贷款,也是芙莱娅要求的。”
芙莱娅,那位伊瑟尔精灵女王…安森愣了下: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我们非常危险。”
路易·贝尔纳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用略显沉重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安息之土的守墓人…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神秘少女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脸上的微笑顿时散去,取而代之是与年轻骑士相仿的凝重。
对于路易·贝尔纳知晓安息之土和守墓人旧神派的情报这一点,他没有产生丝毫的疑问——对方是艾德兰大公国的继承人,而克雷西家族原本就是贝尔纳家族的重要分支,以克雷西在新世界的势力,贝尔纳家族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才是真不对劲。
即使家族没有将全部真相告诉他,伊瑟尔十三评议会的女王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也会事无巨细,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统统坦白;再加上帝国在新世界的情报网…路易有一万种方法弄清那些“土著施法者”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在守墓人的眼里,这位贝尔纳继承人可能是比自己还要麻烦,必须尽快铲除的对象。
区区一个克洛维军官,再怎么折腾能量也是有限的;但如果路易·贝尔纳站稳脚跟,艾德兰大公国势力再次向新世界渗透,很可能引来整个秩序世界的反扑。
对于不希望被打扰的守墓人而言,整个秩序世界摒弃前嫌,全力向新世界拓荒殖民,挤压他们的活动空间,应该是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未来。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但扬帆城的议员告诉我,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还要冷很多。”路易忧心忡忡道:
“这绝对不正常…最近几年旧大陆的温度是在逐渐上升的,甚至还有在十一月份出发,向北海三国与新大陆而来的商船,汹涌海上的贸易也愈发频繁。”
“芙莱娅告诉我,扬帆城的风雪很可能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虽然很微弱,但空气中弥散着不同寻常的气息——没猜错的话,白鲸港应该也有类似的情况。”
“再加上费尔·克雷西的失踪和无信骑士团诡异的动向,我认为这是一种征兆…守墓人们,或许不会再像曾经那样不再反击。”
安森放下手中的朗姆酒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也是我决定来一趟的原因之一,白鲸港极有可能是他们最主要的攻击目标。”路易眉头紧蹙:
“风暴师和白鲸港是目前维系自由邦联的根本,在彻底解决新旧世界矛盾,确保赫瑞德陛下放弃反扑的想法之前,绝对不容有失!”
话音落下的刹那,安森能清晰的感到年轻骑士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
那是一种不包含任何立场,纯粹的,充满了对挚友关怀和担忧的情感,不掺杂任何的杂质,更没有任何索取或期待回应的欲望。
这种过度的单纯让安森略微感到些许不适,同时内心还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羞惭:他真的以为路易·贝尔纳是因为找不到投资,不得不求自己帮一把才来的。
当然,也仅仅是一闪而过而已,永远冷静理智的总司令迅速找回了平常心,带着淡淡的笑容将话题转向了更利于自己的方向:“不是风暴师,而是风暴军团。”
“上个月本土的任命刚刚抵达,将风暴师扩编为殖民地军团,连带着我也从上校师长,变成了准将军团司令。”
“真的吗?恭喜你。”
年轻骑士眼前一亮,带着认真的表情颔首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以你的功绩如果在帝国的话,恐怕早就……”
话音戛然而止,路易像是木头人似的,足足愣了好几秒。
“不…不会的。”年轻骑士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如果你真的生在帝国,仅仅靠血脉之力获得头衔的‘平民骑士’,恐怕根本不会有统领数千人的机会,更不用说成为一名军团司令,加冕准将了。”
“即便是皇帝颁布诏书,能够被册封为无领地的宫廷伯爵,成为王室特使,担任一介军前参谋,应该就是极限——这已经是我能想象得到的,最夸张的结果了。”
“在选拔人才方面,果然还是克洛维要更胜一筹,否则也不会只有短短几百年的时间成功崛起;连平民阶层也能拥有过去贵族才能拥有的地位,虽然有违传统,但任人唯贤并不能说是没有道理的。”
年轻骑士感慨着,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敬意。
安森微微一顿。
他很想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不是什么平民,巴赫家族虽然小但好歹也算是个贵族,严格意义上说似乎和“任人唯贤”没什么关系,论资排辈卡尔·贝恩才是军团里资历最老,功劳最大的,升迁却是最慢的一个。
如果不是风暴师扩编成军团,本土又找不到合适的参谋官派过来,他一辈子也当不上中校,更别说军团参谋长了。
但转念一想,对贝尔纳这种七大骑士后裔,帝国顶级大贵族而言,只在乡下有几百亩庄园的巴赫家族…好像和平民真的没有太多区别。
老帝国正鸢尾花旗的和克洛维乡下土财主,基本上算两个世界了属于是。
沉默了几秒,他决定试探下对方的态度——顺便赶紧绕开这个话题:
“你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说实话,我原本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计划。”年轻骑士沉吟着:“我们需要做好完整的准备,假如守墓人要袭击白鲸港或者任何一座殖民地,那绝不会仅仅是聚集起一群土著民那么简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终情况可能和您在那个森林中的小村落类似;守墓人旧神派的力量非常可怕,但相应的,他们受到的限制也相当多。”
“怎么了,你为什么是这幅表情?”看着安森那颇为惊讶的模样,年轻骑士轻哼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芙莱娅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否则我怎么会这么着急,冒着风险也要赶到白鲸港来?”
“这是需要我们共同面对的灾难——不彻底铲除克雷西家族,击败守墓人,殖民地就永无宁日。”
不,彻底惹恼了安息之土的守墓人,那才是真的永无宁日,他们看守的可是三旧神的坟墓…安森的表情略有些复杂:
“既然如此,那芙莱娅…小姐呢?”
“她就在附近,只是不想和你见面,所以迟迟没有过来而已。”
年轻骑士叹了口气,对于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哪怕是他这个当事人也根本找不到化解的可能。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芙莱娅说她在附近认识了一个朋友,和对方聊得很开心…呵呵,以她的性格,说不定比参加宴会还要更开心些。”
“是么,那就好。”
安森恍然一笑,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
……………………
白鲸港议会外,“幸福之家”酒馆。
“所以安森·巴赫是你的兄长,但与此同时,你还是塔莉娅·卢恩的…妹妹?”
芙莱娅微微蹙眉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对方的长相和某个给自己留下非常恶劣印象的亵渎法师一模一样,但哪怕两人都站在自己面前,也能轻而易举区分出两人的差别。
餐桌另一端,抱着苹果馅饼狼吞虎咽的大警长莉莎点点头,注意力却都集中在眼前满桌的美事上,完全没听清对面那个好心的大姐姐在说些什么。
莉莎其实对这位大姐姐有些印象,伊瑟尔精灵王庭之战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攻陷扬帆城后两人也见过面,只是印象都不深罢了。
但就是这个印象不深的大姐姐,在看到莉莎之后,不仅出手帮助莉莎抓住了企图反抗的罪犯(骑士团余孽),还愿意请莉莎吃东西。
了不起的大警长莉莎,立刻升起了对她的无限好感——甚至主动介绍了一家餐厅!
至于她提出的那些问题…安森·巴赫的出身啊,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势力啊,莉莎完全听不明白,一开始还能用“嗯!”和“呃~嗯嗯!!”回答,再往后就能点头和摇头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安森·巴赫只是个普通人,而塔莉娅……”芙莱娅喃喃自语,眉头越皱越紧:“你和卢恩家族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看着眼前正在狼吞虎咽的女孩儿,对她的存在愈发的好奇了。
从魔法气息判断,女孩儿和塔莉娅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区别其实并不小,甚至可以说存在天壤之别;硬要形容的话,塔莉娅的要更加复杂,繁琐,就像一副用五颜六色的丝线勾勒的绸缎。
而莉莎…她身上的气息要更加的原始,纯粹,充满了质朴和某种古老的力量;或许强度上不如塔莉娅,但要直接得多,也猛烈得多。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地方——严格意义上说,莉莎并不是个施法者;芙莱娅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身上的确有血魔法的力量,但并不像塔莉娅那种强大的施法者,而是…与生俱来。
这一点和自己相同,但自己是伊瑟尔精灵,眼前的女孩儿却明显是人类血统。
换而言之,她是生来便在血脉中继承了血魔法的力量,但她本人并未觉醒或者说有意识的使用这种力量;所表现出来的,仅仅是这种强大血脉自然散溢的部分而已。
仅仅如此,她的实力就已经能碾压绝大部分施法者与天赋者,假如要是彻底觉醒的话,那……
“啊…嗝!”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芙莱娅的沉思,抬起头,发现满桌的佳肴只剩狼藉,还有一个满嘴都是油腻,正不好意思看着自己的女孩儿。
“唉…唉,那个那个,莉莎真的是饿坏了,因为要追犯人。”女孩儿又委屈又自责,睁得大大的眼睛拼命在躲闪:
“要、要不要不,莉莎再请芙莱娅一次吧,这次莉莎保证不会吃太多了!真的,莉莎发誓!”
芙莱娅看着女孩儿嘴角的食物残渣,还有一个个干净得反光的盘子,沉默了几秒,轻声道:
“你…吃饱了吗?”
女孩儿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非常诚实的摇了摇头。
芙莱娅没有再多说什么,抬手拦下了路过的酒保,指着满桌的光盘:
“再来份一模一样的。”
“好耶!”
大警长发出了快乐的欢呼。
十分钟后,看着继续满状态和一桌佳肴“战斗”的女孩儿,芙莱娅的嘴角流露出些许苦笑。
看起来除了这位神秘的少女,自己今天是不会找到安森·巴赫身上更多的秘密了。
但就在她准备加入到女孩儿的“光盘行动”中时,芙莱娅突然停下,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了身侧。
借着大门的缝隙,少女能清晰的看到外面呼啸不止的风雪;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的涌入温暖如春的酒馆大厅,在燥热的空气中掺杂了几丝寒意。
但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意,还有那无法名状的,渗透着恐惧的气息。
早在扬帆城时,这股气息的味道还十分的微弱,但在抵达白鲸港后明显要强不少,并且还在不断增加,渗透,将力量散布到每一缕寒风,每一片雪花当中。
对方就像个精明的猎人,悄悄地,一点一点的靠近自己的猎物;祂的动作很小心,很轻微,甚至让猎物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存在,完全习以为常,浑然不觉已经踏入了何等危险的境地。
但芙莱娅能够感受得到。
不仅仅因为她力量本身已经达到了和对方相似的程度,更因为伊瑟尔精灵与生俱来的敏感——这是流淌在他们血脉中的力量,根本躲不过她的眼睛。
那仿佛随风而逝的恶臭,对无比敏感的她而言简直像一头狮子在自己面前呼吸。
“咔嚓——”
清脆的机括声在耳畔响起,芙莱娅扭过头,发现刚刚还在狼吞虎咽的女孩儿已经跳下椅子,怀中抱着一把奇怪的步枪,娴熟的摆弄着上面的机关。
“大姐姐也看见了他们了,对吧?”随手将略大的三角帽戴在头顶,女孩儿冲着她笑道:
“要一起去吗——看在这顿大餐的份上,莉莎可以把功劳让给你一半哟!”
芙莱娅先是一怔,紧接着露出了平淡又自信的微笑:
“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娇小的女孩儿抡起步枪,叼着甘草棒,率先一脚踹向酒馆大门:
“大警长莉莎·巴赫——出击!”
本月最后一次请假,对不起大家
昨天以为还能坚持下,但客户那边催得太紧了,这两天还有点着凉,连语言都组织不起来,万分抱歉,真的是万分抱歉,空空对不起大家;
作为一点点小补偿,今天会更新秩序教会的设定——这个不算更新,争取新年的时候给大家加更一次……呃,至少是新年期间吧!
《我必将加冕为王》本月最后一次请假,对不起大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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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相信科学
灯火辉煌的白鲸港议会大厅内,仍然是一片热闹非凡;一位位衣冠楚楚,举止从容的男女宾客在悠扬舒缓的音乐中欢声笑语,尽情享用着美食美酒。
但对于大多数宾客而言,这样珍贵的场合不仅仅是暂时放下烦恼,尽情放纵享乐的机会;更是拓宽人脉,拉拢盟友,寻觅财富的狩猎场。
每个人都是猎物,每个人也都是猎手;而高明的猎手们,往往都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的。
至少在莱茵哈德·罗兰眼里,自己就是最高明的那个。
手捧红酒,带着风雅从容微笑的他在整个大厅内四处游走,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与各个殖民地代表们不断发生“偶遇”。
或是被人认出,或是经由第三者(当然是提前收买的托)介绍,或是不小心碰到,或是欲擒故纵的等候…早就在家族调教和无数次实战中磨砺中总结出丰富经验的他,有一万种方法和自己盯上的目标相遇。
靠着“罗兰”这个名头和谦和的谈吐,莱茵哈德轻松征服了绝大多数的殖民地代表,成为对方无话不谈的交心好友。
作为新大陆公司(银行)的行长,莱茵哈德其实只需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就能轻而易举的变成整场宴会第二耀眼的明星,所有急需投资和现金流的殖民地代表与商人都会蜂拥而至,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但主动送上门的烤肉,哪有亲手猎杀得到的香甜?
路易·贝尔纳可能是唯一的例外,两人原本就认识,而且严格意义上莱茵哈德还比这位艾德兰继承人小一辈…不过这点小小的插曲并不能破坏他的好心情,何况对方还从自己这里拿走了二十万金币的贷款。
作为交换条件,新大陆公司获得了扬帆城造船厂四分之一的股权;考虑到未来造船业的前景,自己等于是低价买下了一座金矿。
心情舒畅的莱茵哈德摇曳着杯中琼浆,完全沉浸在了悠扬音乐所营造的环境之中,完全无视了窗外漆黑一片的风雪世界,尽情享受着盛宴与狩猎带来的欢愉。
而在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内,同样是受邀前来参加宴会的三名“前无信骑士团”成员,却是完全相反的感受。
伊恩瘫坐在沙发上,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从头到脚散发着浓浓的颓废感;叼在嘴角的卷烟忽闪忽灭,散溢着淡淡的惨白色烟雾。
坐在他对面的两人也低着头,沉默不语的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完全没有想要交谈的欲望;倒是的桌上的酒瓶已经提前空掉,一滴也不剩。
又过了许久,坐在靠近床边位置的德里克似乎是感觉冷了;他站起身,准备将厚厚的窗帘再拉得紧实些。
“没用的。”
就在他刚刚攥住窗帘的瞬间,伊恩·克莱门斯冷漠的话语声在空寂的休息室内响起:
“那并不是普通的暴风雪,而是守墓人行动的前兆…祂们的力量和责任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唯有暂时打开墓穴,扭曲自然法则,才能让祂们获得些许自由…暂时。”
“换而言之,白鲸港…亦或者所有殖民地…都已经处于三旧神力量的覆盖之下;你就是生再多的火,把窗户堵住,也无法阻止冰雪的侵蚀。”
“它会一点一点的…慢慢地扭曲自然法则,直至最终时刻降临以前,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即便意识到…也不是我们所能对抗得了的。”
“那该怎么办?!”
狂猎骑士猛地回首,一脸烦躁:“所以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待在这里等死?!”
“不。”
卡尔诺淡淡道:“这种说法太过仁慈了,是我们根本享受不到的奢侈。”
“即便以最好的结果考虑,我们大概会变成幽渊之主亦或者黯影魔的祭品,肉身腐烂,灵魂和意识被囚禁在他们的领域之中,直至自然溃散。”
“而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狂猎骑士崩溃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趁早从这个鬼地方逃走?!”
“那你又想逃到那里去呢?”
颓然的伊恩惨笑着:“如果所料不错,其余的殖民地恐怕也在经历相同的情况…毕竟严格意义上说,整个新世界都是三旧神的坟墓。”
“至于逃离新世界,返回本土,这个嘛…汹涌海之下,是幽渊之主的领域;祂是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叛徒的。”
“所以很遗憾,但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前无信骑士团首领咬着烟头,微微闪烁的火光映照着他瞳孔中的绝望。
这是一场赌博。
在伊恩最初的判断之中,虽然安森·巴赫与卢恩家族的到来会打破新世界的平衡,但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作为克雷西家族的外援,让“守墓人”不至于将他们当做利用完就可以抛弃的炮灰。
事情的变化,是从克雷西家族与安森·巴赫决裂开始的。
费尔·克雷西的野心与疯狂,远远超出了伊恩·克莱门斯的想象,危机之下他决定试图单方面与安森·巴赫和解,协助他驱逐在白鲸港的骑士团势力,让双方还有一点点可以回旋的余地。
然后…负责维系骑士团的黑法师死了,死在了安森·巴赫的手里;他们三个人成了骑士团叛徒,只能依靠对方的庇护才不至于变成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此后源源不断出现,追杀他们和安森·巴赫的前骑士团余孽,其实反倒让伊恩·克莱门斯松了口气…因为这说明克雷西家族真的丧失了对骑士团的掌控,已经无法构成任何实质性威胁,失去作为“带路党”的克雷西家族,不谙世事的守墓人根本不清楚他们正面临着安息之土暴露在秩序世界面前的风险。
但他赌错了,而且是满盘皆输。
不断袭来的骑士团余孽只是幌子,是诱饵,是侦察兵和障眼法;目的是为了让所有人忽视空气中弥漫不断,持续增加的三旧神气息。
温水煮青蛙…当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一切都太迟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真的就什么都不做?”
狂猎骑士还是不准备放弃,血脉之力赋予的野性让他不准备就这么等死,亦或者比死亡更凄惨的下场:“至少也该把情况告诉安森·巴赫,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吧?”
面对挚友的疑问,伊恩和卡尔诺爵士对视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关于这一点,我考虑过…但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第一,到现在所有情况仍然只是我的推测,我们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证明白鲸港正在逐渐被三旧神的力量污染;其次,即便告诉了他,我们也没有任何好的解决方案——说了和没说一样。”
“最后…塔莉娅·卢恩,也就是安森·巴赫的未婚妻,极有可能就是克洛维最负盛名的血法师家族成员;如果卢恩家族在向新世界渗透,他们不可能觉察不到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什么…根本轮不到我们去提醒。”
而且过分透露太多的内容,也会引起对方的过分重视,这对一直想保持低调,避免引火烧身的自己不利…这也是伊恩担心的。
“有道理,我认为你的判断完全正确。”
死寂的休息室内,突然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
面色骤惊的三人同时抬头,错愕的目光投向话语声响起的方向——穿着掉色学士服,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身影不知何时走进了房间,而且就坐在旁边!
“以我对安森·巴赫准将的观察,如果你们将这种情报告诉他,那么他首先会假装百分百的信任,紧接着他会想方设法的调查,确认情报的真伪。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个情报,你们会引起他的警觉,这位总司令真的是那种谨慎到事无巨细的类型。”
“考虑到你们和他的关系,我觉得这可能对你们没有任何帮助——好了,我说完了,诸位可以把手里的武器放下吗?”
威廉·戈特弗里德缓缓抬起目光,淡淡的扫了眼已经架在自己脖颈两侧的长刀和指着心脏位置的枪尖,轻描淡写的朝着神态各异的三人道。
“您是哪位?”
咬着卷烟的伊恩·克莱门斯微微蹙眉,快速瞥了眼旁边不知何时被打开的房门。
他很确信并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更没有感知到任何气息靠近…换而言之,对方的隐匿技巧甚至在自己之上。
“殖民地技术顾问,前圣艾萨克学院副教授,威廉·戈特弗里德。”威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情:
“你们是没有耳朵还是没有眼睛?这是我来到殖民地以后第三次做自我介绍了。”
“那又怎样,我们又没有见过你!”狂猎骑士烦躁道。
“啊…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
威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着,再次不耐烦的敲了敲脖子上的刀刃:“能劳驾把这东西给拿开吗?我不是军人,我是个学者,是个科学家!”
“抱歉,威廉·戈特弗…弗……”
“戈特弗里德!”
“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
眉头紧蹙的伊恩抬手朝德里克打了打招呼,后者不太情愿的收起了武器:“我们没有任何恶意,但也请您说清楚突然出现的目的,以及您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是总司令告诉您的吗?”
“首先,我没有任何目的,这里是公共休息室——是你们占用了公共场所,而我还住在这个议会里面。”威廉揉了揉脖子,冷漠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
“其次,你们口中的‘总司令’并没有太把我这个‘技术顾问’当回事,更不可能告诉我这种情报,所以你们的担心是多虑的。”
“那您究竟是……”
“事情真的非常简单,我讨厌宴会所以想到这边休息一下,我碰巧知道你们的一些秘密,就这么简单。”威廉解释道:
“至于你们最想弄清楚的那两件事,为什么没发现我以及我怎么知道了这些秘密…这么说吧,我是个符文学家,清楚了吗?”
“……”
一旁的卡尔诺缓缓眯起眼睛:“抱歉,但您可能得解释的更清楚一些。”
“我是可以,但那对你们遇到的问题没有任何帮助。”威廉耸耸肩,娴熟的站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原初符文”:
“三旧神的力量以及…安息之土的守墓人,如何从祂们手中活下来,那才是你们的问题——碰巧这也是我的问题,我们有相同的目标。”
伊恩·克莱门斯的瞳孔微微骤缩了下。
“无意冒犯,但在我看来,你们就好像一群担心被人类不小心踩到的蚂蚁——害怕着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事情,因为你们既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也没有与之沟通的能力。”
“诚然你们这些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在普通人面前已经足够强大,但还无法和真正的邪神相提并论,至少现在还不行…仅靠自己,你们以及外面成千上万的白鲸港人想要活过这场浩劫的可能性,只能全部寄托于祂们的怜悯之心。”
“换句话说,零。”
威廉侃侃而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一群武装暴徒团团包围,对方只需稍微动动手,就能在不留痕迹的前提下让他死得悄无声息:
“幸运的是,我是个有着优秀沟通能力的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弄清楚对方的真正意图;但我一个人办不到所有事情,仍然需要诸位的帮助。”
说着,他还努力从沙发上探头看向三人:“请问,我可以指望诸位吗?”
伊恩咬了咬卷烟,分别和卡尔诺与德里克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颔首:“当然可以,请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哦,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情,普通人也能做;但想要做到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毅力,以及矢志不渝的恒心!”
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表情第一次严肃了起来,黑紫色的黑眼圈闪烁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光彩:
“我只需要诸位做一件事,那就是……”
“相信科学!”
第二百九十五章 黯影降临
白鲸港,码头。
黑蓝色的潮水伴随着翻涌的风雪卷起夹杂着刺眼反光的冰块与泡沫,在铅灰色的穹顶下奋力撞向高耸的海岸,发出堪比上百门大炮齐鸣的声响。
就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向着被冰雪笼罩的陆地发出愤怒的咆哮,一次次舍身忘死的冲击,一次次在惨白色的“屏障”前粉身碎骨,只留下宛若盛大交响乐的哀歌,叹息着那难以名状的伟力。
星星灯火在冰雪统治的王国中亮起,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卷走;但却始终不曾扑灭,静静地监视着肆意奔腾的海岸。
“岗哨已经安排好了,三班倒,每一班差不多三百人,其余的作为预备队,就近驻扎。”
低沉的嗓音在码头前响起,第二步兵团长的身影一点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雪中浮现,外加他那不言自喻的牢骚表情:
“真是搞不懂…知道就因为这个命令,两个步兵团的士兵都快恨死你了吗?”
阿列克谢一边嘟囔,一边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诺顿·克罗赛尔;要不是这个家伙坚持,自己和大伙现在应该待在暖和的军营里,要不然就是市中心的宴会——反正不该在这个鬼地方挨冻!
站在码头边缘的诺顿微微眯起眼睛,眺望着躁动不安的大海,肩膀上的积雪早已被浸湿成冰;如果不是嘴角还在吐出雾气,看上去整个人已经和冰雕无异。
“发现什么了?”走到他身侧的阿列克谢问道。
虽然满腹牢骚,但他明白对方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风暴师(哦,现在是军团了)的军官们或多或少都有点儿自己的小秘密(尤其是总司令本人),阿列克谢自己也不是什么例外。
“没有,什么也没有。”
头也不抬的第三兵团长回复道,愈发皱紧眉头:“但这才是最不对劲的。”
“呃…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天气。”
“天气?”
“这是十二月份的冬天,不要说冰龙峡湾,整个汹涌海大片的海域应该都已经封冻;但按照前几批移民们的说法,北港出发时间最晚的船甚至到了十二月——因为今年旧大陆天气热得不正常。”
诺顿指着巨浪翻腾,空空如也的海面,十分不确定道:“如果真是那样,你觉得今年的白鲸港会如此的…平静吗?”
“呃,我还真不到你对‘平静’的定义这么宽泛。”
顺着对方那快要冻僵的右手望去,阿列克谢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哦——假如情况是真的,现在冰龙峡湾应该已经堆满顺着涨潮而来的尸体和船只残骸了。”
“正是!”
诺顿微微颔首,紧张得吐出了一口雾气:“所以汹涌海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而我担心那股‘力量’,也许会波及到白鲸港。”
“你是说……”
阿列克谢缓缓回首,发现诺顿也正在将视线转向自己;紧绷着脸的两人四目对视,却又都抿住嘴角,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我们…在想同一件事吗?”
“我不知道!”阿列克谢赶紧摇摇头:
“但我真心希望不是!”
“我也一样。”诺顿用力吞咽了下喉咙:
“但如果是真的,我们必须尽快将情报汇报给总司令。”
诺顿此时的内心不安到了极点…他的确通过真理会的内部渠道得到了一些消息,但绝大多数都是像传闻或者流言一类的捕风捉影;如果它们都是真的,那新世界一年恐怕要毁灭上万次都不止。
只是,这次的情况似乎略微有一点点特别。
无尽的阴云从被风雪笼罩的海平线卷起,带着刺骨的寒意向陆地席卷而来;隐约间还夹杂着别样的气息;比冰雪更加直接,更加纯粹,更加的…深邃。
不知何时,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变得凝重了许多。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只曾经非常短暂的体会到一次;在离开北港,前往新世界穿越汹涌海风暴的时候。
“去议会汇报情况。”
阿列克谢抢先开口道,刚刚还满脸抱怨的他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刀;呼啸的风雪中,狭长的刀身却泛起了淡淡的亮红色。
“我这就出发。”
不顾快要冻僵的身体,诺顿果断动身——事情明显超越了正常范围,已经不是两个天赋者就能轻易解决的麻烦了。
他现在只希望情况不像传闻中那么夸张,只是某些新世界的旧神派组织不长眼睛,敢惹事惹到卢恩家族划定的地盘上,而不是……
“轰————”
思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被巨响声拦住步伐的诺顿猛地回首,最先捕捉到的是阿列克谢目瞪口呆的僵在原地,紧接着就感到自己似乎被一道阴影笼罩其中。
直至将头高高扬起,他才看清那阴影的真正面目:
一艘船…一艘残破不堪,没有船帆,连桅杆都只剩下一根,满身泥泞的战列舰宛若吐息的鲸鱼般冲出水面,高高竖起出现在白鲸港的港口!
“轰————”
又是一声如雷巨响,炸开的海水化作磅礴大雨,万千雨滴在空中化作又细又长的银针,砸向被风雪笼罩的码头。
僵在原地的二人瞬间被无数冰针覆盖袭击,近乎不间断的碎裂声化作了恢弘悦耳的协奏曲;残破的战列舰再次凶猛的砸向水面,再次掀起滔天巨浪,冲刷着冰雪海岸。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压抑,几乎快要窒息的阿列克谢下意识攥紧了刀柄;他低下头,发现泛起微红的刀身已经恢复了正常,并且还结了一层淡淡的薄冰。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僵硬的第二步兵团长目光缓缓上移;几乎同时,某种低沉的,仿佛是从凶兽腹腔发出的动静在空气中响起。
残破的战列舰上方,一门满是青苔和铁锈的大炮,正正好好的对准了自己。
阿列克谢的瞳孔猛地骤缩。
“咚——!!!!”
……………………
重重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面沉如水的安森径直走进空荡荡的房间;紧随其后的小书记官立刻从外面关门,一动不动挡在了中间。
偌大的会议室内,只有安森,卡尔·贝恩外加路易·贝尔纳三个人。
确认外面没有任何人的脚步声之后,安森立刻扭头看向自己的副官:“消息属实吗?”
“千真万确!”
卡尔的表情紧张到了极点:“这是卫兵连士兵送回来的情报——莉莎和另外一个年轻少女去了港口方向;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位精灵小姐。”
参谋长偷偷瞥了眼旁边的年轻骑士,他当然知道芙莱娅是谁,但故意没有说清楚名字;在看到路易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如果是…芙莱娅,那一定是港口那边出事了。”路易停顿了下,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芙莱娅很有自信的,如果真的连通知都不通知就行动,说明情况已经危及到连她都不敢确信能够解决的程度了;而港口方向,还能够确切威胁到她的,恐怕只有一个……”
幽渊之主…安森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情况在朝着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他不是没想过对方会卷土重来,塔莉娅甚至专门提醒过这一点;也就是为了避免对方盯上白鲸港,她才专程离开白鲸港前往冬炬城,希望将守墓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那里。
毕竟冬炬城是内陆,又位于山巅之上,真的爆发冲突代价远要比在沿海的白鲸港更小,同时也能避开对方“主场”,对她更加有利。
但结果似乎并没能得偿所愿。
“哈罗德基金会的人来了吗?”
安森再次开口问道…虽然希望很渺茫,但假设此前那些对白鲸港和自己的袭击都是守墓人指使的,伊恩他们三人说不定掌握着某些自己没有的情报。
“来了,但…来之后就不见了。”卡尔点点头,目光下意识瞥了瞥窗外:
“我问过宴会现场的几个人,包括莱茵哈德·罗兰,谁也没看见过他们…大概是躲在某个休息室或者吸烟室里,想叫他们的话还得派人去找……”
“不必了。”
安森摇摇头,他只要确定对方来了就行,躲在哪里根本无所谓;毕竟伊恩·克莱门斯这个家伙不是一般的狡猾,得提防他觉察到危险提前跑路的可能性。
无信骑士团彻底完蛋之后,自己能拿来要挟他的本钱已经不多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警惕这种不安定分子的动向——必要时也能多一种逃跑方案。
“我准备立刻出发,去看看港口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骑士迈步上前,一脸严肃的对安森道:“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虽然是询问的话语,但路易·贝尔纳完全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假如自己保持沉默,安森丝毫不怀疑他会单独行动。
“你先不要激动,再稍微等一等。”安森只能尽量安抚道:“现在第二和第三步兵团都在港口,出现任何异常他们都会立刻送来情报;我们得先解决议会内的那帮人,必须尽量避免超出我们掌控的骚乱。”
“扬帆城之乱那晚你在场,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再告诉你会变成什么样…对吧?”
年轻骑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握住刀柄的右手明显略微松开了些。
安森微微颔首——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派人通知司令部的法比安,再有一刻钟掷弹兵团就会进城,再加上守信者民兵协助,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就更能放开手脚。
假设真的是幽渊之主亲临,整个白鲸港除了那位伊瑟尔精灵女王,其余人包括自己能做的其实不多;与其忙手忙脚,不如先解决好解决的部分。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稳定情绪,让宴会现场的卫兵连控制局面,等待进城的部队控制街道,再考虑究竟该如何……
“嗯?”
一片死寂的会议室,让卡尔·贝恩不由自主发出的疑问变得十分突兀;被打断了思路的安森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窗边的副官:“怎么了?”
“没怎么…不,我,我就是觉得好像,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参谋长满脸茫然,回头朝二人指着令他十分费解的窗外:“你、你们就没感觉外面好像…好像过于黑了吗?”
安森和路易面面相觑,顺着卡尔所指的方向眺望;风雪交加的白鲸港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漫天星空被铅灰色的乌云完全覆盖,整个世界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光亮。
“不对!”年轻骑士最先觉察到问题:“这不对劲!”
“正常就算天黑加上风雪,天色也不该黑到看不见任何光线;我不是很清楚,但隐约能感受到一点点,这恐怕是……”
话音未落,会议室内仅有的几盏灯突然变得不太稳定,忽闪忽灭,在墙上留下长长的阴影。
紧咬着牙,看向安森二人的年轻骑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快速闪烁的灯火下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黯影魔。”
…………………………
阿列克谢睁大了眼睛,就在即将被炮弹炸成肉酱的瞬间,已经要离开的诺顿突然从背后抱住自己,在将自己挡在下面的同时张开了一道半球形的屏障。
呼啸而至的四十八磅实心弹就擦着屏障的边缘,在两人身侧炸开了一个冒着青烟的土坑;崩飞的尘土没有一粒落在他们身上,在接触到屏障的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没事吧?”
诺顿的话语声在耳畔响起,苍白的面色上已经满是汗珠——显然刚刚的释放的血脉之力对他的消耗并不小。
“没事!”阿列克谢没有推辞,接住了对方伸来的右手,瞬间恢复了理智;只是脸上的惊恐之色仍未消散:“那个幽、幽灵船……”
“我们得先撤退!”诺顿上气不接下气道:
“快、快吹集结号、让岗哨的士兵赶紧离开岸边,然后再想办法通知…通知……”
他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个无比熟悉的,嘹亮的响声突然从身后的风雪中传来,让两人同时怔在了原地: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
第二百九十六章 足够大的动静
伴随着耳熟能详的战吼,身披军大衣和三角帽的莉莎·巴赫咬着甘草棒,撕开层层风雪,在两个目瞪口呆的军官瞩目中闪亮登场。
但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再继续惊讶…就在大警长现身的同时,又一阵暴雨从天而降:成千上万的,散发着海水腥味的物体夹杂着冻结成冰的浪花,砸落在码头附近。
漆黑一片的夜色下,刚刚回过神来的阿列克谢拼命眯起双眼,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这些“雨滴”的真面目。
蠕虫。
有人脑袋那么大,长着婴儿脸孔和八对手掌,发出“嘤嘤”尖叫的蠕虫。
“砰——!”
没等毛骨悚然的步兵团长倒吸口冷气,正和他四目对视的怪物就在眼前粉身碎骨;黄绿相间的脓液从没骨头的肢体内喷涌而出,变成四分五裂的碎肉。
“别在那儿傻愣着!”
大警长一边尖叫着提醒,怀中的蒸汽喷枪近乎不间断的发出刺耳的尖啸;被压缩的空气推动着一颗颗铅弹,让蓝绿色的“血浆”在黑暗中迎风起舞。
来自秩序教会的科技结晶展现除了它最恐怖的一面:在打空气瓶内的压缩蒸前,它的射速只取决于手指扣动扳机的频率。
莉莎真是爱死这个了。
“砰——砰——砰——砰——砰……!!!!”
血肉在黑暗中纷飞,但蠕虫的数量远远超乎想象,并且不仅仅是从天而降,更是在源源不断从涨潮的海水中爬出来,涌向被暴风雪统治的港口。
“呼——”
终于回过神来的阿列克谢再次举起长刀,被冰雪染成纯白的狭长刀身瞬间燃起烈火。点点火星伴随轮舞的刀锋向空中飘散。
当漫天飞雪从天空坠落的刹那,刺目的火光瞬间爆发;疯狂向岸边爬动的蠕虫变成了一团团火球,映照出宛若沙子浪花般数之不尽的扭曲身影。
“诺顿,你还站在那儿干嘛,快走!”
刚刚被大警长臭骂一通的第二步兵团长,理直气壮的冲身后同样呆愣着的同僚大喊道:“先集结部队,再去向总司令汇报——这麻烦不是我们自己就能解决的!”
哪怕有杀疯了的莉莎掩护,怪物的数量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三人能单独解决的上限,更何况对面还有一艘拥有主炮的幽灵船,这已经需要动用重火力才能解决的大麻烦了。
但诺顿·克罗赛尔却像是被吓傻了似的,他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紧接着面色苍白的紧抿着嘴角:“不行!”
“……啥?!”
莫名其妙的回答让阿列克谢一个踉跄,险些被蠕虫扑到脸上。
“我掌握的情报太少了,没办法给你解释的太清楚,但…但我们恐怕已经回不去了!”微微喘息的诺顿,额头冷汗密布:
“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周围的黑暗有些…不太对劲吗?”
不对劲?
看着同僚那夹杂着疲惫与恐慌的表情,停下来的阿列克谢终于觉察到了些许令人不安的异常。
他缓缓举起手中燃烧着烈焰的长刀,明明只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火光却没有在诺顿的脸上留下任何的影子。
周围被自己点燃,化作火球的蠕虫,也以最快的速度熄灭;即使没有,燃烧的速度也远远超过了平时。
紧张的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因为天气过于寒冷,港口的空气又过于潮湿,缺少让火焰持续燃烧的环境,但现在看来……
他们的敌人,貌似还不止一个。
……………………
“祂无处不在,无所不容,每一片太阳下的阴影都是祂的王国,每一处黑暗都是祂的化身;凡是阳光无法碰触的地方,尽数为祂所掌控。”
“没有人知道祂的样貌,但任何直视过祂双眼的人都会被剥夺灵魂,变成只留下本能的行尸走肉,失去意识,但同时也无法死去,指挥一点点的腐烂,最终化为尘土。”
“而被剥夺的灵魂,则会不断诅咒一切踏上这片土地的人,试图将他们拉入和自己一样悲惨的境地,直至消散。”
“当光明被吞噬,黑暗降临之时,试图回头看向身后的家伙,最有可能成为祂狩猎的目标。”
“祂…就是黯影魔。”
卡尔诺爵士冷淡的嗓音,在干燥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不安的三人组紧紧围绕着壁炉,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里面熊熊燃烧的炉火,不敢有丝毫懈怠。
灯火通明的休息室内,房间各个角落的煤油灯忽闪忽灭,正中央的大吊灯更是仿佛变成了寒风中的篝火,只剩下十分微弱的火苗,用尽最后的力量留下一丝光明。
而在一墙之隔的窗外,整个世界已经完全被夜幕吞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犹如可怖的障壁,阻断了所有的光亮。
“不能回头?假定这个故事是真的,也就是说回头的话看见‘黯影魔’的概率会大大提高…对吧?”
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话语声突兀的响起,一同出现的还有他沉重的脚步声,落笔外加喘粗气的动静,显得异常忙碌:
“阴影,也就是说祂的力量中包含了某种能够吞噬光线的物质…无所不在,假定也是真的,那么就已经有扭曲自然法则的因素在里面了……”
“回头则会大大提高看见他的概率…嗯,这是种相当主观性的动作,涉及到意识和催眠的精神层面影响,非常有黑魔法的味道……”
“如果我的结论是正确的,祂似乎是把自己的存在和某种‘规则’进行了高度绑定,这种风格貌似在新世界还挺流行的,非常适合做一个专门的研究课题来……”
“威廉阁下!”
前骑士团首领伊恩终于按奈不住心情,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自言自语:“我知道这可能有些不合规矩,毕竟我们答应过您要…相信科学。”
“但哪怕只是解释也好,能不能告诉我们,您到底在做些什么?”
“啊,当然可以。”
威廉停下了忙碌的脚步,无所谓的口吻下似乎还挺愉快:“过程有点儿复杂,所以我就不解释原理,直接简单说明了。”
“总而言之,我在尝试着和祂…也就是黯影魔沟通。”
“你说什么?!”
惊呆了的狂猎骑士直接脱口而出,一旁面无表情的卡尔诺直接抬手,抢先摁住了他差点儿扭过去的脑袋。
“沟通…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一遍了,我是个符文学家,而符文学是一门用于沟通的学问。”威廉冷静地阐述着,语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未曾掩饰的不屑:
“这是一种沟通方式,借助符文,我们可以和很多事物进行十分有效的沟通;而沟通可以帮助我们消除误会,了解对方的目的与意图,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这是科学,我是个科学家。”
“我们想要阻止黯影魔,或者说我们不想变成活死人被剥夺灵魂,那么我们就必须和黯影魔建立有效的沟通。”
“有可能吗?”卡尔诺淡淡的问道,同时加大了摁住狂猎骑士的力度。
“有,但是这需要尽可能的尝试,当然也得等待祂的回应——沟通不是一件单向推进的事情。”威廉耸耸肩:
“按照祂散溢的气息,我已经发出了一条信息,接下来就是等待同时准备下一条信息就可以了。”
“所以你给祂发出了什么信息?”
“哦,只是很简单的话,我告诉祂不要靠近这里。”
“什么?!”
“您的疑问真是令人费解,我真不到自己是哪句话没有表达得足够清楚?”威廉再次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这只是简单的信息,让黯影魔不要靠近,没有任何过多的含义。”
“你居然告诉祂我们在这儿?!”
“是的,我还特地把坐标信息传递得非常清楚。”威廉冷哼一声:
“看看我们周围,你觉得祂我们不知道在这里吗——哦,抱歉,我忘了你不敢。”
“你……?!”
“住口!”
伊恩强行打断了愤怒的狂猎骑士,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的同伴,锐利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眼前的篝火:
“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
“嗯?”
“我没有质疑您的想法,只是单纯想知道一件事:假设您的计划能够成功,我们有多大的概率能够顺利的活下来?”
话音落下,刚刚还在愤怒不安的德里克和阻止他的卡尔诺同时停下了动作,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身后。
不安的空气,突然变得冰冷刺骨起来。
“百分之…三十。”
不知为何,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表情严肃了许多:“假设一切顺利,沟通渠道没有任何阻碍,让我们所有人安然无恙活过今晚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比我所有进行过的实验,成功率都要高出至少一倍左右。”
伊恩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绝望。
……………………
“砰——!!!!砰——!!!!砰——!!!!”
刺目的火光在惨白色的海岸跃起,成百上千的蠕虫刚刚靠近岸边,就在奥古斯特手雷的:“款待”下四分五裂,凄厉而尖锐的惨叫相互叠加,演奏出令人灵魂都在颤抖的合奏。
但是和它们的数量比起来,这根本远远不够。
几乎就在爆炸熄灭的同时,紧随其后的蠕虫就已经填满了被炸开的坑洞,源源不断的践踏着同伴留下的灰烬,继续涌向海岸。
这次莉莎没有急于开火,几轮下来大警长已经开始掌握了节奏和敌人的特性…这种蠕虫其实非常脆弱,脆弱到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就会在暴风雪中慢慢死去。
但是在死去前它们会完成“蜕化”:从口腔中吐出比原本小一号的蠕虫,然后迅速长大到和原本差不多,甚至更加强壮的体型,拥有或缺少上一个的部分特点。
或是皮肉更加坚固,或是更加耐寒,或是少了几个触手,或是更加的…耐热。
这种怪物只需要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完成进化和演变的全部过程。
因此最佳的解决手段,是趁着他们刚刚“蜕化”的瞬间击杀,或者先将它们烧死一大批,下轮蜕变的怪物就会增加耐热属性而缺少耐寒的本领,直接被暴风雪冻死。
嘶吼的铅弹不断咆哮,大警长娇小的身影仿佛是不可逾越的障壁,将成千上万的怪物死死挡在岸边。
“这样下去不行!”
一枪点爆靠近的蠕虫,诺顿急切的喊道:“我们得想办法向部队发出信号,让他们主动朝这边靠拢。”
“该死的,你以为我不想吗?!”挥舞着烈焰长刀的阿列克谢显得相当烦躁:
“没用!手雷,信号弹,爆炸…所有能制造光亮和声响的办法都用过好几遍了,根本没用!”
“那股力量应该是封锁了光线和声音的传播,不管我们折腾出多大的动静,他们都是接收不到信号的!”
“不,只是因为你们制造的动静还不够大。”
突如其来的话语声让两人瞬间停止了争论,同时回首向身后望去。
带着一抹嘲讽微笑的精灵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中间。
没有理会两人诧异的表情,她缓缓向两侧抬起双臂,掌心向上,逐渐左右平举,十分自然的保持在和自己肩膀相等的高度,然后……
轰——
耀眼的金红色,照亮了整个黑夜。
感受着背后亮起的刺眼光线,默契同时回首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
一颗火球…巨大到根本无法形容直径或者体积的火球,撕破了铅灰色的乌云和漫天的暴风雪,毫无征兆的凭空出现在了所有人的头顶,照亮了整个黑夜。
无尽的夜幕下,那简直耀眼得像是正午时分的太阳!
“我记得,除了光亮之外,你们还需要足够大的声响…是吧?”
精灵少女的话语声悠悠响起。
“呃…呃是的。”
诺顿先是一愣,紧接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您、您该不是要……”
但还是晚了一步。
带着鲜花绽放般的微笑,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将抬起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指。
转瞬间,曜日从天而降!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今晚
“咚——!!!!”
沉重的铁门声惊醒了单人监狱里的若瑟夫,被蒙住双眼,锁链五花大绑在铁椅子上的前民兵团长猛地长吸口气,仿佛刚刚上岸的溺水者。
正当他还未完全清醒,熟悉的军靴声立刻让若瑟夫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法比安,你这么快就又来了么?我……”
“啪!”
甚至没给他把话说完的余裕,铁青着脸的军团副司令一把攥住了若瑟夫衣领,用拼命压抑着怒火的低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
被直接拽着领子提起的若瑟夫,遍布全身的铁链瞬间绷紧,卡在咽喉处的铁环几乎快要陷入进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咚!”
毫不留情的拳头直接命中了若瑟夫腹部,躲无可躲的若瑟夫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法比安攥住了脸颊两侧,强行将头掰到仰起的位置。
“发生了什么…亲爱的若瑟夫叔叔,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法比安冷冷道,卡住鹗关节的手指像铁钳似的,不断发力:“看在家人的份上,给你最后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我…咳咳咳…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
话语声戛然而止。
错愕的表情在若瑟夫的脸上一点点凝固,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早有预料的,了然似的微笑。
“我…好像明白了。”
他用力挣扎着仰头,用被蒙住的双眼看向法比安:“祂们来了,对吧?”
尽管嘴巴和喉咙都被对方死死卡住,若瑟夫还是拼命弯起嘴角,露出了某种十分得意的弧度。
法比安没有开口,只是攥住对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呼啸的寒风涌入死寂的监狱,洁白的雪花却未能在光线暗淡的牢房内占据一席之地;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刺骨的阴寒笼罩着两个孤独的血肉之躯。
幽邃的恐惧,若隐若现的呓语,未知的噩梦…顺着那根本无法抵御的阴寒,疯狂涌入而二人的脑海。
“看来祂们已经来了。”
若瑟夫低声喃喃道,得意的微笑也再次被凝重所取代:“这不是你我,或者军队能够对抗的力量…三旧神的守墓人,祂们全部都是与这片土地‘捆绑’的存在,是根本不可能被杀死的怪物。”
“秩序教会曾经尝试过踏足这片土地,甚至不惜动用了相当多的力量,但最终仍然以失败落下帷幕,连一座真正的大教堂都没能留在这片土地上…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轮得到普世宗那群传教士猖狂?”
“即便是旧大陆最强的天赋者,亦或者亵渎法师们,也不是守墓人的对手…祂们或许也已经进化到更高的层次,但与黑暗时代所遗留的‘守墓人’相比,仍是可以被杀死的。”
若瑟夫低声诉说着,或许是卡在脖颈处锁链的缘故,他的声音愈发颤抖。
紧抿着嘴角的法比安一言不发,但眼神明显比刚来时有了更多的犹豫。
“跑吧,法比安!”
若瑟夫突然开口道:“从这里逃出去,越快越好。”
“我们两人联手,一定能从这个地狱里逃出去!”
若瑟夫很清楚,自己亲爱的侄子根本不可能为了别人搭上自己的性命,所谓“忠诚”也只是建立在可期的未来与酬劳这两大前提之上的;现在的白鲸港已经是注定要完蛋的人间地狱,根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只要能顺利从这里逃出去,接下来的一切都将顺理成章…成为逃兵的法比安除了追随自己,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他还在犹豫…虽然双眼被蒙住,若瑟夫依旧能从法比安急促的心跳做出精准的推测;卢恩家族的存在显然是一大因素,令他不敢太过果断的做出决定。
不过这没关系,若瑟夫相信用不了多久法比安就会彻底认清现实,做出真正理智的决定;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借口,一点点的推力,就会……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轰鸣打断了若瑟夫的妄想。
“轰————!!!!”
巨大的爆炸声由远及近,像雷电般贯穿了二人的耳鼓膜,整个监狱都能感受到声波带来的微微震动。
“怎么了?!”
被吓一跳的若瑟夫脱口而出,不安与惊慌失措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洋洋得意:“发生了什么,法比安,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爆炸…啊,法比安!法比安,法比安?!”
若瑟夫声嘶力竭的呼唤着,但军团副司令完全没有予以理会,呆滞的将目光投向身后大开的牢门。
只见那被暴风雪统治的夜幕之下,一团火焰,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在白鲸港的码头熊熊燃烧。
摇曳的火舌在寒风中仿佛是猎猎作响的旗帜直冲天际,耀眼的无与伦比。
足足过了一分钟,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法比安死死盯着火光亮起的方向,先是深吸了口气,紧接着猛地转过身,大踏步的朝监狱外走去。
像是想起了什么,法比安摸了摸上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了一枚纯银的口哨;假如安森看到,一定会惊讶这东西和索菲娅送给自己的“审判官口哨”完全一致。
虽然秩序教会使劲浑身解数,限制秩序世界各个王国的技术发展水平;但在圣艾萨克的故乡克洛维,复刻甚至拥有和教会类似的某些技术,对奥斯特利亚王室并非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嘟————”
刺耳的哨声在一片死寂的司令部上空响起,松开口哨的法比安表情重新变得坚毅,再无迟疑的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发出如雷贯耳的怒吼:
“风暴军团——全体集合!!!!”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沉寂的军营顿时如沸腾的热水般直接炸开;军靴声,命令声,集结军号声,警钟声…数不清的声音挤成一团,数不清的身影像潮水般翻滚而出,化作红黑色的海洋。
……………………
“秩序之环在上,我的天呐……”
看这熊熊燃烧的幽灵船,差点儿被爆炸气浪砸飞出去的阿里克谢目瞪口呆,嘴巴张大得几乎能吞下自己的拳头:“这就是伊瑟尔精灵的力量?那他们怎么还没有统治世…我是说,我们到底是怎么打败他们的?!”
“我猜是因为我们运气够好吧?”
诺顿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解除了身前张开的“无尘之地”屏障,滚滚热浪像潮水般向两人涌来,原本还被冻到僵硬的身体甚至开始流汗了。
在火球砸落的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和那些蠕虫们一起被烧成灰烬,或者像周围的海水那样被直接蒸发掉。
“不,是因为伊瑟尔精灵——我们的仁慈…再加上某些无能者的背叛。”精灵少女冷哼一声。
风雪交加的夜幕下,面若冰霜的芙莱娅身体被淡淡的蒸气笼罩,猩红的双瞳直视着翻腾不息的冰龙峡湾。
愤怒,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个潜藏在海底的“存在”正出奇的愤怒,恨不得直接冲向岸边,将祂所能看见的一切都变成祭品。
但这份愤怒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另有其人…结合那一丝淡淡的熟悉气息,她已经能大概猜到究竟是谁了。
“怪不得那个女人会跑到冬炬城…在靠近海的地方和这种怪物战斗,的确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喃喃自语的芙莱娅摇了摇头,瞥了眼旁边快被吓傻了的两个军官:“喂,我记得你们说起过,港口附近有一支军队…是吧?”
“我需要去对付另一个讨厌的家伙,在解决它之前可能没时间应付这边;所以那些怪物就交给你们了;尽你们所能,坚持到我回来的时候。”
“嗯?!”
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的诺顿和阿列克谢浑身一激灵,看了眼和自己同样震惊的战友,第二步兵团长壮着胆子,结结巴巴的问道:
“什、什么叫坚持到您回来?”
芙莱娅没有理会他们俩,平举在身侧的双手缓缓张开,然后猛地攥紧。
轰————
两道金红色的火柱在码头左右两侧骤然升起,直冲天际。
刺眼的火光无死角的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即便双方相隔极远的一段距离,两人仍然能清晰感受到那铺面而来的热浪;就连周围的雪花和海水也被蒸发殆尽。
明明是在海边,明明漫天风雪,两人甚至清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干燥许多。
但这并未结束…精灵少女微微眯起双眼,左右张开的双手开始缓缓向中央移动。
下一秒,两根巨大的火柱开始紧随她手掌的动作,向码头中央移动;并且所过之处火光并未熄灭,而是仍然在燃烧,在熊熊燃烧。
两名军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宽阔的冰龙峡湾和白鲸港码头,被一度至少三十公尺高的火墙,完完整整的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烈焰所经之处,一切港口设施,码头,仓库,渔船…瞬间灰飞烟灭,除了一缕灰烟外,什么也没剩下。
而成千上万的怪物仍然在拼命向岸边用来,只是这次它们甚至没有靠近的机会;还未碰触到火墙边缘,就已经和周围被蒸发的海水一并变成了焦炭。
这,这未免也太…劫后余生的阿列克谢擦了把额头的汗水,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冲天而起的“火墙”。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相信身后的少女只是挥挥手,就造起了一片炼狱火海,而相较之下的自己,好像……
曾经的骄傲和现实巨大的落差,令第二步兵团长心生不甘;但如果没有对方出手,自己很可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喂,快醒醒,别在那儿愣神了。”
一旁的诺顿敏锐觉察到阿列克谢的不对劲,用力拍了拍对方肩膀:“部队在朝这边过来,我已经听到急行军的脚步声了。”
惊醒的第二步兵团长瞬间恢复理智,四下环顾一周,微微蹙眉:“莉莎小姐呢?”
“我也没注意到,大概是和芙莱娅小姐一起离开,去找总司令了吧?”
诺顿耸耸肩,卫兵连连长莉莎和总司令的关系整个军团上下可谓无人不知;哪怕她就是原地蒸发,也没有人会相信有谁能伤到大小姐(大警长)半根寒毛。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问,战无不胜的莉莎小姐就像总司令身上数不清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谜团一样;除非别有用心,军团上下都十分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很快,整齐的踏步声压过了轰鸣的烈焰,从黑暗中响起。
“全体就绪——线列展开,就近隐蔽!”
背对着火海的阿列克谢高举长刀,声嘶力竭的下达着命令:“克洛维人——备战!”
“准备迎敌!”
耀眼夺目的火光撕开黑夜,映照着士兵们写满了恐惧的脸。
他们肯定害怕。
先是莫名其妙的黑夜,紧接着数不清的怪物和幽灵船毫无征兆的“浮出水面”,然后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在将幽灵船点燃的同时升起了一道几十公尺高的火墙……
哪怕是训练有素老兵,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听觉和视觉的双重打击之后还能不逃跑,溃散,也有资格自称“纪律严明”了。
而这些风暴师的士兵们不仅没有溃散,甚至能遵循之前的命令,成建制和规模的向港口方向集结…这已经不能用“勇敢”来形容,这只能称之为“麻木”。
在总司令本人一个又一个看似荒诞又疯狂的命****中,整个风暴军团已经基本麻木了…只要没出现大规模伤亡,或者肉眼可辨的送死行为,这些士兵都能做到视危险如无物,丝毫不对命令产生任何怀疑。
烈焰构成的火墙还在熊熊燃烧,漆黑的滔天巨浪还在像撞击礁石那样,一次次的向火墙发起冲击,化作漫天的蒸汽水雾和能撕裂耳鼓膜的凄厉惨叫。
呆呆地望着火海,阿列克谢浑身摸索了一遍,从上衣口袋内掏出了半盒卷烟,用嘴巴咬住:“诺顿。”
“嗯?”
“我们能活过今晚的,对吧?”
“……我不是很确定。”
听到同僚的话,略有些失望的阿列克谢扭过头,却发现诺顿正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同时缓缓举起了右手的怀表。
略显陈旧的玻璃表盘上,指针已经慢慢走到了六点三十分的位置。
“我甚至都不能确定现在…究竟还是不是晚上!”
第二百九十八章 祂们的目标
白鲸港市中心,议会大厅。
正当港口已经沦为火海,城外军营司令部乱成一团的时候,宴会大厅内仍是莺歌燕舞,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宾客们享用着无限供应的美酒,在两班倒的乐队演奏声中不知疲倦的纵情欢愉。
或是趁机寒暄,或是走动关系,或是拉拢排挤…无数的秘密,阴谋和计划,都蕴藏在貌似热情与清脆的碰杯声下,在口是心非的笑容中被一饮而尽。
也不乏某些单纯肆意放纵的乐天派,丝毫不关心宴会现场周围的气氛,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周围的美食美酒,形形色色的男女宾客身上,完完全全服从于自己的欲望。
但无论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黑夜的异常,甚至没有发现原本应该守在外面的卫兵连此时已经进入议会,全副武装的包围了整个大厅;更不会意识到外面的暴风雪甚至已经淹没了半个白鲸港,幽邃的黑暗中,某些难以名状的存在正缓缓向他们靠近……
甚至就连自负“嗅觉灵敏”的莱茵哈德·罗兰也没有意识到情势变化,唯一感到不对劲的只有安森·巴赫和路易·贝尔纳早早离席,所有风暴军团的军官们也全部不见了踪影。
不过这点小小的疑惑也在酒精面前,被莱茵哈德迅速抛在了脑后,开始醉心于自己的狩猎成果…仅仅一场宴会的功夫,新大陆公司的业务就遍布了整个自由邦联;刨除贫苦寒冷的冬炬城,他已经是所有殖民地的最大债主。
而且是在只有不到百万现金的前提下,通过各方周转,他已经放出去价值近两百万的债务——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像贸易关税,矿产,造船厂这样几乎稳赚不赔的资产,哪怕不收回债务,每年利息和分红也是一笔不小的利润,更不用说对当地议会的控制和影响力了。
虽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风暴军团的原因,再加上新大陆银行在殖民地根本没有任何像样的竞争对手…即使如此,放在整个罗兰家族的经商历史上,也是完全可以拿出来吹嘘的成就。
甚至就连那些成功因素,也完全可以作为他莱茵哈德目光长远,嗅觉敏锐的证明;换成是自己那个无能的兄长,恐怕已经让父亲当众宣布,要正式册立他担任家族继承人了。
带着六分骄傲,四分嫉妒的莱茵哈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布满血丝的双瞳牢牢锁定了一位穿着灰色礼服,怯生生的少女。
他已经提前摸清了少女的身份:她是弗雷家族目前唯一的继承人,同时还是灰鸽堡议长波丽娜·弗雷的亲妹妹。
作为最早倒向卢恩家族的帝国殖民地自由派,波丽娜·弗雷完全是安森·巴赫在自由邦联内的代言人;无依无靠,几乎被帝国灭族的弗雷家族,现在倒成了自由邦联的一面旗帜,风头正盛。
假如自己把她搞到手,未来新世界的罗兰家族分支,或许不仅仅是新大陆银行的董事,还有机会成为灰鸽堡的豪族,甚至自由邦联的领袖也未尝不可……
轻轻舔了舔嘴唇的酒渍,醉眼朦胧的莱茵哈德盯上了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就在一切即将如剧本那样展开时,毫无征兆的轰鸣和火光直接打断了银行行长的节奏。
“轰————!!!!”
如雷似的巨响突如其来,剧烈的震动甚至让整个宴会大厅都能清晰感受得到;伴随着一声声惊呼和尖叫,头顶的吊灯,桌上的烛台,酒瓶,玻璃杯…激烈的轻快的音符上下腾飞,甚至盖过了乐队的演奏。
而与轰鸣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刺目的火光…金红色的光线直接穿透了窗户和厚厚的窗帘,在场无论男女,都在那瞬间下意识遮住了眼睛,或是干脆背过身去。
足足过了半分多钟,一切才稍稍恢复了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
瞬间酒醒的莱茵哈德顾不得弗雷家的少女,果断挤开人群,走到一位卫兵连战士面前,压低嗓音急切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我要见总司令!”
“很遗憾,阁下,我不知道。”卫兵连士兵紧抿着嘴角,坚毅的目光拼命掩饰着相同的惊讶:“我们只是奉命在宴会现场守卫,并未收到其它任何通知。”
“至于总司令本人的行踪,这是军团的最高机密;除非您和总司令有约,否则我们不能告诉您。”
“有约…我是新大陆银行的行长!”莱茵哈德瞪大了眼睛:
“我也是总司令的人——跟你一样!”
“那也不行。”
士兵冷哼一声:“没有针对您的意思,但我们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行事——就像总司令早餐遇刺的那回。”
所以还是针对了…莱茵哈德翻了个白眼。
虽然吃了个不客气的闭门羹,但他倒不怎么在意——卫兵连是安森·巴赫的直属部队,他们在就说明安森也在这;而且将这些精锐兵力都部署在宴会现场,就说明无论外面发生什么,自己这些人的死活都是他最重视的。
“嗯?”
就在莱茵哈德放下戒心,转身想要回到宴会现场时,身旁的煤油灯忽然闪了下。
他下意识扭头瞥了眼,发现灯除了暗了点儿之外完好如初;但当他以为是自己看错,那盏灯毫无征兆的熄灭了。
而灯火黯淡的同时,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门缝涌向他身后涌来,刺穿了皮肉钻入骨缝,从小腿顺着身体向上涌动,直刺颅顶。
哪怕穿着厚厚的外套又喝了至少两瓶朗姆,莱茵哈德还是被冻得浑身颤栗,险些直接向前扑倒。
正当他恍恍惚惚的扶住桌子边缘,抬头看向宴会大厅,想要找地方坐下来再喝几杯时,他……
呆住了。
眼前的宴会大厅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嚣,人头攒动,金碧辉煌;但下一秒,整个大厅就陷入可怖的黑暗,遍地的尸骸铺满了地板,残羹冷炙倾洒在废墟上,在顺着断壁残垣吹进来的寒风中染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漆黑的黑暗中浮现出诡异妖邪的身影,从像被砸穿的天花板上窥探着整个大厅,窥探着…自己!
但这样的画面只维持了数秒,又再次恢复到了原状,然后再次重复…仿佛是出现了幻觉,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不断在他的眼前交叠,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像,越来越…找不到区别。
被恐惧冻僵的莱茵哈德脸颊上,瞳孔在颤栗。
……………………
“等等,你是说祂非常的…兴奋?”
死寂的休息室内,德里克忍不住开口询问道,眼神中甚至闪烁着几分睿智的光芒:“您的意思说,祂也会有情绪?”
一旁的卡尔诺若有所思,如果是在平常看到狂猎骑士这幅表情,他会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长枪贯穿德里克的咽喉——根本都不用考虑,绝对是敌人假冒的。
但现在……听了无数威廉·戈特弗里德口中被称为“科学”,令人匪夷所思的理论之后,他们三人都不仅仅是震惊或者麻木,而是已经开始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套东西。
更准确的说,他们已经真的相信这个脾气恶劣,不善言辞还一脸病恹恹的“科学家”,真的能和邪神交流!
可饶是已经接收到这种程度,对方给出的答复还是让他们感到难以接受——邪神居然也有感情?!
“当然了,不仅有,而且还很丰富呢!”威廉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许多人以为丰富的情感是人类独有的特权,这是种非常自以为是的想法,事实上在智慧生物当中,人类已经算情感比较单调的品种了;哪怕和伊瑟尔精灵相比,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和人类与大猩猩差不多。”
“智慧越高,精神力量越是强大的存在,情感方面也相应的更加丰富——这在意识层面的研究当中,属于入门级别的常识。”
“这并不怪你们,事实上教会封锁了关于这方面的大部分知识,甚至为了避免引起外人觉察,连吸血鬼和狼人这些血法师的变种生命体都没有……”
“好!我们明白,您不用再说了!”伊恩赶紧打断了威廉的滔滔不绝:
“黯影魔…祂现在很兴奋,为什么?”
“因为祂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威廉的口吻略有些不快:“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守墓人想要踏足安息之土之外的领域,哪怕是在新世界的领土范围内,都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祂们被赋予了守护陵墓的责任,这份责任将祂们永远束缚在了陵墓之内。”
“每次离开,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和风险…所以你可以想象,当祂们找到自己的目标时有多兴奋。”
“什么目标?”
“嗯?”
“你说祂们是有目标来的,那目标是什么?”
一片漆黑的休息室内,面对着炉火的德里克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对身后黑暗中的威廉道。
这一次威廉·戈特弗里德没有直接回答。
他沉思着,深深地黑眼圈转向已经写满整个房间所有窗户和墙壁的符文;一个个扭曲的记号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微微的蠕动,抽搐,游移,扭曲,融化…组合成一个个难以理解的语句,传递着不为人知的讯息。
“祂们…在寻找某个人。”
某个人?
无信骑士团三人组面面相觑。
……………………
“安森·巴赫?你们制造这么多的动静,都是为了安森·巴赫?”
一片黑暗的白鲸港市中心上空,孤立风雪中的精灵少女脸上露出了荒谬到极点的表情,甚至还有几分失望——就像以为情人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一桌晚宴,结果只是自己随便吃了几块面包和腌肉果腹的那种失望。
原本觉得对方费尽周折,是为了将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根基连根拔起,或者彻底剿灭殖民地的殖民者,将旧大陆所有势力驱逐出去,一个不留。
结果对方竟然是为了安森·巴赫——一个人类!
而且还不是像亲爱的路易那样,十分特殊,高洁,稀有的人类,而是…像安森·巴赫那样的人类!
“你们打开了安息之土的限制,不惜将自己暴露在自然法则面前,毫无顾忌的挥霍真神门赐予你们的权柄,就是为了区区一个安森·巴赫?”
“是我无法理解你们的苦衷,还是你们这些家伙已经彻底疯了?”
精灵少女摇了摇头,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但黑暗中没有传来一丝动静,唯有数之不尽的诡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压缩着她周遭燃起的火焰。
双目猩红的芙莱娅冷哼一声,火焰的纹路犹如甲胄般,瞬间遍布全身。
“轰——!”
环形烈焰以她为轴心在周围炸开,凄厉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但这还未结束,少女像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精致的匕首,被烈焰包裹着的利刃漂浮在半空中,伴随她指尖的动作划动,慢慢在身前张开了一个金红色的原初之环。
下一秒,半空中的暴风雪毫无征兆的停止,滚滚热浪向穹顶四周快速席卷,以极快的速度铺满了整个白鲸港上空。
轰——
沉闷的呼啸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天空中泛起了大片大片的“白雾”——那是被热浪所蒸发的暴风雪。
仿佛是感觉到了威胁,铅灰色的乌云缓缓凝聚,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孔浮现而出,空洞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娇小的身影。
“你知道…我们这些真神血脉的后裔们,与你们这些可悲的守墓人有着天壤之别,力量是与情感绑定的;我们的情绪有多么激烈,力量就有多少。”
毫无惧色的芙莱娅昂首望去,轻描淡写道:“而我的情绪,与那个人紧密相连。”
“而你你不仅威胁了我,同时也威胁到了他…他的生命,事业,前途,以及他所珍视的一切,都有可能因为你的出现而毁于一旦。”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猜猜看,现在的我究竟有多么的愤怒?”
“现在的我…究竟有多强大?”
第二百九十九章 谢谢你,永别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精灵少女四周的蒸汽开始快速升温,漆黑的夜幕下突然出现许许多多橘红色的光斑。
就像可爱的烟火星辰,环绕在少女四周,煞是可爱。
“轰——!”
下一秒,这些“可爱”的光斑毫无预兆的炸裂,爆炸的火焰化作半径五十公尺的光球;宛若夜幕下的太阳。
笼罩着整个穹顶的乌云瞬间消散大半,连带着乌云中形成的诡异面庞也被撕裂,什么也没有剩下。
但笼罩着白鲸港的黑暗并未因此消散,甚至就连被芙莱娅用爆炸湮没的乌云也在迅速卷土重来;呼啸的暴风雪依然统治着白鲸港,不可名状的漆黑依旧在土地上蔓延。
而就在不远处的港口,沸腾的海水也在不停卷起巨浪,一次又一次,不停歇地冲击着数十公尺高的火墙;即便葬身火海,成千上万的蠕虫依然奋不顾身的扑向岸边。
齐射的枪焰在火墙后接连闪烁,被临时拉起来的第二和第三步兵团依托着临时修葺的简易工事,整排整排的扫荡着漏网之鱼。
而逐渐进化出能够抗住烈焰灼烧的蠕虫,只会越来越多。
芙莱娅非常清楚,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如果不能迅速解决黯影魔和其它藏在这片黑暗中的妖孽,让幽渊之主突破自己留下的防线,在这片守墓人的主场上,她没有丝毫胜算。
光芒渐渐消散,漂浮在半空中的精灵少女再次张开双臂。
周身附着的火焰迅速化作一道又一道金红色的圆环,继而以她自身为轴心迅速向四周扩散。
“轰——轰——轰——轰——……”
烈焰汇聚的火光犹如声浪的波纹一样,铺天盖地,重复不断;每一次扩散,黑暗中就炸响千百次的轰鸣。
被黯影魔召唤而来的诅咒亡灵,在碰触到烈焰的刹那就被点燃;漫天飞舞的余烬甚至还会加强下一轮的光环,继续灼烧更远处的存在。
这就是咒法师的力量——只要在施法范围内,一切自然法则都能随意扭曲;烈焰不仅能蒸发风雪,甚至能将亡灵炸成碎片,甚至将其转化成自己力量的一部分,反过来威胁敌人。
当然,反过来说也是相同;也因此咒法师间的战斗就成了规则间的战斗,比拼双方的施法强度和反应速度,技高一筹的一方很轻易就能达成碾压的局势,让对手甚至找不到反击的余地。
作为血脉纯度最高(之一)的伊瑟尔精灵,芙莱娅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
无论对力量的掌握还是范围的把控,一切对她而言都如同吃饭喝水般容易,更不会轻易像某个咒法师动不动精力耗干,或者把提前拓印的魔法用光,变成距离感强一点儿的普通人。
但她的弱点也极其明显:经验匮乏,并且实力与情绪高度绑定。
“嗯?!”
极强的距离感让精灵少女提前觉察到了身后的危险,下意识回首望去:一个躲过了光环的诅咒亡灵不知何时,已经迫近到她身后。
面色一冷的芙莱娅立刻躲避,同时让漂浮在身侧的匕首甩出一道光柱扫去;但漂浮的亡灵竟然预判了反击的方向,径直贴着光柱向她袭来。
砰——
扭曲的亡灵嘶吼着不可理喻的呓语,冲入了精灵少女的身体;刹那间,数不清的恶毒思想,最令她不愿回想的记忆,最恐惧的画面…像泄闸的洪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散去的光芒,凄厉的惨叫声开始在穹顶回响。
……………………
当天空中火光四溅的同时,象征着死亡的诡影同样在地上不断浮现,朝着宴会大厅所在的位置靠拢。
它们披着破破烂烂的斗篷,踉踉跄跄的从街道,巷口的拐角与阴影中现身,迈着蹒跚的步伐,仿佛垂垂老者般三五成群的聚集,并且越来越多…最开始只有十几个,很快又变成了几十个,上百……
“轰隆——!”
一道半透明的水汽扫过议会大门外的街道,瞬间无数鲜血在黑暗中四溢而出;被扯碎的斗篷下露出了一个团团相互撕扯,仿佛人形的触手,抽搐着挤在一起。
“这是什么东西?!”
挥舞着长刀的年轻骑士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面色苍白的他心底泛起了难以形容的恶心。
尸横遍野的战场他见过,被炮弹揉碎的尸体残渣他也见过,但是和眼前的画面相比,那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那种触感并非视觉冲击,而是来自更深层次的,精神乃至灵魂层次的冲击。
“陨神…或者说吃下了陨神之乱的土著异教徒,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形容的。”
淡淡开口道的安森扣动着“匕首”的扳机,一枪打爆了被路易漏掉的异教徒:“新世界的旧神派和秩序世界的区别相当大,要更加的…狂热。”
“在吃下陨神之卵后,他们的身体会发生异化,在逐渐丧失理智后,变成某个邪神曾经的阶段,或是拥有更强的力量,或是生命力得到大幅度强化,或是精神力高度提升…或是兼而有之,有的甚至能被强化到堪比亵渎法师的程度。”
“什么?!”
年轻骑士一惊,挥出的水汽险些将对面的楼房直接一分为二。
孤零零的两人守在议会大门前,把守着侵袭而来的黑暗唯一能够进攻的方向,阻挡着不顾一切朝身后建筑袭来的身影。
当然,这完全是路易·贝尔纳的主意,但安森没得选。
一方面是年轻骑士铁了心不肯再等下去,要做出行动保护无辜的白鲸港民众;一方面是局势爆发得的确很突然,安森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相应的防御措施——或者说做了也没用。
面对守墓人的袭击,他一个区区五阶咒法师除了原地等死,呼叫塔莉娅支援以外,能做的实在有限。
但眼前的危机也同样急迫…无论守墓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白鲸港和风暴军团都冒不起半个城市变成废墟的风险,更别说让身后大厅内的支持者们死于非命甚至变成怪物。
情势危急,哪怕他再怎么怕死,也不得不挺身而出。
“轰——”
伴随着清脆的响指,金红色的【升腾之火】滚滚而至,夹杂着尖啸的半透明水汽扫过了半个街道,鲜血淋漓的触手变成了遍地的破碎碳渣。
说实话,安森倒是很庆幸自己把不太顺利的“射击军”计划执行了下去——无论如何,至少大大减少了白鲸港城内土著民的数量,不然出现的异教徒可就不是现在的规模了。
“他们又要来了,小心!”
一边快速给“匕首”左轮装弹,安森大声提醒着身旁的年轻骑士。
笼罩着整座城市的黑暗能够封闭光线和声音,却挡不住“异能”的力量;此时此刻以白鲸港议会为中心,大半个城市的画面都映照在安森的脑海当中:
正在港口奋力抵抗的第二第三步兵团,逐渐陷入恐慌和不安的宴会大厅,正一边疯狂杀戮一边朝这边赶过来的莉莎,穹顶之上与敌人死斗的精灵少女…还有已经从司令部集结开拔,正急行军向城市赶过来的军团主力。
只要军队进城,数量稀少的异教徒很快就能被镇压下去,腾出手的自己和路易·贝尔纳就能去帮助陷入苦战的芙莱娅,或者支援越来越吃力的港口。
当然在那之前,自己必须先去找一找那位尊敬的技术顾问,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和无信骑士团的三个人混到一块儿的,还有那满房间的符文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噗——噗——噗——噗——”
利刃撕裂血肉的声响在周围不断回荡,手持长刀的年轻骑士在黑暗中孤身信步,每次挥舞都能带起大片的血肉。
不仅仅是获得了掌控水汽的能力,就连反应和动作方面,路易的实力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两人上次交锋的时候;哪怕感官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周围的异教徒们始终无法靠近他三步之内。
如果说鹰角城之战的时候,安森还能靠着“作弊”勉强在近身肉搏中赢过对方,那现在恐怕就只有被单方面碾压这一种可能了。
靠着路易用长刀扫出的“不可逾越”屏障,躲在后排的安森除了不断用左轮补枪,骚扰,外加偶尔提供“视野”外,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虽然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配合过,但两人到目前为止的合作依然可以用“默契”来形容;在面积宽阔但通道狭窄的议会大门前,甚至对异教徒大军形成了绝对的碾压。
尽管吃下了陨神之卵的异教徒们获得了超乎想象的生命力,连打爆心脏都未必会死去;但在单方面的疯狂屠戮下,它们的数量仍然在不断锐减。
可就在事情似乎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刻,一声惊雷似的巨响,突然在二人的头顶炸响。
………………
“轰————!!!!”
浓重的黑夜中,刚刚熄灭的烈焰再次炸裂,向着漫天的乌云升起冲天的火光。
而且比刚刚还要更凶猛,更剧烈,更耀眼!
“啊啊啊啊啊啊……”
升腾的烈焰中心,痛苦尖叫的精灵少女双瞳已是泛紫的深红,被涌入脑海的画面深深刺痛的她,此刻已经是无法再用言语形容的痛苦。
此时此刻,哪怕路易·贝尔纳亲自上前伸手阻止,芙莱娅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听从他的意愿。
现在的她只有一个想法:“你必须死——!”
轰——轰——轰——轰——
剧烈的火光在精灵少女的身侧不断炸开,数不清的诅咒亡灵奋不顾身的向这不断升空的娇小身影涌来,但根本连靠近都无法靠近,就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卑劣的杂种,渣滓,下贱的虫豸,狂徒…我发誓,发誓你一定会后悔这么做的,你一定会!”
陷入狂怒的芙莱娅不断地咒骂,数之不尽的力量随着情绪的飞速升温而不断上涨,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界限被打破,被烈焰包裹着的身躯也在逐渐化作烈焰的形状。
假若烈焰是一切事物毁灭的形态,那么现在的她就是“毁灭”本身;假若黯影是光的背面,此刻她便是一切光的源泉。
呼——
无比刺目的烈日飞升至穹顶之上,俯瞰着被撕裂得不成形状的乌云,还有下面在大地上流淌的黑暗与暴风雪。
“原来如此,藏在这儿呢。”
猩红的血瞳扫到了那个潜伏在阴影中,冷冷窥探着自己的身影,精灵少女的嘴角流露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成千上万的亡灵涌向天空,但是在穿透乌云,被少女周身光芒照耀到的刹那便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像阳光下的冰雪般,烟消云散。
这一刻,黯影魔的力量被芙莱娅的施法范围完全碾压,但凡靠近者,皆无所遁形。
“你知道…在伊瑟尔精灵的历史中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传说,为情感所困的我们,只有将自身的情感发挥到极致,才能达到与先祖媲美的高度。”
芙莱娅冰冷的笑着,已经化作烈焰的匕首在她的手中不断变换形状:“我们是真神的血裔,是唯一的神之子;但我们也身负诅咒,在真神离开的世界堕落沉沦。”
“觉醒神之血脉,重现昔日荣光,是每个伊瑟尔精灵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义务;但在数千年的岁月之后,哪怕是昔日最最纯正的血脉,也早已将这份责任抛之脑后,不再提起。”
“即便是我,也早已放下了这份重担,因为我找到全新的,让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即便是伊瑟尔精灵,也不应该始终被过去所束缚;未来还很漫长,我们应当探求新的生活。”
“但今天,我也许会成为数千年以降,第一个再次重现荣光的精灵。”
“而且全部、全部都要归功于你…渣滓。”芙莱娅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许多,情绪貌似恢复了正常:
“谢谢你。”
“然后,永别了。”
话音未落,烈焰匕首化作一支金红色的,细长无比的长枪。
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从天而降。
第三百章 太阳坠落
“全体就位,按列齐射——开火!”
伴随着阿列克谢标志性的沙哑嗓音,港口外围再次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排枪声。
两个步兵团,刺眼的火光映照着士兵们惊恐到麻木的面庞,早已在寒风中僵硬的手指机械的扣动着扳机,然后转身离开射击位到后排装弹,换下一个人举枪瞄准,如同流水线工人般重复着相同的工作。
这是场谁也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甚至不知道是否会结束的战斗。
按照诺顿·克罗赛尔的猜测,白鲸港——甚至是整个新世界,但他没敢这么说——的时间,极可能已经在守墓人的干涉下彻底紊乱,或者干脆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所有人都像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只要干涉没有结束,黑夜就永远不会停止。
至于究竟要如何阻止干涉…照理说这么大规模的扭曲自然法则,即便是亵渎法师也无无法维持太久;毕竟越是使用力量,来自世界的反噬也就越严重。
这也是施法者所要承担的代价,过度的进化令他们本身已经无法适应自然世界;不加以限制的后果,就像纵身跃向岸边的鱼,死亡和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但诺顿掌握的只是旧世界的通行规则,而这里是新世界,三旧神长眠的安息之土…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了。
如雷的枪声倾泻出整排整排的铅弹,绞杀着在火光中疯狂涌动的虫群;像被针戳破的气球般炸成形状难辨的蓝绿色血肉,被点燃的脓液在冰雪间流淌出深深的沟壑。
即便如此,依然有源源不断的蠕虫穿越火海,在浪花和火墙的碰撞声中涌向冰雪覆盖的陆地,发出尖锐而凄厉的惨叫,折磨着每一个士兵的神经。
每当士兵们感觉已经可以放松心弦时,数也数不清的虫群就会再次如约而至,像洁白的浪花,翻滚着,歌唱着向他们袭来。
“该死的,它们好像越来越多了!”
阿列克谢大声咒骂道,盯着远处火墙的瞳孔在不住的颤抖:“我们得后撤,不然再等一会儿迟早会被它们淹死!”
“不行,这绝对不行!”猛然回神的诺顿浑身一激灵:
“这些蠕虫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其实全都是幽渊之主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不能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干掉它们,港口很快就会沦陷的!”
“你确定,我怎么觉得这里已经沦陷了?!”
第二步兵团长咬着牙,虽然抱怨,但始终没有退后的意思:“要不还是你带着主力先撤退吧,这么拖下去我们全都得死在这儿。”
“我、我不是存心想要抬杠的,但是……”诺顿忍不住笑出了声,苦涩的再次掏出了那个已经从六点走到三点的怀表:“单纯只是觉得就算撤退,结果可能和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同!”
“该死的,你就是在抬杠!”阿列克谢已经快要歇斯底里了:
“能不能不要每次在我提建议之后,用听起来更合理的原因反驳我?!”
“我…我争取!”
“秩序之环在上!我真不敢相信,自己以前还把你当成半个朋友呢。”
深深的翻了个白眼,阿列克谢重新将目光转向熊熊燃烧的火墙:“不撤退就不撤退吧,有我们守在这儿,莉莎小姐应该也能更顺利回到总司令身边,这会儿大概已经撤到更安全的地方了。”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诺顿赶紧附和着点了点头,生怕对方再气急败坏。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有第二第三步兵团守住港口,又有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解决黯影魔,莉莎的行动应该相当轻松才是。
毕竟两个最有威胁的邪神都被牵制,守墓人就算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为了毁灭一个小小的白鲸港,投入更多的力量吧?
对于这个问题,距离他们三条街道外的大警长莉莎·巴赫有着截然相反的想法。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
带着包含愤怒的呼喊,娇小的女孩儿在密集到难以形容的敌人疯狂射击,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早已打空了气罐的蒸汽喷枪被女孩儿背在了身后,此刻抱着的是她更熟悉双管霰弹枪;炽热的铅弹成片成片的净化着一切试图靠近她的异教徒,被打碎的躯体散落满地,浓厚的血浆甚至已经浸湿了女孩儿的裤腿。
敌人的数量超乎想象得多,也远远不止是白鲸港城内土著的数量。
此刻的大警长心急如焚——按照自己和精灵大姐姐的推理,袭击白鲸港的坏蛋只有两个(黯影魔和幽渊之主),只要将它们绳之以法,白鲸港就恢复往日的宁静。
但根据大警长观察得出的结果,她们最初的判断可能是错误的——那两个坏蛋,它们还有至少一个同伙!
“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安森…还有那个精灵大姐姐才行。”
咬着嘴角的甘草棒,双目猩红的少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狂奔,稚嫩的小手丝毫不顾及枪管的温度,动作娴熟的装填着弹药,向着挡在她面前的身影发出低沉的咆哮。
一个又一个异教徒在风暴般的铅弹面前被撕成碎片,除了留下满地的尸体碎块,根本无法对大警长构成丝毫的阻碍。
但莉莎的脸上根本没有半点高兴的痕迹…这些异教徒只是那个藏起来的坏蛋故意放出来,拖延时间和掩护它行动的工具而已。
而它的目标,就是安森·巴赫!
瞪着严肃的大眼睛,大警长“啪!”的咬断了嘴角的甘草棒,高高跃起的同时,向身后甩出了一串冒着火花的圆柱状物体。
“一定要没事的等着啊,安森——莉莎这就来保护你!”
“轰——!!!!”
接连成片的手雷在成群的异教徒中间炸裂,随风而起的熊熊烈焰卷起无数凄厉的惨叫,映照着女孩儿狂奔离去的身影。
……………………
白鲸港议会,休息室。
威廉·戈特弗里德站在窗前,双手飞快地在墙上勾勒着一个又一个晦涩难懂的图案;伊恩三人就站在他身后,紧张的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呼吸,尽可能避免暴露自身的存在。
伴随着熄灭的炉火,休息室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但与外面不同的是房间内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可见度;尽管轻微,但几个人还可以互相看见彼此,同时也包括墙上那些诡异的符文。
按照威廉的说法,这是因为他通过“沟通”的方式,让外面的“存在”确信几个人并不是祂们要找的目标,并且承诺绝对不会轻易离开这个房间,才能得到的“优待”。
换而言之,这个休息室已经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安全屋”——除了这小小的二十几平米,外面整个白鲸港的光线,声音乃至时间,都已经被彻底扭曲,变成了“安息之土”的一部分。
虽然对这个疯疯癫癫,脾气还特别差的“科学家”完全喜欢不起来,但走投无路的三人还是决心暂时相信对方——或者说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除了相信他还有他口中的“科学”,似乎也没有其它办法。
“这…看起来可不太妙啊。”
凝视着墙壁上符文的变幻,威廉的表情逐渐凝重:“祂们好像非常着急,但又害怕失败不敢轻易动手,所以才折腾到现在都还在僵持…真是群谨慎到过分的家伙啊。”
嗤笑两声,威廉的目光再次转向另一面墙上的符文,瞳孔微微骤缩。
“慢着,祂们好像还在等待——为什么?明明拖得时间越久,对祂们应该就越不利才是,有什么继续拖延时间的必要?”
威廉的表情再次变得费解,咬着挂在胸前的纯银挂坠,紫黑色的黑眼圈下两个眼珠飞快的转动。
“所以这是个陷阱?为了祂们最终的大计划,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看起来可不太合理啊,难道还有什么信息和前置条件是我不知道的?”
他迅速环顾四周,忽然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哦…哦不不不,这未免也太疯狂了,祂、祂们该不会是想要……秩序之环呐!”
看着这个越来越神经,不停地在那儿自言自语的“科学家”,伊恩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飞快交换着视线。
最后仍然是德里克站了出来,轻轻咳嗽一声:“那个、威廉·戈特弗……”
“蠢货,别打断我!”
像是歇斯底里地一样,突然暴怒的威廉吼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可能要完蛋了!”
“什么?!”
伊恩三人瞬间目瞪口呆。
“我说我们要完蛋了,这句话你们到底哪个字听不懂——还有我说了,别打断我!”
激动地威廉咬牙切齿:“是大计划,大计划要来了!”
“是的,这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会打开安息之土的大门,为什么三个守墓人会同时出现,为什么要针对他…祂、祂们看到了机会,就像卢恩家族一样,他们准备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像是彻底疯了一样,瞳孔涣散的威廉开始喃喃自语:“问题的关键从来不就在于旧神派或者安息之土,问题的关键在于三旧神;而想要让三旧神归来,就必须得……”
轰——
话音未落的瞬间,漆黑一片的窗外忽然亮起了刺眼的光。
……………………
面无表情的精灵少女缓缓放下右手,猩红的目光紧随着烈焰长枪坠落的方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已经看穿了黯影魔的本质——同时具备了黑魔法和咒魔法的力量,将自身潜藏于阴影之中,并且能随心所欲的操控阴影;只要有一片阴影尚存,就无法轻易伤到祂的分毫。
既可以是现实存在的阴影,也可以是祂在施法范围内制造的阴影;想要毁灭祂,就必须瞬间照亮至少相当于一座城市的全部角落,然后予以致命一击。
这几乎不可能…对于曾经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而言。
但在被愤怒的情绪刺激到极致后,尽管掌控力急速下降,她的力量却已经飞速上涨到了惊人的高度;足以只用一击,就彻底粉碎对方。
包含愤怒的感谢,某种程度上也是她的真心话。
金红色的长枪瞬间贯穿长空,炽热的烈焰直接点燃了漫天的乌云与暴风雪,一切寒冷与黑暗都在枪尖的光耀下无所遁形;汇聚成一点的火焰笔直的冲向大地。
只需片刻,它就能点燃芙莱娅施法范围内的一切阴影,同时又不会伤及任何拥有实质存在的血肉之躯和建筑。
这当然不是因为某个该死的克洛维人…假如白鲸港遭受重创,路易的事业也会出现挫折;而且现在自己对力量的控制力大幅度下滑,根本无法做更加精细的调整,只能比较粗浅的将目标针对在“黑暗”和“寒冷”上面。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毕竟……
“嗯?”
就在精灵少女已经放松警惕的刹那,一个诅咒亡灵突然穿透了乌云,从高空中向下袭来。
怎么连这种地方都有,难道是之前的漏网之鱼?
芙莱娅挑了挑眉毛,缓缓抬起右手指向亡灵袭来的方向;对现在的她而言,消灭这种级别的存在比呼吸还要轻松。
但下一秒,嘶吼的亡灵却并未变成一团火球,反倒是精灵少女的右手食指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芙莱娅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一种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的触感突然袭来,让她浑身猛地一激灵,然后不住的颤抖。
与此同时,之间的冰晶还在快速延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了她整个右手,紧接着是手腕,小臂,上臂,肩膀,躯干……
浑身颤栗的精灵少女拼命地回忆着,但那种莫名的触感让她的思维也变得迟缓了许多,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身体逐渐越麻木,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终于…视线恍惚的芙莱娅终于想起来了,那种熟悉却又久违了的感觉,就是……
寒冷。
下一秒,冻僵的精灵少女从高空中坠落。
第三百零一章 我来了!
耳畔呼啸的寒风唤醒了微弱到仅剩一线的意识,紧闭的猩红双瞳再次张开,将寂静的黑夜再次映入精灵少女的眼帘。
凝视着正急速靠近自己的黑暗,芙莱娅想清了很多。
自己上当了,而且是从一开始。
安息之土的守墓人显然知晓伊瑟尔精灵血脉的力量,祂们激怒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要自己不计代价的提升力量,直至彻底失去掌控。
庞大的力量必然引来反噬,扭曲了自然法则的自己同样要承担相应的代价:集中了全部精力针对黯影魔,却忘记了仍然是血肉之躯的自己,根本不可能适应云顶之上的环境…没有被瞬间冻成冰块窒息而死,已经是万幸。
如果是正常情况,自己当然有数不清的方法避免;但那一瞬间怒不可遏的自己显然已经完全失控,根本不可能分心在意到寒冷和呼吸困难这种“小事”。
守墓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致命的弱点。
这么一想的话,那个最后突然出现的诅咒亡灵恐怕就是黯影魔的真身…好阴险啊,谁能想到被黯影魔诅咒的亡灵,最终也会变成和黯影魔相同的模样;这样即使摧毁了一切可供藏身的阴影,只要没有彻底杀死所有亡灵,也只是暂时削弱了祂而已。
当然,精灵少女事实上很清楚,自己实际上和对方有着不小的差距;即便没有被算计,单打独斗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方愿意冒着被杀死的风险,也要不择手段的尽快击败实际上远比祂们弱小的自己…说明祂们相当的急迫,不愿意或者说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如果是这样,那对自己最有利的战术其实应该是尽一切可能的缠斗,甚至提前将安森·巴赫带走;这样祂们要么只能不顾一切的追击,要么就必须放弃,寻找下次打开安息之土的机会。
可惜,没有如果。
精灵少女这么想着,嘴角流露出遗憾的微笑。
寒风仍在耳畔呼啸,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那个家伙的身影…依然是那么的勇敢,那么的奋不顾身,明明什么也不用做才是最安全的,却还是挺身而出,为一群根本不会感谢他的败类战斗。
对,就和当初的他一样啊。
明明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明明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却仅仅因为一个承诺和敌人并肩作战,冲到王宫里来,说什么也要把人家带走。
这就是他,这就是…骑士。
只是这次,芙莱娅或许没办法陪你战斗到最后了。
伴随着逐渐淡去的意识,精灵少女愈发的感到疲惫,双眼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但她还是努力睁开双眼,拼尽全力望向那个在黑暗中持剑屹立的身姿,将他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当中。
轰——
耳畔响起了震颤大地的雷鸣,那是烈焰之枪坠落的身影;难以名状的黑暗急速褪去,再也无法遮蔽光明。
这一刻,无数的亡灵再痛苦的哀嚎,黑暗如同褪去的潮水从空气中消散,呼啸的暴风雪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成千上万的灯火,再次照亮了星空下的白鲸港。
这一刻,芙莱娅满足的笑了。
…………………………
白鲸港,港口码头。
在经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战斗后,由第二第三两个步兵团联手构筑的“港口”防线开始摇摇欲坠。
长长的海岸线上已经铺满了虫群的尸体,被烧成焦炭的血肉甚至筑起了一道矮矮的“堤坝”,无数被烈焰炙烤,被冰雪冲击,被礁石拍打的蠕虫们,还需要再翻越这道越来越高的堤坝,才能攀登到靠近岸边的位置。
当它们涌上堤坝,等待着的将是数以百计的后装步枪齐射;炙热的铅弹冲出枪膛,像射击水球那样将它们轻而易举的贯穿,变成垒高堤坝的一部分。
但这依然不够,远远不够。
无数在火海中奋力挣扎的虫群依然在大片大片的越过堤坝,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排枪射击的速度;军官们不得不将开火射击的队列增加到两排,才能勉强跟上对方增加的速度。
而且是相当的勉强。
看着数量越来越多,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虫群,原本已经陷入麻木的士兵们呼吸愈发急促;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兵甚至出现了装弹步骤出错,这种新兵才会犯的错误。
而频发的失误又反过来加大了其他人的压力…咒骂,殴打,征召,骚乱和矛盾,冲突与争吵,开始时不时在各个阵地上出现。
对于这种问题,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的解决办法相当简单粗暴——闹事者乱枪打死。
这种干脆又直接的态度,一度让诺顿觉得他肯定和另一位天才将领很有共同语言。
“地雷和炸药已经填满完毕,就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了。”
强忍着烦躁的心情,扯着沙哑嗓音的阿列克谢沉声道:“运气够好的话,应该能给我们争取到十五或者三十分钟的休整时间。”
“如果运气够好能撑到法比安他们赶过来,大概还有希望将这些怪物推下海;如果运气不好…我们就得向议会那边撤退了——这附近的建筑强度根本没法当掩体。”
“我也和各个营的营长通知过了,按照二号方案撤退。”诺顿微微颔首,嘴唇略有些颤抖:
“援军那边…你觉得有多大希望?”
“不好说,最好还是别指望了。”
“怎么,对我们的副司令就这么没信心?”
“恰恰相反,我虽然讨厌这家伙,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不会怀疑的。”
阿列克谢摇摇头:“这已经过去相当一段时间了,他如果现在还没赶到,说明司令部那边也出了事情,闹不好他遇到的麻烦并不比我们小多少。”
诺顿不再多言,事实上他也有类似的预感。
虽然司令部和白鲸港距离很近,但毕竟仍然有一段距离,想要带着几千人在完全看不清的黑暗中摸索着靠近城市,本身难度就极大,假如再撞见敌人,那恐怕……
咚——
浪花和火墙撞击的轰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成千上万的蠕虫趁着火墙晃动的机会穿越海岸,发出刺耳的尖叫向阵地袭来。
“我们可能得快点儿行动了。”
阿列克谢烦躁的盯着那乳白色的“浪花”:“这些虫子好像不仅生命力完全,还会影响到我们的神智——再这么下去就算没被它们吃掉,我们这一千多人恐怕也得疯掉。”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突然感觉后悔…后悔小时候听那些吓人的童话故事时没有认真点儿,把英雄们怎么对付这些怪物的方法都记在脑子里。”
“也许记住了也没用。”诺顿忍不住笑了笑:
“我们不是什么英雄,就是群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罢了。”
“真的?呃…我其实还挺想当个英雄来着。”
“英雄都是要牺牲的,我们连活着都那么费劲了,还有多少能拿去牺牲的东西?”
“……诺顿·克罗赛尔,你可真是个专业的扫兴鬼。”
“多谢夸奖。”
“不客气,还有…别再进步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眼的光芒忽然从二人的眼角闪过。
阿列克谢最先反应过来,猛地回首望向身后,紧接着诺顿也转过身,顺着对方的视线扫去。
夜幕下的白鲸港是如此的宁静,如果抛去二人身后尖叫的怪物与沸腾的大海,整个世界看上去是那样的祥和,安逸…一切正常。
漫天的星辰,静静的街道,隐约的骚乱声,稀稀落落的火光…完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的诺顿扭头看向阿列克谢,对方的表情却惊愕到了极点。
“唉?怎、怎么了?”
“怎么了…你就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不对劲吗?”阿列克谢无比诧异到,激动地甚至直接喊了出来:
“光…光又回来了!”
“光?”
愣了下的诺顿又环视了圈周围,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是阴影…黯影魔的力量消失了!就连暴风雪也跟着一起停止了!
空气中的魔法气息明显比刚刚淡去了许多,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黯影魔已经消失踪影,或者遭到了严重的削弱。
这个结果让诺顿目瞪口呆,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那位伊瑟尔精灵女王真的能击败守墓人…双方的年龄摆在那里,刚刚获得力量一年多的精灵再怎么血脉纯正,也不可能是度过了千年岁月,还占据着主场优势的邪神对手。
难道是发生了某些意外,还是说伊瑟尔精灵的力量远超自己想象的强大?
正当两人还没有从眼前的惊喜回过神来,耳畔再次响起了一阵剧烈的轰鸣。
“轰————!!!!”
伴随着震颤大地的声响,屹立在海岸前的火墙突然开始倾塌;成片成片的烈焰在浪花的冲击下化作蒸汽,在夜空中随风消散;或是变成漫天飞舞的火雨,从天而降。
刚刚才有了一丝欣喜的二人还没来得兴奋,笑容就已经凝固在了脸上。
不仅仅是他们,整个港口阵地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昂首望着火海的方向,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烈焰随风飘散,转瞬即逝。
“这…开什么玩笑?”
声音颤抖的阿列克谢喃喃自语,一旁的诺顿表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身体不住的发抖。
没有了精灵女王留下的火墙作为防线,仅靠他们这一千多人想挡住成千上万的虫群,根本是痴心妄想。
几乎是同时,沸腾的海水忽然像是变得更加兴奋了起来。
“咚——咚——”
巨大的浪花破开了水面,卷起无数海水冲向天际,化作毫无征兆的暴雨洒向岸边。
阵地上的士兵们只感觉迎头被浇了一大盆冷水,瞬间浑身透湿,有的被水花击倒…一时间无数鼻青脸肿的惨叫,在阵地上此起彼伏。
然而真正让两人僵在原地,浑身颤抖的,并不是突然袭来的海浪。
星光璀璨的夜空下,三根巨大无比,至少五六十公尺长的触手破开水面,直冲天际。
就连所谓的长度,也只是两人目测的高度而已…因为超过那其上的位置完全是一片黑暗,根本无法辨别。
与它相比,阵地上的第二第三步兵团…不,甚至整个白鲸港,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渺小无比,完全不值一提。
望着那巨大无比的躯体,一个名字,一个恐怖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了二人的脑海当中。
………………
“芙莱娅——!!!!”
震颤心神的呐喊,在鲜血淋漓的街道中回荡。
双目泛红的年轻骑士一边挥舞着染血长刀,一边笔直向着目标的尽头冲去;海骑士的血脉之力在这一刻完全张开,哪怕异教徒的尸体已经堵塞了道路,也无法对他构成丝毫影响。
虽然很微弱,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就在精灵少女坠落的刹那,身处黑暗的路易·贝尔纳还是迅速捕捉到了她的气息;没有犹豫哪怕一秒钟,果断吵着她坠落的方向冲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异教徒从街道中涌出,挡在了年轻骑士的面前。
“安森·巴赫!”
“来了!”
几乎是在回应声响起的同时,金红色的【升腾之火】席卷而来;扫清障碍的同时两发拓印了【聚焰】的铅弹直接在街道中央炸开一个缺口,扫清了前进的障碍。
紧跟在年轻骑士身后的安森表情相当复杂…他其实很不想这么冲动的离开议会,但一方面现在的路易根本不是用语言能够说服的,另一方面那位精灵女王是白鲸港此刻的最高战力,只要她还在,就能对守墓人构成一定的威胁。
至少在塔莉娅想办法赶回来,或者有其他援军抵达之前,绝对不容有失!
但此刻的路易·贝尔纳显然并不像他想那么多。
挥舞着被水汽包裹的长刀,一个个血涌如注的尸体以碎片的形式倒在年轻骑士的身前;蓝绿色的脓液和血浆早已浸入了他的眼睛,周身也多多少少留下了些许伤势…但依然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等着我,芙莱娅!”
“我来了——!”
第三百零二章 谁也走不了
大声嘶吼的年轻骑士在夜幕下焦急的狂奔,卷起鲜血的刀身正面撕开火海,不留下半点猩红。
在烈焰中输死挣扎的身影拼命的朝他扑来,但还未靠近三步之内,一道半透明的水汽就已经迎面袭来;堪比步枪出膛的速度让突变的异教徒们也只能看清刀锋的残影,根本来不及躲闪,直接一分为二。
同时结合了自己本身和从费尔·克雷西身上“得到”的力量,让路易·贝尔纳的海骑士血脉之力不仅仅是一加一那么纯粹,而是直接达到了某种全新的层次,仿佛是打开了一扇从未想象过的大门。
操纵水汽的能力不仅丰富了他的攻击手段,更大幅度提升了战斗效率;高度强化的身体和感官不仅给了他操纵水汽的续航能力,也极大提高了操纵的精度和规模。
当然,力量的提升不可能没有代价,而且只会比过去更加严重——但现在的路易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他只在乎能不能尽快赶到芙莱娅身边,尽一切的抢救。
虽然只能觉察到非常微弱的气息,但年轻骑士百分百确信精灵少女还活着;觉醒了血脉力量,成为“亵渎法师”的伊瑟尔精灵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死,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不死的。
作为违背这个世界自然法则的存在,尽管他们看上去还和过去相同,但本质上已经是另一种形式,或者层次的生命;他们不会因为受到的伤势或者某个器官衰竭而丧命,一般的生死概念对他们并不适用。
“前方五十米,左转!”
大喊的安森扣下左轮扳机,拓印了【猎杀】的铅弹在夜空下拽出金红色的光柱,凭借着瞬间卡住的角度,一枪沿途打爆了六个异教徒的脑袋;燃起烈焰的触手躯干抽搐倒地,顺势撞倒了一栋已经摇摇欲坠的楼房,在二人经过的刹那轰然倒塌。
“轰——!”
逃跑不及的异教徒被直接活埋,堆砌成山的碎石瓦砾下流淌出溪流似的暗红血浆。
确认已经堵住了身后追兵,狂奔的安森立刻将右手伸进衬衣口袋,把最后的六发铅弹塞进弹仓——他今晚是来赴宴又不是战斗的,当然做不到全副武装。
“还有多远?!”
“快了,还有两条街道就到了!”
根本不敢有丝毫拖延,安森立刻回应冲在最前面的年轻骑士;路易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而他的海骑士血脉之力又需要保持冷静,否则直接失效的能力——所以绝对不能再让他受到太过严重的刺激。
也正因为这一点,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干涉过路易的决定,同时尽可能配合他的行动,把疑问深深的藏在心底。
比如说,为什么守墓人没有杀死芙莱娅呢?
作为白鲸港眼下唯一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芙莱娅可以说是仅有能够威胁到祂们的存在;只要杀死她,剩下的人就算全部都加上,也不如她一人…精灵的价值。
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两个:祂们做不到,或者祂们是故意的。
“砰——!”
一枪打爆了躲过年轻骑士斩击的漏网之鱼,仅剩的一轮弹药又少了颗,咬着烟斗的安森眉头愈发蹙紧。
假如因为能力或者某些限制,导致祂们无法真正杀死芙莱娅当然最好;但那样祂们肯定会拼尽全力阻止救援,拦在自己和路易面前的异教徒应该不只是这点数量,战斗力也应该再高几个层次,而非现在的臭鱼烂虾。
但要是故意的…为什么?
把自己和路易吸引到芙莱娅倒下的位置,对祂们能有什么好处?
“噗——噗——噗——”
半透明的水汽紧随着年轻骑士的身影在街道中扫出一道道血雾,随着两人的身影不断靠近目标,敌人数量反而越来越少;周边街道的异教徒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种更高层次的威压,根本不敢靠近这里。
“路易!我们快到了,就在……”
“我知道!”
紧抿着嘴角的路易·贝尔纳目光死死锁定了正前方的一栋建筑废墟;两层高的楼房仿佛是被某种圆柱体的高空坠物从屋顶贯穿再炸开,坍塌得相当整齐。
虽然并不像安森拥有洞察的“异能”,但被强化的感官和敏锐的战斗嗅觉,还是让他感受到一丝不详的味道。
或许…这是个陷阱。
带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路易·贝尔纳将长刀在身前竖起,然后…义无反顾的笔直狂奔,冲向精灵少女所在的方向。
……………………
“我再重申一遍,我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
漆黑一片的卢恩宅邸客厅内,回响着狂猎骑士不安的叫嚷声。
此时此刻,本应待在白鲸港议会“安全屋”内的无信骑士团三人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客厅的角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彼此,还有彼此脸上无比不安的神情。
对于德里克的抱怨和牢骚,一旁的卡尔诺选择了无视,而伊恩的脸上则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笑容。
很显然,这个决定并不是他做的,而且对于最后的结果也无能为力。
“那我也再重申一次,这是最好的办法。”
房间的第四个角落传来了威廉·戈特弗里德冷淡的声音,殖民地第一技术顾问面对着墙壁,用从脖颈上掏出的纯银挂坠四处比划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所以你究竟在找什么?”
“救命稻草,击败甚至扭转局势的关键道具,让我们成功活过今晚的唯一希望。”
“……能不能麻烦您再说详细点儿?”
“这取决于你们到底有多相信我正在做的事情,这是科学,我告诉过你们要相信科学。”
“我们为了您从那个休息室逃出来,一路护送您干掉了几十个异教徒,还跑到卢恩家的房子里偷东西——我觉得我们有资格知道些更详细的东西。”
“……”
无力的放下酸痛的右手,威廉满脸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时候他真羡慕那个自恋的圣艾萨克,能够在一群无知者面前耀武扬威,洋洋得意的解释一堆根本一目了然的事情。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那些无知者们接下来的反应也完全在你的意料之中——他实在是不明白,这种事情究竟有何种乐趣可言。
遗憾的是自己的计划还必须有他们的存在,而且必须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接受才行…默默的转过身,威廉双手一摊:
“好办,我尽可能用简单的词汇解释清楚,但我只说一遍所以请不要打断我。”
德里克三人面面相觑,默契的不同时点了点头。
“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那就是安息之土的守墓人因为某个人的原因,准备在白鲸港开始他们准备了很久的…大计划。”威廉有气无力道:
“对,我知道你们肯定听说过这个词,旧世界的旧神派们特别喜欢把这个词挂在嘴上,要重现昔日施法者统治世界的辉煌,摧毁秩序之环这个伪神。”
“这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计划’,据我所知不少旧神派组织也真的在朝这个方向努力,特别是不少已经渗透到各个豪门家族的旧神派组织——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真正的,最原始的‘大计划’,是继续三旧神的宏愿,让这个世界的生命不断的进化,诞生出真正‘完美’的生命。”
“好的,别那么惊讶,因为我和你们差不多惊讶——我也是在十几分钟前才知道的;但在如何达成这个目标方面,安息之土的守墓人们有一些…很有创意的想法。”
“详细的就不说了,总而言之…祂们好像是打算利用某个人,扭曲白鲸港的时空,将已经死去的三旧神带回到这个世界。”
“什么?!”
“嗯?!”
“你、你开什么玩笑?!”
默契的三个人再次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满脸震惊之色。
“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你们会是这幅表情——所以我早就知道,想让你们不打断是根本不可能的。”
威廉耸耸肩,一脸的无奈:“但你们不用那么紧张,因为守墓人根本不可能成功——卢恩家族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件秘密武器,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最坏的局面。”
“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件秘密武器,然后…安全的将它带到安森·巴赫所在的地方,阻止守墓人的野心。”
“没错,你们应该也猜到了,那个‘某个人’就是安森·巴赫,假设他今晚出现任何的意外,三旧神就会在白鲸港复活,我们就全完蛋了。”
“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他怎么这么特殊,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知道这个情报的时间只比你们早不到一个小时——就这样,还有什么问题?”
“就一个。”
伊恩瞥了眼身旁的同伴:“那件…秘密武器,究竟长什么样子?”
“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既然时间紧迫,我们也许应该分头去找,这样效率可能更高一些。”
“不错的提议。”威廉眼前一亮,紧接着又摊了摊手:
“遗憾的是即便我也不知道它具体的长相,因为只来过一次这里,我只是知道这件秘密武器的存在,所以恐怕……”
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威廉扭头看向一侧的窗户,长舒口气笑道:“啊,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嗯?
伊恩三人同时一愣,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然后……
同时瞪大了眼睛。
……………………
“芙莱娅——!”
坍塌的楼房废墟内,焦急的年轻骑士直接将佩刀扔在原地,踉踉跄跄的一边跑,一边爬到精灵少女身旁,“噗通!”双膝跪倒在遍地瓦砾的碎石堆上,膝盖和小腿被撕开伤口也浑然不觉。
倒在废墟中的芙莱娅双眼轻轻闭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天使坠入梦乡;精致的长裙遍布尘埃,身上到处都是冻伤和摔伤的痕迹,白皙如绸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少女的身体从头到脚,已经完全看不到还有哪怕一线生机的模样。
“芙莱娅…芙莱……”路易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痛苦万分的他死死咬着牙,浮在半空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甚至不敢轻易触碰精灵少女的身体。
他能清晰感觉到芙莱娅还是有些许气息的,只是太过微弱;而他这个天赋者根本没有任何能够帮助她的手段,显得是那样的无助。
迟疑了足足数秒,路易还是鼓起勇气,慢慢将精灵少女抱在了怀中;颤抖的瞳孔泛起一丝晶莹,打湿了她的肩头。
年轻骑士拼命仰起头,望着头顶星光璀璨的夜空却感觉不到一丝宁静,脑海中只有怀中这个娇弱的女孩儿坠落,重重砸在冰冷瓦砾上的画面。
“对不起,我不是想故意打断的但……”
一旁的安森默默从年轻骑士身后靠近,尽可能让自己嗓音听起来温和些:“这里很危险,我们得尽快离开,好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同时,安森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安全的地方,现在的白鲸港还有哪里能算得上“安全”?
年轻骑士没有说什么,默默抱紧芙莱娅站起身,望着安森好心递过来的佩刀,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了。”
“你确定?”
安森挑了挑眉头,虽然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清理了不少敌人,但这并不等于接下来就安全了。
“嗯。”年轻骑士微微颔首,落寞的神色中还带着几分歉意:“拿着那个…我没法保证不让她受伤。”
“……好吧。”
安森只得微微颔首,左手紧握着路易的佩刀,右手攥住只剩下四颗子弹的左轮,走在了前面。
现在港口方向已经沦陷,成千上万幽渊之主的蠕虫正在涌向城区,城外法比安的部队还在向这边赶过来,算上清理掉碍事的异教徒,至少还要半个小时才能抵达。
目前看起来,似乎只有卢恩宅邸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二人准备动身离去时,一个沉闷的声响同时在他们的心底浮现:
“抱歉,但你们谁也走不了。”
第三百零三章 最关键的时候
话音响起的瞬间,一股难以名状的压迫感在二人身后爆发,如同炮弹落地时卷起的气浪袭来,旋即整个废墟再度被深不可测的黑暗所吞没。
错愕的安森还未弄清楚情况,脑海中张开的“异能”直接失效;不仅如此,就连的施法范围也不再回应,被黑暗笼罩的他直接丧失了距离感。
下一秒,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栗,清醒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仿佛有一双眼睛,一双能够刺穿血肉之躯的眼睛,正窥视着自己的记忆和灵魂!
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粉碎一切伪装的洞察,毫无抵抗能力的恐惧…让他想起了在克洛维大教堂下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而且还是解除了伪装,彻底化身亵渎法师的版本。
不,这甚至比教授还要更强大,可怕!
这…这是幽渊之主,还是黯影魔?不对,这和自己之前感受到的气息都不太像,还有刚才那个声音听起来特别的耳熟,就和……
“费尔·克雷西一模一样。”
没错!就和费尔·克雷…嗯?!
一脸惊愕的安森瞪大了眼睛,恍惚间整个意识仿佛都陷入了停滞;隐约间能感受到那股冰冷,深邃的力量,正在自己的脑海中肆意徘徊。
他下意识的想要和这股力量对抗,但某种本能却在不停地发出警告,警告自己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可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而它是正确的,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做如此鲁莽的行为。”
费尔·克雷西的声音再次响起,声调中还多了几分戏谑与调侃:“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与尚未了解的存在为敌…哦,亲爱的安森·巴赫,你可不是这么鲁莽的家伙。”
“说实话,我设想过很多与你重逢的画面,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嗯唔,我们总是很难让所有事情都如自己所愿,对吧?”
“就像你大概也不愿意成为卢恩家族的走狗,我也不希望我的无信骑士团被你和一群叛徒杀得一干二净,要靠新世界守墓人的施舍才能苟活。”
“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的,因为本质上我们都是一类人——弱小无助,但有一颗不甘平凡的心;能够忍受暂时的屈辱,只要能换来光明的未来。”
“所以…你应该能想象,我对这个结果究竟有多遗憾。”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股冰冷的黑暗开始席卷安森的意识,原本就已经陷入恍惚的意识逐渐开始凝固。
“…安森…安森……”
浓浓的倦意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逐渐吞噬掉那已经所剩无几的理智,耳畔甚至响起了某些熟悉的幻听,冰冷而沉沦的梦乡正如同温柔的天鹅绒枕头,静静地等待自己去……
“安森——!!!!”
“啊!”
贯穿耳鼓膜的叫喊让安森瞬间清醒,冰冷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浓烈的黑雾笼罩四周,让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但这没关系…因为下一秒那个娇小的身影就用手中的双管霰弹枪撕裂了黑雾,以救世主般的姿态从天而降。
“所有人——全都趴下!”
刺眼的枪焰劈开层层阻碍,浑身浴血的大警长娴熟的更换着弹药,嘴角还咬着引线,在装弹完毕的瞬间反手将冒烟的集束手雷扔向头顶。
“轰!!!!”
炽热的金红色火球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孔;无数的诅咒亡灵在火光中散去,凄厉的哀嚎声盘旋于夜空之下。
目瞪口呆的安森来不及隐蔽,果断伸手接住了从天而降,差点儿脑袋先着地的大警长——代价是自己的脑袋被女孩儿手里滚烫的枪管重重敲了下。
拼命忍不住不叫出声的安森死死咬着牙,表情扭曲到了极点,恶狠狠的看向还试图从自己怀里挣脱的女孩儿:“说,是谁让你来的?!”
“没有人,是莉莎自己!”
大警长骄傲的插着腰,同时略有些歉意的看着安森脑门上冒烟(字面意义上)的伤口:“要不是莉莎来得及时,安森你们肯定已经输了,安森应该感谢莉莎才对!”
“你……?!”
“你们要时想吵架,可以等会儿再吵。”
年轻骑士低沉的话语声在一旁响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解决掉这个旧神派的走狗。”
“哦,我亲爱的路易表兄,您这么说未免也太伤人了。”
望着怀抱着精灵少女的路易·贝尔纳,从黑雾中缓缓走出的费尔·克雷西一脸的痛心疾首,以至于从颅顶和耳朵里长出来的触手都萎缩了不少:
“说起旧神派…您怀中就抱着一个,而您旁边的那个家伙也是,他怀中的那位也是——我知道您是想表达对我这个亲戚的厌恶之情,但这种说法对现在的您相当不利。”
此时的费尔·克雷西已经“焕然一新”:触手组成的躯干,扭曲到不成形状的颅顶,六个大小不一的手臂握着仿佛拥有生命的利刃,全身上下只有脸颊仍然维持着原先的轮廓。
当然,前提是必须忽略那挤满了整张脸的,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眼球才行。
“恰恰相反,被逼无奈和主动堕落…就是你们之间本质上的不同。”
轻轻将精灵少女平躺着放在清理干净的地面上,年轻骑士义正言辞道,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某人相当不自然的表情:“不择手段追求力量,甚至心甘情愿抛弃自己的尊严…费尔·克雷西,这就是你的本质。”
“哦,您的意思是我和您敬爱的兄长,死去的克罗格·贝尔纳一样?”费尔再度讥讽道: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砰——!”
话音落下的刹那,震耳欲聋的枪声同步响起。
瞪着猩红的大眼睛,大警长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冲到了克雷西眼前,扣下了怀中霰弹枪的扳机;炽热的铅弹犹如狂风暴雨般贯穿了他的躯干,在上面撕开一个个狰狞可怖的血洞。
但几乎同时,被撕碎的伤口就被周围的脓液修补完毕;巨大的血肉触手从周围废墟中破土而出,同时从左右两侧向女孩儿袭来。
噗——噗——
两道半透明的水汽同时从莉莎身侧划过,本能闪避的莉莎惊讶的看着两根又粗又大,冒着脓水的触手自己变成了碎片。
“如果你是想要激怒我,这点程度的嘲讽还远远不够。”
缓缓收起安森扔过来的长刀,路易面不改色道:“和我曾经听过的讽刺比起来,这种顶多算是入门级的水平。”
“是吗?!”
费尔·克雷西兴奋地笑了,一根长满痂层的触手从身侧的废墟暴起,帮他挡下了安森的一记【猎杀】,炸成了漫天的血雾:
“也许我真的是有点儿小看您了,毕竟我们的身上都流淌着海骑士的血脉,彼此之间或许真的存在某种默契。”
“比如现在…您认为我为什么还不把您这种碍事的家伙们都撕成碎片?”
他声嘶力竭的嚎叫着,身上的触手突然爆出一个个巨大的脓包;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响,破裂的表层下长出了崭新的血肉,令他的身体比刚刚大了几分。
“因为你做不到!”
微微眯起眼睛,年轻骑士轻易闪过了身侧袭来的触手;银白色的刀芒闪过,巨大的触手再次四分五裂。
拥有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会相互影响,路易能够从费尔身上得到他的能力,反过来说也一样。
他现在笃定对方肯定非常清楚自己血脉之力的弱点,因此才不断的挑衅;只要自己被他的话语影响到情绪,失去血脉之力的自己肯定不是费尔·克雷西的对手。
不对,绝对不仅仅是这样。
混乱的废墟之间,安森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终于想清楚了,费尔·克雷西突然出现的理由。
如果是为了干掉自己和路易,守墓人根本没必要让一个同时在两个人手里都输过的“败军之将”动手,甚至不需要浪费重要的工具人,完全可以亲手碾碎自己。
再看看费尔·克雷西那诡异的体型还有最开始恐怖到难以名状的压迫感,一个答案在安森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路易,快跑!这是个陷阱!”
“我当然知道这是陷阱,但……”
“没有但是,我们得离开这儿——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你们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狡诈的狞笑,费尔·克雷西爆发出歇斯底里的低吼,身上的脓包开始飞速增长,长满脸颊的眼球一个接一个翻白,逐渐变成浓重的猩红色。
年轻骑士愣在原地,看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安森,愕然的神情中多出了几分不安。
眉头紧蹙的安森死死盯着那个已经快要变成了脓包似的费尔·克雷西,名为恐惧的冷汗从鬓角滑落。
“真可惜啊,安森·巴赫…假如你能早点儿反应过来,我说不定还得费点儿力气,杀光半个白鲸港才行。”
费尔·克雷西感慨道,已经难以名状的脸上却露出了人类也能读懂的情绪。
那个情绪的名字,叫做绝望。
“不…真正可惜的,是我们明明可以做朋友,却成了敌人。”
“那么,再见了…敌人。”
咚———
话音落下的刹那,已经完全变成脓疱的费尔·克雷西像水球似的炸裂开来,迸发出无数的血肉。
数不清的血肉犹如浪潮般席卷而来,没有丝毫犹豫的安森果断扑向一旁还在惊呆了的莉莎,同时发动了迷雾烟斗和【烟娱家】,企图堵住爆发的血肉。
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还未成型的烟雾被血肉瞬间冲垮…巨浪似的血浆中涌出成百上千的触手,翻滚着,奔腾着向几人袭来。
“咚—咚—咚—咚——!”
就在即将被吞没的时候,废墟的瓦砾间毫无征兆的伸出一根根五六公尺长的黑色金属柱状物,在几人面前展开成一整排,组成了堪堪挡住血肉的围墙。
“终于赶上了!”
安森的瞳孔猛地骤缩。
一个无比粗犷的声音突然在废墟中响起——挥舞双刀,赤裸着上半身的德雷克像一下子冒出来似的,出现在两人中间。
但是让他惊讶的并非狂猎骑士本身,而是他背上的身影。
诺露拉。
苍白的邪神少女像已经坏掉的玩偶,紧贴着德雷克的后背,只有一双猩红的血瞳炯炯有神。
四目相对的刹那,安森突然感觉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曾经熟悉的经历再次涌来,自己的意识像是强行抽走,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眼前的画面开始产生某种幻觉:一边是背着邪神少女的德里克大声嚷嚷着什么,似乎是陷入了恐慌,旁边的莉莎发现自己开始不再动弹,惊恐的摇晃起自己的身体,用她的小手一遍遍抽自己耳光。
而另一边…诺露拉缓缓站在原地,用她轻柔的小手将自己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猩红的瞳孔无时无刻,不在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安森·巴赫…在最关键的时候…必须前往…安息之土……”
“在最关键的时候……”
“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的…时候……”
凝视着仿佛要吸走自己全部意识的血瞳,某种疲倦的昏沉感再度袭来,眼前的画面一点点的沉沦,逐渐陷入黑暗。
在沉沦中,世界开始变得摇晃,但依旧是如深渊般看不到任何的尽头,只有耳畔不断响起的呼唤。
“…安森…安森……”
那声音很是轻微,听上去和莉莎有些类似但绝对不是,安森十分确信这一点,因为莉莎是绝对不会用那么温柔的口吻的。
“…安森…醒醒…我们就快到了……”
嗯,快到了?
快到哪儿?地狱?
安森很想笑出声…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又找回了自己的身体,找回了心脏的跳动的感觉,一切都在慢慢恢复。
然而当他视野彻底恢复,眼前这个正一脸关切,打量着自己的陌生身影直接让他愣住了:
“你是…哪位?”
“我?”
对方也愣了下,像是想笑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似的:“你睡了一觉,结果把自己的同事兼上司都忘了?”
“我…就是我啊,璨星城次席导师,突变生命体炼金室的负责人……”
“奥古斯特!”
第三百零四章 奥古斯特
足足用了一刻钟,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安森总算大致弄清楚了现状,以及自己目前的处境。
首先,虽然不知道周围是哪儿,但自己肯定不在白鲸港,不过应该还是在新世界的土地上——诺露拉明确提到自己必须要前往安息之土,所以应该不会是是旧世界或者其它的大陆。
其次,自己有可能是穿越了,但没有完全穿越;自己的名字仍然叫“安森”,除了身上的衣服,无论记忆,技能或者相貌,仍然保留在自己昏迷前的状态——包括莉莎在自己脑门上来的那一下。
就连原本身上的东西也一件不差的全部都在,完美按照自己习惯的位置静静地躺在衣服口袋里,区别仅仅是原本破旧的军官大衣,变成了类似老式帝国风格的黑色长袍。
至于面前那位有着栗色头发和祖母绿眼睛,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多岁,自称“璨星城次席导师奥古斯特”的中年人,也穿着完全相同的长袍,只是明显比自己的要更加贴身,材质和花纹也明显更考究。
而另一方面,自己的穿越又仿佛很有“灵魂穿越”的特征,因为面前的家伙对自己的存在没有丝毫的惊讶,而且还挺熟络的样子,很亲切的称自己“安森”或者“教友”,严肃的时候则称呼为“安森·巴赫研究员”。
按照他的说法,自己和他是璨星城的“教团代表”,受邀前往圣地“博瑞迪姆”参加一项重要的研究项目。
其中璨星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海滨城市,贸易发达同时宗教气氛浓厚而且人口稠密,当地的真神教团规模在全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而“博瑞迪姆”则是最近几十年刚刚诞生的新城市,但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大量教徒入驻,已经成为了教徒们心目中的圣地。
无论哪个,安森都很确定自己没听说过。
至于所谓的教团和“真神”倒是很好理解,因为奥古斯特在自己苏醒的第一时间,就喊了句“赞美原初之环”,还做了个标准的旧神派祷告姿势。
换而言之,自己现在所在的是个三旧神信仰大行其道的世界,假如秩序之环的记载没有出现误差,那也就是说自己很可能回到了数千年前,最早的“黑暗时代”。
这些就是安森在从昏迷状态苏醒后通过各种旁敲侧击,反复试探得到的内容;而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么多“理所应当知道的事情”,安森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失忆了。
如此老套的解释,却并未令奥古斯特产生丝毫的怀疑,还表示出了相当的理解甚至是同情。
“无论研究或者进化,魔法对于我们永远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存在,即便到了今天,也没有谁敢自称能够绝对避免意外;倒不如说‘意外’对于我们这些真神信徒而言,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东西了。”
温暖的房间内,奥古斯特斜靠在一条长椅沙发上,对着仍然面带几分紧张的安森微笑道:“不过我觉得你的失忆应该只是暂时性的,好好休息,再多和周围人交谈,应该就能慢慢恢复正常了。”
“但愿吧,但愿秩序…原初之环庇佑!”
故作紧张的安森苦笑了声,还差点儿念错了祷词,十分局促的坐在他的对面,眼角的余光一刻不停的打量着周围:房间相当狭小,除了两张沙发似的长椅,一个小茶几,一张餐桌,一个酒柜和一个衣柜,外加酷似行李架的顶层柜子外,再没有其它的陈设。
当然,所谓狭小也是相对而言的,如果这里是某个蒸汽列车或者轮船的包厢,简直堪称豪华——而且它长得的确很像包厢。
“但…我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失忆,可能会给接下来的工作带来不小的麻烦。”安森故意忧心忡忡道:
“因为我现在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说实话,我现在甚至有点儿恐慌,连这里是哪儿都完全没有概念,连哪怕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安森的声音略带着几分急促,瞳孔略有几分扩散,身体局促不安的同时还保持着几分紧绷的状态,随时都做好了能够起身离开的准备。
以上这些动作都是法比安提到过的小技巧,作为前近卫军军官的副司令,在分辨真慌张和假失忆方面有着独到的经验,每次施展近卫军独门“大记忆恢复术”从未挑错过对象。
用他的话来说,突然失忆的人是会陷入激动和恐慌的,尤其恐惧和人交谈,但这种激动和恐慌并非寻常人伪装出的,那种拼命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失忆了的状态,二者在肢体语言和情绪反应上有着很是微妙,但一目了然的分别。
所以只要控制好肢体语言,基本上就能瞒过大多数的眼睛…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到目前为止法比安的教导都还很成功。
“哦,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在你醒过来时我就考虑到了。”奥古斯特摆了摆手:
“是这样,等我们抵达博瑞迪姆以后可以先暂缓工作,向对面要求休息几天;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到处逛逛,熟悉下环境;就算无法立刻恢复记忆,对你融入工作应该也有不小的帮助。”
“可、可要是这样的话,会不会耽误您的研究呢?”
安森依旧一脸不安道,真诚的眼神中充满了自责。
“哦,我亲爱的安森,你可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好人。”
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奥古斯特忍不住笑了:“别忘了,是他们向我们发出邀请而不是反过来…和你说实话,对于到底要不要接受这项工作,我还没有确定呢。”
“能够在博瑞迪姆工作的机会的确很诱人,但也意味着会丧失很多的自由;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提出来,我大概很难下定这么大的决心。”
“总而言之,这件事上我们有着充足的选择,实在不行还可以回璨星城继续之前的研究,根本不用害怕博瑞迪姆那些……”
奥古斯特突然一顿,紧接着很是诧异的笑道:“等等,我们好像已经到了。”
紧接着他扭过头,对着一侧墙壁上的油画伸出右手,然后“啪!”的打了个响指。
略有些好奇的安森缓缓侧目望去,占据了大半个墙壁的鎏金画框中央突然开始淡淡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望不到尽头的雪白。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般大小的雪花漫天飞舞,将视野中的一切都染成了纯洁的雪色,向整个世界发出狂怒般的呼啸。
而此时此刻,他们正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暴风雪的世界中快速行驶…顺着画框的边缘向下方望去,是一条向着暴风雪中不断延伸的四方大道,前方隐隐还能看见飞奔着的马蹄。
等等,所以说这其实是一辆…马车?!
安森的瞳孔微微骤缩,在漫天的风雪中,他隐约看到了一座山巅的轮廓,脑海中立刻回忆起了某个离奇的梦境。
难、难道说那个就、就是……
“真神信徒们的圣城,三真神永恒的长眠之所,博瑞迪姆。”奥古斯特的话语声在一旁悠悠响起:
“为了真神信徒未来的大计划,集结了无数资源与力量打造而成的,绝无仅有的圣地——沿袭三真神道路的进化者们能否赢得未来,将在这里初见分晓。”
安森紧抿着嘴角,努力假装出震惊的模样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避免被奥古斯特发现任何异常。
“我曾经在一位朋友那儿看到过博瑞迪姆的油画,但…看起来他的绘画技术就和他对血魔法的了解一样肤浅,完全没有抓住这座山巅之城的精髓。”
奥古斯特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安森的异常,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暴风雪中那座屹立在山巅之上的城市:“他把这座城市画得像是一座华丽的宫殿,但实际上…这是一座坟墓。”
“一座大大的,宏伟的,冰冷的坟墓。”
带着无限惆怅的奥古斯特感慨着,毫无征兆的发问道:“安森,你觉得呢?”
“嗯?”
“你觉得这座城市像宫殿,坟墓,还是…别的什么?”
“我……”
张了张嘴的安森顿了下,从对方那微妙的表情中隐约看出了什么;于是在沉默了几秒后,带着几分试探答道:“我觉得它更像是一个…火种。”
“哦,这可是个很有趣的解释。”奥古斯特翘了翘嘴角:
“你一直都是我们两人中更有洞察力的那个,一定有某些更加独到的见解。”
“没什么太过独到的地方,只是单纯的胡思乱想罢了。”安森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在“失忆”的表演生涯上越走越远:
“三真神已经离我们而去,真神的信徒们失去了引领方向的信标,为了继续大计划不而建造了这么一座城市,看上去就像身处黑暗的旅者,拼命留存身上最后一点点火种。”
“并非因为它能够引领方向,亦或者真的能带给自己光明的未来;纯粹因为它代表着最后一点点希望;只要有它在,就能照亮些许的道路,哪怕前途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安森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奥古斯特的表情。
从两人的交谈外加自己的观察中,他已经基本确定了两件事实——第一,三旧神已经死了,但似乎对施法者们而言并非是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或者说已经变成了大家默认的现状。
第二,所谓的“博瑞迪姆”就是后来塔莉娅以及所有旧神派口中的安息之土,三旧神长眠的陵墓——只不过现在的它貌似还是施法者们的圣地,一个类似秩序之环教会教廷的地方。
“一望无际的黑暗…如果这就是进化者们的结局,就算掌握着最后的一点点火种,又能有多大的意义?”
奥古斯特喃喃低语着,似乎是在询问安森,又像是在询问自己的内心。
“有些时候,进化真的是一件令人感到迷茫的事情,我们拼命追求着完美,但又有什么能够被称为真正完美的存在?我们尽可能的让自己强大,但任何的强大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连真神们都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庸碌的我们真的能成就非凡吗?”
“看看那座城市,宏伟而又壮丽;但假如我们真的有办法解决离开的真神们留下的难题,又何必建造这么一做集中了无数资源和智慧的城市;这种骄傲,自豪的标志…真的不是我们内心不安与恐慌的伪装吗?”
“如果我们真的足够自信,那么什么也不需要证明;如果我们注定毁灭,标志…也只是一个好看的坟墓罢了。”
他出神的望着远处轮廓越来越清晰的山巅之城,过了很久才终于恢复清醒,带着歉意的表情朝安森笑了笑:“抱歉,我好像又有点儿迷茫了,破坏了你第一次看到它的好心情。”
“不必道歉,我觉得你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安森微笑着劝解道:“有时候我们的确不能光看那些好的一面,反思和泼冷水也是必要的。”
“我觉得只是自己单纯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奥古斯特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实话,过去的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那时候研究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就是我唯一存在的理由。”
“但是…当你结婚,甚至是有了孩子之后,就很难避免去考虑他们的未来了。”
“孩子?”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对啊,我有个孩子——也是我只能担任璨星城次席而不是首席导师的重要原因,但我并不后悔。”
奥古斯特淡淡道,他的脸上洋溢出了某种无比幸福的表情,刚刚的惆怅和困惑瞬间荡然无存:“能够看着她长大,从最开始的一点点逐渐变得成熟,那种成就感…说实话比我取得的一切成绩都令我兴奋。”
“也是为了她我才决定接受博瑞迪姆的邀请,毕竟这里比璨星城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
“……她?”安森忍不住抽动了下喉咙:
“她…叫什么名字?”
“真的?你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绝对不信。”奥古斯特笑着摆摆手:
“她叫莉莎。”
第三百零五章 博瑞迪姆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当奥古斯特真正说出女孩儿名字的瞬间,安森整个人还是直接怔住,险些失态露出破绽。
是的,自己正在和传说中的使徒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旅行,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挺友好的。
当然,现在的他不好说究竟是不是使徒,首先气息和观感上就不太像——虽然自己并没有见过几位真正的使徒,但通过《大魔法书》还是能总结出来部分特点。
稀少这一点自不必提,同时使徒们因为自身力量过强,已经到了举手投足就能影响自然的地步,根本不可能轻易出面。
当然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塔莉娅非常明确的提到过,她没有见过艾萨克·兰德,也就是说她的出生时间至少平行或晚于圣艾萨克遇刺之后。
而她的全名是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身负两大血脉又是卢恩家族的当代家主,意味着卢恩获得奥古斯特力量的时间点不会太早;再略微推算下卢恩家族兴盛的时间,可以确认祂应该是在秩序教会开始在旧大陆传播后才成为使徒的。
既然如此,被祂杀死又夺走了力量的奥古斯特也不应该早太多;这一点塔莉娅曾经提到过,时间对施法者力量的影响也很关键,同为亵渎法师哪怕有血脉加持,芙莱娅在她眼中也和婴儿差不多。
综上所述,安森基本确认现在的奥古斯特应该还没有成为使徒,只是比较强大的亵渎法师而已。
但这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既然莉莎已经诞生了,而塔莉娅的诞生时间又不可能早于圣徒历前十年,双方一个不超过两百岁,另一个恐怕要有几千岁了,为什么她会称莉莎“妹妹”,而不是“姐姐”呢?
难道后世的施法者家族内辈分完全是看实力,而不是真实年龄?亦或者奥古斯特血脉有着某些特殊的地方,还是说自己遇到的莉莎并非奥古斯特口中的莉莎,而是“莉莎**世”?
数不清的疑问在安森的脑海中徘徊,又无法直接询问对面的奥古斯特,只能默默地藏在心底,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
费这么大力气将自己送到这里,塔莉娅肯定有她自己的缘由与苦衷,极有可能关乎到与守墓人之间战斗的成败。
似乎是觉得安森的表情显得很是疲惫,奥古斯特没有再将交谈继续下去;两人就默默的看着车窗外呼啸的风雪,远处巍峨的山巅之城轮廓愈发清晰,威严的城门在道路尽头的地平线中央缓缓升起。
奔驰的马车像快要进站的蒸汽列车一样,逐渐地放慢了速度;周围的风雪仿佛是被机器和命令控制着,按照靠近大门距离成比例的减少风雪的强度;在马车抵达城门下方时,已经看不到一片雪花的影子。
宏伟的“博瑞迪姆”透过车厢内的鎏金长框,像画卷般展现在安森的眼前。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弥漫在整个城市当中的雾气。
巨大的,红白中夹杂着些许暗红色的雾气仿佛是拥有生命一样,穿梭在每栋建筑与街道之间,缓缓地流淌,像蛛网一样覆盖着整个城市的所有角落。
冰冷无比的光线下,无数高耸的建筑错落有致的屹立在形状不规则的街道两侧,有的从上到下富丽堂皇,有的则造型奇诡,扭曲,像铁皮与碎砖强行拧成的一体;有的则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紫黑色藤蔓,而藤蔓下的墙壁还在有序的蠕动,仿佛那些砖块和木板都是拥有血肉的活物……
成千上万的身影就在这些奇诡的建筑间穿梭不息…原先两人进城时的城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喧嚣热闹堪比克洛维城列车站的街道;各式各样,有轮子没轮子,用活物或者能自动行驶的马车,拥挤的堵在了一起。
操着各种口音甚至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穿着五花八门各种服饰,甚至连长相都千奇百怪的行人无所不在,交谈着,漫步着,驻足着,眺望着……
看上去这些身影和克洛维城的小市民没有任何不同,硬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他们几乎全部都是施法者,而且丝毫没有任何的掩饰!
安森甚至都必须要特地张开施法范围,就能感受到过去几分钟,已经有几十个施法者从自己身旁经过…虽然大多数都只有三四阶的水准,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魔法反应暴露在外,就像克洛维城人靠穿着打扮显摆自己的爵位,学历,军衔和工会身份一样。
荒谬,怪诞,诡异,压抑——这就是安森最初的印象。
……………………
“欢迎来到博瑞迪姆,真神们永恒的长眠之所,全体进化者的圣地!”
二人刚刚走下马车,一个身材匀称,面容青涩的少年立刻快步上前,略显激动的双手握住了奥古斯特的右手:“我们已经恭候许久了,始终都担心像您这样优秀又独立的进化者,究竟会不会接受我们的邀请!”
“真的?”面色温和的奥古斯特挑了挑嘴角,任由对方用力甩动自己的胳膊:
“一定是你夸张了,把‘怪异’换成了‘优秀’,‘不合群’换成了‘独立’…对吧?”
“不不不,这就是我们最真实的想法,才没有刻意修饰什么的。”少年赶紧摇头,但略显尴尬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内心。
就在目光躲闪的空档,少年这才发现了站在奥古斯特身后,四下张望着的身影:“这位是……”
“璨星城教团高阶教徒,突变生命体炼金室研究员,安森·巴赫。”
不等安森主动开口,奥古斯特抢先介绍道:“他还是我最重要的副手,正是因为他竭力劝说,最终我才决定来一趟,试试看到底参加你们这个项目。”
“安森,这位是柯林斯研究员——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事实上他只比我小十岁,微风城著名的神童,从掌握血魔法进化途径到加入博瑞迪姆的著名炼金室,创下的记录和拿过的奖项数不胜数。”
“哦,他还是个画家,尤其擅长肖像画,但在风景画方面就没有那么神童了…我们路上聊过这个的,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就是他?
安森侧目望去,只见少年也在一脸惊喜的望着自己,直接快步上前,也像刚刚对奥古斯特那样握住了自己双手:
“感谢您的付出!原初之环在上,尊敬的巴赫研究员,您绝对无法想象您的努力对我们的工作将提供多么巨大的帮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您不用这么客气,柯林斯研究员。”被强行握住右手的安森只能保持微笑,一脸随和的回应道:
“事实上我也是有一点小小的私心的,毕竟同为进化者,谁不想到博瑞迪姆来亲眼瞧瞧呢?”
“您没有来过博瑞迪姆?!”
一脸诧异的柯林斯脱口而出:“原初之环在上,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我亲爱的柯林斯,这世界上有很多进化者都没有来过博瑞迪姆,并不值得你大惊小怪。”奥古斯特在一旁插话道,声音听起来还不太高兴:
“这里的研究是很重要,但并不等于你们是全世界唯一的希望——事实上如果不是你们的邀请中断了研究,我们就快要在血脉传承上获得新突破了。”
“如果是这样,那您一定会我们的研究课题感兴趣的。”柯林斯郑重说道:“因为博瑞迪姆的这项研究所涉及的,正是血脉遗传的方向。”
“我不知道璨星城的研究目标是什么,但我们的目标的确是直接关乎到大计划成败与否的关键;一切顺利的话,很可能会直接对未来上千年的历史造成直接影响。”
“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坚持要向您发出邀请的原因,在血脉方面没有人比尊敬的奥古斯特您更加成功,经验丰富——现在的我们十分需要这些!”
“合情合理的解释,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奥古斯特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自己的能力和履历十分有自信:
“最后一个问题,这个研究很着急吗?”
“不是特别着急,上面没有给我们设立期限标准,研究经费也提供的十分充足。”柯林斯研究员摇摇头:
“怎么,您在博瑞迪姆还有其它的事情吗?”
“这倒没有,只是我和巴赫研究员长途跋涉,实在是过度疲惫了。”
奥古斯特轻笑道:“所以如果不着急的话,我希望可以先休息几天,好好研究下你们的课题,再决定是不是接受这份邀请,如何?”
“当然可以,还请不要太过拘谨!”
柯林斯研究员立刻松开了微皱的眉头,松口气道:“为了帮助您尽快着手工作,我们已经将所有资料都准备完毕,按门类排列放在您的房间里了——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出发,带二位去炼金室如何?”
“不用,我知道它在哪儿。”
奥古斯特摆了摆手,十分随意道:“正好趁这个时间,你就带着巴赫议员在博瑞迪姆四处逛逛,满足他从未来过这座进化者圣地的遗憾。”
“那好吧,尊敬的奥古斯特,我们炼金室见。”
“炼金室见。”
送别了奥古斯特的背影,满脸兴奋的柯林斯研究员这才转过身来,满脸堆笑的看向安森:“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尊敬的巴赫研究员,不用拘谨,有任何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尽管告诉我!”
“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作为炼金室的客人,博瑞迪姆对您和奥古斯特是完全敞开大门的!”
看着拍着胸脯承诺的柯林斯议员,安森缓缓抬起头向着被雾气笼罩的城市望去;在华丽奇诡的城市中央,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犹如钟塔般的宫殿。
巍峨耸立的巨大建筑,仅仅是肉眼可辨的高度就已经接近上百公尺;无数的符文,宝石,砖瓦,金属…共同构成了它的主体,呈现出红、黑、蓝三色相互交叠、缠绕的状态,并且始终以一种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运转着。
远远望去,就像是三条相互盘绕在一起的巨蛇,不断地向更高的方向延伸。
“那个地方…怎么样?”
“那里啊……”
柯林斯研究员望着安森指着的方向,呆呆地愣住了几秒,有些出神的点点头:“当、当然可以!如果您想要参观的话,应该可以、可以安排!”
“会很为难吗?”
“不不不…不为难!只是通常…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儿太激动了,所以略微显得有些失态。”柯林斯陪笑道:“我猜…您应该不知道那就是原初之塔,对吧?”
所以这座塔很关键,而且在这个时代的施法者之间非常有名…安森略微睁大了眼睛,露出很是惊讶的表情:“就是它?!”
“正是!”
柯林斯很是得意的笑道:“许多信徒们只是听闻它的存在,把它当成是某种传说中的东西…即便是博瑞迪姆的本地人,也极少有人曾经踏入其中,亲眼目睹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奇迹之一。”
“恭喜您,巴赫研究员,我保证接下来的一切,将彻底改变过去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一边说着,缓缓侧身的柯林斯让开道路,向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多谢。”安森颔首答谢道,但并未立刻动身,而是压低嗓音道:“出发之前,我能不能再问一件小事?”
“当然可以,请讲。”
“为什么你会直接称呼奥古斯特为…奥古斯特呢?这是博瑞迪姆的某种特定风俗吗?”
“啊,这个啊…不,并不是这样,只是某种单纯口头上的习惯罢了。”
柯林斯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也许璨星城的信徒们比较保守,但…在大多数地区,我们通常对达到了‘图托儿’级别的信徒只称呼他的名字,而他的后代则以他的名字作为姓。”
“同时因为他们的特殊性,直呼其名并非冒犯而是一种更高级别的…尊称;奥古斯特一直都是我崇拜的对象,所以我尽量在称呼他时不加上后缀的次席导师。”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安森也忍不住笑了,同时朝对方伸出右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安森·巴赫,璨星城的一名信徒。”
“很高兴认识您,安森·巴赫教友。”柯林斯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
“也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下自己,微风城的信徒卢恩·柯林斯。”
“嗯唔,不介意的话,你叫我卢恩就可以了。”
第三百零六章 预言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卢恩·柯林斯一边带路,一边不厌其烦的反复说明“奥古斯特是多么的天才”,“奥古斯特是多么的伟大”,自己又有多么的崇拜奥古斯特,能够亲眼见到他是多么幸运……
多年神交加上书信往来,散粉有朝一日终于亲眼见到活的偶像——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说真的,尊敬的巴赫研究员,像身为奥古斯特挚友的您绝对无法明白,能够和他交谈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更不用一起共事了!”
卢恩激动地浑身都在颤抖,不停地揉搓着刚刚和奥古斯特握住的那只手,脸上满是不能自已的表情:“这、这就像是场梦一样,你听说过他,你了解了他,你崇拜他,而他竟然还真的给你回了信,最后还亲眼见到了他!”
“最重要的是,他还对自己的另一个朋友——哦,也就是您——称呼你哦,我是说我自己,是他的好友!”
“原初之环在上,您还能想象比这更疯狂的事情吗?!”
“没有了!我敢说我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像刚刚那么紧张,那么激动了!”
“哦不!我、我接下来还要和他一起共事呢,他肯定会向我提出各种问题,我还要跟他合作…我是说,为他效劳,向他提出我那不成气候的建议,成为他思考的一部分…啊,原初之环在上……”
穿着暗红色长袍的少年仿佛身上有几千个虱子,不停地自言自语拧来拧去,一会儿沮丧一会儿兴奋,不正常的哪怕下一秒直接昏迷或者疯掉都不会令人惊讶。
但就坐在他旁边的安森却完全无动于衷,表情中甚至还有几分麻木。
他望着头顶弥漫的浓雾,望着两侧奇诡华丽的建筑,望着远处仿佛拥有着某种特殊生命的“原初之塔”…内心深处对这座千年后的坟墓,现如今神秘的施法者之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好奇。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自己身边这个蓝墨色短马尾,黑色大眼睛炯炯有神,穿着暗红色长袍的少年,叫卢恩。
横行旧世界,见证了古克洛维衰落与奥斯特利亚家族与克洛维王国崛起,连秩序之花教会都不敢轻易触碰,默许其存在甚至大摇大摆出现在一国都城的血魔法使徒,塔莉娅的父亲,自己名义上的老丈人…卢恩。
这种已经不能用“奇妙”来形容的感受,让安森一度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身处某个平行世界,亦或者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眼前的情景不过是自己临终前臆想出来的幻觉?
尤其是在听到卢恩不停地强调自己多么的崇拜奥古斯特,多么希望成为“仅次于奥古斯特那样了不起的存在”时,这种荒谬感就愈发的强烈。
因为按照自己昏迷前“那个世界”的历史如果没有出错,卢恩会在圣徒历之前某个不为人知的时间段杀死奥古斯特,拿走了他的血脉和力量,并且彻底抹除了整个家族在历史上的记录。
直接导致了莉莎成为“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饥肠辘辘的在雷鸣堡战场上和自己相遇。
这算是粉转黑吗?
荒诞的想法在安森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怔怔的看着宏伟的原初之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当真神长眠,原初之塔就是照亮黑夜的火炬。”
缓缓迈步走下马车,微笑中带着几分得意的卢恩向安森介绍道:“三十六座当世最伟大的城市,两千个大大小小的教团,数不胜数的资源和过去难以想象的技术,当这一切全集结起来,便造就了我们眼前的智慧结晶。”
“它保存着当世一切关于魔法和真神教义最完整的历史和资料,成百上千名最优秀的进化者们,夜以继日的在里面工作,为所有发生和即将发生的大事件做记录和存档,指导大计划的进程。”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原初之塔仍然屹立在大地之上,真神信徒们就仍然掌握着自己的未来——我们终将打破这个名为世界的牢笼,按照真神留下的大计划指示,成就最完美的存在。”
微微一顿,从上到下充满自信的卢恩看着仍在马车前驻足眺望,目光出神的安森道:“有什么疑问吗?”
“不,只是有点儿感慨罢了。”
仅仅瞬息之间,安森就立刻恢复了正常:“身为真神信徒能够亲眼看到如此奇迹,实在是令人深感不枉此行,请问我们要从哪个部分开始参观?”
“啊,关于这个问题……”
卢恩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尴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可能要和您稍微道个歉了。”
“为什么?”
“因为事实上…我们并不是来参观的,或者说这里也根本没有‘供人参观’这种选项——原初之塔是博瑞迪姆最高级别的机构,只有被选中或者通过考核的信徒才能够获得批准进入的殊荣。”卢恩不安的搓了搓手,充满歉意的仰头道:
“但、但是!但是我作为‘血脉传承’炼金室的成员,拥有‘大回廊厅’和‘真知博物馆’的进入权限,并且可以用助手和随从的名额带您一同进入。”
“当然,这么做非常的不合适,但我、我就是太想在奥古斯特面前表现一下了!让他觉得我热情好客,而且能在博瑞迪姆解决很多事情,让他觉得我是个、是个…个……”
“好了,我明白,明白。”安森抬手打断了还准备继续道歉下去的卢恩:
“尊敬的卢…卢恩·柯林斯研究员,我没有任何要责怪你的意思。”
“真的?!”
结结巴巴的卢恩立刻停止,怔怔的望着安森。
“千真万确。”安森煞有其事道:
“事实上,我其实非常能理解你的想法,谁不希望在自己崇拜的对象面前表现一下呢,这很正常,没什么奇怪的——何况你还和我说了实话,这就更没有能够被指摘的地方了。”
更重要的是一想到眼前这个矮自己大半头的俊俏少年,就是塔莉娅的老父亲…安森实在是很难升起多少愤怒的想法。
沉默了数秒,终于恢复了冷静的卢恩深吸口气,郑重其事的握住了安森的手:“尊敬的巴赫研究员,不!是我亲爱的安森,你宽阔的胸怀和善解人意,甚至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好。”
“不不不,是你太客气了。”安森一边说,一边拼命克制着疯狂翘起的嘴角:
“我们是朋友,所以就不要再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题了,好吗?”
“当然,一切如你所愿!”卢恩用力点点头,眼角甚至泛起了些许的晶莹:
“说回到原初之塔…虽然只能带你进入最底层,但里面的面积和各种文献,资料收藏依然不可小觑;作为炼金室成员,我过去几年几乎每天都要在里面待上几个小时,至今也没有将那些内容全部看过一遍。”
“虽然无法让你看到原初之塔最核心的部分,但我保证仅仅是那些珍贵的资料,就足以让你不虚此行!”
“我拭目以待。”安森微笑道。
紧跟着卢恩的步伐,安森穿过人烟稠密的街道和层层叠叠的金色阶梯,从大到夸张的正门进入了原初之塔内部。
虽然被称为“塔”,但这其实是个非常有迷惑性的称谓,不论高度还是占地规模,原初之塔都堪称是宫殿级别——和它相比,奥斯特利亚宫的占地规模都算是精致小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到堪比两个白鲸港议会,造型酷似前台或者候客厅的房间。
踩着脚下如水晶般半透明,犹如星空银河似的地板,安森的目光快速环视着周围的环境,立刻捕捉到了大厅两侧一根根造型奇特的圆柱,外观看上去就像是原初之塔的微缩版本,但仍有将近十多公尺,甚至二十公尺的高度。
大厅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少就围绕在这些石柱周围,表情看上去凝重且严肃,就像狂热的信徒们参拜着自己信仰的图腾。
“那些就是原初之塔试炼与考核的入口,通过的信徒将根据上层的评判以及所掌握的魔法种类,分配到相应的层级。”卢恩默默解释道:
“虽然希望渺茫,但对许多信徒这是他们惟一的机会;并非所有的信徒都像传奇的奥古斯特那样,那么年轻就能成为一名图托儿。”
“事实上如果不是炼金室的工作,原本我应该在去年就该参加选拔和考核了;能够直接接触最核心知识,得到使徒们的指点,哪怕要一生都为原初之塔效力,我也心甘情愿。”
“我倒不这么觉得。”安森默默道:
“以你的天赋,成为图托儿只是时间问题,甚至就算使徒也未必没有可能。”
“这个…也许吧?”卢恩苦笑着挠挠头: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还是谢谢了,安森;为了你也为了有朝一日追赶奥古斯特,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我可不是在安慰,而是确切的知道这一点…安森回应着耸耸肩,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挤过人群,继续朝着大厅更深的方向前进。
大厅的尽头是一连串用廊柱分开的壁画,画像中的内容不说大体相似,也可以说是完全无关:富丽堂皇的宫殿,光线昏暗的图书馆,层层叠叠的楼梯,迷宫般的密室,晴空万里的天台,深邃无比的井口……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安森已经隐隐猜到,这些壁画很可能就代表各层,甚至就是各层的入口。
果然,卢恩抬手指向右侧倒数第二幅,用无数灰色线条和冷色色块绘制成的油画道:“大回廊厅,那里就是我们今天的目标。”
“我们得进去找到关于突变者的预言带回炼金室,确认我们接下来的研究计划才行。”
“预言?”
安森立刻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汇。
“是的,负责管理原初之塔的使徒们每天都会根据大计划做出不同方向的预言,保管和存档在大回廊厅中;任何需要的人都可以进入寻找自己需要的内容,并根据预言行动,确保我们的工作是严格按照真神们的意愿在进行的。”
卢恩一边领路一边解释道:“我们炼金室的任务也是大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我才能得到进入大回廊厅的权限。”
“原来如此,那我们要如何确定某个…预言是我们需要的部分?”安森满脸疑问:“就算是,又该怎么保证我们的理解是正确的?”
“你问了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安森,不愧是奥古斯特最信赖的副手和朋友!”卢恩眼前一亮:
“没错,如何找到和理解正确的预言,是这项工作最核心的部分;你需要从成千上万无关的杂乱讯息中找到最重要的部分,这需要深厚的经验,良好的耐心以及极强的判断力。”
“当然这是我的工作,所以你可以在进去之后随便到处逛逛,看任何你想看的内容,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教你如何分别那些预言的种类,等我找到之后我们再一起离开,意下如何?”
“我觉得没有问题。”安森微微颔首:
“或者你也可以把预言的信息告诉我,让我稍微给你帮帮忙,这样我们就能快点儿离开了。”
“真的?可今天是你来博瑞迪姆的第一天,这样很可能会破坏你参观的心情,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卢恩抿抿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安森的表情,再三确认他不是客套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好吧,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的——但不用太放在心上,今天你只是来参观的,我希望你能满载而归,玩的尽兴些。”
“是这样,我们炼金室的任务是研究血脉传承和突变之间联系的紧密程度,说实话,到目前为止进展都不是非常明显,所以炼金室才会允许我向奥古斯特发出邀请,毕竟他是这方面真正的专家。”
“而现在,我们急需弄清研究的下一步方向——假设,假设有一种天生就拥有真神赐福,或者说通过某种手段,与生俱来便可以使用魔法的种族……”
“…什么,是影响他们血脉传承和觉醒的最大变量?”
第三百零七章 预言的答案
周围看不到光芒,却也并并不感到黑暗,精致细腻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犹如夜空中流淌的星辰,轻轻触摸,还能感受到它们从肌肤上滑过的触感。
顺着灰尘流淌的方向,出现在视野尽头的是一个看不见尽头的长廊;恍惚的刹那仿佛正有某人的身影从眼前经过,幽幽之间还能听到某些耳语般的回响。
这里就是原初之塔的最底层,大回廊厅。
一切讯息,历史,知识,预言,都将被记录,存档。
作为博瑞迪姆,甚至是整个旧神派世界——当然,是“现在”的——核心,这里也就是绝大多数施法者能够与其接触的最高层级;成千上万的施法者发生的一切,都会以文字的形式永远保存在这里,而他们也将按照原初之塔做出的预言去行动。
踏入大门的一刹那,安森甚至感到自己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滞,足足过了数秒才逐渐恢复正常;缓缓回首,身后进来时的大门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道浓雾形成的壁障。
深吸口气,扭过头的安森再次目视前方,向着深邃的长廊中走去。
漫步在灰尘弥漫的长廊中,他的脑海中开始回忆起进门时,卢恩最后的叮嘱:
“…行走在大回廊厅中,你希望看到的内容与你心中所想是直接挂钩的,大回廊厅会直接回应你内心呼唤,让你想要看到的东西以你想象中最自然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因此,控制你内心的想法就变得特别重要,尤其要避免被大回廊厅‘发现’太过内心深处的东西…当然,像你这样优秀的信徒应该不需要我提醒那些常识性的问题。”
“简而言之,在大回廊厅内浏览信息遵循三大步骤:回忆,联想和祷告。”
“回忆对应已经发生的历史,包括自己的回忆和你听闻,在书本上看到过的,所以某种意义上‘知识’也是回忆的一种,它能帮你找到事件或知识诞生的那一刻,并沿着发生的脉络逐渐让你了解整个过程。”
“联想则是我们这些已经站在‘前沿’的信徒们需要经常使用的技巧,按照我们已经掌握的技能和知识开始发散性的联想,大回廊厅便会将关于这部分的知识与研究呈现给你。”
“相应的你联想的过程,猜测,研究,失败与成功,也都会被记录到里面,所以…除非必要,不要联想。”
“最后则是祷告…我们虔诚的打开内心,将一切呈现于大回廊厅面前,而后它将予以最准确的预言。”
“这是三种当中最困难的一个,因为呈现的细致的程度将直接影响到预言的内容,通常哪怕再虔诚的信徒也无法毫不保留的开放自己的身心,同时预言包含的信息量又非常巨大,找错或者猜错都是经常发生的情况。”
“不过你不需要在意这些,好好享受阅读和研究新知识带来的快乐就行了……”
稍稍放慢了自己的步伐,脑海中逐渐开始联想的安森轻声低喃:
“三大魔法的关系,及同时掌握的可能性。”
虽然不清楚塔莉娅费尽周折,一定要将自己送到安息之土的理由,可既然有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想办法得到某些根本不可能掌握的情报,以及对自己最为至关重要的信息。
最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如何击败安息之土的守墓人。
最直接的选择当然是预言,但这也是安森最先排除的选项——他不怀疑对方能不能做出准确预言,他更担心千年前的使徒们怎么看待准备在千年后把他们刨坟掘墓的自己。
所以退而求其次,弄清他们力量的本质也是一种选择。
就在他继续漫步时,感觉左侧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自己胳膊一下。
安森扭头望去,发现原本平整的墙壁已经变成了书架,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厚厚的书,书皮上用漂亮的烫金字写着《三大魔法起源与关联研究》,像原本就在那儿似的等待着被自己发现。
但这些并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本书非常整齐,用的文字也不是这个世界的文字…甚至连封面到里面的纸张,都透着流水线和印刷的味道!
不要紧张,没什么可担心的,卢恩已经提醒过了,它、它会用自己认为最、最自然的方式,将需要的信息呈现给自己,并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安森的深吸口气,略有些犹豫的拿起了这本书,熟悉又陌生的文字波涛汹涌的涌入自己的眼帘:
“…传统上,对于三位真神的诞生与出现时间存在一定的争议,但对于他们创立各自进化途径与魔法的时间,是可以被确定的。”
“注意!这仅仅是学术层面的研究,不涉及到真神们各自的‘神性’层面,虔诚的信徒永远都不应存在某些不切实际的恶毒联想,真神们永远是领导和拯救我们的救世主!”
“首先毫无疑问,最早觉醒的是血魔法的主人,超凡的布鲁托…正是祂的出现,让‘进化’不再是被自然世界所掌控,我们只能被动接受的过程。”
“然后…布鲁托的反面,祂亲爱的兄弟黑魔法之王穆特,找到了与其截然相反的途径,在精神层面发现了超越一切的可能。”
“命运掌控者艾顿另辟蹊径,孜孜不倦的追求者重塑世界,自创法则的道路,最终创造了‘魔法’这个名词,荣升为所有进化者的领袖,联合布鲁托与穆特创立了最早的教团,反抗世界的意志……”
哦,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后来的旧神派都自称“施法者”的原因,当然也可能是“进化者”这个称呼不能再用了;还有布鲁托和穆特竟然是兄弟?等等,也有可能是某种比较夸张的修辞或者形容…安森继续浏览着后面的内容:
“…从教团诞生的第一天开始,无数的信徒都曾尝试过将三大魔法合而为一,但彼此进化途径间的分歧与冲突,导致这种想法变得困难重重,几乎不具备可能性。”
“但伟大的真神与使徒们还是找到了可能的路径,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至少四种具备可行性的方案,已经在有条不紊的研究进程之中。”
“其中最具备可行性的,是一位来自微风城的进化者提出的‘扭曲领域’说。”
“该方案要求进化者必须先成为‘图托儿’级别的咒魔法掌控者,利用施法空间制造一片完全不同于自然法则的领域,并与其高度结合——或者由其他咒魔法掌控者创造也行——因为自然法则与外界完全不同,因此只要能符合相应条件,就可以很自然的掌握另外两大魔法。”
“当然,该方案存在着极大的限制与弊端:首先当然是与扭曲领域高度结合,导致最终进化者无法轻易离开领域,彻底无法适应外界,长期暴露在外甚至有极高的生命危险;并且扭曲领域一旦被毁,则力量也会随之丧失。”
“对于这些缺点,该进化者已经开始加紧研究,寻找可以缓解或避免高风险的方法;目前已经发现可以通过相似环境,小幅度的延长脱离扭曲领域时间……”
这个,看起来很像幽渊之主和幽渊之海的关系啊,难怪祂常年躲在汹涌海的海底,所以这种方法最后是成功了?
安森挑挑眉毛,继续翻阅着后面的部分:
“…因为进化途径间本质的冲突,即使真的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虽然可以获得比等水准的进化者更多的选择和全新的方向,但也会更早遭遇瓶颈,并且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成功突破的先例……”
“这是由三大魔法本身的目标方向所导致的,一旦达到某个层次,就必须舍弃多余的部分才能继续前进,需求面的不同到导致彼此兼容存在着无法逾越的上限。”
“同时掌握两种甚至三种途径的进化者,由于需要尽量弥合多个途径间的冲突,他们所掌握的途径本身就是最大的弱点,并且几乎没有继续进化的可能。”
“但这并不能说明,弥合多途径是一种错误的方向,甚至恰恰相反;所有使徒都在警告后来者,若想攀升到更高的进化层次,这是全体进化者唯一的选择。”
“真神们留给了我们宝贵的遗产,在过去的成功之上按图索骥并不能创造全体进化者的未来;唯有开创全新的道路,才能让大计划成为我们并不遥远的未来……”
啪——
轻轻合上书,目光凝重的安森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自己找到的内容并不多,基本上只是开篇入门的水准,透露出的信息倒是相当的丰富。
首先同时掌握三大魔法的方法不止一种,是否说明出现在白鲸港的守墓人们很可能是不同实验,不同时期的产物,最后都因为自身的力量限制,导致无法轻易离开安息之土?
融合三大魔法是旧神派世界的“正确做法”,甚至得到了使徒们的背书;但自己所生活的那个年代却几乎找不到多少融合多个魔法的施法者,以至于塔莉娅在听说了圣艾萨克成功后,还会感到十分新奇。
更进一步说,假设这个卢恩和“那个”卢恩是同一个…施法者,那么圣艾萨克的成功,或许不仅仅因为他有一个血魔法使徒朋友那么简单,极有可能是从对方身上得到了不少的相关的知识和经验的。
最后,如果上述前提是真的,那么为什么卢恩没有告诉塔莉娅多魔法融合才是正途,偏偏还是让她在不知情的前提下,继续掌握血魔法?
况且明知道目前的种种方法都存在着严重缺陷,使徒们依然在鼓励所有进化者这么做…真的是为了进化者的未来?
如果是,那么他们失败的可不是一般的彻底…数千年后的施法者几乎没什么未来,只剩下苟延残喘了。
如果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会是什么?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安森离开大回廊厅的时候,博瑞迪姆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覆盖着整个城市的浓雾在夜空下变成了灰黑色,散发着不详的意味。
已经早早出来的卢恩孤零零的站在台阶上,在发现人群中安森的身影时立刻眼前一亮,快步上前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非常难以形容,不愧是博瑞迪姆,不愧是传说中的原初之塔。”
看着比自己这个游客还兴奋的“导游”卢恩,安森的嘴角再次忍不住翘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之后还能多来几次。”
“没有问题!只要有空闲我一定尽量安排!”卢恩赶紧连连点头:“除了大回廊厅,我们还可以去真知博物馆,我保证,那里的东西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除了原初之塔,博瑞迪姆还有很多的参观的地方,我一开始还准备带你去血欲之馆,对于刚刚经过长途跋涉的旅客们,那里是最适合好好放松,体验肉体欢愉的场……”
“好好好…我已经知道了,谢谢!”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歪,安森只得赶紧拦住,顺便生硬的转移下对方的注意力:“还是不要说我了,聊聊你的工作吧——找到我们需要的预言了吗?”
“呃…找到是找到了,但可能是因为我工作上略微有些失误,导致这次的预言格外晦涩难懂。”
微微蹙眉的卢恩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四个神灵同处神殿,渴求福音的继业者们,需向真正的神献上牺牲才可得到享荣光,牺牲愈多,神愈欢喜。”
“老实讲,过去像这种诗歌体的预言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这次的实在是太让人不明白了——四个神灵明显有指代性,继业者应该就是血脉,但剩下的……”
“啊…抱歉安森,我又在拿自己的工作来麻烦你了;这样吧,趁时间还早,要不我们还是一起去血欲之馆看看,我保证你绝对不虚此……”
“是情绪!”
面无表情的安森毫不客气的打断道:“影响血脉传承的关键,是情绪!”
卢恩目瞪口呆。
第三百零八章 伪神们的期望
“嗯…我赞同安森的猜测,情绪的确有可能是影响血脉传承的关键性因素。”
沉思了足足十分钟,缓缓从书桌后抬起头的奥古斯特看着面前的两人,用无比严肃的口吻给出了答复:“事实上,在看完所有资料后我也有过类似的判断,但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佐证。”
“现在安森从预言中推测出了相同的结果,证明整个观点是值得推敲和检测的。”
“原初之环在上!”
喃喃自语的卢恩长长吐了口气,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真可真是…我应该感到羞愧,在安森说出猜测的时候误以为他只是随便打发,不想和我一起去血欲之馆而已!”
“我提醒过你,柯林斯研究员,安森是非常有洞察力的进化者。”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的奥古斯特,露出了矜持而优雅的微笑:
“如果你不继续努力,可能连工作都会被他抢走的。”
“我心甘情愿!”卢恩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如果这样能让大计划早日实现,我十分乐意被安森抢走我的工作,奥古斯特。”
“也许吧,但肯定不是现在。”
奥古斯特不甚在意的耸耸肩,用平淡的语气道:“毕竟严格意义上说现在的他还在度假,所以尊敬的柯林斯研究员,暂时我还是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眼前一亮的卢恩立刻答应下来,激动地差点儿直接从沙发上起身:“原初之环在上,我一定会像安森那样,成为您身边不可或缺的助手——我发誓!”
“嗯…也不用太一样,我还是很期待你能给我更多不同的惊喜。”奥古斯特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无奈,略带安抚的轻声道:
“但现在,我大概也只能说拭目以待了。”
“是!”
卢恩紧抿着嘴角用力点头道,兴奋地像是得到了和偶像一起工作的机会。
嗯,不是像,就是。
身处两人谈话中心的安森却并没有加入其中,默不作声的站在窗边,环顾着房间和外面的风景。
暗金色的黄铜管道布满了四周,几个带阀门的喷口将过滤好的空气流入房间,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温度都空气都比博瑞迪姆外面的街道要强不少;柔软的地毯和沙发既像绸也像动物皮毛,几个漂浮在天花板金色装饰中的镂空宝石里散发着淡淡的微光,明亮而温馨。
这个奢华的办公室只是整个炼金室的缩影,从窗户向外俯瞰,整个建筑大得堪比一个半圣艾萨克学院的规模,并且还只是自己看到的部分。
而在卢恩带自己乘坐一亮无人驾驶的四轮马车,用一个半小时穿越大半个博瑞迪姆城区,找到这个所谓的“血脉之承炼金室”时,只是个两层高,破破烂烂的小楼而已。
用刚刚从大回廊厅学到的新知识解释,外面的楼房只是假象,他们实际上是进入了某个咒法师提前设置的“扭曲领域”。
按照卢恩的形容,不仅仅是这座炼金室,整个博瑞迪姆绝大部分的建筑实际上都是一个个扭曲领域,由原初之塔内的咒魔法使徒分别根据使用者需求创造而成。
像自己所在的扭曲领域就因为实验需要,空气本身含有过量的魔法反应和能够保存样本,但对普通人足以致命的元素,因此又配备了覆盖所有生活和工作空间的净化装置。
而安森之所以会感觉博瑞迪姆外面的空气不太舒适,则是因为覆盖城市上空的“血脓之雾”,它负责监控和管理城市大部分活动,调解内外的温差;缺点是过度强烈魔法反应,让初次体验的人很难适应。
换而言之,整个博瑞迪姆皆在原初之塔内的使徒们监视,管理和操控之下。
眺望着外面仿佛无数种颜料混搭而成的扭曲天空,以及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的绿色粉尘,安森的内心忽然产生了某个猜测。
在大回廊厅内那本书中明确提到过,所有的扭曲领域都是某个咒法师制造的,并且至少要“图托儿”,也就是亵渎法师级的咒法师才有能力制造这种领域,并且需要牺牲一部分施法空间。
但施法空间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咒法师能力水准,也就是他能够扭曲自然法则的范围;理论上如果这个施法者死了,他创造的扭曲领域应该也就不存在了。
而塔莉娅曾经明确说明过,和她交过手的幽渊之主同时掌握着黑魔法和血魔法两种力量,并不是个咒法师,那么它的扭曲领域又是谁在维持?
“在想什么呢?”
温和的话语声打断了安森的遐想,插着腰的奥古斯特突然走到了他身后,脸上还带着几分调侃的微笑:“我知道博瑞迪姆是个挺神奇的地方,但应该还不至于让我见多识广的副手这么着迷吧?”
“只是有点儿走神了。”
立刻恢复了镇定的安森开口道,眼神中流露出失忆者经常会表露出的紧张:“我在想尽量多观察下四周,熟悉下环境,之后可能就不会让炼金室的同事们发现我身上的…不正常。”
听到这个回答,刚刚还有心思开玩笑的奥古斯特立刻收敛了笑容,沉默了数秒后,轻轻拍了拍安森的肩膀:
“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但你其实没必要这样;相信我,只要保持你一贯的风格,他们不会发现什么问题的。”
“另外…也别把使徒们想象的太强大,至少在目前这个时代,祂们还远远称不上像真神们那样的无所不能,只是群伪神罢了。”
被安慰的安森轻轻颔首,内心却忍不住自言自语。
什么叫…在目前这个时代?
而且听奥古斯特的口吻,他似乎对那些使徒们相当的不以为然,和卢恩的态度截然不同——当然他也有这个资本,毕竟未来他也成了一名使徒。
没有发现安森异样的奥古斯特松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卢恩要带我们一起去参观实验物的培养皿,顺便测试下我们得到的预言究竟是否准确。”
“他似乎非常希望邀请你一起去,我其实也这么想,但如果你觉得太累了,或者还想参观炼金室其它区域的话,我可以让他另外再安排其他人……”
“不用了,我愿意。”安森抬手打断了奥古斯特,笑了笑道:
“这可是能影响整个世界,关系到大计划成败的实验,还有什么能比这能令人兴奋的?”
“有的。”
凝视着安森的眼睛,奥古斯特的表情似乎有些变了,仿佛在凝视着某些无法言明的东西:“比满足个人好奇心更珍贵的东西,是存在的。”
“而当你拥有它的时候,千万不能将它的存在当成是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每分每秒,都视作它在你身边的最后一刻。”
看着眼前突然严肃起来的奥古斯特,困惑又紧张的安森感觉表情略有几分僵硬,默默的吞咽着喉咙,不敢开口。
“但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吧,让我们去看看那个将决定世界未来的东西。”
话锋一转,奥古斯特突然又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了随和的微笑,边转身边冲着守候在门口的卢恩道:“我亲爱的柯林斯研究员,恭喜你,你又有个新观众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
卢恩开心道,还不忘了冲安森招招手。
于是两人紧跟在他身后,顺着炼金室(城堡)内层层叠叠,还能感觉到蠕动的楼梯,朝存放培养皿的房间走去。
一边在前面带路,卢恩一边向身后——主要是安森——介绍整个实验诞生的起因和过程。
在这个时代,因为三大途径的传播和三旧神力量的影响,不仅仅是人类,许多自然诞生的生命体都在过去的千年间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突变群体与个体,或是拥有高等智慧,或是拥有极强的生命力,或是完全违背生命存在的常识……
这种并非根据途径进化,遭受魔法反应影响或进化失败的存在,被称为“突变血脉”。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因为秩序之环教会的《原典》中也记录了这些内容,只是他们的描述没有那么学术,而是把这些称之为:野兽人,巨龙,吸血鬼,海妖,地精,树人……
在秩序教会的语境中,这些非人的恐怖生命都属于堕落的黑暗生物,古老的七大骑士们狩猎和对抗的目标。
而在这个时代的原初之环信徒描述下,它们只是受到了使徒或真神们影响而出现的异类,自然法则被扭曲和篡改后的产物,其中一部分还突变得很成功,和其所生存的自然环境达成了某种平衡。
当三旧神因为进化失败——当然,旧神派们是不承认这一点的——陨落之后,研究这些突变生命体也就变成了旧神派信徒们重现昔日荣光的一部分,希望从这些千奇百怪的突变方向中寻找更多进化途径的原理。
“在这方面,我们‘血脉之承’炼金室走在了研究方向上的最前列;当然,璨星城实验室也是一样。”卢恩无不骄傲道:
“倚靠使徒们的预言,我们发现了一种极其特殊的突变载体,它们具有一种极其有趣的特性,会根据周围的环境自然衍生出相应的魔法能力,然后又会在脱离环境后迅速消失。”
“例如如果进入了比较极端的环境,它们的血肉会迅速膨胀和强化,或者直接将环境扭曲成气候更为舒适的状态;而在遭遇陌生个体的时候,它们还会伸长出坚硬的躯壳,角或者爪牙,也有可能喷吐火焰,亦或者直接从心灵层面和陌生个体进行沟通。”
“这种充满变化,同时能最大限度适应环境的突变体,我们认为是最为接近或者与真神们完全相反的存在——真神们是通过进化来抵抗环境带来的影响,而它们则是靠突变尽可能适应周边的环境。”
“最重要的是,它们同时掌握了三大进化途径,而且这些力量似乎并未在它们的体内造成任何的冲突!”卢恩兴奋道:
“如果能破解和结构它们突变的起因和过程,三大魔法的结合将更进一步,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充满了限制和缺陷!”
“不仅如此,还能够让掌握真神力量的群体变得更加普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是少数信徒们的特权。”奥古斯特微微颔首:
“博瑞迪姆是希望这种突变体大规模交配繁衍,最终找到它们这种特殊突变血脉传承下去的方法,对吧?”
“呃…是,也不是。”卢恩突然变得结结巴巴了起来:
“是这样的,我们尝试了各种能够帮助它们繁衍的方式方法,包括让它们进行自然交配,但结果却非常的不理想——所有诞生的后代个体,几乎无一例外出现了突变方面的大幅度劣化,无法像上代那样随心所欲的使用三大魔法。”
“到目前为止,最初的实验体只剩下不到十几个,二代的倒还有上百个,但无一例外只能使用一种或两种魔法的力量,至于它们的后代…即便能使用一种,突变水准也明显和上代有显著的差距,甚至完全找不到突变的痕迹。”
“这种‘劣化’在它们与其它物种杂交时最为明显,所诞生的后代几乎必然彻底失去力量,变成空有外表的普通个体;而与同类交配也只能降低劣化的速度,在五代到六代左右彻底失去力量。”
“嗯唔,所以我们必须找到阻止‘劣化’的方法,而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情绪……”奥古斯特若有所思道:
“与其说因为环境,倒不是说根据情绪演变出截然不同的力量;渴望沟通就能获得黑魔法的力量,愤怒就能吐出火焰或者长出爪牙,害怕死亡就能强化血肉……”
“这可真是奇怪又有趣的种族,你们给它们起名字了吗?”
第三百零九章 精灵的王
翠绿色的液体透过差不多一人高的水晶容器,在遍布黄铜管道的漆黑房间里散发着幽幽的光,成为一片黑暗中仅有的光源。
它看上去无比的粘稠,仿佛是某种介于胶质和液体间的材料,同时还具备着极好的透光性,能够一眼看清水晶壁后面接入容器的黄铜管道,以及附着在管道上类似脏器官,一颤一颤的血肉。
而在巨大的水晶容器中,一道身影正漂浮在绿色液体的包裹之中,周边不时泛起细微的泡沫,仿佛是在彰显它还活着,又像是在与液体发生某种反应。
它有着光滑到近乎看不见褶皱的肌肤,体型近乎于婴儿,身体顶端的毛发十分茂密,状态类似于某种海藻;它的头部很大,以至于占据了体型近乎四分之一的大小,四肢偏短小,关节十分不明显,末端的手脚干脆几乎是肉球的形状。
或许是被绿色液体包裹着的缘故,它并未睁开眼睛,面部器官中眼睛和耳朵明显偏大,鼻子和嘴巴几乎都小到看不出的程度…既像人,又偏偏存在着明显的差别,让它多出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这…就是精灵。”
背对着玻璃容器,卢恩略带随意的向两人介绍道:“说起来,最初发现它们只是一个意外,负责这个项目的咒魔法使徒仅仅是为了清除博瑞迪姆附近的巨龙,却在返程途中无意间发现了它们的巢穴。”
“至于名字,则是那位使徒误以为它们是某种非实体类突变生命,加上它们确实具备类人体型,而且属于原始状态的高智慧生命,于是专门为它们创造一个固有名词,代指这种同时兼具类人属性和灵怪类的突变体。”
“虽然是个误会,但听起来确实朗朗上口,不是吗?”
“……确实如此。”
凝视着容器中那个正在不断吐泡泡的生物,安森艰难的克制道。
说实话,最开始从卢恩口中得知这个所谓“血脉传承”实验的时候,他确实以为被施法者们抓住的实验体是伊瑟尔精灵们,还一度怀疑号称“真神血裔”的他们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但当真正看到培养皿中这个被称为“精灵”的生物之后,只能说历史不愧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哪怕连号称古老的伊瑟尔精灵们也不例外。
反正自己要是弄一个这东西带回到原本的时空,告诉芙莱娅女王这就是她的“曾曾曾曾…曾祖先”的话……
嗯,他已经能脑补出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了。
当然不只是伊瑟尔精灵,作为秩序世界文明基石,比秩序教会还古老的“七大骑士神话”中,是以龙骑士为首的七位骑士联合了精灵们击败并杀死了三旧神,才赢得了未来。
这个神话不仅是普通人,就连不少旧神信徒也深信不疑——不包括三旧神被干掉的部分——已经是全世界的共识了。
但在这个三旧神已经陨落几十年,旧神派为了自救而筑起施法者之城博瑞迪姆的时代,不要说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就连他们名义上的盟友精灵们…都还是被装在水晶罐子里用诡异液体浸泡着的怪物……
所以究竟是真实的历史,还是某个平行世界?
最重要的是,塔莉娅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见证精灵们被发现到成为“真神血脉”的见证者,还和她父亲卢恩以及奥古斯特成为朋友?
他突然感觉太阳穴传来一阵阵强烈的刺痛,像是有某种又黏又滑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脑海…微微蹙眉的安森轻咬牙关张开了施法范围,但那种力量似乎不受自己魔法反应的抵抗,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恍惚。
“啊,看来它选择的交流对象是安森。”
觉察到他异常的卢恩立刻迈步上前,轻笑着解释道:“这个是炼金室中唯一一个愿意配合实验,甚至主动与我们交流的初代精灵样。”
“只不过它十分的害羞,所以习惯的沟通方式也比较的…保守,一次只愿意和一个对象交流。”
啪。
一旁的奥古斯特轻轻扶住了险些倒下的安森肩膀,靠近用十分温和的嗓音小声道:“别紧张,慢慢放松,解除戒备和抵抗情绪,让它的力量渗透到你的意识当中。”
“放心,我们都在这里,它伤不到你半根寒毛。”
“如果感觉无法承受,那就立刻让卢恩停止交流。”
强忍着头部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感,安森艰难的点了点头,慢慢放松了抵抗,任由那股又黏又滑的力量涌入自己的意识。
霎时间,一种陌生又熟悉的错觉涌上心头,勾起了安森某些并不遥远的记忆——这种感觉,怎么和塔莉娅帮自己“刷题”时那么像?
【塔莉娅,是谁?】
塔莉娅是…嗯?!
恍惚间意识到什么的安森猛地抬起头,发现水晶容器里的“精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双猩红的眸子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看着那双澄澈的眸子,安森瞥了瞥旁边仍搀扶着自己的奥古斯特,还有一旁满脸期待的卢恩,用力吞咽了下喉咙。
塔莉娅是…我的一个朋友。
安森在心底默念道。
【朋友?】
对,朋友,而且是…安森正准备耐心的解释这个定义,再尝试和对方沟通时,却被直接打断:
【摩西菲尔德知道,知道什么是朋友!】
【摩西菲尔德也有好多朋友,有好的,有坏的,有新的有旧的!】
【摩西菲尔德想和所有的朋友交配!】
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欢乐,而且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哪怕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能通过另一种方式感染到正在和它沟通的安森。
摩西菲尔德,我记得好像…停!
意识到对方可以读心的安森果断掐断了继续联想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思维跟上对方的节奏…交配,摩西菲尔德,你希望有更多的后代吗?
【摩西菲尔德希望有更多的朋友,交配了就能有好多好多新朋友,好朋友,和摩西菲尔德一样好的朋友!】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欢乐,似乎完全没觉察到安森的克制与掩饰的部分。
所以这个物种有着与生俱来的繁衍冲动,而且对同类有着极大的渴求度,非常符合群聚生命的特征…在心底喃喃自语的安森深吸口气,立刻开始联想接下来的内容: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的朋友说你们的…交配,总是失败?
是因为,情绪吗?
【才没有!才没有!】
【摩西菲尔德的交配很成功,摩西菲尔德的交配是最成功的!】
【摩西菲尔德和其它精灵不一样,是特殊的,要成为它们的王!】
【哦,对的,摩西菲尔德会成为它们的王!】
它欢乐的嚷嚷着,强烈的情绪不断刺激着安森的意识,原本还能忍耐的眩晕感已经开始超越他的承受上限,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昏暗。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那股力量突然在脑海中猛地一颤,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瑟瑟发抖了起来。
【哦,对不起,摩西菲尔德不是故意的!】
【摩西菲尔德只是想交个盟友,没有伤害安森·巴赫的意思,安森是知道的!】
【摩西菲尔德这就走,不再问了,摩西菲尔德会乖的,像个真正的好朋友那样,好朋友……】
那声音越来越轻微,越来越弱,连带着渗入意识中的力量也开始萎缩,像蠕动的水怪,逐渐收回了伸出的触手,让被层层包裹的意识恢复了原本的形状。
“怎么样,舒服些了吗?”奥古斯特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空灵而悠长,就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好多了。”安森下意识的点点头,像所有刚刚宿醉过后的酒鬼似的,逐渐抚平自己的身体。
又过了一会儿,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受到任何精神层面的损伤后,他才在奥古斯特的搀扶下缓缓支起身体,就看到一旁的卢恩同样站在旁边,满脸愧疚的望着自己。
“对不起,安森!我…我真的不知道!”慌张的卢恩结结巴巴道,又自责又难过:“如、如果我知道你失忆了,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的话,我、我是绝对不会……”
“我知道!”
安森抬手按住了卢恩的肩膀,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们是朋友,如果你知道我状态不好的话,是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这只是个意外。”
“是的,那个实验体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兴奋过。”愧疚的卢恩十分费解道:
“通常它只会和我们说上两三句,根本不会深入交流…你和它聊什么了?”
“我……”
下意识想要开口的安森戛然而止,话语停在了嘴边。
他突然意识到可能做了某些不该做的事情…自己以为躲过了摩西菲尔德的读心,但实际上可能在自己升起念头的瞬间,一切就都已经被它看穿了!
摩西菲尔德…是它真的叫这个名字,还是在读取了自己的记忆,知道摩西菲尔德会在千年后成为伊瑟尔精灵的王族,才决定这么称呼自己?!
除了已经意识到有可能泄露的,它还从自己身上得到了多少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情报?!
安森的内心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恐慌,但表面上依然是保持着疲惫并且努力回忆的模样:“我、我只记得它、它自称叫摩西菲尔德,它是特殊的…就这些。”
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境遇,撒谎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就只能故意“曲解”和“模糊”摩西菲尔德刚刚透露的信息,避免某些内容和卢恩此前得到的不同,觉察到自己身上的异常。
至于这点儿小伎俩会不会被已经是亵渎法师的奥古斯特戳穿…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什么,你说它叫摩西菲尔德?”
卢恩愣了下,旋即露出了无比惊喜的神情:“所以说这些精灵们实际上是有名字的,而且会用名字来区分自己和其它同类之间的区别?”
“原初之环在上,这可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发现!”
“真的吗?”安森也故意露出了好奇的模样,以掩饰内心的恐慌:“你们和它交流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发现?”
“没有!而且我觉得和你这次交流比起来,之前我们所做的全部工作差不多都属于无用功了!”卢恩激动的解释道:
“我们此前也有过类似方面的猜测,确实发现了精灵们具备一定的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只是没想到会达到这种程度…不过这也非常合理,即便它们拥有与我们等同的智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顿了下,扭头看向旁边仍然在搀扶着安森的奥古斯特:“这只是我个人的小建议,让安森·巴赫研究员尽快投入工作,您说的没有错,他敏锐的洞察力实在是令人惊叹!”
“而你们博瑞迪姆还觉得只需要把我找来就足够了。”
奥古斯特开玩笑似的说道,嘴角微微上扬:“原则上我当然不会拒绝,毕竟我们来就是准备加入你们的工作,但不能对我们的行动设有太多的限制。”
“最重要的一点,关于安森失忆的事情绝对不能外泄,连原初之塔也不能说。”
“这我当然明白。”卢恩表情严肃的微微颔首道:
“有关安森·巴赫的一切情报都必须保密,身份上暂时安排为炼金室的新晋研究员,对外不公布他的信息,权限方面仅次于您。”
说着,他微微颔首,略带歉意道:“抱歉,安森,这样你以后可能就不能独自行动了——这只是暂时的,等你恢复了记忆之后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我明白。”安森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再三确认他已经恢复正常的卢恩终于长出口气,略微松了松领子的同时微笑着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继续试验吧。”
“首先向二位汇报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进展和方向…关于精灵的交配模式我们已经完全弄清,同时不同物种之间的杂交工作也已经在有序开展。”
“目前最重要的课题分别是如何保持其血脉的传承不出现大幅度的劣化,以及如何将其突变特性完美嫁接到其它物种,尤其是类人生命的体内,在这方面已经成功的发现有……”
伴随着卢恩的滔滔不绝,装作聚精会神的安森已经魂游天外,内心愈发的恐慌。
自己…好像真的一个不小心,促成了伊瑟尔精灵的诞生。
第三百一十章 篡改历史?
这个略有些荒唐的想法刚刚浮现出来,安森就忍不住笑出了声,直接抛到了脑后。
首先就算那个自称“摩西菲尔德”的精灵真的读取了自己,知晓后世会存在一个叫做伊瑟尔精灵的种族和相关的全部信息,也不能证明它就真的是摩西菲尔德家族的祖先,甚至不能证明它和伊瑟尔精灵血脉最纯正的家族有多大的关联。
毕竟虽然都叫“精灵”,伊瑟尔作为外来种群的确具备一些和人类不同的特点,例如尖耳和骨骼方面的差异,但和眼前这个三头身的怪物比起来,说人类和伊瑟尔精灵同根同源大概也有人相信。
当然,眼前的“精灵”和后世的伊瑟尔精灵,尤其是纯血精灵们关系密切,这点应该是肯定的。
所以不是自己创造,而是历史原本就在有条不紊的发展,自己掀起的这点波澜连浪花都不算——按照博瑞迪姆的研究速度,创造出后世的“精灵族”本就是可以预见到的结果,无论自己干涉或旁观,都无法组织这件事的发生。
唯一的问题是卢恩明确提到过,这项研究是旧神派或者说统治博瑞迪姆的使徒们,共同制定和设计的“大计划”的一部分,甚至是很重要的部分。
问题是计划最后肯定是失败了,因为所有记录中都明确提到,精灵和七大骑士组成了联军击败了三旧神——推翻了旧神派的绝对统治——建立了崭新的王国。
所以实验虽然成功,但和他们最初的想法比起来绝对是大相径庭;既然如此,那么最初的想法是什么?
或者更干脆一点,所谓的“大计划”到底是什么?
在博瑞迪姆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更像是某种常识性的东西,以至于所有人在交谈时都会提到“为了大计划”,却不会详细说清楚大计划的目标和要分别实现的步骤。
目前能得到的情报,是因为三旧神的陨落——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为了突破自然法则限制不断进化的旧神派,突然间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在不知所措的茫然中,一批实力最强的使徒们建造了原初之塔和博瑞迪姆,集结了“三十个最伟大城市的一切资源”和成百上千的施法者之后,通过不断的预言和各种各样的试验,试图找到继续进化的道路。
企图同时掌握三大魔法是如此,让进化途径融入到血脉之中亦是如此。
所以表面上,所谓“大计划”就是延续过去三旧神尚在人间时旧神派的辉煌,同时尽可能寻找到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万一实在找不到,原初之塔还可以保存到目前为止旧神派的所有研究成果,确保地位不会遭到动摇。
用奥古斯特的话说,就是旧神派丧失了过去的自信,看似宏伟而照耀世界的博瑞迪姆,最终的归宿或许也只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而已。
最终结果证明,他的猜测完全正确。
但仅仅知道这些情报还不够,安森还需要弄清楚塔莉娅将自己送到这里的真正原因,以及让自己回去的办法。
于是在接下来几天时间里,他一边参加关于炼金室关于精灵的各种实验,一边以卢恩助手的身份,频繁前往原初之塔的大回廊厅,寻找关于三大魔法的情报。
通过观察加上大回廊厅提供的资料,他已经大致弄清了整个博瑞迪姆的规模,这座貌似宏伟的旧神派“圣地”,实际应该只有克洛维城内城区大小——不包括千奇百怪的扭曲领域——人口则更加可怜,只有四五万上下,不过内城区的十分之一。
但要联想到这四五万“人”全部是施法者,并且其中规模不小的一部分还是亵渎法师和使徒,这个规模就非常恐怖了。
至于自己和奥古斯特来时进入的大门,实际上是同时结合了咒魔法与黑魔法的幻象,整个博瑞迪姆并不存在能够真正进入的“出入口”,只有得到许可的对象才能在这座城市自由出入。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后世过去上千年,明明有那么多施法者知晓安息之土的方位,但始终没有谁真正踏足此地的原因。
“…为了保障真神们的长眠不受叨扰,全体信徒们共同的希望火种不受敌人破坏,位于原初之塔顶端的使徒们,为伟大的博瑞迪姆设下了三重屏障……”
光线黯淡的大回廊厅内,安森一边翻阅着已经“进化”成电子屏的资料,一边欣赏着旁边身旁浮现出的超清三维立体投影:
“第一重,永恒不灭的暴风雪…渗透了真神气息的冰雪,将震慑毫无虔诚之心的异端与伪信徒们,屏蔽他们可笑的力量;”
“第二重,屹立山巅之城…海拔数千公尺的高度,坚固到可以抗衡陨石坠落的山体,足以让真神们享受不受叨扰的长眠;”
“第三重,不存在的屏障…所有未得到许可的人一旦靠近博瑞迪姆边境,便会被设下强制理念,认为城市并不在这里,屏障周围的自然法则将出现扭曲,制造出消灭入侵者的攻击。”
精致的三维投影随着电子屏上字幕滚动的速度,陆续将博瑞迪姆周围三道屏障的方位和效果展现出来。
换句话说如果没得到许可,自己甚至可以无法主动离开博瑞迪姆…安森深吸口气,不带任何情感的开口道:
“能够威胁到博瑞迪姆的敌人,以及全体信徒们的敌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刀削复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凄厉又尖锐刺耳的声音,仿佛是有人用匕首在黑板上滑动。
强忍着内心的惊悚,安森缓缓回首望向身后,原本空白的雾墙变成了一堵水泥墙,仿佛是濒死者用爪子硬生生扣出来的字迹里,渗出暗红色的血:
“全世界!”
嗯,倒是挺符合旧神派特点的…就是和什么都没说一样。
忍不住在内心吐槽一句的安森轻轻挥手,墙壁和血字随之烟消云散。
旧神派是要打破自然法则,突破极限不断进化的一个群体,天生就不断和整个世界为敌;所以理论上只有“自己人”和“敌人”两个概念,是不存在所谓盟友的。
这其中应该也包括了所有的突变体,以及不信仰三旧神的普通智慧生命…后者虽然也在和自然法则对抗,但并不存在“进化”的意志,甚至企图适应自然,这在旧神派眼中大概等同异端。
而众所周知,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光是在“血脉之承”炼金室,安森就见到了吸血鬼,树人,海妖…形形色色,在后世只听过名字,根本从未亲眼目睹过的突变生命体,被关在培养槽内作为精灵交配和繁衍的实验对象,或者杂交出全新的物种——旧神派对待异端和敌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内心感慨了一声,安森平静的继续提出了问题:
“如何离开博瑞迪姆?”
这次手中的电子屏和三维投影同时消失,一只被钉在身侧墙壁上的老旧卷轴,伴随着根本不存在的微风缓缓张开:
“离开博瑞迪姆的方法有三种:第一种,得到原初之塔的许可,在规定的时间于规定的地点,可以从特定被打开的出口离开,并在得到下次许可前,永远不准踏足博瑞迪姆。”
“第二种,所有的‘图托儿’自动拥有自由出入或进入某些区域的权限,但需提交申请。”
“第三种,通过原初之塔的试炼或拥有特殊使命,可获得从普通信徒到使徒之间某一等级的权限——总共五个等级,自由进出博瑞迪姆属于第二等级权限,申请后可自由出入属于第三等级权限。”
所以像奥古斯特自动拥有第三级权限,而自由离开则需要第二级,普通信徒应该就是第五级,而卢恩这种身负使命的大概是第四级…安森在心底快速盘算着。
自己接下来还需要得到更多的情报,必须离开博瑞迪姆属于高概率事件,哪怕不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也属于必要的预防措施。
只是其中的困难程度稍微有些超乎安森的想象,连亵渎法师都需要申请后才可以,至于根本没提到的第一等级…恐怕得是使徒级别才行。
不过信息中也明确提到了,通过试炼或者拥有特殊使命的人也可以拥有这些权限,所以貌似还是有可以钻漏洞空间的。
当然,一切都还只是备选方案,安森也只是尽可能的搜集情报,避免出现意外时没有应急的计划和准备,免得临时抱佛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幽寂的大回廊厅内响起了轻快明亮的音乐——这是安森给自己设置的“闹钟”,多次的经验,他已经对这里相当的熟悉了。
缓缓站起身的安森转身面对浓墙,浓雾中渐渐浮现出一副精致的油画;画面上是人群熙熙攘攘,金碧辉煌的大厅。轻轻碰触画面,整个身体逐渐开始和油画融为一体,最终在画面上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
又过了阵,当安森重新恢复意识时,他已经站在了原初之塔大厅的中央。
和往常一样,早早完成了工作的卢恩正在大厅中等候;看着那个正满脸纠结的身影,安森主动迈步上前,微笑着开口道:“今天的预言是什么?”
“我觉得是不是因为你和奥古斯特来的缘故,最近这段时间的预言难度明显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早已熟络的卢恩没有再像原本那样客套,而是直接抱怨道:“迷途的十字岔口等候着旅客,他需知晓前进的方向,因若左边是陷阱,则右边必定亦是泥潭;唯有不受迷惘,一路向前,方能抵达终点。”
“嗯,听起来有很强的警示性。”略微思考了一阵,安森推测道:
“也许是担心我们因为研究的时间太久,沉溺于全新的发现而忘记了最初的目标,所以在向我们提出警告?”
“我也这么猜的,但问题是我们得有新发现才行!”
卢恩叹了口气,表情中透露出几分无奈:“到目前为止,我们最重要的发现竟然还是你那天觉察到它们是有名字的,就连如何避免它们血脉劣化都没弄清楚,只知道它们使用能力和情绪有着莫大的关系。”
“如果真的是警告,我更希望使徒们能够予以更多的提醒——或者是因为我工作方面的失误,没有找到最重要的预言的缘故?”
看着颇有几分自怨自艾的卢恩,安森只是轻笑了几声,忍不住联想起了要是塔莉娅看见她父亲这幅模样,会是什么表情。
虽然抱怨,但卢恩还是没有忘记工作,和安森一同乘上四轮马车,返回“血脉之承”炼金室。
当他们推门进入炼金室的扭曲领域之后,发现实验室里的其他研究员统统不见了踪影,就连平时整日整日翻阅资料的奥古斯特,也没有在他的办公室。
两人在城堡大小的扭曲领域中转了一会儿,才遇到了个正匆匆经过的研究员,连忙拦住对方询问发生了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
被拦住的研究员满脸意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这、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两个人都不知道?!”
“我们刚从原初之塔回来,发现奥古斯特不在他的办公室里。”
拦住了眉头骤起的卢恩,安森抢先开口道:“不好意思,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初之环在上,奥古斯特…奥古斯特已经破解了血脉传承的秘密,并且找到了精灵突变的真正原因!”研究员兴奋的甚至声音直接破掉了:
“现在理论已经被证实完毕,正在进入第一轮试验阶段——整个炼金室所有人都在第二培养槽的存放间帮忙,即将载入大计划史册的一幕马上就要上演!”
载入大计划的史册?
看着满脸激动的研究员,想起了那封预言的安森缓缓回首,发现卢恩也正在一点点侧目,凝视着自己。
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的兴奋,唯有无尽的紧张与惶恐。
第三百一十一章 血脉之力
当安森在卢恩带领下匆匆忙忙赶到第二培养槽的放置室时,门外已经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身影,有他这几天见过的,也有从未谋面的。
差不多是整个“血脉之承”炼金室的工作人员,统统都到场了。
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安森边和身边的“同事们”道歉,边紧跟在已经抢先冲进去的卢恩社身后进入了房间。
旋即,无数颜色混杂而成的色块扭曲成无法言明的姿态,以极其强烈的形式涌入他的眼眶。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钉在房间天花板中央,哭喊不止的精灵。
手掌,脚掌,关节,脖颈,头颅…密密麻麻,近百个连接着类似导管一样空心细长软体的铁钉,遍布精灵的身体,伤口似乎因为某种力量无法愈合,令血流不止的精灵发出近乎婴儿般凄厉的叫喊,刺耳的声音让安森一阵头脑恍惚,失去平衡。
而在那些“导管”的另一端,则是几十个粘稠的血肉包裹的水晶容器;里面用绿色液体浸泡着形形色色,各种他这段时间见过的,没见过的突变生命和其它试验品:干瘦如柴的吸血鬼,长着鹿角的野兽人,普通的人类尸体,死去的精灵残肢……
被泡在水晶容器里的它们通过导管,身体和位于天花板的精灵相连;伴随着微弱的蠕动和导管上若隐若现的红光,能看到某种液体正在它们相互间缓慢而有序的传递着。
“安森,卢恩,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奥古斯特微笑着回首对着二人道,脸上和身上暗红色的血迹与肩膀上被撕裂的伤口,让他温文尔雅的表情多出了一丝冰冷:“真是意外,按照平时的习惯,我还以为要再晚几个小时呢。”
“呃…嗯,好像确实是要比平时早了些。”
凝视着他肩膀上正不断渗出浓黑色液体的伤口,拼命克制着晕眩感的安森略有些艰难的笑道:
“奥古斯特,这是…什么?”
“怎么说呢,你可以当成是一次小小的实验吧。”奥古斯特轻笑道,眼神中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门外的那些家伙们,肯定告诉你们我有了什么不得了的研究成果对吧…怎么可能,我们才接手这个项目才多长时间,光要把他们过去十几年的研究材料看完都不够!”
“所以只不过临时有了个非常新颖的点子,正好又有批试验品到了,拿来验证下猜想而已——真的,没那么夸张。”
随意的笑了笑,奥古斯特轻描淡写的撕掉了自己伤口上的黑色“血痂”,像零食一样丢进嘴里,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新颖的…点子?”安森努力不让自己显露出过多的反应,状若平常的询问道。
“对,而且说起来其实还挺有趣的。”奥古斯特点点头,他先是思考了阵,紧接着苦笑着挠挠头:
“抱歉,因为也只是个点子而已,我只是设计了实验但没有做太详细的论证,所以可能解释的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你先姑且听一下吧。”
“情况是这样,我们弄清了精灵们觉醒突变特征的前提是情绪,我们也知道了他们的突变会随着繁衍不断发生劣化,目前看来后者貌似很难避免,只能通过相近的精灵进行交配,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
“于是我提出了一个设想,那就是作为突变物种,‘突变劣化’这一点说不定也是精灵们独有的特性。”
“独有的特性?”
安森瞥了眼旁边的卢恩,后者的表情已经开始从震惊转变为凝重,同时夹杂着几分茫然的恐慌。
“因为愤怒而长出爪牙,因为渴望沟通而拥有读心的能力,因为畏惧死亡而强化血肉…这些貌似强大的特点,其实非常类似‘应激反应’——精灵们的本质其实并不希望觉醒力量,因为力量觉醒的前提…是痛苦。”
似乎是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奥古斯特停顿了下,然后继续道:“只有达到最极端的情绪,才能出使血脉中的力量觉醒,而力量觉醒的目的是为了解决带来极端情绪的问题,这有可能才是导致‘血脉劣化’的关键。”
“本质上讲,因为这种应激反应并不是它们所希望的,自然不会希望这种力量传递到后代的身上——这是群体生命非常自然的想法,例如我,我就非常不希望莉莎有和我类似的经历。”
“这在导致精灵后代‘血脉劣化’的同时,它们身体对周围环境的适应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而且独立意识比之前要更强了——所以或许并非力量减弱,而是我们无法再让它们感受到与上一代等同的‘情绪刺激’,所以无法获得等同的力量。”
“有点儿像砝码和刻度表,假设初代是零,我们给它一个向右是二的力,它就会变成二,但因为我们给过这个力,所以次代很可能就是负一,再予以等同的力,就只能得到一了。”
“当然这个比喻其实不怎么恰当,但可以帮助我们……”
“哇——!”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凄喊从天花板上响起。
几乎瞬间,安森就感到仿佛有成千上万根针刺入了自己的天灵感,直接从上面贯穿了整个头部。
但这个感觉也只有一瞬间而已…温和的奥古斯特瞳孔中突然闪过一抹血色,被钉在天花板上的精灵立刻“主动”闭上了嘴巴,涨红的脸颊似乎是因为强行屏住呼吸导致,双眼也开始翻白。
“……理解这种突变生命体的特性。”
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的安森迎着他温和的目光,用力吞咽了下口水。
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相处了一段时间加上对方十分的温和,让他几乎都快忘记了这是位真正的亵渎法师,抬抬手就能掐死自己的那种。
“嗯,好像有点儿跑题了,不过想要说清这个点子确实不是特别容易,所以还请多多见谅。”奥古斯特笑着叹口气,努力的解释道:
“总而言之,基于‘血脉劣化并非是交配,而是因为再也无法达到那么强烈的情绪’这个观点,我们可以认为这是精灵作为一种生命的特性,并且极有可能是无法修改的。”
“既然如此,我们能否通过突变之间的碰撞,而非单纯的杂交,诞生出不具备这种特性的血脉呢?”
“因为这种特性基本上是精灵专属,而其它突变物种的突变原因和方向与它大不相同;所以我们将两种,甚至两种以上的突变结合起来,然后…噗!”
奥古斯特打了个响指,左右摊开双手:“全新的,兼有二者特质的全新突变,就这么诞生了。”
“它具备着和精灵一样的‘应激反应’,不同的是条件不再是极端的情绪,而是其它原因;作为生命,我们抗拒应激反应的原因是它其实并非好事,但…如果是呢?”
“如果这种过程并不会让新的突变体感到痛苦,或者说确保该种群中只有发生了应激反应的部分才能顺利活下来,成为拥有繁衍权力的强壮个体呢?”
“我们进化者总是在思考,如何打破自然世界的法则,突破现实中的界限,到目前为止这一点在个体上是可能的,但在某个种群方面…只能说不那么理想。”
“与其坚持违背自然法则,不如先考虑顺应其中一部分,毕竟我们现在的目标是让三大魔法的力量能够被一个族群顺利的传承下去。”
“顺应?”
一旁的卢恩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但表情中却看不到半分喜悦或者兴奋,仍然眉头紧蹙,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您的意思…应该是顺应三大魔法的进化途径法则…对吧?”
“恰恰相反,我亲爱的卢恩,这种突变传承中最不重要的,就是究竟要不要符合三大进化途径。”奥古斯特摇摇头,依然是闲聊似的微笑道: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博瑞迪姆的信徒们,似乎已经被使徒们的预言变得有些僵化刻板了,换成以前还在微风城时的你,应该是不会说出这种无关紧要的点才是。”
“无关紧要?”卢恩的瞳孔骤缩了下,声音也略微提高了几分:
“是否符合三大进化途径…无关紧要?”
“总而言之,在舍弃一定要保持三大魔法这个固执之后,仅从突变着手,我们的选择和成功性提高了不少…还好,总算在大家都没有耐心前说到这里了。”
伴随着奥古斯特自嘲似的摊手,房间内外响起了一阵充满善意的哄笑。
当然,卢恩并不在其中…瞥了眼脸色愈发难看的卢恩,安森在心底默默道。
而在对面,那个仍未意识到自己的“无视”会造成什么后果的奥古斯特,已经在继续侃侃而谈:“将突变作为一种特定属性,结合精灵的‘应激反应’融入到某个群体智慧种族的血脉中,再以良好的反馈确保这种血脉能够得到完整的遗传,甚至是强化!”
“想象一下,有这样的种族…看似平平无奇,但却拥有优秀的繁衍能力,并且其中部分强大的个体会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触发血脉中的‘应激反应’,觉醒突变。”
“或许是树人强大的生命力,或许是吸血鬼的不死属性,或许是野兽人优秀的直觉和反应,甚至是精灵们的随机应变…千变万化。”
“而这些突变的基础全部都是三大魔法,也就是说比起我们通过途径得到的力量,他们觉醒的突变虽然起点低,但某种意义上更接近三真神的本质。”
“只要时间足够,不断触发应激反应,就能越来越接近——是的,我又要拿出那个砝码和刻度尺的比喻了,精灵们因为情绪的刺激能够触发极大的反应,但因为第一次的‘应激’效果太极端,导致后续缺乏潜力。”
“而这个全新的突变…它的条件已经不再需要极端的情绪,而是像他们获得的突变那样有了无数种变化,那么肯定有某一种是最适合进化的!”
微微一顿,嘴角轻轻上扬的奥古斯特指着身后:“即便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没关系,因为只要这个物种繁衍能力足够强,而突变能力又是通过繁衍传递的,让越来越多的同种获得突变能力,只是时间问题。”
“届时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们自己诞生出最优秀的突变,最适合进化的‘应激反应’,具备这一点的个体,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完美样本’!”
“在这个样本之上,我们就能揭开三大魔法融合的秘密,真正的…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能打破世界桎梏的血脉。”
“大计划不再是梦想,三真神渴望的进化与自由,将真正实现。”
“十年,百年,千年…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轻声低喃的话语画下休止符,伴随他放下的双手落了尾声。
霎时间,房间内外,掌声雷动。
面无表情的安森看了看对面恬然微笑的奥古斯特,看了看周围激动到甚至开始落泪的炼金室研究员们,看了看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的卢恩。
曾经被自己当成笑话的荒谬感,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
“但是!”
奥古斯特猛地同时举起双手,满脸微笑的打断了激动的众人:“这一切还只是个猜想,我甚至没办法把其中最关键的原理,也就是突变结合的方法告诉诸位,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最重要的是,突变的结合并非只有一个,光现在就已经有四个了,未来应该还会有更多——毕竟样本越多成功率也就越高,所以它真的不像我们现在说说这么简单。”
“所以大家先别高兴太早,至少现在,大家还是必须沿着原本的方向继续努力,至于这个…我会先私下研究看看,等到真正有成功可能性了,再告诉诸位同僚。”
“在那天之前,就先把它当成一个备案好了,再给它一个方便讨论的代号,呃…嗯,就、就叫…叫…叫做……”
“血脉…之力。”
喃喃自语的安森,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请个假,空空犯蠢了
仍然是工作原因,年底了工作量仍然没减少,反而越催越紧——当然另一个问题是空空犯蠢,在另外一台电脑上码字,结果忘了开云存档存在了本地,一时半会拿不到了。
认真考虑了下,准备下周用设定补偿大家——这次是帝国和七大骑士的设定,有部分内容因为涉嫌剧透,部分和最初设定有偏差,所以还有很多需要修改的地方。
这里稍微解释下关于之前秩序之环教会的设定,这份设定是完全从教会的角度写的,反过来说也就是教会眼中最客观的“秩序世界的历史”,所以很多负面内容要么简化要么删减,而关键的则会特别强调,展现自身的重要性。
所以不同阵营间的设定会存在内容上的冲突——比如说克洛维王国诞生的原因,在帝国和教会眼中就肯定不一样,而在克洛维王国的设定中又会是另一幅面貌。
空空私以为,即使是故事设定,也要一定程度上抛开上帝视角,带入到被设定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利益与立场的不同,一定会造成观念的不同,就像博瑞迪姆时代的旧神派,肯定不会自称旧神派,而到了塔莉娅的时代,哪怕她被叫做“亵渎法师”也只是觉得略有冒犯,甚至会觉得理所当然。
放到瀚土独立剧情上,莱昂·弗朗索瓦是安森的朋友,所以肯定会在独立的历史中拼命强调安森的贡献,但他肯定不会说这是克洛维的贡献。
博瑞迪姆这段剧情马上要进入重要的部分了(那个专有名词不知道能不能打出来,就不用了),大家可以猜猜看,塔莉娅把安森送来的原因——这个前面已经明确提到了,以及他是怎么回去的——这个和安森本身有关。
回答一个涉嫌剧透的问题,卢恩是不是还记得安森·巴赫——他记得,但安森在所有与他见面的场合始终是隐匿自己气息的,没有在卢恩面前透露过自己的,所以卢恩并不能确定两个安森是同一个人,活了几千年的使徒,见过长相类似的人太多了。
呃,剧透了,不是平行世界,安森还会回去,而且还会再次遇到卢恩——算了,反正你们肯定能猜到(确信)。
最后是有奖竞猜:在博瑞迪姆时代,世界上还有很多突变怪物,为什么到后来很多都消失了——本卷会给出答案。
猜中的话…嗯,咱们新年加更怎么样?猜不中我就争取加更。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为何而来
几乎是奥古斯特半公开宣布自己“新思路”的第二天,立刻就在整个博瑞迪姆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博瑞迪姆虽然规模堪比克洛维城的内城区,但总数也不过几万名“常住施法者”,而且大部分还都是为大计划各环节效力的机构,某个环节出现了重大发现,消息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只是时间问题。
短短一天时间,有关奥古斯特当天即兴演说的手抄本就已经到处都是,从原初之塔的底层大厅到街头巷尾,都能听到有施法者在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连带着他们所在的炼金室名字也从血脉之承被叫做了血脉之力。
而对于安森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在大回廊厅已经能搜索到关于血脉之力的相关研究,以及炼金室“同僚们”对待自己的态度。
卢恩是炼金室的高阶研究员,甚至拥有原初之塔授予的权限,自己和奥古斯特是他请来的“外援”,上来就占据了炼金室的研究地位——等于是空降了一个陌生领导,而且还是博瑞迪姆瞧不起的外地人。
因此虽然卢恩对奥古斯特无比尊重,对“失忆”的安森也愿意平等交往,但不等于其他研究员也会这么做。
但不管他们过去什么样,现在全都变了——真神有三个,血脉之承炼金室只有奥古斯特一个领导。
连带着安森这个“跟班”也变得顺眼多了,从原初之塔回来也不再只能从卢恩那里获取情报,和几个认识不认识的研究员也能闲聊几句,了解博瑞迪姆最近的情况。
原初之塔的试炼又开始了…一支亵渎法师和五阶施法者组成的队伍刚刚猎龙归来…某个靠海的类人生物部落爆发了叛乱……
安森总算有了更多对博瑞迪姆的消息渠道,甚至已经能根据这些消息加上公开的地图,弄清了博瑞迪姆的大致位置。
结果略微有点儿让人意外,假设之后千年间地形变化不大的话,博瑞迪姆极可能距离后来的冬炬城殖民地非常近!
所以塔莉娅坚持前往冬炬城就说得通了——作为卢恩的女儿,她肯定知道博瑞迪姆的准确位置,那么她前往冬炬城肯定就是为了吸引守墓人的注意力,避免对方找白鲸港的麻烦,同时伺机进入安息之土。
这个新发现让安森兴奋一阵,假设自己返回原来的时间点需要前往这个时代的“白鲸港”,路程远远比自己想象得要短得多。
同时还有个坏消息,那就是他仍然没弄明白,诺露拉也就是塔莉娅留下的“邪神傀儡”,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自己送到这个时间来的。
甚至连自己的身份,安森也无法百分百的证明——虽然奥古斯特说过自己和他同样是璨星城的旧神派,但这里是博瑞迪姆,自己也没有任何关于璨星城的记忆。
太多的疑问,让安森开始对奥古斯特在马车上时的说法产生了怀疑,但为了避免暴露这种问题又无法直接询问,整日忙碌的奥古斯特也让两人没有太多闲聊的机会。
不仅仅是他…自从来到博瑞迪姆之后,奥古斯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工作,连卢恩也只有每天常例汇报时,能够与他交谈几句。
“所以,你还没有把那个预言的事情告诉他?”
狭小的资料室内,安森略显诧异的对眉头紧蹙的卢恩道。
“我办不到!”
卢恩满脸哦痛苦,眼神中夹杂着说不出的纠结:“你也看到了,整个炼金室…不!是大半个博瑞迪姆都在为他的新发现欢欣鼓舞,为过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找到可行的方向而兴奋不已。”
“这种时候就算我站出来告诉他们,奥古斯特的研究是错误的,而且是预言明确指出会发生的错误,炼金室的同僚们会怎么想,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认为是奥古斯特错了,只会觉得我找到的预言,我的解读有误!我错了!”
卢恩蹲下来,抱着脑袋的双手用力扣着头皮:“不光是他们,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过去几天我一直在反复祈祷相同的内容,就是想证明我错了,奥古斯特是…是对的,是我误解了预言!”
“最重要的是他…他可是奥古斯特,真正的天才,他怎么可能会犯错呢?!”
安森默然不语,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狂信徒发现自己信仰的对象和现实认知不符会是怎么一个心情,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卢恩真的把预言和自己解读的内容告诉奥古斯特,他也怀疑可能没什么意义——不光是之后陆续出现的“七大骑士”和“血脉之力”的缘故,还有奥古斯特本人对博瑞迪姆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屑和鄙夷。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安森基本确认看似温和,平易近人的奥古斯特,实则有着极其傲慢和坚定的内心,而且似乎还有些悲观主义倾向,冷酷得像是个在床上倒数自己死亡时间的绝症病人。
只有在讨论莉莎的时候,才能略微看到他些许的真情流露…那种充满溺爱与关怀的目光,绝对不可能撒谎。
“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
看着还坐在书柜旁纠结的卢恩,安森假装漠不经心的随口道:“让奥古斯特最信任的人,把这个预言交给他。”
“谁?”
“莉莎,莉莎·奥古斯特。”停下手头的工作,安森叹了口气道:“让奥古斯特的亲女儿找到这份预言的话,说不定奥古斯特会听得进去或者说,至少认真思考下自己做的对不对。”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安森当然不是帮卢恩说服奥古斯特,他准备离开博瑞迪姆!
要找到莉莎当然要前往璨星城,无论卢恩准备如何解决离开博瑞迪姆的问题,作为奥古斯特副手的安森自然应当随同前往,于是就有了名正言顺离开的理由。
目的也很明确:弄清自己在这个时间点的身份,寻找返回原本时空的机会!
无论何时何地,一个没有预案和兜底准备的计划就不是个好计划,在了解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以前,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回去或者回不去,也都要做好融入这个时空以及任何有可能离开的方式的准备。
表面上这只是个朋友间善意的提议,卢恩或许会答应或许不会,都不妨碍安森有条不紊的推进一个又一个计划。
但卢恩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惊喜,不是沉思,而是满脸的诧异和困惑。
“莉莎?”
“莉莎她不是…几年前就已经病死了吗?”
嗯?!
安森面色一僵,眼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震惊。
虽然立刻就恢复了正常,但还是被卢恩敏锐的捕捉到了,愣住的他立刻上前道歉:“对、对不起,我忘记你失忆了,不是故意要刺激……”
“安森·巴赫,是么?”
就在他想要尽力解释时,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还用衣领蒙着面的身影出现在资料室的门口,用低沉还略显压抑的嗓音道。
“是我。”
轻轻推开还想安慰和解释的卢恩,安森一脸正色对身前的黑衣人道;这段时间他已经弄清了博瑞迪姆的大致社会结构,知道眼前的人原初之塔的“神侍”——博瑞迪姆官方最底层的工作人员,大概是警察兼社工兼信使兼干事兼宣传员,一切涉及博瑞迪姆日常的场合与事件,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而且他们还有个很特别的绰号…守墓人,因为名义上这些人是三旧神陵寝的看守。
“请问,有什么事吗?”
“真神下达了祂们的旨意,赐予你无上的荣光。”守墓人张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动作,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分羡慕:
“以三真神的名义,授予安森·巴赫无需考核,直接参加本轮原初之塔登阶试炼的特权!”
“参加试炼?!”
没等安森做出任何反应,一旁的卢恩已经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可安森,安森他…他……”
“这是真神们下达的旨意,由使徒们做出的决定,我…也只是负责传达而已。”守墓人冰冷的打断了结结巴巴的卢恩,重新将目光转向安森:
“这是一项特权,意味着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
“但我建议你最好认真思考再做出决定,并非所有信徒都能得到与你相同的殊荣,毫无缘由的拒绝真神们赐予的善意,要想清楚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明白。”安森看了眼旁边想说什么,又不敢直接开口的卢恩:
“但我是奥古斯特的副手,又是炼金室的研究员,就算要参加也必须通知他才可以,所以请给我一点点考虑的时间,可以吗?”
“没有问题,你有三天的时间。”
守墓人微微颔首,转身向资料室外走去。
可就在房间内的两人都以为他已经离开,稍微松口气的时候,走廊内又传来了那冰冷的话语声:
“顺便一提,奥古斯特…他也同样得到了这份特权。”
话音落下,沉稳的脚步声逐渐在走廊中隐去。
……………………
“我的意见是不要拒绝,参加原初之塔的试炼。”
位于扭曲领域最高处的办公室内,微蹙眉头的奥古斯特看着眼前赶来通知自己的两人,沉默了许久后给出了他的答复: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让安森你独自接受试炼,而是准备和你一起参加。”
“什么?!”
卢恩的表情无比震惊,同时还带着几分不舍:“可你现在是炼金室的最高负责人,而且刚刚有了全新的发现啊!”
“是的,但这个研究并不是那种能够很快成功的类型,即便用最乐观的态度,恐怕也要上百年才能得到一点点成果。”奥古斯特摊了摊手,没有一点犹豫道:
“而且即便我不在了,也有你…卢恩·柯林斯领导炼金室,我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可是我……”
“唔,你怎么了?”
“我……”卢恩的话堵在了嘴边,眼神中透着几分失落,慌张和恐惧夹杂在一起的情绪,想说什么,却又依然说不出口。
办公桌后的奥古斯特缓缓站起身,他先是长舒口气,环视一周后再看向两人,用温和的嗓音道:
“进化,我们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进化,而这是件注定看不到尽头的工作——因为完美的近义词是终结,一旦达到了完美,则意味着我们将止步于此。”
“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能实现完美的计划…嗯,至少不会是我,我希望那个人是莉莎,但又不希望她成为‘最后的进化者’,我渴望自己是正确的,但正确的标准往往不会那么清晰。”
“因此,我愿意接受原初之塔的这场试炼,因为有些事情光靠实验和猜想已经无法证明了;至于炼金室的工作,也并不是非我不可。”
“柯林斯研究员,我知道对于精灵实验的方向,你有自己的想法。”奥古斯特的目光投向了卢恩:
“我不知道你和我谁是对的,也许我们殊途同归,也许我们都错的离谱,但既然正确本身的定义都那么模糊,我觉得多一种选择也不见得坏事。”
“所以关于预言的事情,我要保留自己的想法,于此同时,我尊重你的观点。”
奥古斯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狡黠:“若左边是陷阱,则右边必定是泥潭;唯有不受迷惘,一路向前,方能抵达终点…你说呢?”
“原、原来你已经知……”
恍然的卢恩猛地看向身旁的安森,但后者拼命摇头——开玩笑,他还打算用这个情报想办法离开博瑞迪姆呢,怎么可能私下告诉奥古斯特。
“至于你,我亲爱的安森。”奥古斯特顺势将目光扫了过来:
“我觉得这对你而言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试炼不会很简单,但只要足够顺利,你应该是能实现愿望的。”
“什么愿望?”卢恩沉声问道。
“成为图托儿,这就是安森来到博瑞迪姆的唯一原因。”奥古斯特顿了下,好奇的冲卢恩眨了眨眼睛:
“唉,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试炼
原初之塔,深夜。
因为终日被血脓之雾笼罩,博瑞迪姆实际上是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所谓“天色”仅仅是负责运转城市的使徒们每过差不多十小时调整一次雾气浓度,便于管理。
散发着强烈魔法气息的浓雾将整个城市化作了黑灰色的海洋,错落有致的建筑仿佛一片片孤岛,忽闪忽灭的灯火映照着海面下的世界。
穿梭在雾海中的马车缓缓在台阶前停靠,一身精致长袍的奥古斯特迈步走下马车,领着已经来过好几次的安森顺阶而上,向大门走去。
比平时更加浓烈的雾气令安森微微蹙眉,那种夹杂着更高层次,能够直接窥探自己内心的力量笼罩着自己,要拼命克制内心本能的恐惧,才不至于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不要隐匿。”
走在前面的奥古斯特头也不回的轻声道,只是稍微放慢了脚步:“展开你的施法范围,扭曲周围的自然法则,血脓之雾就无法影响到你了。”
“扭曲自然法则?”
安森忍不住挑了下眉毛,这种咒法师的基本功他当然明白,但前提是释放魔法的时候——难道自己要用【升腾之火】把周围的浓雾全烧了,还是用【烟娱家】把自己包裹起来?
“这并不需要使用魔法。”似乎是觉察到了安森的疑问,奥古斯特继续小声道:“将施法范围展开,然后按照你心中的意愿扭曲这片领域就可以了。”
“让一切如心中所愿,令世界变成你心中的模样——这就是咒魔法诞生的理由。”
变成自己心中的模样…安森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轻轻“啪!”打了个响指张开施法范围,同时想象着一道淡淡的隔膜挡住周围的血脓之雾,但可以让空气中的其它气体流通。
片刻之后,原本无比难受的感觉渐渐消失,身体恢复了正常。
奥古斯特终于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略有些诧异的安森,微微颔首:“很不错。”
“能够完成这一步,证明你的咒魔法途径已经达到了一个峰值,距离图托儿已经非常近了;只是进步的太快,对自己进化的结果还不太清楚而已。”
“不用担心,这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倒不如说所有咒魔法一系的进化者都有无法确认自己目前阶段的问题,导致实力忽高忽低,只有在成为图托儿之后才能稳定下来。”
而那就是自己来到博瑞迪姆的理由…安森心中一动,脑海中回荡着某些快要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没错,自己的确曾经非常坦诚的告诉过塔莉娅,希望称为一名亵渎法师——虽然已经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对于新世界的危险程度,安森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因为整整一年都没有遭遇危险,加上还有塔莉娅与卢恩家族在背后“保底”,导致自己松懈了不少,以至于守墓人找上门来时,甚至连像样的计划都没有,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当然,就算提前有准备大概也没多少意义,自己有多少实力他还是清楚的——讨伐诺露拉的战斗如果没有塔莉娅与芙莱娅暗中保护,结果多半是死定了。
所以塔莉娅费尽周折,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亵渎法师?
如果是刚刚醒来就得到这个信息,安森大概真的会这么认为,但显然情况远比这要复杂得多;不谈其它,仅仅“血脉之力”的情报就已经足以震撼。
假如一切都像奥古斯特推演的那样,天赋者的成长潜力恐怕要远远超越施法者,几乎有着无限的可能。
事实上在某位海骑士天赋者身上就已经“初见端倪”…无比全面的身体强化,明显源自血魔法途径,而操纵水汽的能力大概率来自咒魔法途径,毫不矛盾的在一个人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结合。
这不是“多途径魔法融合”,还有什么算“融合”——论适应性,比守墓人那种天生自带缺陷的多途径强了不知道几个层次。
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猜测,但并不妨碍安森故作紧张,跟在奥古斯特身侧向原初之塔大门走去。
随着不断靠近,周围的雾气愈来愈淡,待到来到恢宏的大门正下方,两人已经走出雾海,只剩下不见天日的黑暗。
一身长袍的守墓人双手交叉着站在大门下,在看到二人的身影后便微微颔首,转身向大厅内走去。
进入大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隐约听见守墓人的脚步声;或许是因为张开了施法范围的缘故,安森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甚至能通过自己,奥古斯特和守墓人产生的回声,靠咒法师超绝的距离感判断出周围的大致样貌。
他不敢展开“异能”…虽然并没有任何理由,但就是有种莫名的恐慌,提醒自己的理智千万别这么做,否则会有非常恐怖的事情发生。
脚步声在前方停下,安森和奥古斯特也同时在对方十步之外的距离停了下来,冰冷的话语声随即在空气中响起:
“很高兴二位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但愿三真神的赐福庇佑着你们顺利通过试炼,直至成为通晓神谕之人。”
也就是使徒…安森在心底默念道。
“如二位所知,博瑞迪姆的等级总共有五个,同样也就意味着有五层试炼,每通过一层试炼,就能获得相应的特权;而在参加试炼前则还有一个选拔环节,确保参加者是真正最虔诚的信徒。”
守墓人微微一顿,声音比刚开始时变得空灵了些:“当然,二位是得到了真神特权的存在,不再需要繁琐的甄选过程,就可以直接参加试炼。”
“按照规则,二位将分别以各自所掌握的途径开始首试炼,只需在心中默念‘开始’,我将为你们打开前往相应空间的入口;每当通过试炼既可进入下一轮,直至通过全部试炼为止;中途可以暂停,但将被视为放弃。”
“奥古斯特,作为图托儿,您将享有任意选择进入三层以下任何一场试炼的特权。”守墓人略显温和道:
“并且只要通过第三层试炼,原初之塔将授予您自由离开,并在未来任意时间加入试炼的机会。”
“没有那个必要。”奥古斯特微笑着拒绝道:
“既然是试炼,自然应该按规则进行——我愿意从最第一层开始,中途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离开。”
“我欣赏您不畏困难的勇气,也尊重您恪守规则的行为方式。”守墓人赞叹道:
“愿未来的神谕者之中,能有您的一席之地。”
话音落下,守墓人的气息在大厅内渐渐散去,没了踪影。
漆黑的大厅内,只剩下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和心跳声。
“嗯,看起来我们暂时要在这里分开了。”奥古斯特耸耸肩,侧目笑道:
“原本还以为我们能一起参加试炼,想办法帮你制造晋升图托儿的机会呢,看起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倒也不一定,试炼有五层,我们早晚还是会见面的。”安森故作随意道:
“当然,或许我运气真的足够好,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晋升成功了。”
“嗯,我觉得非常有可能。”
奥古斯特点点头,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认真道:“你已经具备了晋升的全部先决条件,只是成长得过于迅速导致无法理解自己所掌握的力量;这意味着一旦内心通透,了解自己最根本的地方,使徒或许还过于遥远但图托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是非常艰难的一步,用分水岭或者天堑来形容毫不为过;但当真正跨越之后你就会明白,它仍然只是个开始…却是全新的开始。”
“作为普通的人类和独特的存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你会拥有更多的情感,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喜怒哀乐,对世界也将有完全不同的见解和观点;你所想,所做的一切,都将大有不同。”
“但究竟是否跨过去,选择权仍然在你。”奥古斯特轻声道,目光关切的注视着安森:
“我希望你不要被未知所带来的吸引力迷惑,认真思考这么做的代价与后果,做出负责人的决定,而非被情感冲昏头脑。”
奥古斯特的表情很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紧张,仿佛是在替安森担心他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似的。
强烈到几乎快直接写在脸上的情绪让安森有些莫名,虽然自己和在这个时空和奥古斯特貌似是好友,但也不至于说到这种地步吧?
诧异的安森迟疑了阵,然后微微颔首:
“我明白了。”
“但愿如此。”奥古斯特略带感慨的叹了口气,不过紧接着便恢复了原本温和的表情:
“还有其它的问题吗,我们接下来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嗯,还真有一个。”
“是什么?”
“莉莎。”
安森突然道,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奥古斯特的表情:“卢恩告诉我,莉莎几年前就病死了…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问题,一个弄不好甚至有可能让奥古斯特成为自己的敌人;但这同样是个无比关键的问题,直接联系到自己究竟是在某个平行时空,还是数千年以前,和未来仍然是有联系的。
为了确认这一点,安森决定稍微冒冒风险。
面对安森轻描淡写似的询问,沉默了一小会儿的奥古斯特,十分坦然的笑了笑:
“如果我告诉你,莉莎还活着…你愿意相信吗?”
安森没有给出回应,继续等待着答案。
“其实…以你那敏锐的洞察力,如果不是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应该是可以觉察到的。”奥古斯特叹息着:
“比如说,为什么只用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我就找到了血脉之承炼金室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能发现的突破方向?”
“因为我比卢恩更聪明吗?或许吧,或许他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不认为我们两人的差距会大到那种地步,他对血魔法的理解确实很僵化死板,但也不至于那么久都毫无建树。”
“答案很简单,为了某些原因,我愿意越过一些边界,放弃部分底线,而他不会。”奥古斯特轻声道,祖母绿色的眸子凝视着安森: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沉默的安森,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莉莎她还活着,但不是以卢恩他们所认为的方式;她还会迎来新生,但应该不会是现在。”
“不过假设三真神庇佑,让我的假设有部分可操作的空间,莉莎…会以全新的姿态回到这个世界上,安全的,自由的,享受她所拥有的生命。”
“我、我希望我是正确的,为了她能够自由自在的活着,让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你觉得呢,安森,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仿佛是在闲聊一样,奥古斯特温和的开口询问道。
“也许会的。”
深吸口气,安森也同样轻描淡写的回应着对方:“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但她仍然可以有机会享受她的人生,自由的,安全的。”
“无论如何人,都无法轻易伤害到她。”
“谢谢。”
奥古斯特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朝黑暗中走去。
停留在原地的安森注视着他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声“开始”,随即闭上了双眼。
待到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出现了一扇正泛着浓雾的大门;流动的紫色雾气正从满是到倒刺和狰狞塑像的铁皮门缝间溢出,将周围的环境也变成与它类似的材质和形状。
迈步上前的安森用右手摁住门把手,藏在身后的左手则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左轮;再三确认自己做好了各种应对突发状况的预案后,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个略显空旷,石砌而成的半圆形楼梯大厅,走进来的安森正对着大厅前方的演讲台,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扇和自己身后完全相同的大门。
就在他准备先观察下周围环境的时候,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怎么这么快就又有新人,考核速度变快了?”
“还是说…又有哪个不符合使徒们心意的倒霉蛋,被守墓人抓过来送死?哈哈哈哈哈……”
第三百一十四章 是个哑巴
面色微动的安森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穿着棕色兜帽长袍,脸上有着原初之环图案烙印的男人正死死地瞪着自己,表情中还夹杂着几分嘲讽:
“怎么,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得到了真神的神谕,原初之塔赐予的特权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也、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只不过不是什么试炼的特权,而是被囚禁,去死的特权!”
“所有博瑞迪姆的真神信徒,只要他们出现一丁点儿不服从使徒们的心意,或者干脆只是被他们看不顺眼的家伙,假如没有参加原初之塔试炼的话,就会被授予这项‘特权’。”
“大部分的傻子会不假思索的立刻答应下来,只有少部分有点儿脑子的会认真想一想——但是没用,因为假如你胆敢拒绝,使徒们就会亲自动手,把你变成血脓之雾的一部分!”
“把所有不安分的因素关进原初之塔,让他们相互厮杀,赌上性命通过不可能的陷阱,再美名其曰‘试炼’——这就是博瑞迪姆繁荣昌盛,稳定和谐的真相!”
“看你的表情,应该也是那种以为自己多么光荣,多么值得骄傲的幸运儿吧,啊?噗呵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歇斯底里的狂笑着,仿佛是被无限恶意束缚的囚犯,在绝望的冲着天空嘶吼咆哮。
安森默默地站在那儿,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构造。
自己是从守墓人打开的“门”进来的,说明这里应该和大回廊厅还有炼金室一样,属于某个扭曲领域的一部分,同时又被束缚在原初之塔内部,因为自己并未感受到血脓之雾的气息。
这是不是可以反过来证明,整个原初之塔就是座巨大的扭曲领域,自己在外面看到的只是某种黑魔法或咒魔法塑造的幻象?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笑声渐渐停止。
“怎么,这是被吓傻了,还是说…你是个哑巴?”男人继续嘲讽道,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听起来还有些恼怒和不耐烦:
“好极了,那群混蛋们已经开始连哑巴都不放过了;下一步是不是还要再抓几个瞎子,再指控他们偷看原初之塔的机密……”
“请问这里是原初之塔的第几层?”
不等他抱怨完,安森迈步上前道:“还有,第一轮试炼究竟什么时候开始?”
被抢断的男子先是一怒,紧接着睁大眼睛愣在那儿好久,足足过了大半分钟才有了反应:
“噗!噗…哈…哈哈哈哈…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这个傻子他…他…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送进来啦!”
“噗哈哈哈哈…原初之环在上,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纯粹的傻子,对原初之塔完全不了解就敢进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神谕者’吗,啊?!”
“哈哈哈…哈啊…啊不行了,我不行了…太…太了不起了…真是太了不起了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狂笑不止,像是控制不住身体似的开始疯狂抖动,捂着肚子在台阶上翻来覆去的打滚。
足足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从阶梯上爬起来,边擦着眼泪边开口道:“好吧,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这里是原初之塔,但不是你所知道的任何一层——硬要说的的话,大概是一层半吧!”
“第一层是进化者大厅,大回廊厅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机构组成,也就是守墓人还有各个为大计划效力的部门头头们常去的地方,大部分人也就到这个层次了。”
“在那之上的二到六层,就是我们这帮倒霉蛋和傻瓜们参加‘试炼’,或者说坐牢的地方。”男人轻轻喘息着,平静多的声音仍然带着嘲讽的笑意:“最顶层的第七层,就是传说中使徒们的地盘,谁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秘密。”
“至于这里…不属于原初之塔的任何一层,只是守墓人强行开辟的一片扭曲领域,供我们这些囚徒在去送死之前,有个能休息的地方。”
“每次试炼结束,你都会回到这里,等待下次试炼召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待在这里不就安全了吗,是吧?”
“没用的!每次只要试炼开始,就必须有至少一个进化者参加,否则整个扭曲领域就会瞬间崩溃,除非你能强到使徒级别对抗崩溃,否则会连同领域一起被碾成渣滓!”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厅演讲台中央的火盆突然燃起了暗紫色的火焰,妖异的光芒晃动着魔鬼般的影子。
“而那,就是试炼开始的信号。”男人凝视着安森的眼睛,笑容中带着几分玩味:
“一百次呼吸…一百次普通深呼吸的时间内,我们中必须有一个走进那扇门,干掉和你一起参加试炼的倒霉蛋,否则都得死。”
安森一声不吭的眺望了眼那跃动的火光,旋即又回过头来,瞥了眼仍然坐在原地,丝毫没有起身迹象的男人。
“别看我啊,我是绝对不会进去的——要么你去,要么我们一起死,我真的无所谓!”迎着安森的目光,男人咧嘴笑道:
“你还有…哎,九十个深呼吸的时间,再不抓紧点儿,就得给我陪葬咯!”
一边说着,男子一边还不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完全是毫不在意的迹象。
浑身乍起的寒毛,微微抖动的小腿,湿润到已经开始淌汗掌心除外……
安森微微眯起眼睛,依旧不说话的转过身,顺着阶梯向演讲台正前方的大门走去;就在走下楼梯的同时,男人的冷嘲热讽不断在身后响起:
“没错,去吧…尽情的去送死吧,去看看三真神赐予你的‘特权’到底是多么的光荣……”
“像你这种愚蠢头顶的傻子,不亲见识到真相的残酷,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是何等的可悲……”
“被骗进来,还以为自己多光荣的傻子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砰!”
重重的关门声,打断了男人的狂笑。
松开逐渐消失的大门,面无表情的安森快速环顾周围的新环境。
脚下是平整的地面,附近看不到任何阻挡视线的障碍物;没有光,但并不会感觉特别的暗——除了最外围那犹如实质的漆黑,能见度几乎是百分百。
这种场合,作为角斗场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就在安森打量着周围同时,从对面黑暗中走出的身影也同样在打量着他。
“唉,为什么会一点儿气息都感觉不到?”
穿着身和安森类似长袍,还用面罩遮住大半张脸的施法者微微蹙眉,怔怔的开口道:“你、你该不会是还没有掌握任何一个进化途径,就敢参加试炼……”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抹残影裹挟着肆意涌动的浓雾向自己扑来!
神色骤变的施法者不敢怠慢,猛地将右手挡在身前,普通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异化,变成了直径半公尺,满是青筋与倒刺的巨爪。
“砰——!”
只轻轻一抓,巨爪连带着消散的烟雾在地面留下了刀削斧刻的痕迹;几乎同时,施法者看到原本该被自己撕成碎片的安森飞跃到了自己头顶,嘴角叼着的奇怪烟斗还在不断涌出富含魔法反应的浓雾。
那、那是什么东西?还有为什么自己完全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气息,难道这家伙是黑法师?
施法者满腹狐疑,但却丝毫没有怠慢——突然开始疯狂抽搐的左臂像陶瓷似的碎裂,从臂膀末端喷涌出一根根细小的触手,向即将落地的安森袭去。
“噗——!噗——!噗——!”
满是粘液和倒刺的触手在耳畔发出撕裂空气的呼啸,面无表情的安森疯狂腾挪闪躲,卡着只有几公分的距离闪开能直接在地面砸开裂痕,粘液还能腐蚀泥土的触手。
与此同时,逐渐被浓雾包围的施法者还在继续不断变异,迅速膨胀的双腿从向后弯曲变成了向前弯曲,被撑爆的靴子里长出了利刃般的爪子,一根根青筋像蠕动的蟒蛇,开始从变异的部分蔓延到全身。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他冷冷盯着被自己试探攻击追赶,不间断在周围四处移动的安森,内心的不安愈来愈重——明明感觉不到任何魔法气息,但因血魔法途径而变异强化的直觉却在不断向自己发出警告,这家伙很危险。
虽然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施法者也不打算再继续拖延下去,准备用下一击结束这场死斗。
就在躲过触手攻击的安森借着烟雾企图靠近的刹那,施法者膨胀的右臂突然握拳,如同攻城锤般命中了袭来的身影。
“咚!”
震颤耳鼓膜的巨响声中,施法者的双脚死死地抓住地面,仅靠手臂挥舞的惯性和腰身扭动的力量打出了堪比六磅步兵炮的一击。
恐怖的力道卷起狂风,将周围的烟雾吹散,露出了被他击中的身影。
面无表情的安森站在距离只有他三步的位置,呼啸的风肆意吹拂着他的头发,露出一双深棕色的,无比冷静的眸子。
施法者的瞳孔顿时骤缩。
并非仅仅因为中了自己全力一击却毫发无伤,而是在自己攻击的瞬间,原本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的对方却散发出了无比强劲的魔法气息。
叼着烟斗的他平举着右手,和自己的右爪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可偏偏就是这几公分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被浓雾形成的屏障死死挡住。
这…他、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浑身上下被无数“烟长枪”贯穿,连同左臂触手一同被钉在原地的施法者瞳孔剧烈颤抖着,满脸的难以置信。
轻轻吐出了口烟圈,安森一边维持着【烟娱家】的效果一边向后倒退;立刻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的施法者开始露出了恐慌的表情:
“不、不不不…不要动手,我投降!我愿意投降!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啊…我…我……”
他拼命的挣扎,忍着被“烟长枪”不断撕开伤口疼痛在拼命的求饶,流出的血浆已经在身下积成了厚厚的一滩,浑身都被浸成了暗红色。
似乎是被对方的真诚打动了,安森默默的拿掉了嘴角的烟斗;几乎同时,插满施法者全身的“烟长枪”也开始松动,有了即将要消散的迹象。
但就在施法者即将露出喜色的瞬间,貌似心软的安森“啪!”的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金红色的火光直接点燃了施法者全身,而被解除了“烟长枪”的烟雾随即转化成了“烟火焰”,在升腾之火的效果下疯狂燃烧。
火光散去,只留下一地焦黑的血肉。
再三确认对方的魔法反应已经消失,终于长舒口气的安森这才解除了【烟娱家】。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自己能得手的唯一原因,是这个时空的进化者不懂得“隐匿”的技巧——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掌握——要是信了对方的求饶,现在变成肉酱的就该是自己了。
又过了几分钟,一道和之前完全相同的大门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身后;而原本地上已经化作焦炭的尸体,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必须击杀一同参加试炼的人,才算完成了试炼…微微蹙眉的安森在心底暗道,头也不回的朝大门走去。
推开门,熟悉的台阶大厅再次出现在面前,只是这次不再是从正后方和演讲厅,而是看台上的某个角落。
缓缓抬起头,之前进门时那个男人正坐在和自己相对的位置,像是看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似的,瞪大的双眼几乎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先是震惊的怔在原地,紧接着颤巍巍的举起右手,用伸不直的食指指着毫发无伤的安森,长大的嘴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被吓傻了吗?”迎着他的目光,安森的嘴角轻轻一挑:
“还是说…你是个哑巴?”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最后的归宿
“……随你尽管嘲笑好了,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放弃了。”
只是愣住了一瞬,脸上带有烙印的男人立刻轻哼一声,无所谓的笑道:“只才通过了一轮试炼,别以为已经能松口气了——真正会让你绝望的还没开始呢!”
“这有点儿像培养皿里的试验品,最开始只是刷掉那些‘幸运儿’和傻子们,好让他们不用经历后面的恐怖,算是使徒们心胸宽阔,给予他们的仁慈!”
“所以别为自己高兴,你该后悔,后悔为什么没像那个被你干掉的倒霉蛋一样轻轻松松的死了,还要经受那么多的折磨和痛苦!”
仿佛是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男人歇斯底里的低吼着,带有烙印的脸颊也微微出现了扭曲,呼吸也随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急促了起来。
微翘着嘴角的安森默默听着他的冷嘲热讽,突然迈步上前,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你、你想干什么?!”
面色骤变的男人慌张道,下意识想要向后闪躲;紧接着“啪!”的一声,被安森摁住了肩膀。
果然,在这个扭曲领域里即便解除“隐匿”,也只能感受到彼此身为施法者的气息,力量却被完全压制了;但身体本身的素质,还有血脉之力却并未受到影响…死死扣住对方肩膀的安森心中一凛,却依旧像闲聊似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问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说…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男人嘴唇一颤,慌张的脸色露出了想笑的表情:“你…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这里是原初之塔,我们是这里的囚犯,除了使徒和那些能够通过第三次试炼的图托儿,其他人都已经没有名字了——名字是用来区别群体内不同个体的,而我们没有分别,懂吗?!”
“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是吧,别担心,用不了多久你就忘记它了,然后再忘记你自己是谁,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忘记刚刚发生的事,只记得还要参加一个又一个让你痛不欲生的试炼,变成无欲无求的行尸走肉,再被其它的傻子们干掉!”
“这就是我们…你的下场,你唯一的下场!”
他死死地咬着牙,眼神中蕴藏着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
所以这里的扭曲领域不仅能压制力量,还具备某些黑魔法的力量,会让人逐渐失去记忆,最终剥夺意识,变成无法思考的行尸走肉,但仅限于亵渎法师以下的施法者……
安森突然想起进来时守墓人曾经提到过,亵渎法师可以直接参加三级试炼,但奥古斯特身为亵渎法师本就拥有三级权限——难道说使徒们建造的原初之塔,无法在意识层面影响到亵渎法师们?
“别紧张,我也只是想弄清一些疑问。”缓缓松开按在对方肩膀上的右手,安森继续像闲聊似的随口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都只是这里的囚犯;区别只在于你掌握着一些这里的情报,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仅此而已。”
他故意放低姿态,同时缓缓坐下身和对方四目平视,脸上洋溢着无与伦比的真诚。
沉默了一会儿的男人,脸上再次露出了神经质的笑容:
“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你什么也不用问…因为就算你知道得再多,也没有用。”
“没用?”
“我猜一下,刚刚你通过的那个试炼,是不是进入到了一个长得特别符合你想象出来的,能够和别人公平角斗的空间。”男人脸上的烙印抽搐了下,深吸口气道:
“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又看了看对面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然后下意识想到:哦,这场试炼是必须干掉他,才能算是我过关了…对吧?”
安森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环境,气氛,徘徊在周围的呓语…在你踏入试炼的瞬间,原初之塔就用各种方法和手段,明着或者暗示你这场试炼的规则。”男人点了点头,眼神里弥漫着绝望:
“所以你什么也不用问,什么也用不着知道,像个自以为是幸运儿的傻子那样,尽情的去参加试炼就行。”
“其它的事情,就算你知道了也没用,不如当个傻子还比较幸运些!”
“那你已经参加几轮试炼了?这个扭曲领域中还有没有其他参加试炼的信徒,通常一轮新试炼之间有多长时间的间隔?没通过试炼的下场是什么,还有重来的机会吗?”
安森连续询问道,对方的情绪波动明显不太正常,可现在完全一头雾水的自己实在太需要情报了,哪怕暂时无意义的信息也比完全没有要强。
但男人似乎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想法,无论再怎么催问,也只剩下神经质似的笑声,和那双充满了绝望与嘲弄的眼睛,勾起了安森对某位“灰心哥”的古老记忆。
就在他还打算继续争取时,演讲台上的紫色篝火再度亮起,诡异的黑色大门逐渐浮现而出,不断向周围散溢着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
男人抬头盯着眼前的安森,微微翘起的嘴角让一切不言而喻。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缓缓站起身,安森顺着阶梯走向演讲台,朝大门而去。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瞬间,身后仍坐在台阶上的男人突然开口道:
“第三次试炼…我一共参加了,三次试炼。”
“但在第三轮的时候,我…还有另一个共同参加试炼的同伴…我们失败了。”
“那一轮的试炼中有位受到惩罚的图托儿,我的同伴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肉体就彻底腐烂,意识被抽走变成了被对方奴役的…亡灵……”
“我跑得够快,趁同伴被干掉瞬间打开的大门逃回了这里…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还是能感觉到那个图托儿的气息……”
“如果再次踏进那扇大门,我就会再次撞见那个图托儿…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但关键是哪怕死了仍然要被奴役,直至他想要给你个痛快为止!”
“三次试炼,就是你我…我们所有这些以为博瑞迪姆是天堂的傻子们,最后的归宿!”
看着他那双颤栗不止的眼睛,回首望向身后的安森驻足良久,在心底即将默数一百个呼吸时才微微颔首:
“多谢了,我会记住的。”
然后他推门而入,走进了一片深邃,背影随着大门在演讲台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仍然是和刚刚相似的,宛若深渊似的黑暗,脚下依然是平整到看不见任何起伏的地面;唯一不同的,是在黑暗中多出了一束从天而降的白光,映照着张造型古朴,有着精致浮雕的长桌。
借着那略有些刺眼的光束,眼球逐渐适应了环境的安森瞬间锁定了长桌后坐着的身影——开襟的高领紫色长袍,略显滑稽的宽檐帽上还别着根羽毛,大半张脸被隐藏在了帽子和衣领内,但仍能看见他高高翘起的嘴角,外加那又长又尖的下巴。
“你好啊,我亲爱的教友~”
充满喜悦的话语声响起,长桌后的身影将双肘放在桌上,用一双交叉的白手套撑着自己的尖下巴:“恭喜,恭喜你通过了第一轮试炼,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这里。”
“不要否认,我知道,我是过来人,不得不亲手杀死一位和自己毫无瓜葛的教友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
“但你也无需痛苦!因此从现在开始,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至少,至少在这轮试炼中,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三真神,还有伟大的使徒们,他们是善良而仁慈的,只是为了确保试炼的严格,才制定了略显苛刻的试炼流程;毕竟我们总得找一个办法,筛选掉那些不太…合格的教友,对吧?”
“至于你…你还有我,我们是已经通过了首轮试炼,证明了自己的进化者,我们是被选召的人,是大计划的一部分!”
“我们不需要再用那么野蛮,残忍,严苛的办法,确保原初之塔的纯洁与高尚了。”
“我们…有更好的方式。”
满脸笑容的施法者站起身,双臂平举,仿佛是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看着眼前这个和热情到不可思议的家伙,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什么方式?”
“那就是……”施法者微微一顿,脸上笑容愈盛:
“抱歉,我差点儿忘记了最重要的历届…不着急,您先请坐,容我向您娓娓道来。”
说罢,他一边讨好的笑着,一边“啪!”的打了个响指;很快,长桌的对面出现了一把和他身后完全相同的靠背扶手椅。
没有感觉到明显的魔法气息,难道说是这个扭曲领域自带的…感觉有点儿可疑啊…微微颔首的安森迈步上前,十分自然的坐在了长椅上,并且和对方一样用双肘撑着桌面。
但实际上就在落座的瞬间,他的身体并没有接触到椅子,而是靠肘部和大腿的力量让身体保持住了平衡。
能做到这一点,除了感谢之前塔莉娅反复帮自己“刷题”,从许多“咒法师前辈”身上学到了控制身体的技巧,还有就是克洛维城的求真修会的健身房。
一同重新坐下的施法者似乎并未觉察到任何的异常,兴高采烈的开始向安森继续介绍了起来:
“第二轮试炼的环节是…辩论!”
“辩论?”
“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让我们用思想的深度和经验的积累,决出最终的胜负吧!”施法者开心的解释道:
“总共有十轮辩论,双方按照回合制不断发言,任何一方若无法再继续反驳,则视为失败。”
“胜利方则要连续赢下十轮辩论,则可通过试炼——当然,也可以随意在任何一轮胜利,从失败方死去后打开的大门离开试炼,不过下次再来可就要重新开始了。”
“每轮的主题随机,最先开始方随机,可以反驳但不可胡搅蛮缠,若所答内容与对手的反驳内容无关,或不足以反驳的话,同样会被判定为失败!”
伴随着“啪!”的一下掌声,双手合十的施法者将脑袋凑近前来,急不可耐的笑着问道:“怎么样,还有什么疑问吗?”
“只有一个。”安森迎着他的目光,同样以微笑回敬:
“什么时候开始?”
“当然是现在!”
施法者猛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就在他坐稳的瞬间,长桌上突然多出了一张精致的羊皮纸,上面用几个潦草涂鸦组成了一串句子:
“是先有光,还是先有影?”
就在羊皮纸出现的同时,两人头顶的光线突然挪到了施法者的身上。
“啊!这轮是我先发言,幸运啊!”施法者的声音异常轻快:
“我的答案是先有光,因为只有在出现光之后,才有了影子的存在,否则我们这个世界本质就是混沌的黑暗而已。”
原来如此,先发言的一方可以选择辩论的角度,后者只能从相反的方向展开辩论…安森微微收敛了内心:“我反对。”
“既然是作为辩论的题目,本身就是将光与影作为相互独立的个体来评判,我认为双方不存在伴生的关系,因为光在落下的瞬间改变了周围,但周围的一切本就存在,并非是为光而诞生的;自然是先有了影,再有了光。”
“反对——没有光,你如何判断影在哪儿?”施法者笑道:“是光的存在,赋予了影以意义。”
“反对。”安森挑了下眉毛,平静的问道:
“提问,您对影的定义是什么?”
“是和光截然相反,看不见的黑……”
话音戛然而止。
张着嘴却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施法者僵在原地,足足愣住了数秒后,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我输了。”
安森微微颔首,但内心却依然紧绷着心弦;对方认输认得太痛快了,哪怕真的答不上来也应该再挣扎一下的,还是说……
就在他不断猜测的时候,面前的施法者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然后毫不犹豫的捅进了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拧,一拽,剖出了自己被搅碎的心脏!
“噗!”
暗红色的血浆喷洒在毫无准备的安森脸上,略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噗通!”一声趴在桌上,从伤口溢出的血浆很快就染红了整张长桌。
还没等他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刚刚掏心而死的施法者又缓缓地从桌子上爬了起来,满脸是血的冲他笑道:
“好了,我死了一次,可以继续和您辩论了。”
“哦…好像还没向您做自我介绍吧?真是抱歉啊,我叫西尔则……”
“如您所见,是一名图托儿。”
第三百一十六章 我死了,又活了
“璨星城教团信徒,血脉之承炼金室的研究员,安森·巴赫。”
仿佛空气都凝固的气氛中,满脸是血的安森冷静地注视着对方,淡淡开口道:“不介意的话,叫我安森就好。”
虽然装作毫不介意的模样,但心弦已经紧绷到了极致,险些直接暴露了自己并未坐在椅子上的事实。
依靠圣杯骑士血脉之力的优秀素质,总算是没有失态露怯。
“当然…很高兴认识你,安森。”
西尔则愣住了片刻,旋即脸上笑容愈盛道:“璨星城,你应该认识璨星城的奥古斯特吧?”
“啊哈哈,他是我多年的旧相识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安森挑了挑眉头:“我知道他,但并不认识——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当然可以。”
西尔则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减:“但是亲爱的安森我必须提醒你,在参加试炼的时候欺骗一位图托儿,特别这个图托儿还是你的对手…那可不是个明确的决定。”
“不是,但我说的是实话。”安森迎着那双从帽檐缝隙中露出的眼睛:
“身为图托儿,难道还不清楚我是不是在撒谎?”
针锋相对的交涉让压抑的气氛再度升级,坐在染血长桌两侧的双方冷冷的凝视着彼此,直至那张羊皮纸再度出现:
“是现有文字,还是先有语言?”
这一次头顶的光束落在了安森的身上。
“我认为是先有文字。”安森抢先说道:“没有准确代表每个发音含义的符号,语言也只是同类间毫无意义的嚎叫而已。”
“这可真是太让人惊讶了,我也还以为你一定会说先有语……”西尔则收敛了自己的错愕,迅速予以反击:
“我反对——即便没有文字,也并不能证明语言是不存在的;是因为有了语言才会有文字,而非相反,所以必然是先有语言,再有文字。”
强忍着开始感到酸痛的腿部,安森略微加重了肘部的力量。
他当然知道对方究竟惊讶什么,这个主题和上一个毫无分别,先手的优势甚至还要更大,任谁应该都会选择“先有语言”,而非后者。
但安森并不这么认为。
“反对——语言的一个群体内最低成本进行沟通的渠道,但定义语言的前提是它必须包含表达信息的能力,而文字是信息是载体,所以必然是先有文字,再有语言。”
这个回答让西尔则直接笑了:“提问,是不是没有诞生文字的语言,就不算语言了?”
“抱歉,我无法回答。”安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因为要先有文字,才能有语言——您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西尔则终于不笑了,翘起的嘴角凝固在了脸上。
看着他那开始不太友善的表情,假装放松的安森从怀中掏出了烟斗,轻轻咬在了嘴角,脑海中开始浮现出某些古老的记忆。
问,赢得一场辩论赛的关键是什么?
是逐条驳倒对方的论点吗,是拿出切实的证据吗,是口若悬河的高谈阔论吗,还是一语中的精彩陈述呢?
都不是,能否辩赢的因素只有一个——掌握主题的定义权。
每个看到主题的辩论者内心都会塑造出对其的主观定义,下意识的认为这个定义是所有人都认可的,下意识按照这个定义去输出观点,下意识的反驳对方论述中和自己想象不同的地方…这种辩论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有结果,因为双方毫无共识可言。
只有让对方也默认自己对主题的定义,才是赢得辩论的唯一方式——从范围,定义和规则全都是我订的,你再有道理也是狡辩。
放到舆论环境下其实也一样,只要掌握话语权和释义权,“双重标准”甚至是褒义词,因为我怎么说都对,而你从开口反驳的那一刻起就错了,还错的离谱。
轻轻点燃烟斗,被勾起无限回忆的安森吐出了一口造型完美的烟圈。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惊讶的西尔则突然笑了,甚至还鼓起了掌:“了不起,看来您对这个游戏有着相当深刻的理解,不愧是咒魔法途径的进化者;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说完,他举起右手,并将食指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猛地向里一戳!
“噗——噗——噗——”
伴随着喷溅而出的血浆,西尔则将竖起的食指一节节捅进了自己的脑袋,颤抖不止的右手还在捅戳的同时左右来回拧动。
于此同时,他的左手直接撕开了自己的喉咙,手掌顺着锁骨中央撕开的缺口,一根根掰断自己的肋骨,顺着裂口攥住了自己的心脏,最后破膛而出。
“噗通!”
没有发出一声惨叫,钻脑掏心的西尔则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扑倒在了桌上,硬生生从胸口伸出。
望着直冲着自己,攥着心脏的左手,面无表情的安森缓缓闭上了双眼;待到自己再次睁开眼睛时,“惨死”的西尔则已经重新完好无损的坐在了自己对面,除了那渗人微笑上粘稠的血浆,看不到任何刚才一切发生过的痕迹。
“好了,让我们继续吧。”
双手撑着下巴的西尔则,笑容愈盛:“您已经赢了两轮,只要再赢八轮,就能通过这场试炼了。”
“目前看起来,这对您好像并没有什么难度;反倒是我该小心一些了,连输两场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哈哈。”
安森依旧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他认真观察了西尔则两次“自杀”的经过,甚至冒着底牌暴露的风险开启了“异能”,结果是对方并非假装,而是真的杀死了自己——从生命反应到魔法气息,在死亡的那一刻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结果,甚至让事情变得更严峻了:对方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这意味着自己想要击败西尔则,通过试炼,就必须连续不断赢得十次!
当然,自己的实力本就不可能击败一个使徒,仅仅是有机会已经是莫大的优势;但这并不能让局面发生丝毫改变。
并且对方先后两次自杀方式的不同也非常可疑,难道说和复活条件有关?
就在他快速思考的同时,第三轮辩论的主题已经出现:
“血是什么颜色的?”
嗯?安森的瞳孔微微骤缩。
这、这算是个什么题目,难道说要自己从颜色和血液的定义下手?
“啊,这次是我先开始”西尔则诡异的笑声已经响起:
“我的结论是血液…是蓝色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还未从困惑中恢复的安森,立刻感到一股深邃且冰冷的气息忽然扑面而来。
这是…亵渎法师的魔法气息!
已经对此十分熟悉的安森强忍着不适抬起头,紧接着眼前浮现出的画面让他再次瞪大了眼睛。
满脸堆笑的西尔则正玩味的打量着自己,而在他的身上,周围…所有喷溅而出的血浆,正义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蓝色!
这……安森像被石化了般僵在原地,冷汗瞬间遍布了整个额头。
下一秒,难以形容的冰冷触感从身体内部袭来;恍惚之间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血液,也在变成蓝色!
没有犹豫,安森果断张开施法范围,按照奥古斯特曾经教过的方式试图反抗,将身体内血液的颜色恢复原状。
但在那股力量面前,自己的施法范围几乎就和不存在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液的颜色一点点变成阴冷的幽蓝色;同时在这股力量之下,连带着自己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视线中的西尔则开始出现重影。
身体的知觉,世界的颜色,正一点点的离自己而去,甚至就连那刺骨的冰寒也在慢慢消融,被毫无存在的虚无取而代之。
最终,彻底归于黑暗。
啪——
呼吸停止的安森头颅侧歪,瘫坐在了椅子上。
在一切的最后映照在他瞳孔中的,是西尔则充满恶意的微笑。
“真是…太令人抱歉了。”
看着已经死去的安森,笑容愈盛的西尔则轻轻叹了口气,用充满惋惜的口问道:“我撒了一个谎,一个非常不合适的谎言——我告诉你奥古斯特是我的朋友,但实际上…我们应该用死敌来形容才更合适些。”
“就因为他全盘否定了我对黑魔法与咒魔法存在道路重叠的猜想,我才不得不来到博瑞迪姆,企图证明他是错的我是对的,最后掉进了使徒们的圈套。”
“不过你也撒了谎,你那从头到脚充满了奥古斯特的气息根本遮挡不住,我从你进来的一秒就知道,你和他绝对有莫大的关系——孤僻如奥古斯特,是不会接受有人长时间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的。”
“所以,你为向一个使徒撒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的挣扎就像掉在蛛网上的虫子,毫无意义。”
“当然,能够在我面前坚持到第三轮,你已经可以骄傲了。”西尔则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只是脸上的笑容仍然不减:“话说上次能够撑这么多回合的,还是一个配合默契的六人组呢。”
“所以无需惭愧,无需后悔,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咒法师;来自相同进化途径,西尔则图托儿是你的见证者。”
他站起身,十分煞有其事的向安森·巴赫的尸体行了一礼——除了脸上那永远存在的笑容。
而就在西尔则准备重新坐回去的时候,某样东西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个烟斗…怎么也有魔法反应呢?”
拿过安森嘴角的“迷雾烟斗”,西尔则的脸上露出了无限的好奇,反反复复的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竟然拥有魔法反应,而且还不弱的东西。
事实上从安森踏入大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虽然并不强烈,但却十分持久,奇怪的像是一个只会吐气不会吸气的施法者——如果不是因为看清了对方的身影,西尔则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这轮要面对的对手不止一个。
如果只是将魔法拓印在某件物品上,那么魔法应该随着时间流逝或施法范围的收缩而改变,但眼前这个东西哪怕没有张开施法范围,也依然可以使用!
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不仅如此,除了自己手中的烟斗,西尔则还从安森的尸体上感觉到了至少五六个不同的魔法反应,范围囊括了全部的三大途径。
难道说,他找到了将突变力量从活物转移到物品上的方法?!
西尔则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作为一名咒法师,这种技术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此类技术一旦推广,必将引起整个真神世界的轰动!
而要是自己能吃透里面的核心技巧,并且通过第三轮试炼的话,说不定……
“咳咳咳…那个,能不能把我的烟斗还给我?”
突如其来的话语声,让略有些失神的西尔则第一次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他诧异的看着从椅子上缓缓起身,从头到脚毫发无伤的安森·巴赫,内心太过惊讶以至于下意识的就将烟斗递了过去:“你……”
“我…就和您刚刚一样。”
安森顿了下,略有些紧张的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烟斗,冲对方笑了笑:“死了,然后…咳咳咳,又活了。”
“活了?”
西尔则喃喃自语,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这不可能,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咒魔法进化者,怎么可能掌握‘否定死亡’这种高阶咒魔法?!”
“不对!我并没有感觉到领域张开的迹象,你并不是靠咒魔法让自己死而复生的,而是其能力…也不对!”
原来如此,这家伙的能力可以否定死亡…安森挑了挑眉毛,故意没有开口,内心开始有了更多的盘算。
“告诉我,是不是奥古斯特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西尔则猛地凑近上前,脸上的笑容随着凶狠逐渐扭曲:“说,是不是!”
“我真不知道。”
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安森故作悠哉的又继续抽起了烟斗:“所以,可不可以继续了?”
“第四轮辩论——是先有生命,还是先有死亡?”
第三百一十七章 奥古斯特的小礼物
血染的长桌前,叼着烟斗的安森瘫坐在靠背椅上,有气无力的抬头望向震惊到站起来的西尔则,额头冷汗密布,胸口更是像破风箱似的不断上下起伏。
但事实上这仅仅是他故意表露的假象,或者说不再压制从辩论开始后对方带给自己的压迫感,靠着强撑假装自己云淡风轻。
伴随着血脉之力被激活,安森现在的状态实际上出奇的好,精力和体能几乎都得到了飞一般的提升,连带着咒魔法的敏感度也因为精力恢复得到了略微的加强,甚至可以觉察到西尔则因为震惊导致魔法反应出现的紊乱。
这也是求真修会将圣杯骑士称为“最强血脉之力”的原因…其它血脉之力同样强势,但无一例外会对身体和精神造成负担,唯有圣杯骑士走的是“恢复+强化”路线,负担最小。
但也正是这一点点的强化,让原本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终于恍然大悟。
比如…为什么奥古斯特会说,参加试炼是成为亵渎法师最快的途径;比如为什么西尔则会在自己赢得第二轮辩论时,称自己“不愧是一名咒法师”。
赢得辩论的关键在于掌握主题的定义,而成为合格咒法师的必经之路,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扭曲世间的一切。
换句话说,辩论的本质就在于谁掌控和扭曲自然法则的能力更强——至于是否符合现实,根本无关紧要。
感受着身体内涌动的力量,明明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安森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自信。
“亲爱的安森,你真是给了我莫大的惊喜。”
西尔则深深吸口气,带着骇人的表情缓缓坐回了椅子,头顶的光束也随之落在了他的身上:“非常好,我一定会弄清你死而复生的原因——第四轮辩论,我的观点是先有生命。”
“因为死亡并不是存在生命的必要条件,并且如果没有生命存在,死亡也没有了其存在的意义。”
“我反对。”咬着烟斗的安森有气无力道:“生命作为一个存在形式,死亡是其确立的最终论述,无法死亡的存在反过来说也就无法证明其拥有生命,因此必然是先有死亡,再有生命。”
安森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西尔则的表情,他必须在避免被对方觉察到自己失忆的同时,弄清刚刚究竟是怎么输掉上轮辩论的。
“反对,不会死亡的存在同样可以拥有生命。”西尔则面色僵硬的淡淡道,凌厉的目光同样在安森的脸上反复打量:“我现在就可以证明这个观点。”
证明?安森微微愣住,这要怎么证明?
下一秒,嘴角“迷雾烟斗”涌出的烟圈忽然扭曲,凝结成了毒蛇的形状,猛地向他的左眼扑来。
瞳孔骤缩的安森果断解除“隐匿”,企图靠【烟形人】避开这致命一击;但自己的施法范围仿佛如同不存在一样,被对面西尔则的气息完全压制。
根本不给他闪躲的余地,突然出现的“烟毒蛇”就已经钻进了他的眼眶。
“噗——!”
眼球碎裂的瞬间,另一缕烟雾顺带撕开了他的喉咙。
糟了……面色惊恐的安森甚至来不及反抗,恍惚间视野就陷入了黑暗,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一仰,像刚才那样瘫在了椅背上。
数秒之后,刚刚复活的尸体再度失去了生机。
但西尔则并未立刻放松警惕,依然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安森的尸体,张开的“领域”近乎无死角的在监视周围每个角落,每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魔法反应。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着安森·巴赫已经开始逐渐冰冷的尸体,微微松口气的西尔则反而更加的费解了。
他非常确定刚刚安森“复活”的那一瞬间,出现了非常明显的魔法反应,但绝对和咒魔法途径没有任何关系——区区一个连图托儿都不是的进化者,根本不可能掌握“否定死亡”的能力,没有“领域”的他更不可能造成“扭曲滞留”。
难道是他身上某件…“突变物品”的力量?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西尔则扔到了脑后——死而复生和避免被杀死是两个层次的改概念,前者可是连图托儿也不一定能掌握的能力,更别说区区一个高阶的进化者。
突然,某股无比熟悉的气息在他张开的“领域”中飘散。
神色骤变的西尔则猛地抬头,随即便看到都已经凉了的安森·巴赫,再一次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坐了起来!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的他脸上同样洋溢着浓浓的困惑。
这…刚才…发生…什么了?
记得以前濒死血脉之力的时候,反应好像从来没有像这次的那么强烈,感觉…恢复和强化的效果,足足比平时多了一倍啊?
感受着从头到脚澎湃涌动的力量,完全没有刚刚总计半小时记忆的安森一脸的莫名,拼命抑制着自己内心错愕的他仍旧楞在原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西尔则看见了,而且看得一清二楚。
“啪——!”
根本不给安森任何反应的余地,双眼猩红的他直接控制烟雾锁住了安森的脖子:“说——你和奥古斯特究竟是什么关系!”
“别想再试图撒谎,那个自私的混蛋为了保护你连自己的血肉都可以舍弃,你一定和他有莫大的联系,是不是他派你来的?!”
被勒住喉咙的安森涨红了脸,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能拼命忍住内心的慌乱和疑惑,假装镇定。
西尔则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从容,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看到了,就在“尸体”出现魔法反应并复活的一瞬间,他亲眼看到了安森身上长袍的右袖短了一小截。
那一截就是安森·巴赫复活的关键,如果不是全方位的监视根本觉察不到——在他被自己杀死的瞬间,尸体上所有的致命伤全部都被修补完毕。
他身上的这件长袍,就是奥古斯特的血肉!
看着眼前咬牙切齿的西尔则,安森苦苦挣扎,但即便是翻倍强化过的血脉之力,在亵渎法师面前依旧显得螳臂当车。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明白究竟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怎么会让这家伙那么怒不可遏?
就在满腹疑惑的安森视线逐渐昏暗的瞬间,西尔则愤怒的脸庞毫无征兆的炸成了碎片。
“砰——!”
迸溅而出的血浆连带着骨头和器官的碎片,喷洒在他的身上和脸上;几乎同时,束缚着他脖子的烟雾随之飘散。
满脸错愕的安森看着对方的无头尸体晃了晃,和刚刚的自己一样瘫倒在对面的椅子上,粘稠的血浆像间歇泉似的从炸开的断口不间断的涌出。
但下一秒,喷涌的血浆就开始逐渐凝结,像打字机一样从下向上,从内到外,一点点的复原了他的头颅;骨头,器官,血肉,最后是皮肤和毛发…除了身上和周围的血迹,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所以…这又是什么?
一片死寂中,完全不了解情况的安森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计划的同时开始复盘刚刚的经历。
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失去的记忆绝对不止十五分钟,更重要的是,自己意识中竟然还残留着一部分被穿眼而死的记忆!
以往每次濒死触发血脉之力的能力,都不会出现死亡画面的残留,也没有任何一次失忆的时间超过十五分钟以上。
难道说自己被杀死了两次,然后连续触发了血脉之力的效果?
实事求是的说,他并不清除自己血脉之力真正的能力是什么,但隐约能感觉到恐怕并不只是血脉之力那么简单;而西尔则会愤怒到失去理智,恐怕和奥古斯特不无关系。
“很好,非常好。”
似乎过去了很久,坐在对面的西尔则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怒不可遏,开始用一种十分为妙的表情打量着安森:“恭喜你,刚才的辩论是你赢了。”
“就像你看见的那样,输的一方即便自己不动手,也会被这个扭曲领域直接抹杀;我搞不懂你的死而复生究竟是什么把戏,但奥古斯特留给你的那件小礼物…应该不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下次你再输的时候,我不会再这么客气了,而是直接将你全身都碾成碎片——希望届时你还能带给我和刚刚相同人的惊喜。”
“另外,假如你连续输掉十次,这个扭曲领域会直接启动抹杀机制,即便是图托儿也难逃一死,不管是那股诡异的突变气息还是奥古斯特送你的小礼物,都不会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缓缓直起身,西尔则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微笑;满身的血污的他犹如地狱中走出的索命使者,一双血瞳直勾勾的盯着安森脸上那掩盖不住的慌乱:
“所以…还继续吗?”
……………………
死寂的黑暗中,一场看不见尽头的辩论正无休止的进行着。
早已面目全非的长桌两侧,口若悬河的二人不断驳斥着对方的论点,理智的话语并不能掩盖已经犹如实质的杀气,每一次开口仿佛都是在刺出足以致命的利刃。
每当一轮结束,腥臭的血浆就会再次浸透桌面,爆头,窒息,斩首,撕裂,剖心,穿刺……几个小时的时间内,安森尝遍了各种各样的死亡,并且也亲眼目睹了西尔则那多到让人大开眼界的花式自杀。
虽然每次死亡前十五分钟的记忆都会消失不见,但靠着每次死亡瞬间的闪回,安森终于还是总结出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首先,试炼环节中出现的主题不会再重复出现,同时上一轮辩论的胜利方,其论点会在之后的辩论中得到保留。
这是在“血液是否有颜色”中,安森被西尔则用“血液是蓝色的”直接捏爆脑袋而总结出来的。
其次,不仅可以用现实中存在的例子证明自己的观点,还可以直接通过咒魔法扭曲自然,强行证明。
这貌似是件好事,但对自己而言毫无意义,甚至还是个坏消息——因为西尔则是个图托儿,自己在他面前连张开施法范围都办不到。
最后,西尔则“死而复生”的能力貌似存在某种限制,简单来说他会有一定的“死亡抗性”,曾经杀死过他(包括自杀)的手段对他造成的影响最小,很可能是他每次输掉辩论后主动自杀的原因。
但这个情报对现在的安森仍然意义不大,因为赢不了辩论,凭自己根本杀不死一个图托儿。
连续的死亡之后,他还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血脉之力貌似真的可以被连续触发,并且每次触发后自己血脉之力的效果似乎都有所增强,甚至到了让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开始变得不太一样的地步。
坏消息是这个连续触发貌似是有上限的,而且和自己身上长袍貌似不无关系——原本宽袍大袖的长袍随着血脉之力不断被触发,已经越来越像无袖衫了。
按照安森的估计,最多再有三次…三次之后,自己可能就会彻底失去复活的机会;与此同时,想要通过这场试炼,自己还得再赢……
“六轮。”
西尔则的脸上洋溢着诡异的笑容:“恭喜恭喜,竟然能连续击败我四次…这是个非常不错的进步,可惜就是来的太晚了。”
“除非接下来六轮全胜,否则也不过是重新开始,而你我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我无所谓,但你…最多只有三次翻盘的机会。”
“所以,还继续吗?”
安森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的扫了眼桌上的羊皮纸,一层浓厚的血污下,潦草的字迹再次浮现:
“是正面还是反面?”
没有丝毫的预兆,一枚金色的硬币从天而降,砸落在了长桌上。
“当啷——!”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掉落的硬币竖直着飞速转动起来,并且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伴随着照落在安森的光柱,西尔则微微眯起了眼睛,夸张的帽檐下露出了狰狞到扭曲的狂笑。
第三百一十八章 眼睛
正面,还是反面?
迎着西尔则凶厉的目光,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的安森默默咬紧了烟斗。
血脉之力前所未有的在身体里犹如洪水般肆意奔流,被大幅强化的咒魔法,各式各样的魔法道具,还有后腰的左轮和藏在小臂下的刺刀……
自己目前所有的底牌,在眼前的西尔则面前,毫无意义。
普通的施法者和亵渎法师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过去对这点没有丝毫概念,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安森,现在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当初自己和劳伦斯联手击杀导师梅斯·霍纳德,是多幸运的一件事!
没有诸多巧合,没有导师本人大意,劳伦斯的牺牲,莉莎及时赶到再加上塔莉娅最终出现…哪怕重复一万次,自己也不可能有赢的机会。
而现在,自己要面对的是比导师经验更丰富,同时也更加谨慎,在试炼开始前就做好了完全准备,怎么杀都杀不死的西尔则。
赢不了,根本赢不了。
如果说最开始安森还有一线希冀,觉得自己说不定有翻盘的可能;随着不断强化的血脉之力带来的提升,他愈发的能清晰感受到双方的实力差距。
从踏进扭曲领域的瞬间,自己所有的警惕就已经失去了意义,西尔则的领域几乎是无死角的覆盖周围…要不是试炼规则限制,哪怕有身上这件能“续命”的长袍,自己也早就连渣都不剩了。
所以…怎么办?
颤巍巍吐出一口烟圈,安森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仍在飞速旋转的硬币上。
西尔则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惬意。
奇奇怪怪的突变,自带魔法气息的道具,奥古斯特的血肉…这个神秘的对手真是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以至于不小心让他连赢四次,想知道是不是还有更多有趣的事情。
嗯,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没有了…可惜;不过既然如此,那也没有继续让他活着的必要了。
尽快抹杀,弄清他身上的突变和那些道具的秘密就好,避免节外生枝。
身为图托儿,虽然实力上对普通施法者处于绝对碾压地位,但也谈不上绝无破绽,超越原本生命层次的同时也让他们不再适应原本的环境,许多对普通人类只能造成轻微伤害,甚至无法引起察觉的因素,对图托儿反倒有可能是是致命的。
西尔则内心飞快盘算着,眯起的双眼中杀意愈浓。
下一刻,仿佛思考了很久的安森再次扬起目光,缓缓开口道:
“正面。”
话音落下,西尔则愣住了:“你、你是说……”
“正面。”
目不斜视的迎向那双猩红的眼睛,安森冷冷地重复道:“是正面还是反面…我认为是正面。”
看着他坚定不移的模样,西尔则更加的困惑了。
他原以为安森肯定会论述“正面和反面”的定义,试图继续用他那套诡辩赢下这轮辩论,最后无论硬币是哪一面,他都能赢。
不过仅仅一瞬,西尔则就立刻想通了问题的关键——他这是在以退为进!
既然辩论的主题是“正面还是反面”,而现在安森·巴赫选择了正面,那么无论落下来的是哪一面,自己都必须证明它是反面才行!
这就像是两个人走独木桥,双方正在争吵应该谁先过的时候,其中一方突然干脆闭上眼睛笔直冲了过来;自己要是不想和他一起撞得粉身碎骨,就必须做出让步。
“反对…我认为应该是反面。”西尔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不讨厌输——反正可以复活——但堂堂图托儿,竟然被一个高阶进化者胁迫?
“铛啷——”
就在他做出选择的同时,飞速旋转的硬币终于停止了转动,最终静静地平躺在染血的桌面上。
精致的原初之环雕刻,就这么出现在二人面前。
聚精会神的安森瞳孔微微一凝,下意识想要继续复述自己的观点;但就在开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刺痛感突然从四面八方袭来。
自己的意识忽然变得混沌,眼前的画面出现了重重的叠影——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西尔则,双眼愈发猩红。
不好…他这是要…要阻止我反驳他的观点…要是超出时间没有提出反驳…就等于我主动投降…直接爆头…这家伙开始输不起了……
感觉天旋地转的安森死死咬着烟斗,勉强控制不让自己立刻昏迷,同时拼命张开嘴,试图发出哪怕一点点的声音。
但这根本无济于事,除了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西尔则似乎还扭曲了周围的空气,让自己不仅无法发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
必须先…张开施法范围…恢复被领域扭曲的自然法则才行…强忍着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涨红了脸的安森拼命竖起右手,将中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
虽然自知很可能没什么意义,但这一刻自己也的确没有更多底牌了。
“啪!”
清脆的响指声回荡在一片死寂之中,被壁上悬崖的安森再次张开了施法范围,瞬间覆盖了周身直径三十公尺的范围。
哼…西尔则不屑的冷笑。
微弱的魔法反应还未成型,就被他张开的领域瞬间吞没。
意识到反抗失败的安森并没没有立刻放弃,而是开始改变施法范围的形状,试图让一部分脱离领域。
西尔则继续加大力度,转而将控制力投射在安森周围;他不能做出直接的伤害行为——那样会被直接判输——但无差别的扭曲周围的环境并不算违反试炼的规则,此时的他同样动弹不得,并且无法呼吸。
即便能扭曲一部分自然法则,无法开口说话就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挣脱自己的领域,但对区区高阶进化者,那是不可能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西尔则笑得越来越轻松惬意,默默等待着对方脑袋炸成碎片的瞬间。
但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触感让他突然一惊,愕然抬头看向头顶。
视线中是一片深邃而无法洞穿的黑暗,可就在这片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双冰冷且没有感情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没有任何的魔法反应,感觉不到哪怕一丝的气息,既没有恶意也不夹杂任何多余的情感,仿佛是高悬于穹顶的日月,自然而然的就存在于那里。
可西尔则却感觉自己赤身露体,毫无保留的暴露在这双眼睛的窥探之下!
惊愕的他下意识想要躲避,但却发现根本无所遁形,慌乱中魔法气息出现了些许漏洞。
就是现在!
正常状态的安森即便能够觉察到这些许的破绽,也根本抓不住短暂的机会——但这不等于被血脉之力反复强化了十几轮,几十轮的他做不到!
迅速将施法范围收拢再重新张开…只短短到刹那间,西尔则的领域就被直接清空,覆盖着整个谈判桌两侧的变成了安森的施法范围。
局势,在这一刻被稍稍逆转,原本已经进退无路的安森突然间有了回旋的余地。
当然,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西尔则一下子会那么慌张,但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就像已经预演了无数次那样,安森瞬间想好并且开始实施自己的方案——首先维持住“异能”监视西尔则一举一动,借着暂时的“优势”同步扭曲周围的环境,发动【伤口画布】将刚刚全身被造成的负面效果,通通转移到了桌面的硬币上。
当震惊的西尔则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正被安森·巴赫的施法范围覆盖着。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竟然在他背后,死死地盯着自己!
“安森·巴赫,你……”
“反对——我认为是正面!”
不等西尔则开口,安森立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现在的硬币,是正面!”
话音落下,他头顶的光束也随即缓缓转移到了西尔则的身上。
感受着那双冰冷的眼睛,西尔则深吸口气,拼命恢复着自己因为被窥探而慌乱的心情。
现在无论这家伙身上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尽快赢下辩论,好名正言顺的干掉他!
他已经等不了三轮了,他要这轮就彻底将这个诡异到极点的进化者轰杀到渣也不剩。
想到这里的西尔则挑了挑眉毛,开始重新张开领域;好不容易占据了一点点优势的安森,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力的排斥,正逐渐将自己的施法范围“挤”回来。
短短几个呼吸,双方的施法范围就以长桌中心为分界,呈现出一半一半的状态,并且安森的施法范围还在被不断侵蚀,同化。
一分钟…即便是现在的他最多也只能坚持一分钟,一切就会回到最初被完全压制的状态。
但就在这种对抗,或者说完全张开“异能”的状态下,西尔则的魔法反应,张开的领域以安森前所未见的方式展现在他的脑海中。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被拆开,分解,破译之后的状态,西尔则的每个步骤,每个眼神,连带着魔法气息的变幻,领域的收放…不分巨细,连带着他真正的本体统统都被暴露了出来。
此时的西尔则在安森的脑海中已经不再是刚开始的模样,而是穿着滑稽礼服,脸上满是五颜六色的颜料,永远开心和诡异表情的小丑,而且正冲着自己手舞足蹈,摆弄着各式各样令人捧腹大笑的姿势动作。
那个,就是他真正的模样!
感受着全方位无死角的窥探,西尔则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并未作出更多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将目光投在了被安森施加了【伤口画布】的硬币上。
“我反对!”西尔则咬牙切齿道:
“现在朝向上方的,是硬币的反面!”
下一刻,附加在硬币上的【伤口画布】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在安森的眼中,就是化妆成小丑的西尔则变了个手法很快的魔术,将自己施加的咒魔法“擦除”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因为【伤口画布】这个魔法很特殊,它并非完全是扭曲自然法则,更接近“利用”,已经存在的伤口可以被转移,但并不会消失;想要直接抹杀它,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那份代价,就是承受原本伤口带来的影响。
西尔则只感觉到大脑忽然一阵晕眩,眼前的画面出现了重重叠影;但也只是短暂的一阵而已,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当他恢复清醒,只见被头顶光束笼罩的安森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嗯?他…他为什么没有开口反驳?
西尔则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错愕,无比困惑的看着眼前一言不发,默默望着自己的安森。
不过困惑归困惑,他并没有开口提醒的打算;只要时间一过,对方的脑袋就会瞬间爆炸,自己就可以赢下这场辩论,将这个和奥古斯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家伙,彻底抹杀。
时间在慢慢流逝,看着脸上没有丝毫惊惶神色的西尔则终于意识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等等,难道说现在应该反驳的人不是他,而是……
“砰——!”
想通的瞬间,西尔则的脑袋四分五裂。
几乎同时,安森果断解除了刚刚用【烟娱家】制造的【烟镜子】,被折射落在自己身上的光线,重新落在了西尔则的无头尸体上。
顾不得任何迟疑,安森果断再次使用了【伤口画布】——他要将西尔则头部断裂的伤口,转移到西尔则的胸口,同时打爆他的脑袋和心脏!
在正常辩论状态下,不要说做不到,即便自己可以伤害到身为亵渎法师的西泽尔,试炼的规则也让他无法做出任何直接伤害对方的举动。
但是…但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在对方输掉辩论,并且被扭曲领域爆头的一瞬间——作为胜利者的自己,可以对这一刻是尸体的西尔则做任何事情。
只有这一刻,自己有机会彻底杀死他!
杀死一个能够死而复生的亵渎法师!
第三百一十九章 希望缔造未来
“啪——!”
清脆的响指声在空气中回荡,淡金色的痕迹紧随着安森手指的动作,将西尔则脖颈伤口的边缘完美勾勒了出来。
紧接着,狰狞可怖的伤口就像只有一层的“画布”般被轻轻挑起,将它向对方的胸口位置移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顺利的几乎没有丝毫停顿——经过血脉之力数十次的反复加持后,此刻的安森无论对身体的控制力和精神强度,都已经今非昔比。
按照他自己的估计,现在应该和开启了血脉之力的路易·贝尔纳不相上下了!
但真正让他敢这么不计后果使用一个并不了解的咒魔法真正原因,是自己突然变得“不一样”的异能。
异能的效果和自己咒魔法与血脉之力的水平成正比,这是安森早就发现的事情——如果没有在克洛维城的磨炼和与梅斯·霍纳德教授的死斗,自己根本不可能发现还能将异能“脱离”身体,当雷达用这种全新操作。
而在靠着血脉之力反复死了十几次,同时自己也被强化了十几次之后,原本只能无差别透视和洞察的“异能”,也展现出了过去从未有过的能力。
不仅仅是敌人的力量,就连自己本身的气息和所使用的魔法也在脑海中被拆分,破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面貌呈现出来。
即便如此,自己和西尔则…亵渎法师之间,仍然存在着天壤之别。
想要击败他的机会只有现在,只有在对方被扭曲领域炸掉脑袋,强制死亡的现在,赌上自己最后的底牌。
靠着连续不断死亡收集到的情报,无数的积累,奥古斯特的帮助,再加上那万分重要的运气所共同塑造的底牌。
“噗!”
施法成功,一道狰狞无比的伤口出现在了西尔则的胸口,血肉连带着肋骨碎裂的骨渣像喷泉似的涌出,洒在了安森的脸上。
眼睛被血水浸红的安森却丝毫没有躲开的打算,因为那“喷泉”的下面,正是西尔则的心脏。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金红色的烈焰点亮了西尔则的胸腔,在【升腾之火】的加持下,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燃点被拉得极低,犹如熊熊燃烧的新星。
也就在这时,西尔则“否定死亡”的咒魔法开始发动了。
被点燃的无头尸体突然开始出现挣扎,脖颈处的横截面上一点一点,像膨胀突变的肿瘤似的生长出新的血肉,伴随着剧烈的蠕动,逐渐变成原本头颅的模样。
就连已经在烈焰中化作焦炭的心脏,竟然也开始重新跳动;明明仍然被火光灼烧得“滋滋”作响,依旧能够焕发生机——连同撕裂的肋骨,慢慢地开始复原。
而在安森的脑海中,他如同变戏法的小丑一样,凭空又变出了崭新的头颅和心脏,配合着无比夸张的动作安回了胸口和脖颈上面。
几乎同时,西尔则的“领域”再度张开,安森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施法范围开始被撕裂,崩坏,侵蚀…整个世界正在一点点的崩塌,然后在对方的力量下被解构,重组。
那是法则与法则之间的碰撞,是西尔则的力量在争夺扭曲世界的权限。
安森现在明白了:如果说普通咒法师之间的战斗,还是双方意志力和提前准备的魔法数量比拼,那么到了亵渎法师的级别,就是争夺扭曲法则的权力。
就像辩论比赛对主题定义的争夺——谁是重塑世界的掌权者,谁就拥有绝对的主动权!
只能被动接受对方法则的一方,几乎不可能有翻盘的余地!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安森感觉自己整个意识都开始沸腾了,自己好不容易构筑的设想在被不断的否定,摧毁,破坏。
这还仅仅是现在没有彻底复活,仍处于死亡状态的西尔则…换成双方真的面对面交锋,他丝毫不怀疑一个照面,自己死得连怎么死都不清楚。
但现在…一切,仍在计划之中!
面无表情的安森拔出藏在腰后的左轮,“噗!”的一声,直接将枪口捅进了西尔则的脖颈。
“砰!砰!砰!砰!砰!砰!”
三颗拓印了【猎杀】,三颗拓印了【锐风】,总计六发统统砸进了西尔则的身体…虽然施法范围被扭曲和侵蚀导致咒魔法失效,但铅弹和火药并不会背叛,忠诚的将还未恢复的头部再次撕成碎片。
按照试炼规则,辩论双方是不能对彼此直接施加暴力的,否则将被直接判定输掉辩论,但无差别的范围影响和尸体不在此列——这是安森在被西尔则爆脑袋,又紧接着被剖走心脏后得到的情报。
即便只有被杀死瞬间的闪回,即便前后还有十多次类似的记忆,安森也牢牢记得每次之间那些微的区别,积累着所有不知道究竟有用没用的信息。
六颗铅弹彻底打光,除了为自己争取片刻喘息的余地,更重要也是最关键的,就是抓到西尔则的破绽。
亵渎法师很强,身为咒法师的亵渎法师同样很强,但他们并不是没有弱点…只要能找得到,脆弱到被一发铅弹终结生命是完全有可能的!
西尔则的弱点就在于他的能力,也是他能反复“死而复生”的关键——那就是魔术!
通过扭曲自然法则展现出无所不能的魔术…但既然是魔术,那么施法成功最重要的前提,就是不能穿帮。
而现在的安森,“恰好”有一双能够洞穿万物的眼睛。
哪怕一次不行,两次,三次,十次,一百次…只要被杀死的西尔则不断重复他“死而复生”的戏法,就肯定有穿帮的时候。
抓住那一刻,就能让他的魔法失效,直接去死!
就在脑袋被铅弹砸碎的同时,西尔则的领域再度被张开,刚刚被撕成碎片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
拼命睁大双眼的安森同时密切注视着眼前和脑海中的画面,试图寻找对方的“破绽”。
轰——
大量庞杂的讯息涌入意识,像洪水般冲击着他的思绪;感觉自己脑袋快要炸开的安森视线开始变得恍惚,黑一阵白一阵的飞快闪烁。
这是精神无法承受太庞大的信息量,即将崩溃的先兆。
安森下意识的闭上双眼躲避,但就在这一刻,脑海中突然回荡起某个非常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承受那份痛苦……”
“看着他,才能让他在你面前无所遁形,不被虚妄的幻觉迷惑……”
“若要击败噩梦,必须直视噩梦!”
浑身一震的安森猛地睁开了双眼;鲜血如泪水般从眼眶中不断溢出,留下了一双猩红的眸子。
那个瞬间,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异能”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了。
不再如同过去那样,以自己的身体为中心可以洞察四周,而是变成了仿佛某种“立场”,可以随着施法范围的张开和收缩,随心所欲的掌控。
他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微微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血脉之力,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不断重塑着自己的器官,骨骼,血肉…非常的奇妙,也非常的诡异。
就好像这具血肉之躯只是一副躯壳,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本体那样。
安森仿佛是从第三人称角度观察自己,陷入了某种十分费解的状态。
与之相对的,正在复活的西尔则刚刚恢复一点点意识,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家伙…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升阶?!
区区一个高阶咒法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突变物种…连领域和施法范围的区别都还不明白,没有确定自身法则的核心,连扭曲的原理都只是一知半解,甚至还分不清“否定”和“侵蚀”的区别,就要升阶了?!
开什么玩笑!
西尔则的内心流露出一丝荒谬,一丝震惊…还有一丝的恐惧。
他并不担心安森是否真的升阶成功,对方现在的状态明显对自己的力量掌控不足,根本无法成功驾驭,证明进化得还不是特别完整,明显是被体内那股“突变力量”影响,强行拔高到了临门一脚的高度,距离彻底的进化还有一段距离。
真正让他恐惧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仿佛洞察所有,令自己无所遁形的眼睛!
这种力量不属于他所知晓的任何一种范畴…既不是三大途径,也和正常的突变有着任何关联,就像眼前这家伙的来历还有他身上种种一样神秘,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最重要的是,自己身为咒法师,身为图托儿的底牌已经被这双眼睛彻底看穿…在安森·巴赫的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对于血法师甚至黑法师而言,这并不算什么,但对于依靠扭曲法则作为进化手段的咒法师而言,秘密彻底曝光绝对是致命的——特别是在另一个咒法师面前。
必须杀死他,必须杀死安森·巴赫,绝对不能让他从这里离开!
轰——
随着复活成功,西尔则的领域开始不断加强,从原本单纯抵制安森的施法范围,开始全方位的展开侵蚀和摧残。
但这种侵蚀是有限度的…试炼规定了辩论双方不能主动伤害对方,除非其中一方失败或已死,西尔则能做的也只是完全张开领域,扭曲周围的光线和环境,同时对自己和安森造成精神压迫,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阻止他完成升阶。
觉察到西尔则已经成功复活的安森并未慌乱,或者说失败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堂堂亵渎法师的底牌,进化的核心关键,怎么可能是那么简单就被自己看穿的?
但失败并不意味着放弃,甚至可以是计划的一部分;既然无法阻止他这次复活,那就彻底破译他领域的本质,在下次拆穿对方“死而复生”的魔术!
仍未觉察到自己双眼已是猩红的安森强忍着意识层面的摧残,原本全方位无死角的领域,在“异能”的注视下开始逐渐暴露出各种各样的漏洞。
现在的他就像是对着视频,一帧一帧慢放回看魔术,企图寻找破绽的观众;而他的身体也开始悄悄的发生着变化。
在慌乱的西尔则瞳孔中,无比清晰的倒映着安森的变化——那单薄的施法范围,逐渐开始有了“领域”的模样。
一旦成型并且可以抵消自己领域的影响,哪怕只有一瞬间,局势也将被彻底扭转。
就在这时,新一轮辩论的主题出现在了桌上:
“是希望缔造未来,还是未来赐予希望?”
这一次,光柱率先落在了西尔则的身上。
“我认为…是未来赐予了我们希望。”
没有任何犹豫,西尔则立刻给出了答案:“进化者永远是追寻未知的存在,我们并非被谎言与欺骗诓骗的愚昧之徒,我们坚定的知晓着自己那光明的未来,才能满怀希望踏上充满坎坷的进化之道,才能义无反顾的与世界为敌!”
“是永恒的,完美的未来,让我们对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充满了希望!”
他一边慷慨陈词,一边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对面的身影;头顶的光柱也随着话音落下,转向了安森。
但这次,安森却并未立刻反驳。
他有种预感,自己的答案不仅仅是针对这场辩论,更是针对自己…对他,安森·巴赫的最终定义。
是的,到了踏出那一步的时候了。
强忍着疼痛,全神贯注的安森想起了奥古斯特的叮嘱…这是十分关键的一步,做出那个选择后自己将无法回头,与过去彻底告别。
所以……
“我反对。”安森轻声道:
“没有人知晓未来的样貌,没有人知晓在那个时间与空间的尽头,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什么,没有人能够预料下一秒的结局,更没有人…知晓完美与永恒的模样。”
“即便三真神,也未能成就那份完美。”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做了,我们踏上了这条注定坎坷的道路,并非因为未来就像目标的终点那样等待着我们抵达,而是我们心怀希望,坚定不移的相信着未来的存在。”
“我…相信未来是存在的。”
“尽管坎坷,恐怖,危险重重…但我心怀希望,所以我将不会怀疑自己的未来。”
“我,安森·巴赫。”
“是一名进化者。”
第三百二十章 吾即法则
“…若你憎恨这个世界,这个充满不公,让你痛苦不堪的世界,渴望变革,重生,将一切恢复成应有的模样;命运掌控者艾顿,要求祂的信徒们以咒魔法的名义,毁灭一切罪恶……”
梅斯·霍纳德导师的声音犹如侧耳呢喃的呓语,在安森的脑海中回荡。
什么,是咒魔法?
是好用的武器吗,是方便的工具吗?还是被逼无奈的选择,不过形势所迫,无可奈何的结果?
都是,也都不是。
雷鸣堡,钢铁苍穹列车,克洛维城,鹰角城,瀚土,伊瑟尔王庭,新世界,博瑞迪姆……
梅斯·霍纳德,德拉科·维尔特斯,路德·弗朗茨,塔莉娅·卢恩……
从挣扎求生,努力摆脱被控制,监视和利用,到逐渐掌握控制权,争取一定程度的自由,再到如今终于不再受制于人,渐渐地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威胁越来越多,倚靠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强大,前途和未来也愈发的迷茫…像激浪中翻腾的独木舟;随波逐流的生存已经是竭尽全力,更不用说寻找前进的方向。
未来究竟是否存在,希望又在哪儿?
一次次的踏上未知的险途,支撑自己的从来不是什么工具,不是某种力量,更不是别人伸出的援手。
是不愿意放弃命运的决心,是洞察那唯一一线可能的自信。
就是这份自信,支撑着自己从踏上咒魔法途径,到与西尔则的对峙…不要说被杀死十几次,就是几十次,上百次,只要能,自己就可以再继续“死”下去——直至抓住那一线的可能,而自己必定能够成功。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自己洞穿对方所想,搜集了足够的情报,分析了全部的线索,把握了局势的变化,摸清了双方的底牌…并根据这一切,制定了无比详实,有着明确步骤和多个预案的计划。
而自己的计划,是完美的。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一刻,安森突然发现自己的意识忽然开始“涌出”了身体,像是被挤压而终于释放的光,自由的朝周围扩散。
头顶的光束,身上的衣服,桌上的字条…明明没有和身体发生接触的物品,自己也能轻而易举的触碰到;就连笼罩着整个扭曲领域的黑暗,也在自己脑海中的画面里无所遁形。
看似诡异,不可测的力量,在“异能”的洞察下被破析,被拆解,被安森彻底领悟;而就在领悟的同时,那力量仿佛也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如同控制四肢,用力呼吸那般,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随心所欲的干涉,操控甚至扭曲所有——只要是在自己“意识”的范围之内。
或者用这个时代的咒法师们的说法…领域。
所以对咒法师而言,血肉之躯某种程度上其实无关紧要,领域才是真正的“本体”——只要是在领域范围内,任何事情都是随心所欲的,几乎想做什么都可以。
当然,必须遵循自身进化的“核心”才行。
到这一刻为止,安森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奥古斯特会说自己临近边界,但对自身的力量掌握不足;明白了无论血肉之躯和精神层次都比血法师和黑法师逊色的咒法师,真正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当世界为你所掌控,一切遵循你所制定的规则,个体强与弱的意义并不是那么突出,甚至可以说完全不重要;哪怕手无缚鸡之力,脆弱的几句咒骂就能血压猛涨,只要手握法则,仍能让一切随心所欲。
法则…就是咒法师的核心。
血魔法升阶是血肉之躯的质变,黑魔法升阶是精神力量的质变——当一个咒法师成为亵渎法师的瞬间,他将创造了一套全新的法则,并且成为法则本身。
就像西尔则的法则…透过“异能”的安森已经完全洞察了他的本质,无论是死而复生亦或者之前将血液变成蓝色,所遵循的都是“魔术”的法则。
魔术,幻术,戏法,障眼法…只要在施法的瞬间没有被看穿,西尔则就无所不能;别说死而复生,就算把自己肢解掉再重新拼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反过来说只要被戳穿…那么自然就等于施法失败,所以他几乎每次死亡的方式都不太一样——就像魔术师很少在一次表演中多次重复相同的表演,为的就是尽可能避免被发现破绽。
而安森所掌握的法则,叫做“计划”。
只要掌握足够的情报,设定出某个结果,再根据计划分步骤施行,就可以实现目标——当然,前提必须是在自己的“领域”之内,且没有遭到其他咒法师的侵蚀与破坏才可以。
情报越是充足,实现的效果就越好,反之则越差;基于这一点,不要说扭曲法则,就连黑魔法和血魔法途径的很多“突变”,安森也可以随意模仿,反制,使用和破坏。
基于这个原理,同类型的咒法师法则自然也可以…通过之前几十轮掌握的信息,安森已经彻底摸清了西尔则“法则”的一切信息要素,再多一点时间,他甚至可以直接让对方的领域在自己身上失效。
法则与法则之间的碰撞,这就是亵渎法师们真正交锋的战场。
直至这一刻,安森才彻底确信,自己完成了升阶,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亵渎法师。
“我反对!”
西尔则脸色难看的盯着安森那双散发着猩红光芒的眼睛,仿佛恨不得让时间回溯:“无法确定未来的希望,根本不可能存在!”
“难道不是因为有三真神指明方向,让所有进化者看到了光明的未来,看到了我们可以成就永恒,所有的真神信徒们才义无反顾的走上对抗世界的道路,才心怀希望,去追寻成就不凡?!”
“那三真神呢?”
安森咬着烟斗,用无比平静的口吻道:“当血魔法之王布鲁托第一个站出来反抗世界,希望成为永恒的存在那一天,祂看到了所谓‘光明的未来’了吗?”
“当黑魔法的主人走上了与血魔法相反的道路时,是因为祂不认为布鲁托无法成功,自己的道路才是真正拥有未来的吗?”
“至于选择了最特殊道路的欧顿,是因为祂觉得与世界对抗是一件注定有‘光明未来’的道路时,才成为命运掌控者的吗?”
“不,我不知道,没有谁能知晓他们那一刻的决心,又是因为什么才让他们做出了这份影响深远的决定。”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的决心,塑造了一份希望。”
“而这份希望,缔造了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安森静静地看着西尔则:“如今的我们,就是这份希望缔造的产物——就连博瑞迪姆,原初之塔,亦是如此。”
“反对!”
深深呼出一口气,西尔则的声音变得嘶哑了:“博瑞迪姆与原初之塔是按照大计划的预言而建造的,正是因为有着那样光明的未来,才让所有信徒齐心协力,打造了这座希望之城!”
“反对——西尔则阁下,您的证据不足以证明未来与希望之间的关联。”
安森摇摇头:“博瑞迪姆的建立是根据大计划的指示,但这与未来毫无关联,反倒证明了即便真神离去,身为信徒的我们仍然对未来充满希望,坚定不移的沿着既定的道路向前挺进。”
“反对!这种对真神毫无虔诚可言的言辞,才是真正的谬论!”西尔则恨恨道:
“若未来不存在,那全体信徒究竟又是为何踏上进化途径,又是从哪里得到了在黑暗中砥砺前行的希望?!”
反驳的西尔则脸颊微微的扭曲,浑身都在不住的颤抖。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猜测,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完全确信,这个叫安森·巴赫的家伙真的已经升阶成功,成为了一名图托儿。
当然,他对力量的使用还不完整,似乎还处于摸索自己“规则”与“领域”范围的阶段,真正一对一的话,还不足以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
但问题是现在自己和他现在都必须遵守试炼的规则,一旦辩论失败自己死亡,已经成为图托儿的他配合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很有可能对自己的领域进行干涉,导致自己无法发动魔法,直接死亡!
即便只是有可能,在西尔则眼中这也是不可接受的;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辩论自己没有了输的权力,一旦落败,就真的结束了。
曾经的游刃有余突然间荡然无存,再加上失去了干涉和影响对手的能力,西尔则的内心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惊惶,急切想要赢得辩论的胜利。
没错,现在的局势确实对自己非常不利,但对安森·巴赫而言也是一样,他已经没有多少复活的机会了;只要输一次,自己就能将他彻底碾碎,终结他的试炼。
之后只要默默等待下一个参加试炼的家伙,确保自己连赢十次,就可以…嗯?
西尔则突然愣了下,对面的安森非但没有露出紧张或惊恐的模样,也没有故意装出那副自信满满的架势,而是…非常的困惑。
“西尔则阁下,您是不是对我们所辩论的主题有些误会?”
看着好像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西尔则,安森忍不住开口道:“我们现在辩论的主题是希望缔造了未来,还是完全相反。”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否认过未来的存在,只是强调二者之间的先后顺序而已,您刚刚似乎是…跑题了。”
“换句话说,您刚刚对我的反驳,完全不成立。”
话音落下,悬停在头顶的光柱又落在了西尔则的身上。
瞬间,刚刚还激动万分的西尔则脸色被光柱映成了惨白。
“砰——!”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他的脑袋再次炸成了碎片,血肉和骨渣再次洒满长桌和安森全身;无头的尸体血涌如注的瘫倒在了靠椅上。
但这仅仅是开始,几乎是下一秒,断裂的伤口上就开始长出崭新的血肉;最多再有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西尔则就将奇迹般的死而复生。
下一秒,安森突然张开了自己的领域,直接覆盖了整个试炼场地。
正在逐渐复原的“尸体”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魔法反应,血淋淋的躯干忽然一震,恢复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而一声不吭的安森依然坐在原位,双手撑着下巴,吐了口烟圈,玩味的打量着西尔则的“尸体”。
在他脑海中的画面里,那个造型滑稽的小丑正偷偷的从非常隐蔽的角落,将完好无缺的头颅取出,打算趁“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重新按回去。
但现在…西尔则的周围,已经完全被自己的领域所覆盖,而他法则的本质也被自己彻底看穿。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表演出现了纰漏而满脸堆笑的小丑,尴尬地愣在那儿,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
爆头的伤口仍在血涌如注,伤口却不见恢复,西尔则的尸体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肤色渐渐失去血色,变得冰冷。
直至彻底失去生机。
直至空气中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属于他的魔法反应。
亵渎法师西尔则,彻底死了。
光线暗淡的长桌前,只剩下孤零零一人的安森·巴赫。
再三确认对方已经彻底死透了的安森终于长出了口气,慢慢收敛了自己的领域——和过去的施法范围不同,领域的收敛和扩张都不像过去那么灵活;不仅是因为控制力更强,更是因为范围的扩张,所要纳入思考的信息就越庞大。
并且因为领域已经变成了自己的“本体”,大范围的扩张还会降低对自身的控制力度;假如说将领域收敛在身体范围内,控制力最强的话,那么无限扩大之后,可能连站立都将无法保持。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熟练度,还和自己对法则掌握的水平与操控层次息息相关,成为亵渎法师也只是个开始啊…安森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
“轰——!!!!”
巨大的声响突然在头顶炸裂,神色微变的安森下意识抬头,紧接着瞳孔瞬间骤缩:
“这…难道说,这个扭曲领域是…是要……”
“……崩溃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回去
“轰隆——”
闪电从天而降,照亮了四周的黑暗,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扭曲领域变得生机勃勃。
透着湛蓝微光的惨白电流瞬间遍布了每一处角落,演奏着盛大而又刺耳的音乐剧,连带着身下的椅子和长桌也在微微摇晃,在黑暗中跳动着,飞掠着,留下了仿佛蛛网般的痕迹。
或者说…裂痕。
坐在椅子上的安森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同时还不太熟练的将领域张开到仅仅覆盖自己的程度;内心的理智在疯狂警告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下场将非常的凄惨。
醒目的电光依然在不断的发出怒吼,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又一道裂缝,强烈的魔法气息犹如硫磺般从中喷涌而出,发出风暴似的轰鸣,进一步摧残着已经支离破碎的黑暗。
下一秒,咆哮的风暴卷起了滂沱大雨,带着刺骨的阴寒冲击着整个世界;所掠之处无论脚下的石板,面前的长桌,尽数被雨水打碎,浸泡,溶解。
就连西尔则的无头尸体,也被雨水卷起的浪花拍打粉碎,淡淡的暗红色仅仅维持了一秒都不到,就在如瀑的黑色雨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惨白的电光泼墨而下,朝着坐在黑暗中心的安森袭来。
就在即将粉身碎骨的瞬间,跃动的电流忽然分解成了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粒子,在他周围飘散开来。
狂风依然在嘶吼,卷起利刃似的呼啸;暴雨漫天泼洒,落下银针一样的雨滴。
但纹丝不动的安森依然坐在原位,衣服和发梢没有半点晃动,更找不到任何浸湿的痕迹。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儿,仿佛和眼前即将崩溃的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咒魔法的本质。
对另外两大途径的施法者而言,进化的根本在于自身,但对于一名咒法师,进化就是重塑世界——无论眼前这个世界千变万化,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领域,既是自身。
自身,既是世界。
如果眼前的扭曲领域仍然存在,尚且可以凭借使徒和真神气息的力量产生绝对压制;那么从它崩溃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无法对已经成为亵渎法师的安森构成任何威胁。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已经提前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法则”,顺利完成了“将自己与领域分割”的计划,否则就以自己刚刚掌握不到半小时的领域,硬抗绝对是死路一条。
甚至整个扭曲领域的崩溃,还能帮助他掌握更多关于“领域”的知识——和自己的领域相比,眼前由使徒们亲手打造的称之为“世界·青春版”毫不过分。
再三确认领域崩溃已经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后,安森才终于闭上双眼,借助“异能”认真观察这个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
“轰隆——”
雷霆将最后一抹黑暗劈得粉碎,整个世界都已经被惨白的电光所覆盖,被狂风卷起的暴雨淹没了每一处角落,漆黑的雨水取代了万事万物,变成了无法被洞察的深邃。
所以如果要总结的话,一个领域的崩溃首先是法则被侵蚀和破坏,导致整个世界根基动摇,外界的力量开始不受阻拦的泄露进来…暴雨象征着世界的湮灭,因为法则崩溃所以领域内的造物也就失去了力量…最终雨水吞没一切,领域被彻底摧毁……
当安森思索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已经停歇,狂风也逐渐微弱,轻柔如纱。
等到再次睁开双眼,就连漆黑的雨水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一切都从未存在过。
仍坐在靠背椅上的自己正身处一座宏伟的宫殿内,看上去和原初之塔的底层十分相似,但结构要复杂得多,也华丽得多。
最先映入他视野的,是脚下璀璨如星空般的水晶的地板,还有头顶高耸到看不清尽头,无数灯火如星河般熠熠闪烁的拱顶。
无数诡异的符文充斥着大厅四周的每个角落,散发着神秘的光晕;精致的雕塑与油画鳞次栉比,让人目不暇接;悠扬的声调伴随着微风,朦胧迷幻的飘至耳畔,还有淡淡的熏香,让呼吸仿佛都变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叼着烟斗的安森轻松惬意的看着眼前的情景,足足用了半分钟才发现身下的靠背椅,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柔软又舒适的沙发。
穿着淡灰长裙,有着蓬松金发的少女悄悄出现在视线的尽头,躲在雕塑后面冲他浅浅的笑着,冰冷的石雕和长裙根本掩盖不住那窈窕的身姿,一双如火焰般醒目的眼睛却透着勾人心魄的魔力,令人忍不住翘起嘴角。
“喜欢么?”
一个诙谐满满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嗯?!
被吓一跳的安森浑身激灵了下,然后猛地扭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就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奥古斯特正在自己身后,直勾勾的用十分特别的眼神看着自己,表情无比的玩味。
“你、您怎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那么凑巧撞见我刚刚完成试炼,正准备享受下难得惬意时光的下属?”不给安森开口的机会,奥古斯特继续笑道:
“嗯唔,这是个有点儿说来话长的问题——为了不浪费宝贵的时间,我们就假装只是碰巧了怎样?”
“总而言之,恭喜你通过了第一轮试炼,不得不说这真是有点儿出人意料,我原本以为你会用更多时间的。”
看着眼前这个明显不想回答的上司,安森刚想翻个白眼,却忽然意识到了对方话语中透露出的关键信息:
“等等,第一轮试炼?”
“没错,就是第一轮。”奥古斯特微微颔首,轻描淡写的开口道:“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大概以为自己已经通过了两个或者三个了,对吧?”
安森面色一滞,飞速思考的同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之前我所经过的所有‘试炼’,都只是第一轮试炼的…一部分?”
“嗯……可以这么说。”
奥古斯特沉思了很久,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但更准确的说法,是你终于完成了真正的试炼——虽然可能并不是以使徒们希望的方式。”
真正的试炼,但不是使徒希望的方式?
安森认真的回忆了下,用不太确信的口吻道:“难、难道说真正的试炼,其实是摧毁使徒创造的…扭曲领域?!”
开玩笑,这算是什么试炼?!
不要说成为亵渎法师之前的自己根本办不到,就算侥幸办到了,摧毁扭曲领域的同时,自己也百分百死定了!
怪不得那个演讲厅里的男人最终也没有通过第一轮试炼——当然他以为是第三轮,还误导了自己——没有亵渎法师的实力,普通的施法者哪怕撞大运也不可能通得过啊!
可问题又来了——自己和奥古斯特进来时那位守墓人明确提到过,亵渎法师可以直接从第三轮试炼开始,要是第一轮就变态到必须亵渎法师才能通过,那第三轮得是什么地狱难度,使徒亲自下场吗?!
“所以在你眼中,原初之塔的五层试炼是为了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安森的错愕,奥古斯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选拔优秀的守墓人,授予实力更强者以特权,还是使徒们铲除不安定分子的手段?”
“如果让我来解释的话,都是,也都不是。”
“从本质上而言,使徒们应该是不希望出现更多使徒的,那样的结果只会对他们先有的存在构成挑战;但另一方面如果没有新鲜血液,意味着进化道路断绝,对全体进化者而言是比三真神长眠更加危险的信号。”
“因此必须有更多的使徒出现,而想要创造一位使徒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向过去的使徒发起挑战。”
“多种因素重合之下,就诞生了原初之塔的五层试炼。”
“而想要通过它的第一轮试炼的前提,就必须先成为一名图托儿;这也是整场试炼中最简单,也最轻松的环节。”
最简单,还最轻松?
安森的内心升起了一丝荒谬。
且不说哪怕是这个时代,自己也并没有见过几个亵渎法师,已经临门一脚的自己最后成功升阶也是历经千难万险,连续死了几十次才成功——而且光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既然第一轮试炼的关键是成为图托儿,那为什么还有不少像西尔则的图托儿没有通过试炼?”
“你遇到西尔则了?”
奥古斯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比怀念的微笑,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无法完整的回答你,但你应该没有忘记我在马车上对卢恩的评价吧?”
“记得,你说他的绘画技术和对血魔法的了解一样的…肤浅。”安森微微蹙眉,这和西尔则又有什么关系?
“对进化者而言,成为图托儿并不意味着他所选择的进化道路是正确的,最多只能称之为量变引起质变的结果;即便未能窥探到进化途径的本质,只要积累的经验够多,一样可以升阶。”奥古斯特沉声道:
“更进一步的说,即便成为使徒,也不意味着你的进化道路是正确的,但目前那仍然还是我们的进化极限,所以大家以是否能成为使徒确定进化的成功与否。”
“西尔则的领域无法突破使徒留下的试炼,但你却可以,而且还是以出乎使徒们预料的方式;这就证明了你的进化远比他要更加成功,值得经受进一步的考验。”
“至于卢恩…他毕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有时对他可能过于苛刻了;以他的天赋成为使徒根本水到渠成,没必要那么的循规蹈矩,把一群古董的话奉为圭璧。”
奥古斯特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而安森突然有点儿不太想再听下去了。
把使徒们称为一群古董,自认为称为使徒水到渠成,而且连成为使徒都不能算得上进化成功……
这到底是该说不愧是奥古斯特,果真是格局大了;还是这帮超级天才们完全不是人,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嗯,虽然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既然你已经完成了升阶,应该不难发现这其实也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我对咒魔法的了解比较肤浅,但想要完善领域,需要不断尝试符合自身法则的练习,同时不断增添各种细节方面的补充才可以。”
奥古斯特话锋一转,表情重新变得温文尔雅起来:“这有些像堆沙子,但区别在于你是从最顶端向下不断塑造,最终垒砌成坚不可摧的金字塔,将原本单薄的法则延伸成为自身的一部分。”
“最终,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将以法则为基础,而后逐渐排斥掉原本自然世界的部分,实现光是自身的存在,就能扭曲自然世界的程度。”
“我曾经提醒过你,一旦成为图托儿,就连你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将和过去大有不同;你将不再是一个智慧生物,而是法则的化身,世界的核心。
安森微微颔首,表面的平静下则是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也叫“了解的比较肤浅”?
他突然有点儿理解西尔则那个倒霉蛋了,换成自己在最擅长的领域,被一个“外行”头头是道的批评,大概也很难真正能绷得住。
“不过这一切对你而言,还都不算着急;一个正常的图托儿往往要在百年之后,才会彻底丧失正常智慧生物的思考方式,彻底融入自己的进化道路往往要千年之久,所以暂时你应该还不会有太强烈的感受。”
奥古斯特继续开口道:“更何况现在你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与其浪费时间思考如何融入进化道路,不如先掌握一些基本的力量使用技巧,或者学习立刻就能用上的常识。”
更要紧的事情?
安森挑了下眉头,用试探性的语气道:“您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怎么通过第二轮试炼?”
“不,这个不重要。”奥古斯特摇摇头:
“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考虑该怎么回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鲜血献祭
“……回去?”
足足愣住了有半分钟,满脸困惑的安森才微微蹙眉道:“可、可不是说只有通过了三个试炼之后,才能自由的进出原初之塔和博瑞迪姆吗?”
说话的同时,他还不忘了拿下嘴角的烟斗,右手大拇指差点儿摁在了还未熄灭的烟灰上,单纯的眼神中流露着一丝不解的迷茫,微微侧着的脑袋十分自然的做出了思考的动作。
从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到略显夸张到很能符合心情变化的肢体语言,每一步显得都是那样的真诚,哪怕再有经验的审讯者也挑不出任何毛病——百分百还原了一个人在感到困惑时会露出的模样。
但奥古斯特却摇摇头:“不,我说的不是博瑞迪姆。”
“我说的是你真正来的地方,或者说…时间。”
“时间?”
哪怕内心已经是惊涛骇浪,安森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我、我不太明白你的……”
“不,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奥古斯特笑了,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有些事既然你不想解释,我们也不用说的太过直白,彼此心里明白就可以了。”
“现在的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你成为了图托儿并且通过了试炼,还是用了不太符合常规的方法,或早或晚,使徒们一定会觉察到异样;我们要做的就是被他们发现之前,确保你可以顺利离开。”
话音落下,目光平静的奥古斯特微微加重了语气。
迎着他的视线,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头,拼命克制着震惊的情绪。
对方不仅知晓自己的身份,还不顾一切的向自己伸出援手,最后还想方设法的要帮助自己离开,回到原本的时间……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还是为什么我会愿意帮你?”
奥古斯特轻笑着反问道,眼神还是那么的温和:“我猜恐怕你两个都很想知道,但可惜,就像你有些不愿意解释的事情那样,我也有着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
“所以我就用一句话来解释好了…我现在所做的,和我之前所做的,以及我将来会做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出于相同的动机,那就是莉莎。”
“只有她,也只为了她,就这么简单。”
“当然,像你这样谨慎又富有洞察力的人,应该不会轻易相信如此可疑的回答;所以你大可认为我在撒谎,用一个仿佛很有说服力和感染力的解释,以掩盖我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可以提防我的一举一动——而我也建议你这么做——以防上当受骗,掉进我早已准备好陷阱。”
“这个解释,不知道能不能让你满意?”
他将下巴含在胸口,低垂的眉眼让这位堂堂的图托儿,未来的使徒显得十分卑微。
表情纠结的安森陷入了沉默。
并不是不相信眼前的奥古斯特,在自己“合作”过的各方势力中,对方的态度可以说已经算是最诚恳的那一类了——其余不要说弗朗茨或者自己敬爱的导师,就连不少有求于自己的都远比这位更嚣张。
甚至于就算奥古斯特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无所谓,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当工具人了,只要利益目标一致,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安森完全不在乎。
但这一次,“略微”有些不同。
从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开始到现在,自己的每步行动对方仿佛都只晓得一清二楚,同时还不断用或明或暗的方式提供帮助。
进入博瑞迪姆时“失忆”的借口,安排卢恩带自己前往原初之塔搜集情报,提前完成研究揭秘了七大骑士血脉的诞生和精灵起源的真相,准备了充足的手段避免自己倒在第一场试炼的门口,最后还要协助自己逃离……
奥古斯特,他仿佛是提前预示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做好了全部的准备——甚至于自己的出现不仅在他的预料之中,而是他安排好的一样!
这已经不是“利用”,安森感觉自己就像是奥古斯特的棋子,被安排的要多妥当有多妥当。
甚至于这还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他明确提到过,“血脉之力”只是他的突发奇想,究竟是不是正确,至少需要上千年的时间证明,让拥有这种血脉的族群进行上千年的演化,诞生出最完美的“突变”。
精灵的起源,千年的时间,最完美的突变……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莉莎?
安森并不怀疑奥古斯特的话,但单纯的理由和疯狂的举动之间并不矛盾;如果真的迫于无奈他也不介意当小白鼠,可既然要死总得死个明白。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周围的气氛悄然出现了变化。
原本金碧辉煌的,五光十色的大厅逐渐变成了血一般的暗红,半透明的水晶地面下露出了成千上万,堆砌如山的颅骨,两侧墙壁上的油画也变成了杀戮和受刑的场面。
绞索,十字架,铁处女…鳞次栉比的雕像脱落了外层的石膏,露出了一个个狰狞生锈的刑具。
就连原本芳香宜人的熏香,也逐渐变成了浓烈的血腥味;光暗交错的刺目红光中,利刃撕裂脏器的切割声,血肉被研磨碾碎的挤压声,颅骨被掰断砸烂的敲击声……统统化作令人癫狂的音符,不断地向着安森的脑海中灌输。
华丽的宫殿,瞬间变成了混乱恐怖的炼狱。
哪怕是已经提前有所预料并且果断张开了领域,安森也发现自己受到了影响…被理智压制的极端情绪在内心深处疯狂的膨胀,迸发出种种暴虐,丑陋,阴暗的想法;躁动不安的血液像泄闸的洪水一样在身体里奔腾。
自己的瞳孔突然开始剧烈的收缩,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就是你的第二轮试炼,血肉宫廷。”
奥古斯特的话语声在身侧响起,但在此刻安森的耳朵里,却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这里,你内心的欲望和生理中最原始的野性会膨胀到最大限度,逐渐挤压理性的存在空间。”
“这也是每个血魔法的进化者必然会经历的考验…愈发强大的肉体,自然会带来愈发庞大的欲望,不断突变的血肉力量必然会令野性随之强化,冲击着原本身为弱小智慧生物的意识。”
“是彻底屈服于这份野性,还是妄图以低级生物的智慧驾驭高级生命的肉体,亦或者与其彻底融合,在全新的血肉之躯中孕育出全新的自我…皆在进化者的一念之间。”
“而让你‘回去’的办法,就在这座血肉宫廷之中。”
瞳孔已经变成醒目猩红的安森还没来及开口询问,对方就已经抢先道:“但在那之前,收敛你的领域。”
“血肉宫廷是使徒们创造的扭曲领域,它的法则不是现在的你能够抵抗的,放弃抗拒的想法,尝试让自己的法则‘融入’里面。”
“我对咒魔法的了解很肤浅,所以只能用这种不专业的词汇说明了!”
无比遥远的话语带着几分歉意飘来,让已经开始感到怒不可遏的安森内心一动。
他慢慢收敛了领域,将范围局限于自身,内心逐渐放弃了抵抗的念头,转而寻求成为血肉宫廷的一份子。
很快,躁动不安的情绪逐渐得到了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古怪又简单的念头:他突然开始特别想砍人!
砍人,斩首,把刺刀捅进被人的喉咙,用锤子杂碎别人的肋骨,再用斧头把四肢和脊椎一节一节剁成碎块…光是在脑海里想想,都有种欢欣鼓舞,酥酥麻麻的舒适感!
带着这个古怪的念头,安森再次抬头看向那个躲在雕塑(刑具)后,冲自己笑的少女,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口水。
突然间他的眼前一阵恍惚,再度回过神时,袖子里的刺刀和腰后的左轮已经不知不觉间出现在了手里,甚至弹仓里已经填满了弹药!
就在这时,耳畔再次传来了奥古斯特的声音:
“…当然,这么做有很高的风险,一旦长时间融入别人领域的法则,被彻底控制甚至侵蚀掉自身领域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规避这一风险,我们必须为自己找到某个目标,然后让自身的野性也服从于这个目标,把它变成和觅食,休眠那样自然而然的行为,以此转移注意力。”
“这对血法师而言是不可能的,但对于咒法师来说倒是没有任何难度…我并不是很了解领域的运作逻辑,但只要符合法则,原则上应该可以操控身体做任何事情。”
没有任何犹豫,安森立刻在脑海中勾勒起一个计划;或许是因为融入血肉宫廷的关系,他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变得对复杂的问题不耐烦了起来。
基于这一点,他立刻想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警惕!
对于只能做简单思考,野性十足的“自己”而言,在陌生环境中保持高度的警惕,没有比这更加自然的行为方式了。
伴随着这个念头,刚刚还忍不住扑上去把少女大卸八块的安森瞳孔骤缩,微微眯起的双眼扫视着周围,仿佛是露出浑身尖刺,蜷缩成球的刺猬。
“这个状态将持续差不多半个小时,在此期间失控的进化者会堕落成突变怪物,被所有进化者联手击杀;而后血肉宫廷将恢复到你刚刚进来时的状态,所有参加试炼的进化者可以尽情纵欲,而后不断轮回……”
“六百六十六个轮回后,仍然保持清醒理智并且没有被杀死的进化者,将通过这场试炼,或者…在某一轮回中吃掉所有进化者,或者完成鲜血献祭的进化者,也可以通过这场试炼。”
“最后那个,就是目前唯一可以让你回去的方法。”
鲜血献祭?
安森突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但身体却又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鲜血献祭,这是一种血法师独有的,用来向血魔法的主人,伟大的布鲁托表达虔诚的方式,通常是献祭身体的某个部分,用来交换暂时或超越自身的突变。”
“每一个血法师诞生时都会从另一个同途径的进化者那里得到‘布鲁托之血’,也就是清除掉其本人魔法反应的进化者血液,因此每个血法师的体内都蕴含着布鲁托的力量,向布鲁托献祭,就是唤醒血魔法之王的突变之力。”
“这是种极端危险的仪式,一旦中途被打断,献祭者几乎必死无疑,最好的下场大概就是变成某种失去理智的血肉怪物。”
“献祭过程中会产生相当庞大的魔法反应,等于瞬间暴露自身的位置;为了避免自己失败,所有参加试炼的进化者都会向献祭者发起攻击。”
“因此只要在血肉宫廷完成一次献祭仪式,取悦血魔法之王,也可以成功通过试炼;也正因为这种规则,不仅血法师,所有进化者都可以在血肉宫廷内进行仪式。”
“区别在于你要献祭的对象不是血魔法之王,而是自己,所要得到的也并非更加强大的突变,而是返回原本的时空……”
奥古斯特的声音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急促,像是已经觉察到了某些正在靠近的威胁。
而安森倒是完全听明白了:
简单的说就是鲜血献祭可以启用超越自身,堪比真神的力量,来达到原本无法实现的目的;这种能力原本只属于血法师,因为所有血法师都是从布鲁托的“血肉突变”衍生出来的;而黑魔法与咒魔法不属于肉体突变,不具备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但在血肉宫廷内,因为使徒们为这里设定的“通关规则”导致所有施法者都可以用这个方法过关,那就意味着所有施法者都可以使用鲜血献祭——因为不那么做,就等于试炼不公平。
可既然自己不是血法师而是咒法师,献祭的对象不是布鲁托而是自己,那获得的力量是从哪儿得到的?
当然是使徒们的了!
原初之塔是所有使徒们一起建造的,奥古斯特的办法就是通过“卡bug”,让自己强行借用所有使徒们的力量,返回原本的时空!
第三百二十三章 归乡
“做好准备。”
奥古斯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而且愈发的严肃:“机会只有一次,我也不确定使徒们何时会觉察到你的存在。”
“如果仪式失败,不仅所有抵达血肉宫廷的进化者都会将我们除之后快,失控的鲜血献祭也会将你的意识彻底吞噬,留下一具不断突变的血肉。”
“至于被使徒们发现会发生什么…嗯唔,我们还是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发生比较好;现在,用一个较为舒适的动作让你最熟练的手靠近地面,但不要趴下。”
深深吸了口气,安森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按照对方的要求单膝跪倒,左手摁住右膝,右手在地板上撑起五指。
或许是法则影响的缘故,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让安森感到一丝躁动,恨不得立刻扑向某个血肉之躯,将对方撕成碎片缓解内心的欲望。
暗红色的杀意充斥着安森的视野,原本只是保持冷静而做出的咬牙动作越来越狰狞,口水从牙缝和嘴角不断溢出。
“用随便一种方式,在地上画出重叠的六芒星和原初之环的图案,不需要太完美,但一定要让你的眼睛能够确切辨认出它的涵义,或者能够进行暗示也可以——这很重要!”
循循善诱的奥古斯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此刻已经完全融入血肉宫廷的安森哪怕不回头,也能觉察到他身上正逐渐膨胀的杀意。
“噗!”
逐渐无法保持冷静的安森只思考了不到半秒,直接用刺刀划开右手五指;几分钟后,身下多出了一个已经凝固的暗红色六芒星与原初之环。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环节,你需要向你所信仰的对象献祭;传统来说,血法师的献祭对象是血魔法的主人布鲁托,但你不是血法师,你需要的也不是更强大的突变力量。”
“因此,你需要献祭的对象,是你自己——我们需要通过仪式获取使徒们的力量,但只有你自己,才能将你送回原本的时空。”
奥古斯特的语速越来越快:“所以你必须回想起来,究竟是什么让你穿越了时空?”
是什么让我穿越了时空?
安森呆滞的看着身下凝固的血迹和半透明的水晶底板,看着地板上倒映着自己的脸,看着那双镶嵌在脸颊上的猩红眼瞳。
就像是个失忆了的人,突然触及到了某个曾经印象无比深刻的画面,无数的闪回如同电影的老胶卷那般飞快的从脑海中闪过。
“好、好像……”迷茫的张开了嘴,安森努力回忆着轻声道:“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特别真实,特别漫长的梦。”
“既然如此,那我亲爱的安森,那你应该休息了。”
奥古斯特略带调侃的答道:“碰巧我知道有一套咒语,非常的适合用来催眠。”
“一点也不复杂,很容易就能上手,唯一关键的就是要全神贯注,不要掺杂任何的杂念,同时尽可能回忆曾经在你梦境中出现过的画面,牢牢的记住它们!”
“现在,跟着我念:我。”
“……唔、我。”
“安森·巴赫。”
“安森…巴赫……”
“向至高无上的存在,吾所全心全意侍奉的主人,阿森·巴赫——我自己,献祭!”
“向至高无上的…存在…吾所全心全意侍奉的主人安森·巴赫我自己…献祭……”
“我的血肉,我的灵魂,我的信仰!”
“我的血肉…灵魂…信仰……”
“请聆听我的乞求,向您的信徒张开怀抱。”
“请聆听我的乞求…向您的信徒张开怀…抱……”
“于庸俗之世,展露神迹!”
“于庸俗…之世展露…神迹……”
念出最后一句祷告词的瞬间,已经被倦意笼罩的安森恍惚间看到地面上的血迹突然开始发光,发亮。
鲜红色的,仿佛在燃烧似的火光从地面上涌出,并且还在越来越亮,一点一点的将他笼罩在了里面。
不知所措的安森顿时陷入了迷茫,与血肉宫廷融合的“领域”让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做一些非常基础的反应。
就在他陷入困惑,感觉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时……
轰——
空旷的宫殿中,数十股杀意突然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而且是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杀意!
原本被倦意笼罩的安森瞬间清醒,狰狞的脸上露出了野兽似的表情,警惕的环顾四周。
“不要被他们分神!”奥古斯特的话语声再度响起:
“继续进行仪式,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嗯?!
熟悉的话语让安森浑身一震,刚刚被杀意惊醒的梦境再度浮现。
可是……
“啪!啪——!”
两根巨大的触手突然从左右的地面暴起,就在即将把安森撞碎的瞬间忽然变黑,像是腐肉般溃烂四散。
几乎同时,散发着腐蚀气息的暗红色血浆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有的凝聚成激流,有的散开成四处飞溅的浪花,奔腾着,咆哮着从四面八方涌来。
但和刚刚的触手相比,这次消失的甚至还更快;不等靠近,上百条突然从地面伸出的触手就已经将血浆吸干,而后迅速被腐蚀殆尽,无数的血肉化作空气中飘散而落的灰烬。
这远远还没有结束…下一秒,疯狂的,恐怖的,不可名状的图案和呓语开始涌入安森的脑海,刚刚还能“假装”正常的安森立刻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已经万分狰狞的表情再度扭曲,露出了夸张而又无神的笑脸。
“轰——”
金红色的雷光从天而降,傻笑的安森立刻恢复了清醒,再次被拽回了现实,无穷无尽的倦意随即席卷而来。
一双眼睛,猩红无比的眼睛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是什么?
那双让自己坠入梦境,穿越了时间的眼睛里,究竟是什么?
拼命屏蔽掉周围强烈到犹如实质的魔法反应和杀意,安森竭尽所能的让自己放下戒备,全身心的沉浸在梦境和献祭仪式当中。
如果没有猜错,诺露拉的力量就是导致自己穿越时间的关键,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自己和她对视的瞬间,究竟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必须想起来,必须回想起来那究竟是什么力量,自己才能完成献祭仪式,回到原本的时空。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再度刺穿了他的耳鼓膜,倦意浓浓的安森再度被惊醒,好不容易找回的记忆也随之烟消云散。
该死!该死!
该!死!
那撕碎一切的怒意再度从心中浮现,紧闭着双眼的安森拼命忍耐,但越是忍耐,越是克制,那份怒意就愈发的强烈。
他想站起来,向朝那些反复打断和阻挠自己的混蛋们扑上去,撕咬他们的血肉!掰断他们的骨头!踩烂他们的内脏!把脑子和心脏从颅腔和胸腔里掏出来,再让他们自己吃下去!
一点一点,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不!不不不不……
不能放任这种想法,再这么下去自己会被血肉宫廷彻底奴役,必须冷静,要忍耐,忍耐;再想想,想想诺露拉和塔莉娅反复让自己梦到,让自己看到的画面,究竟是……
“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被逼疯了的安森仰天呐喊,紧闭的双眼溢出了鲜血,在脸上留下两道暗红色的泪痕。
就在此时,在他身下的六芒星与原初之环再度有了反应,那火一样熊熊燃烧的光芒开始朝周围扩散,周围的地面和空气仿佛也在熊熊燃烧。
与之相对的,原本杀意浓浓的血肉宫廷似乎出现了动摇,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装饰拱顶的水晶时不时的落下,发出转瞬即逝的清脆声响。
“起作用了!”
混沌的脑海中响起了奥古斯特的惊呼,只是和刚开始相比明显虚弱了不少,并且夹杂着粗重的喘息:“非常好,保持这个状态,千万不要停止。”
“否则…可就不仅仅只是前功尽弃了!”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奥古斯特的声音再度戛然而止。
但这次,它们已经无法引起安森的注意了。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自己所在的地方,似乎是坠入了幽邃的深海,并且还在继续坠落,不断的坠落。
而在幽邃深海的尽头,是一望无尽的深渊,看不清,却隐隐约约能够想象得出它的模样,就像是自己曾经去过似的,既陌生又熟悉。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熟悉…不,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应该是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会让自己感到那么熟悉的东西。
是漫天飞舞的暴风雪,是巍峨屹立的寒冰山巅,是恢弘壮丽的古老都市,还是……
等等,它们是怎么称呼它的来着?
博瑞迪姆…不,不是这个名字,是要更加…更加现代的名字,更加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名字。
他,她,他们,祂们…好像是把它称之为……
安息之土。
“轰——”
如雷贯耳的巨响再度传来,但这次却不是外界,而是深深包裹着安森意识的幽邃深海。
仿佛是世界即将崩溃的征召,剧烈的震动让原本死寂的海水变得暴躁而汹涌,在海水中逐渐沉沦的安森突然感到无比的痛苦——比撬开颅顶,挖掉大脑还要痛苦!
而就在痛苦的同时,自己的坠落在加速!
并且越来越快!
无数的闪回在此刻飞快的涌现,两个完全没有交互的时间与时间开始出现了重叠,一边是被冰雪与黑暗笼罩的白鲸港,一边是嘶吼与哀鸣交错的血肉宫廷。
白鲸港?
自己究竟要回到哪个白鲸港,为什么白鲸港和原初之塔会出现在相同的地方?
不对,应该是自己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时间,而且还是不同的地点?
自己…我…我究竟怎么了?
这一刻,飞速坠落的安森一下子变得茫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被撕成了两个完全相互独立的存在。
一个是正在白鲸港被无数狂信徒包围的安森·巴赫,一个是正在原初之塔中试图通过试炼的安森·巴赫。
两道原本不可能有任何交互的身影,在此刻坠落的意识中逐渐平行,交互,重叠。
最终,合二为一。
安森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两道时间线同时从自己的身体穿过,而后又以自己为中心分开。
于是在这一刻,白鲸港就是血肉宫廷,血肉宫廷就是白鲸港。
“轰——”
巨响声再度炸裂,周围的海水仍然在咆哮,在卷动,在奔腾。
下一秒,被海水包裹的安森停止了坠落。
深深吸口气的他看着脚下的深海,又看了看头顶遥远的穹顶,嘴角流露出轻蔑的微笑。
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何等的无所不能——只要想,自己甚至可以将两个时间线完全揉成一团,让两个时空的存在彼此交换。
世界在自己的面前,并不比一个玩具坚固多少。
所以…安森轻轻伸出右手,向着脚下深邃的大海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不等他完成,一扇精致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只要打开这扇门,自己就能回到原本的时空。
仅仅只是一个念头,甚至没有任何可以作证自己观点的证据,但安森就是知道,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不因为任何事情,就因为此刻的自己就是能做到这一点。
此刻的自己,就是回应信徒祷告的…伟大存在。
但就在即将拉开大门的瞬间,安森停下了。
他扭过头,用略有些复杂的表情看向头顶的穹顶,默默地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很久,遥远的彼岸传来了一个中年人温和的叹息:
“当你…回去之后,如果解释起来不麻烦的话,请替我向莉莎带几句话。”
“告诉她,我很抱歉——我努力了,尽我所能的努力过了,但我的能力不允许我达成我期望的样子,所以只能用其它方式去补偿她。”
“告诉她,要好好睡觉,每一顿都尽量吃饱,找点儿喜欢的事情做,生气了就多想想开心的事情,但最重要的……”
“是活下去,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拘束,不背着任何负担的,享受自己的生命。”
话音渐渐消失,犹如一阵微风,无影无踪。
沉默的安森也不再犹豫,拽开了身前的大门。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两个目的
午夜,白鲸港。
漆黑的穹顶下,沸腾的海面卷起一轮又一轮高耸的巨浪,当浪花褪去,成千上万的蠕虫涌向废墟的海岸。
这些三头身,有着婴儿脸孔和蜘蛛模样身体的怪物们兴奋地嚎叫着,化作“血肉浪潮”向着城镇涌去,只在身后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而在城区之内的大街小巷,吞下了邪神之卵的土著民狂信徒们还在肆意狂欢;他们手无寸铁,甚至从头到脚像样的唯有一件斗篷;但这仍不妨碍他们如潮水般涌向整个白鲸港的地标建筑——五百人议会。
漫天的冰雪已悄然消融,遮蔽视野的阴影也早早褪去,但漫漫长夜仍未迎来终结。
“稳住——提防两翼的阵线,小心别被冲垮了!”
狭窄的街道中央,满脸是血的阿列克谢一边挥舞着只剩半截的佩刀,一边扯着早已嘶哑红肿的嗓子大喊:“不要紧张,尽量瞄准,开火!”
刺眼的枪焰照亮了被血肉堆满的狭窄街道,照亮了躲在工事里风暴军团士兵们惊恐的表情,照亮了成千上万个瞪着猩红眸子,发出凄厉嘶吼的蠕虫。
怪物们成片成片的倒在士兵们的枪口下,融化的血肉甚至变成了防御工事的一部分,但阿列克谢并没有松口气,只有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从港口撤退到靠近市中心的街道,哪怕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整个第二步兵团依然被潮水似的怪物分割得七零八落;六百多名战士,到现在还能聚集在身边的只剩不到一个连。
就连诺顿·克罗赛尔和他的第三步兵团,也在撤退时失去了联络,陷在了某个自己根本不知道的地方。
而敌人并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更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
另一边,抱着精灵少女的路易·贝尔纳正率领着“被迫营业”的无信骑士团三人组,在议会大门外竭力控制着局面——或者说,屠杀任何试图靠近议会的狂信徒。
面对着突如其来,同时危险到无以复加的局势,年轻骑士完全想不到任何能够有效的解决方式,甚至不清楚此刻的自己究竟该做什么,怎么做。
如果说当初扬帆城的自由派叛乱,他还能直接冲向总督府干掉费尔·克雷西这个“幕后主使”,竭力维持局面避免叛乱造成的损失扩大;那么当敌人变成土著民旧神派,主谋是亵渎法师级别的守墓人之后,局面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在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年轻骑士选择了自己最后还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无法阻止,那就尽量的拖延。
用手中的利刃,战斗到无法再继续战斗为止。
带着这份纯粹到极致的想法,挥舞长刀的路易·贝尔纳死守在大门前,不再做任何他想。
至于无信骑士团三人组…他们是真的想跑路,但眼前的局面显然并不允许他们有如此奢侈的想法。
芙莱娅昏迷,塔莉娅外出,安森·巴赫失踪的现在,路易·贝尔纳就是整个白鲸港的最高战力,一旦他死了,整个白鲸港将彻底失去换手的余地。
哪怕不考虑今晚之后的事情,也绝对不能让路易·贝尔纳倒下,至少…不能倒下得太快!
死寂的黑暗中,只剩下利刃撕裂血肉的尖啸,和狂信徒们疯癫的祷告声此起彼伏,汇聚成赞美死亡与异端的圣歌。
没有人知晓它何时开始的,正如同没有人知晓它何时会迎来终结。
没有人……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不知道!”
遍布符文的休息室内,被几个卫兵连战士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的威廉·戈特弗里德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我是科学家,不是秩序之环!”
“你不知道?”
坐在他对面的卡尔·贝恩冷哼声,几乎就差举着一个“我不相信”的牌子:“尊敬的技术顾问,今晚的事情,可不是能用一句不知道就能够轻松过关的。”
“光是你在这个房间墙上留下的‘大作’,就足够审判所请你去他们那儿好好喝一杯咖啡的了。”
威廉摇了摇头:“你错了。”
“错了?”卡尔笑出了声:“怎么,你还真以为我说的喝咖啡,就只是喝咖啡而已?”
“不,我的意思是凭我的问题,喝咖啡完全不足以形容。”威廉一本正经道:“哪怕按秩序教会最宽宏大量的程度,大概也要把我彻底碎尸万段方能解恨。”
“事实上早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被克洛维城的审判所通缉,而他们对我的了解还停留在少量的研究材料和同事的诋毁层面,全都是肤浅的误判——谦虚的说,我对教会的破坏力最起码也不可能输给圣艾萨克那个自大狂。”
卡尔·贝恩:“……”
“至于说逮捕,以您优秀的判断力,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威廉就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处境一样,继续自言自语道:
“您所效忠的对象是个天赋异禀的咒法师,他的未婚妻是著名的千年血魔法世家,他的‘妹妹’从头到脚都透着突变的气息,至于您的同事们…秘密真是多到我都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能够在这群人中间身居高位,还如此的备受爱戴,我觉得您应该不会做那种引火自焚的傻事。”威廉撇了撇嘴,一本正经的看着卡尔:
“虽然我的危险性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大,但现在的我是殖民地的技术顾问,我的薪水是弗朗茨家族和风暴军团予以的庇护,我的工作是为诸位解决技术方面的难题。”
“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永远都可以向我寻求答案;相信我,就是相信科学。”
话音落下,看着表情凝重,一脸心事重重的卡尔·贝恩,威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很好…不愧是风暴军团的参谋长,非常清楚像自己这样技术人员的价值和重要性,更懂得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这种十分浅显的道理。
一旁看守的卫兵连战士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新来的”技术顾问显然不清楚,参谋长通常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都是在纠结该怎么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刺儿头。
咬着嘴角忽闪忽灭的烟头,脸色难看的卡尔沉默良久。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雷鸣堡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带着大半个步兵团的自己守在漆黑的通道里,默默地等待着安森和那个怪物战斗的最终结果。
同样的置身事外,同样的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区别,并不属于那个疯狂世界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近百个全副武装的成年人瑟瑟发抖的蜷缩在角落里,最后冲上去向那个怪物扣动扳机的,只有一个还没有步枪高的小女孩儿。
当然,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女孩儿就是了。
卡尔扭过头,扫向房间角落的目光映照着女孩儿的身影;一反常态的莉莎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吵闹,耍脾气,或者自顾自的冲出去,异常安分的抱着步枪,蜷缩着待在角落里。
那失去了笑容的稚嫩脸庞,甚至令他也感到了一丝痛心。
于是卡尔深吸口气,默默地在威廉的面前坐下,掐灭了快要熄灭的烟头,表情正色道:“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
“我知道你很厉害,能找到塔莉娅小姐留下的秘密武器,还能指挥得动无信骑士团那几个家伙,足以证明你非同凡人,我这样的家伙大概是很难能威胁得了你。”
“但即使如此我也是风暴军团的参谋长,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个位置,但既然做了,那我就必须为这个位置负责。”
“你说你是我们的技术顾问,很好,因为我现在需要你解决两个问题:第一,要怎么才能处理掉外面那些正在白鲸港闹事的混蛋;第二,安森·巴赫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消失,要做什么才能让他回来?”
“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就是盟友,否则…我可能就要比现在更不客气一些了。”
卡尔抽了抽鼻子,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你可以当我是在命令或者威胁你,但事实上…我是在真心实意的恳求你。”
“顺便多说几句,如果可以我一点儿也不想和你解释安森·巴赫那个混蛋对…风暴军团有多重要,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这帮渣滓都是围着他转的;他要是出了事情,呵呵,倒也用不着我们,自有更危险的家伙找你的麻烦。”
“我理解您的苦衷,参谋长阁下。”
威廉抿了抿嘴角,真诚的点了点头:“您是个真正的好人,只有好人,才会在被逼无奈的时候用这种口吻威胁别人。”
卡尔没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点了下头。
“但我还是要说,我可能得让您失望了。”威廉叹了口气,表情愈发苦涩:
“我不知道该怎么击败安息之土的守墓人,原本我们还有一点点希望,但现在…我不知道,也许像虔诚的信徒那样发自内心的祷告,能够有几分用处?”
“至于安森·巴赫总司令…我只是通过符文知晓了塔莉娅为他准备的‘秘密武器’,能够在关键时刻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而那个秘密武器究竟有什么作用,安森·巴赫究竟怎了,我并不清楚——在他消失的瞬间,带走他的是堪比使徒,甚至更高层次的力量;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或许可以告诉您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我们并没有那份余裕。”
“我只能告诉您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守墓人之所以会袭击白鲸港,是出于两个目的,而其中最重要的那个就是安森·巴赫总司令,他的存在和旧神派的大计划息息相关!”
“大计划?”
卡尔愣了下:“你说的是那个…旧神派试图崛起,重新统治世界的…大计划?”
“不,我说的是真正的大计划,复兴三大途径,迎接三旧神回归,创造完美存在的大计划。”威廉怔怔道:
“坦率的说,他们对统治世界——也就是管理我们这种他们眼里的‘低级生命’,应该没有多少兴趣;但安森·巴赫身上的某种力量,似乎引起他们的觊觎。”
“什么力量?”
“我不知道,而且我已经重复好几次了。”威廉叹了口气:“我所有得到的情报,都是通过这些墙壁上的符文与守墓人沟通得知的,只是他们再真诚,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
“你不知道?”卡尔的脸色更疑惑了:“所以这算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因为安森·巴赫失踪,他们再也得不到这种力量了——大计划不可能成功,整个世界都安全了!”
这个回答让卡尔沉默了好一会儿,足足过了将近十分钟,彻底忍住给他一枪冲动后才开口道:“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什么?”
“……你说守墓人袭击白鲸港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安森,另一个是什么?”
“是恐惧!”
“恐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清楚是出于何种理由,但守墓人…祂们害怕了。”威廉沉声道:“正是出于恐惧,才导致他们如此急不可耐的展开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袭击。”
“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能够让安息之土的守墓人也感到恐惧的存在并不多见,细细想来的话,恐怕也只有……”
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看着突然愣住的威廉,卡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只有什么,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这、这不可能的……”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威廉的表情一下子写满了震惊,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几乎是在同时,刚刚还乖巧地待在角落里的莉莎也猛地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了无比惊喜的神色:“这个气息、这个气息是……”
“安森?!”
浑身血污的路易站在一片尸骸中央,望着远处的黑暗喃喃自语。
这一刻,闪电从天而降,撕开了漫漫长夜。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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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回家,请个假
公司的工作结束,可以回家过年了,所以和大家请个假,所以安森还要再晚一天才能闪亮登场,抱歉啦。
至于之前那个猜谜活动…为了不剧透就不解释了,总之空空会在新年加更的,一定,一定!
最后回答读者问题——这个算剧透——首先,安森已经正式“不是人”了,只不过因为咒魔法的特性,让他还保留了躯壳而已,本质上已经和“领域”与“法则”融为一体。
其次,千年前的故事线的确还没有结束,所以未来安森仍然还会有过去的剧情,卢恩和奥古斯特的恩怨,秩序教会的诞生,人类与天赋者的崛起…敬请期待。
《我必将加冕为王》过年回家,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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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伴随着震颤穹顶的轰鸣,惨白色的雷霆瞬间落下,如同有着万千枝杈的参天巨木,支撑起整片黑夜。
肆虐的电光打破了午夜的死寂,将废墟化作一片瞬间沸腾的火海。
“啪…啪…啪……”
下一秒,燃烧的废墟中传来了略有些虚浮的脚步声;如同拥有意识般,烈焰紧跟着脚步声分出了一条可供人经过的通道。
漫步走出火海,仍有些难以置信的安森缓缓昂首,仰望星空。
所以…我回来了?
直至打开大门的最后一刻,他才终于彻底弄清了自己“穿越时空”的原理究竟是什么——整个过程用“幸运”这个词来形容,都显得对不起自己承担的风险。
塔莉娅赌对了,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途径的诺露拉的确是打开安息之土大门的钥匙;只要守墓人解除“墓园”的封锁,作为守墓人一份子的祂就能进入,或者让任何一个施法者以祂的“身份”进入安息之土。
问题在于,是哪个安息之土——更准确的说,是什么时间的安息之土?
同时掌握了三大途径的诺露拉就像是把钥匙,能打开固定的锁,但和正常人理解不同的地方在于,祂不仅能打开现在的,也能打开“未来的”,还有“以前的”;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自己,就从打开的“锁”进入了数千年前的安息之土。
卢恩曾经明确提到过,只有得到邀请的人才能进入博瑞迪姆,自己这个“穿越者”肯定没有得到邀请,所以答案就很明显了——自己使用的是诺露拉的资格。
到这一刻为止,“回到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还处在相同的时间线上。
为了要回到未来的时间点,奥古斯特给出的方法是“鲜血献祭”——利用原初之塔的试炼机制和使徒们的力量,自己献祭自己,得到了穿越时空的力量。
而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诺露拉为自己打开了安息之土的大门,自己回到了千年前的博瑞迪姆——只是结果看起来是穿越了时空,只要能找到拥有和诺露拉类似能力的施法者,就可以安全返回原本时间点上的白鲸港了。
当然,大概率是不存在的;就算存在,怎么说服对方也是个问题。
于是原本并没有“穿越”的自己为了回到原本的时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了一次“穿越”,回到了另一条时间线上的白鲸港,并且强行将两条时间线在自己身上进行了重叠。
换句话说,直至找到正确离开安息之土的方法前,自己既是上一个时间线上的“安森·巴赫”,也是现在这条时间线上的“安森·巴赫”;既身处白鲸港,同时也在博瑞迪姆的原初之塔。
其中的过程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异常复杂,最简单的就是自己必须成功穿越到“没有自己”的时间点,否则下场可就不是同时存在两个安森·巴赫,而是穿越失败,直接魂飞魄散的问题了。
就连现在自己同时身居两条时间线,看似很好的状态实际上也是凶险异常——使徒们会不会觉察到异常,会不会有过去的使徒或者某些怪物借助自己留下的漏洞“穿越”,自己会不会因为两个世界而被撕成两半,直接灵肉分离……
坦率的说,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很大。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成功了——虽然只要当时再犹豫那一下下,或者被其他施法者干扰,自己绝对会被两条时间线搅碎,灵魂出窍——但自己成功了。
而且状态…还相当的不错。
感受着此刻自己的身体,微微翘起嘴角的安森轻轻举起右手;虽然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靠任何动作就能张开领域和异能,但某些习惯是刻在记忆里的。
“啪!”
霎时间,整个白鲸港每个角落,每个身影,每一股气息,温度,声音…完整的涌入安森的脑海。
原本局限于施法范围的“异能”已经彻底没有了距离的限制,甚至不再局限于画面;只要自己希望,瞬间覆盖整个新世界也完全可能——只不过下场是意识直接被庞大的信息量炸碎。
施法也不再受原本范围的限制,但距离张开的领域越远就越难控制,而且也很容易失效,一旦进入其它咒法师的领域甚至有被反噬的可能——只要不超过领域能处理的信息量,身为咒法师的自己实力就是无限的。
“五百人议会还没有陷落…第二,第三步兵团损失不小…莉莎的情绪有点儿低落,芙莱娅还没有醒过来,路易竟然和无信骑士团他们在一起?还有阿列克谢,诺顿,卡尔……”
熟悉的气息,让安森真正有了一丝“回来”的感觉,同时也大概弄清楚了情况——找不到自己的守墓人们似乎将目标转向了诺露拉,但黯影魔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被芙莱娅重创,所以现在真正主导入侵的变成了幽渊之主。
或许和环境有关,幽渊之主在陆地上明显没有之前在海上那么强势;不过也正因此,白鲸港才能坚持到现在都没有陷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祂好像在害怕什么,难道说……
就在安森从脑海中“俯瞰”整个白鲸港时,周围的火焰突然消失了踪影,数十根诡血肉触手突然从周围的地面中喷涌而出,犹如闭合的牢笼般同时袭来。
就在即将被血肉吞噬的瞬间,触手间的缝隙中突然露出了刺眼的红光。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被爆炸覆盖的触手瞬间碳化,变成了半天飞舞的灰烬。
毫发无伤,甚至连衣服上都看不见任何烧焦痕迹的安森站在灰烬中央,缓缓张开的双眼扫向那扭曲成一堆变异血肉的身影。
“真是大胆啊…这么近的距离,就不怕连自己一起炸上天吗?”
带着明显扭曲和失真的嗓音,已经只能算“略具人形”的费尔·克雷西从黑暗中浮现而出:“还是说,您在刚刚‘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掌握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力量?”
说话的同时,费尔·克雷西六个脑袋的眼睛同时化作猩红,不安的魔法反应开始像暴走似的向周围扩散。
面对着险些将自己送走的“宿敌”,安森显得十分平淡,表情甚至显得有些走神。
路易,莉莎,阿列克谢,诺顿,法比安,还有无信骑士团的三个人…怎么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家伙,好像也觉察到自己的魔法反应了?
等等,这是…威廉·戈特弗里德?
那个技术顾问?!
安森的表情突然变得精彩了起来。
“您似乎比以前自信了不少啊,尊敬的准将阁下。”
费尔·克雷西微微眯起左边两颗头颅的眼睛:“在敌人面前走神,和您过去谨慎到极致的作风大相径庭。”
“难道是在失踪期间,终于彻底看开了?”
虽然是调侃的口吻,但突变的无信骑士团首领已经绷紧了神经。
不对。
这家伙的变化,远远不止是心态那么简单…明明近在咫尺,自己完全却感觉不到他意识的存在,仿佛眼前的血肉之躯只是虚有其表的空壳。
还有刚刚那只有一瞬间,却堪比守墓人的魔法反应…到底是谁的?
眼前的这个家伙,真的是安森·巴赫吗?
“当然是真的。”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只粗糙的手掌轻轻放在费尔左肩的头颅上:“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噗——!”
骤然一惊的费尔果断闪避,同时引爆了被按住的脑袋;蕴含着无数负面情绪的脑浆喷涌而出。
站在原地的安森瞬间被脑浆喷洒了一身;黄绿色的胶状脓液附着在衣物和暴露的肌肤上,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成了渗透。
已经躲到十步开外的费尔暗自窃喜,他已经知道了安森具有某种死而复生的能力,但无论如何身为咒法师的他精神力量并不会比一般天赋者更强,刚刚的负面情绪已经足矣…嗯?!
打量着已经从身上消失的脓液,依然站在原地的安森毫无反应,甚至好奇的将右手凑近闻了闻。
费尔的表情瞬间凝固。
原来如此,利用血脉之力的突变将两大途径进行分割,这就是他身为血法师却能从诺露拉的分身篡夺走黑魔法力量的原因…打量着指尖残留的魔法反应,终于弄清了之前疑惑的安森恍然大悟。
海骑士之所以稀少而又特别,就是因为其本身同时蕴含了三大途径的突变,进化方向远远超过了所有血脉之力,也就具备了拥有“不止一种能力”的可能性。
像路易原本的“全方位强化”属于血魔法与黑魔法的结合,之后觉醒的“操纵水汽”则是咒魔法方面的变异。
费尔·克雷西显然是觉察到了这一点,将本不属于他的黑魔法力量也纳入自身,并且和原本的血魔法实现了近乎完美的结合。
只不过……
“就这?”
随意的甩了甩手,安森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贝尔纳家族为敌,背叛风暴军团,潜入诺露拉的大本营,抛弃骑士团投靠守墓人……”
“原以为哪怕不给我制造点儿麻烦,至少也能拖延时间,结果……”安森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我才刚刚有了想要制定计划的念头,居然就结束了?”
“亲爱的费尔·克雷西,你变成这副模样就为了…这点儿能耐?”
话音落下的瞬间,数条布满肉瘤和脓包的触手同时破开地面,从脚下和两侧向安森袭来。
云淡风轻的安森站在原地,依然没有任何要试图闪躲的迹象。
“轰——!”
火光崩裂,将触手焚作焦炭;一切看起来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直至……
数以千万计的黑影撕开碳化的血肉,扑向安森的身体。
哦…打量着瞬间将自己笼罩的黑影,挑了挑眉毛的安森打起了响指,金红色的火光再次覆盖全身,犹如风暴的烈焰席卷四周。
但这一次,宛若蝗虫的身影轻而易举的穿越火海,扑进了安森的身体。
“噗——噗噗噗!噗!噗……”
被万千黑影覆盖的安森穿出了令人牙酸的撕咬血肉声响,暗红色的血浆四散喷涌。
“没错,就是为了‘这点’能耐。”
伴随着悠悠的失真嗓音,费尔·克雷西中间的头颅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不知道这小小的意外之喜,能否令您满意?”
说话的同时,更多的触手开始不断破开地面,不紧不慢的游走着,蠕动着,向被黑色阴影覆盖的安森靠拢。
看着那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迹象的身影,还有越来越弱的气息,费尔·克雷西终于松了口气。
如果有的选,他其实并不想用这招的。
将自己的意识融入血肉,再化作精神态的实体攻击,是他在得到了诺露拉的黑魔法力量后才掌握的,将两种魔法结合的技巧。
看似很强大,能够直接攻击敌人,敌人却无法对并不具备实体的血肉构成伤害…但假如对方是个黑法师,这种行为简直和主动解除防御,将弱点彻底曝光在对方眼前一样危险!
不过还好,毕竟安森·巴赫并没有…没有…有……
费尔的意识突然像是坠入了满是胶质的水池,一点一点变得缓慢,迟滞。
原本正不断靠近安森的触手像是耗光了能量,也渐渐停止了动作,雕塑似的固定在最后的位置上。
下一秒,覆盖了安森全身的黑影逐渐褪去,完好无损的脸颊上露出了云淡风轻的笑容。
这…这怎么…怎么可……终于反应过来的费尔·克雷西瞪大了眼睛,但迟滞的意识让原本最简单的动作,也被放慢了数十倍。
“原来如此…利用黑魔法将意识融入到血肉中,怪不得我一开始反制没能成功,还以为这是只有幽渊之主才能掌握的特殊技巧。”
看着已经逐渐被自己控制意识的费尔·克雷西,安森的嘴角微微翘起了自信的弧度:
“从搜集情报到计划达成,共计用时三分一十七秒…你果然给了我不少意外之喜。”
第三百二十六章 熟悉的气味
有那么一瞬间,安森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下午,在克洛维大教堂的地下室中和尊敬的梅斯·霍纳德导师对峙的时刻;同样的毫无准备,同样的没有退路,同样的实力差距大到令人绝望,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自己扮演的是导师当时的角色。
必须承认,费尔·克雷西的新能力很强,也很有创意…利用血脉之力的特性同时结合了黑魔法与血魔法两大途径,将自己的意识融入血肉之中——上一个这么干的幽渊之主,甚至在败北的情况下仍然伤到了力量全开的塔莉娅。
甚至费尔·克雷西比祂结合的还要更加完美,意识化作的“血肉”并不具备实体,却能同时对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构成伤害,已经非常接近当初梅斯·霍纳德教授的“负情绪火焰”了。
如果还是之前的话,自己大概除了拼命躲闪外,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虽然很有创意,但并不能抹平双方的实力差距;几乎在踏入自己领域范围的瞬间,费尔·克雷西对自己就已经不存在任何秘密可言;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开启了“异能”安森就搜集到了足够的信息,找到了反制其力量的方法。
在费尔·克雷西眼中,自己是用爆炸抵消了他的触手,事实恰好相反,是他的触手在接触自己的瞬间就会自行燃烧,消解,化作焦炭…就连飘散的灰烬都不会碰触到自己的身体。
剩下的就是如何反制,或者说反向渗透他的意识获取更多的情报;这个就比较困难了,毕竟自己只是接触过黑魔法的相关知识,并没有实际的操作经验,花了两分钟也没有制定出成功率足够高的办法。
安森的领域法则是计划,搜集到越丰富的信息,就能制定出成功率越高的计划——从“成功施法”到“反制敌人”,都在计划的范围内;信息不足或者难度越大,计划成功率就会降低。
而正当他准备冒一点儿风险时,费尔·克雷西竟然直接分裂出自己一部分意识来攻击自己,等于主动解除防御送上门;只用十七秒,安森就成功入侵了他的意识。
“……三分十七秒,你果然给了我不少意外之喜。”
带着些许调侃的口吻,迈开愉快步伐的安森走到神情呆滞的费尔·克雷西面前,打量着这个给自己找了无数麻烦,前后两次差点儿成功干掉自己的家伙。
轻轻伸出右手,安森“啪!”的打了个响指,费尔·克雷西瞳孔中的猩红色渐渐隐去,稍微恢复了些正常人——相对而言的光彩。
“告诉我,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安森直截了当的问道。
“在离开诺露拉的领地后,我被黯影魔发现,强行带到了一个土著民的聚落。”
被入侵了意识的费尔·克雷西一脸迷茫:“他们给我吃下了一颗邪神之卵,并且命令我让无信骑士团向白鲸港发动进攻。”
“但因为誓言被破坏,骑士团失去了控制,我只能告诉仍愿意忠于克雷西家族的成员前往白鲸港,铲除克洛维人势力和背叛骑士团的叛徒。”
“他们都会死,但作为交换,守墓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安森追问道。
“加入他们的机会。”费尔·克雷西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兴奋的狂喜:“成为亵渎法师,侍奉永恒长眠的真神们,实现古老的大计划,然后……”
“夺回扬帆城,夺回整个新世界,向贝尔纳家族复仇!”
果然…安森毫不意外的扯了扯嘴角:“第二个问题,守墓人为什么会袭击白鲸港?”
“祂们的目的并不是白鲸港,而是安森·巴赫。”费尔·克雷西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他所拥有的力量,对大计划能否成功…至关重要!”
我?
安森微微蹙眉,有些莫名道:“什么力量?”
“是……”
就在吐出第一个单词的瞬间,费尔·克雷西突然停下,原本已经呆滞的表情瞬间变得清醒,随即露出了无与伦比的惊惶和恐惧。
面色骤变的安森立刻放弃了追问,毫不犹豫的扑向一旁被烈焰焚烧留下的废墟。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控制费尔意识的领域正在被反过来侵蚀,速度相当之快;但那并不是费尔·克雷西本身的力量,而是……
“砰——!”
下一刻,五张脸颊同时分别露出惊恐,不甘,愤怒,慌乱和震惊的费尔·克雷西,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炸成了碎片。
爆炸的声波撕扯着空气,直接将费尔·克雷西碾成了看不出形状的液体,肆意的向周围喷洒而出,在被烈焰灼烧过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原初之环”和“六芒星”重叠的图案。
和自己在原初之塔内强行“鲜血献祭”所使用的法阵完全相同!
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原初之环象征力量的源头,而六芒星则用于召唤,二者结合就是旧神派最标准的献祭仪式。
再结合费尔·克雷西刚刚的表情,答案呼之欲出:有人在非常远的地方操控费尔·克雷西,让他强行献祭了他自己。
没有任何犹豫,安森果断张开领域,准备强行干涉仪式。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周围的光线突然黯淡,一股无法形容的刺骨寒冷透过衣物和肌肤的表层,直接侵入自己体内。
下一秒,成百上千的亡灵从阴影中浮现而出,同时向自己袭来。
黯影魔…安森的瞳孔微微骤缩,右手“啪!”的打起了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呼——
陡然升起的烈焰环绕着安森的身影,潮水般涌向四周,照亮了刺骨的黑暗。
无数的亡灵瞬间被火海淹没,挣扎着,哀嚎着,化作一缕灰色的灰烬,随风飘散;黯淡的阴影随之减弱,只能蜷缩着躲在火光之下。
但这并非因为安森已经成功侵蚀到黯影魔的领域,甚至恰恰相反——哪怕已经捕捉到了对方的魔法气息,他仍然无法感受到对方的准确位置,哪怕连“异能”也无法洞察。
之所以能轻易抵消对方的攻击,仅仅只是因为“精灵女王”芙莱娅之前已经重创了黯影魔,对方的魔法反应恐怕连全盛期十分之一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安森依然无法完全抵御对方的攻势;如果不是对方主动出击,甚至无法对能潜伏在阴影中的黯影魔构成任何伤害。
既然是这样,那就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
安森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瞳孔再次恢复成了猩红色。
“轰——!”
伴随着逐渐张开的领域,炽热的烈焰重新在他的周围沸腾了起来,犹如源源不断的潮水般,涌向费尔·克雷西尸体留下的仪式法阵。
虽然不清楚对方献祭是为了什么,自己又和守墓人的“大计划”有什么关联,但总之决不能让祂们得逞!
沸腾的烈焰灼烧着废墟,如同液体般在地面上流动;而就在即将吞噬法阵的瞬间,一道半透明的阴影突然隔断了“火海”的去路,肆意涌动的火舌竟然被冰封,最终彻底凝固。
一道道包含着恶意的诅咒开始侵蚀安森的领域,疯狂的呓语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几乎是刚刚升起“洞察黯影魔”的想法,就会立刻被某个悲伤,绝望,恐惧的想法打断。
不仅如此,就连脑海中洞察的画面也开始变得模糊:明明周围有数不清的亡灵,但“异能”洞察到的画面中却是完好无损,阳光明媚的白鲸港!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强烈的冲动突然在安森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不要回头!
千万,千万不要回头!
会死!
对未知的恐惧,一点一点占据了安森的心灵,连带着控制了他的身体…全身的肌肉完全绷紧,无法再做出任何动作,更不用说“转头”。
“轰——”
地上的法阵开始散发出刺眼的红光,从中溢出的魔法反应仅仅只是能感到到些许的一丝,都令人浑身颤栗。
而被黯影魔侵蚀了心灵的安森,只能眼睁睁看着仪式完成。
他想要用【伤口画布】,将黯影魔施加给自己的负面效果转移出去;但意识已经被操控的他连身体都无法动弹,更别说施法了。
黯影魔是通过黑魔法影响了自己,而黑魔法的使用方式是“圈”和“线”,想要摆脱影响,就必须先让对方忽视自己的存在才行。
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道具,能够让对方无法觉察到自己,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嗯,道具?
匿名眼镜!
安森瞬间想起了那件替自己化解了好几次危机的魔法道具。
当然,这件道具不可能对黯影魔有效,但如果自己能够在领域内模拟出它的效果呢?
没有犹豫,安森主动放弃了反抗,同时开始不断搜集记忆中一切关于黑魔法和匿名眼镜的讯息,制定了一个全新的计划:
【重现匿名眼镜的能力】!
瞬间,一个又一个讯息开始在脑海中浮现而出:
…了解匿名眼镜的作用……掌握黑魔法基本运行原理……没有失去意识主导权……
数秒后,一团淡淡的烟雾浮现在安森的脸颊两侧,并且不断地变幻着形状:黑框眼镜,金丝眼镜,望远镜,单筒望远镜……
金色的单片眼镜!
呼——
刹那间,安森感到意识中的诅咒不见了踪影,“异能”也完全恢复了正常。
在脑海中的画面里,一个被阴影附着,半透明的亡灵正漂浮在自己的身后!
难怪芙莱娅最后会失手被击败…想要干掉暗影魔,仅仅是抹除掉全部的阴影是不够的,还必须干掉所有被祂召唤出来的亡灵才行。
只要大地上还有阴影存在,只要有一个亡灵成功逃走,暗影魔就无法被杀死,最多也只是像之前那样被削弱而已。
凭自己的力量,想要像精灵女王那样一口气降下足以抹杀所有阴影巨大的火柱,显然并不现实;但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黯影魔自身的力量,反过来压制对方!
一个十分完美的计划逐渐在安森的脑海中成型,并随着微微翘起的嘴角,再次向周围张开了自身的领域。
领域的范围不断扩大,从身体扩张到了周围的废墟,紧接着覆盖到了周围的街道,然后是周围的几条主干道,再扩张到远处的商业街,市场,教堂,旅店,居民区……
直至将整个白鲸港,全部容纳其中。
几乎是领域张开的瞬间,刚刚迷失了目标的黯影魔立刻捕捉到了安森的身影,立刻裹挟着成百上千的亡灵和足以令普通人瞬间崩溃的负面情绪袭来。
可就在即将靠近的刹那,所有的亡灵突然一顿,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似的,十分不正常的停在了原地。
“哦,这是…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望着将自己团团包围的亡灵,安森的嘴角勾起了得意的弧度:“所以…究竟是哪儿除了问题?”
“竟然让统治着影子王国,驱使千万亡灵的黯影魔,无法接近我这个小小的…咒法师呢?”
皓月之下,带着轻蔑笑意的安森不屑的打量着成百上千的亡灵。
还有它们身后的影子。
正当安森终于找到和暗影魔对峙方法的同时,整座城市也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正常。
灯火通明的议会休息室内,卡尔·贝恩在自己脚下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惊愕到瞪大了的眼睛猛地扫向旁边的威廉:
“这、这个不会…不会也和安森有关系吧?!”
表情诡异的技术顾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仿佛被勾起了无穷好奇心似的,望着窗外的月色。
看着像傻了似的威廉,参谋长忍不住摇摇头,目光无意间扫到了角落里的莉莎;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儿,脸颊上不知何时有了几道晶莹。
某种难以形容的愧疚,让卡尔心头一紧——自己,是不是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确实,莉莎是很强,但再怎么也依然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儿而已,突然受到那么沉重的打击,会哭也是十分正常的……
“才不是呢。”
“唉?”
“卡尔你一脸‘莉莎是不是因为安森回来,所以才哭的表情’,才不是的呢。”
蜷缩在墙角的女孩儿冲卡尔吐了吐舌头:“莉莎是个好女孩儿,好女孩儿都是很坚强的!”
“不是的?”参谋长一愣:
“那是因为什么?”
“……气味。”
女孩儿犹豫了好久,皱着眉头吞吞吐吐的说道:“在安森的气息里,混着一股淡淡的,但是特别熟悉的气味,但莉莎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的,而且一想就会哭出来。”
“嗯唔,究竟是谁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真神的叛徒
“…因为环境。”
皓月之下,双眼猩红的安森站在一片废墟之上,对着始终无法靠近自己的亡灵们轻笑道:
“利用自然世界的阴影潜伏和隐藏,听上去真是个完美到不能更完美的办法——只要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只要是在黑暗中,就能能无所不在。”
“但就像硬币的一体两面,原本的优点换个观点,也同样可以成为缺点,比如说…这条自然世界的法则被颠倒了呢?”
“能够凭借影子无处不在,无所不在的黯影魔,如果被困在了一片‘不存在影子’的世界里,是否会因此而导致力量遭到压制,甚至丧失原本的力量?”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
自信的翘起嘴角,安森缓缓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几乎是踏出脚步的同时,明明将他团团包围的亡灵们却像受了惊的猫咪,仓皇后撤;仿佛只是靠近那个没有影子的身影,就会对它们造成莫大的伤害。
而这就是安森反制黯影魔的方法——将领域扩张到整个白鲸港的范围,扭曲法则,制造了一个“实体没有,灵体却可以留下影子”的世界。
对于亵渎法师级别的咒法师而言,做到这一点甚至比施法还要简单,甚至高阶的普通施法者如果借助一些外力也可以实现,当然范围会小得多。
操控一切,扭曲法则,让世界变成自己所希望的模样,这就咒魔法诞生的理由。
但就是这种轻而易举的变化,对同时掌握了黑魔法与咒魔法两大途径的黯影魔而言,却是致命的——因为祂的力量,就是基于自然法则之上!
这意味着虽然在常规状态下,堪称无往不利的祂一旦正常的法则被扭曲,破坏,翻转,就会立刻失去存在的依附,原本的优势反而成为了弱点。
甚至,还是足以致命的毒药…安森环顾四周,聚拢在自己周围的亡灵们拼命地挣扎,但怎么也无法摆脱掉身后的影子。
在原本正常的自然法则下,黯影魔和被祂操控的亡灵们可以任意在阴影中穿梭,自由切换成亡灵形态;但在安森的领域内,亡灵们直接和阴影绑定在了一起。
既不能通过切换状态躲避攻击,还要承受在没有阴影的环境中行动的风险,想要解除这种状态,就必侵蚀或压制安森的领域…已经被芙莱娅重创的黯影魔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
直至现在,安森终于明白为什么明知道同时掌握多种魔法的优势,但卢恩依然选择让塔莉娅只掌握血魔法一种进化途径——即便能解决缺陷方面的问题,得到的力量愈多,破绽和弱点也就愈发的明显。
“而最重要的…是你所选择的途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从怀中掏出迷雾烟斗,安森的眼角露出一闪而过的轻蔑:
“咒魔法的目标是扭曲,黑魔法的目标是求知,同时掌握两大途径的你,却选择靠魔法适应这个世界。”
“堂堂真神的守墓人,却在自然法则的面前…屈服了。”
“号称最虔诚的真神信徒,侍奉真神的躯体却从一开始就背叛了真神的意志,只是个怕死的胆小鬼罢了。”
面对安森毫不客气的挖苦和嘲讽,黯影魔显得十分冷静,成千上万的亡灵徘徊于只有几百平方米的废墟周围,化作犹如实质的巨大旋涡,散发着深入意识的刺骨冰寒。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安森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变化:血液在凝固,肌肉在僵硬,心跳逐渐变缓,骨头越来越脆…似乎随时都会被对方的力量渗透,变成一碰就碎的冻尸。
即便如此,安森的表情依旧无比自信——虽然实力上存在差距,但以境界而言,对方和自己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所以,你不妨猜猜看……”咬着烟斗的安森眯起双眼,轻轻吐了个漂亮的眼烟圈:“为什么我要专门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和你聊这些有的没的?”
“没错,就像你突破我领域法则限制一样,我也需要时间解决某些麻烦。”
“比如说…解决某个你始终在拼命阻止我的事情。”
一边说着,得意的安森缓缓竖起了自己的右臂;在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上面,多出了一个无比复杂伤口。
原初之环与六芒星图案交叠,鲜血淋漓的伤口。
破坏对方的鲜血献祭仪式,才是安森的首要目标——就在“匿名眼镜”生效的刹那,他第一时间发动了【伤口画布】,将法阵直接转移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既然对方的目标并不是白鲸港而是自己,那么除非万不得已,祂们绝不会轻易做出会威胁到自己生命的行为。
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直至那个令祂们急不可耐,甘愿冒着巨大风险也要动手的存在出现,就算是计划成功了。
至于那个存在究竟是什么……
“轰——!”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在安森脑海中炸响,让满脸得意的他身体骤然一顿,精神出现了恍惚。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安森已经将领域覆盖了整个白鲸港,庞大的信息量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思考能力,面对突如其来的冲击,遭受影响在所难免。
而就在这刹那间,原本被扭曲的自然法则稍微恢复了些…废墟的周围的建筑重新有了影子,被黯影魔驱使的亡灵们立刻堕入黑暗,消失的无影无踪。
“噗通!”
失神的安森单膝跪倒在地,像是无法忍耐疼痛般双手死死地捂着头,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
但如果黯影魔捕捉到他这一刻的表情,就会发现明明痛苦不堪的安森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狰狞的微笑。
因为机会终于来了!
张开领域,扭曲法则…这个办法的确可以限制黯影魔的行动,甚至直接威胁到对方的软肋,但并不能真正对祂构成什么伤害。
毕竟自己只是个刚刚成功升阶的亵渎法师,想要真正威胁一个活了上千年,同时掌握两大途径的施法者,哪怕攥住了对方的弱点,难度依然太大了…还得祂主动露出破绽才行。
破坏法阵是第一步,让对方误以为突破了自己的领域是第二步。
像这种怕死到了极致的家伙,在成功拜托控制的第一时间会做什么呢?
当然是立刻躲到安全的地方,然后用绝对不会正面接触的方式,尽快解决掉自己这个目标兼大麻烦。
那么,祂会用什么办法?
咒法师之间的战斗就是领域与法则间的战斗,现在安森完全张开了领域,局势是自己百分百的占优;黯影魔想要扳回一城,就必须从自己并不擅长的精神层面着手,靠诅咒和负面情绪让领域失控。
看着铺天盖地向自己发起自杀式袭击的亡灵,安森知道自己赌对了。
“啪!”
响指声回荡的刹那,单膝跪地的安森再次从亡灵们的视线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就在它们警觉到某种危险的气息,试图散开时,一团火苗,一团微不可见的火苗,突然点亮了黑夜。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冰冷的废墟瞬间被炽热的烈焰所占据;巨大的火柱先是像扇面般张开,紧接着重新收缩为一束,冲向看不见尽头的天际。
咒魔法,【聚焰】。
成千上万的亡灵瞬间烈焰吞噬,连灰烬都没能留下,就在滚滚热浪中消失了踪影。
只留下熊熊燃烧,焚尽一切的火柱。
白鲸港大门前,刚刚还在与狂信徒们血战的无信骑士团三人组抬起头,簇拥着浑身血污的路易·贝尔纳,望向瞬间照亮了整个白鲸港的“光柱”,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和震惊到目瞪口呆的三人不同,年轻骑士此刻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如果说最开始还存有一丝的不确信,但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瞬间,他已经完全确定,这股膨胀到覆盖了整个白鲸港的魔法气息,的的确确属于那个家伙!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
目光纠结的路易,声音在微微颤抖。
不仅仅是他们,议会,街道,港口…士兵,军官,议员,殖民者……
此时此刻,整个白鲸港都在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一脸彻底傻掉的模样看着周围突然没有了影子的世界,望着冲向天空的火柱。
废墟内,沐浴烈焰的安森站立在火焰中央,享受着四周的滚滚热浪。
这就是现在的自己。
这就是跨越了界限之后的,亵渎法师才能拥有的力量。
火光之下,一道半透明的亡灵从阴影中浮现而出,空洞的瞳孔飘荡着猩红的光芒。
显然,那就是黯影魔本尊。
祂花了上千年才积攒下来的亡灵在自己和芙莱娅的联手打击下,已经基本消亡殆尽,周围的阴影也在自己领域的限制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祂倚靠自身领域维持的一小部分。
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躲到阴影中,根本是自寻死路——刚刚才躲起来的祂,在安森的双重打击下被迫被迫现身。
而且从这一刻开始,再没有供祂躲藏的余地…对于一个极度怕死的施法者而言,没有比这更让其无所适从,极度恐慌的境遇了。
这就是安森的计划。
“轰——!”
脑海中再次炸响刺耳的哀鸣,凝聚在黯影魔身下的阴影仿佛拥有了实体,在钻入地面后又从安森的脚下破土而出,瞬间覆盖住了他的身体。
几乎同时,亡灵化的黯影魔开始消散,而从头到脚束缚着他身体的阴影却一点点变淡,化作了亡灵的形态。
短短几分钟的光景,黯影魔已经开始适应被安森扭曲的法则,甚至还找到了利用这种全新的法则从而反制安森的方法!
感受着突如其来的阴寒,与黯影魔四目对视的安森果断拔出了腰间左轮,对准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砰——!”
枪焰闪过,铅弹直接在他的头侧炸开了一个大洞,碎裂的骨渣夹杂着血液和脑浆喷涌而出。
下一秒,被黯影魔束缚的“爆头安森”忽然变得苍白,最终变成了乳白色的烟雾,四散开来。
咒魔法,【烟形人】。
亡灵化的黯影魔刚刚松开束缚,烟雾化的安森就开始逐渐恢复了原状,并且再次打了个响指,发动【伤口画布】。
安森要趁着爆头伤害彻底恢复之前,将它“送”给黯影魔!
实事求是的说,在自己遇到的亵渎法师当中,黯影魔或许不是最强的,但肯定是最难缠的类型——就算屏蔽了阴影,消灭了祂全部的亡灵,本体依旧是一个实力强劲,不容小觑的咒法师兼黑法师。
只要自己发动攻击,就会立刻被对方觉察,所以想要攻击就只能抓住对方反应不及的空挡,而且要在它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与其正面交锋。
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有现在!
双眼猩红的安森之间亮起淡淡的微光,一道无比狰狞的伤口被他从自己的脑袋上取了下来,笔直的袭向刚刚接触了对自己束缚的黯影魔。
感受到危险的黯影魔立刻试图阴影化——这样当然躲不掉安森的攻击,但可以将伤害降低到最小,甚至不存在的地步。
“所以说…怎么可能让你这么称心如意呢?”
刺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了安森嘲弄的口吻。
就在黯影魔即将化为阴影的瞬间,覆盖了整个白鲸港的领域骤然收缩;原本被扭曲的法则,直接恢复了原状。
下一秒,即将要阴影化的黯影魔毫无征兆的一顿,已经化作阴影的部分又恢复了亡灵的形态。
因为在正常的自然法则下,亡灵是不可能拥有阴影的,想要阴影化就必须进入普通的影子或者黑暗当中,而现在他们的周围……
却是火光冲天!
“噗——!”
安森猛地张开右手,死死摁住了黯影魔胸口的部位,并且将爆头的伤口留在了上面。
霎时间,一颗滚烫的心脏从伤口中跳出。
滚烫的,有着原初之环烙印的心脏!
第三百二十八章 “老相识”
“轰————!!!!”
被剖出了心脏的黯影魔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亡灵化的身躯仿佛是被切断了力量的来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消散成烟。
但祂仍然没有被杀死!
即便拥有了可以被伤害的实体,被安森强行挖出了心脏,祂依然没有彻底死亡——掌握了两大途径的亵渎法师,生命力远远比普通施法者更加顽强!
不过被强行挖出了心脏的黯影魔实力明显下滑,明明安森已经收回了领域,被扭曲的影子也恢复了正常,依然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躲进阴影,就连亡灵的姿态也在逐渐分崩离析。
代表着眼睛的两道猩红色微光忽闪忽灭,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似乎是对即将被杀死的结局心存不甘,黯影魔突然举起半透明的枯槁右臂;来不及躲闪的安森,眼睁睁看着那支手掌刺入了自己的大脑,然后猛地攥紧。
咚——!
仿佛是被铁锥刺穿了后颈,安森眼前一黑,凄厉的尖啸声直接在脑海中炸响,自己的意识仿佛是被扔进了沸腾的开水里,瞬间蒸发。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尖啸声后,各种各样悲观,绝望的情绪洪水似的涌入安森的内心,脑海中倒映着各式各样自己的惨状:挖眼,剖心,斩首,开膛,腐蚀……
狂妄的安森·巴赫在最终关头被黯影魔击杀,腐烂的肉体融入阴影之中,灵魂被抽出化作诅咒亡灵,向所有与守墓人为敌的外来者倾诉着最为恶毒的言语,直至魂飞魄散。
这一刻,就是这段意识的终结;
这一刻,就是安森·巴赫的结局;
这一刻,他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嗯?!
濒临崩溃的黯影魔,瞳孔中猩红色的微光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
原本应该被自己操控,掌握意识的安森·巴赫,竟然开始反过来入侵自己的意识?!
“怎么,很令你惊讶吗?”
安森带着嘲讽的话语声在祂的意识中响起:“是啊,违背了真神意愿的叛徒,当然无法理解一个踏上紧握命运途径的咒法师,究竟能创造出多少奇迹!”
话音落下的同时,冷笑的安森张开了猩红的双眼,鲜血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溢出,在痛苦到扭曲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泪痕。
左手再次握住差点儿从手中滑落的“匕首”左轮,右手紧握着黯影魔心脏的安森,将漆黑的枪口对准了祂的脑袋。
浪费了大量时间与对方周旋,凭借着不断掌握的情报,他终于摸清了黯影魔的能力,以及自身“领域”的关键。
到目前为止,安森实际上对法则的理解仍然处于一个比较肤浅的阶段:只要掌握足够的信息量,张开领域,几乎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甚至能够掌握黑魔法和血魔法。
但这肯定不是“计划”法则的全貌,而应该是更加具体,更加具有象征意义;就如同自己在西尔则身上看到的小丑,以及黯影魔操纵的阴影那样。
否则岂不是之后每次战斗都要先挨揍,再不断通过挨揍积累经验和情报,才能制定出击败对方的“计划”——万一遇到上来就能秒杀自己的呢?
带着几分自嘲,安森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
一枪左眼,一枪右眼,一枪额头,三颗拓印了【猎杀】的铅弹瞬间贯穿了黯影魔的脑袋,将整个头颅变成了耀眼夺目的火炬。
已经被安森篡夺了意识的黯影魔根本无法反抗,甚至连惨叫都不被允许,瞳孔中的红色微光愈发黯淡,身体的半透明程度越来越高,已经有了将要消失的迹象。
就在这时,周围的阴影突然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开始不断地汇聚,以液体的形态涌入被火光照耀的废墟之中,向手握心脏的安森袭来。
抢在被阴影吞噬的刹那,他果断选择了后撤,并且将心脏抛了出去;即将消散的黯影魔连同仍在跳动的心脏一并化作了阴影,飞快离开了火光覆盖的范围,向远处的黑暗游走。
但还未等走远,只有烈焰灼烧声响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了某种不断被撕咬的声音。
包裹着黯影魔与心脏的“阴影”突然开始不断扭曲,变形,像是某种诡异的液体般,却在不断发出啃食,撕咬,扯拽的动静,逐渐的收缩,挤压…最终变成一个近乎球体的形状。
一身灰色军大衣的安森左手插兜,同时用右手的左轮扶了扶头上的三角帽,对着那团诡异的“阴影”吐了个完美的烟圈。
没错,那并不是普通的影子,而是安森随身携带的魔法道具——“影子玩偶”。
这件道具平时和普通的影子没有任何区别,可只要感应到附近的魔法反应就会立刻袭击,将范围内所有活物不分敌我的同化,袭击者若是抵抗,“影子玩偶”就会不断强化束缚,直至同化为止。
正常情况下,它当然骗不过更不可能对黯影魔构成任何威胁;但如果换成被挖掉了心脏又被入侵了意识的…那就不一定了。
一秒,两秒,三秒…蜷缩成球的“影子玩偶”开始不断地膨胀,撑大,在撑到足足有半个人大小的时候,突然……
“砰——!”
金红色的烈焰中闪过了烟花的影子,被“影子玩偶”吞噬的黯影魔随之四分五裂,变成了无数雨点大小的碎块,喷洒在废墟的各个角落。
又过了一会儿,遍地的碎片重新凝聚在了一起,钻进了一只不怎么起眼的珠宝盒里。
而这只盒子事实上也是一件魔法道具,甚至曾属于求真修会,它的能力是可以容纳任何东西,并且只要被放进去就会变成一只精美的大钻戒,取出时物品才会恢复原状。
“啪!”
随着珠宝盒的盖子轻轻关闭,属于黯影魔的气息彻底消失了踪影,烈火熊熊的废墟恢复了宁静……
……才怪。
感受着从港口方向席卷而来的压迫感,捡起地上珠宝盒的安森长长吐了口气,露出了有些自嘲的笑容。
区区一个刚刚成功升阶的亵渎法师,居然要试图一口气挑战两个守墓人…好像真的有点儿过于狂妄了。
而且和能够抓住破绽的黯影魔不同,幽渊之主是和扭曲领域高度绑定的亵渎法师;这意味着除非自己能摧毁容纳祂的扭曲领域,否则顶多就是对祂造成一些伤害而已。
但…自己没得选。
透过“异能”,整个白鲸港的画面不分巨细的呈现在安森的脑海中…港口已经崩溃,奋力作战的第二和第三步兵团被分割在一个又一个孤岛似的防御工事里,拼命阻击着潮水似的幽渊蠕虫。
他们战斗的很勇敢,而且是超乎想象的勇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安森都无法想象这支死战不退,圣战士似的部队居然是自己那个转进如风,满脑子都是搞钱的风暴军团。
可即使如此,在数以千万计而且还在不断增加的幽渊蠕虫“海”面前,人类的力量是存在极限的。
十分钟,半小时…最多一个小时,哪怕自己把整个风暴军团都填进来,最多支撑一个小时,白鲸港仍然会陷落,被比海水更多的幽渊蠕虫彻底淹没。
更何况,白鲸港要面对的敌人,可不仅仅是弱小到用靴子也能踩死,一枪就能打死十几只的蠕虫而已……
“轰——!!!!”
伴随着海平面的震动声,巨大而臃肿的触手刺出了海面,沾满了海草并且腐烂败坏的皮肉间不断爆出黄绿色的脓浆,无数的蠕虫从破口中涌出,在高塔般的触手上爬动着。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越来越多的触手,犹如石柱般伫立在冰龙峡湾上,伴随着狂风的咆哮和暴雨洒落的声响,砸向四周。
“轰——!!!!”
又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数十根触手在港口和两侧峭壁上砸开滚滚烟尘;本就沸腾的海面愈发的狂躁不安,一轮又一轮的巨浪卷动着比海水更多的蠕虫,涌向早已被淹没的海岸。
光是看到这幅画面,就不难想象藏在海面下的“幽渊之主”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紧抿着嘴唇的安森一步步向港口走去,死死盯着远处还在不断蹂躏着冰龙峡湾的触手和即将冲出大海的身影。
想要击败幽渊之主,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摧毁与祂紧密相连的扭曲领域,但这个现在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想办法将祂引诱到不适应的环境中,也就是陆地上。
可问题在于如果那么做的话,至少半个白鲸港是绝对保不住了,剩下的半个多半也会在战斗中化为废墟…自己耗费了整整一年光景,才终于像模像样的殖民地瞬间荡然无存,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能恢复如今的元气。
既然如此,那么以自己当成诱饵,吸引幽渊之主离开白鲸港…不行不行,对方并不在乎白鲸港的存在与否,但反过来说也肯定…嗯?!
不断思考着计划的安森面色一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望向正在沸腾的海面。
“轰——!!!!”
震颤空气的轰鸣中,巨大的黑影终于破开了海面,带着惊人的气势出现在冰龙峡湾的中央——足足占据了港口三分之二以上的空间!
看着眼前巨大到超越了想象力的怪物,惊愕之余的安森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
白鲸港议会,休息室。
“你说什么?”
卡尔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表情突然比刚才更加凝重的威廉:“这…真的是这样?”
“千真万确。”
威廉的眼神无比认真,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颤抖:“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能够让守墓人也感到恐惧的存在,答案就只有一个……”
“某位使徒,正在迫近白鲸港!”
参谋长倒吸口冷气,面色惨白。
“我知道,对于绝大部分只看到过秩序教会传说的诸位而言,所谓的使徒也只是比普通施法者,或者说守墓人更强一些的怪物罢了,这种单纯的想法教会花了上千年灌输给秩序世界的普罗大众,一时间难以转变也很正常。”
“但我要告诉你们的事实是,作为一种生命体,使徒是这个世界不被允许的存在…因为仅仅是祂们本身,就会对周围的自然环境造成影响。”
“最可怕的是,这种影响是无声无息的…亵渎法师们造成的破坏我们还能感受得到,是因为祂们的力量还不足以真正破坏自然世界的根基,而使徒们…祂们的存在,就伫立于对世界规则的摧毁之上!”
“正如祂们的称谓…本就是因为祂们已经无限接近曾经不可一世的三旧神,才会被冠以‘使徒’…代替真正的神,向异端信徒们展示神迹。”
“举个例子,假如某位使徒出现时,我们头顶的月亮会变成紫色的话,那么除非有意观察,否则我们根本就…嗯,你们怎么了?”
看着脸庞微微抽搐,呆呆望向自己身后窗外风景的卡尔和两个卫兵连战士,威廉愣了下。
但紧接着他便若有所思的回过头,顺着相同的方向眺望窗外的夜色,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一轮漂亮的,散发着妖异紫色光芒的满月,正悬挂在万里无云的夜幕中央。
————————
“轰——!!!!”
巨大的幽渊之主涌出海面,不断地发出震颤空气的哀嚎,犹如被冲上了滩头的章鱼,歪倒在冰龙峡湾中央。
下一秒,一道漆黑的身影从幽渊之主的尸体上渐渐浮现而出,飘向夜空。
祂缓缓伸展着纤细而充满了力量的肢体,四条仿佛翅膀的手臂向着左右两侧张开,耀眼紫色的躯干顶端,一颗占据了头颅三分之二面积的猩红的眼珠转动着,扫向黑夜中的大地。
漂浮在空中的身影与背后的紫色满月重叠,在夜幕下融为了一体。
感受到莫名熟悉的气息,愣住了好一会儿的安森突然翘起了嘴角:
“嗨,真是好久不见了啊,我亲爱的……”
“卢恩·柯林斯!”
第三百二十九章 安然无恙
几乎是在觉察到对方身份的瞬间,安森毫无准备便脱口而出,以往的冷静与理智在这一刻彻底丧失,被身体里的本能所取代。
那颗腥红的,却散发着妖异的淡紫色光芒的眼睛,在映入瞳孔的第一时间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血肉中所蕴藏的本能被无限放大,根本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真正所想。
这种感受安森非常熟悉——原初之塔的“血肉宫廷”的效果就和现在十分类似,只不过那个放大的是杀戮欲,而卢恩的眼睛拥有让看到的人被迫坦诚的力量。
他下意识的想要反抗,但立刻就意识到这么做毫无意义,干脆不再遮蔽自己的内心,彻底向对方放开。
感受着安森领域的变化,卢恩微微颔首,并没有刻意表示什么:
“所以,真的是你?”
巨大的眼球下一张满是尖牙的嘴唇轻轻张合,声音却是直接在安森脑海中响起;和千年前那个稚嫩又有些刻板的“柯林斯研究员”没什么不同,只是成熟稳重了几分,沙哑的如同两片不断摩擦的老旧皮革。
听到这句话的安森眉头一挑,卢恩的话至少透露出两个意思:第一,他确实对“穿越”的自己有印象,第二,他直至现在才终于确定两个“安森·巴赫”是同一个人。
似乎是注意到了安森眼中的困惑,卢恩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诡异的脸庞加上淡紫色的满月,令这份笑容看上去异常狰狞,但却丝毫不会使得看到它的人感到恐惧,相反,却有种无与伦比的放松与宁静。
这种理智层面矛盾到荒谬的存在,却没有令此刻的安森感觉到任何异常——就如同庄严的神像,并不会令信徒们感到畏惧。
“现在的你同时与两条时间线纠缠在一起,这是种非常危险的状态;短期内或许不会出现问题,但拖延的时间越久,你的‘存在’就会逐渐分割,撕裂,在不同的时间中重叠。”
“最好的结果,是在两条时间线上诞生相似却不同的你,彼此各获得有缺陷的人格但永恒分离;而最坏的下场是被纠缠的时间线彻底不再分离,你将成为所有时间点上全部存在,却又不存在的‘通道’,既无法死去,也不曾活过,所有关于你存在过的痕迹,将一分不剩的被完全抹杀,意识被放逐于时间之中,直至自我崩溃……”
“……总而言之,要么精神分裂,要么被时间流放。”
咯噔!
虽然不是没有想象过自己的下场,但在从卢恩口中得到答复的瞬间,安森还是有种不寒而栗的冲动。
“可奥古斯特说过,这是唯一可以让我回来的方法。”略微顿了下,安森试探着开口道:“既然如此,应该也就有解除这种状态的办法…吧?”
“……我不这么认为。”
卢恩毫不客气的泼了盆冷水:“奥古斯特是对的,以你当时的情况继续待在博瑞迪姆,被使徒们觉察到异常只是时间问题。”
“事实上,我认为祂们当时已经觉察到了,所以无论有多大的风险和代价,都必须让你尽快回到原本的时间线,避开使徒们的注视,哪怕只是暂时的。”
“但我并不认为奥古斯特…或者说那个时间点的奥古斯特,拥有让你恢复正常的方法;‘时间’是自然法则的最后基石,再强大的施法者,也无法轻易影响两条横跨千年的时间线。”
“所以抱歉,现在的我对此无能为力;但我建议你想办法询问曾经的我,说不定会找到某些方法。”
曾经的你?如果连你这个使徒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博瑞迪姆那个连亵渎法师都不是的卢恩·柯林斯又怎么知道解除的方法?
安森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但突然好想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开口道:“你的意思是……”
“这是朋友间的忠告,亲爱的安森。”卢恩的轻笑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在现在的时间线上,最好不要了解太多过于久远的信息,那对现在的你没有任何帮助,甚至有害。”
“那些对这个时间线上已经发生的事情,会对另一条时间线上你的存在构成无可挽回的影响;知道的越多,就会加快你意识的分裂,以及两条时间线对你束缚的强度…知道的越多,那一天就来到的越快。”
安森忍不住吞咽了下喉咙。
同时他又突然有了某个猜测,像奥古斯特种种非常规的表现,以及他帮助自己时毫不犹豫的果决,似乎已经对“穿越”和“时间线绑定”完全不陌生。
难道说他之所以会对自己完全不惊讶,主动提供帮助,甚至提出这么大胆的逃脱计划,就是因为……
“毫无证据的猜测,同样会加深你与两条时间线之间的绑定关系。”卢恩突然打断了他的猜测:
“思考问题时,永远要以单一的时间线去推测可能的答案——至少是在你成为使徒之前。”
“难道在成为使徒之后,就能摆脱这个问题了?”安森心头一动。
“不能,那样的话空气,水,阳光,土壤…包括时间,这个世界全部的一切,都会向你传达出深深的憎恨与恶意。”卢恩略带几分幽默道:
“和与整个世界为敌相比,区区时间线的小小扰乱已经不值一提了。”
安森·巴赫:“……”
“另一方面,成为使徒又是所有进化者必然的宿命,所以可以说或早或晚,时间都是你敌人;如果你最终成为了使徒,也只能说让某些情况提前了而已。”
卢恩依然像开玩笑似的打趣道:“我期待你能成功,亲爱的安森,不然我优秀的女儿,卢恩当代的家主耗费这么大力气,不惜违背她的父亲也要一意孤行做的事情,可就白白浪费了。”
嗯?!
安森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说……”
“以你优秀的洞察力,发现这种实情应该并不困难。”
卢恩微微昂首,满是尖牙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存在,作为普通的进化者,你对卢恩家族的利用价值并非不可替代,却知晓了太多至关重要的内容。”
“当新世界成为卢恩掌控的我,阻止我杀死你的唯一方法除了提高你的利用价值,就剩下一个……”
成为卢恩轻易无法杀死的存在…不知道该感动还是感慨的安森,嘴角一阵抽搐。
“她很在乎你,虽然是以她的方式,虽然她并未真正察觉。”卢恩慢慢开口道:
“想要彻底抹除源自智慧生物的意识,需要上千年的漫长岁月…塔莉娅还是太年轻了,还需要更多的锻炼。”
“当然,她是对的…亲爱的安森,你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但那并非是因为你独特的洞察力和优秀的执行力,更与你进化者的身份毫不相关。”
“换成其它任何一个智慧生物,我大概会在觉察到的第一时间杀死你防止意外。”卢恩的话语声陡然冰冷:
“即便奥古斯特仍然活着,或者秩序教会出面,塔莉娅与莉莎乃至圣艾萨克复生也休想阻止我的想法,但是!”
祂话锋一转,声调温和了许多:“我们是朋友,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像即便到现在,我依然将奥古斯特视为我的挚友。”
“更何况你不仅仅是我的挚友,还是我一个女儿的兄长,以及另一个的未婚夫。”
看着那张诡异而狰狞的脸,安森丝毫不怀疑如果卢恩还是个正常人类,嘴角已经咧到耳朵根了。
“不要笑,这很严肃。”带着在拼命克制的声音,卢恩的眼球连同祂身后的满月变成一道狭长的月牙:“尽管某些同僚与守墓人们或许不同意这种观点,但血脉的确连接着我们彼此,并打开了全新的道路。”
“恪守着某些腐朽教条的尘埃们并不能理解这种变化,但我们理解了,并且延续着这条道路走到了今天。”
“在他们眼中,如今的进化者或许往日不再,早已像博瑞迪姆那般失去了曾经的荣光;但在我看来,情况却恰恰相反。”
“若非如此,早已式微的守墓人也不会认为如今是推行大计划的绝佳时机,不惜重启安息之土也要抢夺他们唯一的希望。”
安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太能理解卢恩的意思。
什么叫“打开了全新的道路”,为什么祂说进化者并没有失去往日荣光,还认为眼下的混乱局势对进化者很有利…天下大乱,形势大好?
但这些并不是对方透露出的信息重点…卢恩说得很清楚,守墓人之所以盯上自己和施法者的身份没有任何关联,那会是因为什么?
因为祂们知道自己会穿越时空,回到数千年前的博瑞迪姆还是说……“异能”?
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出第三种可能了,问题是自己的“异能”究竟有什么特别的,能够值得被祂们认为是大计划成功的关键?
没错,能够洞察施法者气息和魔法反应的能力的确很强,但任何一个黑法师都不会比自己逊色,某些天赋者的突变能力还要更加“作弊”些——有什么可觊觎的?
看着面露疑惑的安森,卢恩的眼神则显得有些复杂。
这样也好,就让他等一段时间再觉察到自己真正的力量所在,至少可以……
“我有一个疑问,亲爱的卢恩。”安森轻声开口道:
“对于新世界…或者说安息之土的情况,你应该早就有所了解,甚至是完全清楚的;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一定要与祂们为敌,甚至彻底铲除守墓人?”
“祂们或许不会欢迎你,如果你坚持的话,将新世界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应该也轻而易举…守墓人根本无力阻止。”
“但你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塔莉娅,以至于在她的形容当中,守墓人的势力仍然十分的强大,即便身为使徒的你亲自出面,也很有可能无法解决。”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对吧?”
安森试探着询问道。
这次,卢恩没有立刻回答。
祂凝视着眼前身影,沉默了许久,直至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月亮重新恢复了满月。
“你说的…完全正确。”
卢恩缓缓开口道,沉闷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莫名复杂的情绪:“当你成为使徒,这个世界能够阻止你的力量便寥寥无几;但这并非意味着可以做任何事情,有时可能恰恰相反。”
“从塔莉娅接受了那份计划起,从卢恩家族的势力重新回到曾经属于这条血脉的那一刻,某个齿轮便被推动,并且绝对不会停下。”
“我亲爱的安森,在你眼中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在风暴中费力挣扎,掌握命运的无奈之举;可事实上,你已经悄无声息的成为了混乱的源头,你卷起的海啸,正在迫不及待的向你袭来。”
“守墓人的反抗只是个开始,并且还远远没有到要结束的时候;我无法阻止这一切,所以只能在即将到来时向你发出警告。”
“一个朋友间的警告。”
卢恩的表情认真而严肃,从声音到表情都透着深深的关切,就像看到远处风暴袭来却无能为力,只能在瞭望塔上大声呼喊的哨兵。
安森深深的吸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微微颔首:
“谢谢,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而我也不能告诉你任何多余的事情,那只会害了你…这就是最遗憾的事情。”卢恩摇摇头:
“至于守墓人与安息之土…不用着急,塔莉娅会把一切全都告诉你的。”
说完,与月亮融为一体的卢恩逐渐黯淡,夜空中的紫色微光也像闪烁的星星那般,渐渐隐去。
直至天色微亮,与亮银色的皓月相对的方向陡然升起了一道撕开穹顶的晨曦,照亮了寂静的港湾,将沉睡中的城市唤醒。
漫漫长夜终于结束,新的一天如往常般开始。
白鲸港,安然无恙。
第三百三十章 彼此坦诚的战友
白鲸港,港口区。
金色的太阳在幽蓝的海平面跃起,将夺目的晨曦漫天泼洒,照耀着劫后余生的城市。
遍地尽是瓦砾残垣的废墟间,拄着步枪,倚靠着临时工事的军团士兵们望着阳光照耀而来的方向,安心的闭上了酸痛疲惫的眼睛;大街小巷中,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法比安出现在废墟中,他迈着尽可能轻盈的步伐,穿梭在废墟和一个个熟睡的士兵中间,四下环顾的目光努力地寻找着什么。
没花太多功夫,目标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小心翼翼的推开两个紧紧搂在一起的战士,顺手又清理掉了旁边就快塌下来的破烟囱,法比安蹲了下来,用力在那人的肩膀上一拍:“还活着吗?”
“嗯?!”
被惊醒的诺顿·克罗赛尔浑身一震,猛然扭头的同时抬起了右手,但在看清来者后又迅速萎靡,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大概吧。”
“那就是完全没有问题。”一贯面色僵硬的法比安,难得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原本还以为肯定来晚了,现在看来第三步兵团不愧是军团精锐,即便得不到任何支援,也能顽强抵抗邪神的攻势,甚至最后还几乎全身而退…真是可喜可贺。”
听着那充满了调侃口吻的“安慰”,诺顿忍不住嗤笑一声;他想给这位军团副司令一个白眼,但完全没力气,就变成了侧目瞥视:
“是啊,挺过了这一次,我们这些人又能有机会去送死了,跟你们这帮混蛋一样的…前途光明!”
“我也这么觉得。”
法比安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对我们这些人,死亡是注定的事情,只要还活着就早晚又那一天。”
“但作为个人,我或许是军官团里对自己下场最乐观的那个。”
“……怎么说?”诺顿有气无力道。
“我觉得,我们不会死在这片冰天雪地里,而是活着从这里离开,直到……”法比安顿了下,故意凑近了些,冰冷的眸子和诺顿四目对视:
“……直到军团分崩离析,互相残杀为止。”
迎着那双毫不掩饰的眼睛,诺顿的表情像被冰雪冻僵了似的凝固在脸上,一丝错愕与杀意从瞳孔中忽闪而过。
死寂的气氛持续了数秒,四目对视的二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所以你都知道了?”诺顿狼狈的撑起身体,颇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不愧是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密探,还以为至少能瞒到返回克洛维再暴露呢。”
“也只是个小小的密探罢了。”前近卫军官自嘲一笑:
“论消息灵通程度,和大名鼎鼎的真理会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如;军队,报社,教会,贵族,商界,黑帮……你们才是真正的无孔不入。”
“所以才会成为被教会和你们监视的对象,稍有异常立刻列入悬赏通缉的名单。”
诺顿摇摇头,靠着身后的断壁在衣兜里摸索了阵,抬头看向法比安:“有烟么?”
没有犹豫,法比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被血水浸湿的卷烟盒子:“烟和火柴都在里面了,要我帮你吗?”
诺顿:“……多谢。”
“不怕我在烟里下毒,用解药交换真理会的情报?”
“什么类型的?”
“……阿列克谢说的没错,你在让人扫兴这方面真是空前绝后。”
啪——
小小的火光在废墟中微微亮起,涌出了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迷雾;两个咬着烟头的男人望着海面的日出沉默良久;像是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野兽,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理智和本性。
“你其实很幸运。”
法比安突然开口道:“五公分,如果当时那个射击军士兵的拳头再偏五公分,你就抽不到这支烟了。”
轻轻吐了口烟雾,诺顿皱了皱眉头:“射击军?你是说……”
“你们和邪神的血战的时候,我还有剩下的军团主力则在镇压城外那些受到影响了的原住民士兵们。”法比安目光平静道:
“一片漆黑,哪怕点起火把也看不见前排脸颊的冰天雪地里,三四千人横穿荒野,和手脚带着镣铐,发了狂的射击军士兵迎面相遇。”
“当然,我们也很幸运…如果没有撞上他们,我们几千人的下场大概就是冰雪覆盖的荒野里迷路,失散,然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冻死,病死,饿死……”
“我们顺着被干掉的倒霉蛋,以及发狂土著民士兵的尸体找到了他们的营地,用排枪,土坑和栅栏将他们堵在了士兵长屋里,朝着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开枪,纯粹给自己壮胆而不是为了击退敌人…我猜你们当时大概也一样。”
咬着烟头的诺顿忍不住回想起港口时的情景,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期间有段时间,夜色好像短暂恢复过正常,我试图带着一部分人赶来支援你们,但土著民的反扑太疯狂了,炮兵们打光了临时准备的炮弹都无法压制他们,期间还有群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穿着斗篷的家伙袭击了我们的侧翼……”法比安还在继续,声音平淡而随意:
“我不敢轻易离开射击军营地,只能让利欧带着他的团支援白鲸港,尽量给你们提供些帮助。”
“事实证明,这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他们刚抵达城门就撞上了一群披着斗篷的土著民阻击,如果不是利欧身上那无法理喻的幸运躲过一劫,整个步兵团都将全军覆没。”
“我过来的时候,第四步兵团已经在城门下构筑简易的双向防御阵地;据他们说,挡住了至少相当于三个步兵团规模的土著民袭击。”
原来如此,怪不得城内的狂信徒数量比想象中少了许多…诺顿若有所思。
“等到天亮,那些发了狂的原住民似乎终于恢复了理智,基本不再有试图反抗的蠢货;我就让于连接管了营地,带着剩下的一部分主力和利欧汇合。”
掐灭了快燃尽的烟头,法比安轻轻吐了口烟圈:“结果比我想象的要好不少——北城区几乎没受到什么损失,除了被炮弹和爆炸造成的废墟,除了少量士兵和发狂的土著民,几乎没有出现太多的伤亡。”
“射击军营地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具体的数字还要再等等,但全部加起来应该也不可能超过三百人…打了整整一夜,能有这个数字简直算得上奇迹。”
“而你们这边,我来时路过了十几个阵地,伤亡基本在两位数以下;不过几个街区几乎都成了废墟,港口更是被彻底毁了,到处都是遇难的平民,临时搭的棚户把几个还算空旷的广场挤得满满当当。”
“现在可是十二月,拖过三天那些无家可归的殖民者就会成片成片的爆发瘟疫和病患…不过相比较之下,已经算不上很坏了……”
“白鲸港议会倒是安然无恙,各个殖民地的客人们和本地的议员们也没有出现遇难者,只是不少人似乎出现了精神创伤…我遇见了一个家伙,穿着单薄的礼服就跑了出来,不停地大喊自己看见了神迹,总司令是被神赐福的使者……”
法比安的声音变得更加诙谐了几分:“除了这些,就再没有其它损失,也没有波及到更多的城区,甚至还有几个街道完好无损,外加熟睡了一夜醒来被惊掉下巴的家伙。”
“所以说,我们真的很幸运。”
“是啊。”诺顿叹了口气:“邪神消失,城市和军团安然无恙,真是…太幸运了。”
“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法比安突然问道。
“嗯?”
愣了下的诺顿,不明所以的扭头看着他。
“真的只是因为幸运吗?还是说……”法比安的表情意味深长:
“有别的缘由?”
别的缘由…诺顿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脸色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这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你…或者说真理会知道什么。”
法比安淡淡道:“别误会,但我知道你们从雷鸣堡开始,就和我们敬爱的总司令大人有着各种不明不白的牵扯,之后的克洛维城之乱和伊瑟尔精灵骚乱,也有你们的影子。”
“将来,我们或许会是敌人,但现在我们还是同僚;我知道你们一直在谋划着什么,但都替你们瞒下来了,包括并不限于你本人在扬帆城的某些‘小动作’——因为我们是同僚,战友。”
“出于军团的共同利益,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理会谋划,或者你们乐见其成而引导的结果,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对总司令本人保持忠诚,起码不要有什么刻意的隐瞒。”
面色不变的法比安,又重新抽出了一支染血的卷烟,点燃了递过去:“所以我才会专门过来,真诚的询问我亲爱的战友诺顿·克罗赛尔中校,他对昨晚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诺顿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的右手在半空中揉搓了阵,但还是接过了法比安的烟。
“不是很多。”
将烟吸进肺部,诺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我们知道卢恩家族与守墓人之间存在矛盾,也知道总司令身上的一些…秘密。”
“可万万没想到守墓人竟然会冒着曝光自身存在的风险,也要在这个时间袭击白鲸港;更没有想到他们的目标竟然不是卢恩家族,而是总司令本人!”
“真理会的确有协助卢恩家族入主新世界的想法,但从未想过从卢恩与守墓人的矛盾里火中取栗;我们渴望的是能够打破秩序的僵局,创造更多的变数,而不是毁灭整个世界。”
法比安若所有所思的点点头,内心却忍不住升起一丝感慨。
虽然他也希望诺顿能够坦诚相待,但…未免也太过坦诚了些。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透露出庞大到夸张的信息量:真理会和卢恩家族的利益牵扯,并且试图通过卢恩入主打破眼下的平衡——光是把这些情报交给奥斯特利亚王室,就足以让敬爱的陛下惊掉下巴。
不…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这份情报,把自己当成想立功想疯了的蠢货,随随便便把万分珍贵的情报抛之脑后,再在下一次克洛维城之乱时继续猝不及防,没有任何防备。
亦或者,根本不会有第二次克洛维城之乱;如果没有一系列的巧合与安排,哪怕是比上次小得多的骚动,也能轻易毁掉大半个克洛维城。
和“单纯”的真理会相比,貌似实力强大的奥斯特利亚王室反倒才是效率低下,又聋又瞎,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那个……
想到这里,刚刚得到了“珍贵情报”的法比安心情反而更加复杂了起来。
诺顿没有注意到前近卫军官表情的细微变化,他的注意力始终在面前的废墟,在周围疲惫而伤痕累累的战士们身上,眼神中满是懊恼和自责;如果自己的消息能够再灵通些,如果自己对总司令再更坦诚一些,说不定结果会比现在的更……
“你们两个阴沉的家伙,在那儿鬼鬼祟祟什么呢?”
一个略显暴躁,沙哑得连声调都模糊不清的嗓音在废墟间响起;“各怀鬼胎”的两人几乎同时下意识回头望去,看向那个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踉踉跄跄走过来的身影。
“阿列克谢?”
诺顿的瞳孔骤缩了下,显得很是惊愕:“他还活着?!”
“别惊讶,他也以为你已经死了——我说过,在离开这片冰天雪地之前,我们这群战友不会轻易死掉的。”法比安拍了拍诺顿的肩膀,起身望向那个正一瘸一拐,朝这边走过来的身影:
“我记得第二步兵团已经暂时被卡尔参谋长接管,你现在应该在白鲸港议会的临时病房里。”
“去了,但这点儿伤,还不至于把命交给敬爱的军医长,还有他手下的那帮庸医。”阿列克谢吞咽了下干燥的喉咙,用大拇指点了点胸口还在渗血的绷带:“你们呢,有需要的吗?”
“不用了,真的不用。”
“没错,我们都只是受了些皮肉伤而已,还不需要劳烦军医们。”
两人十分默契的同时摆手,对亲爱的同僚的客套婉言谢绝。
“很好,既然都还活着,那就跟我来吧。”阿列克谢轻哼一声。
“去哪儿?”
“白鲸港议会——麻烦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 神的使者
和劫后余生的风暴军团相比,躲在白鲸港议会内有惊无险度过了整个“夜晚”的宾客,议员还有远道而来的本土富商们,就远没有那么乐观了。
当黑夜降临时,大家都当做无事发生,因为新世界的昼夜变化原本就很明显;
当某些宾客出现异常的时候,大家也只是当做他们身体不适,这在缺医少药的殖民地属于常有的事;
当枪声和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火光冲天的时候,大家仍没有放在心上——土著民叛乱或者少数雇佣兵造反,在殖民地根本不算什么大新闻;以风暴军团的实力,根本不足多虑;
当枪声愈来愈近,甚至已经和议会只隔着几条街道的时候,原本还能镇定自若的宾客们情绪终于开始有了不稳的迹象;
当安森·巴赫失踪的“流言”逐渐传播开来,就连白鲸港的议员们也开始慌了;
当漫天的亡灵在大地上飞舞,数不清的幽渊蠕虫涌入城市的大街小巷,所有的影子消失不见,金红色的光柱直冲云霄,天空中出现紫色的月亮……
当这一切是如此真实的展现在他们的眼前,唤醒了儿时睡前令他们瑟瑟发抖的久远记忆时,愚昧不堪,却又见多识广的殖民地人们,内心产生了一个十分确切的明悟:
“这是神迹!是秩序之环在黑暗沉沦的新世界所降下的神迹!”
“先生们,女士们,诸位——!请睁开你们的双眼,拥抱内心的信仰,唤醒你们的良知,去感受神对我们这些人的仁慈,对我们的宽恕!”
光线暗淡的大厅中央,一身半高礼帽搭配黑色风衣,打扮得和白鲸港上流无异的埃克斯男爵,站在从拱顶砸落的水晶吊灯前,对着周围一众宾客慷慨激昂。
这位克洛维枢密院钦点,得到王室册封的总督使者和殖民地税务官,在“亲眼见证”了真相之后,已经成为了一名彻头彻尾的狂信徒:
“是谁,从绝望中拯救了注定毁灭的白鲸港?是谁,从漫漫长夜中唤醒了沉睡的黎明?”
“是谁保护了手无寸铁,只能软弱哭泣,被黑暗笼罩,几近沦为邪神祭品与玩物的我们?”
“是神,是伟大的秩序之环从邪教徒召唤的魔鬼手中拯救了白鲸港!安森·巴赫准将,就是秩序之环的使者!”
“曾几何时,我还只是个将信仰当做习惯,实则根本不相信秩序之环存在的伪信徒;在那个愚昧无知的我心目中,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
“但如今我终于醒悟——秩序之环是如此的如此,甚至对我这种毫无虔诚的信徒也会心生怜悯,赐予亲眼目睹神迹的机遇。”
“是的,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安森·巴赫准将从火海中走出,看见了从月亮中显形的秩序之环用神力将魔鬼降下的诅咒从他的身上一一清除——真是何等的荣幸!”
“秩序之环宣召了祂的使者,并授予了他全新的使命,那就是我们备受爱戴的安森·巴赫准将不仅要拯救白鲸港,更要成为整个新世界的救世主,以秩序之环的名义,将正确的教义传播到这片沉沦之土的每个角落!”
如雷的掌声与欢呼在大厅四周炸响,宾客们激动到热泪盈眶的望向仿佛在传教布道似的身影,将本就热烈的气氛彻底推高到了顶点。
对于殖民地而言,无论是传说中的旧神派,诡异莫测的异端信仰,藏匿于阴影中的邪神,都不是什么可以嗤之以鼻,疯子们呓语出来的睡前恐怖故事,而切切实实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和寒冷,瘟疫,疾病,饥荒没什么不同——某种意义上甚至还不如后者更加切实恐怖。
也正因为如此,经历了漫漫长夜的他们,才会对突然虔诚的埃克斯男爵口中的一切深信不疑,甚至会产生恍然大悟的感觉。
毕竟如果不是得到秩序之环的感召,为何安森·巴赫准将会突然失踪,又在失踪后突然从雷电中再度现身,终结了笼罩整个白鲸港的黑暗?
如果消灭了黯影魔与幽渊之主,从异教邪神手中拯救了白鲸港的不是秩序之环,又会是谁挽救了自己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与魂灵?
“赞美秩序之环!赞美安森·巴赫,新世界的救世主——!!!!”
充满了虔诚的欢呼声在大厅里回荡,一道又一道的声浪,让不少内心存疑的人们也逐渐打消了困惑,加入到这场劫后余生的狂欢之中。
其中就包括新大陆银行的行长——刚刚从昏迷中恢复过来,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莱茵哈德·罗兰躲在墙角,心情复杂看着好像集体发疯似的众人。
作为合作者,同伴能够收获如此巨大的声望当然是件好事;但与之相对的,这种“声望”又必然会令新旧世界的分裂继续扩大。
蒙受秩序之环的宣召,神的使者…这种已经不能用词汇形容的感召力,假如仅仅维持在白鲸港一地或许还好,但今天在场的宾客囊括了各个殖民地的上层权贵,这意味着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必将会对自由邦联,乃至整个新世界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而在这种影响力下被重塑,紧密团结在安森·巴赫周围,狂热到无与伦比的自由邦联,还能否与帝国达成妥协,避免一场无谓的战争?
莱茵哈德不知道,但他非常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从现在开始,整个新世界将不会再有第二个声望或权势能够超越安森·巴赫的存在。
无论接受或者不接受那个头衔,他都已经是新世界事实上的无冕之王;任何胆敢反对这个结果的势力或个人,都会被在场的狂信徒们彻底碾碎。
听着那让耳膜作痛的呼喊,莱茵哈德的目光一凝,突然发现了某个不太对劲的对方。
秩序之环的使者,新世界的救世主,备受爱戴的殖民地军团总司令阁下,他……
又不见了。
……………………
“……不见了?”
冰天雪地的荒野中,身着火红色古典帝国长裙的栗发少女站在足足有半人深的积雪中,带着一丝残留在眼神中的惊愕猛地回首,向着白鲸港的方向喃喃自语。
虽然只有刹那间,虽然因为距离和环境的缘由变得异常微弱,但那股气息她有着绝对的把握,那是…父亲。
父亲已经抵达了安息之土,而且还是和安森在一起?
塔莉娅睁大了眼睛,好奇地仿佛成为了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完完全全的惊呆了。
但这股气息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完全不见了踪影…混乱不堪的白鲸港只剩下安森·巴赫的魔法反应。
为什么守墓人的目标会是安森·巴赫,那个不断向周围发出讯息的人又是谁,父亲的气息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立刻消失……
白鲸港,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多太多的问题充斥着少女的心房,纤细的眉宇轻轻蹙起,令周围漫天肆虐的冰雪也不愿在她的身上落下痕迹。
或者说…根本不可能留下任何的痕迹。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万千晶莹,在阴沉的天际下呼啸,但还未靠近少女精致的锁骨和光洁的手臂,就已经化作缕缕微风,温柔的吹拂着少女红彤彤的小耳垂,连带着卷卷的发梢轻轻摇摆。
至于冰雪…更是在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刻,便没了踪影。
假如守墓人仍然坚守在各自的岗位,安息之土大门紧闭,塔莉娅绝对无法像现在这般惬意;不要说周围的冰雪,仅仅是笼罩在四周的屏障就足以挡住她的脚步;哪怕将整个雪山从头到尾翻个遍,也绝对找不到通往安息之土的正确道路。
而现在,传说中的博瑞迪姆于她已经近在咫尺。
这其实并不是塔莉娅最开始的预想…在最开始的想法中,应该是自己尽可能拖住守墓人的袭击,为安森进入安息之土争取机会和时间;借助诺露拉的力量,只要安森能够顺利进入博瑞迪姆,不仅能躲过守墓人的追杀,还可以避免与父亲发生冲突。
但事情并没有如她期望的那样发展。
轰——
惨白色的雷霆在铅灰色的乌云中闪烁,冰雪交加的寒风依旧在奋力嘶吼,但明显已经有了虚张声势的模样。
不为所动的少女继续迈步前行,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巅逐渐显现出它巍峨的轮廓,犹如世界的边界般呈现视野的尽头。
“…为了庇护进化者的灯塔,使徒们为博瑞迪姆设下了三道边界——不存在的屏障,永恒不灭的风雪,屹立山巅之城……”
“…入侵者即便能够摧毁外围的屏障,强行穿越暴风雪的阻隔,也会被拦在山巅之下;数千公尺的海拔与坚固到陨石也无法损坏的山体,足以令任何使徒以下的入侵者心生绝望……”
儿时父亲的话语声在少女心中回响,一种前所未有的热切涌入她的内心;那是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激动与雀跃,是足以摧毁任何冷静与理智的幸福。
“博瑞迪姆……”
塔莉娅喃喃自语着,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在整个旧神派沉沦千年,以至于连大计划也在某种程度上化作历史之后,自己将成为第一个重新打开真神陵寝,探究进化真理与过去真相的施法者。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安森·巴赫。
对于这个似乎永远自信满满,永远不缺少计划的男人,塔莉娅的想法十分的复杂。
在一切的最开始,安森·巴赫…他仅仅是解决梅斯·霍纳德,找回莉莎的“赠品”;无论请柬还是“未婚夫”的身份,仅仅是为了找个合适的理由解决掉对方而已。
他显然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来了,而且还找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方式避免了被自己和父亲解决掉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利用价值。
时至今日,塔莉娅仍然无法忘记当对方开口提及“卢恩家族入主新世界”时,自己究竟何等的震惊。
因为这一切并不仅仅出于单纯的求生欲,更是为了从卢恩家族手中“保护”莉莎——没有血缘,甚至只相识不到数月的“妹妹”。
塔莉娅嫉妒了,而且是嫉妒和自己血脉同源,比自己小得多得多的妹妹。
之后发生的一切的,安森·巴赫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利用价值”——奥古斯特军工厂的扩张,风暴师的壮大,他的的确确是在一点一点,逐渐实现那个看起来无比荒谬,看起来十分美好的“蓝图”。
当自己回过神来,卢恩家族已经在白鲸港打下了坚实的根基,成为了整个自由邦联的无冕之王;只待新大陆银行彻底覆盖所有殖民地,曾经的幻想就将变成现实。
但这也意味着安森·巴赫已经逐渐丧失了对卢恩家族的利用价值;更危险的是,似乎安森本人对此同样浑然不觉。
在考虑良久后,塔莉娅决定将进入博瑞迪姆的机会留给安森,但最终事与愿违,反而让自己顺利找到了安息之土的正确入口。
到了这一步,事情已经彻底超出了她能够控制的范围,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独自向博瑞迪姆前进。
冰雪逐渐消散,视野中央的古老山巅愈发的清晰,屹立千年的大地屋脊以亘古未变的姿态,展现在少女的面前。
一片死寂之中,塔莉娅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步伐,带着无限的憧憬仰望着这片所有真神信徒们共同的圣地。
“按照父亲的说法,只有得到了邀请的‘客人’才能找到博瑞迪姆的大门,但现在……”自言自语的少女,缓缓抬起右手伸向前方。
就在她试图解放自己的力量,寻找入口的时候,一道金色的大门突然出现在了她的正前方!
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少女深深吸口气,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然后慢慢抬起双手,用力推开了门。
尘封千年的博瑞迪姆,再次呈现在世界的面前。
在这一刻之前,少女幻想过无数的画面,脑海中浮现着父亲曾经讲述过的故事:鳞次栉比的诡异街道,数以千计的扭曲领域,参天入云的原初之塔……
可当真正看到古老的安息之土时,激动地塔莉娅却心中一惊,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里……是哪儿?”
第三百三十二章 莉莎“神教”
白鲸港司令部,清晨。
灯火通明的客厅内,安森·巴赫蜷缩在紧靠着壁炉的沙发上,捧着半杯朗姆酒,对着一封字迹潦草的宣传海报若有所思。
作为白鲸港的军事长官以及事实上的殖民地总督,此刻的他原本应该第一时间出现在议会;或者被邪神们破坏的废墟,率领风暴军团的士兵组织抢救,调集物资赈济受灾的民众,尽一切可能稳定人心,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影响降至最低,但……
“…伟大的秩序之环亲临,从邪神手中拯救了白鲸港,并赐予了北黑暗笼罩的新世界一位真正的救世主!”
“……安森·巴赫就是我们救世主!”
光凭那潦草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字迹,也不难感受到作者的心情激动到了何种地步…安森抽了抽嘴角:
“这真是他写的?”
“很可能不是。”坐在对面靠椅上的卡尔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手里不停摇晃的酒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我个人认为大概是某个听众现场抄录的——以埃克斯男爵在现场的那个状态,应该不可能还有心情准备这么一份措辞柔和,拼写标准的宣传海报。”
“……”安森·巴赫。
“但不管这位男爵大人究竟因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为了保命故意装疯卖傻,还是真把你当成白鲸港的救世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强忍着笑出声的冲动,嘴角不停抽搐的参谋长抿了口朗姆酒:“现在半个白鲸港即将变成他的狂信徒,剩下的半个已经是了。”
这也是卡尔在发现安森的第一时间将他强拉硬拽回到司令部的原因——如果现在让已经狂热的白鲸港民众看见他们心目中的“救世主”,局面百分百会失控。
“城市那边,我安排了法比安负责救灾,小书记官负责留在议会收集情报,联络新大陆公司尽快调集食物,燃料和废墟重建的物资…暂时的话,你最好还是不要公开露面比较合适。”
说到这儿,卡尔突然停顿了一下,嘴角略微翘起:“当然,如果你很享受被当成救世主的感觉,就当我没说。”
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嘲讽,安森习惯性的选择了无视。
而那位突然成为秩序之环狂信徒的埃克斯男爵…虽然暂时不清楚他的动机,并且肯定会带来不少麻烦,但暂时对安森…或者说整个殖民地依然是有利的。
如果现在安森站出来,告诉已经被他“蛊惑”的白鲸港上下几万人情况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自己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就必须解释清楚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告诉他们干掉邪神的根本不是秩序之环,而是另一个邪神,并且还会在并不久远的未来成为他们的统治者?
抛开是否符合风暴军团利益不谈,安森个人认为自己有幸在社会性死亡之前,大概已经在物理上被消灭了——还得是卢恩看在自己算祂朋友的份上。
所以无论好坏,埃克斯男爵总归是给了全体白鲸港人一个解释——虽然副作用可能有点大。
幸亏这里是新世界,要是换成在克洛维,让审判所知道自己被本地人称作“秩序之环派来的救世主”……
光是想想会出现的画面,安森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虽然已经成为亵渎法师,但此刻的他也仅仅是接受了“进化者”的身份,还没有“已经不是人”的自觉,依然在从过去的角度考虑问题。
想到“副作用”,安森这才发觉客厅里居然只有自己和卡尔两个人:“等等,莉莎去哪了?”
“哪儿都没去,还和卫兵连的人一起,在白鲸港议会的休息室里。”
随手扔下杯子,卡尔没好气的哼了声:“我可不是你们这群怪物,你觉得我是怎么躲开议会里那几千号人,第一时间找到你,还能安然无恙回到司令部的?”
“你是说……”
“那群人找不到你,就只能围着莉莎团团转,像供神一样供着她,对她任予任求,言听计从。”
卡尔的嘴角开始忍不住上扬:“当然,莉莎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她享受这种感觉,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用我说,你大概也能想象得出来。”
端着酒杯的安森沉默了一阵,然后微微颔首——他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
一头乱糟糟栗色头发,满脸傻笑的女孩儿盘腿坐在被阳光照耀的布道坛上,怀里抱着她最喜爱的蒸汽步枪,身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各色武器,俯瞰芸芸众生。
最靠近她的是地位最尊贵的祭司们,躬身双手将各种点心双手奉上;
紧随其后的是稍逊一筹的仆从们,他们单膝跪下,双手将牛肉罐头,鸡肉罐头,腌猪肉罐头…举过头顶,待她享用;
更外围的则负责为女孩儿准备她想吃的所有美食,双膝跪地,第一时间交给前面的仆从和祭司们,并且接受女孩儿的庇护;
至于剩下的…剩下的就是不清楚状况的罪犯们,在这个体系里基本等同异端或者异教徒,需要莉莎亲自扣动步枪扳机,从物理上对他们予以“大警长之惩戒”……
如此层次分明,秩序井然,氛围和谐的“宗教场面”,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脑浆沸腾,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评价才能算公平客观。
而且这么一想,安森就更觉得自己暂时没必要出面了。
不过即便如此,很多问题仍急等着处理,并不会让他这个殖民地总督(事实上的)清闲多少。
“虽然具体的损失和伤亡数字还没有出来,但已经有大致的范围了……”
将朗姆一饮而尽,参谋长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笺:“军团的伤亡数字很好看,连同第二、第三步兵团在内,总共只有不到三百人。”
“射击军也差不多,按照法比安汇报的情况,打得很惨烈,伤亡却只有两百到五百之间——并且真正的死亡数字绝对在一百以下,算是秩序之环…或者随便哪个邪神保佑。”
“城市里的情况就没有那么好看了,光港口区被完全摧毁,死伤大概在一千上下,仓库,码头,造船厂,商铺,民房…全都完了,几千人没了生计,手头的燃料和食物最多只能坚持到今晚——现在可是十二月的冬天,而且马上就是新年了。”
“解决不了这件事,我们之前攒下的所有好名声,恐怕就……”
“黯然失色?”安森挑了挑眉头。
卡尔顿了顿,然后摇摇头道:
“我觉得应该叫灰飞烟灭。”
安森沉默了。
虽然很想回击卡尔的吐槽,但他知道这是真的——即使卢恩家族和风暴军团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尽一切让白鲸港达到了不属于她的高度,繁荣的堪比曾经的扬帆城;可只要无法尽快解决重建和赈灾的工作,好不容易赢得的信任和忠诚,立刻就会灰飞烟灭。
当然,那样的话所谓“救世主”的问题也不复存在了,但这绝对不是安森,亦或者军官团,卢恩家族,以及各方在白鲸港投入了大量资源的势力们想要的结果。
他必须拿出行动,而且是立竿见影的行动。
“目前白鲸港储存的物资足够应付吗?”
安森沉声问道:“把两个军团的储备,还有周围农庄的存量全部算上,能不能解决问题?”
“当然可以——重建港口,再给那些殖民者找新的生计不太容易,但要让他们撑过这个冬天,绝对没问题。”
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卡尔紧促的眉头依然不减:“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这些资源砸下去,射击军的建设工作就必须延后。”
“并且大规模征集粮食…哪怕理由充分,依然会引起周边农庄与殖民地的不满。”
“这我明白。”安森微微颔首:“但除非你还有别的办法,我们也只能这么做了——几千个殖民者,白鲸港承受不起这么大的损失。”
参谋长没有接过话,他紧抿着嘴角,用十分意味深长的目光凝视着安森。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说的…更好的方法。”卡尔吞吞吐吐道,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就是从你,或者说从卢恩家族的角度出发,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你懂的,就是…那种可能……”
“哪种可……”
一脸迷惑的安森刚想要说什么,突然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是觉得……”
“我只是问问!”卡尔赶紧补充道,紧张得脸色发白:
“有可能吗?”
“……绝对不行!”
犹豫了一秒钟,安森果断否决:“副作用太大了,闹不好最后的结果可能比让这几千人活活饿死还要再恐怖一万倍!”
他总算是弄清楚卡尔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让塔莉娅或者卢恩增殖出来的血肉,或者像幽渊之主那样繁殖出成千上万的蠕虫,喂饱这没了生机的几千民众!
且不说能不能让卢恩同意,即便同意了,安森也不敢用使徒或者亵渎法师的血肉喂给普通人,哪怕烤熟了也不行。
达到那种层次的进化者,身体里几乎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突变因子,随随便便吃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是变异成奇怪的形状,比喝核废水见效可快多了。
不过安森倒是可以想想办法——虽然不能变出食物,或者强行修复被摧毁的港口,但张开领域覆盖整个白鲸港,确保之后几天的风雪可以稍微弱些,气温升高几度,还是可以做到的。
顺便还能锻炼一下自己对领域的控制力,加深对法则的理解,也算得上一举多得。
在遭到了安森无比直接的拒绝后,卡尔并没有气馁,相反还大大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我就准备调集军团的物资和储备粮,着手开始未来一段时间的粮食征集工作了。”
“农庄收入锐减,肯定会引起军团上下的布满,所以这件事必须先和军官团打好招呼,把情况告知给全体士兵——补偿是肯定没有,有也要等到明年才行。”
“原本的话还能试试看从北海三国买入一些粮食,现在…只能从自由邦联这边敲敲竹杠了。”
“自由邦联那边我去想办法,顺便还有北港——既然本土大概率要抛弃我们,不过分的要求想必是不会拒绝的。”安森补充道:
“只要价格合适,塞西尔家族应该也不会拒绝粮食贸易。”
“但愿吧。”卡尔叹了口气,显然对本土并不抱什么希望。
对于一个常年奋斗在“背黑锅”事业上的业内达人而言,无论陆军还是王国高层,“念及旧情”属于极其罕见的突发情况,大多数时候对于失去利用价值的自己人,也就比渣男恶劣个一百倍而已。
“不过刚刚经历过独立战争,自由邦联的储量情况恐怕也不是特别乐观,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有,所以我不打算向那些已经穷到还得白鲸港接济的殖民地伸手了。”安森十分确定道:
“长湖镇,还有扬帆城…目前的话,应该只有这两个殖民地还能拿出多余的口粮支援我们。”
前者是整个新世界著名物资集散地,常年从事牲畜贸易,手头肯定有大量随时可以被调集和运输起来的物资,完全不需要再临时征集。
后者则是自由邦联最重要的粮仓,直接支援的大型殖民地就有足足两个;虽然因为之前的战争损失不小,但临时借或者出售一笔存量,绝对办得到。
况且扬帆城正在准备建设造船厂,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却苦于没有收入;这种时候一份优惠的粮食贸易,绝对可以满足他们的需要。
“而路易·贝尔纳亲身经历了这场浩劫,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对那些受灾平民不管不顾。”安森对此很有信心。
“或许吧。”
“或许?”
“没错。”卡尔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信笺递向满脸不解的安森:
“路易·贝尔纳,那位被你折腾了好几次的扬帆城总督,已经提前回去了。”
“这…是他专门留给你的信。”
第三百三十三章 路易的太阳
“致我最好的朋友与对手,安森·巴赫: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芙莱娅应该已经在前往长湖镇的马车上,我们会在红手湾的港口搭上某艘前往扬帆城的船——以朋友的名义,希望你不要阻拦。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应该以各种方式和现在的你见面;半个我将你当成必须消灭的世界之恶,另外半个则在不停地解释这一切肯定是有原因的,情况绝对不是我看到的那样,必然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因素导致了这个结果。
我陷入这种完全自相矛盾的想法里不可自拔,为了避免被你看到我失态的模样,悄悄的离开或许更适合现在的情况。
当然这并不是需要你解释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我可能真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想通——我们是朋友,这意味着我绝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怀疑,也意味着当某天你做了错误的事情,我也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你。
即便代价是生命,我也会义无反顾。
出发之前,你的那位技术顾问告诉我,他或许有办法让芙莱娅恢复正常,但这需要你的帮助——如果是真的,还请务必写信告知,路易·贝尔纳绝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亲爱的安森,我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你,为什么安息之土的旧神派会这么不顾一切袭击白鲸港,你又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失踪后又是因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那颗击杀了幽渊之主的“紫色月亮”又和你有什么关联……
但我知道有些问题也并不是那么好回答,甚至未必会有一个答案;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你是个严谨又善于观察的家伙,外表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么的成竹在胸;但我明白你不是秩序之环,只是做的准备比任何人都多,观察比任何人都更加仔细,决定比任何人都更果断——这意味着在出现当做之事时,你会毫不犹豫的抓住那根唯一的稻草。
而越是这种时候,我就越是会迟疑,会犹豫,会执泥于某些问题不可自拔,宁可失败也踏不出那扭转局势的一步。
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们之间最不同的地方了;但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两个原本只是擦肩而过的灵魂成为了朋友——最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最后…如要什么帮助,或者有任何希望我知道的事情,无需多虑,尽管将信寄到扬帆城来;无论结果,必有回复。
你的同盟,你的对手,你的朋友,路易·贝尔纳。
敬上。”
……摇摇晃晃的四轮马车在清晨的荒野中飞驰,欢快的车轮卷起冰雪,为简陋的车厢装点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雾。
斜靠着车窗的年轻骑士眺望着窗外早已朦胧的白鲸港,怀中搂着昏迷的精灵少女,痛苦和迷茫的情绪在他的瞳孔中交替闪烁。
在他曾经的思维中,秩序之环就是唯一正确的信仰,所有追随邪神的旧神派都是不折不扣的“邪恶势力”,被三旧神力量奴役的施法者,亵渎法师乃至使徒们,更是必须被消灭的存在。
克雷西家族的覆灭,兄长克罗格的死,更是极大的加深了他在这方面的认知。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似乎又在不断打破这种“固有印象”。
再度崛起的伊瑟尔精灵和十三评议会,只是希望夺回过去的传统与荣光,却遭到了来自秩序教会最惨烈的打击,不惜派出裁决骑士团,在一国首都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大轰炸。
克雷西家族的覆灭,曾经在自己眼中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开始变得迷雾重重,远远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仅仅是因为他们和旧神派之间的勾连。
甚至更进一步说,难道所有和旧神派有关的人,都必须被“净化”吗?
假设真的是这样,那么整个白鲸港上上下下都难逃一死,必须被斩草除根——因为如果不是成为亵渎法师的安森与最后的“紫色月亮”,他们根本不可能从安息之土旧神派的威胁中活下来。
……也包括自己。
所以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才不算违背了信仰又可以拯救那些原本无辜的弱小者,才真正符合一个…“骑士”的定义?
路易很痛苦。
曾经以为只要远远的躲开,和芙莱娅躲在世界之外的小教堂里就可以的他,终于意识到了这种想法是何等的天真——有些问题除非得到回答,否则永远不会离开。
安森·巴赫,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给出答案,但自己却不行…不仅给不出,甚至在明知道答案的情况下还会畏惧它,畏惧那个可能会摧毁自己全部世界的真相。
静静地车厢内,路易的视线落在了芙莱娅脸颊上,沉睡的精灵少女嘴角似乎在若有若无的上扬,就像过去那样,哪怕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看些什么,依然会静静地冲着自己笑。
明明窗外的天空依然被铅灰色的乌云笼罩,只有视野尽头的地平线能看到淡淡晨曦,年轻骑士却如同浑身都被阳光照耀,无数的痛苦转瞬即逝。
…………………
白鲸港司令部,监狱。
带着镣铐,被铁链捆在椅子上的若瑟夫撇着嘴,用十分失望的眼神望着风暴军团的副司令,前近卫军官,自己最亲爱的侄子。
就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能彻底摆脱守墓人,无信骑士团,克雷西家族,克洛维人还有这座该死的监狱,带着亲爱的侄子再度踏上前途未卜的冒险生涯,享受不被任何人拘束的幸福生活。
但千算万算,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个小时候缠着自己,对大海有着无限憧憬的少年,在自由枯燥繁琐与无休止的责任中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所以,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若瑟夫闷闷不乐道。
“恰恰相反,不是我们要把您怎么样,而是您希望如何,我亲爱的若瑟夫叔叔。”
神态放松的法比安一边拧开朗姆酒的瓶塞,为自己和若瑟夫斟酒,一边用清晰无比的嗓音沉声道:“无论是遭您伤害的风暴军团,险些被您刺杀的总司令,还是身为您侄子的我,对您都没有任何敌意。”
“是么?”若瑟夫翻了个白眼接过酒杯,忍不住轻哼一声:“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的宽宏大量?”
“这倒是不必。”
法比安也端起了酒杯,让黄褐色的酒浆在杯中摇晃:“但如果真的要感谢,不妨做出一些实际行动,弥补您之前造成的过错和伤害。”
“比如……”
“这种‘报恩’的事情,主要是看您,但如果一定要我替您决定的话…担任射击军的副指挥,会是个非常不错的方式。”
“……”
突然沉默的若瑟夫直接愣住,僵硬了足足半分钟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是认真的?”
“至少我不觉得撒谎对这场谈话有什么帮助。”法比安轻描淡写道,但冷静的眼神足以表示他此刻的想法:
“白鲸港刚刚经历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射击军缺少合格的军官,以叔叔您的军事素质,如果愿意在这种时候伸出援手,甚至提供更多的帮助,将赢得军团上下的不胜感激。”
“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勉强,随时可以离开冰龙峡湾,去任何您想去的对方。”
“……你确定能放我走?”
“再重复一次,我没有撒谎的必要。”法比安面无表情:
“无信骑士团已经完蛋了,克雷西家族也完蛋了,除了极少数在逃余孽外,新世界已经再没有多少能够威胁到我们的势力或者个人;即便有,他们也更希望成为总司令的朋友,而非敌人。”
“所以才敢让我担任射击军的副指挥?”若瑟夫的表情有点儿难看:
“是不是觉得如果不投靠你们,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这是您自己的见解。”
法比安摇摇头:“殖民地是一个不在乎出身,只考虑能力的地方;选择雇佣您只是考虑到经验和资历方面是否符合我们的需要,与您的过往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绝对的实话,如果真的要“自证清白”,整个风暴军团上下包括总司令和参谋长在内,恐怕没有一个人的履历是干净的,在这里想找个“纯洁而忠诚”的克洛维军官,难度不亚于抬头一枪命中月亮…但若瑟夫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一次他犹豫了很久,在意识到除非等到夏天,否则自己根本不可能摆脱风暴军团之后,终于不太情愿的举起酒杯:“……我接受这份工作,但我也有几个条件。”
“第一,你们可以监事我,甚至限制我的个人自由,但时间不能超过半年;其次,假如出现任何军事上的冲突,也不能要求我为你们而付出生命代价。”
“没问题!”
法比安眉头一挑:“还有其它条件吗,如果只是这些,我现在就可以代表军团答应您——甚至可以立字据。”
“那个不需要。”
若瑟夫摆摆手…如果安森·巴赫不准备动手,根本用不着这种形式;如果一定要自己死,哪怕亲笔签名也不可能保护自己的小命。
两人轻轻碰了下杯,抬头一饮而尽。
“有时候,我真的非常后悔。”放下酒杯,若瑟夫忍不住感慨了起来:“假如当初我心一横,带上你来到新世界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的确有这种可能。”
法比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即便假如重来一次,您也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亲爱的若瑟夫叔叔,您是个真正热爱自由——或者说,畏惧责任的人。”法比安冷冷道:
“家人,产业,财富,故乡…包括我,在当年的您眼中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负担,挡在您与‘自由’之间的阻碍。”
“即便知道今天的下场,哪怕重来几千次几万次,依然会选择独自登上从北港出发的船,这就是您……”
看着那张略微狰狞,委屈,埋怨的脸孔,法比安轻描淡写的放下了酒杯:
“……我亲爱的若瑟夫叔叔。”
…………………………
威廉·戈特弗里德站在军工厂大门前,看着已经换上了制服,神态紧张的工人们局促在门外的空地上排成一排,像是在等待法官宣判罪名和刑期的囚犯。
他们在害怕。
如果说从克洛维城被强行搬到白鲸港,只是换个地方,换个雇主工作的话,昨天一晚发生的事情终于让这些工人真正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里不是领主和教会治下的旧世界,而是群魔乱舞的殖民地。
在克洛维城,他们的敌人是雇主,雇主雇佣的监工,警察,黑帮——有时候后三者身份还会出现互换或者重叠;而在殖民地,他们要面对是狂信徒,土著民,旧神派甚至…邪神。
终于意识到二者区别的工人们并不打算继续待在这里等死,不少人已经有了想要离开的冲动;而在整个白鲸港,唯一在他们眼中值得信任的,就只有眼前这位……
“逃犯。”
威廉突然开口道:“我认真想了很久,如果诸位有谁打算从殖民地离开的话,会被克洛维王国以什么样的罪名通缉。”
“因为这里是殖民地,你们是殖民地军工厂的工人,你们的雇主是殖民地总督——所以当你们试图解聘或者在没有得到许可就离开的话,将被以逃犯的名义通缉。”
“当然,这里是殖民地,逃犯的身份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考虑到你们现在的处境…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你们很难从白鲸港搭船离开,并且这里还是方圆几十公里唯一大型聚居地,冒然离开的话,你们冻死的几率会是现在的十倍,饿死是五倍,病死也是五倍,被意外杀死或变成土著民猎物的概率……”
“总而言之,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我制定了一个可行性比较高的,顺利离开殖民地返回本土的计划——是的,你们不是唯一被迫来到这里的。”
“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完成殖民地军团的订单,确保我们能够得到足够的收入,以维持我们的物质所需,以及卫生,健康,休闲娱乐等等方面的需要。”
一边说,面无表情的威廉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份图纸:
“我设计了一款连队级别的支援武器,总司令承诺过报酬不菲,所以……”
“你们谁有兴趣?”
第三百三十四章 逐渐显露的“野心”
“…如果说克洛维城内有哪个群体和军队最为接近,那么一定是外城区的工人们。”
“高阶军官负责指挥,基层军官负责传达命令,士兵只负责完成命令要求的动作;厂长和车间管理员负责制定生产任务,工头负责压榨工人,工人负责重复操作机器——二者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正因如此,作为一名经验还算丰富的军官,我的建议是不妨用类似的手段来管理军工厂。”
“作为军官,我当然要尽可能满足士兵们的各种需求,甚至提供各种奖励才能保持他们的积极性;但另一方面,我也不可能无限的满足他们所有的愿望。”
“军工厂的工人们也是一样,他们现在肯定被吓坏了,估计还有不少想要从白鲸港逃走的…有点类似士气低落,还即将要投入作战的部队。”
“面对这种情况,一方面你要打消他们最不切实际的想法,另一方面,你也得给他们提供符合现实的目标,以及切切实实的好处——比如物质方面的。”
“这一点我可以做出承诺,军工厂的工资和补贴,绝对是殖民地中上水准,薪酬和军团看齐,熟练工,机械师和工程师则和中高级的军官看齐,比他们在克洛维城时只多不少。”
“我知道像您这种研究人员都不喜欢和账本打交道,但眼下殖民地人才匮乏,我也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军工厂负责人了。”
“当然,以上都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建议,实际操作中肯定不可能那么简单,但还是希望能对您掌握军工厂提供哪怕些微的帮助……”
在实际操作后,威廉发现总司令大人实在是谦虚了。
情况和他说的完全相同:工人们很害怕,但也很实际,他们知道单独离开殖民地几乎和自杀无异,必须集体行动才能有成功的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只需要打消他们这方面的“妄想”,将他们的注意力转向其它方向,就能解决人心动摇的问题,确保军工厂能够稳定运转。
生产计划,薪酬待遇,健康和基本生活保障…只要有这些,每天至少十个小时高强度劳动的工人,下班后除了休息放松外根本不可能有其它任何想法。
同时也像军队会不断吸收新兵,在补充战斗力损失的情况下也能避免老兵们坐地起价,要挟军队…工厂也可以用相同的办法,对抗掌握一定生产技术的熟练工人。
只是这也令威廉产生了些许的好奇,和一名优秀的军官以及施法者比起来,他更像是位成功的,精通效率最大化和压榨工人的工厂主。
更重要的是,他好像对工业生产的流程十分了解。
不像类似自己的教会学者从书本上掌握的圣艾萨克经典,也同克洛维城不少真正的产业主有所不同。
安森·巴赫…对他而言,这些仿佛都是自然而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无论是讲述的口吻还是打的比方,既不够理论也缺乏实际操作的细节,更像碎片化的信息加上个人理解杂糅后的产物。
但仅仅是那一点点碎片,信息密集度已经大大超越了自己看过的,任何一本教会经典。
刨除他可以预知未来这种可能,究竟要何等恐怖的洞察力加上信息整理能力,才能像他那样举重若轻的提出一个足以放进学院教科书的“小建议”?
难道这就是守墓人会将他当做目标的原因?
祂们要继续大计划,要复活死去的三旧神,安森·巴赫是其中的关键…恐怕并不仅仅因为这位施法者同时还是天赋者那么简单。
或许那双“眼睛”,才是守墓人真正想得到东西……
噪音此起彼伏的军工厂内,威廉面对着挂在墙上的蓝图渐渐出神。
一堆堆潦草的线条在图纸上组成了十几种造型不一,从简单道复杂的各种“火炮”和“步枪”形状,旁边还用大小不一的贴纸标注着“结构”,“时间”,“成本”之类的提示。
图纸周围墙壁上,布满了用粉笔留下的各种符文和数字组成的公式。
时间有限,成本低廉,结构简单…他要在这些限制条件下,设计出至少一款连队级的火力支援武器,以及可以大规模列装,性价比超过莱顿步枪的步兵武器。
事实上在听到安森要求那天,威廉就已经有了完整的思路,但是……
“这不够……”凝视着满墙的公式,威廉喃喃自语:“安森·巴赫,你和你的军队需要的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应付了事的玩具。”
“一旦得到了教会支持,帝国的反扑可不是现在的白鲸港能够对抗的,而如果卢恩家族曝光在世人面前……”
“除非能够抵挡得住整个旧世界的反扑,否则灰飞烟灭就是你唯一的下场。”
“不过…拥有那双‘眼睛’的你,应该早就觉察到这种可能了,对吧?”
微微一顿,他的目光落在了墙壁角落;一大串繁琐的公式,在威廉·戈特弗里德的瞳孔中仿佛拥有了生命。
“吾等凡人,对此世之描述莫过于此…圣艾萨克如是说。”威廉的嘴角绽出一丝微笑:
“但愿它像我第一次接触到数学时一样,给你带来些不同寻常的‘惊喜’!”
………………
白鲸港议会,小吸烟室。
莱因哈德刚刚推门走进屋内,神采奕奕的表情瞬间露出了遮掩不住的疲惫,有气无力道:
“长湖镇还有红手湾的议会代表已经同意了,他们会尽快敦促殖民地运送一批成本价的谷物和腌制品,作为对白鲸港的援助。”
“那真是太好了。”
站在酒柜前的小书记官眼前一亮,连忙将刚斟满的一杯葡萄酒双手递过去:“辛苦您了,行长阁下。”
“没什么辛苦的,是他们主动答应的。”
接过酒杯的莱因哈德摇摇头,边叹气边在壁炉旁的沙发坐下:“说到底这些都是安森·巴赫大人的功劳——就连黑礁港和灰鸽堡也打算伸出援手来着。”
“但一方面距离太远,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没有完全从独立战争中恢复元气,所以被我拒绝了。”
“不过即便救援物资能够顺利抵达,想要解决眼下的情况,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想办法才行。”
“但以安森·巴赫大人的号召力和手中掌握的资源,根本不成问题。”
“是啊……”小书记官微微颔首,对莱因哈德的话十分赞成。
无论是港口重建还是救援数以千计的遇难者,需要的都不仅仅是物资,而是能够快速调集,运输和提供配给的力量。
在眼下的新世界,只有风暴军团…或者说安森·巴赫拥有这样的力量。
从太阳升起开始,同样疲惫到极点的小书记官就开始以“总司令代表”的身份和白鲸港议会沟通和洽谈,商讨协调和管理的工作。
风暴军团拥有五千多名士兵,但得到长足发展的白鲸港已经是拥有数万人口的港口城市,没有行政机器的配合,根本不可能有效解决任何突发情况。
已经化身狂信徒的“殖民地税务官”埃克斯男爵亲自出面,向“供暖委员会”和“木材委员会”采购足够数千人过冬的燃料和建筑材料,要求“牲畜委员会”和“粮食委员会”保证城内的面包店和肉类市场正常开放,严禁恶意涨价,动员商会在受灾者聚集的广场周边设置平价杂货铺,并免费提供一批日用品…所有费用全部由议会承担。
这就是灾难过后,白鲸港议会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
而短短一年之前,所谓的“五百人议会”还是个标准的殖民地自治议会——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没什么可治理的。
作为一切的见证者,小书记官除了骄傲于殖民地在向着官僚主义与程序主义大踏步前进,偶尔也会感到些许的莫名的恐慌。
因为如果仅仅作为一个殖民地总督,太过高效的管理层其实未必是好事——高效就意味着成本,要维持目前的议会,就得付出巨大的成本。
殖民地议会之所以都显得那么无能,就是因为这种“小政府”,“低效率”的状态,能让大家的利益达到最大化,将财富集中到极少数人的手中。
费劲周折的让白鲸港变得繁荣,看似让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获利不少,但如果算上成本,其实也只是维持了一个不赔不赚的局面。
自由邦联的情况也是一样…安森根本没必要进军扬帆城,更不需要解放所有的帝国殖民地。
附庸长湖镇和红手湾,最多再控制冬炬城作为战略支点,与帝国进行漫长的长期对峙,才最符合一个殖民地总督的利益。
殖民地总督…殖民地…总督……
身为书记官,艾伦·道恩始终自诩为最了解安森·巴赫的人之一;所以当越来越多的信息证明安森的野心可能不仅仅是冰龙峡湾总督,甚至不仅仅是殖民地总督的时候……
他有点儿慌了。
如果过去这种慌张还只是一种心底的猜测,那么当灾难过后,白鲸港如今的底蕴与实力开始彻底爆发,猜测也就开始逐渐变成了现实。
小书记官不介意抛弃弗朗茨家族,转投卢恩,不介意与帝国,甚至某种程度上与克洛维王国为敌,但是……
“咕噜……”
吞咽掉嘴里的酒水,沉默的艾伦·道恩继续翻阅着手中厚厚的文件。
他的表情和反应,完全被坐在对面的莱因哈德尽收眼底。
果然,情况和我想的完全一样…莱因哈德心底激动得大喊道。
原本的恐慌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狂喜。
虽然他一直将进军自由邦联看成是新大陆公司成功的目标,单实事求是的说,无论是作为罗兰家族的一员还是新大陆银行的行长,莱因哈德从未将邦联放在眼里过。
毕竟抛开体量,它充其量就是个大号自治议会——依托于它,新大陆公司出了名义,并不能获得任何真正的帮助或实惠,更不可能像教会银行那样,毫不客气的控制任何一个王国境内的金融与实体产业。
但如果它是个王国,那…就完全不同了。
没错,就是那样…莱因哈德现在完全确信,这就是安森·巴赫真正想要的。
军团司令算什么,殖民地总督算什么,邦联算什么?
和一个王国比起来,它们…哼,算什么?!
………………
“很简单,什么也不是。”
面对着一众脸上写满了希冀和期待的士兵们,刚刚从司令部赶回来的卡尔·贝恩没好气道:
“你们的司令官,安森·巴赫准将,他既不是什么‘秩序之环选定的救世主’,也不是能召唤出紫色月亮的魔鬼异端。”
“他就是个普通人——当然,是拥有血脉之力的普通人——和你们,我,以及任何一个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克洛维人,没有任何的不同!”
“但他拯救了白鲸港!”话音未落,立刻有士兵站出来反驳:
“如果不是秩序之环选定的救世主,为什么他能够仅凭一己之力拯救白鲸港?!”
“他没有,所以他不是!”
并不给其他人叫嚷的机会,在这方面经验丰富的卡尔理科反驳道:
“拯救白鲸港的是你,也是我,是我们所有人!”
“没有第二第三步兵团拼死血战,被摧毁的绝对不仅仅只有港口区;没有法比安和其余兵团的及时应对,数千狂信徒会杀光半个白鲸港的活人。”
“我并不否认安森·巴赫准将做出了一些贡献,但作为他的部下,他的战友,我绝对不会说白鲸港是他一个人拯救的!”
“我知道,你们当中不少人‘听说’了某些流言。”卡尔环顾了四周一圈:
“但你们记住,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因为它们没有得到官方的认证!”
“所以我再强调一次,此事到此为止,如果任何一名士兵被发现传播流言,将被立刻军法从事——听清楚了吗?!”
“是——!!!!”
“很好!记住,安森·巴赫准将只是个普通人,以及对王国忠心耿耿的士兵,和你们没什么不同!”参谋长大声道:
“和什么救世主,异端邪教徒,魔鬼,没有任何关系!”
“嗯…至少现在是这样……”
表情怪异的卡尔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第三百三十五章 卡尔的“绝望逆行”
对于军队内弥漫的“流言蜚语”,卡尔当然清楚一旦任其传播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他也只是强行压制,完全没有彻底清除的想法。
这当然有根本解释不清楚,外加某位总司令大人本身就“有鬼”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因素是——他没时间。
城镇重建,射击军训练,这两项工作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的精力,实在是没功夫插手士兵们的心理辅导了。
眼下是十二月末,他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将一万多“炮灰”训练得仿佛是支军队。
其中的难度,堪比在冬季翻越晨曦冰峰。
虽然总是调侃克洛维王国的征召兵就是炮灰,渣滓,但也得看和谁比——和新世界土著民比起来,那也是高质量的,优秀的……呃,炮灰。
哪怕消耗品之间,也是有好坏之分的:一支能服从命令,列队射击,甚至可以坚持到敌人发起刺刀冲锋的炮灰军队,和完全听不懂任何命令,看到敌人就一窝蜂冲上去,死十几个倒霉蛋之后立刻全线溃散的渣滓之间,差别就好比瀚土热葡萄酒与暖气水。
而土著民组成的“射击军”…水平比这个还令人绝望。
毕竟你击败一群暴徒,多少还能有些“战斗”过的体验感和成就感;而击败射击军,则比较类似欺负不懂游戏规则的智力障碍患者,空虚过后甚至会产生负罪感,外加深深地迷惑。
这并不是卡尔刻意贬低这只仆从军,而是所有风暴军团士兵的共同感受。
他们在完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与拥有部分武装,兵力超过自身三倍的射击军血战一夜,期间甚至动用了火炮。
结果到了早晨清点伤亡,双方加一起不到三百,而且重伤阵亡只有两位数中数。
但据不少人回忆,期间他们至少打退了射击军六次反扑,甚至战线一度濒临失守,战况激烈完全不亚于瀚土最后一战——导致面对最后的伤亡数字时完全不敢相信。
如此惊人的战果,令卡尔感慨这帮家伙才是真正的征召兵团——要是自己带过的部队各个都有他们的水准,把一边倒硬是表演成精彩的史诗对决,怕不是早就高升了,何苦背了那么多年黑锅?
但如果真的把这么一支“表演型”军队派上战场,到底演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卡尔就不敢保证了。
而要将他们培养成能够服从命令,至少在看见敌人前不会溃逃的军队…风暴军团参谋长,“黑锅界”资深从业者卡尔·贝恩中校,认为自己的职业生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隐隐有种感觉,一旦完成了这次挑战,自己将“升华”到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境界,再多的艰难险阻,也能轻蔑一笑,绝对不怂。
而要是失败了…嗯,那就是失败了,属于大概率事件,完全在包括自己以内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谁也不会怪罪自己,更不会因为其它事情失败,而指责是因为自己这件事没做好导致的,大家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事多半要扑。
但是!
但是难道就因为所有人都不报希望,自己就放弃努力吗?!
难道说卡尔·贝恩,就应该永远只能蛰伏于尘埃,没有闪光的时刻?!
假如奇迹存在,为什么创造它的不是自己的双手?
谁说最平凡的士兵,不能是扭转乾坤的英雄?
不为了打碎刻板的偏见,不为了创造不可能,不为了握住奇迹!
就为了让所有人看着我…卡尔·贝恩…逆流而上的背影!
绝不低头的背影!
……………………
“射击军——集合!”
浑厚的命令声在澄澈的穹顶下回荡。
数十秒后,伴随着急促的警钟和凌乱的脚步,推搡,咒骂…甚至是拳拳到肉的搏斗,一股股灰色的潮水向着军营操场涌来。
在零零散散的完成了集结后,这些声响仍旧持续了半刻钟,依然没有任何要或将要停下来的迹象。
面色铁青的卡尔·贝恩站在军旗前的台阶中央,俯瞰着下面乱糟糟,一群会移动,吵闹的“沼泽”,等待着被变成杀人机器的“沼泽”。
而他不是一个人。
刚刚结束了监狱生涯的若瑟夫就站在参谋长的左下手,心情十分的复杂。
说实话,他很能理解风暴军团病急乱投医,急需补充后备军力的想法;但指望一群土著民能够变成军团,嗯……
其实把城镇和荒野里的动物都抓起来,绑上武器训练一支“野兽怪军团”也挺不错,反正二者难度都差不多。
这不仅仅是他,而是在场几十位教官的共同想法。
卡尔也曾经这么认为过,但现如今,他决定再尝试一次。
哪怕再绝望的挑战,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又凭什么在那里推卸责任,唉声叹气?
真正的失败,不是在战场上被铅弹夺走生命,而是让自己幻想出来的恐惧吓倒,连握住枪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你们!”
“射击军全体都有——昂首,挺胸,双臂下垂,两脚并拢,目视前方,前后队形一致——集合!”
“当我说‘集合’的时候,这就是我想要表达的含义,就是你们必须服从的命令——命令,就是下一秒被敌人打死,也必须立刻做的事情!”
“听清楚了没有?!”
声嘶力竭的呐喊之下,操场鸦雀无声。
射击军战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台上那个瘦削,普通的身影,完全想象不出他是如何一个人压过上万人吵闹的动静,把这么多话传到自己耳朵里的。
这当然有卡尔身为老兵的丰富讲话经验,但更多的是因为他身旁的若瑟夫。
在参谋长讲话之前,若瑟夫就悄悄将黑魔法的“圈”覆盖了整个操场,通过内心暗示的方法让所有人“以为”自己听到了声音。
想要同时催眠上万人当然不容易,但土著民本身就包含着一定程度的突变,对魔法的耐受力反而比普通人类更低,相对降低了一定的难度。
看着台下那些表情困惑,迷茫,但还是按照命令乖乖照做的射击军战士们,卡尔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从现在开始,我们将彻底解除对你们的限制——意味着从今往后,你们再也不用戴着镣铐,无时无刻都处在被监视,监管的情况下生活了。”
“但这是有代价的!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们将被当做一名真正的士兵来对待!”
“除了集合,你们还要学会服从更多的命令,更多的知识!”
“你们要掌握组成线列和前进的技巧,要掌握使用步枪和铁秋的技能,要将两公斤的物体抛掷到起码三十公尺远的距离!”
“总而言之,你们要将自己当做一件物品,一样工具,一把武器;武器不能反抗使用者的意志,而你们不能反抗任何由我下达的命令!”
“那样,你们将赢得自由。”卡尔深吸口气:
“自由…意味着能够吃饱饭,身体健康,受人尊重的活着。”
“过去的你们只配在农场,在矿井,在荒野里生活,你们是野草,石子,泥土……是最卑贱,最得不到重视的群体。”
“你们反抗,但收获的只是更多的鄙夷与厌恶,甚至你们做什么都是令人厌恶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不可能,也没有赢得自由的机会。”
“而现在…你们的机会来了!”
说话的同时,卡尔将右手指向头顶的射击军军旗。
几十名教官同时上前半步,背着双手,宛若竖立的步枪般排列在射击军战士们的面前。
他们三人一组,各代表了一套训练项目。
为了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让终于得到了“初步驯化”的土著民彻底脱胎换骨,卡尔制订了一套极其严苛的计划。
首当其冲的,就是“列队”。
对于克洛维王国的新兵们,这是从被陆军征召到抵达军营前就必须,也应该掌握的基础技能;但放在土著民身上,反而可能是最困难的项目之一。
因为它至少有包含了“分清方向”,“服从指挥”,“集体行动”几个基本概念;这些克洛维人的常识,对他们而言通通不存在——别说方向了,连左右都完全弄不清楚。
不过这也很好解决,几个月的“训话”,已经让射击军战士有了下意识服从命令的本能,集体行动也通过长期十几个人被锁链穿成一串而逐渐养成了。
至于最难的方向…卡尔实验了安森提供的小技巧,通过让士兵左右脚穿不同的鞋来掌握左右,结果完全没用——土著民似乎多少都有些反应迟钝,穿不穿鞋对他们好像影响不大。
法比安则给出了另一种办法,让教官手里拿两面颜色不同的旗帜,下命令时朝对应方向举起。
为了提高效率,卡尔还补充一条:举旗的同时,朝相反方向开火。
这个方法得到了全体教官的一致好评,不仅加快了训练进度,还筛掉了不少色盲和听力障碍患者。
在此基础之上,卡尔一边东挪西凑确保射击军的物资供应充足,一边开始对他们进行耐力训练。
因为重建白鲸港和对受灾民众的赈济需要大量的物资,导致原本应该供应射击军的部分不得不被暂时挪用。
这也是卡尔突然要加快训练节奏的另一个原因——不趁还能让他们吃饱的时候抓紧时间,之后饿着肚子就更不可能有机会完成训练了。
训练项目也很简单:长途负重行军,慢跑,挖堑壕,原地立定。
一直军队的体能和对艰苦环境的耐受力,将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的作战风格。
譬如爆发力强的轻骑兵或者轻步兵,就不能指望他们在长途跋涉后的战斗力;长期驻守在要塞和城市内的军团,一旦出城就要做好大规模非战斗减员的准备。
而土著民在这方面十分优秀,甚至称得上天赋异禀——天赋不异禀的,都死在荒野,农场和矿井里了。
但他们虽然忍耐力优秀,体能却十分低下;能够克服恶劣环境,却因为“内心阴影”对重复性重体力劳动无比厌烦,甚至会主动反抗。
面对这种情况,卡尔采取了过去对付战俘的老办法——末位淘汰制。
反抗最激烈,对待训练最消极的一批射击军战士,他们的物资会被配给给那些较老实,乖乖服从了命令的士兵。
这么做的好处是效果立竿见影,坏处是会在士兵内部制造等级差异和歧视链,而且时间长了会慢慢出现那种善于钻规则漏洞,利用规则享受特权,反过来控制上级的“老兵”。
作为其中的佼佼者,卡尔对此再清楚不过。
但在紧迫的时间面前,再多的副作用也要为效率让路,再严重的问题只要不至于立刻爆发,也得等以后再说。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上至卡尔·贝恩,下至刚刚被提拔的“土著民基层军官”,把各种极端但立竿见影的手段用了个遍。
就连魔法,卡尔也没放过:每天晚上若瑟夫都要对全体射击军反复洗脑,让他们第二天顶着身心俱疲,也要“开心愉快”的积极参加训练。
甚至被洗脑的人也包括卡尔自己…咬紧牙关,克服疲惫,不顾一切的逆流而上。
终于,在天寒地冻的十二月,全体土著民士兵和教官们用十五天时间,高强度完成了原本三十天的“新兵集训”。
而且是真正的从零开始——各种意义上的。
“射击军——集合!!!!”
伴随着嘹亮的呐喊,成百上千的沉重步伐汇聚成敲打大地的滚滚烟尘,一股股的向军营操场聚集。
他们瞪着猩红如血的双眼,踏步的动作有力而标准——甚至因为太标准了,经常将前后排战友击晕在地。
震动声逐渐停歇,除了刚刚“不幸牺牲”的,剩余全部准时完成集结命令;而且因为不少顺拐的成功带偏了后排,将近万人的队列清清楚楚的分成了两大部分。
集结后是双腿并拢,挺胸,然后抬头——砰!
听着操场上那整齐划一的清脆声响,再看看那应声倒地的一排排,作为副指挥的若瑟夫感慨着叹了口气:“差不多了。”
“是啊。”
卡尔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差不多可以放弃啦。”
第三百三十六章 扩军与改革
对于这个结果,全体射击军上下都表示早有预料,并且十分满意——包括一部分已经混成基层军官的土著民战士。
本来嘛,一群各种意义上“零基础”的士兵,想要用加倍训练的方式达到普通克洛维士兵三十天的水准,实在有点儿过于异想天开。
突击训练想要见效的前提是必须先有一定的基础,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进度落后无法发挥全部的潜力——否则高强度填鸭的唯一下场,就是逼疯教官也逼疯士兵。
当然,成果什么的硬要说也不是没有嘛。
哪怕是填鸭式的,这些射击军战士也已经接受了完整的新兵训练,组建了最基础的连排等级的指挥构架,已经从彻底的一盘散沙,变成具有起码组织度的……散沙了。
如果能忽视他们本能顺拐,动作僵硬堪比没有关节,完全失去个人自觉,主观能动性为零这些“不值一提的小毛病”,配上差不多五十几个军官,就能让整个射击军“动”起来了。
没错,是字面意义上的动起来!
在卡尔的极端化训练外加若瑟夫的高强度洗脑,被双管齐下的射击军战士已经到了没有命令,连摇头和放松都轻易不敢的“钢铁之师”——假设被做了反馈实验的猴子有两个可操控开关,现在的射击军能服从的命令,大概有电视遥控器的按键那么多。
一个刺刀冲锋的命令,对克洛维士兵大概需要三个步骤,但在射击军身上差不多要十二个,双方的差距就是如此令人信心满满。
更直白的说,单纯组建以土著民为主的仆从军团是没问题的,真到了战场上他们也能发挥一定的战斗力,但要指望他们能够填补风暴军团的空缺,那还是洗洗睡吧。
这已经不只是训练水平,单纯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模式…以射击军的军官和士兵比例,注定只能使用帝国那种死板僵化,队形紧密的战术,和经过大规模散兵训练,各个步兵团都有独立作战经验,主观能动性很强的风暴军团根本没办法配合。
卡尔原本也没指望能达到这种水准,他的希望是能够将射击军拆散,以“营”为单位组成辅助兵团,担任据点卫戍,前沿侦察,骚扰和袭掠敌人补给线的战斗;没错,也就是克洛维人对待炮灰…对待征召兵团的态度。
但事实证明并不行,至少现在的射击军战斗编制绝对不能小于团,甚至必须保持“师”一级的编制,才能拥有炮灰级的战斗力。
延长战线宽度,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在必要时消耗敌人的弹药,拖延战斗时间…才是最能发挥他们训练成果的战场。
真正要提高风暴军团的战斗力,最好的办法还是从克洛维人,或者至少受过一定教育的帝国人,瀚土人中选拔兵源,直接补充到军团基层中最为合适。
“……所以说,这就是你建议直接加快风暴军团扩军速度的原因?”
看着摆在桌上的计划表,安森拼命忍住笑意道:“不准备创造奇迹了?”
“什么奇迹,能当饭吃吗?”卡尔耸耸肩,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喝过的鸡汤:
“现在白鲸港有几千人急等着土豆,面包,食盐,木炭,房子…更重要的是一份能够养活他们全家的工作,以及尽快结束受灾的现状。”
“就在眼下,还有至少两千多人生活在城内大大小小的广场上,食物和燃料还能勉强维持,卫生状况却每况愈下,但想要彻底完成重建至少还需要两三个月——再有几天就是圣徒历一百零二年的新年,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听到这句话,安森立刻收敛了笑容。
隔断新旧世界的汹涌海,每年都会有从十月到来年三月份长达足足半年的封冻期;虽然近些年似乎因为气温不断升高而略有缓解,以至于十一月底也能有商船抵达殖民地…但大规模的贸易和军事行动,一般都在另外半年进行。
所以无论帝国是决定接受现状,还是无法忍受失去殖民地带来的屈辱,他们都必须在这新年之际做出最终的决定。
同样的,尽管克洛维似乎已经有了很明显放弃殖民地意图,但究竟是选择舍弃重要的原材料产地,换取正面战场上的攻守易型;还是抓住最后一线优势,争取拖垮帝国貌似也已经濒临崩溃的底气,也到了要决断的时候。
留给风暴军团和自由邦联的准备时间,也只剩下三个月了。
“但想要完成军团的扩编工作,哪怕尽可能压缩成本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安森微微眯起眼睛:“我们现在的钱都花在救灾上了,而且还征用了不少军团的物资,没有更多资源投入到其它的项目当中。”
“我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不可能,我也要试试看射击军到底行不行的原因——结果不行。”卡尔耸耸肩:
“就因为这样,我们才必须同时做两件事。”
“哪两件?”
“救灾和扩军。”
“你的意思是……”
“征募灾民,扩编军团。”卡尔身体微微前倾,和安森四目对视着:
“当然,不是把他们直接塞进军队从头训练,那样不现实——但可以把他们塞进守信者同盟,建立拿薪水,半脱产的互助体系。”
“以往守信者同盟无论是巡逻街道的民兵,对生活比较拮据的信徒进行帮助,维护市场正常秩序,全部都是自发自觉的行为,没有任何强制力——简单来说就是那种较为松散的互助会模式。”
“这种状态的好处是运营成本低,军团和议会只需要提供一点点帮助和引导,最多组织捐款就可以;坏处是它的结构过于松散,而且是否履行同盟的义务也全凭自觉。”
“过去在它刚刚开始时还尚可,但随着时间推移,人数增加,松散的问题也就逐渐暴露——总而言之,我认为同盟至少需要一批半脱产的民兵,来承担它各种日常运营和公共服务的大部分工作,至少也应该占到一半以上。”
“这样既解决了受灾者们的生计,避免单纯的坐吃山空,同时还能解脱一大批同盟的过剩劳动力,将那些受过基础训练的同盟民兵招募进入军团。”
“初步算一下,大概能招到一两千人,再加上少量愿意加入的受灾民众,大概能扩编三千人上下。”卡尔顿了下:
“当然,这是不计代价最大限度的考量;保守估计的话至少也能有一千多新兵;能提高多少战斗力不确定,但完成这轮扩编是绝对足够了。”
在卡尔眼中,风暴军团目前的核心目标有且只有一个——扩编。
经过十五天的疯狂加班,他已经从最初的状态完全冷静下来,彻底认清了现实:风暴军团不是秩序之环,安森·巴赫不是救世主,自己更没有什么能够“创造奇迹的手”。
既然创造不了奇迹,那就大大方方的承认现实,不再奢望能一边重建白鲸港,一边靠着高强度训练制造出能够弥补风暴军团战力空缺的仆从军。
物资就那么多,能够从外界得到的援助也只能是杯水车薪,风暴军团必须执行先军政策维持自身的战斗力不至于下滑,才能考虑是否在合适的时间悲天悯人。
受灾的民众们很可怜,即便成为守信者同盟半脱产的民兵,大概也只能在很低的程度上维持生计,再加上军团还要强行招募一批原本的同盟民兵,意味着他们还得补齐这批人的劳动力空缺。
但是没办法,这就是现实;何况军团已经为了他们而投入大批的物资进行重建,甚至动用军用物资确保他们不会受冻挨饿…被克扣了分红的军团士兵们,也是在满腹牢骚的给他们提供着各种帮助。
“不过你想要的,应该不仅仅是扩军那么简单,对吧?”安森突然开口道:
“两千多得到了初步训练的不脱产民兵,或者说守信者同盟才是你的目的。”
“哦,被你看出来啦?”
参谋长的表情倒是很随和,反正他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对于这么一个有着坚定信仰,某种程度上还有些半独立的武装组织,对眼下的白鲸港并不是什么好事。”
“过去我们刚刚抵达白鲸港,立足未稳的时候,这支力量可以作为军团的补充;但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仆从军团,有了自由邦联这个名义上的同盟,实际上的…嗯,你比我更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已经不需要瑞珀主教和他的普世宗信徒们掌握半独立的武装;这对我们和他们都不好。”
卡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无比的真诚;任何人如果拥有暴力机器,哪怕他本人并不准备搞事情,也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他是真的不希望瑞珀主教这位各种意义上的好人出事。
再加上刚刚化身狂信徒,实际真实想法谁也不清楚的埃克斯男爵,还在继续宣传他那套“安森·巴赫是秩序之环派来的救世主”这种异端邪说,十分令人担心他会不会对那几千民兵动了心思。
“总而言之以目前的局势,白鲸港不需要除了我们之外的第二股武装集团;如果有,要么加入,要么改造,要么消灭。”卡尔总结道:
“将这几千人列入风暴军团的扩编方向,恰恰是保护了这批白鲸港的珍贵劳动力,避免他们因为不必要的理由而被无辜的牺牲掉。”
“我同意你的观点。”
安森微微颔首:“那你觉得这件事交给谁负责比较合适?”
“最合适的当然是你,但你现在不能轻易出面——尤其不能出现在宗教团体面前。”卡尔无奈的叹了口气:
“所以还是我来吧…再加上诺顿·克罗赛尔中校,这家伙小道消息貌似挺灵通的,应该能在筛选新兵的时候帮不少的忙——而且他其实也很擅长这种后勤和组织工作。”
“其实我原本更想要于连过来给我帮忙的,但那家伙太难相处了,你还是像以前那样,让他继续和艾伦·道恩一起,负责几天后的新年庆典吧。”
“这当然可以,但你确定?”安森微微蹙眉,用略带关怀的口问道:“你现在身上的工作已经够多了,真的要连这个也负责。”
“我知道,但这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当然要由我亲自执行才能彻底放心。”卡尔耸耸肩:“说起来,过去我都是执行你制定的计划,像这样的情况貌似还是第一次。”
“而且以后会越来越多的。”安森轻笑道:
“毕竟不再是雷鸣堡或者瀚土的时候了,军团规模越来越大,你作为参谋长的职责就越显重要;作为军事长官的我,应该更着重于决策方面。”
“有道理。”
卡尔点点头,也不告别,从容的起身推门离开了司令部客厅,向军官宿舍走去。
就在快来到宿舍大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的他突然一怔,毫无征兆的停在了原地。
等等,不对!
自己之所要削弱守信者同盟,是因为经过一年多发展的同盟已经过于强大;而他们之所以会那么强大,完全是出于安森·巴赫的刻意纵容。
卢恩家族在白鲸港开办的纺织厂,军工厂还有风暴军团的仓库,近乎成本价的向他们提供最廉价的莱顿步枪,专门为他们组织训练,自己还亲自负责过这件事情!
之后在进攻长湖镇的时候,法比安还专门动员了同盟的民兵发动佯攻,虽然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到,但却让他们积累了野外行军的经验。
正因如此,在风暴军团扩编的时候,这些同盟的民兵立刻就成为了最好的兵源——因为他们是接受过训练和武装,某种程度上还拥有实战经验的。
等到需要削弱他们时,整个守信者同盟已经发展成为遍布所有殖民地的大型组织,本地的民兵除了互帮互助外,已经不再被需要,而风暴军团却急等着扩编……
所以说,这一切仍然还在安森·巴赫的计划之中吗?!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
克洛维王国,南部要塞。
金色的阳光撕开阴气沉沉的穹顶,用一道明暗交替的剪影将巍峨而棱角分明的巨型城堡一分为二,一半沐浴在刺骨的北风下,一半已经是风和日丽,繁花似锦。
穿着白色衬衫和马裤长筒靴的路德维希·弗朗茨站在窗边,沐浴着从北方而来的寒风,微微蹙眉的双眸却凝视着视野尽头沐浴晨曦的冰峰。
身后办公的书桌上,还摊着一封刚刚从南方寄来的信;虽然笔记略显潦草,但用料上乘的牛皮纸和上面的纹章印戳,无比彰显着主人的身份和对这封信的重视:
“至尊敬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
在上次信来之后,我立刻将你的想法在瀚土的御前会议和最高参谋部拿了出来,艾登大公维克托·艾曼努尔在内的一致好评;所有瀚土的有识之士都认为唯有将战争进行到底,才是争取帝国认可的方法……
遗憾的是,父亲并不这么认为。
尽管父亲反复强调克洛维与瀚土的友谊,但我仍然能感觉到他十分反对再有其它克洛维,或者任何异国军队,以‘帮助瀚土独立’借口进入我们的国家,而且对方的领军者一定会试图夺取瀚土军队的控制权,以达到其个人的野心。
我尊重我的父亲,但瀚土面对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糟糕;‘克洛维派’和‘帝国派’吵得不可开交,图恩公国的旧勋们认为应当与伊瑟尔精灵重新修好…所有人都对糟糕的现状不满,并且将其转化为对弗朗索瓦家族的不满。
弗朗索瓦家族需要展示拥有统治瀚土的力量与决心,但如果听从那些人的建议,下场只能是瀚土的毁灭或者分裂——我甚至一度怀疑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原谅我向您倾诉这些牢骚和抱怨,但瀚土与弗朗索瓦家族,的确急需克洛维的帮助。
我对您的计划深信不疑,但我如果想要说服父亲就必须给他一些证据——证明克洛维对瀚土毫无野心,并且乐于帮助我们摆脱来自帝国的干涉。
如果克洛维能够在圣徒历一百零二年的春季,对帝国的北方战线发动一次成功的进攻,哪怕是试探性进攻,将极大的鼓舞瀚土对胜利的信心。
这只是我个人的奢望,祝您接下来的战斗一帆丰顺,旗开得胜。
您的朋友和战友,莱昂·弗朗索瓦。”
如果从抵达南部要塞开始算,这也已经是莱昂寄来的第十五封信——哪怕不看内容,路德维希也能从这么高的频率下,感受到对方在瀚土国内受到的压力,以及对扭转局面的心情是何等迫切。
可即使路德维希想要予以回应,现在的他也什么都做不了——连同本人在内,整个南部军团都已经被调离前线,负责南部要塞的驻防和后勤工作。
不仅如此,因为在前线期间路德维希有过多次“抗命”和“擅自行动”的履历,王家陆军虽然不敢轻易剥夺他对军队的指挥权,但也将这位“要塞司令”的权限限制在了极小的范围内。
简单的说就是除非得到陆军参谋部和枢密院的授权,不要说他本人,就连他上级的常备军团司令也完全调动南部军团超过一个营的部队;哪怕没有遭遇敌情或者冲突,南部军团也必须每周向克洛维城报告一次位置,人员情况和下周将要执行的所有行动计划。
直白的说,陆军已经是在用防敌人的态度,来提防这位“总想要搞事情”的总主教亲儿子,但名义上又不愿意得罪弗朗茨家族,只能通过这种复杂到极点的手段限制他的行为,将其一举一动都至于自己的监控下。
就连和莱昂的通信也是一样…陆军甚至为两人提供了专门的邮政通道,和其余所有从瀚土的信息区分开确保双方能第一时间拿到对方的信——因为这样有助于维持和瀚土的友谊。
只要瀚土高层仍然对帝国保持敌视态度,就可以将帝国一部分兵力牵制在南方,并且沉重打起其部分农产品贸易,以削弱帝国后勤。
出于同样的原因,陆军高层偶尔也会听取路德维希关于瀚土的战略建议,让少将大人不至于在回信时过于尴尬,拿不出半点“干货”。
但陆军表现得再有“诚意”,也不会允许路德维希离开南部要塞半步,更不可能听从他“集中机动兵力,寻求战略决战”的大兵团构想,破坏克洛维在帝国兵锋下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防线。
每当想到这一点,路德维希就感觉浑身在不自觉的抽搐,心中的怒火如同海底火山喷发,在短暂的激动后蔓延到四肢百骸,带来的是冰冷刺骨的绝望。
陆军的高层们简直是故意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在装疯卖傻…为了维持眼下这点不值一提的优势,克洛维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价?
粮食,钢铁,火药,运输,煤炭…每天的消耗数以亿计,换成人的话几乎等同在割腕放血;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结果居然只是“维持现状”,“消极防守”。
对于克洛维这种小国而言,哪怕有技术和基础设施方面的优势,拼消耗也是绝对拼不过帝国的;高效率集中资源进行战略决战,一战打垮帝国的战争信心,才是制胜的最佳途径。
当然,这种近乎赌命的行为代价是很高,一旦失败后果也必然大到无法承受——但那也比现在的慢性自杀强吧?
他们这些人究竟是真的蠢到看不出来,还是单纯不想承担战败的责任?!
已经激动不起来的路德维希叹了口气…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羡慕远在殖民地的安森·巴赫;虽然被当成弃子,但也总算是摆脱了陆军的桎梏,拥有改变局势的可能。
虽然对安森未经许可,擅自允许甚至主导了自由邦联的独立,近乎掐死了克洛维在殖民地扩张途径略有不满,不过没有身在现场当然也就不了解情况,想必他也有迫于现实压力的理由。
而且反过来想想,这难道不也是陆军高层的责任吗?
如果不是他们什么支援都不给,让安森·巴赫单枪匹马应对帝国六大殖民地,他又为什么会需要动员当地的反抗力量?
说不定支援充足的话,现在横跨新世界的就不是自由邦联,而是崭新的克洛维自治领了!
越是深入的思考,路德维希就越为陆军高层的保守和消息感到绝望…是的,绝望,他已经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绝望。
指望这帮除了推卸责任,任人唯亲,腐败贪婪,懦弱无能的蠢货能够打败帝国,还是将希望寄托在赫瑞德皇帝立刻暴毙,或者突然回心转意还更加靠谱一些。
而且路德维希怀疑那帮陆军高层也是这么希望的。
短暂的感慨后,路德维希坐回了书桌前,开始纠结该怎么给莱昂回信——至少在拉拢瀚土这一点上,自己和陆军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提起笔,他又重新看了遍对方信中的内容,忍不住再次皱起眉头…莱昂希望克洛维能够在北方组织一次佯攻,否则无法劝说瀚土上下集结兵力,从登巅塔袭击帝国南部。
只是佯攻的话,路德维希有把握说服陆军的高层们,但那些蠢货们的勇气也就真的到此为止了;如果瀚土信以为真,恐怕最后会损失惨重。
对于这个安森好不容易才从帝国手中“抢”来的盟友,路德维希完全不希望他们的力量被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战场上;可要是连这点要求都无法满足,百分百会彻底丧失瀚土对克洛维的信任。
也许这份信任早就已经失去了…路德维希在心底哀叹道。
正当他纠结该如何下笔的时候,副官兼南部军团参谋长,罗曼上校推开屋门,不动声色的走进了房间。
“调遣令?”
看着对方直接放在自己桌上的文件,路德维希略显错愕的抬起头:“什么时候?”
“三天之后。”
背着双手的罗曼上校面无表情道:“您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然后必须立刻启程前往克洛维城,十天之内向陆军报告,一天都不能耽搁。”
“这么紧急?”路德维希拿起那份调遣令:“三天…三天之内南部军团倒是能做好开拔准备,但接替的部队能及时抵达吗?”
“不能,因为没有负责接替的部队。”
罗曼摇摇头:“接到命令的只有您一个人,按照规定,最多只能有不超过一个排的士兵作为随行警卫。”
“另外,这不是要剥夺您的指挥权,只是普通的‘述职调遣’,最多再有一部分临时委派的任务。”
作为副官和多年的亲信,罗曼当然清楚路德维希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第一时间打消了他的顾虑:“您现在的身份,依然是南部军团的总司令兼要塞司令官。”
“临时委派……”
路德维希松了口气,但转念陷入了深思…自己现在已经是军团兼要塞司令官了,地位堪比一般的常备军团总司令,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力临时向自己委派任务?
通常会这么做是国王,或者陆军高层和枢密院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了解,才会临时将靠近前线的将领召回,以尽可能的了解实际情况;但眼下马上就是新年,枢密院不会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添麻烦的。
不是国王,不是枢密院,大概率也不是陆军高层,那么还能有权调动自己的,恐怕就只有……
“有件事情,我想先提前确认下。”路德维希的脸孔微微有些发黑:
“这封调遣令的发出人,是不是和教会有关?”
“正是!”
一个充满力量的声音屋外传来,毫不客气的直接走进了房间:“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您可是个大人物,不借助教会的名义我们可不敢对您发号施令。”
望着这个突然出现,语气中还夹杂着几分对自己调侃的家伙,路德维希微微眯起眼睛:“您是……”
“克洛维审判所,求真修会首席审判官,科尔·多利安。”满脸堆笑的家伙骄傲的抱着肩膀,十分得意的和路德维希四目对视:
“路德维希少将,从现在开始还请您服从陆军方面的命令,配合我们的工作。”
“你们的工作?”
“是的。”
面若冰霜的塞拉·维吉尔悄悄出现在科尔·多利安身后,宛若淑女般提起裙角,向房间内的两人行了一礼:
“还请您放下戒心,我们并不是要对南部要塞和贵方进行‘信仰审查’,更不会提出任何令您感到为难的要求。”
“没错,因为我们的要求比那还要过分一百倍!”首席审判官直接抢过话题:
“详细的情况我们会在路上和您解释,但现在还请您立刻跟我们出发,目的地:克洛维城!”
“现在,这和我们接到的命令有所不同。”
一旁的罗曼终于开口道,不夹杂任何情绪的目光扫向科尔·多利安:“陆军的命令上写的清清楚楚,少将还有三天的准备时间,十天之内汇报即不算违反命令。”
“没错,但在那之前我们还需要去另外一个地方,最快也需要五天,之后再出发离开前往克洛维城,花费的时间加起来恰好是十三天。”
科尔·多利安毫不客气道:“我再强调一次,我们不是以审判所,而是秩序之环教会的名义向克洛维王国发出请求,并且得到了后者的同意——即便您是总主教的长子,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或者说…正因为您是总主教的长子,这件事您才绝对不能置身事外。”
路德维希的表情略有些阴沉。
面对着两个不速之客,他不动声色的站起身,迎向科尔那双充满了攻击性的眼睛:“我明白,那请问我是否要有权知道,这件事究竟和什么有关?”
“当然可以,而且也不是什么秘密——和旧神派有关。”科尔·多利安点点头,脸上的笑意逐渐被凝重替代:“看在您身份的面子上,我再附赠一个关键词好了。”
“对于‘卢恩’这个姓氏,您有没有在哪里听说过?”
第三百三十八章 旧神派的王国
帝国,骁龙公国,湖畔庄园。
清脆的敲门声将伯纳德·莫尔威斯从睡梦中唤醒,他努力睁开双眼,看到衣装笔挺,带着白手套的老管家走进房间,将散发着热气的托盘放在自己的床上:
“您的咖啡,老爷。”
“哦,谢谢你,莱恩。”一边打着哈欠,强忍着睡意的伯纳德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已经远去的梦境仿佛还在脑海中徘徊:“现在几点了?”
“九点五十五分,老爷;朱莉安娜夫人已经在一小时前进城,去参加皇后陛下的花园聚会——就像她往常那样。”老管家恭敬道,同时拉开了一侧厚重的羊毛绒布窗帘:
“夫人命令我通知您,她今晚可能会回来的的很晚,晚餐可以不用再另行准备——需要我将您的正装拿来吗?”
“不需要,把睡袍递给我就行。”
坐在床上的伯纳德抿了一小口咖啡,苦涩的味道总算让他稍微清醒点了:“我今天哪也不去,也不准备招待客人——告诉厨房不用再准备午餐了,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遵命,老爷。”
老管家点了下头,趁着伯纳德喝咖啡的功夫,为他拿来已经熨好的真丝睡袍,居家的睡帽,羊毛袜还有棉拖鞋,像礼服般一一穿戴齐整。
“莱恩。”
“伯纳德老爷?”
“晓龙公国的气候一直都是那么潮湿吗,还是我在南方北方呆的太久,连这里的气候都不适应了?”
“或许有这部分的原因,老爷,但更多可能是因为秩序教会。”老管家从容不迫道:
“您回家不久,陛下已经同意了教会的请求,在都城附近营造工厂——那些工厂每个都有十几根巨大的烟囱,向天空喷吐灰色的蒸汽,以至于连向来干燥的骁龙公国空气也变得潮湿了。”
“真的?”伯纳德愣了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准确的说,是圣徒历一百年的年末,几乎和您前往殖民地同时。”老管家恭敬地答道:“就像您知道的那样,那年克洛维的路德总主教正式宣布,将解除对蒸汽核心技术的封锁,向整个秩序世界推广。”
“在离经叛道方面,克洛维永远是不甘人后的…即便是他们的总主教。”
“是啊……”伯纳德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这样一来,帝国也拥有自己的蒸汽核心了,能够像克洛维人那样大量生产钢铁,挖掘煤炭——失去这最后的优势,距离他们输掉战争也为期不远了。”
“是的,老爷。”
但陛下的帝国很可能坚持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伯纳德在心底暗道。
无论建造工厂还是生产蒸汽核心,都是一笔极其不菲的投资,光是从老管家口中描述的“十几根烟囱”,“连干燥的骁龙城都变得潮湿了”,就不难想象到这些工厂将是何等规模。
以陛下国库的收支情况,是绝对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的,必然还是从教会银行贷款;而那些已经堆满了国库的欠条,就是教会一点一点勒紧帝国脖子的绞索。
他们昨天可以要求帝国开放对裁决骑士团的过境许可,明天就能“建议”帝国像克洛维那样生产蒸汽核心,再用源源不断的“好处”让帝国打下源源不断的欠条,直至帝国一年的税收连贷款的利息都还不上,必须靠更多的欠条来维系国家的运转……
于是强大的帝国不再是建立在古老的誓言,骑士的剑锋和皇冠之上,白花花的欠条一点一点将坚固的基石取而代之。
不过这些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伯纳德很清楚,虽然皇帝还没有真正予以惩戒,但再也不会信任或重用自己了;除非发生不可知的意外,否则伯纳德·莫尔威斯的仕途已经到此为止。
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和原因,丢光了帝国耗费上百年才站稳脚跟的殖民地,本就是被当做“替罪羔羊”的自己根本逃不掉这份责任——没有被处刑或剥夺贵族头衔,已经是皇帝良心未泯,外加莫尔威斯家族还不打算彻底放弃自己。
朱莉安娜…她骄傲的就像所有赫瑞德的后裔,永远不肯低头服从命运,明知道没希望了还在整日整日的奔波,向皇后和宫廷里的大人们为自己求情。
但伯纳德已经放弃了。
帝国或许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但结果是什么——难道拿走几块重要的军事要地,再次让克洛维陷入外交孤立的状态,就能让秩序世界恢复和平了?
当然不可能,甚至完全想法…受尽了屈辱的克洛维人,下一次的反抗只会比现在更加强烈;他们对战争的消极应对,本身就等同于承认了帝国在秩序世界的统治地位;而帝国越是想要控制和压制他们,就会愈发激起他们反抗的想法。
瀚土是这样,殖民地是这样…固执的皇帝和帝国宫廷,好像永远也无法从失败中学习到任何的教训。
“今天我不准备去见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拜访。”伯纳德站起身,准备朝餐厅走去:“如果有谁来的话,就告诉他们我不在,也不要让他们进入主楼,最多喝杯咖啡就尽快打发掉。”
“是的,老爷。”
老管家微微颔首,随即拦住了伯纳德的脚步:“不过既然您提到了客人,有件事情可能要先向您汇报一下。”
“什么事?”
“今早在您起床之前,已经有位客人造访了湖畔庄园,出于最基本的礼貌,我没有拒绝,但也告诉了他您可能暂时不想见客;在不确定您想法之前,我只得请客人到餐厅小酌一杯。”
“……谁?”
“恕我无礼,但这位客人并不想透露自己的名字。”老管家把头埋在胸口:
“他再三要求我不准告诉您,出于一名管家最基本的礼貌,我被迫答应了他的请求。”
被迫答应…伯纳德挑了挑眉毛:“让我猜一下,是我的某位亲戚而且身份不低,对吧?”
老管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伯纳德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离开卧室,穿着拖鞋的他快步穿过走廊和楼梯,来到了底层的餐厅;还未靠近房门,就看到一个有着漂亮金色卷发的背影,举着一杯晶莹剔透的葡萄酒在那里感慨万分:
“微甜,浓郁,喝起来比丝绸还顺滑,而且有一股淡淡的酸梅香味…秩序之环在上,这口味真是太独特了,和我们家的早餐的开胃酒比起来,那简直和陈醋没什么两样!”
“废话!”瞥了眼旁边的酒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的伯纳德下意识道:“你喝得这可是圣徒历八十六年的窖藏,一般人家的开胃酒怎么能和这种佳酿相……亚瑟?!”
“我亲爱的伯纳德姐夫!”
亚瑟·赫瑞德猛地转过身,飒爽的朝震惊的伯纳德大笑着,手中酒杯险些直接洒对方满脸:“我想死你了,姐夫!”
“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伯纳德还是没有从惊愕中恢复过来,骤缩的瞳孔瞬间聚焦在对方手中某个本不该出现的物品上:“还有,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他清楚记得对方的“龙骑士”血脉之力威力堪比战列舰主炮,但缺点是对肺部和嗓子有着极高的健康要求,任何损伤都会直接影响到实力发挥。
不要说葡萄酒…为了避免影响实力,这个有着重度烟瘾的家伙连香烟都戒了。
“那是曾经的事情了,现如今我已经找到了避免副作用的办法。”亚瑟笑得无比开心:“嗯,这都多亏了那个女孩儿啊。”
“哪个女孩儿?”
“我在瀚土时候遇见的,差点儿一枪崩了我的那个…呃,这个不重要。”
亚瑟摆摆手,赶紧换了个话题:“总而言之,我今天是代表赫瑞德陛下前来,宣召他最信任的殖民地总管大臣。”
“为了防止叛乱的殖民地与克洛维人彻底合流,走上与帝国对立的局面,陛下认为应当尽快采取一些合理措施,将这些殖民地重新拉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而您,尊贵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我亲爱的姐夫,是目前整个帝国宫廷中最了解的殖民地实际情况的人,没有之一;陛下希望您可以在近期的御前会议中入宫觐见,向廷臣和皇室诉说实情,协助处理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为表尊重与重视,陛下才特地选派既是皇室,也是您亲戚的我负责宣召,而且避免了大张旗鼓,让正在静养的姐夫您可以避免遭到世俗目光的叨扰。”
“哦,对了,陛下还告诉我,您可以随意在任何时间入宫,不用遵守任何规则;但…还是尽量在御前会议召开的时间比较好。”
看着越说越兴奋的亚瑟,伯纳德反倒是逐渐冷静了下来:
“说完了?”
“说完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兴奋?”亚瑟激动道:“我可是在陛下面前为你说了不少好话,我亲爱的伯纳德姐夫!”
“多谢。”伯纳德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入宫?”
“不,我不准备入宫。”
“……”
亚瑟直接呆住了。
足足石化了将近一分钟,像是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的年轻骑士瞪大了眼睛:“你不准备入宫?!”
“伯纳德·莫尔威斯,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珍贵吗?!你知道我姐姐忙前忙后折腾了多长时间,才终于替你争取到的吗?!”
“我知道,而且我也很感谢我的妻子,你的姐姐。”
伯纳德淡淡道,目光沉寂的仿佛看不到一丝感情:“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接受任何来自皇室的任命了,因为我看清了事实。”
“什么事实?!”
亚瑟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事实就是,我不是克洛维人的对手,也不适合当一个殖民地总督。”伯纳德看着他,声音冷静地可怕:
“我尝试过,也努力过,但最后失败了——这并非因为我不忠诚,亦或者刻意做了某些不应该做的事情;失败的理由很简单,我不适合这个职务。”
“如果陛下真的希望了解殖民地的实情,那么他应该询问贝尔纳,亦或者罗兰家族的人,而非我这个失败的殖民地总督。”
“贝尔纳……”亚瑟皱着眉头:“你是说…路易?”
“是。”伯纳德微微颔首,随即却又立刻摇了摇头:
“也不是。”
“……什么意思?”
“意思是路易肯定能给出最正确的答案,但也肯定不是陛下想要的那个。”伯纳德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他会告诉陛下对自由邦联与帝国最好的结果,是放弃战争,以平等姿态建立互惠互利的同盟。”
“但…那是不可能的。”亚瑟结结巴巴了起来:“陛下想要的是…夺回殖民地,而非什么同盟。”
“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让陛下与路易…或者说现在的扬帆城总督见面为好。”
伯纳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而如果连他也不行,那么我这个失败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更帮不到什么忙了。”
“谢谢你伸出的援手,也谢谢你姐姐…但无能的伯纳德要让你们姐弟两人失望了,我是不会帮助帝国反扑新世界,夺回殖民地的,抱歉。”
说完,他拿过桌上的酒瓶,满满斟了一大杯葡萄酒,像是要把自己灌醉似的端起来准备一饮而尽。
正当酒杯即将和唇角触碰的刹那,沉默的亚瑟再度开口道:
“不是皇帝陛下。”
“嗯?”
端着酒杯的右手悬在半空,愣住的伯纳德微微蹙眉:“你说什么?”
“不是陛下要夺回殖民地,而是教会…他们要夺取新世界。”亚瑟挑起目光,和伯纳德四目对视:
“昨天晚上,两名审判官打扮的家伙坐马车从艾德兰公国连夜赶到骁龙城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一个使徒…不知名的使徒横穿了汹涌海,向新世界而去;如果秩序世界不立刻采取行动,如果秩序之环的信徒们不尽快将目光转向北方,那么新世界……”
“……将成为旧神派的王国!”
第三百三十九章 圣战的号角
看着亚瑟突然严肃的表情,微微蹙眉的伯纳德屏气凝神,郑重其事的将酒杯重新放在餐桌上。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他害怕突然大笑的自己浪费了这杯圣徒历八十六年的佳酿。
很显然,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亚瑟是被人耍了;告诉他这件事情的人要么和他一样蠢,要么就是故意没有将最关键的信息告诉他。
当然,换成自己的话伯纳德觉得大概也会这么干,因为这孩子实在是过于单纯了,越简略越直白他才记得清楚,太多的信息反而会让他抓不住内容的重点。
变成旧神派的王国…秩序之环在上,那可是新世界,传说中三旧神长眠的坟墓,遍地都是突变异类,邪神和邪教土著民的蛮荒之地,那地方本来就是旧神派的王国!
即便有那么一两位使徒打算离开旧世界前往殖民地,那对全世界的繁荣与稳定也是莫大的好事——垃圾就该和垃圾在一起。
唯一的问题是,教会究竟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做什么?
如果真的要组织一场针对新世界的“圣战”,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结束帝国和克洛维的战争,以及北海三国的内乱——至少也得是暂时停战的程度。
这也就意味着需要帝国承认现状,放弃或维持目前这个十分不利的局面,而且要抽调大量原本针对克洛维的军事力量,投入到对新世界的征服;克洛维当然也是一样,但任何人都不难想象究竟谁的投入会更大。
如果克洛维动员一万,而帝国只有五千,难道要克洛维的将领指挥帝国的骑士们?
对于一贯好面子的陛下,那绝对是全世界最精彩的瞬间,哪怕一掷千金也绝对值得的亲眼目睹的画面……
伯纳德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嘴角,就在这一瞬间,某个想法突然涌入了他的脑海。
等等,也许这就是陛下的目的也说不定!
如果圣战开启,不仅给了皇帝一个体面“停战”的借口,而且能名正言顺的以“秩序世界守护者”的名义,向不服管教的克洛维人发号施令了!
伯纳德猛地瞪大了眼睛…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恐怕不是最近,而是至少一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的结果——但谋划者并非皇帝,而是秩序教会。
从对伊瑟尔精灵诡谲的惩戒战争中,教会就已经暴露出了他们隐忍多年,渴望再度获得对世俗干涉权力的野心。
裁决骑士团对伊瑟尔王庭的大轰炸,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教会的实力和底蕴;通过对皇帝“看重脸面”这一弱点的把控,又让他们有了插手世俗纷争的机会。
以陛下这迫不及待的模样和对教会的予取予求,那一天恐怕真的已经为期不远……
“如何,是不是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了?”
看着伯纳德愈发沉重的表情,和眼神中流露出的惊讶,亚瑟忍不住凑近追问道:“从使徒和旧神派的魔爪下拯救新世界的万千信众,这可是所有帝国骑士都应当追随的事业。”
“而我的好姐夫,你现在不仅拥有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甚至说不定还能主导整个过程——领军大概是不可能了,但还是可以凭借您的智慧为统帅谏言,做您最擅长的事情,为莫尔威斯家族和我姐姐争取符合身份的荣誉!”
“是啊,你说的有道理。”伯纳德扯了扯嘴角,十分勉强的答道。
“所以您准备何时入宫,觐见陛下?”
亚瑟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很快,但不是现在。”伯纳德躲闪着亚瑟的目光,轻轻咳嗽了两声:“此事关系重大,在做出决定之前,我还要再询问几个朋友,从他们那里获取些建议。”
“像你这种年轻又冒失的孩子,大概在得到消息时就兴奋得恨不得立刻冲去殖民地,但我们是成年人,有一套更稳重的行为准则;需要更详细的了解事情的本来面貌,找准最关键的线索脉络,认真并客观的讨论,从更广阔和全面的视角领略全局…最终,做出一个负责任的决定。”
或者说尽量避免做任何决定,尤其是得罪人的那种…也就是大多数决定,伯纳德在心底暗道。
“原来如此。”亚瑟一脸“我听懂了,也完全没懂”的表情,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那您准备找哪些朋友?”
“你朋友路易的父亲,也就是艾德兰大公。”伯纳德不动声色道:
“对于安息之…我是说殖民地的各种内情,没有比贝尔纳家族更加清楚的了;况且现在路易眼下还是扬帆城的总督;之后的行动中,贝尔纳家族可以给予我们很多的帮助。”
“然后,我会南下拜访勒文特家族,如你所知,风骑士后裔和教会关系莫逆,不少天赋者都加入了裁决骑士团,他们对整个行动的实情肯定比你我了解得更清楚。”
“等到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我才能给出陛下足够负责任的谏言。”
伯纳德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整个过程或许会浪费不少时间,但绝对是值得的,你明白吗?”
“明白。”亚瑟认真的点点头:“我会恳请陛下耐心等待的。”
“呃…也不用太过耐心。”
伯纳德扯了扯嘴角:“有时果断采取行动,可能比搜集最够多的信息更重要—更何况勒文特是帝国南方豪门,和他们的交涉恐怕不会太容易。”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勒文特家族。
对于挚友艾德·勒文特的死,他到现在都没想清楚该怎么告诉对方,但肯定是越晚越好。
正当亚瑟努力理解姐夫刚刚说的话,而伯纳德绞尽脑汁该怎么尽快把他送走的时候,老管家从容不迫的走进了餐厅,轻轻敲了敲门板:
“有贵客造访,希望能和您见上一面,老爷。”
“贵客?”伯纳德挑了下眉头,没好气的看向自己的老管家:“我已经说过了,今天不见任何客人。”
“是的,但这位贵客坚持要见到您——我已经尽可能劝说,但他十分坚持,而且认定您肯定在家。”老管家解释道。
“谁?”
“罗纳大公,勒文特家族的家主,卢瓦尔·勒文特。”
话音落下的刹那,亚瑟和伯纳德同时脸色骤变。
一个面露惊喜,一个如丧考妣。
……………………………
与南部要塞渐行渐远的马车内,面若冰霜的路德维希望着身后已经沉入地平线的哨塔,以及不断向从丛林和荒野延伸的道路,心情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他始终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的安森·巴赫的人之一:大胆又谨慎的做事行径,不畏惧打破常规的性格,以及略微有一点点的贪财和过分实际…或许和自己并不是永远合得来,但却是自己最能放心和信任的类型。
当然,他也有些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而且颇为神秘,但谁又不是呢?即便是对父亲,自己也从未坦诚,又怎么可能用这么高的标准要求一位朋友兼下属?
但当科尔·多利安将安森·巴赫的情报信息塞过来之后,路德维希沉默了。
那个自己眼中看似普通,出身也只能说一般的朋友除了是天赋者,还是个真正的旧神派,施法者,与克洛维城之乱时的真理会关系亲密,险些攻陷了克洛维大教堂的亵渎法师还是他的导师。
伊瑟尔精灵之乱中,他疑似导致了某位审判官身受重伤,并且和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神秘消失不无关联。
攻克扬帆城之战,许多归来的帝国骑士们信誓旦旦的宣称,是克洛维人与克雷西家族勾结才令他们最终落败…而克洛维大军的领军者,正是安森·巴赫本人。
这还不算完,这位殖民地军团总司令传说中的“未婚妻”,乃是卢恩家族的当代家主,而有大量传闻这个家族极有可能是一个传承上千年,凶名赫赫的施法者家族。
而他的妹妹,所谓的“莉莎·巴赫”更是早早就在审判所挂了名的,虽然只是个可爱的少女,但战斗力完全不输给任何天赋者或施法者,挥舞着步枪在战场上率先冲锋,击毙两位数以上的敌人早已连新闻都不算。
至于什么奇迹般的死而复生,克罗格·贝尔纳神秘消失,疑似是某古老旧神派家族后裔…这种根本找不到证据,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科尔甚至没有把它们列在清单上。
“所以,感觉如何?”
坐在对面的首席审判官向前凑了凑脖子,用一种十分欠打的笑容看向路德维希:“震惊,愤怒,后悔,还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路德维希冷哼一声,故意避开对方的视线:“如果您指的是那份清单,只能恕我无法回答——你们指控的罪名足以将安森·巴赫用蒸汽机的阀门蒸熟,而我有很深的关系。”
“按照教会一贯原则,类似我的情况要么一起受刑,要么必须回避,所以我不明白您所说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意思。”
“啊,那就是不知所措——我猜对了!”
科尔·多利安故意高声道,洋洋得意的用大拇指戳了戳身旁的女审判官:“这家伙总觉得我是那种粗神经,不解风情的傻瓜;而您刚刚用事实证明,她的判断完全错误!”
已经被挤到边缘的塞拉·维吉尔立刻向车厢窗户凑了凑,翻白眼的同时也故意挪开了视线,以示自己和旁边这个家伙毫无关系。
“您到底想说什么?”
路德维希的脸色有些难看,这位新任的首席审判官和自己印象中曾经的那位完全不是一种类型,不仅谈吐毫无教养,充满了缺乏管教二世祖的风格,还有种刺激人心中怒火的特质。
“我想说,某种意义上我们和您的心情是相同的。”科尔略微收敛了笑意:
“安森·巴赫是我的朋友——当然,也不算特别亲近的类型——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抛开信仰问题,你基本上挑不出他身上的毛病;如果你遇到了危险,有他在身边会放心得多。”
“但遗憾的是他和卢恩家族的关系太深,而秩序教会已经将卢恩当做伊瑟尔精灵十三评议会之后的下个目标。”
“如果他们继续像之前好几百年间那样,盘踞在克洛维城的郊外,出于双方的默契和威胁,教会绝对不敢动一位使徒分毫。”
“但他们离开了克洛维城,甚至离开了旧大陆,去了隔海相望的蛮荒之地,对教会和秩序世界的威胁程度大大降低,同时也打破了双方曾经的约定。”
“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形容,秩序教会有多想干掉一位使徒,我们等这天等太久了,以至于机会来临时是那样的急不可耐。”科尔·多利安自嘲的笑道。
“真的?”路德维希冷哼一声,忍不住嘲讽道:“那你们觉得能成功吗?”
“您以为呢?”
“我不清楚,但基本持悲观态度——如果能办到,教会又何必与使徒们建立互不伤害,默许祂们存在的约定呢?”
“有道理,不过我倒是很乐观。”科尔笑得很开心:
“如果能死在狩猎使徒的战斗中,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多利安血脉断绝,祖先们也会对我引以为傲的。”
“总而言之,我们稍微有些跑题了,专程要让您跑一趟的原因不是为了这些有的没的,而是某些更重要的事情。”首席审判官话锋一转:“我们要带您去个特殊的地方,在那里乘坐某个特殊的交通工具,前往克洛维城。”
“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您接下来的使命。”科尔·多利安微微颔首:
“我这个人一般都不太喜欢拆穿别人的惊喜,或者提前剧透某个故事接下来的剧情,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歹毒的行为!”
“不过人偶尔是要歹毒些的,所以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从现在开始,你将以优秀的军事才能,出色的虔诚信仰,以及对秩序教会的绝对忠诚而被任命为‘秩序之环’圣战军的军团长……”
“……之一!”
第三百四十章 父女闲话
“圣战军,那是什么东西?”
弗朗茨邸的客厅内,微微蹙眉的索菲娅拿着一封盖有教会印戳的信笺,困惑的看向自己的父亲:“让我猜一下,某种黑暗时代的老古董?”
“或者说每个秩序教会信徒最崇高的事业,以及无上的荣光。”
轻轻拿下嘴角的石楠木烟斗,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扬起锐利的目光,一丝不苟的为亲女儿解释起宗教常识:“关于这一名称最早出现的时间已经完全不可考,但书面上应该是圣徒历前一千三百年前后。”
“那时帝国急需教会辅佐其扩张势力范围,授予教会组建保护信徒和教堂军队的特权——准确的说应该是承认,因为在那之前教会就已经拥有自己的武装了。”
“于是‘圣座’,也就是当年的教宗陛下将这支军队称为‘圣战军’;一切拥有剑,盾牌,长矛和秩序之环徽章之人,无论出身,皆可宣誓加入。”
“这份命令在当时制造了可怕的混乱,自寻死路挑衅施法者和怪物的蠢货姑且不提,各种打着教会旗号的强盗劫匪祸害乡间,令皇室和教会的名声一落千丈。”
“于是皇帝不得收紧了权限,而教会也将圣战军‘正规化’,唯有在圣座发出号召,并且得到教会承认之人,才能够被授予这项荣誉。”
“在黑暗时代,因为帝国版图扩张和各种拓荒,与旧神派乃至突变怪物爆发冲突的频率极高,所以那时的教宗陛下经常号召组建圣战军——如今帝国的王宫贵胄,基本都是那时确立下来的,而非像他们自己形容的那样,起源自七大骑士。”
“不是吗?”索菲娅愣了下:
“那他们的家族姓氏,还有血脉之力是怎么来的?”
“和现在一样,也是继承来的。”路德·弗朗茨抽了口烟斗:“黑暗时代的天赋者比如今普遍得多,即便皇室也不会限制家族成员和平民结婚,甚至非常热衷——因为那样就能有更高的概率诞生更多的天赋者。”
“当直系后裔逐渐凋零,子孙繁盛的旁支,甚至仅仅是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外人都可以继承姓氏;在这方面,‘圣杯骑士’罗兰与‘风骑士’勒文特两大家族看似不重视血脉,其实反倒更具古风。”
“所以这种血脉之力觉醒的人最多,随随便便就能组成一支军队。”
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我没有记错,奥斯特利亚王室的血脉之力也是这样来的,对吧?”
“是的,假如王室当年肯抛弃奥斯特利亚,继承‘克洛维’这个姓氏的话,还能将历史再延长两三百年。”总主教回应道:“实在是可惜了。”
“因为他们没有继承更古老的姓氏?”
“不,因为我努力多年也找不到足够的证据,好让弗朗茨家族能够继承它。”
索菲娅·弗朗茨:“……父亲,你跑题了。”
“哦,抱歉,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总主教摆摆手,转而问道:“你要问的题是什么来着?”
“我……”
少女张着嘴愣了下,扭头看向正在茶几旁发呆的小女仆:“安洁莉卡,题是什么?”
“唉?!”
惊醒的小女仆一个激灵,茫然的看着两人:“题…什么题?”
安静的客厅内三人互相对视,一个比一个困惑。
“算了,忘记这些吧。”总主教抽了口烟斗:“安洁莉卡,去弄些热葡萄酒来。”
“呃…要不我还是煮一壶咖啡如何,路德老爷。”
小女仆忧心忡忡道:“新鲜的咖啡豆和糖对健忘和预防老年痴呆很有效,我在《克洛维真相报》上看到的!”
三人互相对视,又是十几秒的沉默。
“不需要,我想起来刚才的话题是什么了,多谢。”总主教不动声色的打破了沉默,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变化:“去给我们弄些热葡萄酒吧,尽快。”
“遵、遵命!”
用眼角余光瞥了下快速离开的小女仆,路德·弗朗茨摇了摇头:“你应该让她也和你一起参加俱乐部的,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和三流小报上。”
“我不在乎,任何人都该拥有属于自己而非被强加的爱好。”少女一边顶嘴,一边忧心忡忡的望着父亲:
“另外,您真的不想来点咖啡吗?”
“……是的。”
总主教深深的看了眼自己的好女儿:“至于那个问题…自教派分裂战争之后,圣战军就已经彻底解体,此后再也没有被任何一位教宗提及,因为圣徒历四十七年的第二次公序会议上,已经明确限制了教会在这方面的权限。”
“所以你说的完全正确,这是个老古董。”
“既然是古董,为什么教会还能提出来,而您好像还在大力支持,甚至将唯一的继承…男性继承人,推出去担任所谓的军团总司令?”索菲娅很是费解:
“您真觉得帝国和克洛维的军队有可能并肩作战?即便真的能,这件事对克洛维和弗朗茨家族哪有任何利益可言,自由邦联可是安森拼尽全力才为克洛维争取到的盟友,哪怕你们这些冷血的家伙不在乎他和几千名士兵的死活,总不该拱手让给帝国吧?!”
“没错,所以我不会那么做。”
路德·弗朗茨微微颔首:“亲爱的索菲娅,如果想要阻止一件事情,你会怎么做?”
“我……”
“你会做完全相反,或者相同的事情,你会竭尽全力给你的对手制造麻烦,或者抢在对手之前达成目标。”不给女儿解释的机会,总主教抢断道:
“所以在克洛维城之乱时,你会频繁独自外出,企图查明真相;听闻路德维希前往瀚土时,你就资助安森·巴赫,试图分走一部分你哥哥的功劳;看不惯教会和王室的报纸,就企图从事新闻行业;不希望殖民地变成王国战略的弃子,便使尽各种办法向安森·巴赫透露消息,提供援助。”
“这是你的方式,并且每一次都是无比认真,积极进取,懂得从之前的错误中吸取教训,每次的做法都比上次更加成熟;我欣赏,也很尊重你在这方面的优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插手阻止。”
“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做成事情的道路很窄,但阻止一件事…你会有很多选择。”
“比如?”
挑了挑眉毛的索菲娅,立刻聚精会神了起来。
“比如圣战军。”总主教用平静的语调道:“如果要组建这么一支军队,仅凭秩序教会的号召力是办不到的,至少还需要皇帝的配合;而想要帝国出面组织,教会就必须确保克洛维能够接受停战的请求。”
“即便是刚刚看到文件的你,也不难觉察这件事对克洛维毫无利益可言;但另一方面,教会决心已定,他们绝不可能放过已经抵达新世界的卢恩,这份无比珍贵,可以猎杀一位使徒的机会。”
“我是克洛维的总主教,无权干涉教宗的决定,那么我有什么权力呢?很简单,我可以建议克洛维王国接受帝国的停战请求。”
“不仅如此,我将竭尽所能的劝说,甚至促成克洛维王国加入到圣战军之中;不仅是克洛维,我已经写信寄给瀚土的总主教,请求他劝说弗朗索瓦王室也共襄盛事!”
“这是整个秩序世界的大事,更是所有秩序之环信徒所能争取到的最高荣誉,没理由让帝国单独背负如此重担——我认为皇帝陛下应该对此也有同感,哪怕是出于面子,他也不能拒绝。”
“毕竟理论上他不仅仅是帝国的皇帝,更是整个秩序世界的最高统治者,信仰的守护者;如果拒绝,那…将是破坏秩序世界团结的危险举动,他绝不敢这么做!”
“没错。”
索菲娅微微蹙眉,表情不太好看:“父亲,我、我感觉好像已经快明白您要做什么了……”
“如果你遇到一件可能会损害你的利益,但无法阻止的事情,奋起反抗当然勇敢,但有时候加入其中,也是不错的选择。”总主教微微颔首:
“如果从原本皇帝的单独行为,变成整个秩序世界共襄盛举,如此巨大的规模,准备时间将极其漫长,一举一动都将不再是秘密,流言蜚语会将所有复杂的内容简化,夸张一万倍再传播出去。”
“教廷希望这次的行动可以为日后干涉世俗奠定基础,所以不仅不会反对,反而将大力欢迎;组建囊括整个秩序世界的庞大军团,那可是件非常花钱的事情。”
“教廷拥有最优秀的人才,最先进的技术,最优秀的战士,但他们没有完善的道路基础设施,没有能够供应成千上万军队的仓储链条…但克洛维有。”
“所以他们会把钱交给克洛维王国,委托枢密院和铁路委员会负责一部分圣战军的后勤工作。”索菲娅喃喃道:
“军队的规模越大,涉及的国家越多,就能接到更多的订单…甚至多到可以弥补过去几年的战争损失?”
“嗯,是这样的。”
路德·弗朗茨点点头:“我甚至对那个数字更乐观些,说不定能完成已经停工多年的‘大十字计划’,趁机将全部国土串联起来。”
“最重要的是,这些钱必然不可能直接交给克洛维王国,而是由教会银行承接,那也就等于……”
“由弗朗茨家族来…承接。”索菲娅的瞳孔骤缩了下。
光是想想那笔天文数字,自诩已经对金钱处变不惊的少女也会感到浑身颤栗,心脏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膛似的。
“这种话只能在家里说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安洁莉卡,还有你哥哥。”路德·弗朗茨望着少女,停顿片刻后微微颔首:
“很好,看来不需要我告诉你这件事对家族的重要性了。”
“另一方面,规模庞大的圣战军,也必不可能像皇帝的骑士大军那般如臂指使;不提帝国内部的各种嫌隙,克洛维的士兵就必然不会服从帝国统帅的命令,而瀚土人甚至连克洛维人的请求也不会接受,更不可能站在鸢尾花军旗下面了。”
“最终,这支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军团必然是四分五裂,各行其是,根本不可能有统一协调的安排和指挥体系,更接近没有首领的蝗虫,蚂蚁,或者内城区那些整日无事的花花公子们。”
“这种军团哪怕人数众多,想要击败却并不困难。”
“至于教廷的精锐,裁决骑士团…他们的目标是使徒,或者说卢恩,除非情势所迫,否则并不会参与到正面的战斗当中。”
路德·弗朗茨顿了下,随即用一种十分惋惜的口吻道:“说实话,原本我甚至准备将安森·巴赫和他的军团也塞进圣战军的,但他和卢恩家族的牵扯实在太深,恐怕已经被视为对立面的敌人了。”
“还有自由邦联……”索菲娅补充道:
“帝国肯定会千方百计把他们打成异端和圣战军的目标,才能方面他们夺回失去的殖民地。”
“但以这样一支军队,我看不到他们有多少成功的可能。”
总主教加重了语气,重新拿起了刚刚放下的烟斗:“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这支圣战军直至五月份以前绝不可能彻底集结完毕,最快也要到六月份才能正式出发;而除非能取得战果,否则必须在十一月之前撤退。”
“算上路途中的时间,自由邦联和风暴军团只需确保四个月内,圣战军无法在新世界打下一片能够在名义上宣布胜利的殖民地,战争就结束了。”
“教廷耗费了金钱,帝国耗费了军队,克洛维趁机休养生息,新世界获得独立——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而这就是您阻止帝国和教廷的方法…加入其中,然后用最正当的手段破坏全部的环节。”索菲娅轻声道:
“看起来是盟友的,其实是敌人;看似背叛,实则支持,用援手捣乱计划,拿口号掩盖行动。”
“没错。”总主教抽着烟斗,放松似的躺在沙发上:
“我们一般管这些叫‘政治’。”
第三百四十一章 新年快乐
冰龙峡湾,白鲸港。
距离那个令所有人都难以忘怀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光景;但这座殖民地的每一处角落,仍能看见它留下的痕迹。
被清理干净的街道两侧随处可见秩序之环的标志,惨破的废墟中还有孩子们用断裂的房梁,木板和粉笔制作的秩序之环“塑像”,重建的港口更是在守信者同盟的捐助下建造了一座小教堂,方便渔夫们出海前可以有就近方便的祷告场所。
正如同埃克斯男爵过去自责的那样,殖民地民众的信仰更多的是身处蛮荒异乡对“慰藉”和“归属感”的渴求;真正虔诚的信徒,也只有类似瑞珀主教这样普世宗的核心成员而已。
而历经浩劫的白鲸港,正变得前所未有的“虔诚”——只是这种虔诚,和教会所希望的情况存在一点点的差异。
在风暴军团的请求下,守信者同盟最终放弃了已经初见雏形的武装,并以雇佣的形式接纳受灾的民众加入,组成同盟公共服务体系的一部分。
成年男性负责街道巡逻,在各种活动场合维持秩序,参与社区管理,老人和女人承担卫生,分发食物之类较为轻松的工作,孩子则要接受普世宗教育,去纺织厂之类的工厂作坊,港口和报社当帮佣。
而原本承担了主要工作,必要时需要拿起武器保卫社区的两千多“守信者民兵”,则和另外几百名通过军队测试的灾民一起,正式加入了风暴军团;军队的规模也从过去的五千人上下,骤然间扩充到将近八千人。
算上射击军,殖民地守备总司令安森·巴赫的麾下,已经拥有了将近两万大军,接近标准常备军团二分之一的兵力了。
军队的规模越是庞大,需要的补给自然也就越多,再加上浩劫之后的重建费用,需要的粮食,燃料,食盐以及各种生活必需品,对于一个小小的殖民地而言都是个绝对的天文数字。
但圣徒历一百零一年末尾的白鲸港并不需要担心这些,灾难和战争并未影响到过去一年的生产与贸易活动,不仅军团拥有独立的农庄可以填补扣空缺,与自由邦联和紧密联系也可以在需要时提供必要的援助。
就在仅仅十天之后,一支规模不大的长湖镇商队便抵达了白鲸港,十几辆四轮马车内是满载的脱壳小麦和腌肉,沉重的车轮在满是积雪的街道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虽然数量并不多,但当长湖镇议长当众宣布,这些食物将无偿捐赠并分发给白鲸港受灾以及所有挨饿受冻的民众的时候,激动雀跃的欢呼声响彻了城镇中心的广场,为自由邦联和白鲸港的友谊,以及长湖镇的感慨而兴奋不已。
作为殖民地军团喉舌的《白鲸港好人报》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不断强调白鲸港和自由邦联各殖民地间的紧密关系,大家都是生死攸关的命运共同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仿佛冰龙峡湾殖民地和自由邦联已经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至于短短几个月前,白鲸港才刚刚入侵长湖镇,甚至大肆掠夺过一番这种无关轻重的“小事”,大家当然是早就忘了。
在看到长湖镇的“善举”,尤其是对方大谈特谈什么“长湖镇与白鲸港的特殊关系”之后,其余各殖民地的议长和代表们也不甘落后,试图在其它方向找回体面,不能让野心勃勃的长湖镇专美于前。
无奈刚刚结束独立战争不久,除少数殖民地外大半个自由邦联都还未真正恢复元气;囊中羞涩的时候,说话很难有什么底气——更不用说冬炬城这种没有战争都拮据得不行的穷地方。
但如果仅仅是展示与白鲸港和风暴军团的团结,甚至与安森·巴赫本人之间的“友谊”,也并非只有慷慨解囊这一种选项。
就在长湖镇的援助物资抵达的第二天,灰鸽堡议长兼自由邦联至高议会的领袖,波丽娜·弗雷当众宣布,要将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给新大陆公司的总行长,莱茵哈德·罗兰。
灰鸽堡第一豪门——唯一豪门——第一顺位继承人,与秩序世界古老世家之间的联姻,瞬间盖过了此前长湖镇的援助,冲上《白鲸港好人报》的头条,轰动全城。
对于波丽娜·弗雷而言这是一步绝对的险棋,尽管罗兰家族以“不重门楣”闻名世界,但两个家族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即便全盛期的弗雷家族也不过是一介流落殖民地的小贵族,和传说中七大骑士的血脉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并且按照她收集到的情报,对方还是罗兰家族第四顺位的继承人…这样的存在如果不是妹妹亲口告诉自己是对方先行示好,她绝对拿不出开口的勇气来。
令她感到庆幸的是,莱茵哈德同意了。
这位新大陆银行第一任行长阁下,十分积极的想要尽快在自由邦联打开局面,让公司业务遍及整个新世界,而与弗雷家族的联姻恰好满足了他的需求。
弗雷家族的实力不强,但却在邦联内拥有极高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也就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和钳制,还能增进新大陆公司的风评与公共好感,甚至在无形中获得一份信誉担保——这对一家银行来说可太重要了。
至于家族能否同意这门婚事…这根本不在莱茵哈德的考虑范围内,相较之下他可能更在乎安森·巴赫对此事的看法。
于是再三确认过“殖民地军团总司令对弗雷姐妹有好感”,只是敌人故意放出来的恶毒流言后,莱茵哈德果断接受了波丽娜的联姻请求。
而正当白鲸港上下都在为这对新人之间的“爱情”而欢呼雀跃时,黑礁港和红手湾的议会代表突然拿出了一个重磅新闻:是否要授予冰龙峡湾一个在自由邦联内的正式席位,而非以“盟友”身份参与邦联事务。
不出意外,这个消息立刻又盖过了罗兰与弗雷家族的联姻,成为了整个白鲸港最新的讨论热点。
冰龙峡湾是克洛维殖民地,如果要加入自由邦联首先就必须和克洛维脱离关系;但两个殖民地的代表立刻表示,可以在不与克洛维切割的前提下,以“自治议会”的名义加入到邦联中来。
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先例,甚至还十分普遍——教派分裂战争时期,许多公国都曾出现封臣脱离领主,加入到帝国或秩序教会的阵营当中。
一方面他们的领地依然像过去那样,向领主缴纳税收,服从兵役,另一方面又会在此之外建立贸易,关税,人员流动之类的同盟。
这也是两大殖民地代表敢开口的原因——冰龙峡湾和自由邦联之间的关系,其实已经和这种情况很接近了,只是还没有挑明而已。
为了让自己的条件看上去更有吸引力,他们还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如果白鲸港愿意加入,两地将投票推举这里成为自由邦联至高会议的举办地。
换句话说,也就是邦联的首都!
对此两位代表也给出了充分的理由,那就是无论至高议会放在哪里,都会引起其余殖民地的不满,而冰龙峡湾属于“中立区域”,却又与所有殖民地利益息息相关,自然要比其余所有成员都更适合。
这个怎么听怎么扯淡,但的确很有话题和诱惑性的提议在白鲸港议会内传播开来,又迅速散布到整个白鲸港,为不少农场主和商人们津津乐道。
甚至没过几天,就连灰雪镇的议会也派遣了几名代表前来,向白鲸港议会表示他们“仍然是克洛维忠心耿耿的臣子”,但如果白鲸港真的要坚持,他们“原则上不会反对”。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白鲸港是冰龙峡湾首府,拥有代表总督的权力;无论做出任何决定,灰雪镇都会忠诚的执行。
至于实际的原因…如果白鲸港真的变成邦联首都,大批的议员和他们的随行队伍,商人,佣兵齐聚冰龙峡湾,距离较近的灰雪镇无论如何也能蹭到不少油水。
面对着明明很荒谬,却已经逐渐演变成一场公共事件的全民大讨论,《白鲸港好人报》也只好将其刊登到了头条位置。
与此同时,化身狂信徒的埃克斯男爵也是不甘示弱,近乎不间断的在城市的街头巷尾宣传那套“救世主”异端邪说,哪怕和普世宗信徒爆发争斗也在所不惜…也成为了这段时间白鲸港一个不小的热点事件。
邻居的慷慨解囊,贵胄间的政治联姻,激动人心的荒谬提议,狂信徒的传教布道…各式各样的新闻不断轮番冲击着报纸头条,为殖民地传媒行业带来了勃勃生机。
就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大事件中,殖民地终于迎来了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末尾,以及一百零二年的开始。
……………………
白鲸港议会,吸烟室。
漆黑笔挺的军装与长筒皮靴,血红色的翻领紧贴着脖颈,用一枚纯银独角兽徽章装饰,一条天蓝色的绶带与银色腰带令躯干显得纤细而有力,裤腿两侧的红条装饰,着重凸出了腿部的修长与笔挺。
一旁的衣架上还挂着顶用金色独角兽帽徽装饰的三角帽,和一件贴身的军大衣,光是肉眼可见的轻便和染色,就不难猜测用了比普通军装高出好几个档次的布料。
嗯,反正坐在安森对面的卡尔·贝恩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几乎是把“羡慕”直接写在了脸上。
虽然克洛维王家陆军为了统一形式,军官们的服饰除了层级标志外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但将官却是绝对的例外;不仅仅是装饰,连用料也更加细致考究,甚至允许将军们按照标准形式,给自己专门订做军装。
就连自诩除了烟酒,对生活品质从来没什么追求的参谋长阁下,在亲眼看到这身衣服的瞬间也忍不住心生嫉妒,甚至小小幻想了下自己穿上它会是什么模样。
“……所以,你真准备穿成这样去见他们?”
沉默了许久,卡尔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就在今天?”
“就在今天。”安森微微颔首:“有什么不行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就是……”
略微顿了下,卡尔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像是纠结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吐槽似的:
“你知道你编的那个理由它…听起来特别的没有说服力,对吧?”
“当然,毕竟我原本也没打算认真想。”安森很是随意的耸耸肩: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可能很有说服力——除非我把实话告诉他们,但那个后果我们谁也承担不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借口听起来更荒谬些;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除了那一小部分人,谁也不可能证明我在撒谎。”
“这倒是没错,除非他们能让卢恩亲自当证人……”
卡尔忍不住吐槽道:“但我觉得埃克斯男爵恐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你多少也得考虑事后的影响——不说白鲸港,就连军队里也有不少人信以为真了!”
“正因如此,我这个当事人才更应该拿出截然相反的‘真相’,否则话语权岂不是要被埃克斯男爵夺走了?”安森摇摇头: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天,最初为这件事激动的人也应该都冷静了不少;再加上期间我们还特地推波助澜了那么多‘重磅新闻’,打消了那个‘异端邪说’的影响力——是时候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迎着参谋长忧虑的目光,安森面无表情,但眼神和语气已经说明了他的决心。
纠结了片刻,卡尔重重叹了口气,略有些自暴自弃的嘟囔道:“随便你吧,出了事情也不是我能管得了——反正,别等到结束了再后悔就行!”
“这我当然明白,但还是多谢提醒了。”
轻笑一声的安森站起身,拿上大衣和帽子朝吸烟室外走去。
“卡尔。”
推开门的同时,从上衣掏出怀表的安森突然停下脚步,冷不丁的开口道。
“干嘛?”
“现在是十二点整了。”安森回过头,目光正视着那个满脸羡慕加牢骚的身影:
“新年快乐。”
第三百四十二章 我们的新世界
正当寒风呼啸的午夜降临之时,白鲸港议会的晚宴才刚刚进行连一半都不到。
琳琅满目的佳肴摆满了大厅两侧的长桌,花枝招展的侍者们手中托盘上是一杯杯五颜六色的琼浆,踩着节拍的乐手们在角落中演奏着欢快的曲调,数不清的牛油蜡烛装在精致的琉璃容器中,宛若星辰般的光亮让阴影在哲理无所遁形。
一片迷离梦幻之中,衣装鲜亮的宾客们推杯换盏,在精心擦亮过的地板上翩翩起舞…纵情狂欢的模样,让人完全想象不到十几天前这座城市刚刚遭遇过怎样的浩劫,甚至现在窗外的风雪中还有近百个无家可归,在广场中搭帐篷领救济粮的家庭。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哪怕下一秒就是死亡宣告,也并不妨碍殖民地的“显贵”们享受这场新年伊始的糜烂狂欢。
至于像粮食缺口,即将到来的征税,尚未完全结束的独立战争…这些真正关乎生死命运的事情,已经完全被抛之脑后。
当然,在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之际,他们还是会谈论些“重要”事情的,只是一定会加上不屑一顾,充满了嘲讽,嫉妒外加怨念满满的语气。
“听说莱茵哈德·罗兰已经答应了弗雷家的联姻,准备新年之后就举办正式婚礼…真是可耻,那可怜的小姐,她今年连十四岁都不到呢!”
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红手湾代表借着醉意,在餐桌旁大声嚷嚷着:“难道说这是豪门世家的古老传统,偏爱幼龄的女孩儿?!”
“还有长着尖耳朵,身材纤细的伊瑟尔女精灵,外加气质高贵,和年龄不符的豪门家主。”一旁黑礁港的议员举杯笑道:“别忘记我们了不起的扬帆城总督,以及伟大的救世主,白鲸港的总司令大人!”
两人对视一眼,短暂的沉默便放浪形骸的大笑起来。
“瞧瞧他们,这就是我们了不起的同盟,如此的低俗不堪!”
望着正肆无忌惮大笑的身影,长湖镇议长奥朗德一边摇头,一边走到波丽娜·弗雷身侧:“我知道我的言语可能有些冒犯,但和这种人相提并论,我更倾向忠于帝国。”
“完全不会,我很理解您的心情。”端着葡萄酒的波丽娜苦笑道:
“幸好,邦联还有些更加正直的朋友。”
“比如安森·巴赫。”奥朗德议长用充满深意的目光望向弗雷家的少女:“您知道,关于您和总司令阁下之间的关系,我曾听到过某些流言……”
“您也说了,那都是流言。”
波丽娜眼眸一转,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长湖镇议长的话:“安森·巴赫总司令是弗雷家族,灰鸽堡乃至整个自由邦联的恩人,对于他在我和妹妹穷途末路时伸出的援手,弗雷无以为报!”
“是的是的,这些我当然清楚,但……”
奥朗德议长故意停顿了下,表情愈发的意味深长:“将白鲸港推举为自由邦联的首都…即便是报恩,也未免有些夸张了,您认为呢?”
“更不用说某些最近十分流行的宗教传闻,我个人完全不予置评,但如果被一小撮有心人听到了,很可能会认为这是…对即将发生之事的铺垫,不是吗?”
奥朗德微微俯下身,随着语气逐渐向少女靠拢。
迎着那双令人心生厌恶的目光,波丽娜竭力保持着风度,故作懵懂的问道:“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事情,聪慧如您肯定一清二楚。”奥朗德议长微笑着举起酒杯:
“自由邦联的事情,还是在自由邦联内部解决更合适些;千万不要让某些亲情关系和沉重的恩情,影响到您…整个自由邦联的旗帜做出的判断。”
波丽娜的脸色沉了下来。
对方显然是希望自己做出担保不会赞同那个荒谬的建议,这一点她当然也不愿意,但假如真的是安森·巴赫所希望的,自己又该如何?
自己和灰鸽堡能有现在的地位,完全是倚靠风暴军团的扶持,称之为“附庸”也毫不为过;如果真的爆发利益冲突,对弗雷家族显然十分的不利。
但假如拒绝,长湖镇绝对会把这件事大肆宣扬出去,在邦联内打压灰鸽堡的地位,让本就人微言轻的自己进一步被边缘化。
所以…怎么办才好?
正当故作镇定的少女内心一团乱麻的时候,大厅内忽然响起了书记官艾伦·道恩的话语声:
“冰龙峡湾军团总司令,陆军少将,安森·巴赫大人到!”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白鲸港的议员,守信者同盟的传教士,外地的富商,各个殖民地的代表,军官们……所有人仿佛是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默契的将震惊的目光投向被呼啸寒风撞开的大门。
趁着奥朗德议长还未反应过来,内心忐忑的波丽娜一边松口气,一边快速躲进了旁边的人群中,紧抿着嘴角翘首望向那个站在大门中央的身影,激动地攥起了粉拳。
静悄悄的空气中,只剩下悠扬的音乐仍在燥热的空气中回响。
裹挟着屋外的寒风,一身将官军装,披着军大衣的安森·巴赫旁若无人的走进了大厅,悠然的打量着一双双或者震惊,或者激动的眼睛。
拥挤的宾客们仿佛褪去的潮水,自动为他让开了道路;就连原本打算上前的波丽娜·弗雷,也被周围的人群硬生生挤开,只能目送着安森走向大厅中央。
当人群散去,大厅中央只剩下埃克斯男爵孤零零的身影。
这位殖民地财务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颤抖不止的双手缓缓伸向那个和他越来越近的身影,表情如同向神祇祷告的狂信徒。
下一秒,他的“神”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激动地埃克斯男爵顿时泪流满面;整个大厅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救世主与他的追随者相拥的瞬间。
然后…他走了过去。
像是根本没有看到那个喜极而泣的身影似的,微笑的安森径直从埃克斯男爵的身侧走了过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双膝跪地的狂信徒顿时僵住,犹如雕塑般在原地一动不动;悠扬的音乐也画下了休止符,连大厅里的温度也似乎冷了几分。
漫步到演讲台上,背着双手的安森冲几位乐手们微微一笑,后者顿时心领神会,连忙清场为总司令大人让出了空间。
几分钟后,安森缓缓转过身,面向在场依然不知所措的众人,以及仍然跪地不起,背对着自己的埃克斯男爵,深深吸了口气:
“尊敬的先生们,以及美丽的女士们,我有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准备向在场的诸位公布。”
“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向大家澄清一个重要的真相,一个在白鲸港流传许久,至今仍有各种各样谣言的真相。”
“那就是十几天之前,令我们所有人都惶惶不安的漫漫长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已经石化的埃克斯男爵身体猛地颤抖了下。
“过去的三个星期里,我听到了许许多多的谣言——邪神,恶魔,秩序之环,救世主…口口相传之间,白鲸港仿佛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浩劫,险些在异教徒和他们信奉的恐怖存在手中毁于一旦!”安森摇了摇头:
“但真相并不像大家所想象的那么丰富精彩,相反,事实其实非常简单。”
“一支规模庞大的土著民部落趁着暴风雪,向白鲸港发动了袭击,毫无防备的我们险些令整个城市在一夜间彻底沦陷。”
“与此同时,冰龙峡湾也遭遇了十分罕见的恶劣风暴,巨大的海浪不仅完全摧毁了我们的港口,甚至在两侧的峭壁上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驻守港口的两个步兵团还遭遇了海洋生物的袭击——很恐怖,但也并非是什么‘不可战胜’的怪物。”
安森故意咬重了字眼:“这一点第二和第三兵团的勇敢士兵们可以证明,那些‘怪物’…不要说开枪,就算是赤手空拳也不难消灭——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是不是这样?!”
“是!”
台下的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无比嘹亮的声音:“总司令阁下,您说的完全没错。”
面对着一双双忽然转向自己的眼睛,阿列克谢的表情无与伦比的坚定,让人看不到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那些‘海洋生物’十分脆弱,我们的士兵只要扣动扳机,轻轻松松就能杀死几十上百个。”
不过再怎么脆弱的生物要是有成千上万,甚至数以亿计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第二步兵团长在心底吐槽道。
“所以,真正威胁到白鲸港安全的,仅仅是那些可怕的土著民而已。”和下属配合默契的安森淡淡一笑,将话题重新转了回来:
“恶劣的天气导致军队失去了指挥,尽管风暴军团的士兵们都在奋勇作战,但仍然难以抵挡规模如此庞大的土著民战士——因为白鲸港是个拥有数万人口的大型港口殖民地,而殖民地军团只有区区五千人。”
“如果是正面战场,我们无需害怕任何敌人,但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数量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幸运的是我们挺了过去,避免白鲸港沦陷于土著民部落的毒爪。”安森面无表情道:
“没有邪神,没有传说中的魔鬼,没有择人而噬的怪物…有的只是一场规模浩大的土著民袭击,以及恶劣到难以想象的天气。”
“而拯救了诸位的,也并非秩序之环降下的荣光,亦非某个拥有特殊使命的救世主,而是我们的战士们——是我们忠诚的士兵与率领他们的军官,英勇的保卫了这座城市!”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真相。”
一片沉默。
宾客们面面相觑的看着彼此,又看了看已经彻底呆住的埃克斯男爵,以及台上面无表情的安森·巴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么…好消息呢?”
就在整个大厅陷入死寂中的时候,人群中走出了一道曼妙的身影。
端着尚有余温的酒杯,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的波丽娜·弗雷抬起目光,仰视着那道焕然一新,与记忆中似乎略有不同的身影:
“总司令阁下,您刚刚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公布,请问究竟是什么?”
“这个好消息,恰恰就和刚才的事情有关。”
微笑的安森环视一拳,扬声呐喊道:“之所以殖民地军团能够抵御土著民部落的趁乱袭击,除了勇敢的士兵们作战英勇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性因素——那就是当时正在城外军营内,受训待命的一万名射击军战士!”
“正是因为他们率先发现了敌人,并且阻挡住了土著民部落的主力,为风暴军团集结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才令这场浩劫造成的损失没有超过我们的承受能力。”
“诸位,这充分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土著民也接受了我们的文化,我们的信仰之后,也是同样可以为我们而战,为殖民地和秩序之环而战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恶劣环境的忍受能力远超常人,比我们的士兵更能适应新世界可怕的气候;在像那晚时一样的天气时,同样可以坚持像往常那样作战,这是普通军队绝难以办到的。”
“坦率的说,过去的我对这一点还曾经有所怀疑;但现在,铁一般的事实摆在了我们面前。”安森沉声道:
“想要彻底征服新世界,仅仅是殖民更多的土地,将土著民塞进农庄和矿井,随意的欺辱和奴役是不够的;我们的征服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实质层面,而应当扩展到信仰,文化!”
“向土著民张开怀抱,劝说他们放弃异端的信仰,以自由的身份加入到自由邦联或者其它殖民地的统治之下,向秩序之环顶礼膜拜——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射击军…他们将不仅仅是风暴军团的一部分,更是捍卫整个新世界,改变我们所有人的一股力量,他们将是新世界自由的哨兵与城墙!”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的钟声已经敲响,让我们抛弃过去旧世界强加给我们的绞索,去创造一个不同以往,属于我们的新世界吧!”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兽奴贸易
在一阵激烈的掌声中,安森结束了自己的演讲,端起小书记官递来的朗姆酒杯走向台下,刚刚还变得有些沉寂的大厅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乐手们比刚刚更加卖力的演奏着节奏欢快的歌谣,富商议员们再次恢复了他们醉生梦死的糜烂模样,在堆砌成山的佳肴和觥筹交错间开怀大笑,热烈的气氛令空气也变得燥热了许多。
唯一显得不太“合群”的,只有刚刚被安森先是无视,然后当众“打脸”的埃克斯男爵。
这位救世主的狂信徒在呆呆地跪在原地半个多小时后,脸色阴沉的站起身,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匆匆离开了宴会现场;用行动证明了,他对安森·巴赫给出的解释并不满意。
不仅是他,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根本不相信那套“土著民部落袭击”的说辞——哪怕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
但那又能怎样呢?
事情已经结束了,真相究竟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安森·巴赫希望它是什么样子,那它就必须是什么样子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安森·巴赫,冰龙峡湾事实上的殖民地总督,掌握着整个新世界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六大殖民地组成的自由邦联,有五个与其关系“深刻”,其中两个更是对白鲸港依赖到接近附庸的程度。
距离那个漫长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劫后余生的兴奋与狂热早已消退殆尽,冷静与理智重新主导了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
当然,假如安森·巴赫真的接受了“救世主”的身份,他们也会像埃克斯男爵那样激动到泪流满面,跪地欢呼,庆祝伟大的秩序之环与祂的使者。
但既然总司令大人说了没有这么回事,一切都是士兵们的功劳,于是大家便转而赞叹不愧是击败了帝国大军的凯旋之师,以及总司令调度有方,难怪能轻轻松松将帝国赶下汹涌海。
他们并不能想到安森在竭尽所能,避免给帝国任何借口和理由发动对殖民地的反扑,就算无法避免,也要尽量确保对方被彻底孤立,没有任何盟友或者援军…恨不得大军一出海就遭遇风暴,全军覆没。
哪怕对自己的计划再怎么自信,能够避免的战斗就应该避免,除非矛盾被彻底激化,否则暴力都应当停留在威慑阶段,这就是安森的行为准则。
白鲸港和自由邦联的代表们理解不到这一层,更对这些没兴趣;真正引起他们重视的,反倒是安森对待原住民的态度。
归还土著民以自由,将其接纳为殖民地的一部分,甚至允许对方接受秩序之环教义的洗礼,成为和殖民者相互平等的一份子……
如此过激的言论,无异是在直接挑战整个殖民地的经济体系。
要知道殖民地之所以能以极少的人口,向整个旧世界输送规模庞大的原材料,兽奴…或者说被奴役的土著民无异是其中最主要的劳动力,甚至在原材料中也包括一部分的“兽奴贸易”。
一旦被要求予以兽奴们人身自由,且不说直接少了奴贩贸易这一重要财源,各地的矿井和农庄也将立刻面临劳动力不足的危机,直接威胁到支撑整个新世界繁荣的根本。
换成普通殖民者,这番话大概不会掀起任何浪花,换成普通的议员和富商,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但当说这句话的人拥有上万人的军队,一片富饶的殖民地,并且还攥着几乎所有人利益来源的时候……
嗯,那他的话就值得好好商榷一番了。
“尊敬的总司令阁下,您的演讲还是像往常那般生动而精彩。”
轻捧着热葡萄酒,波丽娜抢在所有人之前凑近到了安森身侧,微笑着向他屈膝行了一礼:“属于我们的新世界…说的真是太对了,自由邦联想要与帝国彻底切割,就必须做出改变。”
“不然的话,我们究竟会成为什么呀,一群高喊‘平等’和‘自由’的奴隶主?”
少女夸张的眨了眨眼睛,不等安森做出什么反应,自己就先“噗嗤!”笑出了声来。
“您也是那么的幽默而风趣,波丽娜·弗雷小姐。”安森轻轻抿了口朗姆:
“如此精炼的总结,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那是因为我有一个好老师。”
目光流转的波丽娜毫不犹豫道,在不到一瞬的迟疑后,又主动向身侧凑近;娇小的身躯让她需要仰头才能和安森对视,看上去就像是被抱在了怀里。
微微颔首的安森倒是没有多想,毕竟那份让少女成名的《反抗宣言》主要作者是小书记官,自己顶多是给出了几个关键词,真要比较贡献度恐怕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毫无反应的表情,波丽娜沉默了几秒,但很快又微笑着扬起目光:
“不过即便是正确的事情,想要彻底的推行下去也绝不会像看上去的那么容易,特别是现在自由邦联几乎所有殖民地的贸易活动中,兽奴都是非常重要的商品之一。”
“但以您的智慧,既然拿出了这项提议,想必已经有了可以应对那些自私又势利家伙们的办法,我猜的对吗?”
她在试探我的底线,同时也在隐晦的表示愿意配合我的目标,前提是价码合适…迎着那双单纯而灵动的眸子,安森微微一笑:
“当然。”
“兽奴贸易之所以会有那么漫长的历史,根本原因就是殖民地的地理位置和环境限制了我们发展的步伐,同时我们与土著民之间有着肉眼可见的区别,不得不靠奴役他们的方式补充我们所匮乏的劳动力。”
“这听上去很残忍,甚至违反了某些秩序之环的教义,但确实符合一定规律的;毕竟那时我们的人数稀少,又没有稳定的据点——如果没有兽奴,想要在短短百年的光景间有如今的模样,是完全异想天开的事情。”
“但当殖民据点已经落成,劳动力已经有了较为稳定的来源,甚至开始出现广泛的兽奴贸易之后,它的存在反而开始变得不合时宜,甚至会影响到殖民地的繁荣了。”
安森微微一顿,用略显沉重的口吻道:“被广泛用作苦工的兽奴们因为低廉的成本,导致许多新移民在抵达殖民地后根本找不到工作,追寻梦想和生机他们的将希望放在了拓荒上面,但那些小型殖民地在新世界的荒野里,往往坚持两三个冬季就会消失,除了白白消耗人口外,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而原本被当做廉价苦力的兽奴,如今难道还真的‘廉价’吗?”
“唉?”
波丽娜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似乎和她的常识发生了冲突。
“如果在过去,少量的使用兽奴的确是可以降低成本的选择,但现在的自由邦联早就不再只是少量,而是只要能使用兽奴的职位,就不会启用移民。”安森冷笑着解释道:
“大规模使用兽奴反过来培养的捕奴的市场,让兽奴成为了一种重要的商品,而只要变成商品,去哪里就完全是钱说的算,以致于不少兽奴还被卖到旧大陆,供不应求下推高了兽奴的价格。”
“矿井主和农场主不得不减少对兽奴的采购,让自己有限的兽奴承担了比原本更多的工作,怨气和仇恨在内部进一步累积,进而爆发;当爆发过兽奴叛乱之后,所有殖民地都不得不花钱组建民团,防止叛乱再次威胁到他们的安全。”
“到此为止,曾经廉价的苦力,已经变成了殖民地繁荣的累赘。”
少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震惊和恍然的情绪在其中交织着。
“当然,我并不是要自由邦联彻底废止兽奴贸易,或者一夜之间予以所有兽奴自由,那并不是现实,而且很难说结果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安森话锋一转,低头迎向少女的目光:
“但无论如何,我们应该予以土著民和兽奴们更多的选择,允许他们在某种情况下成为我们的一员,而不是只能成为被奴役的苦工。”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许多危机自然而然就可以得到缓解;此前土著民对殖民地的大规模袭击之所以能频频成功,兽奴们的叛乱是不可或缺的因素;当他们得到了尊重和自由,也就不会选择破坏,而是捍卫。”
“原来如此……”波丽娜微微颔首,眼神中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崇拜和些许异样的情愫:
“安森大人,我明白您的想法了——等到下次至高议会时,我一定会竭力推动允许兽奴和土著民自由生活在殖民地当中的决议。”
“不,那还不够!等我回到灰鸽堡,我会予以所有为弗雷家族效力的兽奴们自由,并告诉他们如果愿意,我将以雇佣的方式将他们继续留在农庄和矿井中工作,支付报酬,以及他们应得的一切!”
“那将会是个极好的开始。”安森赞叹道:“新大陆公司会很乐意为这样正直,有前途的产业予以高额的低息贷款与投资,帮助其度过最初的难关,参与之后良性拓展的贸易之中。”
欢声笑语之间,一笔双赢的生意就这么谈妥了。
弗雷家族和灰鸽堡愿意配合安森对待兽奴和土著民的政策,安森就指示新大陆公司为弗雷家族低息房贷外加入股投资,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而他之所以要这么干,当然不是为了鼓吹什么“自由”,“劳动力解放”…虽然这些对殖民地的经济影响真的很大,但他也真的不在乎。
唯一的目标很简单:打压兽奴贸易市场。
眼下殖民地的兽奴是纯粹的买方市场,尤其在独立战争结束不久,到处都有劳动力短缺的问题,连兽奴贩子都叫苦不迭:现在哪还有兽奴啊,都是被挑剩的,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过高的价格令射击军的扩军计划遇到了严重的资金问题,虽然安森不缺钱,但能省当然要省。
一旦予以兽奴和土著民自由,在邦联内变成一种“正确”,那么哪怕没有强制力的阻止和限制,兽奴的价格也必然大幅度下跌。
更何况白鲸港可是克洛维的殖民地,眼下正在大规模修铁路的克洛维对兽奴需求巨大,同时掌握了贸易路线和一笔大订单,资金充裕的风暴军团就变成了“强势买家”,拥有了一定程度的定价权。
而相较于仍然富裕的长湖镇,穷到叮当响的冬炬城,正在重建中的灰鸽堡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合作对象——这就是为什么安森要找波丽娜的原因。
“平等与自由,真是个看似浅显,但却蕴藏着无限智慧的单词;我曾经以为它是那样的好笑,万万没想到竟蕴含着繁荣与兴盛的真理。”
波丽娜感慨道,表情中似乎透露着很大的兴趣:“安森·巴赫大人,您为我这个曾经的无知的少女,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嗯?她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开的价还是低了?安森张了张嘴,但还是欲言又止,只是微微颔首:
“哦,是吗?”
“当然是的!”波丽娜立刻抢断道,一双眸子散发着奇异的光彩:“所以我还想从您这里汲取更多的智慧,更进一步的了解平等与自由的涵义,您以为如何?”
“这、这当然可以……”
“我是说就今晚,就是…现在……”
“现在?!”
“是的!”
“嗯…这个不行。”安森义正辞严的拒绝道:“波丽娜小姐,今天已经很晚了,我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处理,恐怕没有时间再和您讨论这些了。”
“不如这样,我们之后再约个更合适的时间,比如说在举办至高议会的时候,再继续深入的探讨那些…真理,您觉得如何?”
“唉?”
少女一愣,不等回过神就发现总司令已经转身离去,飞快的穿过人群向休息室的方向靠近。
而她没发现的,是安森惊愕中带着一丝惊喜的表情——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自己附近。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第三百四十四章 塔莉娅的叹息
“塔莉娅小姐?”
冷清的走廊中,小书记官惊讶的望着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艳丽身影,下意识脱口而出:“您、您回来了?”
穿着古典酒红长裙,香肩微露的栗发少女向着和自己相反的方向漫步而来,祖母绿似的眸子弥漫着淡淡的忧虑——哪怕长相再怎么相似,无法磨灭的气质也足以将她与莉莎小姐区分开来。
在经过了千分之一秒的震惊之后,艾伦·道恩迅速恢复了理智和冷静,将渗着汗水的双手藏在身后,挺胸昂首的同时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安森·巴赫大人正在大厅内参加宴会,还请您在休息室稍候片刻,容我通禀。”
“或者…请允许我为您带路,前往宴会现场?”
优秀的书记官不会向主人或重要的客人过分打听,所以他直接避开了对方突然出现和为什么会回来的问题——这属于职业素养。
“我亲爱的艾伦,你已经是我和安森的半个家人了,不用总这么客套的,偶尔也不放放松些。”
带着不露齿的微笑,塔莉娅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还是谢过你的好意,因为我恰好知道安森并不在大厅——就在几分钟前他刚刚离开,来到了这间休息室。”
唉?
小书记官愣了下,因为他恰好也是刚刚离开大厅不久,如果真的和少女说的一样,自己应该会和总司令在中途相遇才是。
但优秀的职业素养让他并未将这些表现出来,而是微微颔首并且换了个话题:“那请问需要煮一壶新鲜的咖啡送来吗,还是开一瓶酒?”
“谢谢,都不用了。”塔莉娅淡淡一笑:“我们只是想不要被任何人打扰,尽可能安静舒适的度过今晚。”
“遵命。”
带着心领神会的表情,小书记官行了一礼道:“我会通知下去,避免让任何人靠近这一侧的走廊。”
说完,他不在问任何的问题,果断转身快步离开了走廊;就在即将回到大厅时,遇见了正朝这边而来的卡尔·贝恩。
“啊,艾伦你来的正好!”
眼前一亮的参谋长赶紧向他招了招手:“你有没有看见安森·巴赫去哪儿了,大厅这边都快乱套了,莱茵哈德和灰鸽堡的波丽娜一个劲儿追问我他去哪了,可是我根本……”
“那件事还请您先暂且放到一边,卡尔·贝恩中校。”不等说完,小书记官就直接抢断道:“现在有一件更加紧急的事情需要您处理:命令卫兵连的士兵封锁我刚刚过来那一侧的走廊,天亮前不准任何人靠近,立刻!”
“立刻?”卡尔挑了挑眉毛:
“为什么?”
“因为安森·巴赫准将正在会见一位重要的…客人。”
“谁?”
“万分抱歉,但我或许不应该向您透露那位尊贵女士的姓名。”
“尊贵女士的姓……”
卡尔先是微微蹙眉,紧接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了一瞬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明白了,我这就去把卫兵连的人喊过来,还有…多谢提醒。”
“您太客气了,参谋长阁下。”
小书记官不动声色的翘了翘嘴角:“事实上,我没有告诉您任何事情。”
“那当然,否则就是你的失职了。”
心领神会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默契的同时扭头离开,仿佛并没有碰过面。
…………………………
想要打败一个人,或者和这个人做朋友,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最起码,在安森眼中基本上是这样的。
问题的难点通常在于两个方面:太过自以为是的主观臆断,以及掌握的信息远远谈不上全面;越是自信的人越容易犯自以为是的错误,片面的以己度人,做出自认为能够感动对方结果只感动了自己的举动。
而太少的信息则会造成误判,因此友谊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认识越久就懂得应该如何与对方相处。
但塔莉娅是个绝对的例外。
认识的时间越久,他发现愈发的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如果说和索菲娅打交道的难度是学前班入学考试,塔莉娅大概属于学术前沿尚未被攻克的难题。
当觉察到少女很可能已经觉察到自己的瞬间,安森已经想到了至少十个相互有所重叠的计划,并准备就为什么那一夜结束后没有立刻通知她的原因进行最深刻的反思和道歉,外加解释自己成为“亵渎法师”的缘由——当然是编造的。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推门而入的塔莉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少女就好像是早晨忘记为丈夫做早餐,或者前天晚上忘记熨好正装的新婚妻子,一遍遍为她自己的“粗心大意”和“失误”道歉;表示自己万万没有想到守墓人竟然依旧将安森当做目标,以及自己留下的“钥匙”险些令他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被直接打乱了计划的安森顿时陷入到了对方的节奏之中,在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只能顺着少女的话继续说下去,倾听着塔莉娅的无线自责。
这个过程大概又持续了十五分钟,直至微笑的安森感觉面部肌肉几乎已经彻底僵硬之后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所以亲爱的安森,可以原谅塔莉娅这一次的失误吗?”坐在沙发一侧的少女紧紧握着安森的双手,祖母绿眸子的眼角闪烁着星芒般的晶莹:“就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下回了!”
“当然,我又怎么会怀疑你呢?”表情完全凝固的安森继续保持着微笑,大脑处于半停机的状态:
“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判断失误而已;更何况事情已经结束了,袭击白鲸港的守墓人已经全部被消灭,我们已经安全了。”
“我就知道……”塔莉娅破涕为笑:
“是啊,安森一定会原谅塔莉娅的;即便在所有的未婚夫当中,你也是最优秀的那个。”
是啊,因为不够优秀的全完蛋了…安森抽搐了下嘴角。
但少女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点微小的表情,娇小的身躯依偎在安森的怀里,脸颊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亲爱的安森,有那么一瞬间…塔莉娅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少女眨了眨眼睛:
“幸好父亲大人出现的很及时,比预订的计划要提前了不少;虽然脾气有些坏而且偶尔会死板,古董,固执,但真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
“说起来你们应该已经相互认识过了对吧,第一次见面感觉如何,会不会太有压力了?”
“呃,这个嘛……”
看着少女那好奇的目光,已经笑僵的安森犹豫了下。
他在犹豫该怎么解释自己和卢恩之间的“友谊”。
这位使徒明确提到过,过多的深入了解另一个时间线发生的事情,会加速自己体内两条时间线之间纠缠的强度,最终被彻底放逐。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想尽量延缓——摆脱是基本不可能了——不仅不能在这个时间线过分了解另一条时间线正在发生的事情,也要尽量避免两条时间线间的信息交互;像“我和你爸爸是几千年的朋友了”这种话,能不说尽量不要说。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安森给出了一个绝对不出错的回答:“应该说…还可以。”
“可以?”
塔莉娅愣住了:“这是你和祂的第一次见面,而且在守墓人袭击的情况下,就只是…还可以?”
“是的,我发现我们俩挺聊得来的。”话说到这一步了,安森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当然不是全部:
“祂…我是说你父亲,卢恩对我十分友善,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不仅如此,卢恩还顺手解决了幽渊之主——不过应该没有真正杀死祂,当然这是我猜的。”
想要摧毁幽渊之主,必须先摧毁幽渊之海这个扭曲领域,而如果是那样幽渊之主就不会是在卢恩出现的瞬间被干掉了。
“没错,或许因为你已经是亵渎法师的缘故,父亲对真正的施法者一向抱有最基本的善意。”
塔莉娅停顿了一瞬:“等等,不对。”
“你称呼父亲为…卢恩?”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露出了稍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父亲只允许那些古老施法者的后裔们用祂的名字来称呼自己,普通人即便是有幸成为亵渎法师,也会被父亲视为挑衅…祂怎么会允许你这么做?”
“呃,也许正是因为我们之间互有好感吧?”安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的轻松随意:“就像很多关系好的朋友那样,对一些陈规陋习就不那么在意了。”
“朋友?”
“只是打个比方。”安森努力扯起嘴角:“没有其它意思。”
“是么。”
塔莉娅微微颔首,流转的目光似乎说明了她心中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不行,她肯定已经觉察到问题了,再追问下去肯定要牵扯到我为什么能升阶,成为亵渎法师的问题…依旧面带微笑的安森停顿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塔莉娅,有件事我必须立刻告诉你。”
“唉?”少女面色一怔:“是什么?”
“在那天夜晚,也就是我和你父亲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祂,连一次也没有。”
安森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不仅如此,从那以后也再没有感应到祂的气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不见了踪影。”
“哦,你是说这个啊。”
恍然大悟的塔莉娅轻笑了声:“亲爱的安森,你不用我父亲担心什么,这很正常。”
“正常?”
“是的,像父亲这样的使徒与我们不同,无法轻易收敛自己的力量,以一个能够被世界‘容忍’的形象而存在,他们进化的层次太高,一举一动都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干扰和破坏。”
塔莉娅认真的解释道:“所以在大部分的时间,父亲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避免对周围影响过大,引发骚乱。”
“具体的来说,祂会将自己变成某种…更加符合常识的存在,同时尽量避免与外界接触,也就是居住在某个远离社会的地方;可以是某个废弃的矿井,无人的木屋或农庄,亦或者偏僻的树林。”
“当然,这些地方多少会发生些和过去不太一样的变化:死去的尸体复活,树木和金属长出血肉,若隐若现的亡灵……祂是血魔法使徒,所以大概就是这些。”
望着安森好奇的目光,少女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而等到再过几千年,塔莉娅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亲爱的安森当然也包括你,不妨先期待一下吧。”
期待什么,变成闹鬼的破房子和矿井?
安森深吸了口气:“所以我们不用为你父亲担心了,是么?”
“当然,祂是一名使徒,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能够伤害到祂的东西了。”塔莉娅点点头:“除了另一名使徒。”
“不过在那个真神信徒们辉煌的岁月之后,使徒早已变成了极其稀有的存在,所剩无几的祂们每一个都与父亲交好,并且都和秩序教会签订了与卢恩家族类似的契约,除非意外,否则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新世界。”
“而在新世界…或许曾经有过,但现如今已经不存在足以威胁到父亲的力量了。”
随着话语,塔莉娅的表情突然流露出些许的伤感和遗憾,目光也黯淡了下去。
心情也平静了不少的安森迟疑了下,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和…安息之土有关,对吗?”
“亲爱的安森,你的洞察力依旧还是那么的敏锐。”
少女略显落寞的微微颔首:“是,但也不是…更准确的说是和博瑞迪姆有关。”
“抱歉,安森,我当初在和你提及安息之土是并没有完全说明——博瑞迪姆是一座城市,一座建在安息之土,也就是真神们陵寝之上的,属于所有真神信徒的城市;我原本是希望可以让你拿到钥匙后进入那里…可惜,我失败了。”
不,你成功了…安森在心底暗道:“那后来呢?”
“后来……”塔莉娅突然叹息一声:
“它不见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来自世界的恶意
“当我突破不可见的屏障,穿越了阻碍一切的暴风雪,来到高耸入云的山巅脚下,我以为等待着我的将是一座古老城市的遗迹,象征着真神信徒们曾经最辉煌岁月的断壁残垣,亦或者仍然辉煌,只是沾染了灰尘的纪念碑。”
“但是…我错了。”
“扇大门后面空无一物,街道,楼房,高塔…除了无穷无尽的黑暗,被冰雪覆盖的山体和深不见底的洞窟,什么也没有,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周围的法则被某股力量彻底扭曲,但整座城市却不翼而飞,仿佛在开门的瞬间人间蒸发。”
“我原本以为这是某种更高级的扭曲领域,可以让博瑞迪姆屏蔽掉没有得到允许擅闯者,但很快就意识到并非如此;因为就在山体尽头的一座洞窟中,我发现了真神们陵寝的入口。”
“那是一个巨大的基座,造型像一片荒芜的,岩层完全暴露在外的山脉,只是并非一条横贯视野的天际线,而是环形…并非单薄的圆环,而是一种晦涩,具有深度,首位贯连的直线。”
“我试探着将一部分血肉渗入其中,发现它们很快就与我中断了联系,一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腐败,另一部分则似乎拥有了全新的生命,甚至开始进入了分裂,繁衍和进化的循环。”
“在试探了差不多十次以后,我终于可以确定,基座之内的时间线至少有五条以上的重叠,最短距今相差大概只有百年左右,最长的一条则已经无法估量…多条时间在其中反复交叠,将原本在我们这个时间线看上去应当是方形的基座,硬生生在视觉上也扭曲了完全反常识的环状。”
“任何人…除非能够准确洞察每一条时间线的走向和关联的节点,否则就会像那个基座般被彻底扭曲,存在于所有的时间,又完全被所有的时间线所抛弃。”
“塔莉娅仍然不想这么简单就放弃,因为从那个基座后面传来了熟悉的气息…血法师的体内流淌着布鲁托之血,所以塔莉娅很清楚,三真神的遗骸就在那里。”
“但当塔莉娅再一次将血肉,甚至是融入了一部分‘主体’的血肉进入基座时,不仅时它们开始与我失去联系,某种蕴含着强烈的恶意,同时带有浓重压迫感的气息从基座中溢出。”
“那股气息很微弱,塔莉娅还是立刻选择了撤退,就在冲向出口的那一刻,奇异的感觉开始涌入塔莉娅的意识,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不再正常,山脉在我的眼前颠倒,脚下千年的积雪变成了不死的魂灵,洞窟外呼啸的狂风开始令我感到窒息…而当塔莉娅终于从博瑞迪姆撤离,被暴风雪所笼罩的荒野似乎也在这一刻拥有了生命,试图将塔莉娅困住。”
“到这一刻塔莉娅终于明白,那股充满恶意的气息…它来自这个世界。”
稍稍停顿了下,少女的嗓音中夹杂着些许颤抖:“即便真神们已经逝去,这个世界依然没有停止对祂们的怨恨,任何试图接近的施法者,都将遭到那份恶意的纠缠,直至及时摆脱,或者永远被困死在那片荒野。”
“被冰雪,狂风和混乱的时间线所环绕的荒野。”
寂静的休息室中,坐在壁炉旁的安森忽然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对于少女刚刚倾诉的一切,他有理由相信是简略了好几倍之后只留下重要的内容,至于如何找到了陵寝的基座,如何觉察到混乱的时间线,又是怎么摆脱了这个世界的恶意,从暴风雪的荒野中逃离…塔莉娅都没有提及。
但只要想想就明白,那绝对不像她所描述的那么从容不迫,云淡风轻。
【…至于守墓人与安息之土,不用着急,塔莉娅会把一切全都告诉你的……】
安森的脑海中浮现出卢恩说过的话,换而言之他早就猜到自己女儿想做什么,甚至也预料了之后会发生的一切,对博瑞迪姆的离奇失踪,以及覆盖在三旧神陵寝上“世界的恶意”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为什么卢恩没有向自己的女儿解释,以至于为了踏足已经根本不可能进入的安息之土,和守墓人之间爆发激烈到要互相消灭的冲突?
不对,不是这样的。
虽然最开始的冲突发生在守墓人和卢恩家族之间,但从艾德·勒文特开始,各种暗杀或者针对性目标其实都已经逐渐在针对自己,只是因为塔莉娅需要保护自己的安全几乎从未离开,才并没有让这一点暴露的太明显,造成了塔莉娅之后的误判。
换而言之,从自己第一次与费尔·克雷西在矿井中见面时,守墓人就已经开始盯上自己…问题是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从那位“技术顾问”威廉·戈特弗里德的嘴里,卡尔挖出过一些情报,守墓人的目标是实现大计划,而前提是复活三旧神,自己则是复活三旧神的关键。
所以…关键在哪儿?
且不说祂们已经死了,一群进化层次远远不及的守墓人要怎么复活成功,旧神的骸骨上还弥漫着这个世界无穷的恶意,仅仅是泄露出的些许就足以让一个亵渎法师落荒而逃,光是被无数时间线缠绕的基座…被时间线缠绕的基座…时间线……
嗯?!
安森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几个十分惊悚的念头,骤缩的瞳孔下意识的向头顶的天花板转动…那种刺骨的冰寒再次袭来。
被时间线缠绕的陵寝基座,博瑞迪姆的消失…不会和自己有关吧?!
不对不对…自己的确纠缠了两道相隔千年的时间线没错,但被纠缠的节点是自己而不是某样建筑或者物品,应该…估计…大概不可能会对博瑞迪姆造成什么影响……吧?
况且塔莉娅也提到了,那个基座至少纠缠了五道间隔从短到长完全不同的时间线,自己也只纠缠了两道而已,不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原因。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自己之后还会“穿越”,进一步造成更多纠缠的可能性……
越想越越感到恐惧的他紧咬着牙关,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一种仿佛宿命轮回似的恐惧像烙印般深深留在了意识深处。
觉察到异样的塔莉娅并未立刻做声,而是从就近的旁边取过清水和手巾,温柔的擦拭掉了额头密布的汗珠,同时倒了半杯水,放在手中温热。
清凉的舒适感让安森猛地回过神来,一低头,少女贴心的用手巾垫着水杯递上:“安森,你还好吗?”
“我没事!”
他立刻收回思绪将清水一饮而尽,轻轻喘息了片刻才又重新看向塔莉娅:“多谢,现在好多了。”
“咖啡,还是朗姆?”
微笑的少女缓缓起身,朝旁边的酒柜走去:“还是说我们先回卢恩宅邸,好好放松休息一个晚上?”
“不用那么麻烦,朗姆就可以了。”轻轻喘息着,安森指着酒柜下方,那里有卡尔·贝恩偷偷藏起来的提尔皮茨:
“只是突然想清楚了某些事情,有些…无法彻底冷静下来。”
平静的少女没有多问,默默的斟了两杯朗姆,还不忘在其中一杯里放了冰块,微笑着递给安森:“不用紧张,亲爱的安森,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有父亲的庇护,整个新世界再没有能够威胁到你我的存在。”塔莉娅微笑着顿了下,叹了一口气:“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是要弄清楚博瑞迪姆失踪的原因和去向,以及进入真神陵寝的方法。”
“就不能直接询问你父亲吗?”安森接过酒杯,故作几分好奇的问道:“作为使徒,而且是经历过上千年岁月的使徒,肯定知道很多我们不曾了解过的真相吧?”
“是这样没错,但可惜的是他绝对不会告诉我们。”
少女遗憾的摇摇头:“我父亲十分的固执且死板,遵循着很多已经早已没有约束力但曾经存在过的准则,即便那些准则连存在的意义都已经没有了。”
“就像博瑞迪姆,祂会告诉我这座古老城市的存在,告诉我它的模样和进入的方法,但绝对不会在我想要踏足那里时予以帮助——因为博瑞迪姆古老的准则要求,所有施法者都只有得到允许时方可进入。”
“陵寝的问题也是同理,除非我已经发现了真相,否则祂会提供的只有线索,甚至连线索也不会提供,如果那些古老的准则曾经这么要求过祂的话。”
不,恐怕不只是准则那么简单,和祂“使徒”的身份同样密切相关,就像之前反复告诫过的那样,过多的了解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内容只会有害而无益,最安全的方法依然是在本世界线中寻找答案…安森在心中默念着,一个明确的线索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构成。
显然,当初那个荒谬的“蓝图”并不足以打动还不认识自己的卢恩,所以答案只能是祂早就有意为之,一直在等待恰当合适的时机而已。
身为使徒的祂轻易不能行动,所以这份职责就落到了塔莉娅的身上——维系家族,与守墓人谈判,寻找博瑞迪姆…逐渐实现卢恩家族的目标。
醇厚的酒浆涌入体内,先是一阵冰凉,紧接着便是暖心的火辣,让安森彻底冷静了下来。
“好了,烦心的事先暂且放在一旁,还是说些好消息吧。”
轻轻碰了下安森的玻璃杯,少女抿了一小口朗姆:“亲爱的安森,恭喜你终于跨越了拿到分界,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亵渎法师。”
“如果在真神信徒们仍然活跃于世的存在,现在的你已经有资格组建属于自己的家族了;当然即便在今天也可以,只是无法再像当初那样公诸于世…只有二十岁出头的亵渎法师,所有得到消息的名门望族都会为你而疯狂的。”
“真的吗?”安森勉强笑了笑,只能顺着少女的话继续说下去:“有这么夸张?”
“夸张?”
塔莉娅表情一凝,深深的吸了口气,用意味深长的表情望着他:“那是你还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你之前曾经达到过类似记录的是你的导师,梅斯·霍纳德,在七十岁之前成功…虽然用了些小手段,父亲十分欣赏他的才华,甚至允许他动用一部分卢恩家族的资源,去壮大他自己在克洛维城旧神派中的势力。”
“即便是真神信徒们最为活跃的那段岁月中,能够和你们同时达到这种成就的也少之又少,并且每个都是在之后表现活跃,取得巨大成就的天才。”
“像我父亲最常提及的挚友,莉莎的父亲奥古斯特,就是这样的天才——当然,不排除因为太过崇拜而夸张的部分。”少女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
“说来有趣,我父亲还曾是奥古斯特的崇拜者和追随者;即便在发生巨大冲突而分道扬镳,乃至不得不杀死对方之后,依然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一切伪神的信徒,愚昧的狂徒和自诩真神血裔的精灵们,都要感谢奥古斯特的恩赐…这是祂最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但却从不会解释其中的缘由。”
这一刻,安森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谈起往日的趣事,塔莉娅似乎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架势,变成了一个和莉莎无异,天真可爱的少女:“有时我甚至会忍不住想,假如真的有机会,父亲也许会选择嫁给奥古斯特。”
“可惜,祂们都是使徒,进化的道路让祂们别无选择,只能孤独的继续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进。”
“但我们不一样,尚未进化到那种层次,仍然保留着智慧生命人格的我们,依然可以享受彼此血肉与灵魂带来的无上欢愉……”
塔莉娅扬起双眸,注视着安森怔住的眼睛:“在那个令人悲伤的时间到来之前,我们还有千年的时光,尽情的享受这份低等存在遗留的…最美好的部分。”
这一刻,安森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第三百四十六章 突发情况
白鲸港,郊外荒野。
正当城内众人齐聚议会,糜烂狂欢的庆祝着圣徒历一百零二年的新年之际,三名无信骑士团“叛徒”兼“余孽”正蜷缩在一座被废弃的谷仓里,随着穿堂的冷冽寒风瑟瑟发抖。
在挺过了漫漫长夜之后,历经了邪神袭击,潜入卢恩宅邸,费尔·克雷西之死,协助路易·贝尔纳抵御土著民狂信徒,见证安森·巴赫“死而复生”,使徒降临……外加各式各不断挑战理智,充满了诡异和癫狂的各种信息与事件之后,原本还对未卜前途有所异议的三人组,在空前的团结中达成了一致的想法:
他们要跑路。
这并不是在精神不正常的状态下仓促下决定,事实恰好相反,三个人是在冷静审视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掌握的信息,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判断。
首先无信骑士团的身份——费尔·克雷西已死,克雷西家族连同骑士团的势力已经基本消亡,背负叛徒之名的他们已经不需要考虑被追杀的问题,此前安森·巴赫要挟他们的把柄已经不存在了。
其次则与安森的合作,出于相同的原因也已经是名存实亡,再继续下去根本毫无意义。
至于利用价值…三个天赋者的确不能说毫无价值可言,但对目前的安森比下是可有可无,比上是杯水车薪,并不缺他们这种高级打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卢恩宅邸的秘密,旧神派的大计划,使徒与安森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此种种,在以己度人加上对安森·巴赫的了解,三个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了“大祸临头”这个词汇。
于是在“护送”路易·贝尔纳的马车离开白鲸港后,他们并未返程,而是滞留在这座空荡荡的废弃谷仓…之所以没有跟路易一起离开,还是担心目标太大,毕竟现在的自由邦联到处都是安森·巴赫和卢恩家族的眼线。
三人的计划是暂时避一阵风头,等到安森大概已经把他们忘了,或者放弃寻找他们的下落之后,再伺机悄悄离开白鲸港。
这座谷仓是三人精心挑选的落脚点:地处荒野,靠近树林,走几段路就有前往白鲸港的道路,同时满足了“灯下黑”和“地处偏远”两大优点,极大降低了被发现的可能。
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这个谷仓有那么一点点不令人满意的地方。
它……闹鬼。
有时是紧锁的大门会自动打开,有时是墙缝里传来尖锐的呜咽,冻死好几天的老鼠会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钻出来,破旧的亚麻口袋里发出濒死之人的咳嗽声……
这些仿佛恶作剧般的的事要是发生在普通民宅,或许会令那户人家魂飞魄散,但当发生在像无信骑士团这种“专业人士”身上时,他们,嗯……
更害怕了。
三人将整个谷仓上下翻了个遍,也完全没找到哪怕一丝的魔法反应,亦或者任何天赋者的气息,一切看起来正常的完全符合自然现象,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比如冻死的老鼠还能四处流窜之类的。
刨除这些,看起来破旧的谷仓还是非常他们满意的,特别在逐渐适应了那些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之后。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从这鬼地方离开?”
裹着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旧大衣,狂猎骑士攥着那只早已冻死的老鼠,僵硬的尸体像玩具似的在他手心里奋力挣扎:“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我都快被冻死了!”
“如果只是冻死,我觉得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一旁的卡尔诺爵士漫不经心道,将金色长发拨到耳后:
“看看你手中的小伙伴,你死后说不定会比它更加的生龙活虎。”
对于同伴的讽刺挖苦,狂猎骑士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是啊,但就不知道是哪个先被冻死了——浑身瘦的像木棍的某人,还是继承了狂猎骑士血脉的本人?”
卡尔诺依旧面不改色:“身体越强壮意味着消耗的基础量越大,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存在争议。”
“我也这么觉得。”狂猎骑士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前提是某人还有能消耗的…东西!”
针锋相对的两人一边目相视,一边不约而同的将对方身后墙内钻出来的亡灵重新摁回去。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沉默,伊恩”卡尔诺面无表情的看向蜷缩在墙角,背对着他们仿佛陷入自闭的(前)骑士团首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刚刚还像炸了毛狮子的狂猎骑士也转过头来,奇怪的看着那家伙的背影;通常这种时候对方都会立刻站出来,让自己闭嘴的,今天是怎么了?
然后…他们就看见那个蜷缩成团的身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一张写满了惊恐到不能自已的表情:“我…我刚刚…刚刚突然意识到,这座谷仓它很…可能是……”
“咚咚咚!”
沉重的砸门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几人的交谈。
卡尔诺迅速和狂猎骑士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的后者立刻拿起武器向大门走去,而捡起长枪的卡尔诺则守在像被吓傻了的伊恩身侧,从墙角的阴影中注视着狂猎骑士的背影。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
不耐烦的打断了急躁的敲门声,狂猎骑士一只手摁住腰间的刀柄,同时用握着另一柄利刃的右手拽开大门——将武器藏在视线死角,趁对方未觉察前迎头痛击。
但当看清来者的身影时,他却愣住了:“你、你是……”
“我是卢恩家族的仆人。”敲门的身影面无表情道:“请问,这里是德里克先生,卡尔诺先生以及伊恩先生的府邸吗?”
他穿着一身黑色燕尾风衣和半高礼帽,里面是条纹马甲和浅色的高领衬衣,胸前挂着一块精致的银怀表,和大多数克洛维豪门管家没有任何不同。
真正让狂猎骑士愣住的是他身上其它东西…肩膀,头顶和衣服上堆砌着厚厚的雪花,双腿深陷在积雪中,泛着暗紫色的脸庞——如果没有伪装,对方恐怕已经在门外站了至少四五个小时以上了。
而他们三人没有任何觉察!
“是、是的。”来不及回过神的狂猎骑士下意识道:“请问您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奉卢恩家主的命令前来探望诸位。”仆人沉声道:“并且如果可以的话,还请诸位返回白鲸港,家主已经为诸位安排好了新的宅邸,远比这里要更温暖舒适的多。”
“当然,去或者不去的选择权仍在诸位,卢恩家族也只是给诸位一个选择,我们绝对不会强迫任何人必须为我们效力,或者接受我们开出的条件——前提,是诸位有足够的魄力。”
说完,不等狂猎骑士给出任何答复,那名仆人便转身离去;等他终于恢复了理智,对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深夜的风雪中。
“德里克,德里克?”
身后的仓库里传来了卡尔诺爵士的声音:“你还好吗?”
“我……”
德里克刚想要回答,然后无意间发现刚刚那个人站着的地方有个圆状并且还反光的东西。
他下意识以为那是对方不小心掉的怀表,但当真正触碰到的那一刻才发现远比怀表小得多,而且是近乎球形,并且后面还连接着小段的“树枝”。
那是颗眼睛。
蔚蓝色的眼球依然保持着栩栩如生的活力,连接的神经部位还能感觉到残留的温热,透过瞳孔的形状,仿佛还能看见那定格在最后一刻的情绪。
浑身一震的德里克,顿时毛骨悚然!
…………………
射击军营地,清晨。
站在军营门外的威廉·戈特弗里德奇怪的望着远处和小书记官并肩而行的参谋长,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但又都不约而同的假装成并未交谈的模样。
等到终于快要走到面前时,提着文件包的小书记官又故意落下几步,尾随在卡尔·贝恩中校身后五六公尺的位置,仿佛他们俩并未相遇。
这诡异的画面让技术顾问的脑袋上冒出了好几个问号,但一想到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又耸耸肩把头扭了过去。
“早上好啊,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卡尔·贝恩率先上前,微笑着朝他伸出右手:“抱歉稍微有些意外,没想到您会来这么早。”
“只是昨天晚上没睡罢了。”
客套性的握了握手,威廉瞥了眼后面慢吞吞跟上来的小书记官:“今天是约好要交接武器的日子,请问总司令人呢?”
“呃,关于这个问题……”
“因为临时出现了突发事件,总司令不得不留在白鲸港城内,无法亲临武器交接现场。”
正当参谋长尴尬的时候,“碰巧”同时抵达的小书记官立刻上前“解围”:“不过无需担心,因为总司令已经授予了卡尔·贝恩参谋长全权,并且将由我负责记录交接和测试的全过程,一切都将按之前计划的内容进行。”
“突发情况?”威廉眼睛一转:“什么突发情况?”
“所谓突发情况,即使超出预期,或完全在预期之外发生的即时性事件。”小书记官不苟言笑的解释道:
“简而言之,此一般大而化之称为‘问题’的情况,往往具备突然性,不可预知性,并且首当其冲的对原定计划造成结构性的破坏,并对处理者有着极强的针对,必须在毫无准备与周密计划这个前提下,予以最简明扼要的答复与处置手段;若无法合理应对,将在计划行动上造成无可避免的拖延。”
“原来如此。”威廉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谢谢,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你明白就有鬼了…卡尔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强忍着嘴角抽搐上前半步:“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尽快开始吧。”
威廉没有说什么,转身和另外两人一同朝大门内走去。
此时军营操场中央已经有一个满编营的射击军士兵集结待命,远远就能看见他们已经按照高强度集训时的要求,组成了六排的方阵。
因为土著民战士对战术指令惨绝人寰的理解能力,卡尔已经彻底放弃让他们掌握射击和突击队列的妄想,统一按照方阵训练,这样同时兼顾了对排枪齐射的火力,以及列阵冲锋的纵深。
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说既没有火力也没有纵深,但这已经是射击军能够拿得出的最好成绩了,实在没办法再奢望他们什么。
“…也正因为要兼顾射击军这一特点,我对武器进行了细微的调整。”威廉一边走,一边向两人介绍道:
“总司令明确要求过,需要让射击军装备一种不同以往,足够简单同时又有足够威力的步兵装备——传统步兵装备重量较轻,结构也不够紧实,对普通人尚可,但对土著民士兵显然就不太够了。”
“所以我提高了装备的重量,并将其尽可能一体化,最大限度减少了零部件的数量,不仅外观,提及也是普通步兵装备的两倍。”
“普通的步兵武器都会装备刺刀,轻便并且用途广泛,但对土著民士兵们还为时尚早,他们需要的,是一种更加简单,更有分量,最好可以达到一击致命或令敌人失去战斗能力的装备。”
“当然,与此同时我也保留了刺刀,但将它们和手雷都作为射击军战士的副武器——以土著民士兵的臂力与腕力,我的建议是最好再为他们设计一种可精准抛掷的武器。”
“最后,因为他们必须集群作战,同时也很难彼此配合,所以装备必须具备在单独应战中更加实用的特点,所以不能被设计的过长,同时这样可以兼顾武器平衡和重量方面的问题。”
威廉停顿了下,扭头向另外两人介绍道:“请看,这就是专门为射击军设计的,全新的步兵装备!”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向那个满编营的卡尔表情显得既纠结又复杂,迟疑了将近一分钟,才缓缓开口道:
“那个,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
“嗯?”
“关于你设计的…原创步兵装备……”参谋长举起颤巍巍的右手:
“不会…就是那些士兵们手里的…伐木工人经常用到的……”
“……长柄斧吧?”
第三百四十七章 新装备
对于风暴军团,或者说安森拨给射击军的经费虽然并不是个小数目,但如果平摊到每个士兵的头上,不说十分可观,至少也称得上分外寒酸。
刨除一日三餐,每个射击军的装备预算仅相当于风暴军团普通士兵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对于这个结果,乐观的数学家会得出他们拥有风暴军团至少三分之一的战斗力,悲观的陆军军官则会立刻意识到,自己正率领着一群标准的武装难民,战斗力和士气与敌人的愚蠢程度成正比。
在如此慷慨的预算下,还要让一位技术顾问设计出原创,简便的步兵装备…饶是卡尔对安森的性格秉性了解颇深,也忍不住对威廉·戈特弗里德产生些许同情。
只不过这份同情在看到对方“超级大作”形状的瞬间,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哪怕再怎么调侃射击军就是一群标准的炮灰,也不等于真的让他们上战场之后主动送死——这都是圣徒历一百年了,成千上万个挥舞长柄斧冲向战场的玩命暴徒,除了给敌人当移动靶练射击,还有多大的实战意义?
就算只是给莱顿步枪上个色,也算你努力过了!
面对参谋长的目瞪口呆,技术顾问并未做过多解释,而是直接从一名射击军士兵手里取过武器,双手递到他面前。
这时候卡尔才终于弄清楚,对方的确是原创了——他把莱顿步枪改短,枪管改粗,然后在枪托的位置装了个伐木斧的斧头,远远看上去就和长柄斧一模一样。
“我给它起名叫斧枪…在想到比这更合适的名称以前。”威廉介绍道:
“因为要节省预算,所以使用了滑膛枪管,加厚除了能让它在近战中更趁手之外,还能预防过热的问题,够宽的枪膛也方便塞入铅弹。”
“自然,这样的武器是无法指望开火时的精准度和射程的,但对于射击军应该并不是大问题,毕竟您和总司令大人,应该也没指望过他们能靠列队齐射击退敌人吧?”
“最后是枪托部位的战斧,就像我说过的,这是足以在碰到之后令敌人丧失战力的武器,更符合射击军的…特点。”
意识到眼前参谋长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射击军总指挥,威廉只得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不过此刻全神贯注的卡尔完全不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手中这件武器吸引了。
正如同威廉所说的那样,这支枪的结构极其简单,甚至看上去比莱顿步枪还简单,整件武器除了金属枪机外,最复杂的地方是枪身前中端挥舞斧子用的握柄,连步枪刺刀的卡槽都没有。
但就这么一支简单粗暴到刺刀直接捅进枪管的步兵武器,竟然是一支后膛步枪!
卡尔轻轻掰动枪托下方的杠杆,整个枪身从枪机处“折”开,露出弹仓;没多想,他直接从枪托上取下一枚纸壳弹填入,然后用力将枪身恢复原状。
“咔嚓——!”
刺耳的机括声响起,听上去就像是锤子和铁砧碰撞的动静,但在参谋长的耳中却是那样的悦耳动听。
“艾伦!”
头也不抬的卡尔突然开口道。
“参、参谋长?”
“去通知营地里的教官尽快过来——顺便带几个木靶,放在距离我五十到两百公尺的位置上!”
“啊…遵命!”
小书记官没敢反驳,迅速朝营地宿舍的方向跑去。
几分钟后,十几个喘着粗气的教官跟着艾伦·道恩,在卡尔和威廉身后站成一排;与此同时,他的面前多了六靶子,散布在五十到两百公尺之间。
众目睽睽之下,卡尔·贝恩先是平心静气了几秒,然后猛地举枪,果断扣动了扳机。
“砰——!”
惊雷似的枪声响起,周围的教官们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这支枪的动静堪比一磅炮了。
只是远处的靶子依然完好无损…卡尔略显生疏的打开枪机,倒出纸壳弹未烧尽的残骸,再次装填弹药,举枪,射击。
“砰——!”
木靶依旧完好无损。
面无表情的卡尔再次开火,位于一百五十公尺的木靶应声碎裂。
“砰——!”
第四枪,再次脱靶,连续射击后的卡尔操作明显比刚开始更加娴熟,只用了十几秒就完成了换弹流程。
然后是第五枪,两百公尺的木靶应声碎裂。
第六枪,一百公尺的木靶炸开一个枪眼,枪托上的六发纸壳弹全部打空。
正当所有人都松口气,以为测试已经结束的时候,始终沉默的参谋长突然倒转步枪,抡起斧刃,猛地向五十公尺的木靶扑了上去。
“啪!”
冰冷的斧头直接从中间劈开了木靶,枪身中央的把手避免了直接握抓滚烫的枪管,也让武器在挥砍时拥有了极佳的平衡性,被铁钉铆死的斧头也十分坚固,完全没有松动的痕迹。
感受着枪身散发出来的余温,微微喘息的参谋长陷入了沉默。
足足过了一分钟,在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时才扭过头,那位病恹恹,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技术顾问已经来到了他身后,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
“如何,你觉得总司令能对它满意吗?”
卡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没有回答威廉的问题,而是竖起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两个问题。”
“第一个,这东西真是你原创的吗?”
“不完全是,也可以说完全不是。”威廉不在乎的耸耸肩:“至少和原版比起来,我这款的安全性和简洁性要高一点。”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支步枪的原型,是裁决骑士团曾经装备过的一款名叫‘旗枪’的武器,我把线膛换成了滑膛,把外露的击锤换成了撞针,还在枪托位置装了战斧。”威廉轻描淡写道:
“但如果你认为他们还是同一种武器的话…嗯,也不是不行。”
“裁决骑士团,也就是教会的秘密武器?”
卡尔先是眼前一亮,紧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道:“可这真的没问题吗,你这么做会不会涉及到技术泄露啊?”
威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冲着他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在他眼里,卡尔·贝恩的话简直太有意思了…站在面前的是审判庭要捉拿的逃犯,你的总司令是个标准的旧神派兼亵渎法师,你们的主要资助人是著名使徒,而你们整个军团上上下下至少还涉及到贪污,私立军队,偷税漏税,参与敌国叛乱等一连串的罪名。
就这已经是全军集体枪毙都实属仁慈的情况,区区“教会技术泄露”居然是身为参谋长的你最担心的事情?
不过威廉也只是好奇而已,并未忘记自己现在的职务是殖民地的技术顾问,解答疑惑属于职责所在:“完全不会,因为‘旗枪’是早就淘汰的老装备,我也没有见过实物,只是寻找研究课题时无意间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淘汰的?”
“不清楚,我并不是专门研究武器的。”威廉摇摇头,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那本书很旧了,我记得它的出版日期好像是圣徒历…嗯,七十年。”
七十年,那也就是至少三十年前,裁决骑士团就舍弃了这种比利奥波德性能不相上下的装备…卡尔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隐约还有点儿印象,小书记官曾经提到过,莉莎背后背着的那支蒸汽步枪是圣徒历九十年的款式,而那种武器最早出现于圣徒历八十三年,一枪的威力堪比三磅炮。
这么一想,确实算不上太严重的问题,应该也不至于被教会针对。
略微松了口气,卡尔重新拿起手中这支崭新的斧枪:“还不错,远远超出了我最开始的预计,可以量产。”
“不过有些小地方还是希望能改进下,为了节省成本可以不装刺刀卡槽,但设计上希望至少留出这部分的空间,还有纸壳弹尽量再小一点儿,最好能和利奥波德使用的纸壳弹通用,当然不通用也行。”
“再一个,枪托末端的斧头希望能设计成可拆卸的…这支枪的后坐力对普通士兵而言有些大了,除此之外几乎完美,如果有可能麻烦再设计一款霰弹的型号,我们可能会小批量的列装到军团的其它部队。”
“至于名字…您觉得‘戈特弗里德’怎么样,型号就暂定是一零二型,或者一零一?”
“无所谓。”威廉淡淡道:“随便您喜欢,叫‘贝恩’或者‘巴赫’也可以,反正这种武器最初的设计者至少已经死了几十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找您的麻烦。”
卡尔干笑了两声,轻轻咳嗽两声,然后换了个话题:“咳咳咳…那个,另外一件武器呢,我记得应该有一种支援武器对吧?”
“一种可以为连队或步兵营提供火力补充的支援装备,没错。”
威廉点点头,抬手指向身后:“也已经准备好了,就是那个。”
“那个?”
一脸错愕的卡尔回首望去,周围的教官也齐刷刷和他同时扭头,一门长相怪异的火炮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央。
之所以说怪异,是因为这家伙的造型和他们印象中的火炮区别相当大。
目前秩序世界流行或者说常见的火炮,大致可以分成两个类型——加农炮和臼炮,或者说平射炮与曲射炮。
前者拥有高精度,高射速,定点打击力强,一定程度上甚至能克制骑兵,但细长的炮管导致移动不便,一般针对在视野范围内的敌人。
后者射速低,精度差,开火时只能估计一个大致的范围,但射程更远,口径一般都很大,巨大的威力哪怕没有命中,也能对敌人造成士气打击,同时还可以攻击视野范围以外的敌人。
而眼前这个造型怪异的炮…它仿佛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东西。
首先炮管不长,基本上只超过炮车车轮一小节,但至少比臼炮要更长些,意味着它可以平射,但射程肯定不会很远;而因为炮管短而粗,也就具备了仰角曲射的可能性,但并不算大的口径,意味着炮弹的威力也不会很大。
总而言之,它就像是同时兼具两种火炮的优点,或者说缺点的“新式武器”。
卡尔这一次又愣了很久,过去一分多钟才迟疑的开口道:
“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这就是您专门为风暴军团设计的,用于步兵营支援的装备?”
“没错。”
“而您认为它非常适合用于…火力支援?”
“对于营一级来说,是的。”
“您能详细的解释下吗?”
“完全可以。”威廉微微颔首:
“首先,我认真了解了下贵军的编制,一个满编营有至少两个连,人数介于两百到将近三百人之间——这取决于步兵排的数量,换句话说,这种武器需要具备以下特征:结构轻便,操作简单,功能多样。”
“于是我设计出了这款六磅野战炮,它的炮管不长所以更轻便,牺牲了一定射程换得曲射的能力,意味着可以适应更多地形,甚至可以在掩体或任何避开敌人视野的范围提供火力支援。”
“并且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一个步兵营需要某种射程极远的火炮,那至少是步兵团或者步兵师才用得上的攻击手段。”威廉摇了摇头:
“最重要的是,它足够轻巧,不会给队列行军构成太过严重的负担。”
“有多轻便?”卡尔忍不住问道。
“比普通的六磅炮要轻一些,但基本上也相差无几了。”
“所以它只需要两匹驮马,或者四个人就能拽着行动?”
“没错。”
“能够平射,也可以曲射?”
“俯角射击的难度可能会大一些,但基本也相差无几了。”
“转向呢?”
“炮管不长,所以…您懂的。”
“射速如何?”
“因为对射程要求不高,炮膛也比一般的六磅炮宽,所以…会更轻松些,爆破弹与霰弹也都可以正常使用。”
参谋长轻轻地“嗯”了一声,思考良久。
“威廉阁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准确的说是两个。”
“请讲。”
“这种火炮叫什么名字,以及……”卡尔扭头道: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量产?”
第三百四十八章 奴隶的自由
虽然一开始被外表震惊到了,但在认真思考,并且又切实操作过一番之后,卡尔还是认可了这门“新式火炮”的优点,或者说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缺点。
怎么说呢,它可能不符合军团内一些人对“黑科技”的期待,也很不符合某位总主教亲儿子对“大炮”的热情,但它真的很使用——甚至还很便宜,便宜到以风暴军团眼下的军工潜力,甚至可以做到量产。
一门在正常视野范围内可以平射,也能在掩体堑壕内曲射,可以快速移动和转向,适应多种地形的“万金油”式火炮,对风暴军团这种火力匮乏,又以步兵为主的军队而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甚至格局再放大一些,这种火炮几乎天生就是为克洛维人准备的…热衷步兵火力的王家陆军,百分之八十的将领都玩不转炮兵,这种只能打击视野范围内的敌人,躲在堑壕里时还能提供火力掩护的支援武器,用起来肯定比加农炮得心应手。
而且因为牺牲了射程和成本,这门火炮当然也没有了膛线,但也不是不能有;而且真要照这么改良,别说支援武器,完全可以当做炮兵阵地的主火力了。
至于名字…在某种恶趣味的指引下,参谋长给这门火炮命名为“信号旗”——以这个大玩具的射程,等它开火的时候前排线列也差不多该上刺刀,在连长的铁哨声中冲上去送死…咳咳咳,冲锋陷阵了。
除此之外,因为火炮本身很轻,威廉·戈特弗里德还按照帝国骑兵炮为模板,改良了炮车,更方便在战场上快速移动;与此同时,他还重新设计了一款重型马车,货运量要原款少三分之一,但需要的畜力减少了一半。
总而言之,在卡尔眼中,这位技术顾问多半可能没怎么接触过武器设计,但他似乎很擅长将原本已经有的东西设计得“更合理”或者“更符合需要”,舍弃毫无必要的部分,换取更高的性价比。
对于这一点安森也表示赞同,他最开始也觉得对方说不定会拿出“蒸汽机枪”,“蒸汽火炮”或者迫击炮之类的“黑科技”,结果反倒是有些波澜不惊,但很令人满意。
毕竟一方面像机枪这种装备性能当然是满足需要了,但对殖民地本就虚弱的后勤压力也更大了;换成可以曲射的“信号旗”显然更便宜,也更实用。
而像掷弹筒或者迫击炮之类的…实际上就是小口径的臼炮,但那种武器主要用来针对散兵和堑壕内的敌人,对于目前的风暴军团性价比太低了。
安森甚至考虑果过制造一种四匹马拉拽的马车,上面安置一门小型三磅炮和两名散兵的“搭枪卡”,弥补机动兵力匮乏的缺憾。
只是在真正尝试之后,他还是放弃了;三磅炮也不算轻了,就算安装在马车上也根本无法转向,而如果放弃火炮只乘载士兵…普通的运货马车完全能承担这个任务,根本不需要从头组件一支“搭枪卡连队”。
在和杰森骑兵少校(准)交流之后,安森发现自己可能本末倒置了…像这种笨重的火力平台,要么是欺负没有机动能力的敌人,要么是为己方机动部队提供就近的火力支援,从来没有单独成军的…毕竟马车不可能比骑兵更灵活。
武器装备的关键在于实用,就白鲸港目前的军工水平,哪怕安森能手搓蒸汽坦克,既没有合适的炮弹,也弄不出可以让它跑起来的小型蒸汽核心。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对黑科技彻底死了心,恰恰相反,有了索菲娅大小姐赞助的军工厂和这么一位善于将原创设计“实用化”的技术顾问,不尽可能压榨…让他们发挥潜力,难道不是一种浪费吗?
于是在“信号旗”六磅炮和“戈特弗里德”步枪交货的第二天,威廉又从风暴军团领到了一份新订单,要求他设计一款造价低廉,能够超视距攻击,同时还要尽量方便携带的武器。
这次安森也不再要求原创,很干脆的给出了具体要求和一个大致的外观图纸——他想要造火箭。
当然,并不需要它能够上天,只要可以飞出三四公里远,成功将六至十磅的炸药砸在敌人头上,就算成功。
既然有了超视距的武器,远距离侦查方面当然也要跟上,所以安森也另外要求再设计一款热气球。
其实克洛维已经拥有了热气球技术,哪怕现在的白鲸港想要制造也并非完全办不到,但一个是不方便携带,同时还很不稳定——明明已经能制造可以载人的大型飞艇,秩序教会依然不肯完全开放这方面更成熟的技术。
至于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秩序教会无数次的重申,过早向秩序世界国家开放技术会造成社会动荡,割裂,甚至崩溃,完全摧毁人们所熟悉的世界,造成完全不可预知的后果;但具体要如何开放技术,以及哪些方面的知识,完全是教廷说了算。
不过这里是新世界,是连一个教堂都没有的新世界…除非裁决骑士团和审判庭能“跨海抓捕”,否则谁也无法组织安森的“产业升级”计划。
在之前的独立战争中,他已经借助卢恩家族的势力对自由邦联各个殖民地进行了布局,在黑礁港建造了小型钢铁厂,大力推动红手湾的牲畜贸易,让兴建纺织厂从绝对的亏钱变得有利可图,同时资助了灰鸽堡和冬炬城的殖民事业,降低拓荒风险和成本。
陆地上交通成本太高,那就从新大陆公司着手推广邮政和安保行业,射击军就是为此而生的。
大部分殖民地都靠海,造船业永远有利可图,所以扬帆城的造船厂一定有光明的未来,得趁早入股。
而实体产业最难的地方莫过于缺少资本和找不到市场,莱茵哈德·罗兰和他刚刚落建不久的新大陆银行无异于强心剂,顺便以矿产为基础的金融模式,还帮助新大陆公司一手控制了新世界的原材料市场。
最后散布各个殖民地的报社,负责打通整个新世界最后一道隔阂——你可以从未离开过自己生活的殖民地,但你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不只有你眼前的天地,还有很多地方发生的事情,与你息息相关。
一场独立战争,原本自给自足,基本相互间毫无关联的殖民地们被强行揉捏到了一起,跟随着安森·巴赫的指挥棒,在浑然不觉的状态下开始了产业升级。
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并不想,也不能再回到过去的状态。
予以土著民自由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必须将价格高昂的兽奴变成更加廉价的劳动力,才能让射击军拥有充足的兵员,同时进一步扩大殖民地的人口基数。
对于这种过于剧烈的转变,无论自由邦联的代表还是白鲸港本地的富商和农庄主们,显然都不太能适应,各种异议甚嚣尘上,或委婉或直接的表示着抗议。
态度最激烈的红手湾和黑礁港,十分干脆的在《白鲸港好人报》上公开表示,绝不承认土著民和自己是“平等”的,同时兽奴贸易对殖民地繁荣关系匪浅,决不能轻易动摇。
相较之下,长湖镇的态度则要委婉许多,主要强调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不应该操之过急,而是循序渐进——比如允许他们加入射击军,以及上年纪的兽奴可以选择脱离主人重获自由,或者继续作为兽奴生活。
扬帆城的情况则比较特殊,路易虽然回去了,但仍然在白鲸港留了一位代表;作为能够被年轻骑士信任的对象,这位代表很诚实的私下向安森表示,总督大人肯定同意,但扬帆城和他身后的贝尔纳家族就不一定了。
冬炬城倒是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灰雪镇也一样,但大家也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到最后赞成安森提议的殖民地只有灰鸽堡,波丽娜·弗雷直接当众宣布,她已经授予自己名下全体兽奴自由,同时将在灰鸽堡设立专门的机构,帮助更多的土著民不仅不再被奴役,而且可以得到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
刚刚成为弗雷家女婿的莱茵哈德·罗兰立刻跟进,宣布新大陆公司将支持这份无上光荣的事业,所有灰鸽堡的作坊,工厂,商铺,或者农庄矿场,只要是雇佣土著民工人的地方,贷款时都能获得利息方面的优惠,甚至减免。
于此同时,安森向白鲸港议会宣布,射击军第一轮训练已经基本完成,进入列装阶段;第二轮募兵即将开始,这次将招募大约六千名射击军战士——依然是被贩卖的兽奴为主。
这已经是毫不掩饰的威逼和利诱,依然无法动摇各方的反对势力,包括白鲸港本地的议员和富商;他们当然不敢公开反对,但只要安森没有将兽奴列入违法名单,就准备一直装聋作哑下去。
“……那你准备怎么办?”
司令部内,刚刚从军工厂参观回来的卡尔微微蹙眉道:“现在是一月份,真的要招满十个步兵团规模的射击军,最迟半个月就要开始了。”
“不用担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安森信心十足道:
“我准备在白鲸港召开新一年自由邦联的至高议会,然后让他们在会议是同意这件事。”
“什么?!”
“怎么,不行吗?”
“这是行不行的问题吗?”卡尔瞪大了眼睛:“有些事情能做,但是不能说,你这是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别紧张,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没有?!”
“当然没有。”
安森哼笑了声:“我只是‘同意’自由邦联在白鲸港召开至高议会,有没有说要加入。”
卡尔·贝恩:“……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后者形同叛国,前者则只是为盟友们提供一点点地利上的方便。”
安森愉快的解释道,目光中散发着信心十足的光泽:“当然,为了避免误会,我不会让至高议会在白鲸港城内举行,而是会在野外找个地方,临时搭建起能够容纳所有议员的场馆。”
这话让刚刚还情绪激动的参谋长面色一滞,懵懂的挠了挠头——他突然有点儿搞不懂安森·巴赫到底想干什么了。
放在城内还可以解释为让自由邦联承认白鲸港的地位,转移到荒郊野外是个什么操作?
炫耀武力?没那个必要啊,自由邦联上上下下都对风暴军团的实力一清二楚,不需要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弱小了。
“用一句话总结的话,就是让他们彻底明白自己的身份。”看出了挚友的疑惑,安森开口解释道:
“这其实和兽奴贸易有点儿像——刚刚得到自由的土著民,即便他名义上是自由了,但真的能和那些授予他自由的主人,甚至其他殖民者互相平等吗?”
“当然不可能了,甚至要我猜的话,不光殖民者会这么认为,连土著民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但很多时候,也不排除一部分真觉得自由了就平等的特例,最终因为这份‘荒唐的自由’引起些无足轻重的骚乱。”
卡尔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了:“你是说那些殖民地代表,其实就和刚刚得到自由的土著民一样?”
“难道不是吗?”安森冷笑了一声:
“他们以为自由了就意味着有的选,完全没意识到别人给予自由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更加心甘情愿的听话;既然他们没有意识到,那么作为授予自由的人,我就有义务提醒他们这一点。”
看着眼前这个一副“奴隶主”架势的家伙,卡尔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内心不禁对那些即将倒大霉的“可怜人”心生怜悯。
当然,也仅仅是怜悯,毕竟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怪不了任何人。
摇了摇头的参谋长转身离开了房间,就在安森端起桌上咖啡的瞬间,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门外,愣了下的安森旋即轻笑着问道:
“哦,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良心的谴责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道身影明显一顿。
紧跟在最后的狂猎骑士脸色一阵青红,脖颈和额头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的肩膀像是在竭力遏制着内心的愤怒。
明明是你主动威胁,怎么还反问我们为什么会回来?!
面对安森.巴赫“明知故问”的羞辱,站在旁边的卡尔诺爵士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向身侧挪了挪,挡住了尚未进门的狂猎骑士。
“尊敬的总司令阁下,这话要从何说起呢?”
带着无比真诚的目光,骑士团首领(前)伊恩.克莱门斯微微一笑,很自然的在安森面前沙发上坐下:“毕竟我们依然信守着当初的承诺,从未离开过白鲸港。”
微微一顿的安森眯起双眼,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没有?”
“绝对没有。”伊恩的语气无比肯定:
“我们只是在冷静判断局势之后,认为暂时离开城市避风头——但从未有过要离开的想法。”
“为什么?”
“……抱歉?”
“为什么没想过离开?”安森追问道:“以当时混乱的局面,你们完全可以跟路易一起离开,再也不用回到这里,再也不需要和无信骑士团,克雷西家族,守墓人以及这一切扯上关系,在某个模式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不好吗?”
此时安森的表情同样无比的真诚——他是真的想不出来,眼前的三人组有什么非回来不可的必要。
但这话到了伊恩几人的耳中,就完全是另一种意思了。
“当然不行!”
不等身后的同伴们表态,伊恩果断开口道:“按照我们与您之间的约定,在没有得到您同意之前,不能擅自离开。”
“或许对您而言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口头约定,只是既然做出了承诺,那就必须遵守,这是我们一贯以来的宗旨!”
“原来如此。”安森恍然大悟,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敬意。
如果说刚开始还仅仅是怀疑,那么他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因为这个。
“所以说…你们来找我的目的,是希望我解除约定,允许你们自由离开?”
“恰恰相反,总司令阁下。”伊恩微笑道:“我们来,是为了能与您进一步的合作。”
“……您能否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安森的内心更困惑了,他大概能猜到眼前的三人组不是自愿回来的,而是遇到了某种威胁或者胁迫,不得不继续为自己效力。
问题是谁在威胁?
守墓人被击溃,暂时无法兴风作浪;克雷西家族覆灭,再没有人要追杀他们这些“叛徒”——眼下整个白鲸港都在卢恩魔法气息的覆盖范围,真要是有抱有敌意的外来者出现,甚至都轮不到安森亲自处理。
望着总司令那充满疑问的表情,哪怕是强作镇定的伊恩也忍不住微微蹙眉。
虽然自己这边是理亏的一方,但如此咄咄逼人的安森·巴赫同之前至少表面留有余地的做法,区别也未免太过明显了。
是因为成为了亵渎法师吗?
骑士团首领(前)内心一团乱麻,但表面上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情报。”
“虽然您已经是殖民地军团的总司令最年轻的准将,以及白鲸港实际上的统治者,但和那些常年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相比,掌握的情报仍显不足。”
“早在至少百年前,克雷西家族就已经扎根在这片冰天雪地里,他们的力量您已经亲眼见证过了。”
伊恩微微探头,故意带着几分仰视的目光看向安森:“作为骑士团的首领,我可以把这张情报网完完整整的交给您。”
安森瞳孔骤缩了下。
这已经不是“合作”,而是缴械投降;伊恩这是在把他们最后能够保命的本钱也拿了出来。
会是陷阱吗?
但从狂猎骑士强忍怒意和不甘心的表情判断,似乎不像是假的。
一旁的卡尔诺爵士似乎没有太多的反应,垂落的肩膀和冷淡的眼神,显得颇有积分无所谓的姿态。
但这种反应本身就能证明伊恩并没有撒谎——否则作为三人组中此时最不起眼的他,应该时刻观察自己的反应,判断计划有没有暴露,而非漠不关心。
“不仅如此,我们还知道您为了招募射击军士兵,正在大力推广让土著民获得自由的运动,以打压兽奴的价格。”伊恩继续说道:
“兽奴是新世界最值钱的商品之一,仅次于煤矿和铁矿石;殖民地的代表和富商们要么直接,要么肯定间接得到过兽奴贸易的好处,哪怕您用武力威胁,他们也不会轻易松口的。”
“但…假如这份生意出现了一些小问题,导致他们的利益受损了呢?”
“哦?”
安森挑了下眉头,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你是说,你们能破坏兽奴贸易?”
“不能。”伊恩十分干脆道:
“奴贩团体在新世界数量巨大,分布极广,不是个可以被轻易撼动的群体;况且您还需要廉价又充足的兽奴来补充兵源,打击他们实在是得不偿失。”
“但如果运作得当的话,或许可以让他们意识到继续保持现状得不偿失,与您合作才是真正理智的选择。”
“奴贩们其实很简单,他们本质上其实和大部分猎人差不多,只不过他们售卖的对象是奴隶罢了;所以普通商人之间竞争时会怎么做,您不妨也怎么对待他们。”
“不能光明正大的禁止贩奴,您可以雇人在他们交易时制造混乱,在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宣传他们的负面消息,暗杀几个特别不听话的刺头,最后…对所有来到白鲸港的奴贩们,予以最大的便利。”
伊恩意味深长的缓缓开口道:“被连番折腾的他们,会自然而然选择到安全又便利的地方做生意,而我相信在白鲸港这片殖民地范围内,不会有比新大陆公司开价更高,收购量更大的客户了…您以为呢?”
安森沉默了一小会,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终于确定这三人究竟想要什么了。
短暂的沉寂中,强忍怒火的狂猎骑士屏住了呼吸,一旁的卡尔诺也默默抬起头,望向那个他们现在只能仰望额度身影。
仿佛很有把握的伊恩悄悄将十指交叉,信心充足的等待着答复,冷汗顺着掌心流入了袖口。
“伊恩阁下,德里克爵士以及…卡尔诺爵士。”
逐一念出三人名字的安森,视线也在他们的脸上快速扫过,然后微微一笑:
“这只是个提议,但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们是否介意在新大陆公司内就职,担任销售和业务推广方面的负责人?”
“薪酬方面不用担心,另外还有业绩方面的提成;并且从今天开始,诸位可以不用再遵守过去的约定,只要你们认为有需要,随时可以离开或者回到白鲸港,完全来去自由。”
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三人组显然已经不打算逃跑了,不仅不想跑路,还非常希望可以加入自己身后的卢恩家族,或者说白鲸港目前以卢恩为首的利益集团当中。
原因也很简单,如果他们希望加入的是风暴军团,那就不应该提射击军和兽奴的问题,而是卫兵连,或者愿意帮助安森组建一支新的“无信骑士团”,或者担任教官之类的。
安森推测这很可能和他们的身份有关…骑士团余孽有一个算一个,不是逃犯就是旧神派分子,而且都是有档案的那种,轻易不可能加入军队这种会留下痕迹的官方组织,以免受到追查。
相交之下,肯定是新大陆公司和卢恩家族对他们而言更合适一些。
在听到安森开出的价码后,刚刚还紧张万分的三人组同时一愣;但并不是因为他们用“投降”换到的条件太低,相反,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好的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在他们的脑海中,既然安森·巴赫已经提前布局掌握了他们的行动,还故意装成一副出乎意料的模样,肯定是准备先惩罚自己三人的“不忠诚”,然后狠狠压榨一番,算是叛逃之后“自证清白”的代价。
结果事情完全相反,如果不是因为对安森了解的足够深,伊恩几乎都要以为对方并没有发现三人几乎成功跑路而后被迫返回…更像是已经把他们给忘了,将这件事当成一个纯粹的意外之喜。
这…这怎么可能!
可哪怕内心惴惴不安,伊恩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几分欣喜的表情,而且是真诚的喜悦:“总司令阁下,您…真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慷慨。”
“是吗,我只是给了诸位一个应得的结果罢了。”安森摆摆手,完全不以为意:“我们曾经是敌人,但那仅仅是因为各自的立场,彼此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敌而不是合作呢?”
“就像你们说过的那样,克雷西家族已经覆灭了,但我仍需要一个可以跟我合作的克雷西家族,掌握新世界暗地里的关系网和各种消息渠道,处理很多我,或者卢恩家族不适合出面处理的麻烦。”
“单纯以这个目的而言,我真的想象不到比诸位更值得信任的合作对象了。”
打击兽奴贸易,制造“热点新闻”,暗杀“无辜商人”…这么败人品的事情,安森当然不能出面,而且甚至不能和他以及卢恩家族扯上任何关系。
如果是以前,安森只能发动“舆论攻势”,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亲自动手,还要尽量撇清关联,制造不在场证明。
但现在既然无信骑士团三人组愿意“挺身而出”,他当然乐得这种方便——不夸张的说,就算费尔·克雷西立刻死而复生,也无法再让他们背叛自己了。
心满意足的三人一改刚开始的神情,错愕中夹杂着几分轻松的惬意。
只有卡尔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在安森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但没等忍不住开口,他便紧跟在伊恩身后,离开了司令部的客厅。
莫名其妙的安森愣住了好一会儿,最后耸耸肩,随手给自己倒了杯朗姆,靠在沙发上完全放松下来。
为了争取救灾和射击军突击训练的时间,最近的他一直将领域覆盖住大半个白鲸港,硬生生在严冬中“创造”了持续半个月微风无雪的好天气。
在咒魔法中,这种底程度的“扭曲现实”,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消耗也不大,但如果算上覆盖的范围和持续时间,榨干一打曾经的安森也办不到。
但这种高强度现实扭曲也并非没有好处,让他总结出不少“持续扭曲现实”,还能不被任何人觉察到的技巧。
这样就算敌人踏入了自己的领域,也会毫无察觉,甚至因为不知道领域的实际范围而做出误判,从接触的瞬间就落入绝对下风。
并且因为扭曲的是风雪,顺便也能对这种自然现象了解的更透彻,这样到了需要时,制造出以假乱真的风雪也并非难事。
“啊呀,今天很热闹嘛。”
轻柔的脚步声紧跟着悦耳的话语走进客厅,一身绛紫色长裙的塔利亚背着手,冲沙发上的安森微笑:“难得有那么多客人造访,感觉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呢。”
“是无信骑士团的首领,还有他们曾经的骑士队长。”安森解释道:
“那天夜晚之后他们就不见了踪影,结果这才过去十几天,突然就回来了,而且主动要求加入新大陆公司。”
“真的?”塔莉娅惊讶的轻掩下唇:“那是因为什么让他们选择去而复返了呢?”
“不清楚,大概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危险,需要得到白鲸港的庇护吧…大概。”安森胡乱猜测道:
“你觉得他们很可疑?”
“并不是。”少女摇摇头:
“塔莉娅只是觉得或许并不是外界,而是内因。”
“……内因。”
“因为亲爱的安森,你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少女微笑着走进上前:
“他们知道自己不能辜负从你这里得到的这份仁慈,所以哪怕已经离开,最终也会选择回来。”
“若是辜负,他们…会受到自己良心深深地谴责。”
第三百五十章 贸易“新秩序”
无信骑士团的良心会不会受到谴责,安森不清楚,但新世界的奴隶贩子们马上就会在物理层面上受到教育了。
就在伊恩三人“回归”的第二天,得到了“最高指示”的《白鲸港好人报》就在头版头条刊登了一份
来自风暴军团的决议,表示虽然总司令反对奴役土著民,但军团仍然会对正常的兽奴贸易予以支持和维护。
不仅如此,为了确保贸易的安全和过程顺利,军团还将与白鲸港议会一并参与,建设“更加正规”的兽奴市场,同时所有进入冰龙峡湾的兽奴商贩,还可以向殖民地军团申请沿途护送。
这么明显的妥协态度,让白鲸港议员和各个殖民地代表们在惴惴不安了好几天之后,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显然总司令大人虽然在军团内拥有极高的权威,但依然无法违背军队(或者说军官们)的利益——短期之内,安森·巴赫应该是没办法用军队威慑他们放弃奴隶贸易了。
于是得到消息的奴隶贩子们在弹冠相庆的同时,陆续开始向白鲸港赶来,同时借助各种关系网和渠道,开始有组织有规模的贿赂收买安森“忠心耿耿”的军官团。
酒会,晚宴,家庭聚会,私人俱乐部…各种交际的场合在新年末尾的白鲸港翻了一番,频率也高的吓人;上到副司令法比安,下到军医长汉克,几乎每天都能享受免费酒水和一顿丰盛的正餐。
大献殷勤的富商议员们愿望也很简单:进一步放松白鲸港对兽奴贸易的管制,要是能再少收,或者干脆不收税就更好了。
面对如此厚颜无耻的合理要求,提前接到了命令的军官们自然是满口答应,然后表示自己可以帮忙,但也要奴贩子们拿出点诚意来。
对于什么是诚意,兽奴商贩们没上过学,接受的都是社会再教育,知识面和人生阅历挂钩,自然是五花八门各有心酸,但得出的结论倒是惊奇的一致:
那就是钱给少了,而且方法也有问题。
他们不了解军队,更不了解眼前的这支克洛维军队,在他们眼里军队和雇佣兵团最大的区别大概是人数,核心目的都是搞钱——当然,这一点放在风暴军团身上完全正确。
但军队毕竟不同于佣兵团,军官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暴力行贿太没品味,而且也说不过去。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天,聚集在冰龙峡湾一代,从事兽奴贸易的商贩,佣兵团甚至是冒险者,开始主动要求风暴军团提供保护,并在结束后接机奉上一份“不成敬意的小礼物”,作为对官兵们不辞辛苦的感谢。
成功贿赂的商贩佣兵们很开心,拿到礼物的官兵们更开心——不仅赚了外快,还顺便完成了任务,彻底弄清了兽奴贸易在冰龙峡湾周边的产业链条。
作为一门利润高,回本快的高风险高回报的生意,兽奴贸易的结构十分简单:佣兵团和冒险者们深入荒野,通过绑架,伏击等方式生擒落单的土著民,规模大一点的佣兵团则会加入小型殖民地和土著民部落的争端,甚至刻意挑起二者矛盾,一次性捕获成群的土著民。
捕获成功的他们会迅速在最近的大型殖民地脱手,商贩们依照年龄,性别,健康情况以不同价格收购,简单训练之后卖给下家,然后下家还有下家的下家…直至出现真正想买兽奴的客户负责兜底。
总而言之,因为利润实在太大,从零售到批发各种大小中间商也格外的多。
于是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降低产品价格最好的手段,就是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在《白鲸港好人报》刊登了风暴军团妥协的头条之后,转过几天新大陆公司的总行长莱因哈德·罗兰正式召会白鲸港议会,要建立“新世界最大,最正规的兽奴市场”。
会议上的莱因哈德,像安森在新年晚会时那般对着议员们慷慨陈词,大力宣扬兽奴贸易对白鲸港,乃至冰龙峡湾的重要性,不断强调这么做会带来多么广泛的贸易影响,以及背后所带来的历史意义。
“…白鲸港是新世界最重要的港口之一,但论名气却不足扬帆城的一半,为什么?!”
“刨除历史的因素,最关键的就在于扬帆城的强大,换来了无数新殖民地的崛起,而白鲸港的繁荣却对整个新世界毫无贡献!”
“崛起的白鲸港必须付出符合自身水准的贡献,才能换来更多的影响力和尊重。”
“扬帆城孕育了新世界,而白鲸港将予以起秩序——对自由与平等的追求,对促进商业的繁荣…在一片混乱之中,我们有着责无旁贷的义务,去为所有人设立标准,确定边界。”
“而这一切,将从整顿混乱的兽奴贸易开始!”
一片掌声雷动之中,心花怒放的莱因哈德表情严肃到了极点,仿佛此刻的他就是秩序的化身,万事万物的仲裁。
就在他这边“整顿市场”的同时,已经掌握了产业链的军官团开始和抓捕兽奴的佣兵团建立联系,开始尝试着踢掉一部分单纯赚差价的中间商。
当然这只是安森的初步行动,他的终极目标是连这些佣兵团也彻底铲除,由射击军和背后的新大陆公司取而代之,和那些土著民部落建立更加稳定的联系。
经过两百多年的殖民,已经开始出现一些愿意保持中立,和殖民地进行少量贸易往来的土著民部落了…毕竟旧世界的食盐,糖,酒精饮料以及各种金属制品,火药武器,对他们并非没有吸引力。
安森计划内的终极目标,就是逐步弱化兽奴贸易,通过新大陆公司和这些土著民部落建立联系,一边提供简单劳动力和兵源,一边提供生产资料和各种制成品。
这样新大陆公司除了能获得更广泛的劳动力补充,还能拥有一支以雇佣兵军官为核心,土著民战士为主体的军队。
由于显而易见的身份区别,这只军队必定对殖民地没什么感情,接触新生活后又会和原本出身逐渐疏远…最终只能效忠新大陆公司这唯一的出路。
而无论财力,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坐拥的不动产,新大陆公司的体量都将远超任何一个殖民地能够动用的资源,更不是自由邦联这个令出多门的内讧专业户能够压制的。
控制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即便卢恩家族不是任何一个殖民地的领袖或者统治者,也能从幕后统治整个新世界。
到这一步,安森当初在伦德庄园吹出来的“宏伟蓝图”,已经基本成功实现了。
只是有愿意合作的,那就肯定有反抗的——作为在新大陆公司对兽奴贸易产业优化里被优化掉的群体,失去了供货渠道的中间商们颇有种上当受骗的感受。
虽然安森不是没给这些人出路,鼓励他们离开冰龙峡湾,在新大陆公司的资助下向其它殖民地拓展新渠道;只是这种离开熟悉赛道,去和其他同行们内卷的“出路”,实在让他们难以接受。
愤怒之余的兽奴贩子们试图反抗,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原本跟自己“统一战线”的富商和议员们不仅不支持,甚至还劝说自己认清现实,别做“没意义的事情”。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少了自己这帮中间商,与新大陆公司合作的富商议员们能够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到想要的兽奴,而且白鲸港以前主要是做出口贸易的,真正的大买主其实是克洛维王国的铁路委员会…本地需求原本就不是很大。
既有钱赚,又不用担心兽奴们真的会立刻自由,与自己平起平坐,为什么要找死和卢恩家族和风暴军团作对?
同时被客户和供应商抛弃的兽奴贩子们绝望了,一部分默默接受了新大陆公司开出的条件,另一部分则依旧试图反抗,阻止莱因哈德的“兽奴市场”计划。
事情到了这一步,安森终于有了收拾他们的理由——贩卖兽奴当然不违法,但“破坏商业秩序”那罪过可就大了!
面对已经彻底控制了整个冰龙峡湾的风暴军团,被所有人抛弃的奴隶贩子们根本连白鲸港都出不去,就被十几天前还和他们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军官们逮捕,锒铛入狱。
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又顺便用这些死硬反抗派祭旗的莱因哈德·罗兰,终于可以开始大刀阔斧的执行他的市场计划了。
至于那些接受了新大陆公司条件,前往其它殖民地开拓市场的中间商,他们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
仅仅只比白鲸港的行动晚了几天,自由邦联各殖民地的报社都纷纷接到了来自《白鲸港好人报》本部的命令,开始宣传应当平等对待土著民的内容。
不过尽管报社忠心耿耿的服从了命令,但各殖民地奴隶贩子的势力远要比冰龙峡湾大得多…除了灰鸽堡和扬帆城,其余殖民地的分报社基本都遭了不同程度的抵制。
但就在潮水般的骂声当中,仍有一股势力挺身而出,果断表示了支持。
那就是各地刚刚兴起不久的守信者同盟。
作为带有底层互助会性质的宗教团体,再加上信仰核心还是普世宗,圣战和传教对守信者同盟而言属于“绝对的正确”;哪怕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自己喝土著民是平等的,既然有人提出了要向异教徒们传教,于情于理他们都必须支持。
这其中尤其是一直试图在这方面努力的瑞铂主教…在听闻了关于安森当中演讲,要将土著民教化成为秩序之环的信徒之后,这位普世宗的狂信徒顿时热泪盈眶,亲自上街组织守信者同盟,抵制各个殖民地的兽奴贸易。
原本并没有把这当回事的兽奴贩子们很快就发现,这些帮狂信徒不知为何,总能很顺利的找到他们关押兽奴的地点,趁着守备松懈和自己不在的时间制造破坏,大批大批的释放刚刚被抓不久的土著民,然后在警卫和殖民地民团赶来之前撤离。
而在给守信者同盟通风报信的之外,终于开始行动的伊恩三人拿着新大陆公司给的预算,收买当地的冒险者袭击运输兽奴的商队,同时贿赂护送商队的佣兵团,让他们故意放过“袭击”他们的冒险者。
于是冒险者们拿到了钱还几乎没有风险,佣兵团挣到了外快也没影响信誉,但频繁的遇袭带来的风险加上贸易延时,让奴贩们损失惨重。
在一次又一次的赔钱做生意之后,终于有人准备铤而走险,打算同时对报社和受信者同盟下手了。
然后,这位勇敢的兽奴贩子第二天就再也没从睡梦中醒来。
没有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更没有任何人听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动静,一切看起来似乎和自然死亡没什么区别——除了画在胸口的秩序之环,和一份贴在脸上的忏悔书。
很快,类似的情况开始不断在各个殖民地爆出,甚至连忏悔书的内容也基本相同——痛陈自己的罪孽,再表达一番对错误行为的悔恨,以及幡然醒悟的喜悦。
如此轰动的消息立刻引起了守信者同盟的反应,在公开的信徒集会上,瑞铂主教当众宣布这些人已经得到了秩序之环的原谅,彻底净化后的灵魂也成功荣升天国。
同时他也对那些仍然“知错不改”的奴贩们提出警告,如果再继续执迷不悟,下一次秩序之环在惩罚之时,很可能不会再给他们忏悔的机会了。
至于被释放的土著民…在受信者,报社以及被新大陆公司收买的佣兵团合作下,相当大一部分直接离开,剩下的一部分选择前往白鲸港,准备加入射击军,另一部分则去了灰鸽堡。
在那里,他们可以和普通移民获得完全平等的权力,或者垦荒,或者加入某个农庄,或者在工厂内获得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
至此,整个自由邦联的兽奴贸易进入了一个极其混乱的状态,刚刚获得进入各个殖民地机会的新大陆公司,正式开始推行属于它的“新秩序”。
第三百五十一章 影响
任何牵扯到利益的变革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只会因为幅度的大小引起的反抗程度不同而已。
之所以新大陆公司能顺利的推行“新秩序”,根本上还是此前的“旧秩序”被彻底打破,原秩序的维护者被风暴军团击败,留下了无人能够主持局面的权力真空,才让它成功趁虚而入,打着为土著民争取平等自由和改革商业模式的旗帜,夺取了一部分主导权。
甚至严格意义上说安森并没有改变什么,他只是倡议予以那些已经“归化”殖民地的土著民平等的地位和身份,让一群“社会危险因素”变成廉价的劳动力而已;顺便在此基础上让商业活动更规范,而非原本各行其是的混乱。
除此之外,兽奴贸易仍然十分的繁荣,甚至因为避免了中间商层层盘剥便宜了不少,数量也空前的充足;如果不是因为有射击军大量收购兽奴稳住了市场价格,说不准还会出现供货商之间的恶性竞争。
仅仅只打击了兽奴贸易内的中间商,并没有损害其余所有人的利益,也是安森整个计划能够如此顺利的关键——还顺便为新大陆公司彻底打开了名声,正式插手自由邦联各个殖民地的经济活动。
按照克洛维军制,守备军总司令任期一般能有五到八年,再加上他现在名义上还是殖民地总督的“直属部下”,任期肯定比普通司令更长,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而如果本土真的像原定计划的那样,抛下他们不管的话,那……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安森其实都有充足的时间,温水煮青蛙式的慢慢调教自由邦联,用不着在对方承受底线上左右横跳,不断重复捅房顶和开窗户的操作。
问题在于目前是冬天,自己无法得到关于旧大陆的任何情报,虽然路易亲口承诺过伯纳德和他父亲艾德兰大公都会劝说皇帝,让他放弃夺回殖民地的想法,但用一份毫无担保的承诺去赌风险来临前最后一个空窗期,安森做不出来。
所以哪怕没有绝对把握,安森依然不准备浪费这宝贵的“发育时间”;虽然并没能实现终极目标,但已经比预想要强出了不少。
但既然是有风险,那么就意味着结果并不可控,甚至完全不可控。
就在一月末尾,安森着手准备召开自由邦联的至高议会同时,兽奴贸易的后续影响终于来了—北海三国的五个殖民地组建了联合代表团,以“贸易交流”的名义造访白鲸港。
对于在帝国殖民地独立战争中始终沉默,临到现在突然冒出来的北海三国殖民地,安森的态度其实是有些纠结的。
在战争爆发前,他希望对方可以和自己保持统一阵线,加上冰龙峡湾两大殖民地,多少能够和帝国六大殖民地分庭抗礼,方便自己分化瓦解…结果他们始终保持沉默。
战争爆发后,安森转而希望这五个殖民地能够和自己保持互不侵犯,最低限度至少不要加入帝国阵营;然而他们还是对自己完全不理会——虽然对帝国也是同样如此。
等到战争结束,北海三国中实力最强的纳克希尔王国陷入内战,其余两个似乎暂时也对新世界兴趣不大,这五个殖民地似乎也完全没有想要趁乱火中取栗的想法,假装自己是透明的一样,默默的在新世界东部垦荒。
结果正当安森已经对联合这五个殖民地彻底不抱希望,某种程度上已经无视他们的时候,这些人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而且还给了他“贸易交流”这么一个绝好的插手理由。
联合代表团的目的并不是什么秘密,就在他们刚刚抵达灰雪镇时,当地的报社就已经把情报送到了白鲸港司令部:因为新大陆公司对兽奴贸易的干涉,加上战争导致的贸易破坏,令他们今年能够买到的兽奴数量大规模缩水,严重影响了殖民地垦荒的进度。
北海三国的五个殖民地几乎无法从母国得到太多援助,甚至偶尔还会被反过来抽血,外加各种罪犯,政治斗争中落败倒霉蛋的流放地。
帝国从殖民地榨取税收,克洛维将其视为原材料供应地,二者对殖民地的态度都算不上很友善,但跟不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北海三国比起来,绝对都称得上仁政典范。
缺乏充足且容易开采的资源,只能选择种田;又因为得不到什么援助,导致这五个殖民地垦荒难度比克洛维殖民地还要高,对劳动力的损耗超过了一般殖民地的两倍以上——也就不难想象他们对兽奴贸易有多依赖了。
“尊敬的军团总司令大人,我们的要求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恢复往年白鲸港商人对我们的兽奴供应。”
说话的是联合代表团的团长,同时也是稻草镇自治议会的议长;脸上有着仿佛醉酒后大片红晕的老人,怯生生的攥着自己破旧的圆顶礼帽,稀疏的银发一双眼珠从两道缝隙中窥探着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军官: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们也并不奢望能得到任何的援助,但如果我们这支代表团不能在开春前带至少一千名兽奴回去的话,五个殖民地都将因此耽误重要的春耕。”
“孩子们会饿死,病重的老人会饿死,年轻的,身体健壮的劳力们…也会饿死。”
“剩下的人,他们会变成饿殍,流民,小偷和强盗,沿着道路不断抛下尸体,成千上万的出现在您治下繁荣康盛的领土之中,给您的统治带来些完全不必要的小麻烦。”
“而这一切悲惨的,可怕的,会给您添麻烦的事情,只需您略微高抬贵手,恢复我们之间往年的贸易,就都不会发生!”
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着各种喉咙抽噎的动静,语调和姿态也是卑微到了极点,甚至还带有几分令人不禁同情的意味。
但与此同时,他那毫不掩饰的威胁在场众人也同样听出来了。
白鲸港议会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冰龙峡湾实际统治者,坐在议长位子上的安森·巴赫身上。
短暂的沉默中,神色淡定的安森缓缓开口道:
“可以。”
“我可以保证诸位能够得到你们想要的,但是不会是以过去,或者诸位所认为的某种方式。”
话音落下,还没刚刚来得及喜形于色的老人,立刻皱起了眉头,露出了某种分外苦恼的表情。
“什么叫不是我们以为的方式?!”
没等老人开口,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猛地迈步上前,神色愠怒的瞪着安森:“你知不知道,今年冬天我们究竟过得有多艰难……”
“奥勒斯!”
老人一把拦住了还准备继续上前的中年人,孔武有力的身躯被老人枯树枝似的手臂死死锁住,像铁链似的动弹不得:“你不要那么激动,事情是有得商量的!”
他扭过头,带着满是歉意的神情望向安森:“万分抱歉,总司令大人,奥勒斯他只是有些过于激动了,并没有任何不尊重您,还有在场诸位大人们的意思。”
“我知道。”安森微微颔首,依然神色如常:
“正是因为清楚诸位的难处,所以我才不同意按过去的方式恢复以往的兽奴贸易——不仅仅是对土著民不公平,中间层层盘剥也会抬高价格,让你们要付出比白鲸港多好几倍的价格才能得到一个珍贵的劳动力。”
“这一点我们无所谓,真的无所谓!”老人把头摇得像铃铛,话语声突然变得流畅起来了:“十几年,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我有所谓,所有正直的冰龙峡湾人,乃至所有新世界的移民们,都应该有所谓!”
安森突然抬高了嗓音,正气凛然的望着赔笑的老人和一旁满脸错愕,被老人死死搂住的奥勒斯:“我们不可能一边享受着自己幸福美好的生活,一边看着和我们同样的殖民者同伴,在饥寒交迫中生不如死!”
“在这片陌生的冰雪世界中,我们这些远离家乡,无依无靠的殖民者们必须保持团结,才不会被寒冷和疾病,以及一切在殖民拓荒中的困难轻易打垮,我们必须互帮互助!”
“所以尊敬的代表团诸位,我——冰龙峡湾将向你们提供一切所需的帮助,但不会是以恢复过去贸易的方式,因为如果那真的有益,你们也不会出现像今天这般困难的景象。”
安森义正言辞道:“我会立刻命令白鲸港的兽奴市场准备至少一千名身强力壮的兽奴,并且保证以略低于市场的价格向各位出售;于此同时,目前正驻扎在城外的射击军也将派出部队,护送装载这些兽奴的马车安全抵达你们的殖民地。”
“但仅仅是这些,并不足以改善诸位的境遇,所以新大陆公司和白鲸港商会也将派人索通前往,在当地设立银行分行和商铺,与诸位签订正式的贸易协议。”
“我可以向诸位保证,一旦协议签署并且生效,你们获得的将不仅仅是冰龙峡湾,而是包括自由邦联在内,八个殖民地畅通无阻,自由通商而不受任何责难的权利!”
在短暂的纠结之后,安森还是决定趁着这次的机会,直接插手这五个殖民地的事情。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位于灰雪镇以东,直接威胁到冰龙峡湾内陆腹地;一旦帝国选择从这个方向进攻,同时突破了王家海军的封锁——如果真的有封锁——就能安全登陆,建立起稳定的反攻基地。
和一支刚刚登陆立足未稳的军队相比,想要消灭已经拥有稳定据点的入侵者难度要大得多;即便安森有信心击败对方,他也不敢在白鲸港不留一兵一卒,全力支援自由邦联了。
帝国大军根本不需要击败自己,只要能将风暴军团钉死在白鲸港,同时围困扬帆城,剩下两三个步兵团就能扫荡大半个邦联,战争就基本结束了。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关键的地方在于这是个绝佳的,让自由邦联在白鲸港召开至高议会的理由!
相比较冰龙峡湾,实际上目前的自由邦联才是更希望和北海三国的殖民地,或者任何“友邦”建立关系的那个;对于一个新生政权而言,无论它是如何诞生的,能否得到别人的承认,永远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对内,连最起码的正常贸易都无法展开;对外,无论是争取盟友,避免无意义的冲突,都必须能得到最起码的认可才行。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真的非常需要更多的盟友。
谁也不确定帝国是否会卷土重来,如果来的话又会有多少军队;但无论如何盟友永远是越多越好。
虽然对方同样是殖民地,而且境遇远远要比自由邦联凄惨得多;但如果能够通过一次行动提供帮助,不仅可以对外展现自由邦联的团结,争取到更多的认可,强化邦联内部的向心力;还能借此将邦联的影响力渗透到这五个殖民地当中,捆绑成利益共同体。
至此帝国反扑时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自由邦联和冰龙峡湾,而是整个新世界所有——十三个——殖民地的敌意;如果能将这样的情报送到皇帝的书桌上,应该会让他在决定反攻时再增添几分压力吧?
心中一动的安森缓缓起身,眼神中闪烁着果决的光芒:“诸位虽然与我们并非相同的宗主国,甚至于信仰,理念乃至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但这仍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都是信奉秩序之环的殖民者,面对着一片崭新而又带着敌意的新世界;我们当然可以各自为政,各行其是;但如果我们真的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就必须团结一致!”
“因此,以殖民地军团总司令的身份,我,陆军准将安森·巴赫正式宣布,冰龙峡湾将全力援助即将爆发大规模饥荒的五个殖民地,并予以和自由邦联等同的贸易最惠待遇!”
“只要是秩序之环的信徒,同为殖民者,我们就绝不会放手不管!”
第三百五十二章 挥舞旗帜的双手
联合代表团的成员们很后悔,非常的后悔。
原本他们的想法很简单:略微卖个惨,然后用饥荒和流民小小的“威胁”下实力强劲的克洛维人,换取恢复兽奴贸易的权利——要是能再趁机索取些援助,当然就更好了。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克洛维人竟然打算趁机插手自己内部事务,甚至强行将自己绑在他们和自由邦联的战车上。
这可就糟了!
地处新世界东部,偏僻而又比较荒凉,还没什么优良港湾的五个殖民地虽然消息闭塞,但距离帝国殖民地叛乱战争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们多少也得到部分相关情报,并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刨除各种杂乱信息,这就是一场帝国和克洛维之间的冲突,他们这些北海三国的孤儿和对面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更从未考虑过独立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所以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五个殖民地是这么想的,可惜其他人并不是。
冰龙峡湾渴望扩张势力范围,自由邦联试图争取独立…当新世界两个最强势的殖民地政权试图改变局面时,剩余的人是没有阻止的权力的,无论殖民者还是土著民;平等自由或者被奴役压迫,也并不是由他们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
所以虽然不情愿,但这五个殖民地并没有拒绝这份“善意”——当然也不敢拒绝。
一方面安森说的是实情,一千名兽奴并不能改变什么,没有贸易又缺乏生产工具,再努力垦荒也只能挣扎在生死线上,而且还会被本土抽血…读作殖民,写作流放,活得比坐牢还要悲惨。
真正渴到不行的人,哪怕明知道放在眼前的是毒酒,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了。
在北海三国控制的五个殖民地中,稻草镇和捕奴港属于纳克希尔王国,前者靠近河流而且土地肥沃,距离灰雪镇不远;后者是个小渔港,但靠着向本土输送兽奴,过得也不算太差。
但和这两个殖民地比起来,剩下的三个就非常惨了——要么靠近的港口偏僻,土地盐碱度高,只能靠捕鱼度日;要么有河流但水量不高,周围的荒地也和肥沃扯不上关系;要么虽然土地肥沃也拥有水源,但树木丛生,不仅垦荒难度大,还经常性遭遇土著民,野兽,疾病,不知名的有毒植物…各种意外袭击。
事实上这才是殖民的常态,像白鲸港,长湖镇,扬帆城这些地理位置优秀,资源富饶,气候也不算特别恶劣又很容易被发现的土地,属于绝对的稀缺精品;一般的殖民者能找到灰鸽堡,红手湾,灰雪镇这种地方,就已经算是运气爆棚了。
也正因为稍微还有些家底,稻草镇和捕奴港对于和冰龙峡湾签订贸易协定,允许新大陆公司的银行和商会入驻这件事非常抵触;但架不住另外三个殖民地已经惨到距离饿死人只差临门一脚,还没开始谈判就对援助迫不及待了。
迫于压力,联合代表团的团长也就是稻草镇议长只得答应请求;得到消息的安森第一时间派小书记官前去联络波丽娜·弗雷;巧的是当他抵达灰鸽堡一行的临时住处时,恰好遇到了前来拜访自己“未婚妻”的莱茵哈德·罗兰。
“秩序之环保佑,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惊喜的话语声在客厅内响起,情绪略微激动的莱茵哈德望向正端着咖啡向自己走来的少女:“顺利的话,这很可能成为自由邦联独立之后,成功处理的第一起外交事件!”
“也是新大陆公司又一次拓展业务和市场的良机。”波丽娜微笑着将滚烫的热咖啡递给他:“砂糖一颗,两小勺牛奶,我没记错吧?”
“您对细节的观察力和记忆都是那么的无可挑剔,尊敬的波丽娜小姐。”莱茵哈德微微一笑:
“很显然,安森·巴赫大人是希望能够在冰龙峡湾举办今年的第一次至高议会——既然要和这五个殖民地建立贸易关系,那么就必须是以邦联,而非某个单独殖民地出面。”
“这是您的一大优势,波丽娜小姐;灰鸽堡并不富裕,但作为《反抗宣言》的宣布者,邦联内自由与平等的旗帜,在新大陆公司的帮助下,运用您的影响力不难说服议会;而得到援助的五个殖民地必将对您感恩戴德,他们的支持又能反过来加强您在邦联内的地位与实力。”
和邦联其它殖民地相比,最为弱小的灰鸽堡唯一的优势就是波丽娜·弗雷本人的影响力;作为最先站出来反抗帝国统治的她,某种意义上甚至就是自由邦联的化身。
当然,反过来说她和灰鸽堡也是唯一不可能向帝国投降的;要么独立,要么毁灭,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所以我们要怎么做——支持对五个殖民地的援助行动,并提议与他们签订贸易协定?”
将咖啡放在茶几上,波丽娜端正的坐在莱茵哈德对面:“我已经公开表示过赞成安森·巴赫大人对待土著民平等,再加一条提议的话,是否会对灰鸽堡的影响力造成削弱?”
“没错,所以绝不能那么做。”
微微颔首的莱茵哈德露出了赞赏的表情:“灰鸽堡决不能看上去像是白鲸港的附庸,必须有更加独立的口号,让你的一举一动看上去都是在为这个口号,以及背后所象征的目标在行动,这样就不会因为有太多提案而削弱你的影响力了。”
“口号?您是说…自由与平等?”
“平等与自由!”
莱茵哈德目光一闪:“所有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新世界的殖民者,所有原本就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原住民,大家都应当平等的享受这片土地赐予的美好生活!”
“一个受人压迫,在未经自己同意前提下成为他人财产的奴隶,不可能是自由的;一个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财产,健康受到严重威胁,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人,也不应该被看作是自由的!”
“当一群人拥有着可以做任何事情的权利,挥霍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享受着全方位的保障时,另一群人却被迫接受他人的奴役,连果腹都无法满足和实现的时候,又怎么能称之为平等?!”
慷慨激昂的总行长让少女怔了下,表情变得十分精彩了起来:“您是说…我应当以此为口号,夺取对这件事的主导权?”
“不不不不…亲爱的波丽娜,您的胃口未免太小了些。”莱茵哈德摆摆手,忍不住嗤笑一声:
“我的意思是你应当通过主导这次对五个殖民地的援助,夺取对自由邦联的控制权。”
“这是一次从天而降的好机会——你需要展现出一定的魄力,要求,威胁甚至是命令各个殖民地的代表,同意按照你的想法完成这次的援助计划和贸易协定的签订工作;你要让他们习惯于服从你的命令,或者说…至高议会的决定。”
“它不应该是个用来调停各个殖民地之间矛盾的机构,应该是…是…是教廷,是骁龙城的圆桌议会,克洛维人的枢密院!”
“而你…你就是议会的化身,就是他们的领袖;你可以宽容,但在应当决策的时候,你必须强硬起来。”
“至于如何援助,新大陆公司已经做好了完善的准备,无论是兽奴,贷款还是药物,食物和各种必需品都已经准备完毕——全都是之前重建白鲸港时攒下的。”莱茵哈德得意的一笑:
“所以你不用有任何的顾虑,这件事情不可能,也绝不可以失败;不夸张的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自由邦联的规模将远远超过现在,达到十三处殖民地之多!”
少女微微颔首,原本还能镇定自若的表情也露出了几分激动:“平等与自由…这会是整个自由邦联的新生。”
“也是弗雷家族崛起的开始。”莱茵哈德举起手中的咖啡杯,玩笑似的和她碰了下:
“在并不遥远的将来,这个姓氏会被视为自由平等的象征。”
波丽娜也笑了:“一面旗帜。”
“没错,一面旗帜。”莱茵哈德点点头,紧接着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千万记住,旗帜是被用来挥舞的,它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含义;是那双挥舞旗帜的手赋予了它含义;外人当然可以只将目光聚集在旗帜上,但旗帜本身的注意力,永远不应该离开那双挥舞着它的…手。”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抿了口咖啡的莱茵哈德双眼一眨不眨,意味深长的注视着微笑的少女。
像是思考了片刻,波丽娜深吸口气,用着斟酌似的表情道:
“十一个。”
“嗯?”
“您刚刚说,也许自由邦联的规模将远超现在,控制着十三处殖民地…但即便算上全部的五个殖民地,也只有十一处而已。”
“是吗?”莱茵哈德挑了挑眉毛:“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或许吧。”波丽娜微笑着端起咖啡杯,恰好挡住了她的脸孔,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
“或许…吧?”
…………………………
扬帆城,总督府。
温暖的壁炉旁,年轻骑士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精灵少女,目光出神。
自从那个夜晚之后,芙莱娅虽然仍有心跳,呼吸也没有中断过,身体从头到脚都十分健康,但始终保持着昏迷状态,再没有清醒过一次。
作为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路易对施法者多少有些了解,成为了亵渎法师的施法者本质上已经不再是普通的精灵或人类,生命力的强度根本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即便是她现在的状态,重新苏醒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已经成为亵渎法师,又和卢恩家族关系亲密的安森,肯定知道让她醒来的方法。
但这就是问题了。
在经历了那个夜晚之后,他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亦敌亦友的家伙;曾经的他还可以用“迫不得已”,“被逼无奈”这种理由为他辩解,但现在…成为亵渎法师,难道也是被逼无奈吗?
“我该怎么做,芙莱娅?”年轻骑士喃喃自语:
“是的,我知道这样自己显得死板,甚至有些不通人情——不是他的话,我也许无法活着离开白鲸港。”
“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那些经典,家人,朋友…整个世界,他们都告诉我旧神派是邪恶的,施法者是邪恶的,那些异端邪神…是不可饶恕的!”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从来也没有问过吧?”路易自嘲的笑了,笑得十分苦涩:
“不像他,我从来就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或者真相是什么,我太懒了…我只想让父亲和兄长告诉我应该做什么,然后让他们以我为荣。”
“真相,也许就是这个让我们成为了不同的人,却还可以是朋友的原因。”路易微微蹙眉:
“不,不是这样的,理由要比这个更简单得多,也…残酷得多。”
“事实是,我其实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我总是假装不知道或者不在乎,顽固的坚守着那些别人告诉我的,这个世界的模样;因为这样去生活要简单得多,也容易得多。”
“我希望父亲,母亲,兄长,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我希望他们以我为荣,而不是用看待异类的眼光看着我,我希望…他们欺骗我,然后我假装相信了他们的谎言。”
“因为那样的话,我就不用承担真相带来的痛苦了。”
“这就是…我,路易·贝尔纳。”年轻骑士喃喃道:“我知道,芙莱娅如果你现在醒着,肯定会说各种安慰我的话;但事实就是如此——我爱你,但我不敢为了你去挑战我的家族,皇帝还有教廷。”
“我是个胆小鬼,只敢带着你躲到世界边缘的某个角落……”
话语声戛然而止。
面无表情的扬帆城总督缓缓回首,看到自己的传令官正瑟瑟发抖的躲在门后,一边用双手捂住耳朵,一边疯狂的摇头。
“……有事?”
“您的信,总督大人!”传令官赶紧开口解释:“另外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什么的,只是这封信实在十万火急,因为它是……”
“是什么?”
“是您的父亲,艾德兰大公寄来的!”
第三百五十三章 吾王英明
清晨,骁龙城皇宫。
一身亮蓝色配金鸢尾花纹长礼服,胸口还挂有银色绶带的伯纳德·莫尔威斯背着双手,在小觐见厅外的长廊来回踱步,等候传唤。
他本人对散布没什么爱好,倒不如说更习惯一动不动驻足或坐在某处,那样反倒更容易平复心情;但只要一停下或者背过身去,就能感受至少有两位数以上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为了今天的觐见,朱莉安娜几乎把皇宫内大小侍从和卫兵们全都打点了个遍;仿佛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导致皇帝对自己勃然大怒,降罪把自己打进监狱。
这笔不菲的开支算上之前为自己奔走的各种应酬,让小小的家庭开始不堪重负;如果不是为了请客时的脸面,接下来差不多要开始卖掉庄园里的银器和画像了……
回想起带着仆人连夜翻箱倒柜,把家里能找到的勋章全挂在自己的绶带上,又亲自把礼服熨平,帮自己穿戴整齐依然忧心忡忡的妻子,伯纳德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正准备顺着和刚才相反的方向继续漫步时,一道穿着骑士束装,白色大氅下藏着胸甲的魁梧身影出现在视野当中,精致的长筒皮靴在镜面地砖上敲打出战鼓似的节奏,快步向他而来。
伯纳德深吸口气,带着几分礼节性的笑容迎了上去,同时不忘主动伸出右手:“尊贵的艾德兰大公,当初一别已经过去数月,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
“为什么不告诉我?!”
直接无视了那只已经伸到面前的手掌,眉头紧蹙的艾德兰大公抢断道:“艾德·勒文特的死,为什么在我们当初见面的时候刻意隐瞒?!”
“我、我并没有……”
“你犯了近乎致命的错误,伯纳德·莫尔威斯!”艾德兰大公再次夺过话语权:“如果处理不善,这件事可能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拖进地狱里去的,你明不明白?!”
“我……”
“你当然明白了,这也是你会选择隐瞒的原因,但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对吧?”艾德兰大公冷哼声:
“勒文特家族不是傻瓜,他们在新世界多少也有一点点人脉,更不用说和教会之间的关系,你从一开始就该明白这其中的风险究竟有多么的……”
“该死的,我当然知道!”
连续被抢断的伯纳德忍不住一边压住嗓门低吼,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被周围人觉察到任何异常:“艾德·勒文特是我最好的朋友,无意冒犯,但我比您更在乎他的死活!”
“您以为我没有想过挽救的措施吗?当然想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整个新世界知晓他已经死亡的人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量;就连绿龙号的遇难我也已经尽可能控制舆论,避免和旧神派牵扯上任何关系,就是为了避免被教会找到合适的理由!”
“您是堂堂艾德兰的大公,路易的父亲,我尊重您——但这不是您问责我的理由。”伯纳德深吸口气,紧凑的领口让他突然有些喘不上气:
“为了帝国,我已经竭尽所能,哪怕事情没有按照所有人希望的方向发展,我也问心无愧!”
“但是艾德·勒文特死了,他死了。”艾德兰大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如果你事先把这件事告诉我,那我就可以先去造访勒文特家族,告诉他们这个遗憾但无可挽回的结果,再与他们一同劝说陛下放弃对殖民地的反攻计划;但现在…原本和新世界没什么牵扯的他们,变成了最极端的主战派。”
“眼下依然反对陛下放弃反攻殖民地的,就只剩下贝尔纳和罗兰家族…四比二,再加上教廷的圣战军,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四比二?我记得沃顿家族不是一直竭力反对……”
“他们同意了,勒文特家族答应放弃那个御前武官的职位,让给一位沃顿家的年轻人。”艾德兰大公冷冷道:
“当然真正的代价肯定远不止于此,只是我目前得到的情报只有这个…你猜勒文特家退让妥协的原因是什么,我了不起的殖民地总管大臣?”
伯纳德倒吸一口冷气。
六位大公中有四位同意,算上皇室就是五比二…虽然不是全员赞成,但想要阻止皇帝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不,情况恐怕比不能阻止还要更危险——反对夺回殖民地的罗兰和贝尔纳家族,都是帝国北方的豪门,和殖民地有直接的利益牵扯;在整个帝国都赞同皇帝的时候,偏偏是这两大家族成了最后的异议者。
皇帝会怎么想,皇室会怎么想,乃至于整个帝国千千万万的臣民,骑士,秩序之环的信徒……
冷汗划过逐渐僵硬的脸颊,令伯纳德嘴角无意识的抽搐了下。
“很好,看来您已经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了。”
艾德兰大公微微颔首,紧蹙的眉头中流露出一丝疲惫:“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想要阻止皇帝是天方夜谭,但仍然有一丝转机,避免帝国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被某些卑鄙的胆小鬼钻到什么空子。”
卑鄙的胆小鬼…伯纳德目光一转;“克洛维?”
“我敢用我妻子的贞洁打赌,他们在得到这个消息时肯定喜出望外!”艾德兰大公鄙夷道:
“无功而返或者大获全胜,帝国在这场战争中浪费的人力物力都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届时造成的损失三到五年都无法彻底恢复元气,克洛维人…他们将取得对帝国决定性的优势。”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寄希望于能够以此达成停战;对于那帮胆小懦弱的乡巴佬,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他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确实如此。”伯纳德深表赞同,然后试探着询问道:
“所以,您的计划是让克洛维人成为圣战军的先锋?”
“不仅仅是先锋,更要拿出诚意,他们不是一直自诩‘虔诚’,愿意为教廷分忧吗?不好好表现一下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艾德兰大公深吸口气:“我们必须让皇帝明白,发动圣战军当然可以,但必须是整个秩序世界共同行动,而非仅仅帝国一家——那样只会显得我们被整个旧大陆所孤立,并不能彰显他作为秩序世界守护者的威严。”
“但……我们已经被孤立了啊。”伯纳德忍不住道:“自从圣徒历九十五年对北海三国背信弃义,又在前年丢失了瀚土和伊瑟尔精灵王国之后。”
“没错,所以更加不能让皇帝察觉到这一点——如果让他发现了,就把责任都推给卑鄙的克洛维人。”艾德兰大公点点头:
“整个秩序世界中,他们是仅次于帝国的势力;如果连他们都虚与委蛇,剩余的各方势力恐怕也很难表现得足够积极,又谈何秩序世界的团结,更遑论组建讨伐异端的圣战军了!”
“有道理!”伯纳德赞同的连连点头。
他已经大概明白了艾德兰大公的思路…并非要阻止皇帝,而是通过外交手段将这个荒谬而且毫无意义的行动,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不要说圣战军的主导权和各自分配的义务,光是停战协议就能扯皮数个月,而汹涌海可是有航行期的。
一年,不…两年,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拖延到三年以上!
三年的时间,秩序世界的局势恐怕已经天翻地覆,哪怕皇帝还想再夺回殖民地,也没有更合适的机会了。
小觐见厅的大门打开,背着双手的皇家侍从站在门后,向着两人分别行礼,毕恭毕敬的低头道:
“陛下正在款待克洛维的大使,请二位大人一同前往,品鉴皇后陛下亲手烹煮的咖啡。”
两人四目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几分忐忑和决绝,而后默契的同时顾悠闲,跟随侍从走进了小觐见厅。
……………………
克洛维城,奥斯特利亚宫。
“这样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放下手中的文件,卡洛斯二世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如此苛刻的停战条件,帝国真的会答应?”
静谧的议事厅内,背对着国王的总主教坐在空空如也的长桌;他眯着眼睛,像艺术家那般观赏着桌面精致而美妙的纹理,一言不发。
“而枢密院竟然还在没有经过我同意的前提下,擅自将停战协议的草稿送给了我们在骁龙城的大使,简直荒唐!”
“他们究竟有没有想过,一旦帝国真的以教会和秩序世界守护者名义要挟,我们将被动到何种地步?!”
“好吧,即便帝国接受了我们的建议,结果难道不是更糟糕吗——仅有的殖民地必须拱手让出,将克洛维的力量投入到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去,这回对我们的实力造成空前的削弱!”
充满牢骚和抱怨的话语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又很快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您今天似乎很安静,总主教阁下。”卡洛斯扭过头,望向路德·弗朗茨的背影:“就没有想说的吗?”
“什么?”
“枢密院呈上来的停战协议草案,您对它难道没有任何意见?”
“当然没有。”头也不回的路德·弗朗茨平静道:
“我并不知道那份文件里写了什么,自然也无权发表任何意见…您应该没有忘记,我是克洛维教区的总主教,教会是不能干涉王国内政的。”
“是的是的,我当然明白这一点!”卡洛斯二世不耐烦的摆摆手:“但您肯定已经知道了,通过某个人或者某种途径,我才不相信您看到它的时间比我还要晚!”
“不过既然您坚持,那我就直接告诉您好了…枢密院为了组建圣战军而准备了一份与帝国停战协议的草案,上面要求帝国立刻放弃过去两年所占领的一切土地,据点和要塞,将边界线恢复到圣徒历九十九年开战前的状态。”
“除此之外,因为战争是帝国发起的,所以必须予以一定的补偿,将两座位于关键位置的要塞转交给克洛维,待到圣战结束后再返还给帝国,以此证明帝国对此次圣战的严肃和诚意。”
“嗯,听起来很有道理。”路德·弗朗茨微微颔首:
“但以我个人对皇帝的了解,他恐怕不会把这当成是停战协定,而是克洛维自诩胜利在索要赔偿。”
“您说的完全正确!”卡洛斯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这种过分的要求,那个好脸面的家伙怎么可能同意?!”
“他是不会。”总主教看着他:
“但那对您而言重要吗,陛下?”
激动地卡洛斯愣住了。
“我、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为什么这对我而言…不重要吗?”
“如果您急于停战,那么是的。”路德·弗朗茨平静道:
“但如果您希望克洛维能够最大限度的从这场圣战中夺取利益,或者说减小损失,那么…它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您的臣子们就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没有与您商量的情况下,擅自将草案送往骁龙城的。”
卡洛斯二世:“……为什么?”
“因为那位皇帝希望成为圣战军的最高统帅,还希望可以夺回失去的六个殖民地,甚至拿到更多。”总主教依旧面不改色,内心忍不住暗自叹息一声:
“他需要克洛维的支持,因为这场战争不能是帝国的独角戏,而如果克洛维明确表示不参与,就给了其它势力不参与的理由。”
“教会虽然也会向克洛维施压,但至少明面上他…我们是不能干涉世俗纷争的,这必须由帝国亲手解决;所以克洛维尽可以漫天要价,和帝国谈判——反正最着急的一方,永远不应该是您。”
随着老人波澜不惊,循循善诱的话语声,卡洛斯渐渐陷入了沉思,旋即像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所以对克洛维最有利的方向,就是把这件事尽可能的…拖下去?”
听到这句话的路德·弗朗茨突然站起身,带着把卡洛斯吓一跳的严肃表情,向他躬身行礼:
“吾王英明!”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就在我面前
在解答了卡洛斯二世的疑惑之后,总主教又为对方讲解了半个小时的秩序教会经典,并做了一个简单的忏悔祷告。
面对面的两人跪在椅子左右,合十的双手抵住下颚,闭上双眼的同时默默在心中悼念,向秩序之环坦白内心的罪恶。
这是两人多年约定的一部分…身为总主教,路德·弗朗茨名义上不能干涉世俗,但却可以为国王解答内心的疑惑;于是卡洛斯每周都会固定召唤总主教入宫,接受他的忏悔。
从尚未登基还是王太子的卡洛斯·奥斯特利亚,到如今的“幸运儿”卡洛斯二世,两人的默契已经持续了几十年;无论王室亦或者枢密院,所有人都明白路德·弗朗茨为陛下解答的,绝对不仅仅是“精神上迷茫”。
但这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只要约定的双方不主动打破,自然就还可以持续下去;即便如此,路德·弗朗茨依然坚持履行“总主教的义务”,协助卡洛斯二世忏悔祷告,从未因为习惯而有过放松。
整整一刻钟的寂静后,率先睁开双眼的总主教缓缓起身,向已经心情平复的国王行了一礼,离开了奥斯特利亚宫。
走出大门时,一辆马车正在外面静静地等候,冰龙峡湾荣誉总督侧身望着总主教的身影,微笑着招了招手。
神色如常的路德·弗朗茨漫步走近,在小女仆的搀扶下登上马车,看起来是那样的从容不迫,就连坐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也不是下令开车,而是从旁边的酒柜内取出一瓶葡萄酒。
“立刻给安森·巴赫写信,用最快的速度送抵白鲸港。”
“唉?”
正在斟酒的索菲娅被父亲冷不丁的话语惊到一愣,错愕的望着那张平静到没有半点波澜的面孔:“立刻?”
“不,是现在。”总主教端过只斟了一点点的酒杯,闭上双眼露出享受的表情:“没时间再等了,三月份之前必须让他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可、可现在是一月啊,汹涌海的冰还没有完全解冻,要怎么把消息告诉那个家……”
“我说,你来写。”轻抿着杯中酒浆,总主教敲了敲车厢顶:
“去腓特烈大街。”
驾车的小女仆不敢怠慢,马车迅速离开王宫大门,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间消失了踪影。
车厢内的索菲娅还想再多询问几句,但看着已经露出了等候表情的父亲,还是默默拿出了纸笔,靠在小小的茶几旁。
把玩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总主教深吸口气,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开始叙述,时不时还会故意放慢速度,让女儿不至于跟不上节奏。
但这显然低估了某位少女的水准…常年为家族奔波效力的索菲娅已经在和各路贵族,会计,富商的交锋中锻炼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不要说单词,就连标点符号和语气也不会记错,一个午餐小憩的时间,就能起草好入股或收购的合同。
如果也按照施法者的方法划分,她的业务能力起码也是亵渎法师的级别,并且临门一脚就能迈入使徒的境界。
这位“亵渎法师”刚开始还能顺利流畅的记录,偶尔还有等待父亲整理思路的空闲;但随着内容逐渐升级,并且开始触碰到某些自己平时都没有接触过的机密,冷汗开始不断从她圆润的额头渗出,握笔的手指也开始颤抖。
依旧神色如常的路德·弗朗茨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女儿的变化,词汇,声调,语速像无数颗精密咬合的齿轮,在有条不紊的飞速运转,组成一个个令少女头晕目眩的短语长句。
索菲娅记录的速度越来越慢,到了后面她甚至要强迫自己不再联想,机械的操弄着自己的右手,在羊皮纸上下写下那些娟丽的单词符号。
待到总主教终于念出了最后一句落款,她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早已被汗水打湿,握笔的右手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酸痛——往常就算再多一倍字数,也绝不会让她感到丝毫的不适。
默不作声的路德·弗朗茨亲自斟了半杯葡萄酒,推到女儿的手边:
“这封信要尽快寄出,最好今晚之前就可以离开克洛维城。”
“要怎么做?”索菲娅瞪大了眼睛,情报的信笺明明没什么分量,却在她的手中微微颤抖:“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登上这辆马车,难道不会太危险了吗?”
“即便有暴露的风险,也还是要这么做。”路德·弗朗茨淡然道:“我们没有时间了,不能让安森·巴赫到夏天再得到详细的情报。”
“没有时间?”
少女很是诧异:“但您…您不是一直都在强调,这场战争最快也要到今年的六月才有可能开始,并且各方势力肯定会心怀鬼胎而导致拖延吗?”
“是的,但亲爱的索菲娅,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地方就在于它不会按照你希望的方向前进,无数的细节影响着局势的变化,某些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得知真相的情报,很可能在至关重要的环节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路德·弗朗茨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凝重:“我能够从某些信息中觉察到危险逐渐靠近,但我无法确定它的真面目;出于谨慎,我认为有必要确保与安森·巴赫之间,不存在任何的信息迷雾。”
“……我,我真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在乎那个家伙?”少女停顿了下,难以置信的摇摇头:“我以为在您眼中,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
“保持你的认知,我亲爱的索菲娅。”总主教冷冷地打断道:
“不要被一时的情感左右你的理性…细腻的情绪充满了感染力和理解他人的共情力,有助于拓宽你思考问题时的方向和路径,但千万不能让它使你产生动摇。”
“对你和你的兄长,我自始至终都在倾囊教授,并且从未对你们撒谎;永远不要质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还有这个叫做‘弗朗茨’的家族,我在乎的也只有你们。”
望着父亲那冷漠的脸孔,索菲娅的心情有些复杂。
安静的望着车窗外缓缓移动的街景,早已对克洛维城(内城区)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她立刻意识到,腓特烈大街已经在前方不远。
少女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小声问道:“要怎么把信送出去?”
腓特烈大街不仅是克洛维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还是克洛维审判所“求真修会”总部所在地;想要在这里做任何事情还能不被审判官们发现,难如登天。
当然,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看似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场所,极有可能就埋藏着某个不为人知,遍布大半个秩序世界的情报网。
难道说,父亲真的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悄在克洛维城内培育一支效忠弗朗茨家族的势力,以备在必要的时候……
“马车停在大街的入口,那里有一家刚开办不久的报社,把信附上地址交给报社的总编辑。”路德·弗朗茨沉声道:
“如果问你任何问题,不要回答,他自然明白要怎么做——他是真理会的成员。”
“唉?”
索菲娅瞬间呆住了:“真、真理会?”
“怎么了?”
“您、您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少女结结巴巴了起来。
这个问题让总主教愣住了片刻,在沉默数秒后,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女儿:“我……不应该知道他们的存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应该对他们有所了解?”
“也,也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呃、是……”
少女欲言又止,然后叹了口气道:“您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么做的确有一定的风险,但也是最稳妥的办法。”路德·弗朗茨微微颔首,目光扫向车窗外不远处的报社:
“既然真理会那么渴望改变世界,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全新的势力被扼杀在萌芽状态;比起我们,他们才是真正会不计代价,将消息传递到安森·巴赫耳朵里的那个角色。”
“亲爱的索菲娅,敌人和朋友就是这样…你需要了解他们想要什么,然后考虑如何用满足他们的方式让他们为自己做事,甚至成为你坚定不移的同盟。”
“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没什么是无法被逆转的;被熄灭的火,自会有重燃的余烬取而代之。”
……………………
新世界,白鲸港。
随着白鲸港议会正式批准了对五个殖民地的援助计划,冰龙峡湾殖民地开始迅速开始运转——但并不是为了他们提供物资,而是筹办自由邦联圣徒历一百零二年第一次至高会议。
毕竟是要同时支援五个大型殖民地,放在整个秩序世界或许连一个小水花也不会掀起,但在新世界已经是“区域性事件”级别的大事,作为整片区域唯一的“独立势力”,自然不能对此假装不存在。
当然,他们原本真的是假装不存在的。
毕竟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曾经欣欣向荣的社区或者殖民地因为各种原因衰败,甚至消亡,在新世界也属实常见,并不会在各个还算活得很好的富商议员们心中掀起什么波澜。
但是当冰龙峡湾主动提起这件事,甚至作为名义上自由邦联的领袖波丽娜·弗雷以此作为至高议会的议题之一时,他们就不能再继续装聋做哑了。
他们当然不在乎这五个殖民地的死活,更不会对正在挨饿受冻的“同胞”有什么同情或者怜悯;只是如果眼睁睁看着克洛维人势力东扩而不作为,导致的后果他们绝对是无法承受的。
虽然冰龙峡湾和自由邦联属于盟友关系,但这个关系并不怎么对等——整个邦联几乎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军队,完全需要依靠风暴军团与其仆从军队提供安全保障,这个身份扬帆城暂时还无法完全取代。
但反过来说,安森·巴赫又凭什么要保护自由邦联呢?
一旦帝国真的发起反扑,他可不可以和帝国妥协,以出卖邦联的方式确保帝国大军不会危及冰龙峡湾?
他们不知道,但他们觉得很有可能!
反正横竖都是扩张势力,在自由邦联失去的完全可以从那五个殖民地身上拿回来——深陷内战的北海三国就算战争结束,也绝不敢为了几块可有可无的殖民地惹怒克洛维人。
所以邦联必须表态,配合冰龙峡湾的行动以此来证明自身的存在和重要性,顺便将影响力扩张到新世界东部,争取将五个殖民地也纳入邦联的大家庭。
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邦联诞生以来的第一起“外交事件”,至高会议的举办地也顺理成章的被定在了白鲸港,时间则在二月初。
为了确保这场会议如期举行,安森预想中的“至高议会”开始进入了筹建阶段,各个殖民地的代表团正巧还未离开白鲸港,自然也就没有了离开的必要。
五个殖民地的联合代表团在得到了一千名兽奴和新大陆公司以低价出售的一批金属制品,尤其是农具之后,也不得不答应了参与这场会议的请求。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说服路易·贝尔纳前来参加这场会议?”卡尔忍不住问道:“毕竟扬帆城可是邦联最重要的殖民地,他不表态的话,对至高议会的权威会造成影响的吧?”
“不,路易·贝尔纳一定会来的;作为骑士,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被饿死。”安森摇摇头,忧心忡忡道: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让他接受不会在看见我的第一时间拔剑冲上来,把我这个邪恶的异端给碎尸万段。”
“这确实有不小的难度,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有一个,我准备派一位很擅长说服别人的使者,前往扬帆城邀请他来参加会议——不仅解决了矛盾,还展示了诚意。”
“真的吗,你准备派谁?”
“这个嘛……”
看着满脸好奇的参谋长,安森的嘴角开始飞快的上扬:
“你没发现…他就在我面前吗?”
第三百五十五章 邦联的存亡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扬帆城总督府内,神情恍惚的风暴军团参谋长卡尔·贝恩中校抽动了下喉咙,战战兢兢的望着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声音颤抖:“……大概是这样。”
话音落下的刹那,注意到扬帆城总督微微蹙眉的他,眼角本能的跳了下。
说实话但凡有可能,卡尔绝对是一万个不情愿——即便私交再怎么亲密无间,帝国和克洛维之间仍处于战争状态,路易·贝尔纳愿意加入邦联的原因也只是不忍扬帆城遭受战火荼毒,希望能以此阻止一场无意义的战争,可并不是认同了某人“平等自由”的鬼话。
甚至就在这一件事情上,双方的分歧也远远超过表面的和谐…路易·贝尔纳明显更倾向于由扬帆城主导邦联,摆脱克洛维或者说安森·巴赫的影响,和帝国缔结友好关系,这已经触及到后者的根本利益了。
至于那个最关键,最要命的因素……卡尔都不敢多想。
偷瞥了眼身后近在咫尺的大门,参谋长果断放弃了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能够刀劈子弹,孤身荡平自由派叛乱的天赋者面前试图爆发潜力,怕不是大幕还没拉开就提前谢幕了。
正当卡尔胡思乱想,脑海中都开始浮现走马灯时,年轻骑士突然开口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卡尔赶紧答道:“事关邦联在新世界的影响力与地位,以及东部五个大型殖民地的存亡延续,扬帆城的态度至关重要,因此还请不要拖延,无论如何尽管赶往白鲸港,参加至高会议。”
“当然,如果您不愿以的话我个人也非常能够理解,但至少也请派出可以代表您本人的使者,以便……”
“不用那么麻烦。”
路易抬手打断了卡尔,轻声开口道:“我这就动身,亲自前往白鲸港。”
嗯?!
瞳孔骤缩的卡尔怔了下,像是听到了某种特别匪夷所思的事情:“您、您确定要…要……”
“我将亲自前往白鲸港,参加今年的至高会议。”四目相对的路易正色道,重复了一遍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卡尔·贝恩中校,如果这就是您来的目的,现在就可以动身去向安森·巴赫回复了。”
“当然,我个人更希望您可以与我一同前往——听说您是在射击军的护送下,海陆兼程赶到了扬帆城,我希望可以亲眼见识下这支按照克洛维军制训练,由土著民组成的军队究竟如何,可以吗?”
“这、这当然没问题!”卡尔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但神色中的紧张丝毫未见:
“但您确定要亲自前往白鲸港,真的不需要他人代劳吗?”
望着参谋长透着心弦紧绷的眼神,年轻骑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的转过身来到窗前,眺望着外面的扬帆城:
“卡尔·贝恩阁下,您认识安森·巴赫的时间比我要长的多,对他的了解也更深;从您的角度出发,是怎么看待您这位上司的?”
“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善于妥协和随机应变的投机者,值得信任的指挥官,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或者…邪恶的异教徒?”
尽管背对着自己,卡尔依旧能从路易微颤的声音中,感受到他内心的迷茫和动摇。
这并不是因为受到了某种刺激,而是长期存留的压力在被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之后,内心对现实的认知和坚信的理念出现不可调和的差异,出现了巨大的分裂。
略微平复下心情的他深吸口气,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更加中立,客观一些:
“我认为您说的这些全部都是,但都只是安森·巴赫的一部分。”
“他是秩序之环的信徒吗?应该是的,但肯定不怎么虔诚;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施法者,但我觉得他对邪神的‘虔诚’大概也有待商榷。”
“作为一名军官,我从未见过比安森·巴赫更加令人心惊胆跳,但却永远值得信任的上司;然后…是的,他非常善于妥协和随机应变,投机者这个称呼放在他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略微停顿了下,卡尔缓缓站起身,用无比郑重的表情看向路易的背影:“至于他是不是可以托付性命的朋友,我不想回答您这个问题——以我的立场既没有这个资格,对您大概也没什么说服力。”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不是安森·巴赫,您根本不会在这里见到,或者认识我。”卡尔正色道:
“如果不是他,我或许会被您的士兵在雷鸣堡城外的堑壕里打死,或者在雷鸣堡的城堡大厅里被您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或者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那个东西…变成看不出形状的尸体。”
“更进一步说,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一个常备军团的参谋长,陆军中校,完全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投机者,异教徒!”
“作为一名实际获利者,我没有告诉您那家伙算不算是个‘可以托付生命的朋友’这么纯粹的立场。”卡尔自嘲的笑了笑:
“您可以问问和您地位差不多,关系也更好的莱昂·弗朗索瓦,他肯定会给出一个十分有说服力的答案——当然,我们都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作为“安森·巴赫教派”第一代大主教兼教派经典的编纂人,莱昂·弗朗索瓦的心中百分百只有安森·巴赫一个太阳。
路易·贝尔纳扭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比复杂的神情。
“说实话,卡尔·贝恩阁下,我稍微有些惊讶。”路易淡淡道:
“原本我是期望您能够说些安森·巴赫的好话,帮助我下定决心的。”
“那真抱歉让您失望了,总督大人。”卡尔耸耸肩:
“我是个没用的家伙,不擅长吹捧;让我夸赞别人比直接掐死我还痛苦,只会说些没什么帮助的丧气话。”
“不,很有帮助!”
年轻骑士摇摇头:“您说的很对,这种问题应该询问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您没有迁就我的任性,而是帮助我看清了事情的真相,谢谢。”
真的?我怎么没发现…卡尔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所以您想通了?”
“不,这倒没有。”转过身的路易背着双手,眼神比刚开始时明亮了许多:
“身为秩序之环的信徒,七大骑士的血脉,我依然无法接受我最好的朋友做出了一个明显错误,会伤害到他以及所有人的决定——即便事出有因,即便迫于无奈,那也只能说明他对秩序之环的虔诚,以及旧神信仰的危险程度存在着明显的误判。”
“但这是我个人的事情,而眼下前往白鲸港是为了解决邦联,以及援助五个正在遭受饥荒和寒冬的殖民地;与他们的生命乃至整个邦联的前途存亡相比,我个人的感受和想法无关紧要。”
“剩下的…我会等到整件事结束之后,再认真考虑究竟该如何解决。”
路易面无表情道,背在双手攥紧了拳头;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但还是被卡尔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还是没有完全释怀,但某些原则让他愿意暂时忍耐,起码会忍耐到解决五个殖民地援助问题和至高会议结束之后;参谋长总算在心底暗松了口气,某位无良上司交给自己的任务算是完美解决了。
至于在那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卡尔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年轻骑士的表情十分决绝:
“虽然没能款待您略显失礼,但时间紧迫,还是趁着天色未暗之前出发吧——正巧,扬帆城港口有艘停泊不久的快帆船,我们沿着海岸航行,顺风的话也许几天就能抵达白鲸港,可以吗?”
“当然可以。”
卡尔果断同意,他也不想在扬帆城继续待下去了。
年轻骑士微微颔首,拿上外套朝大门外走去,参谋长紧随其后,空旷的长廊内响起了两个急促的军靴声。
就在即将离开总督府的时候,他霍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某个年轻骑士随口说出,自己也并未立刻察觉到异常,但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的单词。
路易·贝尔纳,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哦,他说这场会议关乎到自由邦联的前途,还有……
……存亡?
……………………
瀚土,金石城。
拿着刚刚从卡林迪亚港寄来的信笺,莱昂·弗朗索瓦快步冲进宫殿,焦急的神色和按住腰间剑柄的右手,让所有试图上前阻拦的卫兵和仆从们都自觉的退下,为瀚土王太子让出了道路。
当他来到议事厅外,直接推开大门时,正好和眉头紧锁的克洛德·弗朗索瓦一世四目对视,长桌两侧还分别站着骑士长埃纳雷斯,艾登大公维克托·艾曼努尔,还有自己的挚友勒诺·艾曼努尔。
迎着一双双表情各异的目光,突觉有些尴尬的小莱昂微微低头,无意中扫到了挂在父亲背后的地图——汹涌海的地图。
刚刚还想说什么的他瞳孔骤缩,下意识的开口道:
“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一片死寂。
几名瀚土的王国重臣互相对视了一眼,有的忧虑,有的冷静,有的则完全将注意力放在朋友身上,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人抬手阻止。
“看来是真的了。”克洛德一世的嗓音在大厅内回响:
“既然是卡林迪亚总主教的正式通知,说明教廷已经做出了决定,对新世界的圣战即将开始…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不清楚,但信笺上说要求尽快。”
莱昂·弗朗索瓦立刻上前,将信递给父亲;但克洛德一世并未接过,旁边的埃纳雷斯只好代劳,略微扫了几眼后点了点头,沉声道:
“教会要求我们至少要在三个月之内,集结不少于一万人的军队,于鹰角城周边候命;届时将沿克洛维境内北上,于北港登船,奔赴新世界。”
“一万人?横穿克洛维然后再度海?”勒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究竟明不明白,一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长途跋涉,消耗的物资是一笔多么恐怖的天文数字?!”
“我觉得他们知道。”
打量着手中的信笺,埃纳雷斯继续道:“上面明确提到,瀚土军队只需携带少量补给,从鹰角城至克洛维境内物资将由伊瑟尔精灵王国调配,而从进入国境直至北港登船为止,克洛维将负责所有后勤事宜。”
“至于造成的开支,瀚土需要承担一小部分,剩下的绝大多数将由教会银行提供——以圣战军统帅部的名义。”
“统帅部?”艾登大公挑了挑眉头。
“教会不可能允许我们擅自行动的…总计会有六名教会代表,裁决骑士团正副团长,外加六名军团长和他们的副手幕僚,组成统领这支圣战军的统帅部。”
埃纳雷斯一边说,一边将信笺递给艾登大公:“按照出兵规模,瀚土恐怕连一个军团长的名额都分不到。”
“六名军团长,也就是六个军团…哪怕按最低的标准计算,至少也是十二万人的大军——还不考虑裁决骑士团的规模。”艾登大公微微蹙眉:“教会这是打算干什么,扫荡异教徒还是将新世界夷为平地?”
“再有,他们要拿什么把十二万名士兵运送到新世界?”
“那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了。”
克洛德一世淡淡道,背对着众人的他凝视着汹涌海的地图:“我们的问题是,如何确保不会因为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让瀚土损失一万名精锐的士兵?”
“诸位,如今的瀚土仍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教会银行的资助对我们至关重要,公开违背他们的意愿是不可能的。”
“所以您真的在考虑出兵?”埃纳雷斯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只是刚刚得到正式的请求,为什么要这么主动?克洛维和帝国他们肯定比我们更早知道这件事,到现在也没听说他们有什么动作。”
“正因如此,瀚土才必须更加积极的表态——我们不是帝国也不是克洛维,新生的瀚土想要得到秩序世界的尊重,就必须比所有人都更加积极。”克洛德一世缓缓开口,表情中充满了玩味:
“更何况…他们都在等着呢。”
他们?
望着父亲和艾登大公意味深长的表情,莱昂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疑惑。
第三百五十六章 愚蠢?狂妄!
“瀚土已经开始动员了。”
弗朗茨宅邸内,面无表情的总主教将刚刚寄来的消息递给女儿,淡淡的开口道:“最迟三月初,一万名瀚土士兵就会在鹰角城外集结待命,以圣战军的名义正式北上。”
“这么快?”索菲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三月初,那岂不是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了。”
“他们必须快…因为只有这样,克洛维和帝国才不得不尽快表态。”路德·弗朗茨解释道:
“亲爱的索菲娅,你觉得瀚土希望参加这场战争吗?”
“当然不想,新世界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眉头紧蹙的少女毫不犹豫道,目光从那张纸条上快速扫过:“如果我是克洛德·弗朗索瓦一世,我会尽可能的向教会讨要好处,再用各种理由拖延集结和出兵的时间,最好能拖延到所有人都已经动员完毕,再不声不响的加入到这支规模庞大的圣战军中去。”
“反正就算圣战成功,瀚土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利益,既然不指望获利,自然就要尽可能避免损失;一万名精锐的士兵加上统领他们的骑士和军官,哪怕只有三分之一折损在新世界,对克洛德·弗朗索瓦也是不可承受的代价!”
“说的没错。”总主教微微颔首,继续追问道:“但克洛德一世陛下真的能这么做吗?”
“……不能吗?”
“他是瀚土的国王,国王可以做任何事情。”路德的目光迎向女儿:“只要他愿意付出代价。”
“瀚土不是靠自己的力量赢得的团结和独立,克洛德陛下在他的宫廷里更谈不上绝对的权威;对外他需要左右逢源,聚拢对抗帝国的力量,对内需要树立威信,确保封臣们至少名义上的服从。”
“所以他不可以违抗教会,也不能故意拖延,那会给反对他的人落下口实;而瀚土也不是克洛维或者帝国,他们的实力远远没到需要教会乞求他的地步;相反,他需要主动证明对教会的忠诚,才能换取有可能出现的援助。”
“所以他不仅不能拖延,甚至要表现得比任何人都积极……”索菲娅的心情略微有些低沉:“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王冠。”
“弱小者与下位者需要认清自己的地位,妄图在事实上和强者平起平坐,是一种十分可笑同时危及存亡的愚蠢行为…当然,反过来说强者也是一样。”
路德·弗朗茨突然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用《克洛维真理报》上那些无病呻吟,煽动情绪的‘评论家’的话说,此所谓‘小国的悲哀’。”
“然后附录几句克洛维的艰辛过往,再吹捧如今是如何的强盛——我亲爱的父亲,没想到您居然也在看《克洛维真相报》?”
眼前一亮的索菲娅满脸的惊奇,微微颤抖的嘴角要拼命克制,才没有完全上扬:“但这么做和克洛维与帝国的表态有什么关联?”
“克洛德一世并不愚蠢,但他多少有些狂妄了。”路德·弗朗茨继续说道:
“我说过,对克洛维和帝国的总体利益而言,尽可能拖延这场‘圣战’开始的时间,才更符合本国利益;但在具体情况下,双方内部渴望促成这场战争,以达到火中取栗目的的人也不在少数。”
“像你刚刚举例的做法,其实是很符合不少帝国和克洛维上层的心愿,让瀚土做个‘愚蠢的小国’;克洛德如果真想这么做,无论帝国还是克洛维都会很乐意配合他,甚至故意制造些边境纠纷,让他有个合适的搪塞理由。”
“但他没有,反而表现得比帝国还要积极;出于促成圣战的目的,教会就必须对瀚土予取予求,哪怕明知道这是在故意敲诈,也要尽可能满足克洛德的所有愿望——只要真的有一万名瀚土士兵,在三月初集结在鹰角城下就行。”
“克洛维与帝国上层大概能明白教会的做法,但中层的贵族,军官,骑士,富商们不会明白,他们只会意识到加入圣战就能发财;或者说正因为明白,所以会比原本更加积极的投身圣战,避免成为最后加入,什么也得不到的那个。”
“这种情势形成的舆论会反过来影响双方上层的决策,向着‘尽快开始圣战’的方向前进;但各种矛盾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只能将责任归咎于对方。”
……………………
“……而最先扛不住压力的一方,就必须做出妥协和退让。”
骁龙城皇宫长廊内,刚刚结束觐见的艾德兰大公面沉如水:“一旦妥协,瀚土必然会要求以圣战军的名义享受等同待遇;为了确保团结,教会必定会在其后予以支持。”
“无论是帝国的利益受损,还是克洛维被迫低头,瀚土都能以理所应当的姿态拿到最大的利益,而付出的代价只是让一万名士兵集结待命而已。”
“即便真到了要讨伐新世界的时候,帝国和克洛维也不可能真的让这一万人顶在前面,双方的舰队光是运送各自的部队都嫌不足,哪还有船舱留给一群瀚土人?”
“而从陛下的态度来看,多半最后妥协的是帝国——瀚土肯定会趁机要求彻底停战,甚至像克洛维人那般,要求偿付损失。”一旁的伯纳德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竟然试图操弄帝国与克洛维的决策,火中取栗…克洛德·弗朗索瓦,真是个狂妄到不知死活的家伙!”
“你们当初在瀚土没有杀死他,实在是个不太明智的错误。”艾德兰大公冷冷道:“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必须想办法让陛下回绝克洛维大使那份贪婪到无以复加的停战协议,照耀利用谈判将时间向后延期一个月左右再说。”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伯纳德摇了摇头:“克洛维人不是来狮子大开口的,他们在试探帝国对圣战的态度,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达到乐目的;如果要求重新谈判,他们肯定会立刻拿出一份‘更合适’的协议,届时我们反而被动了!”
“那您的建议呢?”艾德兰大公询问道。
慢步前行的伯纳德思考了数秒,谨慎的开口道:“将克洛维人的条件散播出去,先一步制造舆论,让骁龙城上下群情激奋;而我们再拿出一份不利于克洛维的停战协定,让驻克洛维城的大使交给卡洛斯二世和他的枢密院。”
“具体来说,就是将事情彻底扩大化,留出争吵的空间;这样算上双方反复扯皮和交换协定,私下沟通的时间,怎么也不可能少于两个月。”
“除此之外,如果全国上下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和克洛维的停战协定上的话,对圣战的热情也能稍稍减弱,多少也能避免受到瀚土人带来的情绪影响。”
“好主意!”艾德兰大公目光一闪:
“两个月的时间…我会去拜访罗兰家族一趟,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阻挠圣战军的开拔的效率。”
“其实…与其在开拔时间上消耗精力,不如考虑该如何让殖民地配合”伯纳德趁机道:
“路易·贝尔纳如今不仅是扬帆城的总督,在那个所谓的‘自由邦联’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如果他可以在新世界有所动作的话,这场圣战的规模和范围或许能缩小到一个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程度。”
“这种事情自不必说,在来骁龙城之前,我就已经想办法将关于圣战的情报送往扬帆城了。”
艾德兰大公沉声道:“秩序之环庇佑的话,路易现在应该已经大致清楚了事态的严重性。”
“在来骁龙城之前?!”伯纳德瞳孔骤缩,忍不住失声道:
“您把实情全部都告诉他了么?!”
“当然没有!”
艾德兰大公瞪了他一眼:“我只告诉了路易他必须知道的部分…您也明白,这孩子天真的可怕,与生俱来的资质也让他变得十分顽固,知晓太多真相对他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倒是一点也没错…伯纳德暗道,在瀚土远征军和新世界总督的经历,让他对这艾德兰公国的继承人心有余悸。
……………………
“……换而言之,即将到来的圣战本质上仍然是一场情报战,哪方的信息迷雾更少,沟通更加充分,哪方就能减少因为圣战而造成的损失。”路德·弗朗茨给出了最后的总结:
“在这方面克洛维要稍微出于不太有利的位置,因为教会的目标是猎杀使徒卢恩,冰龙峡湾必定处于圣战的范围之内。”
“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尽可能让安森·巴赫得到更多的情报,确保他会认清形势,做出更加合理的判断——即便这种判断不是完全有利于克洛维,也要强过安森·巴赫因为信心不充足而做出的错误举动。”
索菲娅微微颔首,表情凝重的同时忍不住松了口气;虽然弗朗茨家族为此付出了不小的风险,但至少避免了安森·巴赫与克洛维甚至兄长兵戎相见的结果。
至于“不完全有利于克洛维”…这句话被少女彻底无视掉了,安森·巴赫与风暴军团可是自己精心培养,忠心耿耿的部下,就算情况再怎么严峻也不可能背叛克洛维和自己。
“教会…这一次真的要消灭卢恩使徒吗?”
少女忍不住询问道:“我并不是同情卢恩家族,只是…这究竟有什么必要,一个远离秩序世界的使徒,如果真的将祂消灭,难道不会激起其余使徒们的警惕与敌意?”
“这也是教会所需要的一部分,我没有证据,但我认为教廷和教宗大人肯定考虑到了。”
路德·弗朗茨沉默了几秒,淡淡的开口道:“自从圣徒历四十七年之后,秩序世界各个教区和教廷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十分微妙。”
“一方面,教廷财政和影响力需要靠教区维持,教区的权力,对世俗权柄的威慑需要教廷来赋予;但另一方面,教廷本能的渴望增加对世俗的干涉;而教区则希望维持现状,也并不希望增加更多的教区。”
“对任何一位总主教而言,无论愿意或者不愿意,他的利益和是和教区内的政权高度绑定的;尽可能的扶持和提供帮助,才能让他在教廷内拥有更高的话语权;但这种情况却并不完全符合教廷的利益,因为这形同于削弱教廷对教区的干涉和控制力。”
“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那么教廷的权威减弱,再次恢复到教派分裂时期只是时间的问题;想要阻止这一进程,就必须改革教廷目前的架构;而改革就意味着要损失某一群体的利益,为了镇压这些人的反抗,则要先培植另一股新势力与之抗衡,彻底打破原先的平衡。”
“这就是为什么教廷坚持要进行一场圣战的原因。”路德·弗朗茨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猎杀使徒和扩张教区,可以为教廷带来巨大的影响力和声望;促成克洛维与帝国停战,等于打破了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公序会议留下的制约;曾经偃旗息鼓,渴望建立地上天国的教廷才能再度崛起,摧毁已经在遏制它发展的教区制度,建立更方便其干涉世俗,集权的新制度。”
“对他们,这是新时代的号角;对我们,这是即将灭亡的钟声。”
“亲爱的索菲娅,你现在明白了吗?”
………………
冰龙峡湾,白鲸港司令部。
悄无声息的驻足在起居室外,换上了崭新小礼服的艾伦·道恩轻轻咳嗽了声,用右手两根手指的关节敲了敲房门。
“请进。”
熟悉的话语声响起,小书记官推开房门,向着正坐在壁炉前沙发上,悠哉悠哉喝着咖啡的身影行了一礼:
“安森·巴赫大人,时间到了。”
“哦。”轻抿了口咖啡,安森头也不回道:
“都到齐了吗?”
“除了路易·贝尔纳大人外,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他们在等您。”小书记官微笑道: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第三届至高会议,正恭候您的光临。”
第三百五十七章 被圣战的那个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二月三日,刚刚独立不到半年的自由邦联,于白鲸港召开了她迄今为止的第三次至高会议。
同第一次时的生死存亡,第二次的各自划分边界,蛋糕,处理战后事宜尤其是扬帆城的加入相比,已经是第三次的邦联总算是开始变得“正规”许多,不再是种临时凑数,谁都能说话谁都能表决的草台班子了。
首先是根据上一次会议时来自路易·贝尔纳的提议,对与会者的数量进行限制——各殖民地除了议长或总督,只能派有限的代表和议员前来参加,目前暂定是每个殖民地上限是五十人。
而与会者中,被允许参与表决的人数则要进一步限制——在经过一轮轮争吵,妥协,伊利交换后,扬帆城被允许有十八人,长湖镇,红手湾和黑礁港是十五人,灰鸽堡与冬炬城则是十二人。
这个人数与各殖民地财力和人口挂钩,但也对实力较弱的殖民地做出了一定让步;各殖民地议长可以提出动议,至高会议领袖可以决定动议的顺序和数量,由被允许参与表决的议员们匿名投票,其余代表则只能旁观过程以及结果。
最初在听到这个“民主”得不行的会议制度,竟然是路易提出来的时候,安森着实是被震惊到了;直至法比安和阿列克谢解释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其实就是帝国“御前国事会议”的翻版!
作为议会领袖的波丽娜·弗雷,差不多等同于帝国皇帝,各殖民地议长则是大公们,议员们则是各公国的豪门,旧勋,骑士和宫廷贵族们。
某种意义上说,帝国甚至比自由邦联还要更“民主”一些,因为只要你是一名骑士,理论上就有参加国事会议,在重要场合觐见皇帝的资格;你甚至可以畅所欲言的提出自己的意见,任何人哪怕皇帝本尊,都不能轻易打断你的发言。
当然,前提你必须是一名骑士——意味着你必须觉醒了血脉之力并向皇帝效忠,或者拥有伯爵及以上的贵族头衔——否则以上这些对你都毫无意义。
而之所以要将这套体系设计的如此民主,路易的目的其实显而易见:将白鲸港或者说安森·巴赫,彻底从邦联的决策层踢出去。
对此安森没有任何意见,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插手至高会议的议程,因为根本就没这个必要——他只要坐在现场,旁观那些议长们讨论自己希望讨论的内容,再由早就被自己收买的代表们投票就行了。
于是整个会议进行的很成功。
首先是对于此前的兽奴贸易造成的混乱,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百分百和安森·巴赫有关,但他们没有证据而且十分的怕死,于是捏着鼻子,全票通过了新大陆公司对兽奴贸易的接盘,以交换莱茵哈德对各殖民地的投资与低息贷款。
高举着自由与平等大旗的波丽娜·弗雷以议会领袖的名义,强硬通过了允许授予土著民自由以及人身赎买的法案;从今往后土著民和兽奴们的自由,就真的彻底和钱挂钩了。
其次则是整个会议的重中之重,也是举办这场会议的根本原因——对东部五个殖民地的援助和贸易协定。
后一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因为大家和那五个殖民地没什么可贸易的,签不签结果都差不多,哪怕给他们和冰龙峡湾等同的“贸易最惠”待遇也无所谓;但涉及到对他们的支援,就要真正牵扯到各个殖民地的切实利益了。
考虑到眼下各方的经济状况都殊为不易,最终敲定以议会内代表人数来分摊支援物资的款项——既然享受到了权利,就理应履行义务。
对此五个殖民地虽然没有感激涕零,但也是毫无波澜;整个自由邦联的援助加起来都不到冰龙峡湾的一半,充分暴露了前者的虚实,以及被保护的附庸国本质。
会议总攻持续了一周——考虑到各殖民地太过分散,这场会议很可能是最后各方势力可以齐聚一堂的机会,各种私下交易,谈判,联盟如果不趁现在完成,之后再有想法成本和代价可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唯一稍有些令人遗憾的,就是直至最后一天也没能等到路易·贝尔纳出现;也正是因为这位扬帆城总督迟迟未到,才让各殖民地决策时畏首畏尾,拖延了整个会议的效率。
不过安森并不在乎这个,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至高议会在自己指定的地点,指定的时间,举行一次正式且事关重大的会议。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至于内容如何,有没有什么成果,都不重要。
……………………
白鲸港城外,至高议会。
置身于前厅中央,背着双手踱步的路易·贝尔纳驻足在一副油画面前,目光出神。
油画本身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画作的主题是扬帆城外的攻防战——扬帆城,自由邦联与克洛维大军联合,旷野中盛开的金色鸢尾花在枪炮卷起的硝烟烈火下,熊熊燃烧。
画的下方还标注了作者的名字:大卫·雅克。
而且不仅仅是这幅作品,整个前厅内十余幅画作,几乎全部都是他的作品,题材也基本都和殖民地的独立战争相关;有的悲壮,有的热血,有的几乎充满了象征意义,有的则现实的令人灵魂都会感到触动……
画作水平有高有低,甚至在年轻骑士眼里其中大部分都和“艺术”毫无关系,只能被称之为“商品”;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任何进入这间大厅,看到这些画作的人,都不会对帝国心生好感。
而对自由邦联的民众和统治者们而言,这些形形色色的油画则会不断强化他们的记忆,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走到了如今这一步,邦联又是因何而成为邦联的。
当这种记忆被不断强化,自由邦联就越难以发现对帝国的仇恨——因为他们的存在,权力和利益,本就建立在对帝国的反叛之上。
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出神的年轻骑士叹息一声,将发散的思绪收回。
“了不起的建筑。”缓缓回首的路易,对着正朝自己走来的安森轻声道:
“只用不到大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在荒野中建造这么一座可以容纳五百人的大厅,还有附带的庭院和围墙,实在是了不起。”
“换成是帝国的建筑工人,恐怕要两…不,三个月也未必能够完成,而且最多只会是毛坯状态,不会有任何的装潢。”
“多谢夸奖,但恐怕克洛维的建筑工人也是同样的水平。”安森微笑道:
“我有一位技术顾问,全靠他的帮忙,才让我们只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完成这座建筑。”
“技术顾问?”
“他是个数学家,为我们专门设计了一套有趣的方程式,能够在短时间内将打散的建筑材料或者零件按照某种规则打包,然后只需要用很短的时间就能在另一个地方重建。”安森耸耸肩膀:
“但因为某些误会,他被克洛维的审判所通缉而被迫逃到了白鲸港,我就高薪聘请他担任殖民地的技术顾问,负责武器研究,工厂运作以及一切…技术方面的问题。”
“……误会?”
“克洛维的审判官貌似把他当成了旧神派,认为他可以通过符文和邪神交流,甚至是召唤邪神。”
“……貌似?”
“在这方面克洛维要稍微比帝国开放一些,但偶尔的确会有些研究特殊学科的人才,很不幸的遭到教会方面的打压乃至迫害;幸好,至少在殖民地还能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
虽然很清楚眼前的挚友在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顺便有感而发的诉说几句内心的感慨,但不知为何,一贯心平气和的年轻骑士突然有种想要拔剑的冲动。
不过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路易还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猜…这就是你坚持要在白鲸港城外,而非直接在城内的议会举办这场至高会议的理由吧?”
“……什么?”这次轮到安森发愣了。
“用极短的时间完成一座大型建筑,能够同时向自由邦联和东部的五个殖民地彰显实力,表明经历浩劫之后的冰龙峡湾依然强劲,并未遭到任何削弱;而一栋专门为至高议会建造的的大厅,也可以作为之后继续召开会议的理由。”
微微咪起双眼的年轻骑士,像是彻底看穿了某人的想法:“特地将它安置在城外而非城内,则是让邦联误以为这样就不会受到来自冰龙峡湾和白鲸港的压力,但实际上整个建筑被建造在白鲸港陆路的咽喉要道,和射击军营地比邻而居,与位于高地之上的司令部遥遥相望。”
“不仅仅是被夹在两个军事要塞中央,这种大型建筑本身也是非常优秀的防御设施;一旦爆发战争,它将是白鲸港天然的陆地屏障与最后防线——即便城市被攻下,只要这座建筑还在,大半个白鲸港就仍在风暴军团的控制之下,可以从容不迫的制定进攻或者撤退计划。”
“预料到帝国反攻计划的你,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安森摇了摇头:“只是为了让至高议会有个可以举办会议的场所,又不用再向白鲸港议会借用场所而已。”
“不,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的路易猛地上前一步,明明已经是亵渎法师的安森竟然没能成功躲避,被他摁住了肩膀:“事关自由邦联,乃至所有新世界殖民地的存亡,已经不是可以隔岸观火,静待时机的时候了!”
“我知道,你或许还在计划着通过拉拢东部,让十三个殖民地结成同盟,迫使帝国放弃夺回殖民地的想法;但现在对殖民地抱有野心的已经不仅仅是帝国,而是全世界!”
“……全世界?”安森的表情终于不再冷静,望着年轻骑士脸上那已经快掩饰不住的焦灼,忍不住微微蹙眉:
“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我……”
路易刚想要说什么,一旁的房门突然被撞开,神色慌张的诺顿·克罗赛尔中校急匆匆的从外面冲进前厅,手中还拿着封没有拆封的信笺。
“总司令大人!”
微微喘息的诺顿猛地停下脚步,一边敬礼一边开口道,目光下意识的瞥了瞥旁边的年轻骑士:“有您的信,是刚刚寄到的。”
“刚刚?!”
瞳孔骤缩的安森还来不及惊讶,目光便瞬间聚焦在了信笺的印戳上——那是弗朗茨家的家徽!
之所以会惊讶,是因为索菲娅给他寄信从来不会使用这个,会在信笺盖这个印戳的只有敬爱的老上司路德维希,以及总主教路德·弗朗茨两人。
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的瞬间,安森不动声色的接过了信笺,望向第三步兵团长的目光一凝:“送信的人,你认识吗?”
作为真理会成员的诺顿,当然明白总司令在问什么:“认识。”
“那……”安森用两根手指夹着信笺,轻轻晃了下:“信的内容呢?”
这次诺顿没有直接回答,目光瞥了眼旁边的年轻骑士,微微启开的嘴唇欲言又止。
看到两人表情的路易立刻心领神会,虽然情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但还是冲安森笑了笑,道:
“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我们晚上再聊。”
话音刚落,他便直接扭头离开了前厅,甚至不给安森开口说话的机会。
望着扬帆城总督已经消失的背影,诺顿果断关上了进来的大门,凑近到安森身侧,用故意压低的嗓音小声开口道。
起初安森还可以保持冷静,但随着内容不断升级,他的表情也开始像刚刚路易那样,变得无比焦灼。
待到诺顿后退起身,安森的表情才终于恢复了冷静,内心却已经是一团乱麻:“所以说…时隔千年,教会又要组织一次圣战了。”
“而我们是…被圣战的那个?”
头疼的快炸了,请天假
本来昨天晚上只是有点着凉,结果一整天人都不太好了,轻轻一动就疼到爆炸,根没办法思考,求大家原谅。
另外春节错过的加更空空没有忘,一定会争取补上的。
接下来就是新世界的圣战篇,也是本卷最后一个大剧情,提前剧透一个之前挖好,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的坑:旱地行舟。
《我必将加冕为王》头疼的快炸了,请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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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事情的模样
“至安森·巴赫:
我并不清楚你收到这封信的准确时间,但若秩序之环庇佑,希望时间最好不要晚于三月下旬。
但即便事情恶化到我们都不希望的结果,这封信的内容应该仍对你了解眼前的局势,发生的情况有一定的帮助——至少我希望如此。
首先,是你应该已经多少了解的…克洛维已经决定放弃殖民地,促使帝国调转进攻方向,争取在边境战线方面的优势,甚至达成停战协议。
提起这件事是为了防止你仍心存顾虑或侥幸,从这一刻开始我可以向你保证,接下来你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遭到来自克洛维方面的问责;你尽可以事实上将冰龙峡湾当成你的总督辖区,甚至是独立领地来经营。
相对的,本土也无法再给予你任何增援,甚至会切断与你之间的联系,甚至包括了一部分与殖民地的贸易——考虑到正常消息传播到新世界的速度,后者的影响可能要到今年的下旬才会有所体现,抓住这最后的时间差,尽可能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面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因为接下来将要向新世界宣战的,不是帝国,而是教会——更准确的说,是整个旧世界。
为了争取干涉世俗的权力,秩序教会正在动员针对新世界的圣战;这将会是一支囊括整个秩序世界全部势力,兵力约为十万至十五万人上下,装备精良,以彻底摧毁所谓“自由邦联”和普世宗与全部异端信仰为目标的武装集团。
克洛维,亦在其中。
最迟五月中旬,秩序教会将向全世界宣告这场圣战,并公开卢恩家族的“真实身份”;猎杀使徒,以及铲除卢恩家族全部实力,是他们的另一目标。
因此,冰龙峡湾殖民地同样处于此次圣战的范围内,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圣战军的主要登陆地点;除去各国军队拼凑而成的圣战军,裁决骑士团和审判庭也将加入进攻冰龙峡湾的序列。
我必须警告你一点,这场战争并非教会的临时起意,即使你没有发动一场改变新世界格局的战争,它依然会出现,只是将以不同形式出现;除去教会对世俗干涉的热衷,同时还涉及到教廷与各大教区之间的利益矛盾。
你不需对此太过了解,只需明白这场战争背后的主导者是教廷以及教宗本人,而非整个秩序教会即可。
在这场战争中,教会必须达成的目标有二:在新世界分批建立两到三个教区,猎杀使徒卢恩并消灭所有与其有所牵连的势力。
而在教会所划分的“势力”中,暂时并不包含你和你的风暴军团——当然,只是暂时的。
这两个目标是必须达成的,也必须被达成,为此教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克洛维会尽可能拖延战争开始的时间,但帝国方面极有可能促成提前开战,两种情况各有利弊,或许会对战争构成一定影响,或许不会。
仅以目前的情势,你能够争取到的最后空窗期是六月,圣战军最迟将在夏初完成集结并开赴新世界;但至少在三月之后,旧大陆的态度就将对你和新世界殖民地急速恶化;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里,更不要妄图认为可以争取到任何盟友;无论你决定站在哪一立场,孤军奋战都是必然的结果——这是最后的提醒。
路德·弗朗茨。”
……放下手中的信笺,坐在书桌前的年轻骑士面沉如水。
屋外的夜色被乌云与风暴染成墨色,看不到半点光亮;“呜呜”呼啸的寒风混杂着冰粒雨滴,在窗户上敲打出万箭齐发的声响。
虽然并看不见,但此时浊浪滔天的白鲸港和冰龙峡湾,无形中完美阐释了路易·贝尔纳此刻的心境…他缓缓抬起头,发现那个人也同样在打量着自己,雕塑般僵硬的表情,写满了震惊后的复杂与绝望。
“为什么要告诉我?”
除了惊讶,路易的眼神里还透着几分迷茫,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眼前的家伙怎么突然变得坦诚了起来,而且还将这么重要的情报拿了出来——貌似这应该是自己才会干的傻事才对。
“因为我们是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易发现安森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眼神也有很明显的颓色:“更重要的,路易·贝尔纳,我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十万圣战大军真的抵达新世界,仅凭冰龙峡湾和自由邦联的军队哪怕绑在一块,也不可能有赢得机会——当然,利用地形优势加上各种岸防工事,退守关隘险滩,或许真的能打几场胜仗,周旋几个月甚至一年以上……”
“但等到沿海的殖民地一个一个被攻占,河流和道路被后面陆陆续续的圣战军占领,越来越多的农庄,仓库被控制,数量有限的军火不断消耗,我们……”
“我们没有胜算的。”安森苦笑了一声:“这还只是十万圣战军,如果他们有十五万,甚至二十万,哦对了,还得再加上裁决骑士团,那会是怎样一副情景?”
“伊瑟尔王庭之战,那艘从天空中降下‘火雨’的飞艇,你肯定还有几分印象,我说的没错吧?”
“印象深刻。”年轻骑士点点头:
“不过以旧大陆和新世界之间的距离,我不认为裁决骑士团会动用它;即便有,数量也不会很多。”
“是啊,数量不会很多。”安森哼笑了一声:
“一艘…只需要一艘飞艇,就能摧毁风暴军团的炮兵阵地,不会比散步更有难度的。”
路易微微蹙眉,沉默了数秒之后,露出了颇有几分不忍的表情:“但你仍然还有的选,不是吗?”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说的很清楚,秩序教会目前只是将冰龙峡湾列入了目标,并不包括你和你的风暴军团——甚至是射击军,还有新大陆公司——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就算不能加入圣战军,你仍有机会和卢恩家族,自由邦联撇清关系,以克洛维军队的身份要求教会和圣战军提供…保护,避开这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战争。”
“没有任何关系?!”
面无表情的安森,突然提高了嗓音:“这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还情有可原,但你,路易·贝尔纳,你怎么可能也觉得这场战争和我无关?!”
“我……”
“自由邦联成立,伯纳德·维尔特斯惨败,克雷西家族灭亡,守墓人袭击,卢恩家族…不客气的说,我就是这场战争的导火索之一!”
“至于所谓的…与我无关?”安森摇了摇头,表情愈发的讽刺:
“你觉得为什么像路德·弗朗茨总主教那么聪明的人,要特地提醒我这一点?”
为什么?
迎着挚友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年轻骑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是个暗示。”安森冷笑着:
“克洛维还是殖民地,弗朗茨还是卢恩…他在让我做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悬崖勒马,我就还是克洛维最年轻的陆军准将;执迷不悟,我就是必须被铲除的旧神派余孽。”
“但这是因为总主教大人掌握的情报太少了,他不明白,当卢恩抵达白鲸港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得选了。”
路易低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劝说安森和卢恩家族切割,原本也是他此行目标的一部分。
但当他看到挚友的表情,更准确的说是他在将信笺交给自己的瞬间,年轻骑士立刻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除了卢恩家族的势力已经遍布整个自由邦联,与所有殖民地的利益息息相关;公开反抗一位使徒…勇敢如路易·贝尔纳,也明白那是自杀行为。
事实上哪怕到现在,他都想象不到教会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猎杀一位使徒——而且还是一位存在上千年,而且是曾经击败过另一位使徒的卢恩。
甚至就算安森·巴赫真的“背叛”卢恩,加入圣战大军,结果又能怎样?
秩序教会已经拥有了他的把柄,对于这样一个有着明确“叛教”行为的亵渎法师,等到他失去了利用价值,真的会被轻轻放过?
路易希望会,但那是不可能的——否则他也不会隐姓埋名,带着芙莱娅逃到新世界来了。
在这方面他和安森的处境其实相差无几,即便如父亲所说尽可能配合圣战军的行动,但以路易对裁决骑士团的了解,完全不相信那些人会愿意放过对他们毫无威胁的精灵少女。
“……你想做什么?”
紧蹙着眉头,年轻骑士甚至下意识压低了嗓音,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眸和安森四目对视。
“我要阻止某些事情发生,或者说…让即将发生的事情,变成别的模样。”安森正色道:
“秩序教会要组建圣战军,帝国要夺回自己曾经的殖民地,克洛维打算抛弃我们,换取正面战场对帝国的优势…这些事情我们都无力阻止,更已经来不及挽回。”
“但那些人,那些坐在宫殿,沙龙,甚至是自己卧室里,野心勃勃策划着战争,自以为能掌控全局的人,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正面战斗,我们无法击败十万大军,更赢不过裁决骑士团那些装备精良的天赋者军团,但我们也并不是脆弱到可以被轻易击溃;我们的人,也并不像看上去那样万众一心。”
“而击败他们的方法,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已经在信里告诉我们了。”
听到这里,原本内心沉重的路易表情一动。
“你是说……”
“击败卢恩,建立教区——这是整个圣战的终极目标。”安森深吸口气,原本颓废的目光重新开始绽放光芒:
“只要完成这两个目标,教会就可以宣布圣战成功;但究竟以何种方式击败卢恩,又由谁建立教区,却是个…相当宽泛的概念。”
“我们无法击败整个圣战军,更无法组织秩序教会;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大到即便整个新世界团结一致也办不到。”安森站起身,背对着年轻骑士:
“可我们仍然要战斗,至少要挫败他们的嚣张气焰,让教会…更是让那些原本并不想加入这场战斗的人明白,击败我们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份代价将远远超过他们能承受的预期。”
“瀚土,克洛维,甚至是在帝国内部,我相信也并非所有人都赞成这场战争,只是迫于现实不得不加入…拉拢,贿赂,收买,再正面击溃,让秩序教会竭尽所能组织起的军势,在达到目的之前就分崩离析!”
“只有那样,他们才会愿意坐下来跟我们谈判,妥协,让步;阻止一场战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发起者感受到切肤之痛,让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犯了怎样严重的错误。”
“而要做到这一点,我需要你的帮助。”安森缓缓回首:
“路易·贝尔纳,我需要你去对抗你的国家,甚至是…你的信仰。”
“为了一个崭新的,和平的新世界。”
年轻骑士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没有说话,但看着安森的眼神渐渐地变了。
站起身,迈步走到房门前,能够挥舞利刃劈开子弹的右手紧紧攥住了门把手。
“我这次来的时候,还带上了芙莱娅。”这一次,留给对方后背的换成了路易:
“想想办法,帮我叫醒她。”
“好。”安森点点头:
“一定。”
“嗯,一定。”
轻轻吐了口气,年轻骑士推门离开了房间。
几分钟后,守在门外的诺顿·克罗赛尔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某位海骑士突然出现。
“那个…总司令大人,有件事我想问一下。”第三步兵团长的表情十分古怪:
“既然您横竖都有把握说服路易·贝尔纳,为什么还要把信给他看——而且还是您伪造的?”
“很简单,首先我并没有伪造路德·弗朗茨的信——只是重新抄了遍,顺便修改了其中的部分措辞,删掉了某些不适合立刻被路易知道的信息。”
上一秒还在慷慨激昂,现在却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的安森·巴赫瞪了他一眼:“其次,这是一种展示诚意的好办法,特别是对某些…老实人而言。”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情况是我的计划成功了,而且成功的很完美——和贝尔纳家族建立稳固的信息渠道,顺便确保扬帆城不会反水。”安森强行打断道:
“现在…那位信使到了吗?”
“已经到了,就在艾伦·道恩的办公室里——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很好。”安森放下咖啡杯:
“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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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是我
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空旷的司令部走廊内回响,隔着厚厚的墙壁,和外面呼啸的暴风雨相互映衬。
不知为何,安森总觉得诺顿的背影看起来十分紧张,仿佛并不是走在被几千名士兵驻守的司令部,而是充斥着妖魔鬼怪的洞窟——当然某种意义上这可能跟接近事实。
难道是因为前来的信使身份极高,或者和他有着直接的隶属关系?安森隐隐有些好奇。
到目前为止,所有出现过的真理会成员彼此几乎都找不到任何关联——军人,教士,家…遍布各个行业,而且至少看上去并没有上下级之分;他们就像是个大型俱乐部,只要认同理念甚至是抱有相同爱好,就可以加入,鱼龙混杂程度和当年圣艾萨克领导的“正牌真理会”简直是天壤之别。
另一方面,这些人展现出的行动力,组织内部的严密性却又高得超乎寻常:每一次与教会或旧神派有关的大事件,都不难找到他们影子。
这就非常的神奇了。
当然,更神奇的则是这位信使;他们能和路德·弗朗茨之间取得联系,甚至是取得信任,并不令安森感到惊讶;但能够在二月初冰雪未消的时节,从旧大陆来到新世界,这可就太神奇了。
卢恩能够办到这一点很正常,毕竟祂是使徒;换成任何一个亵渎法师,造成的魔法反应想要不被发现,除非教会的审判官统统都是瞎子聋子傻子。
而如果是天赋者…将这种实力的强者派出来,就为了送一封信?
如果也不是,那难道是某种特殊的交通工具比如…装了蒸汽核心的铁甲破冰船?
但港口方面并未传来有船只靠岸停泊的消息,这么“神奇”的交通工具哪怕停靠位置不在白鲸港,海峡周围的灯塔总不至于连它的影子也没发现吧?
正当安森还在不断猜测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诺顿·克罗赛尔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带着略显僵硬的表情指了指那扇门:
“他就在那儿,已经等了您两三个小时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眼,安森并未立刻上前,而是默不作声的打量着诺顿。
“他不太喜欢我。”第三步兵团长干笑了两声:“虽然是因为他,我才加入了真理会,但那貌似并非是他的本意。”
安森微微颔首,并未说什么,朝着小书记官的办公室走去。
拧开门把手的瞬间,像是突然想起似的,他忍不住问道:“对了,有件事想问一下。”
“这位信使…是不是我认识的某个人?”
话音未落,正作势将要离开的诺顿身影“唿——”的一顿,脸上的表情更僵硬了。
嗯,所以的确是自己认识的某个人…安森心底有数了。
他推门走进房间,漆黑的办公室内并未亮灯,只有面对着书桌的椅子上却坐着一个背对着房门的身影;这个时间小书记官早已上床睡觉,对方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看清对方背影的那一刻,安森还是僵在了原地——和刚刚诺顿·克罗赛尔的表情完全相同。
“安森·巴赫,我们又见面了。”
一身笔挺校官军官的背影起身回首,露出了那张令安森无比熟悉的冷漠脸孔:“从伊瑟尔王庭告别之后,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是啊……”安森喃喃道,复杂的光芒从眼神中一闪而过:
“真是好久不见,罗曼中校。”
“是上校了。”
路德维希的亲信副官,狂猎骑士罗曼背着双手,毫无情绪的脸孔上一双冷峻的眸子扫向安森·巴赫的脸:“是啊,真是过了太久了,安森·巴赫准将。”
安森面色一僵。
“希望你喜欢这个头衔,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命都那么值钱,能在枢密院和王室那里换到将军的肩章。”罗曼面无表情道:
“但为了弗朗茨家族的利益,你这条命还是别那么容易就舍弃掉。”
“你怎么会在这儿?”
微微蹙眉的安森随手关上了房门,没有光亮的黑暗包裹着两个人的身影:“还有…你是真理会?”
“你把一个问题分成了两个,是为了试探还是想要给我留出回旋的余地?”
罗曼默默走到书桌旁的煤油灯前,貌似平淡的沉声道:“没错,我是真理会的成员,并且是核心成员,我加入真理会的时间甚至还要在效忠路德维希少将之前——甚至就连成为他副官这件事,也是真理会某位成员交给我的任务。”
“但我认为你应该并不关心这些,你真正在意的是我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能在冰雪封冻的季节横穿汹涌海,从南部要塞来到白鲸港;以及在我背后所代表的真理会以及弗朗茨家族,究竟想要达成何种目的。”
微弱的灯火亮起,映照着安森略显紧张的脸孔:“我没有那么说。”
“但我就是知道。”背对着煤油灯的光线,满脸阴影的罗曼注视着靠门的安森:“这也是正是我来的目的之一,我们需要让你知道,我们需要确保你是在完全知情的前提下,做出你即将要做出的决定。”
“为什么?”
“因为你的决定将直接影响到两个大陆的变革,成千上万的人生死。”
“……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但我觉得你们并不在乎成千上万人的死活,反倒是变革可能更重要一些。”
“我能听出你言语中的讽刺,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罗曼微微颔首,身后的灯火让他的目光变得不那么冰冷了:
“如果人死了,再好的变革也毫无意义;或者完全相反,正是因为更多的人活下来了,为了确保他们能继续活着,才必须要做出改变——比如克洛维城之乱。”
“是啊,比如克洛维城之乱。”安森直接不掩饰了,冷笑了一声:
“鼓动几十,上百万民众暴动,再血腥镇压——我要没记错的话,你也是镇压部队的其中之一对吧?”
“一个会激起几十上百万民众暴动的首都,正说明了克洛维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改变的地步;而在真正的变革爆发前,迅速阻止事态扩大,避免无意义的伤亡才是最仁慈的做法。”
罗曼打量着安森的表情:“我不是德拉科·维尔特斯,从未指望你能够理解我们的理想;我也不觉得像你这种贪婪而且野心十足的人,能够拥有任何一种的理想。”
“但为了阻止教廷干涉世俗的野心,让独立的自由邦联再度沦落为殖民地,几十上百万人因为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失去生命…我来了。”
“至于方法,对于现在的你其实应该并不陌生。”罗曼挑了下眉毛:
“扭曲领域。”
“……嗯?”
“真理会和一个咒魔法家族关系很好,其中某位亵渎法师的扭曲领域可以‘扭曲’坐标,将我从南部要塞移动到白鲸港。”罗曼从容不迫的解释道:
“这种扭曲是单向性的,而且限制很大;具体而言则是我现在不可以使用血脉之力,更不能踏入任何咒法师的领域,否则将瞬间四分五裂——直至某天再返回一次南部要塞进入那位亵渎法师领域的地点,解除被扭曲的坐标为止。”
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
真理会认识某个咒魔法家族他并不奇怪——毕竟某个家连伊瑟尔十三评议会也能联系得上——但避开教会的监视,甚至掌握能够进行空间传送类的咒魔法,那就很恐怖了。
“那路德维希少将呢,自己的副官不见了,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不会,因为他现在也已经离开了南部要塞——而且是被审判官们带走的。”罗曼沉声道:“教会组织的圣战军预计会有六个军团,他将会担任其中之一的军团长。”
“至于教廷方面你尽可以不用担心,他们眼下全部的精力都已经投入到圣战军方面,根本没有余力觉察到一个发生在克洛维南方的小小异变;即便暴露了也完全无所谓,这本就是计划之内的风险。”
“即便风险的下场是被打成旧神派,遭到裁决骑士团和审判庭的双重追杀?”安森忍不住道。
“我说过,真理会是一个有理想的组织。”罗曼依旧面无表情:“为了目标和理想,一些牺牲在所难免,必要时献出生命,出卖同伴也并无不可。”
“而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仅仅是为了让我更早一些拿到这封信……”安森认真的看着这位路德维希身边忠心耿耿的副官:
“我的决定对你们就那么重要?”
“相信我,对于这件事我比你更想否认。”罗曼眯起眼睛:“但事实是的确有那么重要,安森·巴赫准将。”
“想要阻止教会的野心和帝国继续奴役殖民地人民的渴望,需要一个能够在现实层面团结,组织和武装整个新世界的声音;而对新世界人民非常不幸的一点在于,除了你似乎暂时没有任何人能够办到。”
“所以我完全不在乎你究竟打算干什么,是躲在幕后剥削和压榨殖民地的人民,捞取更多的金钱,功劳,还是在这片世界边缘的角落自立为王,随便你。”
“但哪怕是为了那点庸俗的野心,你也必须站出来,组织起足以反抗整个秩序世界的力量,给我和教廷的圣战军血战到底,直至局势逆转的那一刻!”
“那请问我究竟要如何血战到底?”听到罗曼这么说,安森忍不住笑了,笑得十分荒谬:
“风暴军团只有几千人,算上我手中的其余军事力量也不到两万,整个自由邦联的军队加起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字,而且严重缺乏武装,尤其是缺少重型火力——四万缺少训练,枪炮弹药的民兵,要怎么对抗教廷那至少十万大军?”
“我不知道。”罗曼冷冷道:
“但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应对的计划——你刚刚和路易·贝尔纳的谈话,我‘碰巧’听到了。”
“碰巧?”
“你如果希望这件事不被人发现,最好找个更加隐秘的场所,再把声音尽量压小一点。”
“多谢提醒,但您怎么知道那不是我在故意骗他,好争取到贝尔纳家族的庇护?”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打算投靠教廷,背叛卢恩?”
“……您是真的讨厌我,对吧?”
“谈不上讨厌,最多就是发自心底的厌恶。”
“……”
长长叹了口气,安森满脸无奈的在一旁的书桌前坐下:“好吧,我说实话。”
“我不打算束手就擒,但也不会顽抗到底——教廷的势力太庞大了,即便躲在新世界,有卢恩家族的庇护也不可能确保绝对安全,更何况我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光风暴军团就有几千人,他们希望活着,有个光明的未来,我不可能让他们白白去送死。”
“所以你希望可以和教廷达成妥协。”罗曼轻哼了一声:“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怎么说?”
“你好像完全没有理解,现在的局势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根本不存在什么妥协的空间;哪怕倾尽全力,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教廷就不会放过杀死卢恩的可能;当祂陨落的那一刻,哪还有你妥协的余地?”
猛地上前一步,突然贴近到脸上的罗曼死死盯着安森的眼睛:“至少到现在,你还没有和教会发生过正面冲突;但我经历过,当局势需要做出牺牲的时候,片刻的犹豫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再牵连出一连事件,导致局势彻底失控。”
“我猜…你大概不止一次猜测过,自己和德拉科·维尔特斯的相遇,莉莎·奥古斯特的出现,究竟真的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对吧?”
安森愣了一下,某些早已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想法随着罗曼的话语,开始慢慢酝酿。
“但除此之外,我猜你可能还好奇过另外一件事——雷鸣堡围攻阵地,究竟是谁将枪管塞进你的喉咙,一枪打死了你?”罗曼冷笑:
“是我。”
第三百六十章 真理会的野望
灯火飘摇的阴暗房间内,惊悚的死寂在屋外暴风雨的呼啸声中逐渐酝酿。
透过罗曼布满血丝,犹如野兽般抽搐似不断收缩的眼眸,即便已经是亵渎法师的安森面对着他一个连血脉之力都已经无法使用的天赋者,依然能感受到毛骨悚然的颤栗。
狂猎骑士罗曼,是头真正的野兽。
他可以在主人面前表现得很温驯,也可以在潜伏爪牙时忍受风吹雨打,被蚊虫叮咬;号令军势便器宇轩昂,遭遇强敌则转进逃窜。
但只要有咬断猎物喉咙的机会,就将果断出击,獠牙刺入肌肤,利爪扑杀反抗,用最快的速度撕咬骨肉,吮吸鲜血。
这一刻,安森的眼神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有时候力量太强也是一种弱点,就像现在…安森领域的法则是“计划”,计划的基础是情报;当罗曼话音落下的瞬间,圣徒历九十九年被大雾笼罩的雷鸣堡攻城阵地的记忆,犹如洪水般涌入了脑海。
混杂着硝烟和火药气息的晨雾,掺入了血浆的墨水,冰冷刺骨的空气,宛若坟墓的死寂,远处隆隆的炮声,喉咙处不适的疼痛……
陌生而熟悉的一切,不断在身边活灵活现的浮现,他甚至感觉现在如果自己用力咳嗽一声,或许真的能咳出铅弹的破片出来。
“是你?”
微微蹙眉,安森的表情略有些复杂:“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罗曼云淡风轻道:
“克罗格·贝尔纳在旧神派的帮助下控制了雷鸣堡,黑法师梅斯·霍纳德混入征召军内部;我必须控制事态,避免旧神派的存在曝光,给教会任何的可趁之机。”
“就在这时,你…安森·巴赫,出现了。”
“一个前途光明,却阴差阳错变成黑法师棋子的旧神派信徒,一个既觉醒了血脉之力能完成咒法师仪式的‘幸运儿’,一个碰巧俘虏了路易·贝尔纳,还似乎天赋异禀的年轻军官…你猜我每次见到你时在想什么?”
“我很后悔,如果不是把枪管捅进喉咙而是直接打爆脑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罗曼顿了下,声音阴冷:“但…德拉科·维尔特斯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在当时的局面下,黑法师与我们在利益上实际是一致的,如果你真的是梅斯·霍纳德的棋子,避免旧神派暴露并尽快消灭克罗格·贝尔纳与他的走狗,应该也是你的目标。”
“但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我不够果断造成的失误导致你活了下来;我们别无选择,必须在已经发生的局势下,将计划继续执行下去。”
“所以我应该感谢您的宽宏大量,留了我一条命。”安森目光闪烁,略带点阴阳怪气的翘起了嘴角:“是这个意思吗?”
“随你怎么想,我不在乎…就像如果现在杀了你能够阻止教会的野心,我也毫不犹豫。”罗曼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猎物”,语气依旧冷漠:
“但我们都活在现实的世界当中,越是追求理想,就越要在行为处事上更加实际。”
“您确定?”安森故意挑了下眉毛,略带挑衅道:
“现在的情况是您需要我配合您的行动,却用曾经杀死我这件事来威胁我——而且还是在白鲸港司令部,还是在这个时间。”
“您难道不认为我现在想要杀死您很容易,而且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吗?”
“你当然可以…安森·巴赫,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了理想,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罗曼冷冷道:
“但我告诉你这一切是为了让你认清现实,如果你感到了威胁,说明你仍不清楚教会恐怖的实力和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以及万一他们成功所造成的后果。”
“就因为他们想要干涉世俗,建设一个终结战争的地上天国?”
“不,我们不反对那个;但我们反对一个为了私欲和权势,限制知识,思想,繁荣,所有变革,永远将世界定格在某个时刻的僵尸王朝。”
“那种事情…我不觉得教会能办得到。”
“他们当然不能,因为像真理会这样的组织一定会站出来反抗,以及任何试图与他们做相同事情的野心家。”
“通过帮助另一个野心家?”
“你不妨可以这么理解,反正你们的卑劣行径和残暴统治,激起另一群的反抗者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届时你们也会站在那群反抗者的立场上?”
“只要他们赞成变革,而非倒退,为什么不?”
“即便是错误的变革?”
“保持你现在的傲慢,当哪天有人站出来反抗新大陆公司和卢恩家族的时候,我会很乐意加入的。”
“……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之所以那么讨厌我,纯粹因为我是你事业生涯中的一个污点,而和我这个人无关?”
“曾经是的。”
“曾经?”
“我始终认为没有人能令我发自内心的厌恶…那是在遇见你之前的事情了。”
“……”
看着始终面无表情的罗曼,安森突然感觉自己试图刺激对方,挖掘情报的行为似乎有些愚蠢。
无论自己怎么追问,对方始终都只透露极其有限的内容;真正涉及到真理会核心,譬如组织结构,情报来源,又和教会进行过哪些斗争…罗曼统统闭口不谈,用最直接的方式将问题顶了回来,让自己连追问的借口都没有。谷亮
难道是因为类似的招数对路易太好用,已经到了下意识习惯这么做的地步了?
“那莉莎呢?”内心略有几分无奈的安森,只好换了个话题:
“你们是怎么发现她的,又为什么要把她塞给我——是不是和卢恩家族有什么关联?”
“好问题,我还在惊讶为什么你始终没有问这个。”背着双手的罗曼冷冷道:“但我们并不是要把她交给你,而是黑法师。”
“梅斯·霍纳德?!”
“无论你相信与否,真理会虽然很早就觉察到了她的存在,但我们并不确定她的身份;直至某位成员通过对雷鸣堡一带旧神派的研究,推测她或许与当地‘永生’的传说有关。”
缓缓挺直腰身,罗曼露出了一闪而归的回忆表情:“我们控制了她平时生活的区域,希望避免引来教会觉察到周围的异常,结果却发现梅斯·霍纳德甚至抢先了我们一步。”
“甚至早在那之前,他似乎就通过某个在克洛维南方的人脉,已经在周边不断寻找莉莎·奥古斯特的行踪——当然,对他而言则是涉及到血魔法‘永生之力’的秘密。”
“经过一些调查,我们发现他的人脉,似乎是当时正在南部要塞任职的某位上尉军官,即将完成最后的实习,从王家军事学院毕业。”罗曼故意放慢了语速,凝视着眼前已经贵为准将的某人:
“如何,听着耳熟吗?”
安森不动声色的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因为错过了杀死某人机会,我们则必须弄清黑法师的目标,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让他尽快露面;借助战争造成的混乱,我们让莉莎·奥古斯特离开了她原本活动的区域,出现在雷鸣堡附近,而后出现在你身边,引诱黑法师露面。”
罗曼摇了摇头:“但梅斯·霍纳德比我们想象的更谨慎,竟然在和你短暂联络后迅速离开了雷鸣堡——他大概是意识到了雷鸣堡即将变成一个是非地,再待下去无论能不能找到想要的东西,都会增加他本人暴露的风险。”
“再之后,离开雷鸣堡返回克洛维城的你与黑法师相遇,被他发现莉莎·奥古斯特的存在只是时间问题;即便要冒一定的风险,我们也必须和你建立联系,确认你是否属于能够合作的对象。”
“所以你为了我准备了那张‘钢铁苍穹号’列车的车票,和某位家是同一班。”安森继续阴阳怪气:
“我猜车上和近卫军发生的矛盾,也是你们用来‘确认’我的环节之一?”
“并且承担了巨大的风险,也是德拉科·维尔特斯主动要求的。”罗曼沉声道:
“他当时已经因为自己弟弟的事情被近卫军盯上,马车之类更低调的出行方式才更适合;但为了能够与你见面,确认莉莎·奥古斯特的存在,还是坐上了那辆已经被近卫军控制的蒸汽列车。”
深深吸了口气,安森的脑海中依然在不断回溯曾经的画面,犹如实质的感触仿佛让自己又把那些事情重新经历了一遍。
窗外的黑夜和暴雨,仿佛被永远定格在眼下的时刻;四目相对的二人凝视着彼此的眼睛,倾听着对方的心跳。
“我猜…你们那么不顾一切的登上列车,还有希望将莉莎从我身边带走这个目的,对吧?”
安森目光一动:“把我和近卫军这个大麻烦牵扯上关系,制造混乱,一个女孩儿莫名其妙的从发生杀人案件甚至遭遇事故的蒸汽列车中不见了踪影,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而我大概也没机会,更不敢做任何的深入调查。”
“安森·巴赫准将,如果你一直说这些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废话,今晚的谈话可能就很难快速结束了。”罗曼淡淡道:
“你是黑法师的棋子,随时都有可能将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暴露在一名亵渎法师的眼皮底下,引发必然会惊动教会的旧神派事件——我想象不到任何不阻止你这么做的理由。”
“当然,我们失败了,还让你成功和卢恩家族建立了联系;被迅速镇压的克洛维城之乱成功避免了教会介入的可能;之后爆发的伊瑟尔惩戒战争,让我们意识到如果能让十三评议会与摩西菲尔德王室达成和解,就能避免教会继续渗透精灵王国,以傀儡国的方式干涉世俗。”
“但十三评议会并不想和解,反倒是急于打破局势的你们被反过来利用了。”
安森冷哼一声:“为了不被干扰你们的‘调停计划’,还特地把我指派到瀚土避免影响到伊瑟尔精灵王国的局势,结果好像依然不怎么顺利啊。”
“在和教会的争斗当中,失败才是真理会的主旋律。”罗曼倒是不以为意,眼神中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怒意:
“但这并不能阻止我们的努力,相反,每一次的失败都在催促着真理会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打破无聊的幻想,找到最实际的解决办法。”
“那请问,办法是什么?”安森主动上前一步:
“没别的意思,但在我看来,无论是真理会还是新世界如果不愿意妥协,这次都是山穷水尽了。”
“真如果死硬到底,哪怕有卢恩,我不觉得将近一百万的殖民地民众能有哪怕十分之一可以活下来;而教会既然这么执着于干涉世俗,彰显它的权威,伤亡恐怕并不是一个可以被纳入考虑的问题。”
“真要是那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罗曼突然抬手,猛地掐灭的煤油灯的火光,房间再次陷入黑暗:“对秩序教会而言,惨烈的伤亡是一个绝对无法承受的结果。”
“如果你真的看了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信,那就应该明白教区和教廷之间的矛盾已经接近不可调和,裁决骑士团这种顶尖精锐是教廷唯一能制衡教区的王牌;如果出现过于惨烈的伤亡,教廷的话语权将快速滑落!”
“啊…所以你知道信的内容。”安森目光一闪,微微眯起了眼睛:
“真理会是在知道信笺内容的前提下,选择和弗朗茨家族合作,而且派的人还是你…真理会和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可奉告。”罗曼依旧不给安森一星半点的机会:
“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你的合作——在不暴露卢恩家族的前提下,挡住圣战军尤其是裁决骑士团半年,这就是真理会的请求。”
“半年,然后呢?”面不改色的安森,脑海中已经在不断涌现出各种计划:
“我可不能保证半年内不被占领任何一个殖民地,而他们也只需要有个落脚点就能撑过冬天,接下来要怎么办?”
“接下来,我们帮你反败为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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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骑士的慷慨
对于罗曼代表真理会做出的承诺,安森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如果说在最初接触的时候,安森还敢和他们进行一定程度“合作”的话,那么现在对方展现出的规模,内部严密性已经完全超出一开始的想象,而且彻底弄不清楚他们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
和弗朗茨家族存在合作,与卢恩家族拥有一定的牵扯,能够和伊瑟尔精灵十三评议会取得联络,连路德维希·弗朗茨身边最亲近的副官也是他们的成员,貌似还是核心成员……
这种级别,貌似已经不能用“俱乐部”来形容了。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不以盈利为目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他们展现出来的野心和目的性简直比很多势力派阀还要强烈,控制的资源或者说人力,财力虽然达不到国家级别,但放在利益组织这个层次上,已经堪称惊人了。
用风暴军团作个横向对比,安森估计自己掌握的人力物力肯定要在真理会之上,性质却是纯粹的搞钱团伙,理想是肯定不存在的,忠诚度也是绝对可疑的。
双方无论实力还是能力,都属于严重的不对等,说是合作,更像是互相利用——他们找上门的唯一理由,仅仅是避免自己在局势危险的情况下,为求自保与教会妥协,导致他们阻止教会“干涉世俗”,“势力扩张”的目标失败而已。
只要能达成目标,别说自己这些合作者,就连他们自己的死活,恐怕也是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
因此对于罗曼所谓“能够反败为胜”的说法,在安森看来大概是如果战争时间超过一年,某些变故很可能会对秩序教会造成影响,导致继续对自由邦联用兵变成极不划算的选项,而非真的能够正面击溃兵力至少超过新世界四倍,战斗力十倍都不止的圣战军。
所以真理会最多只能当成有共同敌人的“潜在盟友”,连外援都不算;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秩序教会组织的圣战军因为内讧而四分五裂。
尽管如此,倒也谈不上一丁点儿收获也没有,最起码自己“第一次死亡”终于真相大白,虽然这也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自己的血脉之力,究竟是什么?
长期以来,虽然基本可以断定自己继承的是“圣杯骑士”血脉之力,能力是濒死情况下会强行复活,并得到短暂的强化,代价是濒死前十五分钟的记忆会被抹除…但这实际上仅仅只是自己的猜测,倒果推因而已。
从罗曼的口吻中不难听出来,他是在确认“自己”死亡之后才离开的;以他的性格,出现失误的概率几乎不可能;而且如果真的出现失误,血脉之力发动,复活的也应该是原本的安森·巴赫才对。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疑点,如果这就是自己的血脉之力,按说每次使用最多也只能激发一次;但在进入原初之塔时,自己在奥古斯特力量的帮助下反复激发了不下几十次,最后在近乎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的升阶,成为了亵渎法师。
就算奥古斯特看穿了自己的“真面目”,祂又为什么知道自己的血脉之力,而且还有办法反复激发?
路易说过,血脉之力就像身体的某个器官——当然其实就是源自魔法反应的突变——要像对待身体那样对待它,过度使用必然会造成疲劳和损伤;但那次自己连续使用了几十次,除了记忆被抹除外,好像什么副作用都没有。
为什么?
坐在灯火昏暗的办公室内,愈发迷茫的安森望着窗外的雨夜,表情渐渐出神。
……………………
第二天,白鲸港,中心广场。
虽然路易最初并不太情愿接受安森的款待,但在卡尔·贝恩一句“您希望让仍然昏迷的芙莱娅小姐,继续睡在又冷又潮的船舱里吗”,默默放弃了自己无谓的坚持。
但他还是拒绝了白鲸港议会的套间和卢恩宅邸的客房,选择了一家不算太起眼,交通很方便的旅馆。
狭小的客房内,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守在沉睡的精灵少女床边,燃烧着木炭的壁炉让整个房间燥热难耐,却仍不足以令他露出哪怕一丝不适的神色。
几分钟后,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年轻骑士的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轻轻叹息一声,起身走去。
推开门,孤身一人的安森如约出现,双眼布满了血丝,脸色也明显不太正常。
看到他这幅模样的路易微微蹙眉,忍不住悄声道:
“出事了?”
“没有,只是遇见了一位…老朋友。”
很是勉强的翘起嘴角,安森扯着嘶哑的嗓子道:“我们聊了很晚,等想起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想起来还答应过要来帮你,所以干脆熬了个通宵。”
“芙莱…我这边的事情不用着急。”年轻骑士轻声道:
“实在不行,改天也不是不是可以。”
“不,还是尽快吧。”
安森摇了摇头,目光快速瞥了眼床上的精灵少女,而后迎向年轻骑士的目光:“我这么做也不光是因为你的请求,别忘了,她还是拯救了大半个白鲸港的恩人。”
路易犹豫了一下,最后默默的让开了门。
一走进房间,安森就感到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本就空间狭小的屋内简直变成了滚烫的蒸笼,才刚待没多久,他就感到身上已经开始变得潮湿;而路易·贝尔纳更是像被水洗过一样,灿金色的头发完全耷拉着,毫无光彩。
但躺在床上的精灵少女却毫无反应,不要说汗水,紧绷的细嫩肌肤仿佛是被冻住了;除了仍能感受到的生命气息外,几乎与尸体无异。
“从回到扬帆城之后,她就始终保持着现在的状态,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年轻骑士一边小心翼翼的关门,一边轻声道:“我曾以为只是黯影魔对她造成的创伤过于严重,需要一定的时间恢复,但情况似乎比那要严重得多。”
“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安森叹了口气:“她并不是因为黯影魔的攻击才变成现在这样,而是自然世界法则的侵蚀。”
“……自然法则?”
路易微微蹙眉。
“她…或者说‘我们’这些咒法师,是一种可以扭曲自然与现实法则的施法者。”安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选择向年轻骑士解释:
“我知道在天赋者眼中,施法者大概就是掌握了邪恶力量的恶棍,但某种程度上…我们其实是一样的,施法者并不是掌握了某种力量,而是选择了某种进化的方向。”
“就像天赋者拥有了血脉之力所赐予的能力,其实完全可以看做是身体的一部分;对施法者…尤其是已经达到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那些‘魔法’,使用它们其实和转动眼珠,抬起手臂没什么区别。”
他原本想说“我们其实就是一样的”,但考虑到两个时间线加上对方能够接受的程度,最后还是选择了更“温和”些的说法。
“竟然是这样……”
路易呆呆道,虽然安森已经尽可能委婉,但还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略显急切和激动地道:
“按照你的说法,天赋者和施法者是不是就像…硬币的正反面?!看似存在差别,其实只是一种力量的不同形式?!”
“也、也没有那么相同!”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的安森连忙摆手打断,很是生硬的转换话题:“我们还是聊回芙莱娅的情况吧!”
“呃,好的。”
虽然觉察到安森话语中的异常,年轻骑士还是选择了接受:“你刚刚说,芙莱娅是因为遭到了自然法则的影响……”
“她的力量源自咒魔法,而这种力量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换而言之,咒法师需要依靠扭曲周围的法则,才能在自然法则的环境中生存,反之则完全无法适应,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自然法则的一种破坏。”
“因此若她的力量减弱,则无法对身边的自然法则形成抗衡,被扭曲的自然法则会立刻尝试修正;反应在芙莱娅身上则显示为她所拥有的法则遭到了破坏。”
路易喃喃自语着,他沉思了几秒,然后带着询问的表情看向安森:“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如果能够重塑或恢复她所拥有的法则,芙莱娅就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安森惊呆了。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骑士,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用试探性的口吻道:“抱歉,你刚刚是在问我,还是你已经确定了,只是在征求我的认同?”
“我?我当然是在问你了。”路易微微蹙眉,很是不解道:
“我又不是施法者,你才是——父亲从来不肯告诉我有关旧神派的事情,芙莱娅也始终闭口不谈,我直至现在才知道,原来天赋者和施法者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
听着对方的话,安森顿时一凛。
或许真的因为对方是老实人的缘故,让自己下意识忽略了对方除了单纯之外其实相当聪明,并不是什么可以被随便蒙骗忽悠的对象……
“所以真的是这样?”觉察到安森表情的年轻骑士怔了下,立刻追问道:
“只要重塑或者回复她的法则就行?”
“……是,也不是。”
强压住内心的惊讶,安森冷静地解释道:“要想修复被破坏的法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她存在的基础,更进一步说你眼前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只是躯壳而已,包容着她意识的法则领域才是真正的本体;而一个咒法师的领域是不可能被外人轻易踏足,甚至影响的,后果并不比遭到自然法则的摧残要好。”
“那……”
“但是,她是一名伊瑟尔精灵!”不等路易说完,安森直接抢断道:
“和普通的咒法师不同,伊瑟尔精灵在力量层面和我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相似;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她其实更像是个天赋者。”
“……天赋者?”
路易表情一愣,他快被安森搞晕了。
“没错,这就给了我们一定的操作空间。”
安森微微颔首:“我尽可能简单的解释下——我们要通过某种方式唤醒芙莱娅的意识,从而主动修复自身的法则,从沉睡中苏醒。”
听着挚友的解释,年轻骑士似懂非懂的微微颔首,然后抬起头:
“要怎么做?”
“我们要进入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意识,找到正在沉睡的‘她’,去修补受创的法则。”安森解释道:
“但这只是其中一种方法,并且风险不小;尤其是对你本人而言,你是个天赋者,并没有对抗领域或者魔法反应的经验,很容易遭到……”
“不用说了。”
年轻骑士抬起右手,淡淡的打断了安森的话:“我接受。”
“但我还没有说另一种方法……”
“不需要另一种方法,这种就很好。”路易摇摇头:
“我换个问法,这种方法是对芙莱娅风险最小,代价也最低,至多就是我有可能遭到魔法反应的侵蚀而死,或者以其它形式死亡,对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就是了。”路易轻声道,眼神中散发着熠熠的光彩:“没有比这样更好的办法…拯救芙莱娅是我的责任,麻烦你已经令我心怀不安,更不用说牺牲更多的人了。”
安森凝视着对方的脸颊,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了。”他抿着嘴,点了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如何合适,那就现在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年轻骑士微微挺起胸膛,嘴角翘起了些许弧度:
“最后,还是要谢谢你的帮忙,这份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解脱和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的慷慨,让原本就心情不佳的安森更加沉重了。
“不,不不不…如果真的要感谢,你需要谢的可不止我一个。”安森勉强干笑道,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
“诸位,你们可以进来了。”
话音落下,在路易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从里面反锁的房门突然自动打开。
一身绛紫长裙的塔莉娅·卢恩出现在门外,姿态典雅的向房间内的二人行了一礼,顺便露出了藏在身后,瞪着两个不情愿黑眼圈的威廉·戈特弗里德。
第三百六十二章 芙莱娅之心
“想要唤醒芙莱娅·摩西菲尔德陛下的意识,光靠赴死的决心可远远不够。”
不等年轻骑士开口,款款起身的塔莉娅便已经抢先道,优雅从容的迈步上前:“没错,亲爱的安森可以助您一臂之力,踏足芙莱娅的领域;但对于从未接触过真神气息的您,区区一介凡人而言,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法则是喜悦,绝望与兴奋所点燃的激情之火,经历过守墓人袭击之夜的您应该对那种力量再清楚不过;轻而易举便挡住了幽渊之主的攻势,重创了近乎不死的黯影魔。”
“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即便一切顺利,在塔莉娅眼中您成功的概率依然微乎其微,最多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一。”
“若仅仅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毕竟这是您的选择,塔莉娅并没有干涉的资格。”少女微微一顿,目光突然锐利了起来:
“但为了确保您能够安全进入芙莱娅的领域,亲爱的安森必须首先放任自己的领域被芙莱娅侵蚀;身为一名合格的未婚妻,塔莉娅无法漠视自己的丈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而不加任何阻拦!”
“危险?”
面对着少女的咄咄逼人,年轻骑士一愣,诧异的看向身旁的挚友。
“是有那么一点,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森摆摆手,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她夸张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浑身一震,刺骨的寒意从后颈冲向天灵盖。
望着安森突然僵硬的表情,不苟言笑的塔莉娅,外加始终沉默不语,盯着一双黑眼圈打量着芙莱娅的威廉·戈特弗里德,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要怎么做?”
“很简单,我们需要设置一些‘保险措施’。”
少女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笑容,温柔的仿佛白鲸港夏季的海风:“在二位踏足芙莱娅领域的同时,由塔莉娅负责确保三位血肉之躯的安全。”
“这需要您放开戒备,将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托付给塔莉娅——当然,也包括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以防万一。”
“三位?”路易敏锐的觉察到了少女话中的关键。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小…陛下的领域,是受到了自然法则摧残的,存在高度不可控的情况。”
始终沉默的威廉终于开口了:“有一个擅长沟通的专家从旁协助,二位在行动的时候会方便很多。”
年轻骑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惑。
他倒是不怀疑对方专家的身份,但说到擅长沟通而且能够像自己和安森一样踏足破碎的领域…看着威廉那瘦弱到皮包骨头的身体和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对他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安森环顾了一圈,最终目光停在了塔莉娅的身上:
“我们开始吧。”
“嗯。”
少女微微颔首,眼神中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来之前她已经和父亲卢恩进行过沟通,有一位使徒的看护,即便芙莱娅因为各种意外导致暴走,也绝不会危及白鲸港和安森的性命。
至于另外两位…那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下一秒,浓烈的血肉瞬间充溢了整个房间。
就在闭上双眼的刹那,路易感受到自己被无数湿滑触手包裹,某种粘稠的液体疯狂从自己的鼻腔,口腔,眼睛和耳朵中涌入;很快,连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能感受到那种渗入体内的触感。
“放松,放松,不要抗拒……”
一片黑暗中,年轻骑士不断在心底喃喃自语,抑制着反抗的冲动;但这种过程并未持续很久,他的精神就开始变得恍惚,像是坠入了大海,被强烈的疲倦与睡意拉扯着,不断坠落,向着深不见底的下方坠落……
直至身体的触觉再次回归,感到刺骨寒意的路易一激灵,猛地睁开双眼。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漫天的冰雪,以及被冰雪所笼罩着的,一座恢弘而华丽的城市。
“这、这是……”
路易的瞳孔骤缩,立刻认出了眼前的建筑正是伊瑟尔王庭!
“这就是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心中的风景,以及领域在精神层面的具象化。”
安森·巴赫缓缓走到年轻骑士的身旁,指着不远处残破不堪,几乎完全被雪花掩埋的城门道:“当然,是被自然法则侵蚀和破坏之后的。”
环视着四周,年轻骑士轻轻抬起右手,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刺骨的冰粒和雪花摔打在他的掌心,让能够一刀断铁的手掌僵硬的近乎失去了知觉。
不仅仅是肉体,他发现自己的血脉之力竟然也失去了反应,就像消失或者说根本不存在似的。
“那是肯定的。”
威廉·戈特弗里德的声音突然响起:“这里是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领域——虽然是破碎的——除非你能得到她的许可,或者扭曲现实的能力强大到可以对抗领域的法则,否则任何能力都不可能起作用。”
“更何况您现在还是精神层面的独立意识,和身体已经是半脱离的状态,无法使用血脉之力才是正常现象。”
嗯?!
路易愣了下,错愕的看向自己周围;但无论怎么找,也没有那位“技术顾问”的身影。
“别白费力气了,路易·贝尔纳爵士,我在你身边。”威廉懒洋洋的开口道:
“更准确的说是在您的脚下——看见那盏提灯了吗?对,就是我。”
年轻骑士低下头,一盏半截埋在积雪中的提灯映入他的眼帘,散发着微弱的橘红色光芒。
安森和路易默契的同时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您、您怎么……”
“我告诉过您,我这个人非常善于沟通。”提灯抖动了下,晃掉了把手上的积雪:“在芙莱娅·摩西菲尔德陛下的法则之下,这是最安全的形态。”
“唯一麻烦的地方在于,我无法在劝说芙莱娅陛下相信我是个‘提灯’的同时,还能长出手脚自由行动,所以…你们得提着我走。”
所以提灯不可以自由行动,但能像人一样说话就非常合理是么…安森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仍然一头雾水的年轻骑士将“威廉·戈特弗里德”提起来,微弱的灯火只能因映照出一个半径不到两公尺的范围,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冰冷的黑暗,但却是只会榨干热量而并不阻挡视线的黑暗。
沐浴在提灯的光芒中,路易感觉身体温暖了许多,但只要一离开光线的范围,刺骨的寒意就会再度浸透肌肤,深入骨髓,让他失去知觉。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两件事,修补一部分被自然法则侵蚀造成的破坏,找到芙莱娅的意识,然后唤醒她。”
同样是沐浴在风雪中,已经张开了领域的安森并没有感到多少冰冷——有过在原初之塔的经验,即便是被残破的领域所侵蚀,短时间内也不会对他的法则构成太多影响:“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如果是芙莱娅,我们或许还能有些机会的原因。”
“伊瑟尔精灵和我们这些万恶的咒法师不一样,他们的力量是自然觉醒的,并且与情绪息息相关;因此当遭到自然法则侵蚀时,就会以与领域完全相反的方式呈现,造成的损伤也是和情绪高度绑定。”
“具体的说,因为她的法则是燃烧,所以遭受侵蚀时身体就会变得寒冷,精神领域也是一片冰雪的景象;而情绪的源动力是记忆,那些损伤则会变成某段她最不愿回忆的记忆,或者说是某个人。”
“我们只要以适当的方式干掉那个人,或者终结那段记忆,就能对她的领域进行一定程度的修补;当然,这种程度是远远不够的,依然要找到她的意识并且唤醒才行——但那些被修补的部分,可以提供一些关于她意识位置的信息!”
安森耐心的讲解道:“不仅如此,对这些损伤进行修补,也有助于唤醒她的意识;毕竟根本上讲领域才是芙莱娅真正的本体,尽可能的恢复,她能够醒来的概率也会更高。”
“原来如此!”
年轻骑士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但随即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对了,你不是咒法师么,为什么会对精神层面的事情这么了解,我记得这应该是黑魔法的范畴?”
“呃,这个嘛……”
安森一怔,随即尴尬的笑了笑:“这主要是因为将我变成施法者的…那个人,是黑法师。”
话音落下,原本还想继续追问的路易突然回首,缄口不言。
在他的想法当中,安森这样一个优秀的天赋者之所以会“堕落”成施法者,必然是遭到了被逼无奈的强迫;既然如此那个将他引入歧途的歹毒之辈,应该也是他内心深处的一个阴影,不愿意轻易对人提起吧?
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找到那名黑法师,让他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年轻骑士在心底暗道。
一旁的安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路易突然不愿聊了,但原本他就不想再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避免暴露自己的法则可以通过“情报”模拟出黑魔法效果这一点,自然也是松了口气。
突然沉默的二人举着“威廉·戈特弗里德牌”提灯,向着被冰雪覆盖的王庭城门缓缓走去。
随着逐渐靠近,伊瑟尔王庭真正的样貌开始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望着眼前鳞次栉比的建筑,安森的脸上露出了略有些好奇的表情;上次他看见这座城市时是在夜晚,而且大部分时间还都是在地道中穿行,并没有机会欣赏她的景色。
而路易的脸上则露出了怀念与几分惋惜…他曾经在这里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之后又亲眼见证了王庭毁于战火,在裁决骑士团飞艇的轰炸下化作废墟。
眼前的伊瑟尔王庭看似完整,但几乎所有的楼阁,高塔,大门都有破损,只是程度略显不同;显然在芙莱娅的记忆中,废墟和繁盛时的王庭出现了重叠,于是化作了他们眼前的这番景象。
一个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一个是她被迫离开的伤心地。
穿过城门,冷静的街道被一层坚冰覆盖着,下面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迹,凌乱的脚印;默不作声的安森和路易再次默契的有了相同的念头:这大概不是攻城,而是此前由芙莱娅亲手发起的“宫廷叛变”有关。
“咔嚓、咔嚓、咔嚓……”
正当他们都准备开口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突然从前方传来。
那声音并不沉重,甚至听上去还有几分踉踉跄跄;但每走一步,都能在数公分厚的坚冰上留下裂痕。
眉头一挑的安森立刻发动“异能”,同时停下脚步的路易微微蹙眉,举起了手中的“威廉”提灯。
摇曳的灯光映照着风雪下的黑暗,一个佝偻着后背,一摇一晃的身影正沿着城市中央的道路,浮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那人穿着精美的华服,宽袖的外袍甚至在身后拖出了将近半米的后摆;但华丽的服装并不能掩盖消瘦的身影,踉踉跄跄的老者几乎无法撑起他自己的衣服。
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的宝冠——由纯金藤蔓和十三片树叶组成,每四片下面镶嵌着一枚宝石,共有红,白,黑三色…精美异常。
歪歪斜斜顶着宝冠,拖拽着完全无法撑起的华服,老者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同时口中还在低语着什么:
“啊…芙莱娅…美丽又聪明的芙莱娅……”
“赞美芙莱娅…赞美伟大的…伟大的芙莱娅一世…伊瑟尔精灵的女王……”
“伊瑟尔万岁…伟大的芙莱娅一世…万岁……”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从怀中掏出了充满伊瑟尔风格的长刀,同时精美的华服下也露出了完全不合身的胸甲,低声喘息的同时脸颊上的表情仿佛在咬牙切齿。
看着不断靠近的老者,安森微微蹙眉:
“他是谁?”
“伊戈尔·摩西菲尔德!”
路易和威廉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年轻骑士的声音甚至有几分颤抖:“他还是上一代伊瑟尔精灵的王,以及……”
“芙莱娅的父亲!”
第三百六十三章 往昔噩梦
就在安森眼角闪过一抹诧异的同时,踉踉跄跄的伊瑟尔精灵王突然停下了脚步,用他枯槁的右手拔出长刀,雪亮的刃尖指向二人一灯。
“呲鎯——”
安森下意识的张开领域,发动“计划”在嘴角复制了一个迷雾烟斗,再通过【烟娱家】制造了一堵半透明的烟墙壁挡在二人面前。
略微失神的年轻骑士默默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将“威廉”挂在了腰带的左侧,同时绷紧心弦。
但年迈的精灵王并未像他们预料的那挥刀袭来;不仅如此,那枯槁的手臂似乎根本无法握紧刀柄,横起的利刃在寒风中颤抖着,摇晃着。
嗯?
安森和路易快速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疑惑。
然后,他们就发现精灵王的身后突然出现了金红色的火光和喷涌似的烟雾;那熟悉的画面和气味,让两人面色骤变:
“敌火来袭!”
“砰——!!!!”
空旷的街道中没有线列士兵们的身影,却响起了排枪齐射震耳欲聋的轰鸣;数以百计的弹痕呼啸袭来,安森布置的“烟墙壁”瞬间四分五裂。
没有迟疑,两人分别向街道的左右方向闪避——在没有遮掩物和障碍的空旷地带面对线列式密集火力,聚集只会嫌对方枪打得不够准。
而在快速移动的同时,安森再次开始操作【烟娱家】,将撕碎的烟雾化作十几个栅栏式的掩体,零零散散的分布在二人和精灵王之间的空旷地带,同时将剩余的部分加大浓度,覆盖了大半条街道。
虽然因为法则侵蚀导致领域遭到压制,自己创造的“烟掩体”并不能挡住精灵王的排枪齐射;但至少可以对他的视野构成阻碍。
立刻心领神会的路易伏低身体,屏住呼吸,以在堑壕中穿行的姿态绕过一个又一个掩体,向着精灵王靠近。
他已经有充足的把握确信,眼前的“伊戈尔·摩西菲尔德”就是芙莱娅领域破损后造成的侵蚀,与她某一段不远回想的记忆结合后的产物。
“而想要修补侵蚀,就必须彻底击败它——更准确的说,就是彻底杀死它!”被挂在年轻骑士腰间的“威廉”用无比坚定的口吻道:
“因为伊瑟尔精灵的力量和他们的情感息息相关,所以必须用与这段记忆,也就是和芙莱娅心中最理想的方式才能击败它,否则除非直接反过来侵蚀领域,这些记忆塑造的精神体是不会消失的。”
“砰——!!!!”
震耳欲聋的排枪齐射再度袭来,刺眼的枪焰瞬间扫平了最前排的“烟栅栏”,将遮挡视野的烟雾也撕扯得千疮百孔。
“有没有更加具体的方法?!”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快步冲刺,呼啸的弹痕不断从他身旁掠过。
尽管无法使用血脉之力,路易·贝尔纳的身体素质和对环境的洞察力,反应速度依然超群,和某个一旦能力失效,就必须靠刷新下限才能取得优势的某人存在天壤之别。
“我不知道,这就要指望您了。”威廉带着躺平似的口吻道:“在我们三人中只有您和芙莱娅陛下有过亲密接触,您必须回忆起来在芙莱娅的印象中,她父亲的弱点,或者说最惧怕的东西是什么?”
“你确定?”
“那是自然。”提灯的声音又突然严肃了起来:
“这是科学,路易·贝尔纳爵士,你必须相信科学!”
于此同时,靠着年轻骑士吸引火力的安森躲在烟雾后方,同时将“异能”快速向周围扩张,直接覆盖了整个伊瑟尔王庭——芙莱娅的精神领域。
在向路易说明情况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实话实说,那就是他们虽然肯定会遇到自然法则侵蚀造成的破损,却并非每个都必须迎战,只要修补最关键的几个缺漏就行了。
再有。修补破损并不会让他们找到芙莱娅的意识,而且也没有必要,因为这对于现在的自己根本算不上秘密,只需张开“异能”,瞬间就可以确定目标。
很快,密密麻麻的紫色光斑在安森脑海中的情景内浮现,其中有三处最为明显,分别是教堂,王宫以及…眼前的精灵王。
而芙莱娅的意识则盘踞在王宫深处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宫殿内,被熊熊烈焰包裹着,与周围的冰雪完全隔断开来。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只有将规模控制在这种程度,才能避开自然法则的眼睛,为此不惜放任侵蚀的自然力量几乎完全控制自己的领域…安森在心底暗道。
想要确保芙莱娅意识苏醒后的安全,必须将最为明显的三个缺漏修复完毕,不然就和强行叫醒一个熬了三天三夜没睡觉的人,避免他睡死过去一样。
“砰——!!!!”
整齐的排枪声打断了他的思考,身上多出了数道血痕的年轻骑士被迫向后躲闪,十几发流弹零散的落在了安森的周围。
而在这个时候,精灵王手中颤巍巍的长刀缓缓转动,瞄准了他所在的位置。
“为了…伊瑟尔的荣光…为了摩西菲尔德的…未来!”
年迈的伊戈尔声嘶力竭的呐喊着,歪斜戴着王冠他的面孔彻底扭曲,眼睛里也染上了一抹充满仇恨的血色。
安森立刻试图闪躲,同时继续制造烟雾为自己和路易创造机会;如果是真实的战斗,他还能通过复制“匿名眼镜”的效果躲开对方,但现在自己是张开领域踏入芙莱娅的精神视界,完全不亚于在黑暗中举着探照灯行动。
所以反倒不如利用自己目标“足够大”这一点,为路易创造些机会——毕竟他才是对芙莱娅最了解的那个。
“就是现在!”
挂在年轻骑士腰间的威廉抖动了下:“精灵王的注意力转移了,有没有想起任何与他弱点有关的记忆?!”
“我不知道!”刚刚被逼退一次的路易眉头紧蹙:
“虽然我对伊戈尔陛下的印象并不算好,但在芙莱娅眼中他始终是是英明,睿智,仁慈的父亲,并不存在什么弱点,还有……”
“您错了!越是记忆中强大,英明的形象,他们的弱点反倒会更加明显,因为印象这种东西是片面且不完整的,由此被塑造的精神体在这方面只会更明显!”
威廉顿了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您刚刚说还有,还有什么?”
“还有……”路易的脸色更难看了:
“还有…我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不对劲?我不是很理解这种非常口语话的…呃,抱歉,您是对的!”
这一次就连威廉的声音都变得慌张了许多。
年轻骑士抬头望去,数道金红色的流星正划破长空,稳稳地向他们所在的街道袭来。
依然是没有任何征兆,依然是看不到任何一门大炮的影子,依然是紧随着精灵王长刀所指的方向,直接覆盖了整片区域。
“为了…伊瑟尔的荣光!”
“轰——!!!!”
撕裂风雪的流星,在银白色的天际绽放出耀眼的焰火。
错愕的路易扭头看向身后,面无表情的安森仍然保持着刚刚打响指的动作。
咒魔法,【升腾之火】。
虽然为了避免伤害到了芙莱娅,不能反向侵蚀她的领域,但通过洞察看穿她的法则并将其无效化,却也并不难做到。
这也是“计划”法则的优点…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强势,但胜在适用性极强,配合能够洞察获取情报的“异能”,几乎可以应付所有的情况。
“尔等玷污伊瑟尔之荣耀,必不可有幸被秩序之环所宽恕!”
精灵王的声音突然变得愤怒无比,手中不停颤抖的伊瑟尔长刀忽然高举过头顶:“神的雷霆将降下责罚,抹杀不应存在的罪孽。”
冰冷的刀锋猛地劈落,发出刺耳又尖锐的呼啸。
正当他们还未弄清情况时,面前同时浮现出一个黑漆漆的,大到能把脑袋塞进去的洞口。
虽然近乎是半透明的状态,依然认出了那东西面目的两人瞬间变了脸色。
这是…六十八磅的卡隆炮?!
“咚——!!!!”
粉碎一切的轰鸣在街道中久久回荡,尽管抢在被粉身碎骨的刹那成功躲开了那要命的炮口,但没有任何准备的安森还是感到眼前一黑,脑海中不停回响着耳鸣,刚刚开启的“异能”也被强制关闭。
他下意识的望向前方,年轻骑士苍白的脸上和耳畔已经满是鲜血,身影却依然和他的眼神同样坚定决绝,用长刀支撑着的身体犹如大理石柱,稳若泰山。
“安森!”路易猛地起身,一边挥刀冲向精灵王一边呐喊道:
“我想到该怎么做,才能击败伊戈尔陛下了!”
“明白!”
强忍着眩晕感,安森再次打起响指,被【烟娱家】操控的烟雾再次阻挡住精灵王的视野,同时连续两道金红色的光柱,袭向那挥舞长刀的佝偻身影。
咒魔法,【猎杀】
“轰——!轰——!轰——!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精灵王周围不断炸开,无论烈焰,爆炸或者烟尘都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仿佛这些都只是并存在的幻影。
不过这也就足够了,安森的目的也只是制造些干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为正在靠近的路易争取机会。
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精灵王再次横起长刀,金红色的枪焰在他的身后亮起。
而这一次的数量,是之前的三倍!
“砰——!!!!”
整齐的排枪声震荡着空旷的街道,数以百计的弹痕呼啸而过,规模足以瞬间将一支队型紧凑的步兵连队变成尸体。
但…却不足以阻拦一个名叫“路易·贝尔纳”的骑士!
挥舞着已经多出了数道缺口的长刀,年轻骑士的脸上,肩膀,手臂上到处都是被铅弹撕开的创口,但没有一处能够让他放慢脚步。
十几公尺的间隔,对他仿佛真的只是向前跨步就足以穿越的距离;手中横起的利刃,仿佛是狩猎的凶兽在露出自己的獠牙。
几乎同时,街道两侧的建筑下各浮现出整整一排火炮的残影,漆黑冰冷的炮口瞬间锁定他疾驰狂奔的身影。
“呼——”
面无表情的安森再次打起响指,原本的烟雾散开,在街道的两侧形成了数十公尺高的“烟墙壁”,阻拦在了炮口的正前方。
虽然仍不足以挡住炮击,但至少可以让精灵王无法瞄准。
“咚——!!!!咚——!!!!咚——!!!!”
雷鸣般的炮声震荡着街道,两侧的建筑在爆炸的烟尘与焰火中轰然倒塌,夹杂着崩溃的烟雾与碎裂的冰尘,演奏着激动人心的交响乐。
“铛——!”
一刀击飞了精灵王手中的利刃,微微喘息着的年轻骑士看着那张衰老的,恐慌的脸孔,内心百感交集。
但这并不妨碍他将长刀架在又惊又怒的精灵王脖颈右侧,同时将右手伸向后腰的手枪:
“伊戈尔·摩西菲尔德,我,路易·贝尔纳,以帝国骑士,皇家御前武官的身份,宣判你的死刑!”
没错,这就是芙莱娅眼中,自己“睿智而仁慈”的父亲最畏惧的东西。
伊瑟尔精灵的崛起是倚靠教会的纵容和帝国的扶持,才有了和克洛维一战并且附庸瀚土七城同盟的实力;因此他们或许不会畏惧曾经多次击败他们的克洛维人,但必然会对一手帮助他们强大的帝国心存敬畏。
而曾经到访骁龙城,一心向帝国靠拢的伊戈尔·摩西菲尔德,在他亲爱的女儿眼中,大概就是这样靠着与帝国结盟,才将一度衰颓的伊瑟尔精灵带上了强盛的道路。
然后在失去帝国的援助之后又迅速衰败,陷入内战,被克洛维人乘虚而入,攻破了他们所骄傲的王庭…路易的眼神中闪过痛苦的颜色。
短暂的犹豫之后,他将枪口对准了伊戈尔的眉心,猛地扣下了扳机。
“砰——!”
铅弹贯穿了精灵王的头颅,绝望的表情在他的脸上逐渐凝固;歪歪斜斜的王冠应声落地,在裂开的冰面上滚动着,滚动了好远好远。
最终消失不见。
第三百六十四章 难缠的敌人
“为了芙莱娅一世的…荣光……”
被铅弹贯穿了额头,满脸血污的精灵王双膝跪倒,在喃喃低语之后一头栽在了满是弹坑的冰面上。
如雷的轰鸣,硝烟和火药的气味,伴随着尸体停止蠕动而烟消云散;仿佛只是眨眼间,空荡荡的王庭大道又恢复了两人刚进来时的平静。
而“死去”的精灵王迅速冰冷,顺延着从弹孔溢出的血液逐渐变成了细碎的雪花,尸体则与周围地面的坚冰融为一体,最终彻底看不出形状,只能从身体的轮廓依稀分辨他所倒下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重新开启异能的安森能够明确感受到芙莱娅的领域正在自我修复,原本几乎不存在的法则正在抵抗自己领域的“入侵”,甚至反过来侵蚀他的法则。
这种侵蚀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自己的情绪好像变得比平时敏感得多,需要更多精力才能控制…明明硝烟已经散去,但残留的味道依然令安森感到无比的烦躁,仿佛连空气都在和自己做对似的。
“这样就结束了?”
缓缓收起还在冒烟的左轮,浑身是伤的年轻骑士扭头望向安森,带着几分疑虑道:“我们…成功修补了芙莱娅领域的一处缺口?”
“那请问你还期待什么,鲜花还是掌声?”安森的脸上立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们在冒死救您的女王陛下,不是舞台上耍猴表演,能麻烦把您大少爷的派头收敛点吗?!”
话音未落,迅速恢复理智的安森就已经后悔了——路易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惊的盯着自己。
“呃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
“不,不要道歉!”年轻骑士抬手打断了安森,脸上同样浮现出内疚的表情:“真正要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把明明和这件事无关的二位牵扯了进来。”
“认真回想起来,若不是因为我的固执和偏见,事情本不应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为什么芙莱娅会觉醒咒魔法的力量,为何她会如此的痛苦,为何要背井离乡,明明是一国的公主兼继承人,却要躲在小小的教堂里?”
“是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
年轻骑士突然声音高了好几度,清秀的脸孔上留下了晶莹:“我的懦弱,胆怯,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我!”
“我不敢面对教会的责难,不敢面对家人与朋友的冷眼,只能选择逃避,让芙莱娅因为我的胆怯和懦弱而牺牲。”
“但就是这样懦弱的我,却自认为有着指责你,以及卢恩家族的资格;我并不清楚你们究竟经历过何种荣耀与苦难,仅凭一己之见便信口开河,将朋友拒之门外,用冷漠掩盖自己的无知与胆怯!”
“这样的我,不值得被朋友们无私的风险和牺牲。”年轻骑士顿了一下,带着充满了自责的表情对安森哽咽道:“但为了芙莱娅,我别无选择。”
“所以…安森,你…你真的…真的还愿意帮我吗?”
望着梨花带雨,哭成泪人的年轻骑士,安森沉默了。
他现在十分的确信,路易绝对是被芙莱娅领域的法则侵蚀了心智,而且程度恐怕还不低;所以塔莉娅之前答应自己会保护他和威廉的肉体,真的就只是肉体而已。
怪不得威廉会把自己变成提灯,大概也是猜到了这一点…安森在心底暗道。
但他也没什么办法,虽然可以倚靠自己的“计划”法则模拟一些黑魔法的效果,帮助路易抵抗侵蚀,但操作不当的话很可能会反过来对芙莱娅的领域造成伤害,那此行的意义就彻底无了。
所以…只能暂时接受这个内心细腻又敏感的路易了。
安森·巴赫:“……我愿意。”
“谢谢你!”
话音未落,哭成泪人的年轻骑士立刻就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浑身僵硬,表情更僵硬的安森:“你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一声不吭的安森默默将头扭向旁边,虽然知道路易只是被影响了,但被对方这么抱着加上说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个,两位多愁善感的小姐…我是说大人,现在好像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沉默了半天的威廉·戈特弗里德终于开口了,在路易纤细的腰侧一晃一晃的:
“我们虽然修补了一个缺口,但还没有找到芙莱娅陛下意识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们尽快结束,然后离开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嗯?
刚刚还一个凌乱,一个激动的二人同时愣住,松开安森脖子的年轻骑士扭头看向提灯,微微蹙眉:“为什么?”
“因为缺口被修补了,那也就意味着芙莱娅陛下的领域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你们现在看到的冰雪世界,是自然侵蚀造成的结果,不是它的本来面目。”威廉懒洋洋的解释道:
“我对芙莱娅陛下不是很了解,但周围的魔法反应告诉我,很快它们就会以某种方式重新…燃烧。”
困惑的路易回首望向安森,发现对方也是一脸的困惑。
突然,面面相觑的二人同时涌现出极其危险的预感,默契的依照本能抬头望去,再先后瞪大了眼睛。
一艘飞艇…或者说一艘长度超过五十公尺,雪茄造型,并且熊熊燃烧的飞艇,正缓缓撕破天空中的阴霾,向着被冰雪覆盖的伊瑟尔王庭坠落!
就像是撕开穹顶的烈焰长剑,正垂直的刺向被凛冬统治的大地,将温暖撒向人间。
而剑尖所指的方向,就是二人一灯所在的位置。
“安森!”
浑身是血的年轻骑士看向自己的挚友,坚毅的表情仿佛后者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要怎么做?!”
“我们得离开这里。”
收回了震惊的目光,安森冷静道:“你和威廉去王宫的方向,如果遇到了需要修补的缺口,那就想办法击败它,如果遇到了芙莱娅的意识,不要急于唤醒,尽可能等我和你们取得联络再另行决定。”
“我要去一趟王庭的大教堂,芙莱娅曾经率领十三评议会反抗秩序之环,那里很可能也有某个与她记忆交融而诞生的缺口!”
这当然只是借口,他早就知道剩下的缺口一个在王宫一个在大教堂,但那样还得再另行解释为什么发现的原因——太耽误时间了。
“好。”路易微微颔首,清秀的脸孔突然多了几分柔和:
“我都听你的。”
安森顿时浑身一激灵,想都不想立刻扭头狂奔。
望着挚友离去的背影,年轻骑士也不再犹豫,提起腰间的“威廉”提灯,冲向王宫的方向。
被烈焰包裹的飞艇继续坠落,随着呼啸的冰雪不断被撕裂,消散,地面的坚冰也开始融化,覆盖着建筑的积雪化作晶莹的露珠,而后飘散成雾;炽热的金红色将严寒取而代之。
最终,冰雪退散的伊瑟尔王庭,迎来了新生的光。
“轰————!!!!”
……………………
伊瑟尔王庭,礼赞大教堂。
当安森推门而入的瞬间,几乎犹如实质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暗红色的血浆涂满了大厅的每个角落,残破的碎肢和器官零零散散挂在吊灯上,廊柱上,天花板…看起来就像柳树的树枝,在呜咽的寒风中微微摇晃。
原本一排排的长椅,被钉死了教士和信徒们的十字架取而代之,早已的凝固的血水将他们的表情完全定格,濒死时刻的狰狞似乎在无声诉说着痛苦和绝望。
教堂正前方的秩序之环石塑被砸得粉碎,一名半精灵修女静静地躺在上面;她张大了嘴,脸侧留下了两道血泪的痕迹,似乎是在哭诉着什么。
至于具体内容…那恐怕只能问问芙莱娅本人。
感受着周围絮乱如风暴般的魔法反应,安森表情凝重到了极点;他之所以坚持要和路易分开,除了这样修补缺口的效率可以更高之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答应了塔莉娅,会搜集关于受到自然法则侵蚀和影响的情报。
至于需要这些情报的原因…当然是可以作为参考,寻找破解三旧神陵墓外自然法则干涉的方法;毕竟对这种情况对大多数亵渎法师而言都属于极其罕见,即便是关系再亲密也不可能允许对方进入自己的精神领域。
这才是塔莉娅愿意帮忙的真实原因!
对芙莱娅而言,接触旧神遗体,寻找全新的进化途径始终是她最重要的目标,也是决定前来新世界的原因之一;哪怕明知道这样做风险极高,最终有可能一无所获,仍然无法阻挡她的野心。
也就是芙莱娅有这种利用价值,再加上与秩序教会的对抗中这位女王陛下是“安森重要的棋子”——塔莉娅原话——她才愿意帮忙,不然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值得她无私奉献的只有自己的家人。
虽然就算不说,路易也未必不能猜得到;但安森还是希望尽量避开他的目光,以免横生事端。
“咔嚓——”
正当此时,清脆的,骨头或者坚冰碎裂的声响突然出现,打破了大教堂的死寂。
瘫倒在秩序之环石塑上的半精灵修女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如同牵线木偶般站了起来,机械的左右歪了歪脖子,用完全溃烂的眼睛望向安森:
“你…你…是你!”
“你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投靠了真神的死敌,该死的异端!”
“你该在炼狱中被火焰灼烧,被恶鬼撕咬,被抽走灵魂,接受永恒的折磨!”
“叛徒,罪该万死的叛徒,你有何面目踏入这神圣的殿堂,而不感到丝毫的羞愧?!”
“跪下!”
“在真神面前,跪下!”
轰————
冰冷的空气震荡出犹如实质的涟漪,一股充满了神圣的压迫感向安森袭来,让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绝望,敬畏和想要臣服的情绪,连带着自己的目光也在下意识的躲闪。
仿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早已死去的半精灵修女,而是秩序之环本环。
也就是说芙莱娅在占领伊瑟尔王庭之后,血洗了礼赞大教堂,杀死了许多信徒和教士,让她产生了对秩序之环信仰的悔恨,而侵蚀的自然法则便与这段记忆和情绪进行了结合…安森在心中猜测着,但总觉得隐隐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一方面芙莱娅从不像是什么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反而对自己的血脉引以为傲,即便是在叛乱结束彻底清醒之后,仍然骄傲的宣称是“真神血裔”…这么一位女王陛下,怎么会对自己抛弃的信仰产生什么悔恨呢?
等等,如果并非悔恨,那她口中的真神难道是……
“赞美伟大的血魔法之主,布鲁托!”半精灵修女厉声尖叫:“赞美伟大的命运掌控者欧顿,黑魔法之王穆特!”
“将这个罪该万死的异端,窃取神力的小偷,送进炼狱!”
…………………………
伊瑟尔王庭,王宫大门。
恢弘的正门前方,手举提灯的年轻骑士站在台阶之上,抬头望向拱卫大门的身影,表情复杂。
“我必须说,这真是…最好不过的结果。”威廉的声音变得有趣了许多:“……各种意义上的。”
“是啊。”路易轻声开口,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道身影。
灿金色的头发在脑后系成马尾,和澄澈湛蓝的眸子一并被压墨蓝色的三角帽下,同色的军装风衣,长筒靴和精致的胸甲,再加上肩膀上绣着金色鸢尾花的斗篷,都将纤细匀称的身形衬托的英武非凡。
脸孔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高傲,仿佛出现在他面前的并非是敌人,而是即将到手的功绩与荣耀。
“奉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女王陛下之名,任何冒犯歹徒无论是何身份,又有什么目的,想要通过王宫大门,必须踏过我的尸体!”
那道纤细的身影大声呼喊道,潇洒的拔出腰间长刀,指向路易的脸孔:“来吧,若你也是一位骑士,那便来堂堂正正的决斗吧!”
看着那张稚嫩还微微翘起嘴角的脸颊,路易叹了口气。
他想过可能会遇到非常难缠,无法简单应对的局面,但万万没有想到那个难缠的敌人……
就是他自己。
第三百六十五章 致命的弱点
当半精灵修女操纵着自己的尸体从秩序之环石塑上落下,一边尖叫一边朝自己扑来时,安森终于意识到自己最开始的猜测有些想当然了。
对伊瑟尔精灵…或者至少对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而言,秩序之环是一个外来者——而且是被精灵们所看不起的外来者——强加于他们的东西,追随这种宗教属于某种很“时髦”的行为,无论接受或不接受,都和“叛教”没什么关系。
因为伊瑟尔精灵真正的信仰,实际上是源自于血源的“先祖崇拜”,即坚信自己是高贵的真神血裔,通过血脉觉醒神所赐予的力量;血脉越纯粹则越强大越高贵,越稀薄则越弱小越卑贱…依此类推。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芙莱娅这么讨厌自己了——首先以非精灵之身窃取神力,属于绝对意义上的异端,同时还信仰将“真神”贬为邪恶的秩序之环,所以还是个异教徒。
对于出身高贵,生下来就站在精灵祖先崇拜信仰金字塔顶端的芙莱娅而言,这种“异端”加“异教徒”的绝妙组合,别说杀死自己,哪怕灰飞烟灭可能都不算解恨。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无比的碎冰声在祷告大厅内回荡,挂在大教堂天花板上的手臂,大腿,大肠,脑袋,肺叶,肾脏…雨点般的落下,如同被丝线牵动的木偶般一蹦一跳,蠕动着,收缩着,抽搐着,欢快的袭来。
瞬间被无数冰冷血肉包围的安森微微蹙眉,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熊熊燃烧的烈焰覆盖了层层叠叠的残肢内脏,转瞬间便灰飞烟灭。
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几乎是在被摧毁的同时,“崭新”的血肉又重新在天花板下浮现。
只要找不到修补缺口的关键性记忆,或者干脆侵蚀芙莱娅的领域,这座血腥的大教堂就不可能被摧毁,并且将永远循环下去。
精灵王的“弱点”是投靠帝国,换取军事援助扶持伊瑟尔走向强大,所以路易能够以“帝国骑士”的名义加上“帝国的先进武器”击败他;那在芙莱娅的眼中,她所引以为傲的血脉又会有什么弱点?
快速思考着的同时,安森一边发动“计划”复制匿名眼镜的效果,一边操纵着仍未燃尽的【升腾之火】继续焚烧,试图延缓周围尸体“复活”的速度,争取破局的时间。
“卑劣的异教徒,竟然胆敢在真神面前使用偷来的神力?!”半精灵修女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叫,整个祷告大厅都在阵阵声浪中颤抖:
“你必须下地狱——!”
轰——
绝望,愤怒,恐惧…数不清的负面情绪涌入安森的意识,疯狂削弱着他的理智;刚刚还不紧不慢的他身形一顿,双眼泛起了猩红。
如果是普通的黑魔法精神攻击,他现在可以靠领域进行扭曲或反噬,或者至少可以凭经验硬抗;但现在的安森已经受到了芙莱娅领域的影响,情绪变得极其脆弱而敏感,稍有触动就犹如洪水猛兽。
此时此刻,他就有种直接张开领域,将芙莱娅精神撕成碎片的冲动!
死死的紧咬着牙关,压抑着情绪的安森突然感到眼前一黯,明明四面封闭的墙壁间响起了呜咽的风声,廊柱上的雕塑被赋予了生命,像藤蔓般长出了触手和眼睛;绘制着各种传说油画的穹顶和彩色玻璃逐渐扭曲,画中的人物扭过头来,冲他狞笑。
下一秒,他的耳畔再度响起了半精灵修女尖锐无比的嗓音:
“愤怒吧,绝望吧,恐惧吧!这些才是身为异端的你应有的姿态,才是罪该万死的异教徒堕落的本来面目!”
这…安森瞪大了眼睛。
虽然周围的扭曲明显都与三旧神的力量有关,但那种絮乱而毫无逻辑的力量却并非来自芙莱娅本身的魔法反应,而是自然法则的力量!
似乎是因为精灵王被消灭的缘故,让它觉察到了芙莱娅的精神领域内有别的“扭曲现实”的力量,也就是自己的存在。
必须尽快找到修补这个缺漏的方法,否则自己很可能遭遇和塔莉娅在三旧神陵墓时的情况,正面应对自然法则…这个世界的恶意!
面色凝重的安森抬起猩红的双眼,注视着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半精灵修女。
她的额头长出了触手,头发上挂满了肉瘤;溃烂的眼眶里各分别长出了五颗挤在一起的眼睛,黄绿色的脓液混杂着血水,不断从嘴角,鼻孔和耳朵里溢出;僵硬的身体正在不断的颤抖,手掌上的坚冰燃起了散发寒意的火焰,双脚每一次落地,敲击的声响都领安森头痛欲裂:
“来吧,让被真神们所赐福爱戴的我…将你送下地狱!”
……………………
“铛——!”
两柄一模一样的利刃相撞,激昂的火花在彼此对视的瞳孔中肆意绽放。
满脸自信笑容的帝国骑士果断抽刀,毫无征兆的滑步出现在路易身侧;利刃未至,刺骨的寒风已经斩断了他的发梢。
“铛!”
完全跟不上对方速度的路易几乎是凭本能格挡,堪堪拦住了险些斩首的长刀,金色碎发随风吹散,落在了大门前的台阶上。
刀锋交错的刹那,两人眼眸映照着彼此完全相同的长相;只是一个干净整洁,自信阳光;一个伤痕累累,神色难堪。
不仅仅是速度和反应,眼前的“路易·贝尔纳”就连力量方面对年轻骑士也是碾压级别;如果不是经验丰富加和意志力足够坚定,早在两分钟前他就有可能武器脱手,被对方斩下头颅了。
而到目前为止,战斗仅仅持续了三分钟而已。
为了避免被对方抓住破绽,一击致命,路易始终在尝试和对方贴身战斗,缩短攻击范围;因为眼前的“自己”几乎只会用最标准的剑术招式,贴身搏杀可以极大限制发挥空间,争取些许喘息的余地。
但“帝国骑士”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选择用更加多变的攻势和速度挥出狂风暴雨般的斩击,让路易应顾不暇。
“铛——铛——铛——铛!!!!……”
忽闪忽灭的火花接二连三绽放,来不及招架的年轻骑士只能顺着台阶不断倒退,试图从熟悉的招式和动作中寻找破绽。
遗憾的是虽然能够觉察到机会,但远远跟不上对方动作的速度,让这种反击变得毫无意义…“路易·贝尔纳”总是能在被打断攻势的刹那及时弥补失误,化解年轻骑士的攻势。
“呲鎯——”
刺向面门的一刀被“帝国骑士”轻松躲开,手中长刀带着无比自信的笑容压制了路易的刀背,拽着刺目的火光向前劈斩。
目标,正是他的头颅!
凝视着袭来刀锋的年轻骑士瞳孔骤缩,明白来不及闪躲他率先向后滑步,同时向对方的站位方向转身,手中长刀借着腰身扭动的力量,同时劈向“路易·贝尔纳”的脑袋。
他要用同归于尽的方法逼迫对方后撤躲开,放弃这一轮攻势。
果然…“路易·贝尔纳”微微蹙眉,已经劈出的长刀强行停住,拦在了脖颈和年轻骑士的刀锋中间。
“铛——!”
借着利刃相撞的机会,路易果断和对方拉开距离,将长刀架起挡在身前,警惕的同时剧烈的喘息着。
仅仅是三分钟多一点的战斗,就已经快让他耗尽了体力。
“我有个问题…你怎么会确定他一定选择防御,而不是和你同归于尽的?”腰间的提灯响起了威廉的疑问声。
“因为那样不够漂亮。”
死死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喘着粗气的年轻骑士露出了自嘲的微笑:“对路易·贝尔纳而言,只是赢还不够…必须要赢得足够漂亮,那才是最重要的。”
“真正的胜利,要么是敌人心甘情愿的投降认输,要么是公平正义的正面击败;除此之外,即便赢得了决斗也是一种耻辱。”
没错,这正是路易敢于在力竭不敌时,果断后撤闪避的原因。
对面的“路易·贝尔纳”,几乎就是曾经自己的翻版,甚至比雷鸣堡之战前的自己更加极端,对骑士精神的遵守到了近乎死板的地步,哪怕因此将自己至于风险当中也在所不惜。
而这就是芙莱娅心目中的自己……
“外来的挑战者啊,可以结束你那无谓的决斗了吗?!”
站在大门前方,持刀而立的“路易·贝尔纳”俯视着下面气喘吁吁的年轻骑士:“以芙莱娅·摩西菲尔德陛下的名义,如果你愿意投降认输的话,身为骑士的我可以既往不咎,赐予你荣耀的结局!”
“我感激你的慷慨,但是不行。”平复了自己的呼吸,路易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
“我必须击败你,然后进入这座宫殿,因为…我也是她的骑士。”
话音落下,“路易·贝尔纳”的表情立刻一黯。
“是么,那就没办法了。”他冷冷的开口道,从身后拔出了崭新的左轮枪:
“虽然使用火器有违寻常决斗的标准,但守护陛下是我无上的职责;即便违背心中的信条,也不得不做了。”
“接下来的战斗,我…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
扭曲诡异的大教堂内,已经彻底被三旧神力量变了模样的半精灵修女步步紧逼,癫狂的表情,仿佛已经看到了安森在地狱中深受折磨,痛苦万分的模样。
就在这时,窗外呜咽的寒风忽然停了。
不仅如此,原本被寒风和冰雪笼罩的街道,竟然有阳光映照了进来;金灿灿的晨曦的穿过彩色玻璃,在祷告大厅内留下了朦胧而神圣的光辉。
半精灵修女猛地停下了脚步,彻底扭曲的脸颊上露出了惊愕而不敢相信的神色。
只是眼前一阵恍惚,原本遍布大厅的十字架,被一张张长椅取而代之;钉死在上面的教士和信徒们,此刻都一动不动的瘫坐在长椅上,摆出了低头祷告的姿态。
静谧的情景,似乎与往日每一个寻常的清晨礼赞没什么两样;但这样陌生却又熟悉的画面,却令半精灵修女彻底愣在了原地。
“这、这究竟…究竟是为什……”
话音未落,一束阳光穿过大教堂的拱顶,倾洒在半精灵修女的身上。
刺眼的光辉让她浑身猛颤,下意识的想要躲避;恍惚之间,某个不可思议的东西映入了眼帘。
难以置信的半精灵修女机械的,一点一点的回首望去,瞬间呆滞。
原本残破的秩序之环石塑,竟然完好无缺的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
“噗通!”
双腿一软的半精灵修女跪倒在地,失魂落魄的仰望着那没有半点血迹,散发着无限庄严与肃穆的石塑,泪水从十颗眼珠中流了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我没有要背叛您…背叛我的信仰……”
失魂落魄的半精灵修女哭泣着,手脚并用的在被阳光照射而温暖的地板上爬动;每爬一段距离,她身上的变异就消散几分:“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以为您抛弃了我们!”
“我没有通过您的考验,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了信仰…但您并没有抛弃您的信徒…您一直在庇佑着我们的魂灵…我们弱小的…无助的魂灵……”
“赞美秩序之环,赞美您,庇护着万千生灵的……”
“唯一真神!”
哭泣的半精灵修女终于爬到了秩序之环的石塑前,以原原本本的姿态轻轻趴在了石塑上方,嘴角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化作随风而逝的露珠。
……………………
“我有一个提议!”
就在“路易·贝尔纳”举起左轮的同时,年轻骑士大声开口道:“既然我们都是骑士,那不妨干脆抛弃火器,用骑士的方式决斗,以生死分出胜负!”
“这一次,我将战斗到最后时刻!”
说罢,路易果断举起佩刀,同时从身上拔出一支左轮,随手扔在了地面。
“哦?”眼见他的举动,“路易·贝尔纳”露出了惊讶而钦佩的笑容:“没想到…居然是处于下风的您率先提出如此高尚的提议,真是令人汗颜。”
说罢,他也果断扔掉了那支左轮:“既然您坚持,那我当然接受挑战,就以剑术……”
“砰——!”
话音未落,持刀而立的路易,藏在腰间的左手叩响了手枪扳机。
第三百五十六章 来自世界的干涉
随着半精灵修女的烟消云散,庄严肃穆的大教堂也恢复了它原本破败的模样。
窗外的阳光重新被呼啸的寒风所取代,光洁的壁画和拱顶重新挂满了残肢断臂;一个又一个坐在长椅上祷告的教士和信徒们,重新被钉在了血腥的十字架上。
就连“恢复如初”的秩序之环石塑,也变回了碎成一地的模样。
直至此刻,躲在大教堂角落里的安森才从阴影中走出,轻轻扶了扶脸上的匿名眼镜,让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以压制芙莱娅的领域对自身法则的“侵蚀”。
也正是来自情绪方面的波动,让他终于理解了芙莱娅精神领域中的逻辑,并成功找到了修补缺口的关键。
而这种逻辑的核心就是…毫无逻辑可言!
情绪是芙莱娅领域的关键性因素,你只有抛弃第三者的客观,彻底代入她的情绪,再代入到事件或者说记忆出现那一刻她的视角,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整件事在她眼中最关键的因素。
就像路易能以“帝国骑士”的名义击杀精灵王一样…在芙莱娅眼中,这些死于叛乱和内战中的秩序教会教士与信徒们被屠杀的原因,则是“秩序之环”并没有出现拯救他们,在绝望中覆灭。
而绝望的弱点则是希望…没什么逻辑,仿佛只是某个顽劣少女一时的念头与心情好坏,在冷眼旁观的同时怀揣着“要是秩序之环降临的话,他们或许就不会被自己杀死了吧”这种念头。
话说回来,好像她的确就是个顽劣的少女来着,而且是个强到不可思议的顽劣少女……
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安森再次打了个响指,将刚刚用来制造幻象的烟雾彻底散去,避免让自己的领域无意识中对芙莱娅的精神造成什么创伤。
随着领域的破损逐渐被修复,她的意识就算没有察觉到变化,也应该开始逐渐苏醒;等到三处大缺口都不复存在,趋于完整的法则应该会主动进入自我恢复阶段…整个精神领域,大概会彻底变成它应有的样貌,而非眼下被冰雪覆盖的王庭。
就在此时,窗外忽然亮起的光线照射了进来;微微蹙眉的安森下意识扭头望去,发现有一扇彩色玻璃窗外依然闪烁着金灿灿的阳光。
等等,我不是都已经解除了【烟娱家】吗,为什么还会有…不对!
意识到什么的安森顿时色变,再一回头,大教堂内的十字架和拱顶上挂着的是残肢断臂,也都燃烧了起来。
他果断张开异能,这才发现不仅仅是屋内,而是连带着礼赞大教堂周围的街道,都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于此同时,之前从王宫大门前飞艇砸落的天空中,正有数不清包裹着碎片的“火雨”,正在漫天洒落。
再有几分钟,他就要被火海包围了!
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考虑去分析了,果断转身的安森向着教堂大门的方向狂奔,猩红色的双眸直接锁定了远处王宫的方向。
几乎就在他冲出教堂的同时,祷告大厅的拱顶轰然倾塌,数不清的残肢和房梁,绘制着油画的天花板碎片夹杂无数烟尘,在烈火中砸向遍布十字架和碎石瓦砾的地板,发出震颤空气的巨响。
……………………
“咚——!!!!”
覆盖在宫殿上方的坚冰不断崩裂,令早已不堪重负的建筑随之垮塌,在遍布厚厚积雪的地面上卷起滚滚烟尘;本就一片雪色的伊瑟尔王宫,彻底融入到冰雪世界当中。
举着提灯的年轻骑士,就在这片根本无法分辨方向的“冰雾”中飞奔着。
“我有个问题,准确的说其实是两个。”
被路易提在手中的威廉随风摇晃,灯芯的火光忽闪忽灭:“第一,您是怎么确定那一枪能够击败…呃,我是说您自己的?”
“那看起来似乎是非常不符合常规的举动,既然芙莱娅陛下心中的您是真正的骑士典范,类似偷袭或犯规之类的招式,岂不是有正中下怀的风险?”
“很简单,因为我曾经就被这种手段击败过,并且芙莱娅也知道这件事。”迎着寒风的路易沉声道,神色凝重:
“并且我也知道您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吹捧我罢了;客套之后的第二个问题才是您真正想问的,对吧?”
一摇一晃的威廉并未回答,只是灯芯的火光似乎突然变得稳定了。
“必须承认,我似乎对您存在某些误解——您的气质,外表和做事风格,对我这种人存在一定的欺骗性。”沉默了片刻的威廉,用一种听上去就特别复杂的口吻道:
“……抱歉。”
“无需道歉。”面不改色的路易,在心底自嘲的笑了一声:
“所以,您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哦,没什么。”威廉的嗓音又变得微妙了起来:
“就是,呃…您是知道我们该去哪里的,对吧?”
“嗯?!”
面色一惊的路易身形摇晃,险些直接扑倒在地的他;几乎同时,旁边的一座塔楼似乎彻底不堪重负,无数碎石剑柄从空中砸落。
年轻骑士来不及多想,拔刀的同时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硬生生用刀柄击飞了将要命中自己的碎石,一个滑铲躲开了塔楼坍塌的方向。
“轰——!!!!”
重重砸落的塔楼将对面的宫殿也碾成了碎片,留下的废墟彻底截断了他们来时的道路。
巨大的烟尘中,路易目瞪口呆盯着手中的提灯:
“你不知道芙莱娅在哪儿?!”
“为什么您会觉得我知道呢,路易·贝尔纳大人?”摇晃着的威廉反问道: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知道芙莱娅陛下的意识究竟在什么位置;准确表示知道的只有安森·巴赫大人一个,这个问题您该问他才对。”
路易:“……那你为什么要我在击败…我自己之后,让我进入到王宫内部?!”
“依然是两点,首先,被您击败的‘您自己’明确表示了,他是在奉芙莱娅·摩西菲尔德陛下的名义守卫王宫,所以她的意识藏在王宫内的概率很高。”威廉带着理所应当的口吻道:
“其次,如果您当时没有逃进王宫,以您现在的情况,等到被修复的领域缺口开始恢复,是绝对逃不掉蔓延开来的火海的。”
“那将不再是絮乱的自然法则,而是芙莱娅陛下领域本源的力量;您不是施法者更不是亵渎法师,抵抗不住领域侵蚀,怕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灰飞烟灭了——当然,我也一样。”
听着对方那番似乎道理的解释,年轻骑士沉默了数秒,然后忍不住开口道: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这个嘛,取决于大人您。”威廉的声音又变得懒洋洋了起来:
“如果您知道芙莱娅陛下意识有可能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出发;如果您不知道,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待安森·巴赫大人前来汇合。”
“威廉阁下,您其实并不是很想帮忙,对吧?”
“您猜对了,大人,如果不是安森·巴赫大人要求,我完全不希望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与身为骑士的您不同,我只是个科学家。”
听着那轻飘飘的话语,年轻骑士叹了口气。
威廉说得其实没错,无论他还是安森,塔莉娅都是伸向自己的援手,真正有责任,有义务唤醒和拯救芙莱娅的那个人,只有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做什么,一昧的指望他人援助,期待着有其他代劳者,又有什么资格自称是芙莱娅的骑士?
这一刻,路易的眼神重归坚定,被法则侵蚀所影响的情绪似乎也恢复了正常。
他举着威廉所化身的提灯,和已经残破不堪的长刀,继续向着王宫更深处而去。
“等一下!”
刚刚还懒洋洋的威廉,声音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有股很强烈的魔法反应在向你靠近,不要再继续前进了!”
“魔法反应……”年轻骑士停下脚步,思考了一瞬道:
“是安森吗?”
“不,不是安森·巴赫大人!”威廉慌慌张张的:“那是……”
“……路易?”
轻柔的话语声在年轻骑士的背后响起,让他浑身一震。
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的他回首望去,一身华丽长裙的精灵少女歪着自己的小脑袋,冲他好奇的眨着眼睛。
“芙莱娅……”瞳孔骤缩的路易低声喃喃,既惊又喜的抽动了下喉咙:
“你、你已经醒了?!”
“醒了?芙莱娅一直都没有睡啊。”精灵少女皱起了眉头:
“倒是路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还弄得浑身脏兮兮的?”
“我……”
年轻骑士顿了顿,再也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快步冲向精灵少女。
……………………
烈火熊熊的伊瑟尔王庭中,面色凝重的安森在燃烧的街道间快速穿行着;借助【升腾之火】的效果,将所有靠近的火焰统统抑制到无法对自己构成伤害的温度。
芙莱娅的“法则”是因情绪变化而诞生的激情之火,对于绝大多数能够操纵火焰的力量都有着极大的遏制作用;如果是正面交锋,如果不能借助些手段,安森也没有绝对赢她的把握。
只是眼下她的领域被自然法则侵蚀的千疮百孔,破绽多到不用刻意寻找也能发现;虽然为了避免伤害到她不能反向侵蚀,但仅仅是破解还是能勉强办到的。
而就在离开大教堂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缺口在修补之后,原本属于芙莱娅的力量会恢复的这么快。
正常的情况应该类似自己与路易和精灵王交锋之后,在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原本与自然法则发生纠缠的记忆逐渐消散,被另一端包裹着芙莱娅力量的记忆取而代之;兴奋,绝望或者任何一种充斥着极端情绪的记忆,将她的法则恢复原状。
这才是被情绪所左右的,芙莱娅精神领域的逻辑。
但刚刚的礼赞大教堂却并非如此,几乎是在自己修补成功之后,属于芙莱娅的力量立刻就夺回了控制权…这不正常。
那么除了自己修补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会导致芙莱娅的领域修补速度加快?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原本“占领”那里的,属于自然法则的力量,主动选择了离开。
它们觉察到了威胁,为了避免被消灭,主动进行了一次撤离——就像芙莱娅的意识在领域遭到侵蚀时,主动放弃了领域绝大部分的控制权,蜷缩一隅避开自然法则的视线…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
当然可以,而且很有可能!
顺着熊熊燃烧的王庭大道,望向王宫的安森目光一凝,有股巨大的魔法反应,正在王宫内快速升起。
而且还在不断扩大!
…………………………
“不要过去!”
就在路易迈步上前,准备将精灵少女抱进怀里的瞬间,威廉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清醒一点,她不是芙莱娅·摩西菲尔德!”
情势太过紧急,以至于技术顾问已经彻底把敬语抛在了脑后:“她身上的魔法反应,和之前被你击败的精灵王,还有…还有你自己,都是、是一样的!”
唉?!
年轻骑士身形猛地一顿,难以置信的目光微微有些颤抖:“你、你是说她…不是芙莱娅,而是…某个缺口?”
“是!呃…也不是!”威廉的声音突然变得局促了起来:
“我…我没办法把情况说得太过详细,但符文上确实显示她身上充满了来自世界的修正能量…不要跟我纠结词汇,你只要知道那东西对施法者而言是致命的就可以了!”
“而你是靠着安森·巴赫的领域才能将意识进入了芙莱娅的精神视界,一旦被那东西控制,就死定了!”
急促而慌张的话语,让路易更加不知所措。
咔嚓——
就在这个时候,微笑的芙莱娅额头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纹,一道冰面被撞击后出现的裂纹。
有棱有角的纹路,细碎的颗粒,将她的微笑分成了两截。
第三百五十七章 芙莱娅的价值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无比的碎裂声让震惊的年轻骑士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仿佛冰雕般不断绽出裂痕,逐渐从头部蔓延到全身。
颤栗的瞳孔中倒映着精灵少女的微笑,她抬起已经破破烂烂的右手,迈开轻盈的脚步,向呆呆站在原地的路易走近。
每走一步,那仿佛比玻璃更脆弱的脚掌,就会传来令人无比牙酸的龟裂声。
“咔嚓——咔嚓——咔嚓——”
越来越多的细碎冰粒不断洒落,很快,她伸出的右手食指,裙角,左眼…大大小小十几处“冰层”碎裂,露出了内部的模样。
那是一种白皙光滑如丝绸般的,几乎看不到任何褶皱的肌肤,以至于可以从表层直接看到下面各种体液在身体内的流动。
虽然惊愕到说不出话来,但路易却十分的确信,这个肌肤绝对不属于芙莱娅!
“咔嚓——!”
正当一人一灯不知所措时,精灵少女的头颅彻底碎裂开来,紧接着是脖颈,肩膀,胸脯,手臂,腰身,双腿……
当“芙莱娅”彻底变成碎裂的冰块,蜷缩在坚冰下的某种生物终于从里面突兀的伸出。
近乎婴儿般的形体,但仅有头部顶端有着较为茂密,酷似海藻般的毛发;巨大的头颅直接占据了它四分之一的形体,导致四肢短小到几乎无法分辨是否拥有关节,连带着手掌和脚掌,也都是几乎圆球的形状。
这个近乎人,而非人的怪物缓缓抬起头,几乎小到不存在的“眼睛”与“鼻子”下方,缓缓张开了没有牙齿,但可以直接裂开到耳朵下方的嘴巴,说道:
“路易……”
顿时毛骨悚然的年轻骑士,浑身猛的一颤。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威廉的话语中甚至有了颤音,结结巴巴道:
“呃…应、应该是侵蚀到芙莱娅体内的自然法则,和她的某些深层意识出现了纠缠,导致来自世界的干涉以某种…某种返祖…或者较为原始形态的个体出现,对抗她正在快速恢复的领域!”
“所以您可以假设它和之前被您打败的那些记忆其实没什么区别,都只是自然…自然法则的某种结合体罢了。”威廉的语速越来越快:“就是有一点需要注意的地方!”
“什么地方?”
“您打不过它!”
话音落下,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事情的年轻骑士愣住了几秒,然后微微蹙眉:“但它才是导致芙莱娅无法醒来的罪魁祸首对吧,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倒是有一种。”
“哦,请讲!”
“扭头,转身,狂奔,逃!”
威廉说得一气呵成:“那是自然法则的力量,是所有咒法师…不,应该是所有施法者都最为畏惧的存在,您现在也是靠着施法者的力量才能涉足此地;不客气的形容一下,它就是专门用来杀死您的东西。”
“那…可是这个世界的恶意啊!”
………………
“果然如此,和塔莉娅想得完全一样。”
血肉充斥着的旅馆房间内,端坐床边的少女露出了淡淡的,仿佛得到了倾慕许久的裙子时会有的笑容。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区区一个伊瑟尔精灵的死活当然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但这个精灵却可能是全世界极少数血脉纯度极高,并且觉醒了真神力量的伊瑟尔精灵。
他们那与生俱来的天赋,足以直接对自然法则的力量形成压制,而非如同施法者一般,需要通过控制自己存在的方式,躲避来自世界的影响。
换而言之,对施法者们近乎致命的,此时的恶意,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伊瑟尔精灵们能够完全无视的!
甚至包括这一次…彻底耗尽自身的力量,被自然法则乘虚而入侵蚀领域,换成普通的,升阶不过百年的亵渎法师,绝不会只是昏迷这么“轻松”的下场;肉体崩溃,精神消亡才是正常现象。
当然,像芙莱娅这种因为激动而不顾一切的行为,也绝对不是精神与智力正常的亵渎法师,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但也正因如此,才凸显这次的机会是何等珍贵;让自己在没有任何风险的前提下,寻找应对自然法则干涉的方法。
光是到这一步,塔莉娅就已经深感不虚此行了。
但这还不够,面对“世界恶意”力量的结合体,领域已经逐渐恢复的芙莱娅似乎也有一战之力;若她真的能做到的话,伊瑟尔精灵…这个父亲口中“虽有缺憾,却接近完美”的种族,或许有着超乎自己想象的利用价值。
“果然,亲爱的安森,是绝不会让他可怜的未婚妻吃亏的。”塔莉娅喃喃自语,愉悦中夹杂着迷恋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男人的脸颊上,原本只是苍白的模样在少女的眼中愈发俊朗有神:
“想要踏入那神圣的殿堂,实现所有一切生物进化的宏愿…仅有塔莉娅自己是办不到的。”
“我们会一起进入,瞻仰真神的遗骸,探寻千年前的真相,找到全新的进化途径,而后…极尽升华!”
少女轻抿红唇,沉浸在此刻无限的美好之中。
……………………
“轰——!!!!”
苍白的雪花与坚冰犹如浪潮般,从脱胎自“精灵少女”的怪物身下飞速扩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周围再度化为冰雪的国度;碎石瓦砾,塔楼墙壁…被冻住的无论是什么,瞬间碎裂成满地的冰雪。
提着威廉的路易来不及多想,只能背对着怪物飞快的狂奔。
此时此刻的他虽然仍旧没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只要和对方的冰雪发生接触,自己就会死。
不仅自己,安森·巴赫,还有已经变成了提灯的威廉·戈特弗里德,都会死。
这并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与之交锋,甚至抗衡的力量!
“那芙莱娅该怎么办?”狂奔的年轻骑士微微蹙眉:
“既然它就是罪魁祸首,放任其在芙莱娅的精神领域肆虐的话,岂不是很危险?”
“我很想告诉您那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事情,但这好像没什么意义!”威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破罐破摔了: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唤醒她的意识,让芙莱娅陛下拿回属于她的力量;既然自然法则放弃了对她领域的侵蚀,转而聚集了起来,证明它对芙莱娅的意识醒来这件事是存在畏惧的,换而言之就是……”
“芙莱娅即将苏醒?!”路易脱口而出道。
“阁下英明!”威廉十分难得的拍起了马屁,激动的声音仿佛还想要想鼓掌——但现在的他只是个提灯。
却也就在此时,年轻骑士猛地停下了逃跑的脚步,转而选择面对着怪物;刚刚还松口气的威廉,顿时魂飞魄散:
“您在干什么?!”
“做骑士应做之事。”路易的表情沉稳而坚毅,再不见一丝慌张:
“既然对方畏惧的是芙莱娅即将苏醒,那么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牵制对方的注意力,尽可能为芙莱娅争取时间。”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将威廉化身的提灯重新挂在腰间,再度拔出了已经破损不堪的长刀。
再度陷入沉默的威廉,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我只是个科学家啊……”
苍白的冰雪迎面扑来,路易果断向左前方一堵刚刚被冰封的墙面扑去,想用之前对抗精灵王的方式不断拉近和怪物之间的距离,将对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
但结果却并未如他所愿,即便是被墙壁挡下的寒意依然足以造成伤害…没有被提灯光芒覆盖,挥舞着长刀的右手,很快便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瞬间失去了右手知觉的路易仍旧面不改色,不声不响的抓住“冰墙”轰然倒塌的空隙向怪物冲去,同时拔出了腰后的左轮,向前方扣下扳机。
撕裂寒风的呼啸声中,半透明的铅弹在空气中逐渐有了痕迹,滚烫的铅弹变得冰冷,最终彻底成为了一颗雪球,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二十公尺!”
威廉大声喊道:“无论你要干什么,都不能靠近它二十公尺以内!”
“明白!”
路易的表情逐渐变得肃然,早已酸痛无比的双腿用力猛蹬,直接从原地冲向了王宫的高墙;顺着还未坍塌的墙壁向着怪物冲去。
原本一直在释放冰雪的怪物突然停顿了下,终于觉察到了原本逃跑,现在却突然向自己靠近的身影。
“路易……”
咧到耳朵,没有牙齿的嘴唇发出酷似精灵少女的声音;霎时间,年轻骑士所站着的高墙被彻底冰封,而后崩裂。
抢在坍塌的最后一秒,纵身跃起的路易本能举起长刀,向着怪物所在的方向猛地挥下。
而后…有一道半透明的水汽在空中浮现,呼啸着劈向怪物的脑袋。
“啪——!”
仍然是在即将间接近的二十公尺范围,水汽凝成了坚冰,在半空中碎成了万千晶莹。
落地的路易一怔,没记错的话,自己的血脉之力在芙莱娅的精神领域应该是不能用的,可这…难道说……
“安森?!”
年轻骑士略带惊喜的扭头望去,分头行动的挚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操弄着徘徊在周围的烟雾,将刚刚被怪物冰封摧毁的墙壁宫殿恢复了原状。
王宫之外,整个伊瑟尔王庭都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即便有围墙相隔,原本被冻到浑身颤栗的路易,也发现自己的右手开始恢复了知觉。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本能告诉他这是好事,应该是芙莱娅的意识正在加快苏醒。
借助“烟墙壁”的阻挡,怪物释放出的冰雾似乎遭遇了一定程度的迟滞;趁着这个空隙,一路狂奔过来的安森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年轻骑士身旁。
“五分钟,只有五分钟!”不给路易开口询问的时间,他直接抢断道:
“我已经张开了领域,你现在可以随意使用自己的血脉之力了,但时间一长会对芙莱娅的法则造成侵蚀和影响;所以我们只能再坚持五分钟,超过这个时间就必须撤退!”
年轻骑士的脸色变了变,但最终还是恢复了原本的坚毅:“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再次以超出常人的速度冲向那个怪物。
望着那个浑身凝聚了世界恶意的,最初的“精灵”,安森有些表情复杂的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不能;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到他脚下有一个淡淡的,用来禁锢行动的蓝色透明圆环。
咒魔法,【九宫棋盘】。
这是安森从《大魔法书》上学到的另一个魔法,效果是在施法范围内创造一片领域,所有人按照某种规则,以回合制行动。
而所谓“回合制”,就是当领域范围内某人在行动并且没有停止行动以前,其他人都不能行动——当然,无法行动者除外。
之所以要用这个咒魔法,除了能利用规则暂时赋予路易血脉之力的效果,压制那个披着精灵皮的怪物行动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会对芙莱娅的精神领域构成影响,也不会对她的法则造成什么伤害。
这也是整个战斗,安森始终束手束脚的原因——同为咒法师,法则领域几乎占据了他百分之八十的能力,但偏偏不能轻易使用。
“哦,哪有是谁告诉您,这样做会对我造成伤害的?”
就在此时,一个略带不满的话语声,在燃烧的王庭上空骤然响起:“区区一个异端,不过是从真神那里偷得了些力量,就变得骄傲起来了啊。”
熟悉的声音,让安森猛地一激灵。
原本还在和怪物缠斗的路易也惊喜的抬起头,望向乌云滚滚的天空:
“芙莱娅?!”
话音未落,被挂在他腰间的提灯——威廉·戈特弗里德——忽然剧烈摇晃起来,自己挣脱摔落在地;碎裂的提灯涌出微弱的烛火,在地面勾勒出由三个符文组成的法阵,将路易和安森同时吸入到了里面。
就在二人消失的瞬间,烈焰从天而降。
第三百五十八章 绝对的信心
虽然成功抢在芙莱娅苏醒后的第一时间选择了撤退,但在意识回归的过程中,安森还是遭到了自身法则被侵蚀,再次尝到了情绪不受控制,上一秒狂喜,下一刻震怒的痛苦。
伊瑟尔精灵的感情简直就是脱缰的野马,随时随地都处在失控的状态;如果说人类保持理智和冷静的难度大概是中学阶段,那对精灵们而言,这绝对属于科学探索的前沿阵地。
也只有这一瞬,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芙莱娅当初所说“如果再见到,就会杀了你”绝对不是什么戏言;而之后能够为了路易的利益保持克制,又是何等难度的牺牲。
除了情绪失控,安森还感到全身的血肉,四肢百骸都在剧烈的燃烧;按照他的猜测,这应该是芙莱娅在苏醒后迅速扩张领域,但还未能完全控制造成的。
待到这种燃烧的痛感逐渐消散,自己的意识也终于回归了身体,失控的情绪也渐渐平复,被冰冷,机械,枯燥的理智夺回了主导权。
缓缓睁开双眼,便看见路易和威廉显然也已经回归,只是还没有摆脱来自芙莱娅与“世界恶意”的影响,眉头紧蹙,时而嘴角上扬,时而咬牙切齿。
至于某位精灵少女则依然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强烈到连普通人恐怕都能觉察到的魔法反应,证明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正当他观察的同时,一旁的塔莉娅已经准备好了提神的热咖啡,细心的用双手握住杯壁保温,又不至于让咖啡太烫无法入口。
默默接过对方递来的咖啡,保持微笑的安森小小抿了口,等待着其他几人彻底恢复。
过了一刻钟,两人终于渐渐眼睛,像是刚刚做了一场噩梦似的略有些恍惚,足足用了将近半分钟才恢复正常。
“感觉如何?”
放下已经空空如也的杯子,安森随口询问道。
“不好,非常不好,先被扔进冰窖然后又丢入壁炉,还深刻感受到了一位高贵女精灵的内心世界,险些被这个世界彻底抹杀…总而言之,从内到外统统都糟透了。”
不等年轻骑士,威廉便抢先开口道:“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请求,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情况,请不要再让我参加了。”
“毕竟,我只是个科学家…非常不擅长过于激烈的户外运动。”
他微微低着头,一双泛着青紫色的黑眼圈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真诚;颇有种家养犬独立生活了几天后主动跑回主人为它准备的笼子,还反手把门销死了。
迟疑了片刻后,迎着他目光的安森认真道:
“我答应你。”
“多谢!”
长出口气的威廉直接摊在了椅子上,眼神中似乎还残留着几分没有彻底散去的恐惧;而在恐惧之外,却还有着几分隐隐的兴奋。
一旁同样刚刚意识回归的年轻骑士,此时正靠在床头一侧,神情紧张的望着仍未醒来的精灵少女,目光忧虑。
安森挑了挑眉头,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塔莉娅伸手拦了下来;表情突然认真起来的少女用食指抵住下唇,朝他和威廉微微摇了摇头。
什么也不要说,更不要打断,这样才是最好的…塔莉娅不发声,用唇语默默道:
我亲爱的安森你不明白,对芙莱娅而言,这是她醒来时最希望看到的画面。
不,我可是相当的清楚…刚刚经过被芙莱娅情绪影响的安森在心底吐槽道,安静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塔莉娅也安静的坐在他身旁,像欣赏油画或话剧似的表情注视着精灵少女和她的骑士,祖母绿似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艳羡的光芒。
根本不想久留又被迫保持安静的威廉在强忍片刻后,干脆直接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又过了整整一小时,芙莱娅的魔法反应终于趋于平静,慢慢睁开了双眼,模糊的视线迅速聚焦在路易疲惫而惊喜的脸色上,原有些冷峻的目光迅速柔和了许多。
“你醒了!”
克制不住激动的年轻骑士连忙扶住精灵少女的身体,帮助她坐了起来,眼神中依然是掩饰不住的关切:“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一切都很好。”摇了摇头的精灵少女,轻轻握住路易的手:
“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不用再……”
没等她说完,脸色紧绷的年轻骑士猛地向前一扑,将精灵少女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激动地模样,像是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芙莱娅先是一颤,而后温柔的将头靠在了路易宽厚的肩膀上,双手紧贴着他的腰部,苍白的脸色洋溢着说不出的幸福。
略有些尴尬的安森下意识扭过头去,却发现塔莉娅目不转睛出神望着二人的同时,身体已经无比自然的朝自己靠了过来。
一旁的威廉睡得很香。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精灵少女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抱住自己的年轻骑士,将目光转向房间内的另外三人,表情也从温柔变得冰冷了许多。
但在有了刚刚的经历之后,芙莱娅的表情在安森眼里已经完全不再是原本的模样;对方的严肃不过是为了抑制内心强烈的情绪波动,和天生死人脸的罗曼上校有着本质的区别。
“感谢诸位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愿意伸出援手。”芙莱娅淡淡道:
“虽然就算没有你们的帮助,彻底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但无论如何能够早些醒来,不让路易继续为我而担心,还是要谢谢大家的。”
“哪里哪里,您真是太客气了,芙莱娅陛下。”
不等安森开口,塔莉娅便抢先款款起身,带着淑女标准的微笑道:“只是为了尽一点点应尽的义务罢了,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是盟友,互相帮助是最起码的礼貌。”
“更何况若让您自然恢复,恐怕时间方面会相当的漫长;我们倒是没有什么关系,慢慢等完全无所谓;只是路易·贝尔纳阁下…毕竟只是普通的人类,或许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虽然中间会有一点点的风险,一点点的不确定,一点点的牺牲…但没办法啊,谁让亲爱的安森就是这样乐于助人,从不会对朋友说不的好人呢。”塔莉娅笑意愈浓:
“看到朋友有困难,就一定要伸出援手,哪怕再让塔莉娅和其他人感到为难的事情,既然已经开口了,再怎么样也只好做了。”
说罢,少女还歪了歪脑袋,故意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哦……这样嘛。”
云淡风轻的冷哼一声,芙莱娅凝视着塔莉娅的眼睛,并用眼角的余光快速瞥了下旁边强作镇定,保持沉默的安森。
他没发不沉默,塔莉娅的血肉触手已经捆住了脚踝,而且已经有向上移动的趋势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应该对诸位表示感谢了;身为摩西菲尔德家族的一员,知恩图报是最起码的原则。”芙莱娅的声音愈发冰冷:
“放心吧,塔莉娅小姐,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不愧是伊瑟尔精灵王室,十三评议会之首。”塔莉娅微微颔首,笑容略微有些收敛: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静悄悄的房间内,精灵女王与卢恩家主四目对视,仿佛都准备将彼此的身影刻在灵魂深处。
一旁的路易扭过头,和表情略有些不自然的安森面面相觑。
“呃…咳咳咳,那个…芙莱娅陛下,请问您现在感觉如何,法则是否已经修补完整了?”安森咳嗽两声,赶紧转移话题:
“还有,最终凝成实体的‘世界恶意’,您是怎么摧毁它的?”
“世界恶意?你们这些异端的名词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精灵少女微微蹙眉,略有些不快的开口道:
“我们称之为‘本源力量’,它们是这个世界诞生,存在与延续的基础,是日月星空,盛夏严冬,繁荣枯萎…万事万物演变的根本;但对继承了真神血脉,以及窃取了真神力量的你们,却是一种限制。”
“这其实也难怪,毕竟我们的存在就是要创造属于我们的法则,与本源有着利益性的冲突;哪怕是出于平衡考虑,也要对我们进行限制。”
芙莱娅顿了下,用更加严肃的口吻道:“所以,在面对其干涉时,必须要将其彻底消灭,扼杀,抹除,扭曲。”
“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将自身的意识,凌驾于世界之上即可。”
“将自身意识…凌驾于世界之上?”
自言自语的安森皱起了眉头。
“这种事情,对于窃取力量的你们而言确实不太容易,但对继承了真神血脉的伊瑟尔精灵而言,却是理所应当。”精灵少女微微昂起光洁的下巴:
“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而言,世界便是全部,所有,世界的尽头则是一切的尽头;他们无从想象,更不能理解‘超乎于世’的概念,更不能接受一旦脱离了世界,自己又该以何,因何而存在。”
“但对已经走到了目前状态的我们,这不应该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我们的敌人世界,我们的目标…是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不客气的说,虽然你们大概也认同这一点,但像真神血裔般能够真正做到的,恐怕寥寥无几。”
“若要谦逊的形容一下,我们与世界,应当是对等的关系;因此,在面对它的干涉和威胁时,恐惧与紧张都是毫无道理的情绪,压制,摧毁乃至破坏,才是我们的风范。”
“吾等便是法则,便是…世界。”
芙莱娅的神情逐渐肃穆,宛若俯视着万千臣民的君王。
安森陷入了深思。
他大致理解了精灵少女的想法,想要对抗来自世界的恶意,首先必须要摆脱与它的关系,也就是要将自己视为完全独立的个体,而非归属关系。
在正常人眼中,世界和自身是不对等的,无法比较的,完全不属于一个层次的存在;但再弱小的施法者,当他升阶成为一名亵渎法师,就应当与这个世界彻底割裂,成为完全独立,没有归属的个体。
这也是卢恩提到过的,想要再度升阶成为使徒,需要耗费千年光阴抹杀“生物自觉”的原因,无法摆脱这一点,就会始终受到来自世界的压制,被关在这个“牢笼”中无法逃脱。
“原来如此……”
塔莉娅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表情很是认真的开口道:“多谢您的提醒,芙莱娅陛下,这也许可以帮助我们省去很多弯路。”
“无需道谢,我也只是为了向安森阁下表达谢意的同时,顺便让你知道这一点,塔莉娅·卢恩小姐。”
芙莱娅淡淡道,目光转向突然怔住的安森:“安森·巴赫,虽然您是一名可恶的克洛维人,骗子,异端,邪教徒,而且做事不择手段,为人几乎没有任何下线可言,道德方面似乎也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地方……”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你,虽然是出于并不高尚的理由,但仍会愿意对他人伸出援手。”精灵少女的表情十分严肃:“我终于明白,路易会将你当做朋友的原因了。”
“谢谢你,安森,你是个好人。”
安森:“……”
……………………
旅馆房间外,在目送威廉离开后,塔莉娅突然停下脚步,表情有些忧虑的挡在了他面前。
“怎、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少女摇了摇头,明显口不对心的轻抿着嘴角:“塔莉娅早就明白的,像亲爱的安森这样优秀的未婚夫,如果没有其他追求者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塔莉娅其实对安森和那位索菲娅小姐始终有书信往来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也可以接受伊瑟尔精灵的女王对安森心存好感,这些都无所谓,只是……”
她抬起头,忧心忡忡的凝视着他的眼睛:“路易·贝尔纳…可能是塔莉娅唯一没有绝对信心的一个。”
安森彻底僵在了原地。
第三百五十九章 无需顾虑
怀揣着塔莉娅的忧虑,外加芙莱娅陛下亲自颁发的“好人卡”,表情僵硬的安森离开旅馆前往风暴军团司令部,在会议室堵住了自己刚刚任命不久的军团副司令。
对于总司令的突然造访,忙碌到连喝咖啡时间都没有的法比安显得有些意外;在他印象中安森·巴赫此刻应该待在城外刚刚修建完毕的至高议会,看着邦联议员们按照他设计好的剧本争吵,顺便感慨下自己的计划是何等的完美。
随手给两人泡了壶咖啡的安森也不废话,上面便开门见山道:“你对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身边的副官,也就是罗曼上校了解多少?”
“罗曼?”
端起咖啡杯的法比安愣了下,用半分钟整理了下思路和预言,一边回忆一边开口道:“我个人对他的印象不算太深刻,见面加起来也不到两位数;但因为近卫军对弗朗茨家族很不待见,所以有不少关于他的黑料…我是说,第三方情报。”
“此人和‘狂猎骑士’直系血脉,也就是沃顿本家关系匪浅,但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已经被寄养在弗朗茨家族;曾经被甄选为裁决骑士团的预备役,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并未加入,就进入王家军事学院的列兵科。”
“再之后,他始终在担任路德维希少将的副官,从中尉晋升到上校,速度快得不正常——但如果加上他弗朗茨家族的背景,倒也不怎么让人意外。”
话锋一转,法比安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笑意:“当然,和总司令您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不少的。”
“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不用提了。”安森连连摆手,刚刚恢复了的脸色似乎又感到了一丝僵硬:“说重点。”
“罗曼上校…或者说罗曼·沃顿,极可能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与沃顿家族某项利益交换的产物。”法比安抿了口咖啡:
“沃顿家族希望能有一位裁决骑士团的家族成员,路德总主教接受了他们的请求,最终遭遇了某些阻力未能成功,罗曼上校最终留在了克洛维,成为弗朗茨家族的一份子。”
“除此之外,罗曼上校本人做事风格神秘,果断凌厉,从不留任何痕迹,即便近卫军曾经对他展开多次调查,大多数也只能算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前近卫军军官,王室密探法比安用不太肯定的语气道:“按照近卫军对弗朗茨家族势力的调查,我个人认为罗曼上校背后很可能还有其它势力或组织,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掌握合适的情报。”
安森微微颔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把这些情况汇报给卡洛斯二世陛下了吗?”
“并没有。”法比安摇摇头:“不仅陛下不知道,就连王室,内阁大臣,近卫军的高阶军官们也都不清楚这些,只有少数中低阶军官可能知晓一部分底细,而且肯定不完整,多数也只有只言片语,细碎而无法佐证的东西罢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虽然每次调查完都会记录,存档,但并不总是把这些东西向上汇报。”
像是想起了某些开心的往事,法比安突然笑了笑:“首先,一旦陛下知晓了这些事情,那就要进行公开调查,但陛下和弗朗茨家族的关系很好;能够挖到这种内幕的都是聪明人,不会自寻死路。”
“其次,近卫军虽然讨厌弗朗茨家族,但并不敢公开表明敌意;汇报这种东西并不会让我们这些下属被上司赏识,反而有可能在出事的时候被抓出来地顶罪。”
“但如果上司真的想要这些内容,拿不出来也是不行的,所以我们会把找到的情报整理,存档;待到需要时假装调查一番,再将早就准备妥当的资料交出去。”
说着,法比安突然意味深长的望向安森:“就像关于您的情报…现在也应该非常安全的躺在如今的白厅警察总部资料室里,和所有吃灰多年的档案一起积压在文件柜中,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发现。”
安森点点头,心领神会的和法比安四目对视,默契一笑。
对于这种充满了官僚作风,优秀“打工人”的行为典范,他不仅没有任何怨言,相反还十分敬佩。
停顿了片刻后,安森故意压低嗓音悄声道:“如果我告诉你,罗曼上校是真理会的成员,并且是核心成员之一呢?”
“什么?!”
瞬间瞪大眼睛的法比安下意识喊道,而后迅速环视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任何人的气息与身影后,才略微平复了紧张的情绪:
“原来如此…如果说是这样,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你指的是什么?”
挑了挑眉毛,安森追问道。
“罗曼上校的全部。”法比安的目光突然凌厉了起来:“我有一些毫无逻辑,也缺乏证据猜测,但有种强烈的预感告诉我这很可能是真的。”
安森凑近上前:“比如……”
“比如…和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结盟的,很可能并不是沃顿家族,而是真理会。”法比安同样压低了嗓音:
“认真想一想,虽然真理会的种种行为对秩序教会有害,但对路德总主教却是有利的;从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之乱,到伊瑟尔王庭陷落,弗朗茨家族和克洛维教区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至于沃顿家族,既然真理会始终在反抗秩序教会对世俗的干涉,那么会和他们存在关系也就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毕竟教派分裂战争时期,沃顿家族始终是护国宗的坚定支持者,与站在教廷一方的勒文特家族截然不同。”
“虽然如此,但这未免也太令人吃惊了,真理会在克洛维…不,在整个秩序世界的渗透程度,实在是深到难以想象;哪怕说就连教廷内都有他们的人,也不会让我更惊讶了。”
感慨万分的法比安清了清喉咙,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如此关键的情报,您是从哪里知道…啊!难不成是大卫·雅克或者诺顿·克罗赛尔,偷偷……”
“不不不…没那么复杂。”安森赶紧打断了自己副司令的胡思乱想: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亲口?!”法比安更震惊了:
“什么时候?!”
“就在昨晚。”
“哦…嗯?昨晚?!”
“对啊,或者说…嗯,我想想,差不多十、十一个小时前?”
“他是怎、怎么亲口告诉您的?!”
“当然是当面了。”
“……他现在就在白鲸港?!”
“不在。”
“那是……”
“就在这个司令部。”
“嗯?!!”
法比安彻底惊呆了。
“他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像是没有觉察到自己副司令的惊愕,安森继续自顾自道:“我分开说一下,首先本土也就是克洛维枢密院和王室,已经做好了彻底放弃我们这些人外加全部殖民地的准备,当做吸引帝国注意力的诱饵。”
“其次,帝国的那位赫瑞德皇帝似乎并不打算放弃这片经营了百年的领土,正集结大军准备夺回。”
“对此帝国内部是有些反对声音的,尤其以贝尔纳家族和罗兰家族为首,并不希望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爆发,这也是我此前竭力拉拢路易·贝尔纳,接受莱茵哈德·罗兰成为新大陆公司总行长的原因之一。”
“但他们并不能真正阻止皇帝,目前来看,能争取将战争拖延到六月份,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脸上仍然残留着几分震惊的法比安微微颔首,作为王室密探的他当然也很清楚内阁和枢密院的行事风格,对这种结果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再有就是从成立自由邦联开始到如今的射击军,安森·巴赫所做的一切显然都是在为迎战帝国的反扑而进行的谋划;如果说他没有得到一星半点关于这方面的情报,法比安也是不相信的。
甚至不仅仅是他,整个风暴军团上上下下的军官团成员们,应该都已经掌握了一部分情报,最起码也应该有所预感;如今风暴军团已经扩至八千,射击军更是即将拥有一万五千的兵力,加上自由邦联的民兵团,凑出四五万大军完全不成问题。
这样的兵力放在秩序世界当然不够看,但仅仅是迎战帝国的跨海反扑,完全不成问题。
“所以最快的话,帝国大军会在盛夏前抵达新世界;而罗曼上校…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个时间抵达白鲸港,千里迢迢送来了这一重要情报。”法比安喃喃自语,表情愈发严肃:
“这只是我个人一些不怀好意的揣测,但很可能真理会是打算趁此机会在新世界站稳脚跟,壮大他们的力量,甚至…将这里当做挫败秩序教会野心的战场。”
“毕竟帝国虽然曾与教会为敌,但皇帝本人始终是秩序世界法理上的唯一守护,更是最重要的卫教者;若他愿意妥协,反扑新世界的大军必然能得到教廷的支持;以铲除异端与邪教徒,扩张秩序世界的名义行动。”
“一旦变成这种情况,我们将非常被动。”法比安深吸口气,表情中多了几分忧虑:
“届时恐怕我们不仅会被本土抛弃,甚至有沦为‘秩序世界公敌’的风险;即便能坚持一时,若皇帝以‘圣战’的名义发起动员,殖民地是绝对挡不住整个秩序世界猛烈进攻的。”
“有道理。”
安森点点头,不动声色道:“但遗憾的是,我们现在完全不需要有这种顾虑了。”
话音落下,法比安先是本能的松了口气,但很快就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
“为什么不需要有这种顾虑,还要遗憾呢?”
“因为假如罗曼没有撒谎,那么帝国就已经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组建了一支囊括整个秩序世界的圣战大军。”安森直截了当的给出了答案:
“总计六个军团,规模十至十五万,还不算教会直属审判庭的审判官外加裁决骑士团;整个秩序世界,秩序之环教会的全部力量,即将向新世界发起全面进攻。”
“所以不用再顾虑什么最坏的结果,它真的要来了。”
安森说完,静静的喝了口咖啡,等待法比安的反应。
但足足过了一分钟,这位沉着冷静的副司令像是彻底石化了似的,始终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
微微蹙眉的安森只好放下咖啡杯,抬手在他面前打了几个响指:“法比安,醒醒,法比安,法比安…法比安!”
“……啊!”
前近卫军军官猛地一激灵,像是刚睡醒似的,瞪大了眼睛,额头和脖颈上冷汗密布,剧烈的喘息着:
“您、您刚刚说什么?!”
“我刚才……”
“圣战军?!”
根本不给安森说话的时间,法比安的嗓音直接抬高了五度:“十五万圣战军,就要杀到白鲸港来了?!”
“是整个新世界!”安森立刻纠正道:“而且克洛维,还有罗兰、贝尔纳家族他们还会为我们想办法拖到六月份,我们还有时间!”
“可……”
“我们现在不能慌,更不能乱!”
厉声喝道的安森,双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没错,我们马上要大难临头了,整个新世界都要大难临头了!可也正因为这样,在这种时候最不能慌张,自乱阵脚的就是我们!”
“八千多风暴军团,十万白鲸港人,还有上百万的十三殖民地…如果不能阻止圣战军,这些人包括我们自己,统统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退路是不存在的,想跑也无处可逃!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集结全部的力量,制定战略部署,利用最后几个月的空窗期,在敌人出现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竭尽所能挫败他们的野心!”
“为了这个目标,首先!你、还有卡尔他们,你们这些我最信任,最能托付重任的人,必须冷静下来!”
迎着低吼的安森,法比安神情恍惚,目光迷离的他愣住了好一会儿,然后喃喃道:
“所以…您已经有计划了,是么?”
第三百六十章 忠诚不绝对
想要迎战秩序之环教廷组织的圣战军,就必须彻底掌控新世界十三殖民地,也就是自由邦联,冰龙峡湾,以及东部北海三国的五城同盟。
要同时控制三者,冰龙峡湾自然是首要前提,而控制冰龙峡湾,则必须先团结风暴军团,让他们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和卢恩家族的立场上,切不可因为敌人的强大和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
达到这个目的的前提,是安森必须能够创造一个能够团结所有人的共识,让全体军官团乃至士兵们同意,或者至少不会反对的共识才行。
考虑到接下来战斗绝不可能出现任何的一帆风顺,更多恐怕是从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不断在全面劣势的状态下,与敌人比拼意志力,忍耐力和决心;其中的难度,对一支原本主业搞钱,副业打仗的前征召兵团,是前所未有的考验。
而想要创造共识,自说自话的谋划毫无意义;必须将要团结的人聚集在一起,摆出事实,讲清道理,才能让他们做出不会轻易后悔,临阵叛变的决定。
这绝对不是安森夸张或者对自己没信心,他很清楚自己和风暴军团的军官团乃至士兵们的关系,归根结底首先是上下级,然后是利益层面的合作伙伴而已;无论从什么层面,都没资格要求这些人对自己无条件的忠诚。
真要是什么也不解释,临到头让他们去送死,安森相信这帮人的叛变速度绝对超过圣战军的登陆速度。
于是,就在和法比安,卡尔,诺顿·克罗赛尔外加小书记官几人分别交谈,统一了口径之后,圣徒历一百零二年二月十日的军事会议,也是风暴军团规模最大,范围扩大到连队级军官甚至囊括了后勤和参谋部的军事会议,正式召开。
……………………
“在这场会议正式开始之前,有些小事要向大家公开汇报一下。”
光线明亮的司令部会议室内,坐在长桌尽头的安森面对着黑压压一屋的身影,从容不迫的沉声道。
在他的左右手位置,分别是参谋长卡尔中校与副司令法比安上校,其后各团团长,高阶参谋,部门主官们坐在长桌两侧;至于营连一级的中低阶军官们,依旧围绕着长桌团坐周围。
原本一直躲在角落里偷偷做会议记录的艾伦·道恩,也大大方方出现在了安森身后,一本正经的翻开自己的笔记本,表情中多出了几分沉重。
“从圣徒历一百年末登陆白鲸港以来,风暴师…当然现在是军团了…经历了不少于两位数的战斗和骚乱,为殖民地的繁荣昌盛,和平稳定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有汗水,更有鲜血,虽然数量不多,但迄今永远离开我们的战友,也已经达到了三位数。”
微微昂首的安森神色肃穆:“因为我们共同的努力,以及这些战友们的牺牲,才换来了新世界如今的安全环境;我们在旷野中战斗,在城市中战斗,在田地间种植垦荒,在街道间维系和平。”
“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我们,冰龙峡湾依旧破败潦倒,自由邦联仍然在被帝国欺压,奴役;至于东部的五城同盟…更不可能得到什么所谓的援助。”
“而在付出了那么多,又牺牲了那么多之后的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故意停顿了一下的安森,嘴角微微翘起:
“艾伦!”
“在!”
小书记官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拿起手中的笔记本:“截至一月底,风暴军团的公共财产中,所拥有的不动产分别包括白鲸港城外总计五千二百亩耕地,五百一十五头耕牛,三百八十八头骡,一千五百匹驮马。”
“港口方向,拥有小型制盐厂一家,纺织厂两家,军工厂两家,钢铁厂一家,印刷厂一家,木料加工厂三家,以及原本计划中扩建但遭到破坏的小型造船厂一家,以及其余配套产业十余个不等。”
“此外因白鲸港动乱等原因,军团还控制了包含原大仓库地区附近的全部地皮,以及两个煤矿,三家铁矿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外加周边三十座大型仓库的所有权。”
“以上,是仅限于白鲸港及周边的不动产情况。”头也不抬的小书记官,在些许几个倒吸冷气的声音中继续开口道:“将范围扩展到了整个新世界,规模并不止于此。”
“首先是长湖镇,军团拥有一座铁矿和当地牲畜贸易的抽成,以及一座潜力不小的金矿;在红手湾,当地贸易港口百分之五的抽成,两处畜牧庄园,一座木料与煤炭加工厂一半的股权同样在军团名下。”
“黑礁港的一家钢铁厂,一家制盐厂,两家毛纺厂和皮革厂,城外总计约占地三千亩的农庄,半数股权同样归军团所有。”
“至于灰鸽堡和冬炬城…两地虽然仍有部分属于军团的产业,但规模都极小,也没有任何产出,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小书记官的语速越来越快:
“除此之外,军团还控制着新大陆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属于绝对控股方,拥有在新世界十三处殖民地进行金融投资,贸易活动的权利;各殖民地基本都有《白鲸港好人报》的分报社,以及在各殖民地自由行动的驻军权,贸易最惠待遇,超过三十家商会都已经向射击军提出了安保服务的需求,以及林林总总,在建或已经投产的投资,例如扬帆城的大型造船厂……”
“因各项投资仍存在较大变数,加上规模过于巨大,囊括项目之多,而新世界缺少更加标准的金融业务,因此实在难以做精确统计,但大致而言,所有不动产的总资产估值保守预计,约为三千万…金币。”
神色严肃的小书记官淡然的翻开了笔记本的下一页,纸张摩擦与滑动的声响,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朵:
“至于迄今为止,军团通过正常税收,贸易,缴获,劫掠,放贷…自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一月一日,至一百零二年一月一日为止,账面活动资产总价值,约为四百万金币,其中约有一百二十万金币,是现金。”
“即便只计算这笔财产,也是此前在瀚土全部收获的四倍以上;而如果刨除开支,军费,战利品分配,中途损耗…只计算账面公款,则是瀚土时的十倍。”
说完,小书记官合上了笔记本,默默坐回原位,拿起笔继续做起了会议记录。
一片死寂中,只有笔尖从纸面轻轻滑动的声响。
环顾着在场众人的表情,安森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目瞪口呆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尤其是诺顿·克罗赛尔。
作为一名插手过后勤,每个还有固定薪酬和“分成”的中阶军官,他其实对风暴军团的变化是有一定察觉的;虽然只是非常主观的感受,但正是细微之处的变化,反而能体现出很多内在的剧变。
不断兴建的工厂,新大陆公司业务的扩张,射击军的成立,风暴军团扩编,军官们定期分红的提升,白鲸港港口的重建,难民的安置,对东部五个殖民地的援助计划……
如果没有足够雄厚的财力物力支撑,安森·巴赫是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完成那么多事情的。
按照他的估计,哪怕不算卢恩家族的家底和罗兰家族的投资,风暴军团账面上至少有五十到一百万的公款,才让安森·巴赫有如此的底气。
饶是如此,也已经十分恐怖的数字;要知道风暴师当初在瀚土那么不顾后果的狠刮地皮,冒着被陆军部追查的风险,捞到手的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而已;再算上被分掉的部,账面上最多不超过五十万。
因此哪怕已经提前有了准备,但当小书记官说出“四百万”这个数字瞬间,诺顿彻底惊呆了。
他想象不出来,风暴军团究竟是怎样的巧取豪夺,敲骨吸髓,才能只用几个月的时间从“贫瘠”,“落后”的新世界,榨出这么多的财富!
最惊人的也是这一点,因为眼下新世界并未因为安森的“压榨”而民不聊生,反而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幅欣欣向荣,繁华昌盛的景象。
短短几个月就能挣到四百万…如果真这么容易,帝国究竟从新世界吸血吸得有多狠,才把六个殖民地全都逼得掀起叛乱的?!
而他还不是最夸张的,因为旁边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比他更夸张:“三千万,你没有搞错吧?!”
“这还只是保守估计,因为新世界缺少一般等价物,尤其缺少贵金属与规范的金融服务,即便有如此庞大的不动产,也很难进行非常合理的估值。”迎向那一双双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小书记官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
“考虑到新大陆银行的扩张,金融服务将日渐趋于完善,这些产业的估值未来几年必然稳步提升。”
“那、那如果…如果不保守…是多少?!”浑身颤抖的阿列克谢,连说话都结巴了。
小书记官认真思考了一秒,十分冷静的给出了答案:“大概,是五千万上下。”
“嘶——!!!!”
不再掩饰的倒吸冷气声,在会议室内此起彼伏。
相较之下,安森依然云淡风轻,连一点点兴奋感都没有。
这不光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数字了,更因为自己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彻底将新世界最有钱的一群人拉到自己阵营,控制了重要的发展命脉,大力推动贸易和产业结构升级,拥有着绝大部分的经济增长点…结果也只有三千万而已。
要是把控制力度等比换算到瀚土身上,怕不是三分之一个王国外加全部港口和城市,都是军团名下的不动产,能无缝衔接的从弗朗索瓦家族拿走王位,自己给自己加冕了!
一个是捞取浮财,一个是深度控制加捆绑,获取的利益天差地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即便如此,这个规模也足以让整个风暴军团彻底惊掉下巴;而当他们终于回过神,把下巴重新合上之后,安森也可以开始下个步骤了。
“这一切财富,都是我们…风暴军团通过辛勤的努力,舍生忘死的战斗而赢得的合理报酬。”环视众人,安森不苟言笑道:
“只要我们仍然是克洛维王国的军队,忠心耿耿的为奥斯特利亚王室效力,那么这一切就都是我们应得的。”
“反之,如果我们背弃了自己的忠诚,那就将与强盗无异,只是一群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土匪而已。”
“对克洛维,对枢密院,对王室的忠诚,就是这一切的保障;我们是在克洛维王国有编制的,常备正规军团;若抛弃了忠诚,则意味着抛弃了这层最重要的身份。”
面对着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了和刚刚内容毫无关系的安森,众人的表情都显得十分莫名,搞不懂总司令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安森忽然抬起右手,“啪!”的打了下响指。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守在外面,全副武装的卫兵连突然冲进了房间,在众多军官们错愕而诧异的表情中出现在他们身后,一个一个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和窗户。
本就压抑的房间,顿时陷入了黑暗。
“眼下,克洛维王国正面临着一场百年不遇的危机!”
不等众人反应,猛地提高嗓音的安森站起身,用冰冷的眼神扫向一张张慌乱和绷紧心弦的脸颊:“帝国正在组建一支规模庞大的军团,准备对我们去年的军事行动实施反扑;而本土因为某些原因,暂时无法为我们提供任何支援,风暴军团不得不独立作战,应对强敌。”
“让我把话说得更清楚些,这场战斗关系可不仅仅是殖民地的存亡,更是决定克洛维,帝国乃至整个秩序世界兴衰沉浮的命运一战;因此我必须询问诸位……”
“是否,愿意为克洛维献上你们绝对的忠诚?!”
第三百六十一章 绝对不忠诚
光线昏暗的会议室内,还未从刚刚突变中回过神来的军官们坐立难安,神态各异的看着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总司令;或是眉头紧蹙,或是满脸狐疑,或是难以置信,或是强作镇定。
一分钟的光景,没有人开口说话;短短一分钟,在沉闷的气氛下却比一年更加漫长。
又过了半分钟,见到还是没有人愿意开口,身为参谋长卡尔·贝恩和安森快速对视了眼,硬着头皮按照此前“设计好”的剧本站起来,轻轻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那什么,情况是这样,总司令只是希望确认下大家的态度,以及内心真实的想法而已;并不是要调查诸位,更不会追究我们所有人底细之类的。”
“我再重复一遍,仅仅是态度和想法——当然必须是诚实的,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到大家目前的职务和待遇,就当是…交流会和互助会都有的那种,彼此倾吐内心想法的环节吧!”
说完,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的卡尔冲众人耸耸肩,扭头翻了个白眼又坐回了位子。
几乎就在他落座的瞬间,大厅内此起彼伏的响起了或明显,或隐晦,不少于两位数的吐气声,全体军官们的表情立刻就自然了许多。
而且不仅仅是此前就已经暴露的那些人,就连营连一级的不少军官也是副惴惴不安的模样,长舒口气的同时还紧张的瞥视着周围,仿佛被觉察到什么破绽。
这一切,全都被已经开启了“异能”的安森看在眼里。
怎么说呢…这种时候也只能微笑了;毕竟一想到整个军团从上到下除了卡尔·贝恩这个“黑锅侠”之外再无老实人,基本全员恶人的情况很可能和自己这个军事长官有很大关联,有心无力的安森发现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
甚至某种程度上其实也算好事,要是自己的部下中真有那种单纯到无法自拔,信仰坚定还是王室死忠的家伙,反而不利于接下来计划的展开了。
“卡尔参谋长说的没错,我需要的是诸位的态度以及…真实想法。”深吸口气,安森再次沉声道:
“涉及到克洛维兴衰存亡,以及风暴军团的未来与前程;如果不能得到诸位正确的表态,我实在是不敢轻易开口,将我手中的情报和计划,全盘托出。”
“所以请允许我再问一遍…诸位,是否愿意为克洛维献上绝对的忠诚?!”
沉重的话语声,在压抑到犹如实质的气氛间回荡。
四目对视的军官们或是交换着眼神,或是陷入深思,或是面色迷茫,或是目光凝重。
很快…在身旁的阿列克谢中校诧异目光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诺顿·克罗赛尔率先举起了右手:
“我是风暴军团的军官,您是由陛下钦点的总司令兼准将;于情于理,您的命令就是陛下本人的命令。”诺顿的目光异常坚定:
“诺顿·克罗赛尔,将忠诚而毫不怀疑的执行您所下达的任何命令…任何!”
安森微微颔首。
因为罗曼的事情,诺顿也在他此前商讨计划的“小团体”当中,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是有心理准备的,最先表态并不意外。
“我也一样!”
看到诺顿“抢先”表态,紧张的阿列克谢也连忙举手:“阿列克谢·杜卡斯基,永远忠于克洛维王国,绝不违抗总司令的命令…任何命令!”
“只要您心怀荣耀,忠诚与信念,我愿意永远追随安森·巴赫准将您的脚步。”第四步兵团长于连转过身,正色中带着略微的激动:
“在我认识的人中,再无比您更有智慧,正直,理想和决心之人;若是您发自内心做出的决定,必然是正确的决定。”
那你认识的人一定特别的少…安森收敛的笑容,认认真真的和于连对视了一眼。
“说老实话,我个人对克洛维其实不算有太多好感,对奥斯特利亚王室也并不是很忠诚,毕竟我是个南方人,祖上被克洛维征服也不过百年前的光景……”
第五步兵团长里欧嘟囔着说道,满不在意的吹了吹额头的发梢:“但总司令大人您确实不曾亏待过我们所有人,比我遇到过的所有长官都至少强十倍,所以……”
“除了效忠之外,我好像也没什么能回报您的东西了。”
“说得好!”
坐在后排位置上的骑兵营长,杰森·弗鲁豪夫从一堆军官中猛地站起身,涨红的脸像是刚刚喝了三瓶红酒:“总司令对我们所有人始终很慷慨,不仅仅是从不克扣薪水和缴获的战利品,还愿意分享那些原本属于他的财富!”
“冰龙峡湾的产业,新世界的繁盛,并非归属一人,而是属于我们…属于整个军团共同的财富;我们就像…像是黑暗时代的骑士团!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在战场外分享所有。”
“但我必须反驳里欧中校的一个观点,那就是最重要的并非财富,而是忠诚;安森·巴赫准将,当然也包括我们,都是克洛维王国的忠臣。”杰森话锋一转:
“既然确定彼此都是忠臣,那么忠臣之间就应保持彼此的信任;我坚信总司令接下来无论要做什么,其目的都必然是要忠于王国的。”
说着,杰森解下腰间未把出鞘的骑兵刀,高举过头顶:“为忠诚,吾等应义不容辞!”
看着他那慷慨激昂的表情,虽然已经竭力忍住,安森还是露出了会心一笑。
嗯,特别是想起这位骑兵营长是因为在边境要塞走私,和境外势力勾结被抓,为了逃难加上捞外快才加入了当时还是步兵师的风暴军团。
但也正因为他的这番言论,让原本还在观望状态的军官们纷纷表态,争着抢着证明自己对王国绝对忠诚,坚决服从安森·巴赫总司令的一切命令。
虽然那个急切的态度,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急切要撇清自己身上的疑点……
眼见众人都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作为军官团“首席”的副司令法比安也终于转过身,从椅子上站起,左手背后,右手握拳手背向上,用力捶在胸口:
“军团副司令法比安上校,愿坚决履行总司令安森·巴赫准将一切命令,为克洛维献上忠诚!”
话音未落,长桌两侧的主官,围坐四周的中下级军官们也纷纷起身,握拳捶胸:
“为克洛维献上忠诚——!!!!”
这一刻,安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虽然是有预谋的,虽然并不完美,虽然还有各种各样或许会爆发的矛盾,隐患……
可现在,他拥有这个房间内所有人的效忠。
有了它,自己的计划终于有一定的可行性了。
“很好,看来在座的诸位都是克洛维真正的忠臣。”安森点点头,紧抿着嘴角:“既然如此,那我就可以将眼下的情况和计划,彻底向大家全盘托出了!”
“没错,帝国即将发起反攻,但却不是普通的反攻;为了确保胜利,他们用信仰绑架了秩序之环教会,向新世界发动全面圣战。”
“从北港到卡林迪亚港,整个秩序世界都已经在赫瑞德皇帝的绑架和命令下集结大军,这将是一支规模不小于十到十五万人的庞大军团;他们的目标,就是摧毁我们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的一切!”
“殖民地,产业,人口,财富,信仰…全部都在他们目标范围;赫瑞德皇帝的目标很明确,他们将要消灭自由邦联,更要消灭我们;既然得不到,就要将这一切彻底毁灭!”
“也正因为是圣战,克洛维本土也无法为我们提供任何支援,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要作为帝国的盟友,加入到圣战军的行列当中。”
重重的叹了口气,安森停顿了片刻,好让在场众人能够彻底理解刚刚的内容:“而作为克洛维常备军团的我们,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继续维持现状,名义上加入这支由帝国主导的圣战军,对他们予取予求,接受无限制的索取,亲手摧毁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这一切,背叛我们曾经的同盟和战友。”
“我还可以告诉诸位一件事,那就是卢恩家族已经在皇帝的操盘下,被教会指控为异端…对,你们没有听错,情况的确如此。”安森的表情开始严肃:
“换句话说,所有与卢恩家族有关的动产或者不动产,所有的投资,以及与这个家族有关联和牵扯的人,都逃不掉审判庭的责难。”
“我,也在其中。”
低沉的气氛,弥漫在所有人心中。
“作为诸位的上司,我可以保证如果风暴军团落得这个结局,我会竭尽所能保证大家不会和这件事有所牵扯,但财富和前途…可能就无法保证了。”
轻轻叹口气,安森故意露出了有些落寞的表情:“摊上我这个军事主官,再加上风暴军团和弗朗茨家族不清不楚的关系,很难说大家还能有什么好前途;运气不好,有生之年或许都不一定有机会返回本土。”
“那第二种呢?”话音刚落,诺顿便迫不及待追问道:“您刚刚说有两种选择,我们想知道第二种是什么?”
“第二种……”
安森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了起来:“那就是我们必须仍然忠于克洛维和奥斯特利亚王室,但并非是现在的状态,而是…曲线忠诚!”
嗯?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还气氛沉重的大厅内忽然冒出了一堆问号。
“曲线…忠诚,那是什么意思?”阿列克谢疑惑的追问:
“您打算背叛克洛维?”
“绝对不是!”
安森果断的予以否认:“这只是一种只有真正的忠臣才能掌握的,完全不同以往的忠诚形态!”
“简单而言,如果我们继续维持现状,并不能改变克洛维本土所面临的困境;既然如此,再这样下去根本于事无补,只能让帝国得逞。”
“而真正的忠臣,不仅会绝对忠于自己所效忠的对象,更会坚定的保护她的利益;即便代价是抛弃自身的名誉,也不会有丝毫的吝惜!”
“正因如此,身为克洛维王国忠臣的我们从现在开始,必须暂时背叛克洛维王国,才能打破僵局,获得团结整个新世界的机会!”安森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绽出犀利的光彩:
“而这,是只有真正的忠臣才能完成的创举。”
话音落下,所有人整齐划一的愣住了。
“换而言之…我们要通过背叛克洛维王国的方式,来实现对克洛维王国的忠诚。”卡尔再次缓缓开口道:
“头顶着克洛维正规军的名义,我们自然也没有号令自由邦联,以及东部五城同盟的资格;但如果风暴军团宣布叛变,攻克白鲸港和灰雪镇,拿下整个冰龙峡湾的话,我们就成为了和自由邦联相同的,独立殖民地。”
“如此,冰龙峡湾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独立殖民地的名义加入邦联;以风暴军团的实力,立刻就能成为所有加盟殖民地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同时有了名正言顺的资格,集结新世界全部的人力,物力,对抗来自帝国圣战军的全面进攻。”
“而只要能成功挫败帝国的阴谋,无论冰龙峡湾结果如何,重新归属克洛维亦或者真的独立,对克洛维都是一个绝对有利的结果;同时白鲸港的加盟,还能一定程度上扭转邦联对克洛维的态度,使其成为偏向克洛维的重要军事同盟。”
“这,就是所谓的‘曲线忠诚’!”在内心翻了一万个白眼的卡尔,带着几分不情愿的神色望向安森:
“总司令阁下,请问我的解释是否正确?”
“完全正确,参谋长的理解真是透彻啊!”安森激动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根了:
“为了贯彻自身的忠诚,有时是必须要承担些骂名的;但不能因为害怕荣誉被玷污,就放弃捍卫自己所效忠的对象;那样的忠诚,只不过是虚假的伪装!”
“现在,诸位克洛维王国的忠臣们,请允许我向你们下达第一条命令……”
“向白鲸港——进军!”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不,是起义!
白鲸港城外,至高议会。
熟睡的波丽娜·弗雷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声响惊醒,有过类似噩梦般回忆的她顾不得披头散发和身上单薄的衣服,匆匆披上间外套便急忙冲了出去。
刚一出门,她就看到住自己对面的莱茵哈德·罗兰也准备离开房间;见到波丽娜慌张失措的模样,连忙抬手示意噤声。
反应过来的波丽娜立刻点头,两只小手捂住了藏在头发下的嘴巴,扭头环顾四周;深夜空荡荡的走廊内,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再没有任何动静。
足足过了半分钟,确认真的没有其他人之后,波丽娜才慢慢凑近上前,小心斟酌着问道:“莱茵哈德阁下,您也是…被什么声音吓醒的吗?”
“嗯?所以说真的有什么声音……”和她的猜测相反,这位总行长大人似乎显得十分诧异:
“不,我是被您妹妹惊醒的;她慌慌张张的跑到我房间,说听见了军队的动静,想要我带着她和您赶紧逃跑。”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安静下来,相信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刚准备回屋接着睡觉,然后就……”
莱茵哈德没有接着说下去,但内容已经不言而喻——他以为是弗雷家的妹妹又吓得从房间里跑出来了,结果是姐姐。
“让您多虑了实在抱歉,曾经的经历让我们对这种事情…十分的敏感。”波丽娜低下头,充满歉意的目光下是苦涩的笑:“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莱茵哈德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他从安森和波丽娜口中都曾听闻过关于弗雷家族的悲剧;本是坚定支持帝国的忠诚派,却被伯纳德大人当做自由派血洗,全家只有两个女孩儿和一个老管家逃了出来;经历无数磨难才被风暴军团的商队救下,幸免于难。
有过这种不堪回首的记忆,反应剧烈些完全没什么可奇怪的;尤其是在看过妹妹的反应之后,更突显了眼前波丽娜·弗雷的沉着冷静,即便内心慌乱到这种地步,谈吐和言语依旧很有条理,不愧是被安森·巴赫看上的女人……
“轰——”
正当莱茵哈德不知道该怎么结束对话时,窗外忽然传来阵沉闷的响声;巨大的回音听起来像是雷鸣,但夜空却清晰的能看见星星,最关键声音袭来的方向是……
“白鲸港。”
凝视着窗外的黑夜,莱茵哈德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了:“声音是从白鲸港…不!是那声音正在不断向白鲸港靠近!”
“靠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波丽娜,立刻又露出了慌乱的神色:“我、我们要不要向安森·巴赫大人求援,或者……”
“不行,来不及的。”莱茵哈德断然否决道:
“无论那个响声是什么,它都已经进入白鲸港,现在求援已经太晚了;何况城内本就有部分风暴军团的士兵和射击军驻扎,暂时还不用担心城市陷落;而至高议会本身就是一座小型要塞,还有负责警戒的军队和各殖民地的护卫,无需太过焦虑。”
“那、那我们能做什么?”
“……提醒!”
莱茵哈德扭过头来:“叫醒议会内的守卫,还有这个建筑里的所有人,然后到会议大厅内集合,做好防备,等候白鲸港方向和风暴军团的消息。”
“即使无法扭转情况,也不能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而且把大家都集结起来,也有助于避免某些意外发生,引发更多的慌乱!”
虽然没有军事经验,但家族内的教导让莱茵哈德明白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第一时间把所有人聚集起来,控制了人的行动就控制了最大的风险因素。
“我先去通知守卫!”
心领神会的波丽娜轻声道,表情严肃的向漆黑一片的长廊走去;虽然担心妹妹现在的情况,但她更清楚身为名义上议会领袖的自己,此刻必须做些什么。
目送少女离去的背影,莱茵哈德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外,凝视着被夜色所笼罩的白鲸港,逐渐眯起了眼睛:
“安森·巴赫,你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啊……”
……………………
“…二月十日,二十一点三十分,殖民地军团总司令安森·巴赫准将正式下达了风暴军团行动,占领白鲸港的命令。
在安森大人的要求下,身为书记官的我,艾伦·道恩,也以记录者的身份参加了这场意义非凡,并且注定会载入史册的军事行动。
首先,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步兵团,骠骑兵营一连,分别从白鲸港城镇的北,东,西三面城门同时进入,按计划第一时间控制城内全部制高点和重要交通枢纽和广场,以及议员们在城内的住所;并以传单,口号和鸣枪的方式,向全城公布军团已经宣布起义的消息。
而掷弹兵团和骠骑兵二连则即可赶往灰雪镇,以同样方式控制城镇,强行召开自治议会,夺取殖民地。
二十一点四十五分,集结完毕的军队抵达城外;五十分,所有城门与重要城防设施全部被军团控制,五十五分,军队沿街道向城中心推进,逐步占领街道和关键位置,并派兵进驻了工厂,市场与仓库,防止因起义引发的骚乱,产生任何损失。
二十二点整,当我陪同总司令大人进入白鲸港时,整个行动几乎已经接近尾声;没有骚乱,没有冲突,更没有遭到任何抵抗;一切看上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它确确实实已经发生了。
事后我询问了几位碰巧目睹了全过程的议员,按他们的说法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军团的行动,还以为和之前一样,只是正常对城内的戒严与打击黑帮,以及刺杀总司令的刺客。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前类似的行动实在太频繁,导致整个白鲸港对军团的大规模行动已经接近麻木,而军团上下也早已轻车熟路,只需参考此前的经验按部就班,既可以控制这座已经有数万人口的港口城市。
当然,即便他们意识到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自从射击军成立,总司令大人就解除了白鲸港城内的全部武装,并通过此前对黑帮与外来雇佣兵的打击,肃清了绝大部分的“私人武装团伙”,并不会构成阻碍行动的威胁。
对于风暴军团的起义,整个白鲸港保持了某种十分冷静的态度;议员们似乎对此很惊讶,但在惊讶之余对于已经实质上控制了殖民地的总司令大人,还是选择了接受这一结果。
唯一的反对声音来自本土任命的殖民地财务官,埃克斯爵士与他的随从;在觉察到起义时他似乎还以为只是出现了兵变;但当安森大人在莉莎小姐和卫兵连的簇拥下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这位总是彬彬有礼,甚至曾经成为大人狂热追随者的爵士当即破口大骂。
面对敌人的羞辱,总司令大人十分仁慈的拦住了已经举枪的莉莎小姐,并命令卫兵连的士兵将埃克斯爵士与他的随从们予以监押,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性命。
二十三点零五分,五百名议员在风暴军团士兵护送下抵达议会,总司令大人亲自向他们宣布了五件事:
首先从即刻起,冰龙峡湾将成为独立殖民地,不再从属于克洛维王国管辖,但将继续努力维持与克洛维本土的友好关系;
其次,白鲸港与灰雪镇自治议会将予以保留,但二者将合并为‘冰龙峡湾总督领’,于白鲸港建立总督府邸,由安森·巴赫大人担任冰龙峡湾总督,统管军政外交;
第三,继续保持与自由邦联与东部五个殖民地的军事同盟,对帝国宣战;
第四,取缔除守信者同盟外一切非官方的组织,任何私下政治俱乐部,社团都将被视为非法组织;任何未得允许私自对外交涉,皆为非法。
最后,所有愿意加入冰龙峡湾总督领的人,都将得到财产与家族人身安全方面的绝对保障;八千风暴军团,所有名下财产只要在总督府登记,就不会遭到任何的侵犯。
在安森大人话音落下的同时,整个议会大厅内掌声雷动;议员们纷纷站起身,用最激动的表情和最用力的掌声,展示了他们对新生的冰龙峡湾总督领是何等忠诚。
而得到了白鲸港议会授权的安森大人并未立刻骄傲,恰恰相反,他还十分谦逊的向我表示了对自己过激行为的忏悔,深感这样很可能导致冰龙峡湾最终极有可能与克洛维离心离德,彻底分开。
另外虽然是出于必要,但自称‘总督’仍然僭越太过,而且这还是眼下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的头衔;索菲娅,弗朗茨,克洛维,奥斯特利亚王室…同时一口气背叛四个自己发誓效忠的对象,实在是不可承受之重。
作为一名卑微的书记官,我只能尽可能劝慰大人让他放宽心情,毕竟虽然这些行为的确看起来是背叛,听上去也像,做法方面也与背叛毫无区别…但的的确确是最忠诚的决定了。
好在安森大人是一个意志力十分强大的人,在痛苦的自责了十五秒钟后就恢复了状态,继续他负重前行的忠诚伟业……”
………………
灯火通明的至高议会大厅内,一股难以名状的紧张气氛正在华丽的拱顶下盘旋。
自由邦联,东部五个殖民地同盟,双方以正门与中央的宣讲台为中心分坐在大厅两侧;或是沉默不语,或是脸色压抑,或是迷茫困惑。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强行从睡梦中叫醒,然后匆匆聚集在这座空旷的大厅内;没有要商讨的事项,没有突然造访的外来者,只知道似乎是白鲸港那边传来了一些动静,听起来很像是军队行进,开炮和排枪的动静。
似是而非的情报,并非虚假的声响,让沉重和压抑在所有人心中酝酿。
叛乱,兵变,入侵。
三种可能徘徊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但让他们感到恐惧的并非事情本身,而是随之带来的影响;无论哪种,如果某一方无法迅速控制局势或溃败,都有可能转而盯上他们这些孤悬城外,只有简单防御和少量兵力的至高议会。
如果沦为人质,下场福祸难料;这一切甚至都不取于他们自身,而是城内的结果。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议会大厅只有莱茵哈德一人仍然沉得住气,甚至能分神照顾他那已经哭的梨花带雨,惊慌失措的年幼未婚妻。
波丽娜·弗雷端坐在议会领袖的位置上,她铁青着脸,拼命忍住内心的慌乱和看向妹妹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仍然镇定自若,避免引发更多的恐慌。
直到沉重的砸门声,打破了这份让所有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咚——!!!!”
伴随着四名用枪托砸开大门,在莉莎和小书记官,以及两百名卫兵连战士簇拥下的安森走进了至高议会的大厅,手中还拿着两根卷起来的旗帜。
望着那些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惊恐的议员们在短暂的震惊后,下意识将目光聚集在了波丽娜的身上。
感受着巨大的压力,正对着安森的少女只好硬着头皮缓缓起身,用略带颤抖的嗓音沉声道:
“这里是至高议会,是命令禁止士兵和携带武器者踏足的神圣场所;安森·巴赫大人,您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知道,也对自己十分冒犯的行为深感歉意。”安森微笑着,话语声在拱顶下回荡:
“但因为某些原因我必须这么做,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件事,和一样礼物要送给诸位。”
“首先,包含灰雪镇与白鲸港在内的冰龙峡湾,已经正式从克洛维治下独立,成为自由的总督领。”
“换句话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与自由邦联的诸位,已经再没什么不同了。”
“什么?!”
一名扬帆城议员惊讶的直接站起身:“风暴军团要叛乱?!”
“不,是起义!”
头也不抬的安森冷冷道,同时将手中的两面旗帜张开举起:“因此,现在我以冰龙峡湾总督的身份宣布,希望可以正式成为自由邦联的成员,并送给邦联一份大礼!”
面无表情的安森,手举着两面几乎一模一样的蓝底星环旗,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但很快,在场众人就觉察到了不同——左边的旗帜只有八颗星,右侧的却有十三颗。
“是要左边的,还是右边。”安森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
“请诸位现在就做出决定!”
第三百六十三章 十三邦联
沉默,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自由邦联的议员,北海三国五个殖民地的代表…各方势力的目光在空气中不断交汇,摩擦,碰撞;无数的讯息也就在其中快速传递,让刚刚还沉浸于震惊中的众人投入到一个看起来莫名其妙的选择题当中。
八星,还是十三星?
能够坐在这里的人或许贪婪,廉洁,正直,无耻,单纯,卑鄙…但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在于,至少并不愚蠢。
或者说恰好比最愚蠢的那群人聪明,幸运了一点点。
安森·巴赫拿出的可不是什么选择题,而是表态:冰龙峡湾独立,风暴军团起(叛)义(乱),并且要求加入自由邦联;这是无论他们接受与否,都必然将要发生的事实。
唯一可以由他们所有人“决定”的,是北海三国名下的五个殖民地,是否也允(必)许(须)加入?
鸦雀无声的大厅内,不少人的目光默默转向了那五城同盟代表团的团长,稻草镇自治议会的议长身上。
这位有着稀疏银发,脸上泛着酒色红晕的老人表情很是沉重,并没有发出声音的嘴唇始终在微微的颤抖。
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也正因为意识到了才万分痛苦,因为自己…包括五个殖民地,并没有能力改变眼下的局势。
代表团纷纷看向自己的团长,一声不吭的老人摇摇头,并且阻止了几个想要开口发言的人。
端坐在最上方的波丽娜·弗雷望向那个手举两面旗帜的身影,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明明是自己在俯视对方,但那前所未有的气势却让她感觉自己才是更加渺小的那个。
“既然如此,就请大家共同表决吧。”少女颤巍巍的站起身,拼命提高自己的嗓音:
“八颗星,或者十三颗星,究竟哪一面旗帜更能代表自由邦联?!”
在场众人的脸色一紧。
这是一次违反了至高议会诞生以来所有流程,标准,条件的表决;提议者本人甚至都还不是自由邦联的真正一员,而他们真正要表决的内容,也与自由邦联毫无瓜葛,并不是应该由他们决定的事项。
这又是一次再“真实”不过的至高会议:刨除一切粉饰,它就是建立在独立共识,弱小者报团取暖,以保全自身利益的政治实体;只要安森·巴赫或者风暴军团能够承认他们的地位,提供军事保护,自由邦联就应当对其予取予求。
无论自由邦联还是五个殖民地都没有退路,一旦明确表示拒绝则必将付出代价;不同的地方在于如果邦联如果拒绝,则面对的后果的只有他们;而如果同意,压力就立刻转移到了五个殖民地身上,必然对邦联心生怨恨。
而这就是安森的目的。
他需要团结十三个殖民地,但绝对不是让他们精诚团结,同仇敌忾,那样只控制两个殖民地,无论如何在数量上都不占优的自己就太被动了;所以要在阵营内制造嫌隙,让最初五个殖民地组成的自由邦联,和北海三国名下的五个殖民地互相冲突。
唯有如此,冰龙峡湾才能有剧中调停的可能;而不是被他们架起来,被迫做符合自由邦联利益,但会令风暴军团大受损失的行为。
伯纳德在后方不稳的情况下出兵黑礁港,克劳德一世率领瀚土精锐主力和帝国远征军决战,都是源自相同的问题;他们用口号和目标团结起一盘散沙,也因此遭受拖累,被迫进入了敌人预设的战场。
这一战自己的优势远远要比伯纳德和克劳德小得多,对附庸的控制力度也只能算不上不下;尽管军事实力占优,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被牵制,甚至架空的风险。
压抑的气氛下,以波丽娜·弗雷与其余四个殖民地议长为首,六个殖民地总计三百名议员,开始进行表决。
没有事先说明,没有做任何准备…但所有人像是提前已经有了默契般,用举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
几秒种后,占据大半个议会大厅的三百零五人,齐刷刷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自由邦联已经做出了她的决定。”在所有人屏气凝神的目光下,同样高举着右手,头发凌乱的波丽娜·弗雷用无比肃穆的口吻高声道:
“从即日起,蓝色底面与十三颗环绕成圆的金星,将正式作为自由邦联的象征;一切旗帜,徽章,标志…都必须有此图案。”
“此,即为自由邦联!”
话音刚落,东部五个殖民地的代表们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在周围人紧张,担忧,又带着几分希冀的目光中,脸色不变的代表团团长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的站起身,用自己枯槁的双手支撑着面前的桌子。
老人没有看向刚刚宣布结果的波丽娜,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台下的安森·巴赫,谦卑的低下头,露出自己几乎不剩多少毛发的脑袋:
“感谢尊敬的灰鸽堡议长,以及在座的诸位授予的这份荣誉,稻草镇…十分乐意加入邦联,成为十三星环旗下庇佑的一份子。”
说完,他向着安森微微颔首,脸色平静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而后默默的看向身旁孔武有力,名为奥勒斯的年轻人。
在他的注视下,顶不住压力的奥勒斯尽管脸色犹豫,但还是强忍着心中不快站起身,丝毫不掩饰的怒视着安森:
“捕奴港愿意加入自由邦联,成为十三星环旗下庇佑的…一份子!”
看着他那万分不情愿的模样,站在台下的安森只是淡淡轻笑作为回应;让奥勒斯脸颊一阵抽搐,羞恼愤懑的坐回了原位。
有捕奴港和稻草镇两个东部实力最强,也最繁荣的殖民地加入,剩余的三个也彻底没有了选择的余地;无论心中怎么想,表面上都必须同意。
“枯林村,愿意加入自由邦联!”
“冰溪镇,愿意加入自由邦联!”
“盐石城,愿意加入自由邦联!”
三个殖民地议会的议长先后起身,尽管表情不一,但都毕恭毕敬的向安森陈述了相同的内容。
灯火通明的议会大厅内,严肃而庄重的场面看上去就像是领主封臣们,一个一个向他们的君主宣誓效忠。
望着众人那心态各异的复杂脸孔,安森缓缓迈步上前,将左手的旗帜扔下,高高举起了右手的十三星环旗。
昂首挺胸的他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与以往相同的严肃冷漠中,多出了几分威严:
“以冰龙峡湾总督的名义,我十分荣幸向诸位宣布,白鲸港与灰雪镇愿意加入自由邦联,成为十三星环旗下庇佑的一份子。”
几乎同时,一直坐在大厅角落里默不作声,冷眼旁观全过程的莱茵哈德·罗兰突然站起身,将右手放在胸前,以骑士向领主效忠的动作高声道:“自由邦联万岁!”
“十三殖民地…万岁!”
沉重的话语声,在大厅拱顶下久久回荡。
原本还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假装死人的议员们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纷纷在各自殖民地议长们的带领下起身,模仿着莱茵哈德的动作,高声叫嚷:
“自由邦联万岁——!!!!十三殖民地万岁——!!!!”
雷鸣般的呐喊声中,手持十三星环旗的安森站在面对大厅的位置,冷漠的微微昂首,一言不发。
“自由邦联万岁——!!!!十三殖民地万岁——!!!!”
“自由邦联万岁——!!!!十三殖民地万岁——!!!!……
…………………………
白鲸港,某个不起眼的旅馆。
眺望着外面已经微微亮的天色,站在窗前的年轻骑士驻足良久后叹了口气,一边蹙眉一边扭头看向身后:
“告诉我,这些全部都在安森·巴赫的计划之中是吗?”
“当然…不是。”造访的塔莉娅翘起嘴角,回答的毫不犹豫:
“尊敬的路易·贝尔纳爵士,还有芙莱娅陛下,你们应当很清楚安森·巴赫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如果不是因为秩序教会的突然介入,组织起规模庞大到如此地步的圣战军,事情将绝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没错,但对您而言这应该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坐在床榻上的精灵少女冷冷道:
“卢恩家族…或者用你们的说法,当使徒卢恩从克洛维离开,抵达白鲸港的那一刻,教会的加入就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你们很清楚,但你们还是那么做了。”
“所以请您不要再假惺惺的装作对结果毫无预料,用‘意外’来搪塞;我们都很清楚,它并不是。”
“这只是您的想法。”塔莉娅微笑依旧:
“在卢恩家族眼中,离开本土完全是我们的自由,甚至还主动避免和秩序教会爆发矛盾和冲突的可能;但看起来教会非但不领情,还要对我们赶紧杀绝,实在是令人非常遗憾。”
芙莱娅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在她眼中卢恩家族是异端,而秩序教会是异教徒;异端和异教徒无论做出什么卑鄙无耻的行为,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无论如何,眼下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团结整个新世界的全部力量;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圣战军抵达时拥有一战之力,不是吗?”
缓缓将目光转向年轻骑士,塔莉娅微笑着反问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下几个月了,只要能保护新世界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独立与自由,即便手段方面粗糙,强硬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独立与自由?”路易下意识提高了嗓音,心情复杂的开口道:
“你认为现在的冰龙峡湾和自由邦联,还存在所谓的独立与自由?”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安森不计代价将至高议会建在白鲸港城外,究竟是为了什么;拉拢东部五个殖民地,操控西部的自由邦联,最终将二者合二为一,打造一个彻彻底底,被他完全操控在手中的,全新的自由邦联!
即便没有圣战军,没有秩序教会的干涉,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只是不会像现在这么快罢了;五年,最多十年之后,情况和现在不会有任何改变。
面对年轻骑士的责问,塔莉娅嘴角微微开始上扬,仿佛在自嘲的苦笑,又像是在表达内心的不屑:
“我知道,现在无论塔莉娅再怎么解释,您也是不会相信的;甚至不止是您,就连塔莉娅也希望安森能够接受他的命运,成为新世界真正的统治者。”
“非常遗憾的是,他似乎仍然在抑制着自己的野心,坚持强调对那个头衔没有丝毫的想法;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以及发自内心的忠诚罢了。”
“但即使您所认为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又怎样?还是说您认为眼下除了安森·巴赫以及他的计划之外,还有更好的团结整个新世界,挫败帝国与教会野心的方法?”
“没有了。”不等路易开口,突然严肃的塔莉娅冷冷道:
“除了他,再无第二人有能力拯救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民;即便是您,也办不到!”
“这并非我认为您的能力比亲爱的安森逊色,而在于您是一个帝国人,一个虔诚的秩序之环;您不是一个能够做到冷漠无情的人,在信仰和传统的威慑下,您没有丝毫招架的余地。”
“如果是您,那么新世界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妥协,她永远也不可能赢得真正的独立,只能是被帝国敲骨榨髓,被秩序之环教会奴役的,旧世界的延伸罢了。”
“而塔莉娅不知道您是否已经有所觉察,那便是这个世界早已不再是您熟悉中的模样;她正在悄然改变,初升的火焰,即将焚烬所有旧日的荣光,开启新的轮回。”
说着,少女缓缓举起右手,指向年轻骑士背后的窗户。
刺眼的光线突然摄入路易的眼角,让他下意识眯起双眼,回首望去;视野中东方的太阳晨曦正在缓缓升起,照亮了穹顶和天际,光暗的衬托下让整个白鲸港显得无比黯淡。
而就在被暗灰色笼罩的城市中,陈旧的克洛维王旗在白鲸港议会顶端落下,一面崭新的十三星环旗帜缓缓升起,穿过灰蒙蒙的阴霾,直入照耀万里的晨曦……
迎风飘扬。
第三百六十四章 旧世界的锋芒
旧大陆,克洛维王国。
在经过一场注定终身难忘的旅行后,路德维希·弗朗茨终于在审判官和裁决骑士团的护送下,回到了克洛维城。
按照事先准备的方案,南部军团的少将总司令大人应当立刻进宫觐见,与弗朗茨家族关系甚好的卡洛斯二世陛下,也已经为自己最年轻的将军(之一)准备了盛大的觐见典礼与宴会,在教会和帝国面前哄抬他的身价。
这同时也是因为懦弱的王家陆军在和帝国谈判中落了下风,六个军团总司令竟然只争取到了一个;哪怕克洛维并不希望在这场圣战中投入太多,如此怯战也称得上是颜面扫地了。
而他们的懦弱不仅让卡洛斯二世震惊,就连赫瑞德皇室也很惊讶;他们原本以为克洛维再怎么不情愿,为了尊严也肯定会争取三个位子,帝国大概要付出些代价才能换取在统帅部中总司令四比二的比例…结果竟然比最理想的结果还多一个!
如此局面不仅出乎意料,更让原本气势汹汹的赫瑞德皇室有些尴尬了…按照兵力配比,一个军团规模不可能小于两万;如果要拿到五个名额,要么缩小其余四个军团的规模,要么就得增兵。
因为克洛维只肯接受一个军团的名额,于是帝国就从出兵八万到十万,增加到十万至十四万…饶是财政有教会兜底,各大公国出兵出后勤,克洛维承包了运输和不少物资订单,增兵两万至四万,对帝国仍是不可承受的重负。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帝国和克洛维都非常默契的做出了让步:把那个没人要的名额,“赠送”给了瀚土。
在帝国眼中克洛维与瀚土完全相同,都是不肯接受“帝国治世”的叛逆;但在卡洛斯二世眼中,堂堂克洛维竟然沦落到与瀚土一个级别,无能的王家陆军脸皮已经厚到让他羞愤欲死的地步了!
相比之下,他们甚至都不如被“流放”到新世界殖民地,那个自己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杂牌军团更加忠诚!
所以卡洛斯二世必须像之前捧索菲娅·弗朗茨那样,将路德维希·弗朗茨捧成旧世界的英雄,克洛维的希望之星,才不至于丢尽颜面。
当然,这指的是王室在克洛维王国万千臣民眼中的形象,至于克洛维本身…在王家陆军的懦弱胆怯暴露在帝国面前时,就已经颜面尽失了。
但这一次,那位忠心耿耿的年轻将军却没有立刻前往觐见,而是强制要求审判官送自己回家。
难忘的旅途,让路德维希找到了过去一百个让他困惑问题的答案,但紧接着又塞给了他一万个全新的问题;正式的觐见之前,他必须先见自己父亲一面。
但当他心情沉重的回到客厅,推开那扇又老又旧的书房门时,出现在眼前的身影直接让路德维希愣在原地。
“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坐在书桌后的少女放下唇边的咖啡杯,向着惊愕的少将大人狡黠一笑:“欢迎回家,我亲爱的兄长大人。”
“索菲娅,别闹了。”路德维希微微蹙眉,语气透着几分无奈:“父亲呢?”
“应该在大教堂。”
少女收敛了笑容,抬起目光正色道:“他说你肯定不会直接前去王宫觐见,所以让我在这里等你;如果有什么疑惑的话,尽可以直接问我。”
“……你?”
几乎是路德维希话音落下的瞬间,少女的脸色瞬间一冷,眯起双眼的同时淡淡轻笑:“虽然听起来有几分轻蔑的意味,但我知道你是无意的,所以我的答案是…没错。”
路德维希倒是不在乎这些:“他…父亲告诉你什么了?”
“您应该直接询问问题而不是…算了。”索菲娅轻哼一声:
“如果没猜错的话,您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克洛维在这次圣战中的立场,卢恩家族与安森·巴赫之间的关系,还有费劲周折让您成为圣战军总司令的一份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对吧?”
“看来父亲真是什么都告诉你了……”
自言自语的路德维希忍不住摇摇头,假装没有注意到妹妹脸上的那点小得意:“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因为某人当初的肆意妄为,弗朗茨家族的地位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没有,而且我认为弗朗茨家族的地位正处于前所未有的提高;父亲权柄愈重,我成为了克洛维第一任殖民地总督,亲爱的兄长您当上了圣战军六名总司令之一,而且是克洛维唯一的总司令。”索菲娅骄傲的扬起下巴:
“弗朗茨家族的光明未来正向我们招手呢。”
“那是因为站得越高,摔得就越狠。”
路德维希阴沉着脸,他快步冲到书桌前,双手撑着桌面,瞪着索菲娅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求真修会的审判官告诉我卢恩家族的家主,那位塔莉娅·卢恩小姐现在是安森·巴赫的……”
“未婚妻。”少女打断道,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去年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您的‘新闻’来的有点儿晚啊,亲爱的兄长。”
“不过您完全不需要有什么顾虑,因为他们两人的‘联姻’只是出于利益需要;安森·巴赫获得卢恩财力与人力方面的支持,卢恩则可以得到风暴军团的武装以扩大家族在新世界的产业与根基。”
“换而言之,这只不过是安森·巴赫拉拢盟友的策略而已,就像他对扬帆城的路易·贝尔纳,北港的塞西尔家族一样;对卢恩家族并没有任何忠诚可言。”
“…你真这么认为?”路德维希满脸的不相信。
“当然。”
少女端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小口:“我才是他真正的资助人,风暴军团是我名下的财产,王国对他种种违法行为的漠视,罗兰家族的资助,甚至连他准将的头衔都是我帮他争取到的…如果说谁是安森·巴赫真正效忠之人,那只能是我。”
看着自己妹妹那骄傲又煞有其事的模样,路德维希欲言又止,只能视而不见的转移了话题:
“即便如此,他和卢恩家族的关系也必然导致遭到牵连,连带着会让弗朗茨家族蒙受巨大损失。”
“没错,所以我们…弗朗茨家族必须弥补。”索菲娅微微颔首:
“这就是父亲费尽周折,让您成为圣战军总司令的原因;您必须在战场上表现的比所有人,尤其是帝国更加积极;与帝国争锋,这不一直都是您想要的吗?”
“而安森·巴赫与他的风暴军团,将成为您在新世界最大的助力;横穿汹涌海,从北港到白鲸港的路程最短,而克洛维也将确保您和您的部队能够最先开拔,这方面我们是比帝国更有优势。”
“如果最终还是被帝国抢先…安森·巴赫也有一战之力,坚持到您抵达白鲸港的那天;控制了冰龙峡湾,您接下来只需要重复他此前征讨帝国大军的战略部署,就能轻而易举的将秩序之环的荣光播撒整个新世界。”
“弗朗茨家族,还有克洛维王国,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成为这场圣战最大的功臣,挫败帝国重夺殖民地,以及秩序教会干涉新世界的野心。”
路德维希沉默良久,长长叹了口气,仍有些不确信的望向少女:
“所以……安森·巴赫?”
“没错。”索菲娅无比自信的点点头:
“有他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帝国,骁龙城皇宫。
“驻扎在东部边境的一些军队,已经开始陆续撤退。”
空荡荡的走廊内,倚靠着墙壁的艾德兰大公倾听着身后觐见厅内隐隐约约的谈话声,脸色难言疲惫:
“最迟三月初,帝国和克洛维就会缔结停战条约,为期一年…皇帝终于可以开始随心所欲的集结军队,准备他圣战的伟业了。”
“到头来,我们还是免不了被克洛维人勒索一番。”伯纳德·莫尔威斯脸色显得十分阴沉:
“才一年的停战期,代价竟然是六座边境要塞与周边据点;陛下是不是忘记了,为了攻克这些要塞可是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能拿下来一次,也就能拿下来第二次,何况我们在撤退时连一块砖头,也不会给克洛维人留下。”艾德兰大公不在意的摆摆手,眼神却是忧心忡忡:
“我只担心等到一年停战期之后,帝国很可能无法再组织起像样的攻势,把这场战争进行下去了。”
“……怎么说?”
伯纳德愣了下:“您不是一直都反对帝国与克洛维的战争,竭力促成和平的吗?”
“前提是对帝国有利的和平!”艾德兰大公紧咬着牙:
“我们的皇帝是个为所欲为的人,他始终坚定不移的认为只有战争,不间断的战争去迫使周边臣服,成为帝国的一部分才能竖立他的威望,还有帝国的威信。”
“但即使能够成功这也是不可能的,他不明白将克洛维排除在帝国体系内的原因,不清楚为什么瀚土必须保持分裂,不明白我们容忍伊瑟尔精灵保持异端信仰,以及始终不支持北海三国中的某一个真正强大起来!”
“这种盲目将帝国绑在了狂飙猛进的战车上,而战车如果停下,等待它的将是什么?!”
“毁灭。”伯纳德不假思索道。
“所以它决不能停下!不仅不能停,还必须跑得更快;一旦慢下来,就是粉身碎骨。”艾德兰大公冷冷地看着觐见厅的大门:
“我的信使告诉我,克洛维人正在拉拢东部北海三国的五个殖民地;他们或许不知道圣战的事情,但肯定猜到了我们会试图夺回那些叛乱独立的领土,我认为这一点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您是说……”
“他们很可能会认为我们会选择在捕奴港一带登陆,从侧翼夹击他们所控制的冰龙峡湾;既然如此,不妨就按照他们希望的情况发展。”艾德兰大公冷笑:
“四支军团,派出两支突袭捕奴港,从东面进攻;克洛维人的殖民军团必须保护自己的侧翼,必然无暇西顾;我们只需两支军团,即可荡平叛乱的六个殖民地。”
伯纳德微微颔首,他已经大致明白了艾德兰大公的想法:“路易知道吗?”
“当然没有,这孩子太单纯了,他那多余的怜悯之心只会坏事。”艾德兰大公摇摇头:
“不过另一方面有他在扬帆城竖立的威信,能让我们在计划最初阶段容易许多,抢在克洛维和教会之前,赢得先手的优势!”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我们必须找到两个赞同我们观点的人,成为圣战军的总司令。”艾德兰大公扬起目光,用不容迟疑的口吻道:
“有合适的人选吗?”
……………………
“我不知道!”
白塔城要塞内,负责集结军队的埃纳雷斯摇摇头,很是无奈的对满脸惊喜的莱昂·弗朗索瓦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圣战军的统帅部会突然多出一个位置,并且还愿意把它送给瀚土。”
“但它很或许会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个让原本不可能在这场圣战中得到任何利益的瀚土,真正走上台面的机会,我们决不能轻易放弃!”
“可父亲对圣战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热衷。”莱昂微微蹙眉:“哪怕是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笑容,甚至更难看了。”
“陛下是陛下,您是您,莱昂殿下。”埃纳雷斯摇摇头,热切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您…才是这支代表瀚土的圣战军团总司令,弗朗索瓦家族的骄傲,瀚土的利益,都要靠您亲手争取!”
“更何况与帝国相比,我们和克洛维在新世界还有一项特殊的优势呢。”
“您说的是安森·巴赫,对吧?”莱昂眼前一亮:“我之前听路德维希提起过,他已经从上校晋升为准将,麾下还有一支四万人编制的常备军团!”
“是啊,要是能再度和安森并肩作战,让他亲眼看到我和瀚土的成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工作原因,请一天假
客户催的太急,有点忙不过来了,求大家原谅……
接下来就到了圣战军的情节了,征召天赋者裁决骑士若干名,审判官若干名,施法者裁决骑士(这个有点剧透了)若干名。
然后为了确保大家理解,最后再剧透一点点内容,对于旧神派没落的真相,秩序之环教会是知道一部分的,同时也有和教会密切合作的使徒家族(暂时不能明说是谁,这是个大剧透),教廷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所以路德·弗朗茨才会那么忌惮,不择手段的想要阻止。
最后…四个帝国军团总司令,三个空空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一个大家要是有喜欢的人设可以发过来,算是…读者福利?
《我必将加冕为王》工作原因,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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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新世界的风暴
白鲸港,司令部监狱。
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埃克斯爵士斜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精神恍惚的望着又小又窄的铁窗外,两眼出神。
没有壁炉,连火盆也没有…尽管已经临近初春时节,但他还是觉得周围冷得像冰窖,而且还是堆满了冰块,不断有冷气灌入的那种。
他像挪动下身体,换个姿势躺着;但僵硬的四肢让每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尤其是明明已经麻木的手掌和脚掌在触碰到铁栅栏与地上的木屑时,传来的疼痛仿佛被放大了一百倍,一千倍,让他痛不欲生。
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埃克斯想不明白,他至今为止仍然记得自己在出发前,索菲娅·弗朗茨总督是那样得意的吹捧安森·巴赫与风暴军团对她的忠诚,即便相隔汹涌海也无法改变。
而在抵达之后,这位总司令的态度也的确称得上“毕恭毕敬”,始终不曾对自己有任何的怠慢;饶是如此,深知自己在新世界毫无根基的埃克斯也未曾过度放肆,小心谨慎的拿捏这双方的关系。
随着相处时间愈长,埃克斯愈发意识到卢恩家族对这片土地的影响力,以及安森·巴赫早已是实质上“殖民地总督”的事实;于是他更加谨小慎微,甚至尽可能避免抛头露面引起对方恶感,破坏双方的关系。
直至那漫长的一夜…即使是现在,埃克斯也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虽然最终安森·巴赫矢口否认,可埃克斯依然坚定不移的相信那正是秩序之环降临的景象;或者说除了秩序之环,还能有何等存在能一瞬间抹除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的风暴,雷霆,以及噩梦?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或者说发生了什么,让安森·巴赫突然决定要背叛克洛维,和那群被他扶持起来的傀儡沆瀣一气?
还是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
“铛啷——”
刺耳的开门声让精神恍惚的埃克斯下意识扭头,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有些重叠的身影;他眯起眼睛,足足用了半分钟才聚焦在对方的脸上:
“你是…卡尔·贝恩少校?
“现在是中校了。”卡尔推开牢房的铁门,一点也不得意的轻笑道:
“真难得您居然还认识我啊,埃克斯爵士。”
拼命睁大眼睛的埃克斯看向对方,思考了片刻,努力扯起嘶哑的嗓音道:“您是来杀我的?”
“恰恰相反,我是来救您的。”
满脸堆笑的参谋长半蹲在他面前,用带着诱惑的口吻道:“告诉我埃克斯爵士,您想不想重获自由或者…重新回到您熟悉的地方?”
“熟悉的地…你是说克洛维城?”
“呃,也可以是您的老家但这个无所闻,重要的是您愿不愿意?”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以及我尊敬的上司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介意偶尔展现出良善之心。”卡尔捂住胸口,笑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只要您愿意,我们马上就可以为您和您的随从们准备一艘帆船;现在是三月,汹涌海已经开始解冻;运气够好,不到一个月就能抵达北港。”
面色呆滞的埃克斯凝视着卡尔的笑脸,以及他后槽牙上的菜叶,对他所说的话一个字儿也不信:
“你们放我离开,是为了向克洛维本土表示善意,同时还能在白鲸港的民众心中留下‘本土的人逃走’而产生的恶感,让他们坚定的相信你们编造的谎言罢了!”
“随您怎么说,结果都是不会变的。”卡尔耸耸肩,他原本也没指望对方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换成自己大半夜被从床上抓走,扔进冷得要死的牢房里,大概也…呃,大概会直接认怂,求对方饶自己一命?
“所以…帆船和绞刑架,您选哪个?”
埃克斯沉默了数秒,吃力的瞪了卡尔一眼:
“我要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吃过晚餐后出发;船的大小无所谓,但必须有足够我们坚持两个月的食物和朗姆酒,还要有不少于五千的金币。”
“没问题。”卡尔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我们会确保您和您的随从们安全出发,直至离开冰龙峡湾周边的水域为止;水手和船员也不用担心,全都是白鲸港经验最丰富的那一批。”
毕竟埃克斯爵士活着带来的利益,远比他死了要大得多;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安森并不介意满足他。
就在卡尔完成了上司交代的任务,松口气准备离开时,突然被对方开口拦住。
“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
埃克斯抬起头,用略有几分困惑的表情望向参谋长:“你们真的觉得,仅靠自己和自由邦联的那些……盟友,就能击败帝国的反扑,成为新世界的主宰?”
“即便以最大限度的考虑帝国态度,派出的大军也至少是你们的三倍;更不用说背叛克洛维之后再也得不到本土的援助;即便真的有叛乱的野心,又何必非得是现在?”
“待到胜利之后再宣布独立,岂不是更加的稳妥?”
扭头看着潦倒落魄,又迷惑不解的埃克斯,突然心生感慨的卡尔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充满了“过来人”的口吻道:
“我是个老兵,一个当兵头年就混成了军官,还亲眼见证了自己上司升职比炮弹出膛速度还快的老兵;这段期间我见证了无数的稀罕事,您知道我从中学到了什么吗?”
“当我们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无法理解的,甚至完全违背了常理的事情发生那一刻,它只说明了一件事……”
“我们看到的只是结果,还有表象。”表情意味深长的卡尔,颇有几分感慨道:“这是我们会感到费解和困惑的主要原因。”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不明白,是因为我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
“不,我的意思是您现在的状态很好,非常好。”卡尔摇摇头,语气突然认真了起来:“保持困惑,保持迷茫,永远不要试图寻找答案,而如果真这么做了……”
“相信我,您一定会后悔的。”
……………………
在军团参谋部的全力操作下,埃克斯爵士与本土派来的官员一个接一个被从牢房里提出来,在威逼利诱下接受了“叛军”开出的条件,一声不吭的离开这片让他们发财的殖民地。
平心而论,安森并非没考虑过将这些人全部处决,毕竟放他们离开等于公开宣布与克洛维决裂,事后再想修复的难度极大。
处理不好的话,很容易让本土对风暴军团的忠诚产生误解。
可无论是悄悄的乱枪打死还是当众绑上火刑柱,的确很能让殖民地的民众发泄心中的怨气,就像帝国的自由派和忠诚派互相屠杀一样;代价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也很容易塑造“大仇得报”的印象,反而不利于团结。
虽然都是敲骨吸髓,但克洛维的目标是获取原材料,更倾向于在殖民地培养起能够长期经营的上游产业利益集团,和“我全都要”的帝国比起来称得上是可持续性竭泽而渔,加上放任不管的自治模式,彼此间的怨言和矛盾远比自由邦联与帝国小得多。
再三考虑之后,还是放任他们离开更有利于冰龙峡湾的团结;至于克洛维方面…只能寄希望于弗朗茨家族能理解自己的苦衷了。
于是就在埃克斯爵士“逃跑”的第二天,《白鲸港好人报》连篇累牍的发布了有关此事的详细报道,将整件事的“起因经过”和“背后黑幕”,无分巨细的传遍了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报纸连篇累牍的痛斥了本土长期以来对殖民地的种种不公,包括并不限于贸易限制,操控物价,技术封锁,经济剥削…就连在公民待遇方面,双方地位上也是天差地别。
“…冰龙峡湾就是克洛维枢密院的钱包,当他们想要铺张浪费的时候,就会把手伸到我们的头上……”
“…本土五分之一的钢铁,四分之一的煤炭全部由我们负责提供;他们用我们的钢铁,煤炭和木材修建了铁路,有了温暖的壁炉和方便好用的煤气,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喝剩下的葡萄酒,看不上的粗糖,以及劣质的加工产品……”
“…任何想要维持这种不对等关系的人,都是冰龙峡湾的罪人和叛徒!他们靠着侍奉在本土的主子,剥削和奴役自己的亲友,以及千千万万与他同样的殖民者,换取让他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狗粮,他的富裕完全建立在牺牲其他人的血汗之上……”
得益于过去一年的建设成果,如今报社旗下的印刷厂已经完全能承担起十万人规模级别殖民地的投放量,甚至还有余力辐射周边。
在《白鲸港好人报》报社不计成本的投放下;宣传攻势达到了最大化,从富商议员到城市街头的土著民,所有人都知道了风暴军团总司令为了殖民地的利益,以及对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忠诚,被迫起义的消息。
为什么要加入自由邦联?那当然是因为要保护剩余的十一个殖民地不会遭受帝国的侵略;作为新世界的灯塔,冰龙峡湾和白鲸港有着与生俱来的,引领和守护所有这片土地的责任!
当然,这些宣传只能说服中下层的民众,对于白鲸港议会的五百议员,以及守信者同盟的领袖瑞珀主教,还有他手下的普世宗狂信徒们是不会轻易接受的。
于前者,安森干脆明了的告诉了他们,本土已经下定决心抛弃殖民地,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是弃子,只有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能够予以他们庇护。
于后者则稍微透露了关于“圣战军”的情报,一旦教廷大军登陆新世界,作为异端之一的普世宗难逃一劫,曾经在教派分裂战争期间,秩序信徒屠杀秩序信徒的惨剧必将再度重演。
而这次,他们再没有另一个能够躲避追杀的“新世界”了。
至于灰雪镇…在率领掷弹兵团和骑兵连的法比安,以军团副司身份出现在自治议会大门外那一刻,整个殖民地果断选择了投降,表示愿意接受总督府的统治。
由此,作为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大本营的冰龙峡湾终于认清并接受了现实,抛弃克洛维的独角兽王旗,换上了自由邦联的十三星环。
……………………
“……这可真、真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站在壁炉旁的中年人目瞪口呆的盯着手中的报纸喃喃自语;在他怀里还抱着一面当做包裹使用,满是污垢的蓝底十三星环旗。
尽管如此,这位头戴金色冠冕,穿着有繁琐纹饰华袍的中年人仍毫不在意,完全被手中的《白鲸港好人报》所吸引:“他怎么敢!我是说…究竟是什么,给了他对抗整个秩序世界的勇气?!”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告诉过您了。”
一个带着几分诙谐的声音从宫殿的阴影中走出,破破烂烂的浅色风衣,拖到鞋跟的长裤和乱糟糟的火红色头发,在那张充满了狡黠笑容的脸衬托下分外和谐:
“安森·巴赫可不是个能用常理揣度的家伙,这个人冷静到可怕,下定决心时又果断异常;并且有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制造风暴的能力。”
“我猜,这就是您之前对我所说的机遇?”中年人扭头看向对方,表情中似乎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那人点点头,郑重其事的认真道:“而且您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彻底平定纳克希尔港的叛乱,击溃贵族们组建的联军,夺取被他们所控制的土地和人口最终……发起进攻。”
“统一,北海三国!”接过话题的中年人,眼睛中闪过精光:
“趁着所有人都以为纳克希尔王室内乱,注意力集中在新世界时,完成此前数百年都未曾实现的伟业!”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两个世界的危机
清晨,白鲸港。
从睡梦中醒来的安森睁开双眼,十分自然的起床,洗漱,更衣,一杯不加糖的热咖啡两片黄油面包当早餐,顺便看完了小书记官昨晚就提前准备好的简报。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良好的原因,当他完成这一切离开卢恩宅邸的时候,竟然还比平时提前了整整半个小时,一秒不差;虽然现在的他严格意义上已经不再需要睡眠,甚至对连进食,阅读这些“日常”行为的需求都已经大大减弱,只是因为尚未摆脱对世界的“依赖”,被某种惯性维系着而已。
按照卢恩和某位精灵女王的说法,想要彻底摆脱这种惯性,至少需要近千年的时光…安森觉得自己还不需要那么着急。
虽然从府邸到白鲸港议会徒步也用不了半个小时,但安森还是按照习惯和莉莎一起坐马车前往;女孩儿特地换了身干净贴身的新军装,皮靴正好覆盖小腿的三分之二,黑色铜扣腰带甚至还略维衬托出了一点点腰背的曲线,领口则用一条红围巾做装饰。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莉莎最近对食物的兴趣正在逐渐减弱,开始对穿着打扮产生兴趣;安森思考了很久,在排除女孩儿长大了这个肯定错误的选项之后,只能认为她终于开始消费升级了。
就像原始社会的人类或者所有智慧生命,在摆脱了饥饿和食物匮乏的烦恼之后,最先不约而同的反应都是自身的外表。
动物表现为整理,洗刷甚至修剪自己的毛发,而人类则更进一步,会试图将更多颜色,材质不同的皮料布帛穿在身上,打扮得尽可能华丽。
至于更好用的工具,舒适的住所,寻找配偶乃至建立族群,都要排在后面。
除此之外,无论殖民地还是自己身边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风暴军团和射击军都在做着他们平时的事情,白鲸港依旧在正常运转;工厂,市场,大街小巷……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怎么可能呢?!”
看着满脸感慨的总司令大人,提前一个小时就在议会整理文件的卡尔翻了个白眼:“从叛…起义当晚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天,各种麻烦事多了去了!”
“自治议会要清洗,总督府要建立,两个殖民地的不稳定因素要镇压,还有军队番号,新旗帜,和自由邦联的关系……我昨天晚上还在和艾伦·道恩讨论总督府是要采用委员会制度,还是干脆让军官团和参谋们接手,搞一个军政府出来!”
“哦,效率很高嘛!”安森有些好奇的挑了挑眉毛:
“那最终结论是什么?”
“结论?那就是没有结论!”
卡尔没好气道:“我的总司令大人,我们只能帮您准备草案,具体还是要您来拍板施行的。”
“我只能告诉你如果用委员会制度,我们没那么多办事员,效率肯定低下;如果建立军政府,那就必须让各级军官分区承包管理…对,差不多就是领主封臣那一套,路易·贝尔纳肯定比您更懂这些,不妨找他帮忙参考参考。”
“不能借助白鲸港原先的委员会,加上新大陆公司先建立起临时的班底吗?”安森追问道:“我们也没那么多行政事务需要处理吧。”
“确实没有,但那样的话就是继续维持自治状态,所以建立总督府的意义是什么?”卡尔先是一顿,嘴角突然上扬:
“您该不会觉得就算我们不派人监督,这两个自治议会还能对我们这支‘起义军队’忠心耿耿吧?”
呃,这倒是个问题……
安森微微蹙眉,在卢恩或者自己不浪费力量,大范围干涉现实的前提下,剥夺两个自治议会的权力,投入资源大幅度强化“总督府”的影响力和对殖民地的控制,似乎是保持团结的唯一选项。
层层分封的“军政府”是绝对不行的,委员会制度的话又没有那么多资源和人力,恐怕必须在控制力和影响力两方面做个取舍了。
“除此之外,贸易恐怕也是个大问题。”安森继续这个话题:
“无论我们是否起义,今年和本土的贸易都必然会中断,意味着有一大批煤炭和铁矿石无法脱手,变成现金和各种新世界缺少,或者根本不生产的商品;填不上这个窟窿,经济崩盘还是小的,就怕会出现大规模的叛乱。”
“原来您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啊!”卡尔的表情突然丰富了起来:
“看您今天的状态,我还以为您没觉察到自己不再只是风暴军团的总司令,而是冰龙峡湾的总督了呢!”
“应该说是冰龙峡湾的叛军首领。”安森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嘲的笑意:“在不知道本土对我们的态度之前,整个秩序世界都是我们的敌人;一步踏错,全军覆没也只是转眼间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彻底没有退路了;”
“确实……”卡尔的表情也终于凝重了起来:
“所以,紧张吗?”
“啊,那倒没有。”
安森很是理所当然的耸耸肩:“毕竟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而我的计划非常完美。”
卡尔:“……”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参谋长总是有种错觉,那就是自己这位永远信心十足的上司其实每次在说他的“计划很完美”时,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计划,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偏偏每次的结果却都如他所料。
这当然不是真的…无论笼络自由邦联和东部的五个殖民地,还是推进新大陆公司,安森都是在认真研究了殖民地和本土之间的关系,尽可能搜集情报后得出的结论。
刨除政治和领土纠纷不谈,新世界的资源和财富对旧大陆很重要吗?
在真正抵达白鲸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结束邦联的独立战争之前,安森对此的观点是“重要,但也只是锦上添花的程度”而已;但在深度接触,尤其是从无信骑士团手中拿到了一份下到新世界煤矿主,上到帝国皇室的走私名单之后,他的观点就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新世界的财富和资源对旧世界不仅仅是重要,简直称得上性命攸关!
从表面上看,失去新世界对克洛维只是少了一个原材料来源和消费品市场,而且占比不大——至少不是《白鲸港好人报》吹出来的规模——即便缺少的部分无法补充,最多也只是原材料价格上涨,消费品价格下跌而已。
但实际上却完全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无论以重工业为代表的钢铁厂,还是纺织,制糖,制盐,皮革一类的消费品,只要是工业化生产,哪怕些微的上下游波动都会引发剧烈的动荡和各种连锁反应。
缺少了廉价矿石进口,原材料价格就会开始暴涨,但工厂的生产指标却不能轻易减少,增加的成本就必须在价格和其它方面弥补;煤炭涨价又导致蒸汽列车的运费增加,进一步提高了所有制成品的成本。
于此同时,冒然缺少了一个可以倾销商品的市场,挤压的货物无法出手,本就蒙受损失的商人和庄园主们为了止损,只能选择降价出售,而这些商品的消费规模又都是有限的…类似圣徒历一百年初,克洛维城商人大规模破产的情况必然重演。
这还只是对克洛维,对帝国的影响只会更加强烈。
首先原本就已经因为战争丧失了与克洛维大部分贸易的帝国,随着殖民地脱离,又失去了另一个重要财源;当然这直的并非是直接税收,而是走私。
从扬帆城到捕奴港,遍布整个新世界的原材料走私贸易是帝国皇室最重要的进项之一,这是安森最初始料未及的;赫瑞德皇帝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宫廷开销有多少来自克洛维人的“贡献”;一旦两个世界的战争爆发,皇帝手中的财富立刻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水。
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一旦战争爆发,意味着汹涌海上所有的航线全部断绝;所有想要离开帝国,出海或者说到新世界重新开始的帝国人将被迫放弃他们的移民计划,被迫滞留。
原本安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克洛维每年一样有不少出海的移民;破产商人,无地的农夫,流浪汉,罪犯…数量不少,但也绝对算不上很多。
但当他真正认真了解过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相较于帝国,显然克洛维对新世界的原材料更加渴求,那么为什么先殖民新世界的不是克洛维,而是帝国人呢?
并且双方开始殖民地的时间也就相差百年,克洛维只控制了白鲸港和灰雪镇,帝国却已经有了六个大型殖民地;要是把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型据点也算上,怕不是有上百个。
为什么?
刨除帝国人口比克洛维多,领土范围更广之外,一个最简单的原因就是生活在帝国的中下层万千民众,比克洛维人对离开故乡,前往新世界殖民这件事要积极得多!
新世界对旧大陆而言,就像一个巨大的泄洪口;所有的矛盾,都可以通过向殖民地大规模移民解决;暴动的农民,堆满牢房的囚徒,成规模的异教徒或者异端…把他们统统都赶到新世界,问题就解决了。
而丧失了这个“解压阀”,帝国就必须投入大量的资源,人力和物力来应对原本“不存在”的种种问题;或镇压,或安抚,必然会牵扯皇帝大量的精力。
并且这种矛盾并不会被时间消除,相反,战争拖得越久,镇压的越是凶残,矛盾就会愈发尖锐,一点一点,慢慢的侵蚀帝国统治的根基。
“……因此,真正应该为这场战争紧张,希望它尽快结束的人并非我们,而是帝国。”安森笑的胸有成竹:
“十月份…假如战争真的从六月开始,只要我们能拖到十月份,圣战军就不再是不可战胜的;十五万大军的辎重,这是一笔穷尽整个新世界都拿不出来的天文数字;他们想要继续战争就必须要靠海运。”
“长途跋涉,还得跨海运输…中间的损耗恐怕用十不存一都无法形容,教会可以补贴帝国的国库,但他们变不出粮食,更不会把水化成油和酒的魔术,那就只能对本土的底层民众敲骨榨髓,加快矛盾和冲突。”
“民怨沸腾,加上以贝尔纳和罗兰家族为首的贵族反对,你猜赫瑞德皇帝是能坚持一年呢,还是两年?”
“我不在乎!”卡尔撇撇嘴,把桌上的文件递过去:
“现在的我只考虑两件事——总督府怎么组建,还有今年挖出来的煤炭和铁矿石除了我们自己能消耗的部分,剩下的还能卖给谁?!”
看着参谋长涨红的脸,一副即将要爆发的模样,安森只得收敛了笑容,静下心来认真看了看他费尽心思准备的报告和计划书,默不作声的沉思了片刻。
“暂时…还是按照委员会制度建立总督府吧。”安森微微蹙眉道:
“我知道人手不足的问题,先考虑从白鲸港委员会中比较忠诚的人补充,至于基层可以考虑下守信者同盟还有…嗯,无信骑士团。”
“……你确定?”
“不确定,但总比把我们的军官都变成领主和小军阀要强。”安森摇摇头:“至少以眼下的情况,他们是不会背叛我们的。”
卡尔微微颔首,对于无信骑士团的情况他基本了解一二,知道这个组织已经算是被安森彻底收编了:“那原材料出口的事情怎么办?”
“很简单。”安森耸耸肩膀:“既然克洛维没办法买了,那就只能另外找个买家。”
“谁?”
“谁想买,我们就卖给谁。”安森用一种很玩味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参谋长:
“秩序世界,可不是只有克洛维与帝国这两个国家。”
不止这两个国家…卡尔愣住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北海三国?!”
第三百六十七章 最坏的情况
对于卡尔的惊讶,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三年,并且还保留了身体此前二十多年记忆的安森完全可以理解。
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的工业,但对于绝大多数一生都不会离开故乡,甚至活动范围的半径都不到十公里的普通人来说,他们眼中的世界其实非常的“小”;自己周围就是大半个世界,整个世界的名字叫“帝国”,仅此而已了。
而一部分接触过基本通识教育,甚至高等教育的中上层,脑海中才会有类似“国家”或者“领土”的概念;处于这部分的克洛维“精英”们脑海中,“克洛维+帝国”基本上就等于全世界。
卡尔·贝恩,还有过去的安森·巴赫,基本上就处于这个阶段。
路德维希,索菲娅,路易·贝尔纳,书记官艾伦·道恩…只有这些能够轻易接触到大量知识和信息的人,才能自然而然的将目前已知的世界纳入他们的思维,并以此为基础去思考。
较为完整,不断更新且科学的地图,五到十年的不间断教育,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来自千里之外的情报与最新的科研成果,才让他们能够将眼界放宽到视线所及之外,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所以这并非能力的问题,单纯是学时和眼界的差距,更进一步就是财富多寡和阶层之间的鸿沟;不要说大量而系统的教育,一张还不算过时的地图价格,对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群都是天文数字,又怎么能指望他们了解“世界”。
“就算能找到卖家,你又打算怎么把煤炭和铁矿石运过去?”
想清楚了安森打算的卡尔依然蹙眉,丝毫没有轻松半点:“威廉·塞西尔上校已经把租给我们的王冠号和巡洋舰都开回北港,我们手头现在能凑出来的商船,连十艘都不到!”
“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单独以冰龙峡湾的名义和北海三国进行贸易。”安森一副信心十足的口吻,继续阐述他的完美计划:
“别忘了,我们现在可是自由邦联的一份子;十三个殖民地都有大量煤炭和铁矿石等着出手,不好过的可不只有我们一家。”
卡尔先是一顿,紧接着瞪大了眼睛:“你要以邦联的名义,和北海三国谈判?!”
“否则呢,东部的五个殖民地除了他们和北海三国的关系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你不会真以为我坚持把他们拉进来,就只是因为地理位置比较重要,外加凑人头的吧?”安森掏出烟斗,随手点燃:
“用五个毫无价值的殖民地,换取和自由邦联至少为期一年的煤炭与铁矿石贸易合同;眼下纳克希尔王国正陷入内战,另外两家也是克洛维本土重要的原材料供应商,他们肯定清楚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原来如此……”卡尔喃喃自语,但紧接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等等!既然北海三国本就盛产铁矿石和煤炭,我们再把这些东西卖给他们,难道不会遭到对方的刻意压价吗?!”
“话是这么说,但难道原本卖给克洛维的价格难道就真的合理吗?”安森反问道:“而且我敢保证一旦得到确切的情报,北海三国那边只会比我们更积极,操作得当的话,他们甚至会不惜代价的拿下这些原材料。”
没错,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次从平顶山挖煤,运到大同去卖的行为;但只要挖的煤足够多,运输量足够大,“大同”也绝对是欢迎的。
道理很简单,北海三国虽然同样生产各种矿石,但他们并非唯一的供应商;在圣徒历九十九年末的战争爆发前,帝国才是克洛维最重要的原材料输送国。
眼下旧世界的大战切断了双方的贸易,北海三国对克洛维才真正变得重要起来;如果再能吃下原本由殖民地提供的部分,他们在与克洛维贸易中的地位将陡然提升,甚至赢下商品的定价权!
作为秩序世界的边缘势力,即便在历史上最强盛时期也不曾留下过深刻痕迹的北海三国,将因此不再能被世界世界主流所忽视,成为真正具有影响力的一方霸权。
对于北海三国中无论任何一方,这都是他们梦寐以求,可欲而不可得的机会;运气好的话,趁此崛起,乃至由此走上向外扩张的道路,也未可知。
…………………………
“所以,贵方认为我们应该接受在原价上增加五分之一的价格,买下这批矿石?”
捕奴港的自治议会内,纳克希尔王国一个商会的代表冷笑道,用很是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新大陆公司总行长”的家伙。
“是白鲸港向本土出售的价格的基础上,再增加五分之一。”莱茵哈德·罗兰微笑着纠正道:
“这个价格比贵方国内还要低将近四分之一,而且我们并不需要贵方用现金收购,完全可以接受等价格的商品;算上差价,光成本也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利润了!”
“那也只是三分之一的利润罢了。”
商会代表不屑的摆摆手,但他的贪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内心:“别以为北海的消息就比大陆闭塞,圣战的消息我们也是知道的,你们已经被教廷指控为秩序之环的敌人,是再标准不过的异端;和你们做生意,我可是担着风险的!”
“没错,那也就是说只要利润能够抵消风险,生意就还是有的做…对吧?”莱茵哈德玩味道,反手从袖子里变出刻着教会《圣典》的金币,在手里把玩着:
“两枚金币,做工年份皆无差别,请问哪一枚龌龊,哪一枚高尚?”
听着莱茵哈德那毫不遮掩的“暗示”,商会代表直勾勾的看着他手中的金币,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您…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既然价格方面无法令您满意,而我方又不可能轻易降价,就只能在别的地方补偿您的‘风险’了。”莱茵哈德笑容愈盛:
“比方说…交易量。”
………………………………
“三分之一?!”
惊愕的尖叫声在至高议会大厅内此起彼伏,一张张写满了震惊的脸孔像是被打开了某种开关似的,相互竞争着瞪大眼睛,恨不得让那个圆滚滚的东西从身体里掉出来。
“路易·贝尔纳阁下……”作为议会领袖的波丽娜·弗雷扭过头,颤巍巍的开口道:“请问,您刚刚说的那个数字可是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千真万确。”
一脸严肃的年轻骑士站起身,向着坐在主席台上的少女微微行礼:“这是安森·巴赫给出的数字,我只是复述他所说过的话而已。”
“按照他的说法,只要能确保运力足够,四月之前就可以将整个新世界所有矿井全年产量的三分之一全部售出,并且价格方面也不会有任何减免,甚至有可能比往年还会有所增加。”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除了各地矿井按时交付库存外,整个自由邦联也必须团结起来,集中全部的海陆运力;以新大陆公司牵头,将货物装仓运往目的地。”
说到这里,路易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在这方面,扬帆城愿意提供最大限度的帮助,所有港口的商船一艘不剩,全力支援这一笔对全邦联乃至整个新世界至关重要的贸易活动,确保万无一失!”
新世界的繁荣建立在与旧大陆的贸易之上,没有酒精,糖,食盐,纺织品乃至种种殖民地没有产出,或者产量稀少的商品,上百万人口的生活质量会以惊人的速度下滑,蜕变到可能连土著民都不如的境地——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作为扬帆城的总督,路易·贝尔纳当然对这一点十分清楚;虽然安森此举很可能是进一步加深他对自由邦联的掌控,但只要是对殖民地人民有利的,他并介意自己被对方“利用”。
……………………
“那你真的是为了这个?”卡尔忍不住问道。
“是,但也不完全是。”
安森不慌不忙道:“主要是仅凭冰龙峡湾的产量,想要和北海三国谈判还是太少了一些,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只有捆绑整个自由邦联才算得上有分量。”
“当然,这件事反过来说也一样,白鲸港没有那么多的货船,而北海三国眼下都在备战,恐怕也很难凑齐足够的船只,所以才会对和殖民地的贸易兴趣缺缺;但只要我们能够想办法将原材料运到他们的港口,就不怕他们不肯下订单!”
听完这话的卡尔面色一怔,他总算弄清了安森的全部计划。
这家伙先通过对东部五个殖民地的“援助”,想办法和北海三国的商人接头,向对方承诺一笔天文数字的订单,然后转过头来拿着订单找上因为冰龙峡湾叛乱,彻底失去出口贸易的自由邦联,让他们把自己手中的货船和库存统统交给自己。
按照安森·巴赫的计划,整个过程当中冰龙峡湾甚至不需要有任何的库存储备,甚至完全能利用双方交流的信息差赚得盆满钵满——在北海三国眼中,这位冰龙峡湾总督已经成了自由邦联的实际领袖,同时还能收获一众殖民地的无限感激。
“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计划至少有两个风险。”卡尔面色凝重的竖起右手食指和大拇指:
“第一,整个自由邦联或许真的有这么多库存,但未必有调动这么多库存的运力,即便有,你又要如何才能让十三个殖民地做到协调统一,毫无损失的完成整个运输工作?”
“第二,哪怕拿下了订单,也不等于北海三国真的有能力吃下这么多的货;这可是新世界所有殖民地全年三分之一的产量,眼下他们还在打仗,哪怕可以用商品抵押,又如何保证他们舍得拿出这么多的硬通货?”
“不解决这两个问题,最终蒙受损失的双方都会把怨气释放到我们身上,冰龙峡湾和风暴军团顿时就有被排斥,甚至被孤立的可能!”
“完全正确,不愧是我的参谋长!”
咬着烟斗的安森眼神中充满欣赏之色,但依然没有半分慌乱:“确实,两个问题都十分棘手,协调不好的话后果极其严重;而且以目前的状况,发生意外的概率不说是百分百,至少也是一半对一半。”
“因此想要确保万无一失,那就必须有一个新买家负责提供信心和必要时兜底。”
“谁?”
几乎就在卡尔开口的同时,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涨红了脸的小书记官和神色略有些凝重的年轻骑士先后走进吸烟室;后者几乎一看到安森手中的烟斗就立刻皱起了眉头。
“尊敬安森大人,还有卡尔·贝恩参谋长,请允许我向大家公布一个好消息!”还未等两人两人扭过头来,艾伦·道恩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道:
“今天凌晨莱茵哈德行长的信使抵达了白鲸港,送来了和纳克希尔最大,同时也是和王室合作最紧密的商会的谈判结果!”
“他们表示愿意接受百分之二十的加价,但前提是运费必须由自由邦联方承担,不过商会愿意出资百分之三十作为‘停泊费’;同时这笔生意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能力上限,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拉拢其它商会加入,但是!”
小书记官猛地停顿,然后长吸口气,连带着身体也向后一仰:“但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们都会买下至少二分之一的原材料;为表诚意,愿意先以市场价向邦联交付两百箱粗糖和五百箱食盐还有五百打朗姆酒,作为这笔单子的‘预付款’!”
“很好!”
安森猛地站起身,同时掐灭了手里的烟斗,微笑着望向路易:“秩序之环保佑,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是啊。”年轻骑士也露出了舒展的笑容:
“谢天谢地,最坏的局面总算没有发生,真是太好了。”
一旁的卡尔看着四目相对,脸上都还带着默契笑意的两人,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是啊,如果是最坏的情况,除了路易·贝尔纳还有谁会愿意站出来,当这个冤大头呢?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忠诚的践行
并未注意到卡尔表情的年轻骑士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胸口的心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不需要再强作镇定了。
虽然口头上承诺“如果出现意外,贝尔纳家族必然出面”,实际上路易其实并没有什么底气能够保证父亲真如他所料,愿意在这种危机关头替整个新世界兜底;只是按照安森的请求,将此事汇报给了父亲在扬帆城的眼线。
而他不知道的是打从一开始,贝尔纳家族会不会愿意兜底这件事就不重要,安森真正关心的其实是贝尔纳家族在扬帆城的情报网,以及这个情报网竟然能在相隔汹涌海的情况下,是不是真的能快速传递情报。
从结果来看,这恐怕是真的。
路易·贝尔纳是不会撒谎的——至少不会轻易撒谎——贝尔纳家族在新世界的势力抛除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情报网和关系网一直都是克雷西家族在经营;现在费尔·克雷西已经和他的势力一起被安森彻底铲除了,按说贝尔纳家族在新世界应该已经无法像过去那般对这片土地如臂指使才是。
但艾德兰大公依然能相隔汹涌海,和路易·贝尔纳传递并且交换情报,后者虽然对过程讳莫如深,对结果也不敢保证,但却坚信自己父亲肯定能知晓此事。
这就有意思了……
刨除艾德兰大公国掌握着某种黑科技的可能,天赋者是办不到这一点,只有施法者,而且必须是能力极为特殊,实力至少是亵渎法师以上的施法者才有可能。
从克罗格·贝尔纳到费尔·克雷西,号称“虔诚”的贝尔纳家族似乎和旧神派之间的关系,远比看上去的要深得多得多。
内心盘算着该怎么利用这条情报网,安森假装思索了一阵后严肃道:“我们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至高议会,尽快开始动员整个邦联的运力,避免夜长梦多。”
“为了提高效率,我建议立刻先通知扬帆城港口准备发船,沿途装载红手湾与黑礁港的货物;这样也可以给灰鸽堡与冬炬城两个内陆殖民地争取时间。”
“至于集散地,考虑到港口停泊能力,最先完成装货的船只开往捕奴港,顺带就可以装载东部五个殖民地的零散货箱;其余则到白鲸港集结,统一起锚。”
“好主意!”
路易两眼一亮,表情甚至略微有些惊诧;他原本还以为安森会利用这个机会,先倾销掉整个冰龙峡湾的库存,再去考虑其它殖民地的难题;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这个偶尔有些贪婪的家伙,竟然表现的如此团结,甚至愿意做出一定的牺牲。
面对好友的赞同,仍然在揣测贝尔纳家族真实态度的安森倒没怎么在意;但就算知道了路易的想法也不过一笑了之;什么你们的,我们的,还不都是…嗯,大家的嘛!
反正就算贸易做成,想要拿到货款也必须通过新大陆公司,所以根本就没必要在一点点先来后到上斤斤计较。
至于本地矿主们的利益,且不说有卢恩家族负责给他们保底,至此国难存亡之秋,到底是何等不忠诚的叛逆才会干出如此破坏团结的不忠诚行为?
敲定了订单,默契的两人一同赶往城外的至高议会;小书记官则留在白鲸港议会,负责将这个“重大利好”的消息告诉议员们,顺便组织各个委员会开始行动。
卡尔·贝恩要前往司令部集结射击军,负责为这场规模浩大的物流运输做好配套的防卫工作;涉及到整个新世界所有殖民地的存亡危机,只要不出差错,这将是射击军一张绝好的名片。
前往至高议会的路上,年轻骑士破天荒的要求和安森坐同一辆马车,并且恳求莉莎·巴赫暂时离开,并且不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人。
对于这种令人充满了各种幻想的“愿望”,莉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她对路易没什么印象,但是对某位精灵少女有种说不出的好感,仿佛天生就愿意和对方亲近。
用莉莎的表达方式来说,就是芙莱娅的身上有种“特别特别好闻的香味”,大概介于“牛肉罐头”和“樱桃蛋糕”之间,并且还要略微超过“黄桃罐头”一些。
这种神奇的比喻方式,让安森只能归咎于少女血脉中的潜意识,大概与奥古斯特某些对精灵的研究有关。
于是悠悠驶向城外的马车车厢内,只剩下安森和路易相对而坐,四目对视。
“我想了很久,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欠你一次道歉。”
足足十分钟之后,路易终于打破了沉默:“对不起。”
安森略有些出乎意料的挑了下眉头:
“为了什么?”
“一切。”
年轻骑士的回答简洁明了:“从之前的不告而别,到这次你突然决定…起义,作为朋友,我始终没有真正全心全意的相信过你,这是不对的。”
他原本想说“叛乱”,但话到嘴边还是决定改口;并非仅仅因为听起来太过贬义,更是路易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并非是自己一开始预想的那样。
“我倒不这么认为。”安森无所谓的笑了笑:
“信任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特别当我们彼此并没有什么可以互相信赖基础的时候,又怎么能指望对方真的会自己坦诚相待?”
“别忘了,严格意义上说我们其实还是敌人,而且我还是曾经俘虏过你的敌人…至少两次;这种关系能够合作已经殊为不易,又谈何信任?”
“但是……?!”
“最重要的是,我也并没有真正对你坦诚相待过,路易·贝尔纳。”安森抬手拦下了还想争论的年轻骑士:
“相信我,比起来绝对是我隐瞒的东西更多;你本能的不相信我是对的,正确的决定;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自责的想法;设身处地的话,我绝对会比你现在表现得更加谨慎,更不会想着道歉。”
“但我也要说,之所以隐瞒也是有原因的;我没有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安森意味深长道:
“你是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世界并非完全被秩序之环的光辉所笼罩;在看不见的地方,难以言喻名状之物始终徘徊其间。”
年轻骑士迟疑了一阵,默默坐回了原位。
“所以…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几分钟后,略微恢复了心情的路易再次开口道:“即便我们这一次生意能够顺利完成,我们能够集结起来的军队也不到五万,只有圣战军的三分之一,而且战斗力方面……”
“可以说远远不如。”安森点点头:
“虽然这么说有些令人沮丧,但算上眼下你手中的五千名士兵,再加上八千风暴军团…这一万三千人其实就是我们对抗圣战军的全部本钱,剩下的…我不太想说‘累赘’这个词,但它是事实。”
“除非我们真的能在陆地上面对面挫败一次圣战军的进攻,否则五万名士兵就是五万个俘虏;让他们填补阵线,下场恐怕会非同一般的惨烈。”
“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嗯?”
看着面前这个突然话锋一转的家伙,路易愣了下:“什么意思?”
“为什么帝国要组织圣战军?”安森不仅没有回答,反而给出了一个新问题:“如果有教廷从中调停游说,帝国只需确保克洛维和瀚土愿意接受停战协定,即可出兵新世界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组织圣战军?”
“因为以帝国的实力,不足以组织起能够彻底摧毁整个新世界殖民地的军…不对。”
刚想要回答的年轻骑士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微微皱起眉头:“因为帝国不想因为这场战争损失太多实力,同时还希望能借助这场战争消耗其它……”
猛地一怔,路易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你其实是想说圣战军内部其实…并不团结?!”
“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团结。”安森皮笑肉不笑的翘起了嘴角:
“帝国,教会,克洛维,瀚土,甚至还有伊瑟尔,北海三国…参与圣战军的各方想法,目的,理由一定截然不同,甚至有可能是彼此矛盾。”
“这样一群人组成十五万人的大军,而且还分成六个军团,稍微想一想也不难猜到,每个军团都代表了某方的利益;或者他们还会更愚蠢的一点,把相互之间有矛盾的双方塞进同一个军团里;这样的军队,绝对不会是什么团结的整体!”
或者说,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是什么整体…安森在心底暗道。
“既然如此,这就给我们留出了拉拢,分化的空间;换而言之,我们根本不可能,也不需要同时面对六个军团十五万人的进攻!”
“确实如此……”路易凝重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喜色: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弄清这六个军团各自总司令的身份,以及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势力?!”
“不,这个其实反倒是最不重要的。”安森摆了摆手,语气平淡道:
“相隔汹涌海,就算我们知道他们的身份,目前也做不了什么;而等到他们真正登陆新世界…嗯,既然是以圣战军的头衔,恐怕也根本用不着我们主动去问,他们自己就会把这些至关重要的情报公开,以显示‘秩序世界’的精诚团结。”
“眼下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圣战军意识到新世界的情况与他们所想象的完全不同,最好是能够制造些正面的,有利于我们的舆论散布出去;如果能让某些势力对我们产生同情之类的,那就更完美了!”
“散布舆论的我大概明白,同情又是为了什么?”路易突然有些迷茫:
“就算有,也并不可能因此而阻止秩序教会和帝国集结圣战军啊?”
“确实不能,但问题在于他们要组织起十五万人的大军,这意味着被他们直接影响到的人,至少有一百五十…不,恐怕要超过两千万以上!”安森信誓旦旦道:
“这种大规模事件,即便是教会和帝国也不可能将准确的信心传达给每个人,更何况还有不少势力或许对圣战并没有什么兴趣;这种时候如果有关于新世界的正面舆论出现,甚至在某一群体中广泛传播的话……”
“他们就会消极的抵制圣战,导致军队的开拔速度出现迟滞和拖延!”
路易立刻明白了过来:“要集结十五万来自不同地区和国家的大军,本就是无比困难的工作;再出现这种舆论,必然会导致集结和开拔的时间大大推迟。”
“而留给圣战军开拔的窗口期只有五月到十月这六个月的时间,为了确保军队规模,必然要一轮一轮集结完毕再开拔出海;这意味着如果延期的军队规模多,那么就会拖延时间,规模小,很可能就要等下一轮,甚至无法登船出发!”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能减少我们需要面对的敌人数量,以及拖延时间。”安森微微颔首:“因此,和北海三国的这一笔生意才显得如此关键。”
“想要塑造正面言论,光靠说是没用的,只有让对方切身体会到你的存在价值,他们才会对你感同身受;我们与北海三国贸易,就意味着克洛维和帝国失去了这一笔生意,成千上万的人会因此蒙受损失,他们切身的感觉到,我们的存在对他们有多重要!”
“失业的工人,破产的商人…这些利益蒙受了重大损失的群体,他们或许会怪罪圣战军,或许会怪罪身为‘异端’的我们;这种时候只要引导得当,一切就水到渠成。”
年轻骑士先是一惊,随后深深吸了口冷气:
“所以和北海三国的贸易,甚至还不仅仅是为了确保殖民地的生存?”
“任何事情,都可以有很多的方面,只要你不把眼光局限在某个点上面,危险也会是机遇。”安森的语气轻快了起来:“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先确认自己的出发点,这样才不至于导致计划赶不上变化。”
“所以你的出发点是阻止圣战军,还是保卫新世界?”
“不,都不是。”
“哦,那是什么?”路易试探性的问道。
安森深吸口气,毫不拖沓并且义正言辞道:
“忠诚!”
第三百六十九章 散散步
虽然年轻骑士用眼神表达了他对最终答案的怀疑,但安森却切切实实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的。
从瀚土的堑壕到白鲸港城外的至高议会,自己对待周围人的态度一直都是真诚的,从未想要要主动欺骗,坑害过任何朋友或同伴——至少主观上不是这样。
除了因为就算背叛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处这个重要原因外,安森更多将此归咎于自己的性格,做题家属性太重,而且看谁都像是甲方,干什么都仿佛是个项目,把自己从一个小小的陆军上尉卷成了准将。
对合作者,自己每一次的承诺都达到了;对盟友,自己从未轻易背叛,对上司,更是尽最大限度的满足了他们完全不符合实际的命令…难道这都还不够吗?
最起码安森觉得肯定是足够了,克洛维,弗朗茨,卢恩…甚至是敬爱的梅斯·霍纳德导师,自己都是忠心耿耿的。
那些觉得遭到背叛的家伙,分明应该先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不要觉得别人的忠诚就是理所当然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故的爱和恨,更没有毫无代价的忠诚。
而一个合格的忠臣更不应该盲目的保持忠诚,既要有坚定的内心,更要有不僵化且灵活的底线,善于在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做出合适的变通,以确保在所有情况下自己仍然忠诚,一直忠诚,永远忠诚。
不能把忠诚看作是背负的承诺,它应该更像是一种准则或信条,甚至可以是一项事业;只有这样才能坚定不移的做个没有“背叛”风险,永远合格的忠臣!
这就像眼下,虽然貌似自己背叛了弗朗茨家族和克洛维,实际上却是在保全对卢恩家族的忠诚前提下,继续忠诚的捍卫着王国和弗朗茨家族的利益;绝不背叛自己效忠的任何一方,正式合格忠臣的优良作风。
当然,世俗非议而不理解的目光终究是避免不了的;一想到自己恐怕多半会遭到误解和诽谤,哪怕清楚的知道自己才是正确的,安森还是忍不住会从嘴角滴落几滴忠诚的眼泪。
只能说,这大概就是成为忠臣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吧……
内心万分感慨的安森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背对着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一道靓丽的倩影默默出现在了他身后。
“早上好啊,安森大人。”
寂静的走廊中,波丽娜·弗雷语气略带欢快道:“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不,只是忍不住回忆了下以前的事情。”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来,安森故作平常的一脸淡然:
“已经准备要开始了吗?”
“随时都可以,所以这主要取决于您。”
少女故意没有正面回答,一脸殷切的望着眼前这个总是令她感到伟岸的身影;为了这一刻她还特地精心打扮,甚至不惜重金换上了和塔莉娅近似款式的血红色帝国长裙。
只是虽然同样都身材娇小,但对着镜子的她总觉得自己和那位卢恩大小姐仍有某种说不出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差距。
难道是因为瞳孔的颜色,发型或者…微笑时嘴唇上扬的弧度?波丽娜相当的哭闹。
“我已经准备好了。”安森轻轻点头,朝少女做了个“请”的姿势:
“还麻烦尊敬的至高议会议长女士,为我这位‘新人’提携带路。”
“当然,没问题。”
少女瞬间回过神来,昂起自己那线条优雅的下巴:
“就让自由邦联的诸位同僚们忘记过去的克洛维总司令,迎接我们全新的同伴。冰龙峡湾殖民地的……”
“总督阁下!”
……………………
“阿嚏!”
轻轻用手帕遮住微醺的脸颊,坐在餐桌前的索菲娅下意识的双腿并拢,灵动的眸子迅速从周围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在确认了没有谁用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之后,才略微放松了那根紧绷的心弦。
这是一次自然研讨会内部的聚餐活动,参与者也全部都是俱乐部的资深成员:克洛维城的著名豪门,大产业主,北方的矿场主,著名银行家,铁路委员会成员,商会总负责人……
顶着“业余科学家”名头的他們,以“探讨地理和天文学方面的最新发现”,挥霍比最著名大学还要多的研究资金,举办各种“联谊”,“社交”,“狩猎”,“讲座”之类的活动,实则私下互相沟通和交换最新的情报,控制着整个旧大陆北方的钢铁与煤矿资源贸易网。
作为这个俱乐部和沙龙里的“新人”,索菲娅一直非常注重维护自己的形象,特别是在成为冰龙峡湾总督之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那种聪慧好学,热爱帝国文化,充满知性美的年轻女性。
如果表现的太过强势,就很容易被大多数人下意识疏远;太过单纯,则会被当做无需重视的装饰品…如何拿捏这二者间的平衡,对于热衷侦探的索菲娅再明白不过了。
在这种沙龙聚会当中,自己的一言一行在所有人眼中都包含着某种意义——哪怕它真的只是个意外。
“最近的天气似乎有些转冷了呢。”
果然…就在少女松口气的同时,坐在她旁边的卡塔琳娜夫人回首轻笑道:“真奇怪,明明过去几年气温一直都在上升,难道要在今年开始回落了么?”
“的确有这种可能,事实上我在《地理概述》上看到过关于一种名为‘气温恒定’的理念,正符合您的说法。”
对于这位铁路委员会最高负责人,同时还是父亲至交的贵妇人,索菲娅不敢怠慢的端起酒杯,故作天真的轻抿红唇,同时夸张的瞪大了眼睛: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战争让外城区的工厂没日没夜的喷吐烟雾,让我们亲爱的克洛维实在是难得看见一次太阳~”
这个小小的玩笑立刻引起了餐桌周围人群的符合,顺便更加坚定了索菲娅“聪明又天真”的人设。
谷鹋
“我不这么认为!”
就在这个小小插曲即将在幽默的笑声中结束时,一个无比突兀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面色微微有些僵硬的索菲娅端着酒杯,跟随众人将目光转向了站起身,瞬间成为众人焦点的北境商会会长,菲利普·罗兰。
这位著名的大金主,兼罗兰家族下一代家主的有力竞争人昂首挺胸,让他身上的骑士装束显得十分笔挺:“科学表明,气温的变化很可能与最近的天文运动有着密切的关联!”
“哦?”
索菲娅眨了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略带奉承的追问道:“难道罗兰家族资助的研究所和学者,最近又有了什么全新的发现?”
“发现?没错,但这是我自己的研究成果!”菲利普很是骄傲的比划了一下,在少女面前展现自己的智慧,让他十分的有成就感:
“我们都知道,秩序之环创造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平面,并且以无上神力托举起陆地,让太阳,月亮和无数的星辰按照某种规律在世界的上空沿轨道旋转。”
“而根据我的发现,过去几年这种规则了某种偏差;秩序之环所定下的规则,被某种力量破坏了!”
菲利普的表情突然严肃,故意的停顿和加重的语气令餐桌周围的气氛压抑了许多,也勾起了所有人的期待:
“根据我过去几年的肉眼观察,每年这个时间早晨的太阳…都要比前一年大上些许!”
全场死寂。
原本充满了期待的众人纷纷望向彼此,紧抿着嘴巴,期待的眼神被某种古怪的情绪所取代。
但罗兰家族的继承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依然站在那儿继续侃侃而谈:
“但就在今年,太阳的大小似乎又回到了差不多圣徒历九十五年左右的规模;这么大的落差,也难怪索菲娅小姐会感到天气有些变冷了呢。”
洋洋得意的发表完了自己的观点,菲利普意气风发的坐回了位置上,目光来回打量着惊呆了的众人,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足足过去了有半分钟,拼命克制着嘴角抽搐的索菲娅颤巍巍举起酒杯,然后:
“秩序之环庇佑!”
话音刚落,同样已经忍耐了半天的众人顿时如蒙大赦,也纷纷举起了酒杯,感谢秩序之环的不杀之恩。
哪怕没有认真清点,少女也能感受到这一瞬间自己至少收获了七八双充满感激的眼神…对自己在俱乐部内站稳脚跟很有帮助。
“说起天气转冷,最近汹涌海以北似乎也出现了不少变化。”
趁着少女缓解了众人的尴尬,卡塔琳娜夫人也趁机转移了话题:“北海三国中的纳克希尔虽然仍未停止内战,但盘踞在首都纳克希尔港的叛军已经被击退,被杀死的叛乱贵族已经高达三位数,海尔维格陛下这次似乎是不打算轻饶自己不忠诚的臣子们了。”
“于此同时,因为圣战的缘故,克洛维也被迫暂停了和新世界的贸易,导致今年的北港异常萧条,钢铁和煤炭的价格也上涨了许多;对铁路和王国境内的各大军工厂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对于其他的贸易也是一样的啊。”作为北境商会会长的菲利普再次插话,附和着说道:
“艾德兰,还有整个帝国北方大部分商业重镇,几乎都对海上贸易有着不同程度的依赖;眼下因为圣战在即,所有港口都被迫施行了禁海政策,损失惨重啊。”
“不仅如此,去年年末的时候,我们罗兰家族还曾在白鲸港投资了整整八十万金币!等到战争正式开始不要说盈利,想要收回这些成本恐怕都不太可能了!”
话音落下,菲利普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表情却并不是非常悲伤,甚至还有几分窃喜。
虽然因为索菲娅之前的“引诱”让他决定了这笔投资,但早早意识到其中巨大风险的他并未亲自涉足,而是交给了继承顺位更靠后的弟弟莱茵哈德;这样就算投资失败,那也是莱茵哈德的过错,和自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要是还能趁机铲除一位继承顺位上的潜在对手,那就更美妙了。
“对啊!”
卡塔琳娜夫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抬高了自己的嗓音:“罗兰家族大力赞助过白鲸港殖民地的发展,索菲娅小姐更是冰龙峡湾殖民地的总督,二位的消息一定比我们其他人更加灵通些,对吧?”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人的身上。
“呃…确、确实是有些情报来着!”
再次被“万众瞩目”的菲利普有些慌慌张张的答道,强作镇定的咳嗽了几声:“根据在纳克希尔港的罗兰家族成员最后传回的消息,莱茵哈德·罗兰不久之前还代表了冰龙峡湾那边和纳克希尔王国进行了一笔规模巨大的交易。”
“据说光预付款的金额就因为超过了纳克希尔港众多商会的现金储备,不得不用装满了一艘三桅帆船全部货仓的砂糖,外加两艘船的食盐来支付呢!”
“没错,新世界的财富和潜力就是如此巨大!”
话音未落,索菲娅立刻继续说道;她已经看出了卡塔琳娜夫人的用意,是希望自己能够稳定在场众人的信心,避免刚刚蒙受巨大损失的钢铁和煤炭贸易彻底崩盘:“最重要的是,驻守在那里的风暴军团和安森·巴赫,都是克洛维和王室最为忠心的臣民!”
“在没有得到本土一兵一卒援助的情况下,他们不仅守住了殖民地,甚至反向进攻击溃了兵力是自己两倍以上的帝国大军,最近更是因为战功卓著从步兵师晋升为军团,安森·巴赫也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之一!”
“有他们在,我可以担保冰龙峡湾殖民地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必然能安稳等待圣战军抵达,成为彻底剿灭异端的桥头堡;横跨两个世界的圣战年底之前就会结束,和平与繁荣将再度成为汹涌海上的主旋律。”
“圣战大军再加上风暴军团,哼哼…也许他们只要到新世界郊外的雪地里散散步,战争就会结束了。”
第三百七十章 出乎意料的…叛变了!
“所以这群人到底是要打仗,还是准备去旅游的?!”
当索菲娅在克洛维城的沙龙聚会上自信满满的同时,远在北港的路德维希·弗朗茨默契的竟然与一直意见不合的妹妹有了完全相同的想法。
三月下旬的北港始终都是克洛维王国最繁华的贸易中心之一,来自四面八方的货船,商队沿着航线,道路和铁轨向这片土地汇聚,数以百计的仓库都会被装得满满当当,停泊港口的船帆多得像一片五颜六色,郁郁葱葱的“森林”;若是恰逢其时,往来的游客们还会在城市的中央大道看见“堵车”的盛况。
但都是过去的事了。
随着圣战的消息正式在各个王国内下达,繁华的北港也被迫暂停了贸易,将港口用于容纳从帝国而来的“大舰队”;因为克洛维王家舰队的运力实在低下,护航和运载圣战军奔赴新世界的任务,几乎都被帝国承包了。
就连不少商会的货船也被圣战军强行征召,作为运力的额外补充——十五万人的大军集结出发,哪怕不打仗,消耗的物资也是一个天文数字,运力再多也嫌不够。
不过虽然被终止了贸易活动,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圣战军”还是让这座贸易港口焕发了几分活力。
克洛维,帝国,瀚土,甚至是伊瑟尔…挥舞着各家军旗,从穿着打扮到武器样式都不一而足的士兵们坐着三桅战舰,蒸汽列车,或者干脆徒步行军,一个团一个团的赶到城市的郊外集结,在规划好的位置构筑了临时营地,等待出发的命令。
他们虽然有克洛维官方和教会负责后勤,但长途行军加上还要尽快集结,注定不可能携带太多的物资,但手头基本上都有充足的现金;本就很有商业头脑的北港人立刻嗅到了其中的商机,纷纷热情的向这些大头兵们兜售仓库里滞销的商品百货,外加质次价高的土特产。
至于中高级的军官乃至圣战军的统帅部,则在北港市政府的热情邀请下早早搬进了城内专门为他們腾出来的豪华公寓和高级旅店,为出征准备养精蓄锐——或者趁还有机会的时候彻底放纵享乐一番。
毕竟开战后无论结果如何,来回两个月的海上旅途是绝对少不了的;在塞满了士兵和辎重箱的战舰上度过大半个盛夏,可想而知会是何等的折磨。
对于这一点心知肚明的路德维希并未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或者说他很清楚就算反对也没用——且不提自己只是眼下北港三个圣战军总司令中的一个,就算在自己麾下的军团中,他甚至都没有绝对的话语权。
原因也很简单,克洛维并不想打仗一仗,却又必须至少凑齐两到三万人组成完整的军团;于是王家陆军为了应付了事,零零碎碎的从西线,南方和东部要塞分别抽调兵力,东拼西凑的给路德维希凑出了一支“大军”。
这支部队里有在西线战场上磨砺过的老兵,有在东部要塞半辈子也没怎么开过炮的炮手,有南部要塞只在训练场上骑过马的骠骑兵,有胡子都花白了的参谋,也有刚刚毕业两个月,热血沸腾的年轻中下级军官……
这么一帮出身不同,年龄不同,操着各种各样听得懂听不懂方言的家伙唯一共通的地方,就是都觉得圣战大军一至,异端叛逆必定望风而降,这场“远征”权当是去新世界公费旅游了。
原本觉得这支“大军”再怎么烂,也不可能超过雷鸣堡征召军的路德维希,发现自己还是稚嫩了;毕竟征召兵团再烂,作为最大出资人的路德维希在军团内是有绝对话语权,胆敢抗命就当场乱枪打死,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但这次不行,各个战斗单位都是从所属的常备军团拆借出来,属于有编制的军队;愿意配合只是因为服从命令,加上路德维希“总司令”的头衔,大家不过是单纯上下级的关系而已,不存在什么服从关系。
更严重的是,在雷鸣堡征召军时哪怕情况再严峻,路德维希也有罗曼这个重要亲信,还有一整个精锐的掷弹兵团作为倚靠;但这次除了卫兵,参谋班子都是王家陆军拆借出来的…他是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
面对这支字面意义上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路德维希也只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还要指望他们拼命,很多事情也只能从长计议。
但当真正见识到这帮人的杰出的“纪律”和高超的“战斗力”之后,路德维希彻底崩溃了。
“二十个团的士兵,有十五个都是入伍不到三个月的新兵,从各地民团抽调的后方兵力甚至还在一半以上!”
“八千名士兵没有接受过射击训练,两个骑兵团都只训练不到半年,还只有五十匹战马和一百头骡子,而又老又瘦,根本不可能登船度海!”
“军官几乎没有实际参战经验,这也就算了;参谋官看不懂地图,后勤总负责人只精通三位数以下的加减法,一半以上连战术操典都背不出来,剩下的一半会的还是三十年前老掉牙的那套沉渣烂腐!”
“炮兵团只有两个合格的老炮手,剩下的当弹药手都不合格!没有操作大型火炮的经验,不会计算弹道,经验最熟练的那个之前是在东部矿井里的爆破工人,我……?!!”
绝望都不足以形容路德维希此刻的心情,如果说最开始还是踌躇满志,那现在的他只剩下祈祷——祈祷这群王家陆军随手扔出来的残次品,不会在新世界的冰天雪地里没等撞见敌人,就被冻得自行瓦解。
某种程度上,现在的他甚至比自己的“部下们”更期望大军一至,敌人望风而降;因为如果敌人不投降,完蛋的就是自己了。
如果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更可怕的就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就在克洛维圣战军集结完毕的同时,莱昂·弗朗索瓦率领的瀚土圣战军也已经抵达北港。
作为刚刚从战争中开始恢复元气的新国家,想要凑出两万大军远征实在是太过艰难,因此莱昂带来的瀚土军队只有一万五千人,并且基本以步兵为主,炮兵也只有象征性的一个团而已。
但就是这一万五千人全部都参加过此前瀚土的独立战争,接受过至少为期半年的克洛维军制训练,营团一级的军官由立过战功的骑士担任,莱昂本人的“卫队”由副司令埃纳雷斯率领,总计五百名经验丰富的老兵;无论是担任进攻防守时的中流砥柱,亦或者在必要时充当前沿阵地的基层军官,都能完全胜任。
除了略有些散漫的军纪,加上作风过于直来直去,和商人习气严重的北港人发生了些小摩擦之外,这支瀚土军团堪称无可挑剔,属于不会是首选,但关键时刻绝对能予以充分信任的军队。
比较之下,自诩瀚土“保护者”的克洛维军团除了装备比瀚土略强一些,人员素质简直天差地别,而且是那种仅凭肉眼就能看出来的差距。
“要我说,您的部队也没有那么不堪吧。”一旁的威廉·塞西尔微微蹙眉,不太理解的打量着这位总司令。
作为塞西尔家族的继承人兼最年轻的海军上校,威廉已经被指派负责克洛维圣战军的护航和后勤任务,理论上地位已经无限接近副司令,也是路德维希在北港城内唯一能“信任”的对象。
谷核
“和您比起来,安森·巴赫上校…啊,现在是准将了,在他征讨扬帆城的帝国大军时除了五千部下之外,就只有规模一万上下的殖民地民团;而就我所知,那些民团根本毫无战斗力可言,称之为累赘都算褒奖。”
“即便如此,他也只用不到半年时间就攻到扬帆城下,击溃了兵力接近两万的帝国大军;当我率领舰队抵达时,扬帆城已经宣布加入自由邦联,成为叛军的一员了。”
“一万?”
路德维希略有些诧异的扭过头来:“你是说那些叛乱的殖民地,只能凑出一万名士兵?”
“如果把所有的军队——如果拿枪的暴徒和农夫也能被称之为军队的话,把他们全都算上,大概能有五到六万人吧。”威廉不屑的摇摇头:
“但那种军队在正规军面前毫无战斗力,最多也只有守护他们自己的农庄和城镇时会坚强些,一旦离开属地就会孱弱的像群不知所措的绵羊;即便只有他们十分之一规模的精锐士兵,也能轻而易举的击败他们。”
“至于那些信仰异端邪神的土著民…除了极少或许真的拥有旧神派施法者的能力,剩下的也只是些不堪一击,连金属制品都寥寥无几的原始部落,根本没有所谓‘战斗力’可言。”
“也就是说,在没有外界的干涉的情况下想要征服整个新世界,其实只需要一万名合格的士兵,再加上一支规模不大的近海舰队就足够了?”
路德维希目光陷入了深思:“并不需要十五万人的大军,以及教廷的裁决骑士团倾巢而出…是么?”
“完全正确,但我觉得您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并且也已经有了答案。”威廉彬彬有礼的微笑道:
“这场圣战对帝国,克洛维乃至教廷,都并非字面意义上的战争;并没有另一支十五万人的大军在新世界的海岸上枕戈待旦,等待与我们进行生与死的决战。”
“真的要战,您麾下的两万‘精锐’荡平十三个殖民地,绝对是绰绰有余。”
“所以我们要对抗的敌人也并不是他们……”路德维希喃喃自语。
两人沉默了片刻,直至威廉·塞西尔再次抬起头来:
“路德维希阁下,我有个问题——对于安森·巴赫,您是怎么看的?”
微微眯起眼睛的总司令,迎向对方的目光: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啊,您误会了,我没在暗示什么。”威廉赶紧摆了摆手:
“只是单纯觉得相较于我,您对安森·巴赫应该更了解一些;虽然因为卢恩家族的…意外,让他和异教徒还有旧神派扯上了关系,但毕竟还是王国重要的殖民地守备司令,对整个新世界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眼下因为禁海的缘故,殖民地应该还没有收到圣战的消息,暂时不用担心那边的变故;您觉得以他的性格,会对叛乱的殖民地无动于衷吗?”
无动于衷…安森·巴赫?
话音落下的同时,路德维希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某人信心十足,一副“都在计划之中”的…嘴脸。
“说实话,我认为不会。”路德维希身体微微前倾,紧皱的眉头仿佛在努力回忆着某些并不久远的记忆:
“坐以待毙并不是他的性格,以安森·巴赫的习惯,他大概会竭力和叛乱的殖民地彻底打成一片;更何况这场叛乱之所以能成功,也几乎是他亲手促成的,更不会轻易放弃。”
“但另一方面,这家伙有时候也会出乎意料的现实,在不可抗力面前表现得十分顺从,呃,至少是表面上的顺从。”
“所以我认为即便他并不清除圣战的事情,大概率也会尽可能将冰龙峡湾与那些叛乱殖民地高度捆绑;而如果他知道了,为了避免自己利益受损,很可能做出某些出乎常人意料的举……”
“砰——!”
就在话音出口的瞬间,重重的砸门声直接打断了交谈;房间内的两人默契的一同回首,看向气喘吁吁,满脸惊恐之色的莱昂·弗朗索瓦。
“不、不好了!”
连呼吸都来不及喘匀,都快被汗水浸透的莱昂上气不接下气的低声喊道:“从、从纳克希尔港传来的消息,叛乱的六个帝国殖民地,北海三国的五个,还有冰龙峡湾集体宣布,正式以‘自由邦联’的名义,宣布建国。”
“安森、安森·巴赫他…他……”
“叛变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导火索
望着房间内向自己投来的震惊目光,终于把气喘匀了的莱昂·弗朗索瓦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困惑了起来。
互相对视的三人足足愣住了快一分钟,他才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等等,你们…该不会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话音落下,路德维希和威廉快速交换了下眼神,在确认彼此都是绝对坦诚,没有撒谎之后才松了口气,旋即又立刻皱紧了眉头。
“我们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
深吸口气的总司令站起身,走上前关门,同时招待满头大汗的莱昂坐下,顺便递上了自己的手帕:“莱昂殿下,请问您是从什么渠道得到了关于这件事的消息,瀚土在北港的情报网,还是在白鲸港做生意的王室商会?”
“北港情报网,王室商会…您在说什么啊?”莱昂接过毛巾,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不,我是在本地的报纸上读到的;安森·巴赫自封冰龙峡湾总督,宣布独立,并且和东部北海三国的五个殖民地一起加入了自由邦联。”
“报纸?!”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惊呆了的威廉·塞西尔直接脱口而出。
“《北港晨话》,第二版的头条就是这个。”
莱昂依旧迷惑的点点头,很不可思议的打量着这两个人:“秩序之环在上,我还以为你们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你们克洛维人不是都很喜欢看报纸的吗,我、我还以为这是某种习俗?”
“不,只是一种并不怎么有品位的大众爱好而已。”路德维希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再三确认屋外没人之后,立刻上前追问道:
“莱昂殿下,请问那份报纸您带在身上了吗?”
“啊,当然!”
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折好的《北港晨话》,莱昂衣服内兜里还露出了七八份不同的报纸;除了有效仿克洛维人生活习惯的尝试,也因为他之前在好几份上发现了此前自己的笔记,以《鹰角城战记》的标题出现在了报纸上,并且清楚的写明了作者是自己。
而这些笔记除了安森·巴赫,莱昂没有再拿给过任何一个克洛维人看过;换而言之,是安森默默的将这些珍贵的笔记送回国内,通过报纸让克洛维人知晓在瀚土,有一位名叫莱昂·弗朗索瓦的骑士……
一想到此事,莱昂的就感到鼻子酸酸的;相隔汹涌海,已经快一年多断掉联系的安森,其实从来就没有忘记自己,忘记与他并肩作战过的瀚土。
可现在,自己却要因为教廷的命令与曾经的死敌帝国并肩作战,甚至,很可能即将与他为敌……
“本消息由到访纳克希尔港的克洛维枢密院议员,殖民地财务官埃克斯爵士一手提供,消息真实可靠,绝无虚假……”
快速浏览过报纸上的内容,喃喃自语的路德维希不仅没有恍然大悟,甚至更迷茫了:“既然安森·巴赫真的决定叛乱,埃克斯爵士又是怎么从被风暴军团牢牢掌控的白鲸港逃出来的?”
“既然他甚至都已经逃出来了,而且明显还携带了充足的饮水,食物和现金,为什么不直接回到北港,而要去还在内战中的纳克希尔王国呢?”
……………………
“对啊,我们为什么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啊?!”
从嗓音到身体都在不住颤抖的埃克斯爵士,无比绝望的望着窗外一片蔚蓝的纳克希尔港口哀嚎不已。
空荡荡的仓库内,十几个人被用绳索和铁链与辎重箱拴在了一起,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头顶高高窄窄的小窗透着几分光明。
一行人随身携带的财物,衣服,甚至是物资,都被叛军统统洗劫了个干净,只有又冷又硬的土豆和硌牙的黑面包勉强果腹,保证他们不会被轻易饿死。
而这甚至还不是最惨的。
当他们被困在仓库内的同时,仅仅一墙之隔的城外,纳克希尔王室和贵族叛军还在城内展开着你死我活的血战;轰隆隆的炮声一次又一次让仓库剧烈震动,越来越清晰的排枪声也在逐渐向附近的街道靠拢。
但激烈的战斗并没有让埃克斯和他的随从们感到快乐,更别提即将逃出生天的喜悦——抓住他们的叛军说了,一旦他们输掉了内战,就会第一时间杀死他们这些人嫁祸王室,让克洛维对纳克希尔王国宣战。
所以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埃克斯瞳孔而绝望的扪心自问道。
事情要回溯到一行人在卡尔·贝恩亲自关照下,连夜搭乘风暴军团准备的三桅帆船逃离白鲸港。
而就在彻底离开冰龙峡湾周边水域,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原本还算团结的一行人立刻就“分裂”成了两派。
原因也很简单:从白鲸港到北港,即便运气好到爆棚也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出发的时间是二月中旬,汹涌海还没有完全解冻;季风,严寒,还有漂浮着大片大片冰块的水域,都不适合进行远洋航行。
于是这个时候,船上就有不少人提出先不要立刻返回本土,不如前往北海三国的某个港口,等到开春解冻之后再继续旅程。
但也有一小部分更加谨慎的人认为不应该做任何停留,而是尽快赶往北港;冰龙峡湾和风暴军团叛乱都不是小事,必须尽快向枢密院还有王室汇报才可以。
而埃克斯爵士,他属于前者。
于是一行人在经过为期不到两周的航行后,顺利抵达了纳克希尔港。
当然,他们最初的目标并不是这里,毕竟纳克希尔王国内乱的消息并不算什么秘密;埃克斯爵士打算的是找个比较小的,没什么人的港口小镇稍作停留,待到四五月份后再悄无声息的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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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他们现在的身份很尴尬,一旦身份暴露很可能会被当成克洛维插手北海三国内乱的外交使者,到时候根本没办法解释。
埃克斯的思路是清晰的,但这个世界就是往往你越担心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当你觉得自己跌入谷底时,谷底的谷底还能再给你一个惊喜。
于是一行人先是撞上纳克希尔王室舰队与叛乱贵族舰船的混战,逃难后又被海盗追杀,再被王室舰队的一支小股分舰队救下;还没等来得及感谢对方,就被要求一起向纳克希尔进攻,夺回被叛军攻占的港口。
结果整个分舰队遭到叛军的伏击,他们这些“克洛维特使”也成为了叛乱贵族们的贵客。
没办法,为了确保能够得到对方的重视,避免被直接拉出去乱枪打死,哪怕明知道这么说后患无穷,埃克斯也只能硬着头皮假装。
另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当时叛乱贵族已经基本控制了整个纳克希尔港以及周边大部分区域,王室手中只剩下几个要塞和王宫还在负隅顽抗;甚至在叛乱贵族的控制下,城内乃至港口都已经恢复了部分秩序,甚至可以进行正常的生活和贸易。
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会觉得王室这一仗输定了,投降只是时间问题;毕竟贵族们要的又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废除某些“恶政”而已;这样的战争一般除非矛盾实在是不可调和,否则不会走到赶尽杀绝那一步的。
于是为了获取些补给,顺便休整下过去两周长途跋涉的疲劳,埃克斯不得不在一众随从的强烈要求下假扮特使,表示了克洛维对他们“反抗恶政”的赞同,并会在必要时给予帮助以外的所有支持。
胜利在望的叛乱贵族们对此也很开心,毕竟无论如何他们这种行为都形同谋反,要是能争取到秩序世界一方强国的支持,不仅在国内能团结民心,事后也不用担心被外界以此为借口找茬算账,总归是赚的。
双方就在这种你好我也好的欢快气氛中度过了好几天,而就在一行人觉得可以安静的待到四月末,再随便找个理由离开的时候,内战突然出现了转机。
首先是控制着港口一带的叛军和贵族突然反水,宣布重新加入王室麾下;紧接着一直坚守不出的数个王室要塞竟然开始反攻,势如破竹的击溃并瓦解了围攻的军队。
不仅如此,转守为攻的王室军队还展现除了此前完全没有过的强大火力;数不清的炮弹像雨点似的从要塞内开火,秋风扫落叶般炸毁了大量叛军的据点;控制着港口的“起义叛军”则与王室军队里应外合,夹击散落在整个城市内的叛军。
攻守逆转之下,叛乱贵族们立刻就开始慌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王室居然还能聚集起这么多的军队和这么强大的火力,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盟友在这种快要赢了的时候选择忠诚?
但不明白归不明白,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的。在意识到叛乱已经失败后,他们立刻派人向自己敬爱的国王求和,表示认错,恳请陛下大人有大量,放他们一马。
这也是整个秩序世界某种意义上的常态;封臣和附庸们会因为不满而叛乱起兵,但只是要满足要求而非独立;王室如果输了,那就接受条件;赢了,也不会做的太过分,只会象征性的惩戒一番。
但纳克希尔王室却没有接受臣子的“认错”,而是要求他们投降;低头求饶者可以免死,顽抗到底者斩尽杀绝。
到这一刻,意识到陛下要来真的了的叛乱贵族们也放弃了幻想,集结所剩无几的兵力准备和王室拼到最后。
可埃克斯爵士还有他的随从们没有,非但没有,甚至如果不是住所挨了一发炮弹,他们甚至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他们真正知道的情况,已经彻底来不及了…贵族们先是把他们随身携带的现金和物资充军,紧接着又把他们囚禁起来,当做必要时可以和王室讨价还价的筹码。
而随着叛军的节节败退,他们这些筹码也正在一步一步向着陪葬的方向靠拢,从赌场代币变成了殡仪馆畅销产品。
面对着已经快要肉眼可见的悲惨下场,埃克斯爵士绝望又无助,他甚至觉得被关在白鲸港监狱里其实也挺好的,毕竟安森·巴赫就算再怎么残忍也只会威胁,并不可能真的杀死自己……吧?
“阿嚏!”
瑟瑟发抖的埃克斯爵士抽了抽鼻子,听着越来越近的炮声,在绝望中为自己悲惨的命运一遍一遍的嘟囔着: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啊?!”
……………………
“那报纸上还写了什么?”
威廉·塞西尔随手翻过了描述“克洛维特使”的部分,继续朝莱昂追问道:“除了《北港晨话》,还有没有其它提到了白鲸港或者殖民地新闻的报纸?”
“没有了,但是……”
莱昂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了剩下的几分报纸,平摊在面前的咖啡桌上:“但是现在有很多关于新世界的‘流言’,被报社当成是新奇见闻一样的内容刊登在比较靠后的版面上。”
“……流言?”
路德维希隐约间觉察到了什么。
“是关于殖民地的一些风土人情,特产还有气候的内容。”莱昂补充道,顺手为两人指出了报纸上的位置:
“如果这些流言都是真的,那么新世界的那些人就是和我们一样的秩序之环信徒,只是还有些教派分裂战争时期残存的普世宗,外加很多从未蒙受过真神赐福的土著民而已。”
“即便是那些土著,也已经在当地信徒和教士们的努力下开始转变自己的信仰,成为被秩序之环光芒所笼罩的一份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需要被讨伐的异端!”
说到最后,莱昂忍不住抬起头,将疑问的目光投向对面的威廉·塞西尔,毕竟在座的几人中只有他真正去过新世界。
但威廉此时根本没心情替他解释疑问,目光凝重的望向路德维希:“这种消息如果传播开来,很可能会变成骚乱的导火索。”
路德维希微微颔首,轻描淡写道:
“我已经大概能猜出来,传播的人是谁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假新闻
根本没有经过任何的深思熟虑,路德维希的内心就已经有了答案:
这肯定是安森·巴赫干的!
利用舆论和影响力孤立,迟滞,操控对手,同时尽可能团结己方,制造一个肉眼可见的目标或者口号改变中立或第三方的态度…这就是他当初只用半年就拿下整个瀚土,最终全歼了帝国远征军的套路,这次只不过将对手换成了秩序教会和帝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相隔汹涌海,这个叛变的混蛋居然还能有办法影响到北港的舆论;但既然他当初能人在瀚土,却让自己名声响彻克洛维城,类似的把戏估计对他也没什么难度。、
在心底咬牙切齿的路德维希目光一凝,聚焦在了面前威廉·塞西尔的脸上。
如果要论对北港最有影响力的豪门,塞西尔家族如果自谦第二,大概就没有谁敢称第一;何况之前听说塞西尔家族就始终与安森合作,在人口贸易和引进投资上都帮了他大忙。
所以这些明显偏向殖民地的舆论,会不会是塞西尔家族故意放出来的?
这个想法在路德维希的脑海中只滞留了不到一秒,就被他自己彻底打消掉了。
且不说如果是真的,威廉绝不会表现得像现在这般无比震惊,他们塞西尔家族因为和奥古斯特军工厂的合作,已经被列在教会的怀疑名单上,再这么左右横跳,就不担心全家整整齐齐的被绑上火刑柱?
而如果没有塞西尔家族的帮忙,那又会是谁在替他散播这些“假新闻”,企图拖延圣战军的进攻步伐?
反正无论是谁,路德维希·弗朗茨都已经认定了这就是安森·巴赫歹毒计划的一环,挫败教廷和秩序世界向新世界扩张势力的阴谋。
而此时远在白鲸港的安森如果知道自己前上司在想什么,只怕会大呼冤枉——舆论破坏确实是他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法;相隔汹涌海,这种事情哪是自己能轻易干涉的?
更何况也完全没这个时间…在完成了第一部分原材料的交割之后,明显尝到了甜头的纳克希尔王国立刻要求扩大交易量,尤其是贸易品的种类;更多的牲畜,更多的木材,甚至是扬帆城那个才完工一半的造船厂,都接到了来自王室的巨额订单。
毕竟纳克希尔王室刚刚全歼了首都的叛军,接下来还要发起席卷全国的反攻,甚至是提防邻国的军事干涉;城市要重建,军队要扩编,损失的物资要补充,舰队要维护…这些都需要源源不断的原材料,让工厂里的机器飞转,工人玩命干活才能实现。
针对大客户的目标痛点,安森·巴赫在至高会议上向众加盟成员提出指示,不仅要开辟全新赛道,更要寻找抓手,把握关键节点,打开封闭通道,营造稳中向好,越来越好的正循环。
简而言之,就是只要纳克希尔外加整个北海三国肯拿出真金白银,他们要什么,自由邦联就给什么;并且要尽可能减少中间环节的损耗,各加盟成员不得征收额外的关税和中介税,压低成本以确保最终的盈利。
因为眼下只有新大陆公司能够在全邦联的范围内调动人力物力,所谓的减税也就是对新大陆公司减税,甚至还必须予以一定的优惠——征地,招人,盖楼,都要各殖民地的议会给出补贴。
如果是正常情况当然不可能,但眼下十三个殖民地都要指望这笔和北海三国的贸易,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
于此同时,作为和北海三国“牵线搭桥”的代表,东部五个殖民地在邦联内的地位也得到了些许的提升;虽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半强迫加入的,如今也因为这笔数额惊人的贸易和整个自由邦联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
此外为了提高效率,安森像之前对待白鲸港五百人议会那样,“建议”至高议会也进行改组,成立专门负责各项事务的“委员会”进行统筹分管,而十三个殖民地议长则组成议会的“理事会”,只负责提出议案和最高决策,不再承担实际工作的履行。
而这种改革的结果就是最初或许半年都未必举行的“至高会议”变得越来越频繁,最多的时候甚至一天一次;原本预计在三月初返回各自殖民地的议长和代表们,发现自己根本脱不开身,仿佛有无数的工作在等待他们解决和处理。
对于众多代表和议长们长期工作,“无休息”和“回家难”的问题,乐于助人的安森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建议,那就是再度缩小决策的规模。
简而言之虽然工作很多,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所有人参与决策,更不至于要整个邦联的代表们共同参与表决;大家完全可以委托代表,成立一个规模较小,但功能依旧完善的至高议会。
当然,因为眼下和北海三国的贸易,至高议会不能轻易转移,身为冰龙峡湾总督的安森是不会休息,必将常驻议会,忠诚的为邦联奉献自己的全部时间和精力。
于是在一番商讨之后,最后留在至高议会的只剩下路易·贝尔纳,决策理事会的主席波丽娜·弗雷,捕奴港议长,长湖镇议长外加安森·巴赫总共五个人…其余议长们都在安排了代表后离开了白鲸港,整个至高议会的规模顿时缩小了三分之二。
“…这样,不仅提高了效率,还能进一步集中整合自由邦联的人力物力,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好充足的准备。”
议会大厅内,安森洋洋得意的介绍道:“无论是各个委员会还是在整个贸易活动中建立,成熟和完善起来的物流体系,都能在战争时期成为连接各个殖民地的快速通道;他们既然可以运载矿石煤炭,那就可以运载粮食,军械和士兵,用最快的速度完成覆盖整个自由邦联的调度。”
“因此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对战争的预演,同时也是对整个自由邦联实力的彻底摸底;耕地的面积,人口的多寡,道路的分布,城市的位置,山脉与河道,青壮劳力所占的比例…全部都将变成统计表的上的一条条数据;而这些数据,都将为大大降低治理整个自由邦联的难度!”
“它不再是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而是完全的整体;殖民地也将不再各自为政,而将团结在同一面旗帜,同一个称呼,同一个国家的体系之下!”
“是啊,都团结在冰龙峡湾总督安森·巴赫之下。”坐在他对面的年轻骑士轻哼声,略带嘲讽的淡淡一笑:
“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都要向你单膝下跪,如同骑士向皇帝那样行效忠礼了。”
话音落下,会议大厅内出奇的安静;没有人站出来反驳,也没有谁主动表示赞成。
波丽娜依旧面带微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剩下的捕奴港与长湖镇议长,以及其余殖民地的代表则尴尬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我没有这么说,也不打算当什么皇帝。”
安森故意瞪了路易一眼,他知道对方是在故意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表达不满,毕竟自己的确是在邦联内加速集权;只要不是傻子,都不难看出白鲸港乃至冰龙峡湾在邦联内的话语权正在飞速提高,已经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领导地位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指望一盘散沙的邦联去抵抗圣战军入侵,那也不现实。
“整个邦联建立在‘自由’的基石之上,这是不容破坏,更不容否定的根本;各殖民地互相平等,互相尊重,但是……”安森话锋一转: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在此基础上做到效率与团结,恰恰相反,平等而自由的我们本就应当能展现出比旧大陆更有效率,更加团结的实力;因为我们没有身份上的差距,更不存在帝国体系下的尊卑贵贱;我们不是效忠于某个人,而是这个整体。”
“因此我可以再次向诸位保证,自由邦联不会出现什么国王,我…安森·巴赫更不会成为什么皇帝,因为在自由的土地上,人人都是自己的皇帝;我们不需要一个人去主宰另一个人的生死,更不需要一个人去决定整个国家的延续存亡。”
“决定它的应该是我们,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是成千上万决心为了自由,奋起抗争的人们……是我们!”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总算是缓解了刚刚尴尬的气氛,让面露难色的议长和代表们激动地鼓起掌来。
只有路易·贝尔纳默默的摇了摇头,从小出生在帝国治世下的他完全不相信,这种所谓的“平等”会比旧世界优越,更别说效率和团结了。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的情报能尽快送到父亲手中,尽可能拖延圣战军开拔的效率,为新世界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
帝国,艾德兰港口。
阴霾阵阵的穹顶下,一场巨大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港口;如注的暴雨让港口的水位骤然上涨,滔天的海浪翻滚着漆黑的海水和乳白色的泡沫,不间断的拍打着码头,将雨水倒灌进城市内。
对这座帝国最繁华的贸易港口之一而言,每年的春季不仅是繁荣的开始,也是天灾的号角;毫无征兆又声势浩大的阵雨和风暴会覆盖整个城市,最严重的时候三分之二的城区都会变成沼泽,只有富人们生活的,地势较高的区域能够幸免于难。
而对于今年的艾德兰港,除了暴雨,还能更加麻烦的事情困扰着这里。
被海水淹没的街道,被雨水冲倒的房屋之间,无数挥舞着锤子,木铲还有火把,成群结队的身影在水雾间若隐若现;成百上千的脚步声交织成暴雨中的雷鸣,其中夹杂着数不清的咒骂,低吼和咆哮。
在这些身影的外围,一队又一队的帝国线列兵们排成整齐的队列,举着在雨水中被浸透了的鸢尾花军旗封锁了人群附近的街道和所有出口,已经装填过弹药的枪口平举着,焦急等待着上司的命令。
而负责这一切的亚瑟·赫瑞德就站在线列兵们的身后,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他对着那些正在咒骂自己的人群咬牙切齿,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据信使汇报,因为关于新世界种种舆论不断散播,引起了艾德兰港水手和工人们的巨大反感,认为教廷的行为不亚于当年对普世宗信徒的残酷镇压,和所谓的‘铲除异教徒’毫无关联。”
书房内,手捧着信笺的老管家向正在默默低头写着什么,表情冷漠的艾德兰大公说道:“目前因为暴风雨的缘故,罢工已经从港口蔓延到了整个城市的平民区;所有商会,仓库,还有马车行会的搬运工,都拒绝为圣战军服务。”
“目前唯一抵达艾德兰港的亚瑟·赫瑞德殿下,正率领已经集结起来的一万圣战军团镇压暴动,但因为整个港口几乎已经无法提供任何后勤,导致军队补给和士气都大受影响,难以尽快结束骚乱。”
“他表示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您可以亲临艾德兰港,说服您的臣民结束这场暴动,或者提供后勤方面的支援,整个军团的补给最多只能再维持三五天的时间了。”
“嗯,知道了。”艾德兰大公淡淡道,头也不抬一下:
“告诉他,眼下因为港口被封禁,贸易停止的缘故,贝尔纳家族也十分的捉襟见肘,并没有多少余力为一万人规模的大军提供支援;至于其它的,只恐怕也……”
“砰——!”
重重的破门声打断了大公的话语,一名穿着华丽的骑士冲进房间,单膝跪下:“,万分抱歉未经通禀便擅闯城堡,但事态紧急,必须尽快汇报!”
“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谣言,称新世界并不是什么异端,教廷打算像百年前那样屠杀普世宗信徒,导致城堡周边的领民纷纷抗议!”
“眼下已经有数千民众堵塞了周边道路,切断了通往港口方向的补给线,组织一切携带圣战旗帜的队伍经过;甚至扬言要彻底罢工,不向圣战军提供一块面包,一颗铅弹!”
“哦?”
眼前一亮的艾德兰大公猛地抬头,他站起身,微微颤抖的嘴角拼命保持保持严肃的模样:“诸位,看来连我们这里也都有假新闻的抗议者了呢。”
“这可真…真是……”
“太糟糕了啊!”
第三百七十三章 《希望》
冰龙峡湾殖民地,白鲸港,三月二十九日。
当旧大陆的港口正因为各种流言蜚语,假新闻和战争而被封锁,停顿,罢工甚至暴动的同时,新世界的码头正迎来冬去春来后最为繁荣的时光。
金灿灿的晨曦下,几十上百艘满载货物的货船停泊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码头上的搬运工们紧跟着工头们的口号,忙碌的将最后一批货箱满载装船。
“起锚——扬帆!”
当急促的钟声响起,吃水线深了好几公分的货船们纷纷抽掉了连接码头的木板,在万千双目光的注视下组成雁阵形的舰队,缓缓驶出峡湾。
雷鸣般的欢呼声在码头上空响起,成千上万聚集到白鲸港而来的商人,工人和普通市民们,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仿佛重获新生般的喜悦。
而他们也的确开心像是重活了一次:卖给北海三国的这批货不仅直接清掉了整个新世界三分之一的年产值,价格还比往年高出了整整五分之一;并且因为现金不足的缘故,有十分之七的货款,是用等价商品抵掉的。
用“赚大了”,都不足以形容整个邦联上下的心情。
要知道往年新世界和本土之间的贸易,首先帝国就要先对自家殖民地征税,割一轮韭菜,克洛维高卖低买再割一轮,走私还有中间商赚差价,还有各个殖民地之间层出不穷,花样翻新的关税壁垒……
且不说奢侈品,就连食盐,纺织品,农具乃至烈酒这些生活必需品,真正到了需要的人手里时,价格至少已经涨了十倍都不止。
而无数工人挥洒血汗,不辞辛苦甚至赌上性命积攒下来的矿石,木材和兽皮,价格却低到令人发指;算上运费,都比本土还要便宜些。
面对如此残酷的敲诈勒索,殖民地却又不得不卖,因为这些在新世界遍地都是,根本卖不上价;而食盐以及纺织品自己又无法生产,只能忍受剥削。
但这次不同了。
靠着至高议会在整个邦联之间的调度,所有的关税和差价都被强制取消,大大降低了成本;因此蒙受的损失的人,则可以通过贸易的最终涨幅而拿回那部分利润。
再加上北海三国可不仅仅是在原价上增加了五分之一,而且有十分之七是用商品做的交换;这些商品都是市场价格,而非克洛维和帝国本土用来剥削殖民地的天价。
当然,和前两者相比,北海三国能拿出的商品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远不及,但对殖民地而言已经足够了。
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邦联“著名艺术家”大卫·雅克也带着他的学徒,在港口用画笔记录下了眼前的情景:笼罩在阴霾之间的城市,海平线上升起的朝阳;万千双枯槁的,干净的,带着亚麻布手套,金戒指还有武器的手从阴霾中伸向太阳,伸向正朝着太阳驶去,逐渐远离的帆船。
而在那艘小小帆船上,悬挂着一面蓝底十三星环旗;但在水面之下,却倒映着一面克洛维王旗和帝国的鸢尾花。
“我给它取名为…《希望》。”
指着身后的油画,满脸阳光的大卫·雅克有些拘谨的向安森及一众理事会代表们介绍道:“承载着来自旧大陆的影子,自由邦联必将为阴霾的新世界带来焕发生机的希望!”
对于大艺术家这番毫不掩饰的奉承,十分受用的代表们纷纷露出主角似的笑容,顺便还不忘了相互吹捧一番,仿佛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殖民地和新世界的救世主。
倒是站在一旁的莱茵哈德,隐隐从油画中看出了其它的涵义:十三星环旗倒映出克洛维和帝国旗帜的影子,不就是在说所谓的自由邦联仍然是帝国与克洛维势力结合的产物,或者说…傀儡。
而阴影中伸出的手,既可以代表各个阶层的人民,也可以说新世界其实与旧大陆并没什么两样,早早分化出了富有的贵族和贫穷的底层;并且哪怕开创了新天地,依然渴望着旧世界予以的“希望”。
这么一想,回忆起过去自己看过的几幅对方的作品,似乎都可以有完全不同的解释;这位貌似始终在刻意逢迎的大艺术家,难道其实是个很有想法,同时还很擅长掩饰的聪明人?
难以置信的莱茵哈德望向大卫·雅克,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后者依然满脸阳光,单纯又天真的表情,简直与十一二岁的少年无异。
或许真是我想多了?莱茵哈德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相较于一幅油画,代表们更关心这笔生意的利润;尽管因为战争的原因,北海三国尤其是纳克希尔王国并不算富裕,但依然想方设法凑够了货款,并且承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除了约定中的各种必需品和制成品之外,比较令人诧异的是纳克希尔王国竟然还准备拿粮食抵债;并且还不是各种腌制的水产品,而是货真价实的,土地里长出来的粮食。
“大概有十万吨的土豆,六万吨的小麦以及三万吨的燕麦。”莱茵哈德沉声道:“算上差价,这些粮食大概要抵押五分之一左右的货款;因为规模太大,纳克希尔舰队答应帮助我们运输。”
听完这个数字,在场众人统统沉默了。
“这么大规模的出售粮食,纳克希尔王室就不担心自己国内爆发饥荒吗?”年轻骑士忍不住问道:
“难道说今天他们的粮食迎来了一次大丰收?”
“恰恰相反,因为去年年末爆发的内战持续至今,纳克希尔王国的粮食出现大范围的歉收。”莱茵哈德摇摇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粮食应该都是各地储存起来,用来过冬或者度过灾荒的储粮。”
“唉?!”路易瞪大了眼睛:“明明内战都还没有结束,为什么……”
“就是因为内战还没有结束啊,路易爵士。”
波丽娜·弗雷的话语声幽幽响起:“从叛乱贵族的领地上强行征粮再出售给我们,不仅能换取至关重要的原材料,还可以利用饥荒削弱叛军们的实力。”
谷瓘
“对于宗主国而言,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清除叛逆的方式了。”
说完,她还扭头深深的看了路易一眼,意味深长的目光让年轻骑士尴尬到了极点。
“虽然这对纳克希尔的农夫可能不太友好,但对邦联而言,这些粮食意义非凡。”安森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我建议,以至高议会的名义将这笔粮食买下然后放在…呃,冬炬城的要塞内,作为整个邦联的粮食储备,大家以为如何?”
一众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的代表们当然不敢触霉头,纷纷表示冰龙峡湾总督果然英明,不等回到议会就集体投了赞成票,无人反对。
“除了正常交易外,还有一个好消息。”
眼看着因为自己的情报让气氛僵住,莱茵哈德也是赶紧配合安森的节奏继续下去:“因为纳克希尔大教堂不支持内战,拒绝为双方提供任何金融方面的便利,王室希望将一部分从叛军手中征缴的赃款,交给新大陆公司管理。”
“这些赃款包括并不限于大笔现金,以及各种价格不菲的奢侈品;纳克希尔王室表示只要价格合适,他们也愿意将这批奢侈品在邦联这边出售。”
“既然是奢侈品,我的建议是不妨在白鲸港或者其它港口组织大规模的集市,让有购买意愿的人自行采购,剩余的部分再由新大陆公司负责保管;这样既提高了殖民地的生活品质,又能避免不必要的浪费…诸位以为如何?”
“我赞成!”
安森立刻举手表态:“这样纳克希尔王室拥有一定的盈利,也可以尽快结束内战,避免更多的生灵涂炭,财源不枯竭的话,应该也能够减少对底层的剥削,避免制造更大范围的灾难。”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安森恨不得纳克希尔能够把内战再进行下去,要是能把另外两家也拖下水就更好了——这样无论如何,北海三国和他们的舰队,就无法再成为圣战军的一部分了!
这三个国家的总体实力并不强,但问题是他们距离新世界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一旦加入,意味着圣战军的后勤线将大大缩短,甚至有了在冬季也无需撤军,持续作战的可能。
非但如此,三国的舰队实力尽管比不上帝国的大舰队,但加起来至少运力上肯定比克洛维强多了;对海岸线漫长,并且几乎所有重要据点全部集中在沿海地区的邦联堪称致命性的打击。
所以无论纳克希尔王国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内战都必须持续下去;不仅如此,另外两家最好也趁早介入,或者被纳克希尔王国入侵,才是对邦联最有利的结果。
敲定了最后的利益分配,代表们或是意味深长,或是兴高采烈的离开了原地,准备返回议会;只留下安森和路易两人,外加那副名为《希望》的油画仍然还在原地。
“这是最后一批货物,也是邦联今年最后一次对外贸易。”
望着海平线的方向,安森轻轻叹了口气:“下次再有舰船出现在冰龙峡湾,就是圣战军的舰队了。”
“是啊。”
路易同样感慨的点点头:“那你做好迎战的准备了吗?”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所有人。”安森纠正道:
“答案是的,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切能做的准备,集中了全部的物资,所有能够上战场的士兵,建立了一个还算有效率的决策中心,团结了所有能团结的敌人,也想方设法的给敌人制造了不少麻烦。”
“到此为止,我可以坦率的说整个邦联的力量,都已经被我们动员起来了!”
“但是和我们的敌人相比,仍然捉襟见肘。”路易微微蹙眉:
“五万名士兵,但多是用前装步枪的线列步兵,穿着不统一的制服,用着品质有好有坏的武器;训练更是不用多说,除了其中不到两万受过严格培训,其余的…纪律散漫,有老有少,只是拿起武器的暴民罢了。”
“至于炮兵和骑兵…前者凑不出一个团,后者规模倒是不小,但也只有半个师,对于五万大军用于通讯都嫌勉强,更不用说上阵杀敌了。”
“最麻烦的是,我们不仅缺乏火炮,更缺乏能够近海作战的舰船!”路易脸色越来越难看:
“圣战军要渡海作战,帝国的大舰队和克洛维王家舰队必然倾巢出动,我们重要的殖民地据点全部集中在沿海地区,但却没有一座炮台,没有一艘战舰……”
年轻骑士说不下去了,不过安森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没错,圣战军甚至不需要登陆,仅靠炮击就能攻克十三殖民地中的绝大部分,剩下的就算负隅顽抗,也最多只能坚持一两个月,然后就会因为贸易被截断,后期无法支撑而崩溃。
至于安森最早“撤至冬炬城,坚守待援”的计划,前提也是只有帝国的五万大军;而现在敌人的兵力扩大到十五万,又有教会的全力支持,待援就是个笑话。
哪怕圣战军真的要拖到六月份才能抵达,现在开始建造舰船,修筑炮台也已经来不及了;何况哪怕能造出来,他们也没有数量充足的大炮;即便这个也解决了,炮弹也远远不够——那可是容纳了十五万大军的舰队。
“所以我们需要一种快速的,廉价的,可以阻止舰队轻易靠近殖民地海岸线,至少不敢轻易对我们发起进攻的方法,或者说武器。”安森点点头,迎向路易的目光:
“这种方法或武器不需要真的能对敌人造成威胁,只要能拖延下时间,或者让它们主动放弃围攻,突袭港口就可以了,对吧?”
“没错,如果能避免让敌人直接在某个殖民地的港口,肯定能大大降低自由邦联接战即沦陷的…嗯?!”
话说到一半的路易突然反应了过来,猛地看向安森:
“你、你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军议!
“没错!在教廷的配合以及调解下,圣战军已经与本月初,也就是四月五日完成了第一阶段的集结,并且制定了对新世界完整的,全面进攻计划!”
骁龙城皇宫内,伯纳德·莫尔威斯换上了妻子精心准备的正装,昂首挺胸的在鎏金拱顶下高声呐喊道。
站在大厅正中央的他傲然环视四周,看向那些手捧卷宗的官吏,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王公,七大骑士的血脉……整个帝国的中枢,手握大权的统治者们,包括黄金王座上的那个身影,都在静静地的或坐或立,倾听着自己的发言。
虽然发自内心的不希望这场战争爆发,但此刻的伯纳德确实心生一股豪情;曾经在瀚土,在扬帆城被一次次失败,溃退打击到无以复加的信心,此刻又统统都回来了。
“大舰队,克洛维王家舰队,以及所有支持圣战,愿为信仰而奉献的慷慨捐赠者,总共为圣战大军集结军舰两千以上!虽然其中五成都是最普通的三桅帆船,但作为大军后援,绰绰有余!”
“第一阶段,圣战军将运送四个军团,总计十万人率先度海进攻新世界殖民地;他们的任务是夺取沿海港口,城市以及道路中枢,城堡要塞。”
伯纳德上前一步,连鞘拔出腰间的佩刀,于平铺在自己脚下的新世界地图上重重一砸:“扬帆城,黑礁港,红手湾,白鲸港以及捕奴港。”
“任意攻下五处港口中的四处,殖民地将丧失三分之二的耕地,五分之三的人口,十分之九的工业,并被彻底切断退路,只能向内陆以及最后剩余的港口方向逃亡。”
大厅一片肃静。
“为何他们会向最后的港口逃亡?”
而就在众人沉默时,一个稳重中带着几分轻佻的嗓音从王座上方响起,幽幽的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既然海岸线失守,继续向港口撤离岂不是自寻死路?”
“陛下英明,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面带微笑的伯纳德向着声音的方向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将头低了下去:“原因非常简单,因为新世界与旧大陆不同,气候寒冷,资源匮乏,如果得不到足够的食盐,水禽和鱼类补充,剩余的残党即便能苟延残喘,也很快就会爆发粮食危机,最终不攻自破。”
“而如果圣战军团要同时进攻五处港口,不仅会增加补给路线,导致出现物资供应不及时的问题,也会激发敌人的警惕,将他们向内陆驱赶至灰鸽堡,冬炬城,亦或者灰雪镇一带。”
“那里尽管物资匮乏,但身处内陆,道路稀少,补给十分困难;并不能支持万人规模的大军进行长距离跋涉,同时还会削弱我方的海上优势,让敌人找到可趁之机。”
“但如果故意留下一处缺口,则能让对方心存侥幸,哪怕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冒险,否则就要面临大规模的饥荒。”
“因此第一轮圣战的重点,就是攻克四座最重要的港口;而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控制扬帆城!”
……………………
“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观点,我完全赞同。”
博格纳子爵站起身,向着卡洛斯二世躬身行礼:“唯有控制冰龙峡湾,才能确保圣战的第一阶段万无一失!”
话音落下,在场的帝国重臣们或是欣然点头,或是眼神凝重,有的则更干脆些,直接将不屑一顾的表情写在了脸上。
作为枢密院内改革派的重要代表,又是与弗朗茨家族关系甚好的博格纳子爵会有这种言论,属于标准的屁股决定脑袋,立场决定智商。
但卡洛斯二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派系间的党同伐异,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子爵,请继续。”
“是!”仿佛胜利般的博格纳子爵轻笑一声,挺胸抬头的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发言稿:
“自去年帝国殖民地叛乱至今,扬帆城仍未恢复元气,黑礁港在围攻下损失惨重,红手湾也在与长湖镇的斗争中落败;唯有白鲸港毫发未伤,并且依靠战争大发横财,还从罗兰家族得到了将近百万金币的投资!”
“不仅如此,其地理位置也十分优越;向东可从灰雪镇进入原北海三国的五个殖民地,向北能遥控最深入新世界内陆的冬炬城,向西,则可连下长湖镇,再将红手湾纳入掌控。”
“况且这里本就是克洛维的殖民地,若路德维希少将能够控制冰龙峡湾,沟通和补给方面的难度都将大大小于其它地区。”
“再加上白鲸港还是从北港出发,抵达新世界距离最近的一个港口;无论从方向来看,首先占领这里,都是不二之选。”
博格纳双手撑着桌子,扬起目光望向卡洛斯:“因此我真诚建议,陛下以克洛维的名义向圣战军发出召回,让路德维希军团作为第一批圣战军的先锋,控制冰龙峡湾,作为整个圣战军团的桥头堡!”
几乎未等他说完,长桌对面的不少人就皱起了眉头。
“子爵…还有总主教大人的想法,我大概已经明白了。”卡洛斯沉声道:
“率先控制冰龙峡湾,这样就避免它在之后的战争中继续遭到战火蹂躏,因为第一批抵达的圣战军团是克洛维人,再加上物资还算充足,也不会对当地造成过重的压力,可以减少对当地乃至克洛维的损失,对吧?”
“正是如此!”
博格纳子爵难掩脸上得意的笑容:“只需在进攻的次序中稍作调整,就可以避免克洛维蒙受不必要的损失;既然我们在此前圣战的战略部署中未曾发言,那么这一点‘小小的请求’,想必也不会遭到帝国与教会的拒绝。”
“哼!”
会议室内突然响起一声冷笑,坐在博格纳正对面的身影忽然起身:“子爵阁下说的没错,帝国和教会大概真的不会拒绝。”
“但有件事,阁下是不是已经忘了?”
“哦?”博格纳同样不客气的扬起下巴:
“您指的是什么?”
……………………
“那就是克洛维的殖民地司令官安森·巴赫,已经正式宣布反叛,自封冰龙峡湾总督并且加入所谓的‘自由邦联’!”
伯纳德环视四周,目光愈发的灼热:“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彻底选择与秩序世界决裂,加入到异教徒的阵营之中。”
“安森·巴赫,风暴军团以及整个冰龙峡湾,已经彻底沦为旧神派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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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所料不错,克洛维必然会提出请求,让他们唯一组建的圣战军团先行出发,控制白鲸港作为在新世界的桥头堡和与后方连接的大本营,以减少他们在这场战争中的损失。”
“但眼下因为安森·巴赫的背叛,情况已经大为不同;白鲸港已经是整个新世界实力最强,同时也最为繁荣的殖民地之一,地位丝毫不在扬帆城…不,甚至比扬帆城更加关键!”
伯纳德“啪!”的用剑鞘在地图上重砸了下,瞳孔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因为卢恩家族的主要据点,也正在白鲸港。”
……………………
“换句话说白鲸港,已经是整个新世界旧神派的大本营!”
迎着博格纳子爵愈发难看的目光,对方毫不示弱的回敬道:“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还会被教会准许放过,甚至重新归属到克洛维的麾下?”
“相反,为了自证清白,我们难道不应该主动避嫌,甚至积极参与到进攻冰龙峡湾,剿灭安森·巴赫与叛乱的风暴军团的战斗当中,以证明克洛维对秩序之环的虔诚?”
说完,他瞥了眼明显面色不善的博格纳,以及两侧眼神中已经满含怒意的改革派,而后与自己一侧的王国重臣们相视而笑,眼神不屑。
情绪与气氛,在卡洛斯二世面前长桌的两侧快速转化着。
被呛了一句的博格纳子爵心中满团乱麻,他当然知道安森·巴赫已经叛变的消息;说实话如果不是在报纸上亲眼所见,他也想象不出来那个貌似“挺老实”的年轻军官,竟然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就算王国在你瀚土大捷后,形同流放的指派到了殖民地,就算王国在你与帝国殖民地作战时,不曾予以一兵一卒的支援;就算王国真的打算把你当成弃子,用来吸引帝国的注意力……
身为王国忠臣的你也不该一声招呼都不打,说叛变就叛变啊!
你难道不清楚,这会让克洛维多么的被动吗?!
博格纳不明白,明明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应该已经把事情的原委和情报都告诉他了,为什么安森·巴赫还是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
“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
轻轻抿了口香味醇厚的红茶,路德·弗朗茨用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口吻道:“消息是四月初传来,说明安森·巴赫做出决定的时间不会早于二月末;这意味着他并非早于预谋,而是我们给出的情报,让他做出了这个看似疯狂的决定。”
“说实话,虽然并非完全出乎预料,但还是令我感到了一丝惊讶。”
“惊讶?”
坐在老人对面的少女僵硬的回首,低沉的话语声仿佛是从灵魂中传来的回声。
“十分惊讶。”总主教微微颔首:
“他居然会坚持到得到了准确的情报才决定反叛,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索菲娅·弗朗茨:“……”
拿着还散发着油墨香味,头版头条就写着“冰龙峡湾叛变”新闻的《克洛维真相报》,少女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无论身后的小女仆安洁莉卡再如何焦急的呼唤,面前的父亲滔滔不绝,那张姣好的脸上都没有半点表情。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直都对自己忠心耿耿,也曾发誓要效忠自己的那个骗子,为什么能这么果断的就摒弃了誓言,甘愿真的和注定被人人喊打的旧神派为伍?
明明自己牢牢拴住了与他的利害关系,还是无法阻止他自寻死路?
是卢恩家族给的太多了么?
不可能!卢恩家族的确财力雄厚,但与弗朗茨家族相比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明显是自己这边更胜一筹。
而且听父亲的口吻,似乎这个大骗子到现在才叛变已经实属难得,导致他反水的因素早就已经出现了。
等等!
索菲娅忽然瞪大了眼睛:“我明白了——这正是安森·巴赫的计划!”
嗯?
暖洋洋的客厅内,老人和小女仆都下意识抬起头,望向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的少女。
“道理很简单,如果风暴军团仍然是克洛维的军队,那么为了解除嫌疑,安森·巴赫就必须对冰龙峡湾的卢恩家族展开清洗;但对于一个拥有使徒,有着千年历史的旧神派豪门而言,这显然是自寻死路的行为。”
“于是这个骗…他就换了一种全新的思路,主动选择加入;甚至为了证明对卢恩家族的忠诚,高调宣布背叛克洛维。”一下子“想通了”的索菲娅双眼发光,对着父亲和女仆侃侃而谈:
“如此得到了卢恩家族的信任,风暴军团就能接管整个殖民地的防务而不会遭到对方的监视;一旦战争爆发,他就能更好的配合亲爱的兄长,佯败以保全整个冰龙峡湾不受战火蹂躏。”
“总而言之,所谓的‘反叛’,只不过是对卢恩家族的委曲求全;安森·巴赫,依然是忠于我…我们弗朗茨家族的!”
她原本想说“忠于自己”,但转念意识到或许会引起父亲的反感;毕竟眼下弗朗茨家族继承人仍然是讨厌的兄长,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和野心,对身为女性年轻又小的自己十分的不利。
说完,少女带着浓浓的自信望向两人,等待着他们的评价。
一片沉寂。
看着突然间欣喜若狂,仿佛恍然大悟了一样的索菲娅,小女仆先是怔住了片刻,然后扭头望向正欲开口的总主教,那充满了哀求和可怜的目光让后者心领神会。
于是老人深吸口气,朝女儿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确实……很有这种可能!”
第三百七十五章 真理会的诚意
冰龙峡湾,白鲸港。
阴沉沉的穹顶遮盖了太阳,让还未从黑夜中完全醒来的城市显得十分压抑;虽然并未下起暴雨,但呼啸的海风还是让平日繁荣的街道显得有几分冷清。
亦或者说让街道变得冷清的,不仅仅是天气而已。
从四月份开始,尽管并未有任何坏消息传来,但白鲸港的普通民众还是能从空空如也的港口,风暴军团和射击军越来越频繁的调动中感觉到些许的端倪;只能待在家中或者到酒馆买醉的水手,码头工人之间开始逐渐流传起各种各样的恐怖,夸张的谣言。
而无论是至高议会亦或者刚刚宣布独立的冰龙峡湾总督府,都未加对此以禁止,进一步加剧了谣言传播的力度。
类似“帝国十万大军出征,即将踏平白鲸港”,亦或者“克洛维王室震怒,将要彻底扼杀”殖民地的小道消息,甚至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白鲸港好人报》上。
这其中除了有本土的确封锁了港口贸易这一现实因素,当然也有安森的刻意纵容,明确要求在城内巡视的部队以及私下活动的无信骑士团,不要对其进行任何干涉。
道理也很简单,一方面眼下无论军团,卢恩家族还是至高议会都在积极备战,没精力压制各种层出不穷的流言;另一方面,这些流言也可以起到抗压的作用,避免真正开战的消息直接点燃整个城市的火药桶。
毕竟除非是专业人士,大多数民众对“规模”和“数字”都只有个很模糊的概念,一万人在他们的想象中和十万人的差距,大概就跟一千人与一万人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小;与帝国为敌和与整个秩序世界为敌,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所以任由流言传播,虽然前期肯定会造成一定的恐慌,但因为这根本就是假消息,所以恐慌是完全可控的;等到圣战大军真的杀上门来,已经恐慌了两个多月的民众就不会再震惊,而是“这天终于来了”的麻木。
凝视着外面似乎即将下雨的天气,坐在窗前的安森一边享用着简单的早餐,一边听小书记官汇报最新的情报,以及接下来一天的行程:
“…从纳克希尔港出发的运粮船已经抵达捕奴港,当地的自治议会正在组织人手将货物装车,三日后即可抵达灰雪镇……”
“…最新招募的五千名射击军士兵已经完成初步集训,基本掌握了听懂命令和分辨左右的能力,下一步还要继续扩招中层军官和教官,规模约为一百到一百五十人……”
“…与纳克希尔的初步贸易额已经完成核对,新大陆公司正通过办事处与银行,将利润交付给各个殖民地,其中冰龙峡湾分到的大概约占……”
“白鲸港的报纸今天又刊登了两条未经证实的流言,但很快就被辟谣,散播流言的人也被守信者同盟查获,乃是前议长哈罗德的管家……”
放下手中的文件,带着公式化微笑的小书记官抬起头来:“另外您今天上午还要前往白鲸港司令部,组织来自冬炬城和长湖镇的民兵团的士兵参与风暴军团的训练,中午与莱茵哈德行长,以及军官团有一个约半小时的午餐会议。”
“下午则前往至高议会,代表们希望与您讨论议会的改组,以及邦联最高领袖,军队统帅的人选问题。”
“行,我知道了。”安森十分随意的点点头:
“告诉法比安和卡尔,上午的训练还有中午的会议让他们代表我出席;至于下午至高议会的问询…如果他们提起来的就让莱茵哈德去应付,实在不行就再把卡尔喊去。”
“唉?”
小书记官诧异的抬起头:“那、那大人您……”
“我有些事情,要去拜访下总督府的技术顾问。”安森抹掉了嘴角的面包屑,随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
“时间可能会很长,所以至少今天不用再给我安排行程表了,任何想见我的人全部由你处理,应付不了再去找其他人…总之谁也不见。”
“遵命。”小书记官只得点头:“那如果想要找您的话,要去哪里呢?”
“我亲爱的艾伦·道恩,你在明知故问。”
安森笑了笑,自己的书记官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这样吧,下午四点之后,到军工厂外等我;一小时以内没见到人,就把搜救队喊过来。”
“是,大人。”
带着羞涩笑容的小书记官躬身行礼道。
告别了自己的书记官,一身便装的安森来到城郊的军工厂;在和负责这里安保工作的第五步兵团长于连打了个招呼后,径直朝着军工厂负责人的办公室走去。
和城内相比,军工厂的气氛明显要更加稳定许多——这里大多数工人,尤其是技术工都是跟着军工厂一起搬到的白鲸港,并非本地的殖民者。
为了保障生产,安森在城郊为这些人专门建造了集体社区,各种生活必需品和物资也有专门供应,在提高了生活水准的同时也将这些人与整个城市分割开来;已经蔓延了整个城市的流言,也就没能在工人们之间传播。
看了看地下室入口的木牌,虽然百分百确定对方就在屋内,微微蹙眉的安森还是下意识的敲了敲门。
“呃…请进!”
房间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匆忙,像是正在收拾整理什么;安森深吸口气等待了三秒钟,然后才拧开门把手。
一进门,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墙壁的古代符文,数字还有完全看不懂的公式——天花板,地砖,墙纸…浓浓的,甚至肉眼可见的粉笔味充斥在空气当中,连带着所有的家具,办公用品,甚至咖啡杯里都有层浓浓的灰白色。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情景,但已经成为亵渎法师的安森,还是能感觉自己的肉体产生了本能的生理不适。
“抱歉房间有些杂乱,您比我预计的还要提前了五分钟,安森大人。”顶着两个黑眼圈,病恹恹的威廉·戈特弗里德挠了挠鸡窝似的脑袋,顺便还从耳朵眼里掏出了半根粉笔:
“咖啡还是红茶?虽然好像都已经断供了,但我这里还有最后一点存货。”
安森下意识瞥了眼角落里已经落满灰尘的咖啡罐和茶叶盒,前者已经沦为了粉笔盒,后者的盖子则成了粉笔擦:
“……多谢款待,我还不渴。”
“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我几天前不小心弄丢了茶壶,而且实在是想不起来他们在哪儿了。”戈特弗里德耸耸肩,病恹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安森:
“我知道您是为什么来的,但在开始之前我还是要重复下此前的问题,您…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因为成为亵渎法师是一回事,和圣艾萨克牵扯上关系,特别还是和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研究扯上关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以您和弗朗茨家族的关系,即便不用我特地说明也该清楚,接触到不该接触的知识,在秩序教会的眼中是何种行为?”
谷嫼
说完,他斜靠着墙壁一副随时会昏死过去的架势,等待着对方予以的答复。
安森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我明白。”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应该很早就告诉过你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得到关于圣艾萨克研究内容的笔记了。”
“我知道,但总归要以防万一嘛,毕竟我只是个科学家。”
技术顾问耸耸肩,随手身后掏出厚厚一沓的草稿纸,“啪!”的在书桌上砸开阵阵烟尘:“而无论您是从谁手中拿到的这份圣艾萨克的笔记,对方恐怕都并不清楚它真正的价值!”
哦?
安森忍不住挑了下眉毛:“你确定?”
“我还没有完全破译全部的内容,但已经大致弄清圣艾萨克这份笔记究竟是为了什么。”威廉·戈特弗里德随口道,不夹杂任何感情:
“所以…能告诉我这是谁给您的吗?”
………………
“不能。”
摇曳的灯火下,被映照着半边脸颊的罗曼冷冷地回绝道:“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最佳时机,等到该说的时候即便我不表明,你自然也会领悟。”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请恕我不能配合了。”
安森也是丝毫不客气的回绝:“连计划都不愿意公布,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真理会有能够让我反败为胜的能力?”
“你怕了?”罗曼冷冷道。
“没错,我就是怕了。”
安森直视着他的眼睛:“这可是一个世界对另一个世界的战争,而且我手中连一张能够和秩序教会抗衡的牌都没有,更想不出任何能够破坏对方企图的预案,怎么看都是这边必输无疑!”
“不,你有,卢恩家族和那位正在盯着我们的使徒大人,难道不是你的底牌?”
“你开玩笑的吧,我的罗曼上校,一旦卢恩真的出手,等于直接坐实了卢恩家族和我们所有人牵扯旧神派的罪名;到时候就算教会想收场,面对成千上万的信众,他们要怎么解释?”
“安森·巴赫,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也会为敌人考虑?”
“我不是为敌人,我是为自己!为风暴军团,冰龙峡湾外加至少一百万的新世界移民,他们是无辜的,可不是你们真理会能随便拿去牺牲的耗材!”
“关心部下还有民众,你真是给了我越来越多的意外惊喜。”
轻轻瞥了眼窗外的暴风雨,冷笑的罗曼淡淡开口道:“但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真理会想要与你达成合作,必须先拿出一些起码的诚意…是吧?”
“起码的…可能还不太够。”安森微微眯起眼睛:
“我承认,这一次双方或许真的有共同利益——前提是你们没有撒谎,但这依然不是我必须配合你们的理由;没错,我肯定会尽可能拖住圣战军进攻的脚步,但具体多长时间什么程度,必须要按照局势进展的情况决定。”
迎着他的目光,罗曼沉默了将近半分钟之久。
四目相对之下,就在安森以为对方会继续威胁自己的时候,他默默从怀中拿出了一份用羊皮纸封起来的文件袋,以及……
“怀表?”
凝视着桌上有着镀金花纹的银怀表,安森疑惑的问道。
“或者说是长得像怀表,名为‘回忆钟摆’的魔法道具。”罗曼幽幽道:
“它的能力非常特殊:摁下打开表盖的按钮,它就会记录下你这一刻的全部状态,一小时内如果你摁下第二次,所有被你影响过的,而受到你影响的的全部痕迹,都会恢复原状。”
“而它的第二种能力,是在这一个小时内,你可以随意拨动上面的指针,来决定周围某个区域,某个物品甚至是生命的时间快慢…而这个时间是不可逆的。”
“听起来好像是个很有趣的魔法道具啊。”强忍着内心的惊讶,安森故作平淡的继续开口道:“这就是真理会的诚意?”
“你就把它当成是留给你最后用来保命的护身符吧。”罗曼冷冷道,随手将怀表扔给安森的同时,举起了那份用羊皮纸包裹的文件:
“这…才是你要的‘诚意’。”
“我知道你好像找到了一份圣艾萨克的笔记,但那份应该是某人抄录的版本,我手里的这份则是真正的原版,是秩序教会不曾得到过的。”
“里面记录的,是关于圣艾萨克对未来差分机的理念猜想……”
……………………
“而且全部是用古代符文进行编撰和记录,所以就算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如果不懂得古代符文,或者说艾萨克·兰德所认为的古代符文的话,拿到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威廉·戈特弗里德自信的轻笑了一声:“这个自大狂…以为用古代符文就能藏住他心里的小秘密,结果对古代符文的了解也不过如此。”
“那他在笔记里都写了些什么?”安森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就和您认为的一样,艾萨克·兰德对差分机的一些猜想和展望,以及……”威廉·戈特弗里德顿了下:
“他貌似打算用差分机,对除了三大魔法之外的第四条进化道路,进行推演。”
第三百七十六章 窥探神的工具
“…三月二日,单纯又充满了好奇心的小托雷又来向我询问关于差分机的原理,以及一台不断重复做数学题的机器到底有什么作用。”
“好吧,正好我觉得也是到了需要好好向所有人解释一番的时候了,因为已经不仅仅是王室,求真宗,就连真理会内部都开始出现反对我的声音,觉得大费周章,浪费资金鼓捣这个‘艾萨克的大玩具’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平心而论,我非常理解他们,他们别说对这个世界,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慎了解;那就当然不明白,当世界的真面目以如此具象呈现在眼前时,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清风拂面,他们感受到的是风的力度,温度,方向……这些因素综合起来的,完整的感受;他们‘感受’不到的,是风诞生的原因,力度几何,温度多少,来自何方,以及为什么能够‘感受’到这一切。”
“这一切全部运行于一个庞大的,精密的系统当中,这套系统…或者某些妖言惑众人士口中的‘神的旨意’,‘法则’,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正常人类能够理解的极限。”
“当然,我认为人类终将弄清其中的一切,但我怀疑即便是那天,庞大的知识量也绝对超过了人类的能力;作为一个整体,我们大概是会知道的,但作为一个个的个体,能看清其中的万一大概都实属荣幸。”
“所以我们必须将这一切简化,简化到用极少的符号作为基本单元,而后用它们之间的组合来阐述所有;我们不是神,但我们可以用一种简单的,粗暴的,貌似很可笑,自以为是的方法,洞察神与神所创造的这个世界。”
“没错,如果差分机真的被制造出来,任何拥有它,并知晓应该如何使用的人,都会比教廷那位头戴三重冠冕的家伙,更有资格自称‘神的使者’……”
深深地长吸了口气,安森强忍着好奇心将还没看完的译本放下:“我有一个问题……”
“您猜得没错。”
技术顾问直接打断道,露出了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说什么的表情:“这些并不完全是艾萨克笔记里的内容,有一部分是我通过符文排列组合推测出来的…嗯,大概还有百分之十的脑补内容。”
安森:“……为什么?”
“因为古代符文是一种…唉,我该怎么形容呢?”威廉·戈特弗里德皱起了眉头,突然“啪!”的拍了下巴掌:“一种过于简洁的文字!您可以把它简单的理解为符号组合,只表达和陈述含义,但缺少基本的修饰,更不用说什么语法了。”
“如果是单纯的直译,您看到的就是一堆意义不明的单词,因为古代符文本就不和我们的语言兼容,它被创造之初就不是用来交流的。”
“但秩序之环保佑,您的技术顾问是古代符文方面的专家,并且十分了解艾萨克·兰德这个自大狂的生平。”威廉·戈特弗里德继续补充道,丝毫不掩饰对某位圣人的鄙夷:
“您不是第一个尝试收集他笔记的人,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原来如此…安森微微颔首,继续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笔记:
“提问,什么是数学,以及它到底有什么用?”
“秩序之环在上,我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给这帮土豆们解释基础学科的重要性了!为什么总有人希望在日常生活里运用到理论层级的知识呢;没错,数学是工具,但你会用蒸汽核心加热馅饼和烧开水吗——虽然它真的是用来烧开水的!”
“讲真,我真是越来越羡慕卡洛斯的独裁统治;如果每次有人站出来反对,抗议和质疑我的研究课题,都要耐心的为他们证明,解释和辩论的话,百年之后我大概不会以‘天才艾萨克’的称号留名青史,而是‘雄辩手艾萨克’!”
“没关系,任由他们反对去吧,我亲爱的原型机‘巴贝奇’马上就要完工,再也用不着跟他们废话了。”
“越是趋于完工,就越令我觉得最初的设计还是太保守,太幼稚;没办法,六岁时候的我对‘手工作坊’还抱有某种幻想,没有意识到分工作业与流程化才是真正的未来。”
“不过好在对现阶段的研究,这点算力基本上够用了。”
“我觉得等到下次聚会时,应该可以笼统的向小拖雷解答他的问题了;所谓差分机,就是一种可以处理,运算和储存信息的工具;它的底层运行逻辑基于某种非常基础的,甚至可以称之为粗暴的‘倒推’,但只要信息量足够,它可以对你所提出的一切问题给出答案。”
“你给出问题,输入条件,然后等待计算结果,最后那一长串的符号就是它给出的答案;它不是神,但它却可以成为人类‘窥探’神的工具。”
“但这种层级的差分机能做的运算量还是太少,效率也太低了;增加效率是必须的,甚至最好能做到分门别类。”
“以后的差分机应该在底层逻辑上增加部分条件,用于处理各种不同类型的信息,进一步提高实用性——比如装在船上测量季风和海流变化,气温的高低,装在靠近火山的区域测算地震的可能性,或者交给银行,他们就可以把雇佣的会计从一千人减少到二十人了。”
“这样你们就不会再觉得我是在浪费你们的钱了吧,土豆们!”
这家伙是有多喜欢土豆这个词啊…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翻过了译本的第一页,几个潦草的大字立刻映入他的眼帘:
“……约翰的话点醒了我,机器是否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呢?”
“这可真是惊天之问!我在差分机研究上已经磨蹭一年多,都不如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得到的进展更多;秩序之环在上,这甚至让我觉得他那句‘植物也是有感情’的话显得不那么愚蠢透顶了。”
“对啊,为什么机器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为什么不能拥有思考的能力呢?”
“如果它不仅仅再机械的遵从设计好的条件,繁琐的执行一大堆的无用的计算,而是能根据信息精准判断出我希望得到的答案,不就能大大提高运算的效率了吗?!”
“当然,这肯定有大量的前置工作需要完成——需要设置众多的前置条件,优化差分机的底层逻辑,并且需要建立一个规模庞大的,比一万个王家图书馆还大的信息库。”
“在得到了我的感谢之后,约翰的表情简直像在看一个疯子;真新鲜,我还以为他们早就都把我当成疯子了。”
“没关系!疯子就疯子吧,等到‘巴贝奇二世’诞生的那天,整个秩序世界都要高看我一眼——虽然我并不在乎鲜花,掌声还有那些憧憬的眼神,真的,一点都不。”
“问题在于,这需要花费的时间恐怕远远要超过‘巴贝奇’一世,光是前期需要进行的计算量就是至少百倍以上;即便已经有差分机辅助,工作量也远远超过了一个人的正常预期寿命。”
“哪怕以最乐观的态度估计,至少也需要六十到七十年左右;以我现在的生活质量,十几年后差不多五十岁猝死,应该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结果。”
“我可能需要认真考虑一下,之前那位老朋友的提议了。”
安森彻底惊了,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的地步。
没错,圣艾萨克…也就是艾萨克·兰德的确是个天才,发明了蒸汽核心,参与设计了差分机以及成千上万个震惊了这个世界乃至他死后一百年的发明,创造了无数划时代的理论…但是!
人工智能?
这真是一个还在用煤炭烧开水时代的人,能够开出来的脑洞吗?
不仅如此,听他的口吻可不仅仅是想出来,甚至都已经付诸了实践…安森总算明白,为什么威廉·戈特弗里德会变得那么警惕了。
到目前为止,就至少他自己所了解到的秩序教会所使用的差分机,或许结构和运算能力上要超过圣艾萨克口中的“巴贝奇”,但本质上与那台一代原型机,并无太多差别,没有从量变到质变。
而“巴贝奇二世”…无论它是否已经被完成,圣艾萨克十几年的理论成果,都将从根本上打破教廷在学术与知识方面的绝对垄断地位。
当然,前提是教会并未得到这一切。
带着深深的震撼,安森继续看向了译本最后的部分;这一块的内容比前面还要更加简短,中间夹杂了大量古代符文,以及威廉·戈特弗里德写好又划掉的内容,显然是还没有完全翻译出来:
“……二月二日,今天是个有点特殊的日子,我那位旧神派的好朋友突然提醒我,同时掌握三大魔法是徒劳之举,我注定不可能成功实现完美的进化。”
“我真是越来越讨厌这个家伙了,总是在我快要发现的时候才肯告诉我真相!”
“不过这次倒是无所谓,因为我其实也放弃了同时掌握三大魔法的可能…这就像是将三种完全不同的逻辑硬生生糅合成一个,前期或许能拥有些优势,出问题是必然的。”
“而且三种不同的进化途径,也让我收集了足够多的数据,加上已有的前置条件,已经足够用来进行最基础的推演工作了。”
“……经过数据比对,我发现三条途径都有各自比较严重的弊端,其中(被划掉)最为明显,我认为应该与它诞生的次序与时间有密切关联,极有可能从一开始,它就有着无法回避的短板(被划掉)……”
“既然(一大段被划掉的内容),那么关键就在于对待世界的态度?客观的存在,意识的存在,自我的存在;如何定义自我存在的概念,似乎会直接影响到后续路径的发展……”
“……一月五日,又是一大堆无用的数据,我好像进入某种瓶颈期,到了需要研究点别的换换思路的时候了。”
“小拖雷又来找我了,兴奋的讲起了那帮理论派最新的研究成果;他们认为世界与人是一体的,我们的存在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器官一样。”
“我对这帮宗教狂人的洗脑言论不感兴趣,但这种想法或许值得一试…嗯,世界与人是一体的,如果基于‘我即世界’这个概念,说不定会有些新突破……”
看到这里的安森目光继续下移,发现后面只剩下一堆还未完全翻译的符文,以及满页满页被划掉的黑线。
“后面的内容涉及到大量与旧神派,进化途径相关的内容,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翻译起来比较费时间。”
从安森手中接过译本,威廉·戈特弗里德随口道:“当然,如果您实在是希望提高效率的话,可以找一位信得过的施法者帮忙,但水平至少得是亵渎法师级别,而且要对三大魔法都有所了解才行。”
既是亵渎法师,还要同时精通三大魔法,我要认识这种人哪里还需要你…安森微笑着点点头:
“不用了,我还是更信任您一些。”
看完译本,两人就差分机的内容又交换了彼此掌握的情报,技术顾问似乎对圣艾萨克提到的“人工智能”非常嗤之以鼻,坚持不认为对方有什么研究成果…等到安森觉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和威廉·戈特弗里德告辞之后,安森径直离开了军工厂,准备把译本中关于圣艾萨克推演第四路径的内容告诉塔莉娅,结果在工厂大门外被小书记官拦了下来。
“已经离开了?”
“是的,就在今天正午的时候,塔莉娅小姐已经和芙莱娅殿下一起离开了白鲸港,除了驾车的车夫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同行。”小书记官忠实的答道:
“她让我不要立刻把这件事告诉您,所以就……”
安森直接抬手打断了他的辩解:“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不,塔莉娅小姐并未告诉我。”小书记官摇摇头:“但她提到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并且说只要告诉您,您就会明白的。”
“什么方向?”
“她说……那个地方,离冬炬城很近。”
第三百七十七章 真神陵寝
冬炬城周边,某个不知名的雪山脚下,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卡林·雅克正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在陡峭的山路上艰难前行。
时间已经是四月,呼啸的山风却依然裹挟着鹅毛似的雪花向他袭来;比黄豆小不了多少的冰粒更是成千上万,犹如有一整个军团在从四面八方朝着这位见习教士齐射开火。
此时此刻,瑟瑟发抖的他却全然顾不上寒冷与急速消耗的体力,已经快要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脑,正在疯狂咒骂某位几乎是以半命令口吻,执行这项“送死任务”的真理会同僚。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已离开白鲸港,疑似前往冬炬城方向,监视其一举一动,如有必要,尽可能予以阻止……”
见习教士真的很想问问这位大缺大德的好伙伴,自己竟为何被他如此高看,觉得一个小小的普通施法者能够阻止堂堂血魔法的亵渎法师,而且还是在一位使徒的监视之下?!
跟随车辙的印记,卡林·雅克总算是找到了对方遗留在山脚下,有着卢恩家族标志的豪华四轮马车;而后又顺着对方的魔法气息开始向半山腰攀登。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寒冷的方面的问题,换上了厚实的衣服,还携带能够恒定身体温度的魔法道具,雪山上恐怖的低温依然超乎了见习教士的想象——整个区域的天气,似乎都被某个意识强行扭曲,并且强大到足以让他全身的魔法道具都濒临失效的地步。
哪怕仅仅是为了不变成冰雕,卡林·雅克也必须顶着寒风,继续前进。
终于…就在他疲倦到几乎连在脑海中咒骂都快做不到的时候,两道鲜明的身影让他的瞳孔瞬间凝固。
茫茫白雪中,一袭血红色抹胸长裙的少女微扬缳首,宛若在林间漫步般行走在雪山半腰。
而在她的身侧,穿着华丽骑士装的女精灵背着双手,如瀑的长发与大衣后摆随风而舞,毫不在意的展示出自己傲人的线条,以及一双会随情绪而摇晃起来的尖耳朵。
见习教士神经一紧,没有丝毫犹豫的扑倒在了厚厚的积雪中。
……………………
“嗯?”
仿佛被什么所吸引,耳朵微微动了下的精灵少女猛地回首,望向一片白茫茫的山峦。
“怎么了?”嘴角挂着一抹笑容的塔莉娅轻声道,小脑袋歪向对方的肩膀:“发现了什么吗?”
“……没什么。”
微微眯起眼睛的精灵少女背对着道,故意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向您道谢呢,芙莱娅陛下。”
觉察到了对方的冷漠,塔莉娅上前半步,用无比亲切的口吻道:“坦率的说,在登门造访时塔莉娅并未预料到您居然真的会同意,实在是令塔莉娅惶恐之至。”
“惶恐?”芙莱娅回过头来,扫了一眼面带笑容的少女:
“没有那个必要,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偿还卢恩家族的人情罢了——虽然答应的人是路易,但作为受益的对象,身为摩西菲尔德传人的我不可能视而不见。”
尽管十分抗拒,但精灵少女很清楚,虽然就算没有对方的帮助自己一样能摆脱昏迷,修复法则,但那样需要花费的时间恐怕要以数十,乃至百年计。
这样的代价自己当然可以承受,但路易是万万不能的;从这一点说,她确实欠了卢恩家族,以及安森·巴赫一个天大的人情。
“再有的话…那就是避免发生某些意料之外,无法收拾的残局吧。”
“意料之外?”
塔莉娅歪了歪小脑袋。
精灵少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眺望了一眼似乎已经近在咫尺的山巅;呼啸的风雪,让她感受到了某种浓烈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敌意。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我承认你很强,即便是全盛状态的我在不加限制的情况下,依然未必是你的对手。”芙莱娅平静道: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认为凭你的实力能够与‘安息之土’周围的禁制,甚至是蕴含其中的,这个世界的恶意对抗!”
说罢,她冷冷地看向少女,一袭红裙在愈发猛烈的寒风中摇摆不止。
歪着脑袋的少女,笑容依旧:
“您说的完全正确,芙莱娅陛下;如果能再准备百年,摆脱一部分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后再来,也许是更加明智的决定。”
“但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秩序教会随时会踏上这片土地,他们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三真神的力量为吾等所用;这一点,亲历过伊瑟尔王庭毁灭的您,应该比塔莉娅更加清楚才是。”
芙莱娅先是一怔,紧接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既然如此,为何不向您的父亲求助?有一位使徒帮助的话,摧毁外围的禁制应该轻而易举吧?”
“当然,所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少女摇摇头,露出了有些遗憾的表情:“对于塔莉娅的做法,父亲并不完全认同。”
“除此之外,一位使徒出手造成的影响也会过于剧烈;父亲的性格一直十分的谨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亲自出手的。”
“即便是敌人?”芙莱娅追问道。
“应该说…尤其是敌人。”少女意味深长道,缓缓举起了被冻僵的右手,放在眼前打量:
“虽然未曾深入交流,但迫使父亲出手干涉并对新世界造成影响,很可能正式秩序教会计划中的一部分。”
“那些卑劣的伪神信徒始终都希望能塑造一个切实存在,却又无法直接对他们构成威胁的‘敌人’,将整个世界纳入到他们过去所建造的牢笼与枷锁当中;不要说对您这样的真神血裔,对我们这些‘异端’而言,那也是十分不愿面对的结局。”
“你们渴望继承真神的遗产,骄傲以及身份;我们渴望进化,完美,超脱;而如果那些伪神信徒们用谎言武装整个世界与我们为敌,这一切都将变得万分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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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将双手自然放在身前,上前靠近,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不再质疑的芙莱娅选择了沉默,而沉默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几乎就在同时,周围的暴风雪开始变得愈发猛烈;刺骨的寒风彻底封闭了二人的视野;白茫茫的世界中,那股毫无掩饰的恶意愈发凸显,仿佛周围的每一颗冰粒,每一片雪花,都是其实质的展现。
而仅仅相隔数百米外的雪坑里,拼命把自己埋在积雪下的卡林·雅克更是连意识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那种仿佛高等存在对下位生物的压迫,让小小的见习教士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感受着周围的异样,塔莉娅将目光投向身侧的精灵少女;后者缓缓扬起右手,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犹如利刃般,劈向周围的风雪。
紧随着指尖划过的痕迹,金红色的烈焰犹如热刀切黄油般撕碎了遮挡视野的风雪,并在不到百米的雪地里留下了勾月形状的大火。
滚滚热浪之下,消融的雪花变成了拂面的微风,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的暖意。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呼啸的风雪仅仅停歇了不到一瞬,就再度卷起刺骨的冰寒铺面袭来,并且比之前更加猛烈;猛烈到藏在继积雪下的见习教士,已经开始逐渐失去了知觉。
嘴角微微上扬的芙莱娅没有停顿,左臂随即与握住剑指的右手同步张开;金红色的火花在她的身侧一朵一朵亮起,宛若飘动的绸缎而随风起舞,逐渐在她周围构成了一个立体的,将她环绕其中的原初之环。
周围的风雪依然在呼啸着,但精灵少女的周围却已经不再有丝毫的寒意,甚至就连脚下的积雪也变得暖洋洋了起来。
一旁的塔莉娅微微眯起眼睛,祖母绿色的瞳孔中清晰的捕捉到了四周那不断嘶吼的寒风,竟然在火光所照耀到的位置直接改变了方向。
这正是塔莉娅愿意伸出援手,并且用人情换取精灵女王帮助的原因之一。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或者说所有纯血并且觉醒了力量的伊瑟尔精灵自诩“真神血裔”,并非仅仅体现在口头上的傲慢,更是他们对待这个世界,甚至这个世界看待他们的一种态度。
所有的施法者无论进化到何种地步,他们从一开始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在“世界”的眼中,他们是异变的细胞,是病毒,是癌症,是需要被消灭以避免影响到自身健康的个体。
而精灵…至少是“纯血”精灵则完全不同,他们的态度以及诞生的起源,从根本上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双方从开始就是平等,或者说弱者对强者的寄生关系。
即便力量稍有逊色,但芙莱娅依然能在世界的恶意面前,从容不迫的展开自身的法则,除非丧失力量…这种“特权”是塔莉娅所不曾拥有的。
望着依然阻碍自己视线的风雪,张开双臂的精灵少女双手上翻,像是在抬动重物般缓缓举起。
几乎同时,躲在积雪中的卡林·雅克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下的雪地突然裂开,并且从从中涌出刺眼的,金红色的光线!
来不及思考的他浑身一激灵,赶紧连滚带爬的沿着山坡向下翻滚;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灰白色的雪球。
不仅仅是他的身下,被风雪笼罩的半山腰上都出现了大片大片龟裂的痕迹,耀眼夺目的金红色光芒从中喷涌而出,覆盖大半个山体。
“咚——!!!!咚——!!!!咚——!!!!”
雷霆般的巨响声中,大片大片的积雪夹杂着冻实的冰晶轰然碎裂,数不清的碎冰,岩石漫天洒落。
卡林·雅克欲哭无泪,狼狈到极点的他只能一边继续在脑海里咒骂某个让自己来送死的混蛋,一边在仿佛被上万门大炮轰击的雪山上拼命逃窜。
“咚——!!!!”
又是一次剧烈的爆炸,堪堪躲过的见习教士直接被气浪撞飞出十几公尺的距离,在雪地里翻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下,脸上,膝盖,还有后背的衣服都出现了磨损,刺骨的寒风直接顺着破口贯入到了衣服里面。
但他依然不敢停下,强忍着寒冷和疼痛爬起身,手脚并用的向山脚下的位置狂奔。
芙莱娅·摩西菲尔德是咒法师,她的力量是有距离上限的,只要逃出施法范围就行了!
带着仿佛是自我催眠般的信念,卡林·雅克咬着牙继续逃命;至于任务…什么任务?自己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活下去,不管塔莉娅和那个精灵女王想要干什么,都千万不要被牵扯进去!
但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从踏上雪山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实际上的被卷入其中了。
没过多久,卡林·雅克就觉察到了异常;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风暴影响了视野,导致自己跑错了方向,但很快他就发现并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逐渐停歇,周围的暴风雪也开始逐步减弱,被遮挡的视野一点一点恢复了正常。
气喘吁吁的见习教士放慢了逃跑的脚步,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向周围望去,发现自己并不是在雪山,而是一片无比开阔的,纯白无瑕的雪原当中。
山脉,冰原,暴风雪?
等等?!
愣了一秒的卡林·雅克忽然想到了什么,满脸惊恐的扭头望去;心中则拼命祈祷,祈祷伟大的秩序之环可千万别让自己看见某个直入云霄的山峰。
然后,他的祈祷应验了。
白茫茫的一片的雪原中除了看不到尽头的,被积雪覆盖的土地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卡林·雅克愣在了原地。
几乎同时,刚刚摧毁了“外围”的塔莉娅与精灵少女却面色凝重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凝视着不远处那口孤零零的,残破不堪的石井。
在那个井口的上方,飘落的雪花先是化作了水滴,紧接着凝结成冰粒,随后又汽化,并且再度还原成开始时的晶莹,最终掉落至井口,彻底没了踪影。
那是一个会吞噬时间的井,以及……
三真神的墓地。
第三百七十八章 血肉苦弱
凝视着那口从里到外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古井,强忍着喜悦情绪的塔莉娅绷紧了神经,双眸更是早早的泛起血红。
要踏入原初之城博瑞迪姆需要跨越三道阻碍,不存在的屏障,屹立山巅之城,永恒不灭的风雪;而如果还想涉足三真神的陵寝,更是要直面原初之塔,已经守护其中的众多使徒们。
“…那既是对真神遗骨,以及原初之环信仰源头的守护,也是相互之间的提防;若不如此,则难以遏制进化带来的副作用,那便是歇斯底里的疯狂,还有无穷尽的贪婪……”
这是父亲卢恩的原话,塔莉娅深以为然——因为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此时此刻,自己内心的贪婪在以何等的程度快速膨胀。
在芙莱娅的力量下,外围的三道防御出现了短暂的裂痕,有了无所顾忌靠近的可能;而本该屹立在真神陵寝之上的博瑞迪姆与原初之塔却不翼而飞,甚至连些许痕迹都没有留下;能够阻挡她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真神的血肉,进化道路的源头与终极,就在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只消伸手,就能轻而易举的触碰,观赏以及…享用。
咯噔——
塔莉娅用力抽动下喉咙,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幸好最后一丝的理智拦住了冲动的欲望,没有无所顾忌的靠近那口诡异的古井。
她还清楚记得,那口古井之上不仅笼罩着整个世界对施法者的恶意,更是有至少五条时间线相互纠缠——甚至眼前所见的“它”都未必是自己所在的时间线上的古井,更有可能来自数百,甚至千年以前。
被拽进不知名的时间线还好,倘若运气不佳,永远被困死在时间线的交界地无法脱身,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因此必须在接触的一瞬间,确定它的时间流动就是在此时此刻才行。
正当塔莉娅迟疑于是否应当继续靠近时,身旁的精灵少女动了。
刚刚还面色冷漠的芙莱娅突然露出了失神般的表情,像是完全被古井中散发出的气息所吸引,不顾身旁的少女一步步朝井口的方向靠近,猩红的瞳孔快速扩张,骤缩。
塔莉娅心中一凝,立刻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没有压制住内心的欲望。
与施法者不同,精灵…尤其是纯血精灵们与真神们有着高度亲密的血缘关系,这意味着当真神气息出现时,他们也必然比普通的施法者更易失控!
少女下意识的想要伸手阻拦,但就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肩膀的瞬间,血肉撕裂般的灼烧感突然从指尖传来,并迅速沿着手掌,腕部,手臂…向身体蔓延。
“轰!”
没有丝毫的征兆,塔莉娅的右臂在爆炸中四分五裂;被碳化的血肉随着迸裂而出的火光,化作了飘散的灰烬。
失去了右手的少女面不改色的和芙莱娅快速拉开距离,同时肩膀处烧焦的伤口也开始快速恢复;纤细的骨头和新鲜的血肉撕开血痂,不断地向外生长。
“是谁给予的特权,允许你一个区区异端触碰伊瑟尔的女王?”
伴随着冰冷刺骨的话语,逐渐被火焰笼罩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缓缓回首,冷酷的表情中夹杂着扭曲而疯狂的色彩:
“又是怎样的狂妄和胆量,竟然你胆敢踏足真神们安息的场所,玷污这片净土?!”
轰隆——
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以精灵少女为中心,四周的冰雪迅速的消融,蒸发,恐怖的热量令塔莉娅哪怕隔着靴子,也能感受到脚掌柔嫩的肌肤正在烫伤,溃烂。
“唔…看起来仅仅语言怕是无法安抚了。”凝视着那已经火焰覆盖的身体,塔莉娅娇声轻笑道,眉宇间流露出似有几分无奈的叹息:
“没办法,只能采取强硬一点的行动让您恢复理智了,尊敬的芙莱娅陛下。”
“狂妄!”
愤怒的精灵少女一声冷哼,扬起被金红色火光覆盖的右手;下一秒,铅灰色的天空骤然一红,千百道金红色的火柱化作流星,向塔莉娅所站的位置袭来。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少女身后不到十公尺的位置炸裂,呼啸的气浪吹拂着少女的发丝和裙摆,却依然无法打断她的笑意。
此时此刻,她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那口古井之上,静静地等待着,等待最完美的时刻,突破此世附着其上的恶意。
但在已经完全被贪婪和欲望裹挟了情绪的芙莱娅眼中,那便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以及羞辱。
愤怒的她不再保留,漫天的火柱加速燃烧,半公尺粗细的弩箭开始覆盖式袭向地面;数不清的流星划过穹顶,宛若一道接天的红霞。
“轰——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一遍一遍震荡着大地,裹挟着烈焰的气浪开始不受控制的四下横飞,就连逃得远远的卡林·雅克也能清楚的感觉到那震穿耳鼓膜的巨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双眼猩红的芙莱娅凝视着被自己炸出的阵阵烟尘,面无表情;此刻的她或许情绪失控变得疯狂,但并不愚蠢——这样的攻击对一个血魔法的亵渎法师,顶多只能造成些许的牵制,甚至都未必能够留下有效的伤害。
迫使其后退,撤出和逃离自己领域覆盖的范围,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那样的话,自己就能……
“就能独享真神的遗体?”
塔莉娅笑吟吟的曼妙嗓音在空气中回荡:“芙莱娅,芙莱娅…您可真是个贪婪还喜欢吃独食的女王陛下呢。”
“但很可惜,那份力量并不属于你;但若愿意屈膝臣服,融入卢恩的血脉,塔莉娅…倒是不介意与你分享。”
“骗你的,那怎么可能呢!”那声音的笑意愈发浓烈:
“能够与塔莉娅分享力量的人选,从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很遗憾,并不是你。”
声音无法确定方向…她在哪儿?!
双眼猩红的精灵少女环顾四周,拼命寻找对方的踪迹但一无所获;忽然间,被轰炸留下的滚滚烟尘中浮现的残影,令她瞳孔骤缩。
不,不会吧……
烟尘散去,精灵少女本能的后退了半步;被炸得只剩下半边身体,连头颅都只剩下三分之二的塔莉娅·卢恩,正冲着自己微笑。
“嗯,你好像有些惊讶啊?”外遮小脑袋的塔莉娅俏皮的疑问道,舔了舔自己的脱落的右眼眼珠:
“是因为我没有死,还是并未闪躲你的攻击呢?”
轰——
谷餍
金红色的光柱从精灵少女指尖射出,径直炸碎了塔莉娅的头颅;失去头颅的娇躯猝然倒地,血浆如同间歇泉般不断涌出,染红了周围的泥土。
但她甚至来不及将“尸体”焚烧殆尽,残存的血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了泥土;转瞬间,数条漆黑的,长满倒刺的触手撕开周围的泥土,像牢笼般笼罩了她的四周。
芙莱娅面色骤变。
“不,都不是。”芙莱娅的声音再度响起:
“真正让你惊讶的,应该是你的法则,你那焚尽一切,毁灭一切的激情之火……”
“为什么,会对这个血肉怪物不起作用呢?”
“为什么她的血肉之躯上,会连一丁点儿被烧焦的痕迹都没能留下?”
“轰——!!!!”
剧烈的爆炸在触手牢笼的中央炸开,滚滚浓烟不断溢出,束缚着芙莱娅的触手也在爆炸中支离破碎,散落满地。
但几乎是同时,完好无损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已经再度出现在她身后,笑吟吟的将右手伸向毫无遮挡的后颈,就像是少女间玩笑打闹一般。
嗯,如果她的掌心没有伸长出成百上千根长满了吸盘的触手的话……
噗嗤——
没有片刻的犹豫,精灵少女犹如舞者般华丽转身同时拔出佩刀,狭长的刀锋附着金红色的烈焰,轻而易举斩下了塔莉娅的右手,只是仍未能留下烧灼的痕迹。
芙莱娅的内心开始出现动摇…她很清楚自己恐怕并不是塔莉娅的对手,唯一的优势源自于因为血源而对自身力量更加理解;但如果比较经验,仅仅觉醒不到两年的自己肯定不如对方丰富。
但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法则竟然无法对塔莉娅造成哪怕一点点的影响;即便实力更强的对手,此刻也早就该无数次有大片大片的血肉被自己烧成灰烬,就像最开始时那样!
嗯?
就像…最开始时……
嗯?!
“哦,终于觉察到了啊。”微笑嫣然的少女,似乎对切断的手掌毫不在意:
“是啊,在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领域法则之下,究竟有什么是绝对不会被烈焰‘焚烧’的东西呢?”
“当然…是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啦。”
横起燃烧的长刀,疯狂的精灵少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既然已经知晓了你的能力,甚至还有了介入你意识领域,窥探法则的机会,身为‘异端’的塔莉娅又怎么可能白白浪费,放弃针对你的办法呢。”
转瞬间,手掌已经恢复如初的塔莉娅轻柔的微笑道:“毕竟我们也只是暂时的盟友罢了,即便下一刻反目为敌,也丝毫不会令人感到惊讶。”
“但还请放心,塔莉娅也只是获取了一点点你身上的血肉,几根断发和肌肤罢了;不过用来制衡你那焚尽万物的烈焰,已经绰绰有余。”
轰——
话音落下的刹那,精灵少女身上烈火忽然熄灭,转而周围的地面却燃起了熊熊烈焰。
微笑的塔莉娅,表情中顿时多了几分严肃。
但那并非是因为对方在周围设下,将二人笼罩其中的烈焰围墙,而是精灵少女手中正泛着金红色光芒的长刀;更准确的说,是握住长刀刀柄的手掌。
在靠近护手的位置的虎口处白皙的肌肤,已经完全变得通红——明显是长时间接高温而造成的烫伤痕迹。
“不愧是卑劣的‘异端’,果然对你们连一分钟都不能放松警惕。”面若冰霜的芙莱娅,表情已经完全扭曲:
“但如果以为用这种小伎俩就能让真神血裔无能为力,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来吧,我会让你亲眼见证一下,摩西菲尔德之子,伊瑟尔精灵的女王……”
“将如何对玷污真神陵寝的异端,降下制裁!”
下一秒,挥舞烈焰长刀的精灵少女迎面袭来。
感受着从刀锋散发的温度,收敛了微笑的塔莉娅终于认真起来;伴随着脚下地面传来的震动,三根长满倒刺的触手撕开地面,同时从身后,左右两侧扑向芙莱娅,然后……
“轰——!”
仅仅是一次呼吸的间隔,少女甚至没有捕捉到刀锋的移动;火红色的流光仿佛只是轻轻触碰,三根触手就被齐齐斩断,焚烧其上的烈焰迅速将其化为焦炭。
感受着从触手传来的热量,塔莉娅果断与之切断了联系,这才避免了被一同焚尽的下场。
而几乎同时,神色癫狂的精灵少女已经杀至面前!
“噗!”
用自身血肉凝结的盾牌像是纸片似的,甚至没能阻拦芙莱娅的长刀哪怕半秒;塔莉娅的眼神中露出了山穷水尽般绝望的情绪,本能的将右手手臂挡在身前。
结果不出所料…灼热的刀锋刺入腋下,而后猛地上挑,整个右臂被齐齐斩断,血浆喷涌的手臂包裹着熊熊烈焰,旋转着飞了出去。
而就是在这一刻,“绝望”的塔莉娅忽然露出了有一丝疯狂的笑容。
“所谓血肉啊,那便是脆弱却又非常顽强的存在啊,因为它的进化方向十分的纯粹,唯有适应性与生命力;最强大而完美的生命,便是能适应一切环境,并且永生不死的存在啊。”
轻声呢喃的少女,从被烧灼的伤口中喷涌出无数根触手;尽管同样在被灼烧着,但坏死和碳化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这种进化的道路,是尔等以改变世界法则,自身却脆弱到极点的咒法师们,所无法领悟的罢。”塔莉娅微笑着:“没关系,因为您马上就会明白了。”
下一秒,还在燃烧的触手径直刺入了芙莱娅的眼睛;来不及惊恐的精灵少女,发出了最最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三百七十九章 计划之中的遐想
余烬未熄的触手轻而易举的戳破了精灵少女的双眼,已经近乎焦炭的躯体仍在“奋不顾身”的向颅腔更深的内侧钻入。
粘稠的脓液,碳化的肉体,紧随着暗红色的鲜血从眼眶边缘处喷涌而出。
为了破解塔莉娅的“卑劣手段”,精灵少女不得不解除了法则的限制,允许“烈焰”可以对自己的血肉造成伤害,结果再度掉进了对方的陷阱。
“真是一位天真到令人怜惜的女王陛下啊。”
在她面前,被斩断了右臂,肩膀处正在熊熊燃烧的塔莉娅翘起嘴角,眼眸中弥漫着的疯狂,丝毫不比被真神气息吸引而癫狂的芙莱娅逊色:
“难道您的家人和朋友们,没有提醒过与血法师比较生命力和血肉的强度,是一件万分愚蠢的行为?”
“还是说…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啊,那可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少女故作玩味的调侃着,但芙莱娅已经听不见了——触手已经完全贯入了眼眶,充斥着对方魔法气息的脓液正在弥漫自己整个颅腔。
再有十分不,最多一分钟,自己的大脑就会彻底坏死,脓液将会令对方的力量寄生在自己体内,最终彻底夺走身体的控制权。
虽然法则不会因此而崩溃,但失去了血肉之躯这个重要“源点”,还未彻底完善的法则和领域也等于丧失了继续进化的可能,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就……到此为止了么?
在超越极限的痛苦中,她感到自己的意识产生了畏惧,但却并未崩溃;手脚乃至全身也并未完全失去知觉…那溢满颅腔的脓液,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与自己的血肉融合甚至…修补受损的部分。
原本沸腾的情绪正在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平静与安详;仿佛有股温柔的声音,正在不断的安抚,劝慰着自己。
与之相对的,因情绪而被点燃的激情之火也逐渐减弱,最终停止了燃烧;失去了力量,此时此刻的芙莱娅已经与普通的伊瑟尔精灵少女没有任何分别。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却又好像只有一瞬的光影;但当芙莱娅再次睁开双眼时,她所看到的是浑身上下毫发无伤的自己,以及同样没有任何变化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她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儿,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袭红裙屹立在风雪之中,从容而优雅。
精灵少女沉默了很久,复杂的表情最终化为了轻柔的叹息:
“……谢谢。”
“不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塔莉娅摇了摇头:“您是为了提供协助而来的,没能考虑到安息之土对您造成的影响,是塔莉娅的失误…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在亲眼看到了芙莱娅的异常之后,少女才意识到三真神对他们,尤其是对精灵的影响不仅仅是力量层面的失控,让他们变得贪婪而疯狂,甚至会激发某种潜意识层面的觉醒,类似“原始兽性”主导意识和思维方式。
上一秒还能保持理智和冷静的祂们,下一秒或许就会被近在咫尺的力量引导自相残杀;甚至不是为了占有,而是避免被他人得到。
不仅仅是芙莱娅,就连已经有所心理准备的塔莉娅自己,也没能避免…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平静了数秒,精灵少女缓缓回首望向那口仍然屹立在原地的古井,眼神里的情绪十分微妙:
“那…它怎么办?”
“唔,也只能暂时放弃了吧。”
轻轻叹口气的塔莉娅,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甚至都还未真正见到陵寝的真正面目,就已经险些让我们不得不自相残杀,证明我们的力量还尚且唯有窥探真神遗骨的资格。”
“虽然这么说十分遗憾,但或许现在就接触真神的力量,还是太早了一些;再等上几十年,或者百年之后,也许才是更加稳妥的选择。”
“那秩序教会怎么办?”精灵少女追问道:“现在放着不管的话,难道不会有被他们夺走的风险?”
闻言的塔莉娅先是一怔,紧接着笑出了声。
“他们要是真的能办到,那就让他们来试试看吧。”少女不屑的翘起了嘴角:
“存留千年,连原初之城博瑞迪姆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却依旧完好无损的安息之土,如果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破坏,盗窃的场所,除了这是原初之环的意志之外,塔莉娅实在想不到还有第二种可能了。”
“至于秩序教会和他们的圣战军…就算不借助真神们的力量,有亲爱的安森以及路易·贝尔纳爵士在,相信一定能转危为安,避免让新世界生灵涂炭的。”
“当然,这也并非是我准备放弃。”塔莉娅微微抬起目光,闪过异色的眼睛与精灵少女四目对视:
“待到需要时,塔莉娅仍会向您寻求帮助,届时还请不要拒绝。”
一边说着,少女提起血红长裙的裙边,微微屈膝,向对方行了一礼。
纹丝不动的芙莱娅点点头,带着王室固有的傲慢轻声开口道:
“我知道了。”
说罢,她率先转身,朝着雪原的边界走去;也正是因此,并未注意到谦卑俯首的塔莉娅紧张的抽动了一下嘴角。
但这点微小的动作仅仅是一闪而过…当少女款款起身时便已恢复了正常,依旧是那般的端庄优雅。
好险好险,自己竟然会说出“陵寝完好无损”这种破绽百出,暴露底牌的话来,难道是计划进行的太过顺利所以得意忘形了么…面不改色的塔莉娅缓缓起身,微笑着紧跟在精灵少女的身后,故意放慢了一两个步伐的速度。
无论是从一开始直至最后,被安息之土勾起了内心贪婪的塔莉娅,都没有放弃对真神遗体的索求;所有的行动,全部都是在为了这一个目的而服务。
就在被芙莱娅用烈焰长刀斩断手臂的刹那,包裹着含有激情之火法则的血肉,恰好掉进了时间线正处于此时此刻的古井之中!
利用芙莱娅的法则,她让自己的血肉成功突破了世界法则的阻挠,并在即将被焚烧殆尽的刹那,让尚未被灼烧到的小拇指切断了与其它血肉的联系,并在指尖的最末端,快速催生长出了一颗眼球。
因为是被强行催熟,这颗眼球仅仅存活不到三秒钟便彻底坏死,但还是让塔莉娅清楚的看倒了陵墓中的景象。
那是一座宫殿,一座无比宏伟的,通体纯白,却有着漆黑大门的宫殿。
在那扇大门上有着血红色的原初之环刻印,但却并不完整,像是被某种外力破坏了,三道圆环相互交接的部分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那恰好也正好是两扇大门中央的部分。
微微被打开的大门之后,某种流体,亦或者气体的存在似乎发现了自己,缓缓从门缝之间溢出;而在那流动的气体之间,塔莉娅看见了一只眼睛。
一只有着九个瞳仁,每个上面都纂刻着原初之环的眼睛,在冷冷的观望着自己。
尽管只有短短不到三秒,塔莉娅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毛骨悚然;那是在即便在面对父亲时都不曾有过的,下意识向对方俯首帖耳的恐惧!
也正是那完全未知的存在,让塔莉娅决心暂时放弃对安息之土的探索;反正自己也已经找到了突破禁制以及时间线封锁的方法,并且在陵寝中留下了一小块自己的血肉,想要再次踏足并非难事。
不紧不慢的少女,甚至已经开始在内心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父亲是绝对不会透露太多信息给自己的,但对于已经知晓的事情也不会加以阻拦和隐瞒;并且从祂的态度来看,那个躲在门后的存在,大门被破坏的真相,祂恐怕是了解过某些详情的。
或许是因为计划进行的太顺利,塔莉娅并未觉察到走在前面的精灵少女,嘴角正在一点一点的勾起。
真不愧是卢恩家的当代家主,区区异端,却仍能在真神面前保持住最后一丝的理智;实力更是深不可测,自己都已经将法则调整为足以焚毁魔法气息的程度,却仍能遏制灼烧,甚至险些遭到反噬……
不过要是你以为区区言语挑衅,就能让别人忽视掉那些“小动作”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果然还是在最后一刻暴露了真实目的,却还想要隐瞒…哼,是担心我仍然会和你争抢真神的力量么?
别开玩笑了,那份力量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们这些异端,而是真神血裔们的宝贵遗产!只要获取真神之血,因血脉稀薄而衰落的伊瑟尔精灵必将再次复兴,重新夺回应有的地位。
卑劣的异教徒们,还有可耻的异端们,你们就先好好幸灾乐祸,静待那一天的到来吧!
怀揣着无限美好的遐想,精灵少女甚至在无意中加快了脚步;几乎同时,紧跟其后的塔莉娅也开心的迈开了小碎步。
心情舒畅的二人就保持着相间两三步的距离,向着雪原的边界而去。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的卡林·雅克看在眼里。
目睹全过程的见习教士整个人都快傻了,他原本以为最多就是牵扯到某些旧神派的秘密,亦或者卢恩家族和伊瑟尔精灵的关系,最多最多就是和传说中的守墓人有什么牵扯……
但怎么也想不到,她…她们竟然要找的是安息之土——三旧神的陵寝?!
而且还已经被她们找到了!
卡林·雅克完全能够想象,对方寻找安息之土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为了给三旧神扫墓,或者当个游客跑过来“参观打卡”就算完;不可能的,用脚趾头想也不难猜到,她们的目标是旧神们的遗骨,以及蕴藏其中的力量。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而在震惊之余另一个问题也浮上心头——那就是此事如果传播出去,会造成何等程度的影响?
原本在真理会的预判当中,卢恩家族的目的是为了远离旧大陆,试图在新世界暗中扩张,拉拢旧神派以积蓄可以与秩序教会抗衡的力量;这种做法虽然略偏极端,但在制衡教会这一点上,是符合真理会期望的。
也正是因此,真理会才愿意出手——只要卢恩家族愿意待在幕后而不是台前,整个局势就都还处于可控的阶段,至少要强过秩序教会一家独大,以及不断膨胀的野心。
但如果卢恩…甚至伊瑟尔精灵的目标是真神遗骨,性质就完全变了。
姑且不论这么做是否会引起教会的强烈反扑…秩序世界固然有诸多势力痛恨教会干涉,但更不可能允许旧神派重获力量,甚至统治世界!
三旧神力量的苏醒,必然会唤起整个秩序世界对此的恐惧;及时卢恩家族并无主宰世界的野心,光是掌控这份力量,也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
再三确认那两人已经走远之后,冻得瑟瑟发抖的卡林·雅克才从雪地里爬起身,一边快速揉搓,活动着冻僵了的身体,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尽快将情报交付给正在白鲸港的罗曼,但问题是自己眼下至少名义上仍然还在白鲸港,而且塔莉娅和芙莱娅就算不知道是自己,也肯定觉察到了有人在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冒然前往白鲸港很可能会暴露底细。
但这么重要的情报如果交付给外人,又很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如果不是亲自前往的话,恐怕…嗯?
环顾着周围一望无际,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冰雪平原,忽然停止了热身动作的见习教士一下子意识到了一个十分重要,但被自己完全忽视掉的问题。
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因为塔莉娅她们离开而立刻恢复原状,难道说…自己还需要横穿这片雪原,返回自己出发的冬炬城?
而且是徒步?!
倒吸口冷气的卡林·雅克站在广袤无垠的雪地里,突然陷入了沉默;一动不动的迎着寒风,飞雪,冰粒,然后……
“阿嚏——!”
第三百八十章 结论与猜测
“……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白鲸港的卢恩府邸内,足足失踪了一周的塔莉娅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将过程详细的讲述给安森:“虽然最终没能解开禁制,但某种意义上或许是好事——真神的陵寝内竟然还有其它的存在,实在是出乎塔莉娅的预料。”
“那颗眼睛…还有包裹在四周的烟雾,究竟会是什么?”
少女低声喃喃道,像是在询问,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或许因为造成的印象过于深刻,片刻失神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那双祖母绿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恐惧。
从未见到过这种画面的安森,用沉默掩饰着自己心中的异样。
一直以来无论是面对伊瑟尔的十三评议会,本土旧神派,守墓人,秩序教会乃至使徒,在谈及对方时,塔莉娅的表情永远是那么的从容不迫,优雅中透着几分轻蔑的傲慢,至多是表示认可的尊敬。
像这样将内心恐惧完全暴露在外,还是头一次。
“我们不妨先整理一下已经获得的情报,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小心翼翼的瞥了少女一眼,故作镇定的安森轻声道:
“你们已经破解,或者说暂时打破了博瑞迪姆的外围禁制,发现了那座城市和原初之塔都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作为安息之土入口的古井。”
“而在那之前根据土著民信徒所提到的,至少有三个守墓人,以及许多类似‘诺露拉’那种实力强劲的备选存在;而到目前位置被我们击败或者说遇到过的,只有黯影魔,幽渊之主,以及诺露拉而已。”
“你们在接触安息之土的过程中仅仅遭遇了外围禁制,以及陵寝本身造成的障碍,并没有敌人或者守墓人阻拦——包括土著民信徒,当然他们可能是已经在之前暴动中被杀光了。”
“尽管陵寝外围封印完好,但下面本体的宫殿大门已经被打开,门上的原初之环印记也遭到外力伤害而破碎,并且门内还疑似有某种强大存在看守,亦或者入侵。”
安森轻抿了口咖啡,望向蜷缩在沙发上的少女:“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塔莉娅认真回想片刻,朝沙发另一端默默的摇了摇头。
或许是相处的时间,或许是实力的变化,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在安森面前在乎自己的外表,开始用更加“平等”的方式对待二者之间的关系。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可以得出几条基本确定的结论,并推断出两种可能。”轻轻放下咖啡杯,安森认真的说道:
“首先对于安息之土的现状以及陵寝中的存在,守墓人哪怕并非完全了解,也肯定是知情的;正因如此,祂们才不会对接近安息之土的入侵者加以阻止,甚至不限制冬炬城这么靠近陵寝的人类据点出现。”
“因为寻常人等根本无法发现或靠近,即便能靠近的,多半也会因为陷入贪婪和疯狂失去理智,做出自杀行为;而就算能克服疯狂,附着其上的时间线一旦靠近依然等同自寻死路。”
“再哪怕真有可以进入陵寝的外来者,也要面对门后那个强大的存在…如果真有某个施法者能够通过这种种界限的施法者,以守墓人的实力继续坚守在那里,也意义不大。”
“祂们的使命,应该是维系真神对这片土地的影响,减少踏足此地的外来者,却又不能过多干涉以免引来瞩目。”
这或许也正是他们不愿插手旧神派与秩序之环争斗,却还始终试图继续大计划,复活三旧神的原因…安森在心底暗道。
因为本质上守墓人和旧神派(真正的)利益就不完全相同;后者的目标是重获曾经的地位,至少不能再受到干涉;前者则是守护遗产,至少不能在遭到损失,如果有机会还要尝试恢复信仰——称为完全对立也不为过。
至于伊瑟尔精灵,他们就厉害了,要建立以真神后裔为核心的纯血王室,并且统御世界——过去不曾做到,眼下刚刚损失惨重,未来也看不见什么希望。
但虽然纯血精灵数量稀少,可一旦觉醒力量,寿命将非常漫长,再加上数量总比已经没落的旧神派家族要多,还有混血后裔撑场面,不至于失去维持统治的实体。
估计日后大概还会像现在这样,作为可以被拉拢的边缘势力出现,偶尔蹦跶蹦跶,复兴下“往日荣光”之类的。
“由此,我们也就得出了两种可能。”安森继续推测道:
“第一种,那个怪物是真神陵寝的入侵者,亦或者其它势力曾经入侵过陵寝,破坏了陵寝大门上的限制,最终因为某种原因,那个存在被迫留在了陵寝之内,无法轻易脱身。”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它入侵的时间,至少也是在千年之前了。”
塔莉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给出了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是千年之前?”
“呃,这是因为……”
安森原本想说因为我去过博瑞迪姆,至少那时候真神陵寝还完好无损,入侵者不可能当着好几位使徒的面不留痕迹的进入,肯定要比那个时间稍晚;随即又想到自己不应该透露关于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情报,于是只能改口:
“因为如果在这千年之间那就恰好是秩序之环教会崛起的时间段,如果真的发生过这种大事,不可能在教会记载的历史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因此必然在这个时间之前,或许…和博瑞迪姆的失踪不无关联。”
“确实…很有这种可能。”沉思的少女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轻声开口道:
“或许正是因为博瑞迪姆的消失以及使徒们的离去,才让外来的入侵者有了可趁之机;亦或者入侵者本身,就是博瑞迪姆消失整个事件的一部分。”
“如果真是如此,塔莉娅大概明白为什么父亲不肯说出真相了;这一定与旧大陆仅存的旧神派家族都有所牵扯,甚至关系到旧神派没落,秩序之环崛起的重要原因!”
不,祂只是不想让你和其它时间线发生纠葛,因为使徒们已经到了与世界正面为敌的程度,每一步行动都必须小心谨慎…安森专注的听完,然后继续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至于第二种,就是那个强大的存在并非入侵者,而是陵寝中本就有的存在;只是因为其它原因造成大门上的原初之环印记破损,才让它有了稍稍逃出的可能。”
“我其实也更倾向于这种可能,因为按照刚刚我们总结出的信息来看,如果陵寝内的是敌人,守墓人即便不予以消灭,也不可能再让其它外来者继续入侵陵寝,这与祂们的利益高度不符。”
“而且祂们反复说明过,要让死去的真神们复活…这个的前提至少是建立在神骸仍然完整的基础之上;若那个强大的存在是敌人,祂们又如何确保还有可以被复活的东西呢?”
“所以…那个强大的存在真的与真神们有关?”塔莉娅的目光微微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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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究竟又是什么破坏了大门上的原初之环印记,又为什么要将它封印在陵寝之中?”
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了两人目前已经掌握的情报,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也只能草草了结,将其抛到了脑后。
幸好安森手中还有些别的“好消息”可以拿出来分享,才没有让这场久违了的交心谈话陷入尴尬的沉默当中。
比如说,关于圣艾萨克亲手笔记的译本。
关于译本这件事安森也曾询问过塔莉娅,因为古代符文并非显学,但对旧神派家族尤其是卢恩家族而言肯定不是什么秘密,但塔莉娅竟然没有掌握。
对此塔莉娅的回答是可以,但没必要。
抛开可以“与万物沟通”这个特点,古代符文与普通文字并无分别,甚至还要更“简朴”许多,目的也仅仅是交流以及传递信息而已;这两种属性或许对黑法师这种热衷窥探的施法者很有用,但对血法师没有任何帮助。
至于交流,卢恩家是千年的旧神派豪门,实力和底蕴都无比雄厚;想交流,那也该是以卢恩家族觉得舒适,体面的方式交流,而非反过来。
“原来如此…不愧是曾经被父亲称赞过的艾萨克·兰德,没想到他竟然能从三大进化途径中,寻找到第四种可能!”
看完了整理出来的译本,少女惊讶与敬佩的心情完全溢于言表:“塔莉娅原本以为他的目的是同时掌握三大途径,看来他比想象的还要更早觉察到这种途径的致命缺陷,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当然,虽然天赋异禀,但光是达到第五阶段就耗费十数年,也不过是普通凡人的水准罢了。”少女突然话锋一转,流转的眸子望向沙发对面的身影:
“和只用区区两年时光,就从普通施法者成为亵渎法师的安森比起来,仍然是云泥之别!”
面对少女毫不掩饰,包含着浓浓“爱意”的夸赞,安森也只能笑笑,同时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那第四条途径,有成功的可能性吗?”
这次塔莉娅没有立刻回答,并且沉默了许久:
“难,很难。”
“与世界融为一体…确实是非常富有创造力的想法,但他应该不是第一个提出这种方式的人;幽渊之主,黯影魔以及其它或许掌握了两种进化途径的施法者,祂们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这种道路的延续。”
“甚至如果抛开伊瑟尔精灵们引以为傲的‘出身’,将力量融入血脉并不断延续的方式,也可以被视为与世界融为一体的方式之一;但从结果来看,依然算不上什么成功的途径。”
“不过有一点,或许他确实是正确的。”塔莉娅仔细斟酌道:“相较于前三条道路,想要找到第四种进化途径,恐怕需要规模巨大的推演才有可能得到结果。”
“无论是千年之前的博瑞迪姆,亦或者千年之后的我们,始终未能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实验的样本依然不够多,再加上有大量进化者选择的目标都是已经成熟的道路,就更加降低了创新与突破的可能。”
“如果他提到的这个名叫‘巴贝奇’的…机器,真的可以代替施法者,进行成千上万次的推演,或许真有被他发现的可能。”塔莉娅将目光投向安森:
“如此,我们就只差一个问题了。”
没错…安森微不可查的颔首。
最大的问题,就是差分机的制造技术全部都在秩序之环的教会手中;而无论如何,教会都是不可能开放这项技术的。
略有几分遗憾的安森轻轻叹了口气,准备转天向某位精通古代符文的技术顾问求证一下,他是不是针对差分机的技术完全一无所知。
如果真的不知道…那就只能从真理会身上想想办法了。
结果等到第二天一早,还没有用完早餐的安森就从小书记官口中得知卡林·雅克已经返回了白鲸港,正急着要见自己——而且是和罗曼一起!
“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小书记官十分用力的点了点头,脸上惊恐的表情比看见怪物还要再夸张几分:
“他们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必须要当面告诉您!”
……………………
克洛维王国,北港。
“出发的命令已经下来了,我们明天一早起锚。”
推门而入的威廉·塞西尔上校没有半分客套,直接对即将入睡的路德维希道:“命令和之前一样,作为圣战军团的先头部队,在新世界攻下桥头堡,等待后续军队抵达。”
“很好。”
路德维希深吸口气,扭头看向窗外的夜空:“一个之内抵达白鲸港,中间不要做任何停留;我希望您应该还记得冰龙峡湾的地貌和港口情况吧,威廉?”
“不。”
“……嗯?”
愣了好久的路德维希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诧异的扭头望去:“你刚才说什么?”
“命令有变。”威廉·塞西尔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我们要进攻的目标,并不是白鲸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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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危机感
“所以说,为什么要让克洛维人担任圣战军的先锋啊?!”
一片狼藉的艾德兰港口码头前,怒火中烧的亚瑟·赫瑞德狼狈地像个落汤鸡似的,朝面无表情的艾德兰大公不满道。
时间已经是四月末尾,刚刚经历过年初风暴和洪水的艾德兰港再度迎来了欣欣向荣的景象;温暖湿润的海风令人沉醉,万里晴空更是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能让低沉的心情也随草长莺飞,焕发生机。
但对不久前才兴奋就任总司令的亚瑟·赫瑞德而言,一切却截然相反。
为了能尽快开拔远征新世界,他先是以最快速度集结了一半的军队,并在几乎没有携带太多补给的情况下赶到了艾德兰港,然后一头撞上了本地每年“例行”的暴雨和涨潮后引发的大洪水,大半个地区连带城市都变成泽国。
紧接着又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假新闻,宣扬新世界人民根本就不是什么异端,只是一群普世宗信徒,教会要像分裂战争时期那样绞杀他们,引发了整个艾德兰地区的大暴动。
于是麾下只有一万多轻装士兵的亚瑟·赫瑞德,还要一边镇压叛乱一边搜集补给;结果暴动切断了整个大公国的道路,补给根本送不到艾德兰港;吃不上饭的部队也开始罢工,连亚瑟本人也差点儿被罢工士兵和闹事的工人生擒。
好不容易等到暴动平息,补给基本到位,剩余的部队陆续干了上来,负责运送士兵的大舰队也完成了集结,一切都似乎快要水到渠成的时候,开拔的时间又被强行押后了一个月——并且出发序列不是别人,而是排在了克洛维人的后面。
这可太气人了!
原本还能保持镇定的亚瑟·赫瑞德原地裂开,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帝国究竟是怎么和教会谈判的,才会让克洛维人占下那么大的便宜——这不是欺负人吗?!
但在艾德兰大公眼中,事情却完全不是这样,甚至正好相反。
首先亚瑟·赫瑞德这个总司令的头衔就是靠着皇室身份白捡来的,帝国境内有那么多身份显赫的贵族,能征善战的将领不知凡几,结果就因为皇后的枕头风加上“提拔皇室后辈”这种荒谬的理由,让一个几乎没什么战争经验的年轻人当上了总司令。
非但如此,这么一个人还能在出征序列中排到前列,担任整个圣战军的主力军团而非后续援军;要放在平时,艾德兰大公肯定觉得皇帝是不是神智出现了什么问题。
当然,健康的皇帝陛下十分清醒,他知道这一战根本毫无悬念,除了首战或许会因为水土不服,地利和后勤等原因遭到些许挫败;但圣战大军主力一至,连五万人都凑不出的新世界殖民地除了望风而降,不可能第二种结局。
虽然亚瑟·赫瑞德与路易关系不错,也的确是皇室年轻一代中比较出色的;但此时此刻的他在艾德兰大公眼中,就是个得便宜还不知好歹的家伙。
“出征次序是由教廷与各方协调制定的,并非是皇帝陛下的一言堂——不仅仅是您,各个军团司令都必须服从指挥,不得擅自行动。”静静地听完对方的抱怨,艾德兰大公面无表情道:
“我理解您的想法,但命令就是命令,没有商讨的余地。”
“这我当然明白!”
亚瑟·赫瑞德一脸的咬牙切齿,他其实很不想这么大声说话——不仅对眼前的王国重臣,同时也是挚友的父亲不尊重,而且对嗓子也不太好,但不说又咽不下这口气:
“就算把先锋让给克洛维人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这样一来主力军团就由我们与瀚土军团组成,再像个办法把那帮南方下乡巴佬踢到次要战场,全部由帝国士兵组成的军团的确会更加安全些。”
“但是啊,让克洛维人攻取扬帆城是不是太过分了——我记得一开始承诺给他们的不是白鲸港吗?”
话音未落,刚刚还满心烦闷的艾德兰大公突然一怔,诧异的望向那双不解的眼睛。
但这份惊讶并未持续太久,大公的表情便已恢复平静:“很简单,这是皇帝与卡洛斯二世之间的利益交换。”
“交换?”
还不知道因为刚刚一番言论得到了对方欣赏的亚瑟挠挠头,试探着询问道:“您是说皇帝和卡洛斯二世做了一个交易,用扬帆城交换不插手圣战的决策权?”
“这只是最表层的部分。”艾德兰大公整理了下衣领,平视向亚瑟的眼睛:
“最关键的部分是避免克洛维插手,或者说干涉那个所谓的自由邦联与冰龙峡湾,让帝国和教廷可以无忧无虑的击败自己想要击败的敌人。”
“一场战争,尤其是一场远征,从来不是将军队派到域外的土地,插上自己这边的旗帜就可以宣布胜利或者结束的;那样的胜利军队不会满意,当地的人民不会臣服,本土的贵族和民众也不会引以为傲。”
“不,他们想要战争,或者说胜利,他们希望看到士兵牺牲,敌人被屠戮,农田和城市被付之一炬,废墟之间哀嚎遍野,染血的刺刀和喷涌硝烟的枪口!”
“因为将军和骑士们需要军功升迁,士兵们想要靠劫掠发财,本土的富人和穷人都希望得到那些无主的不动产,而当地人也只有在硬骨头死干净之后,剩下的才会心甘情愿,毫无负担的屈膝臣服。”
“……听起来有点儿邪恶啊。”亚瑟微微蹙眉,有点儿不确定道:
“您确定形容的是为信仰而战的圣战大军,不是什么被邪神奴役的魔鬼?”
“我想当确定。”艾德兰大公抽了抽嘴角:
“整个新世界真正拥有组织能力的,其实只有白鲸港与扬帆城两座殖民地,而后者已经因为此前的叛乱损失惨重;所以有资格成为‘敌人’的,只有白鲸港。”
“而且别忘了,被教廷通缉的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大本营也是那里;因此率先攻下几乎不会做出实质抵抗的扬帆城,或者让克洛维人先吃些苦头,一路收复失去的殖民地,最终在白鲸港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才更符合整个圣战军的利益!”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趁机将新世界的克洛维移民彻底屠杀殆尽。
没错,这是一次千载难逢,摧毁克洛维人在新世界根基和拓殖的机会——字面意义上的。
但令艾德兰大公万万没想到的是,克洛维那边竟然答应了这一请求。
或许是目光短浅,或许是意识到大势所趋,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自己的殖民地,换取本土方面的优势,将冰雪覆盖的新世界重新还给了帝国。
不需要闭上眼睛,艾德兰大公就已经可以想象出白鲸港的大战将是何等惨烈的景象;安森·巴赫,风暴军团,卢恩家族…他们所有人,都会在十万人的大军与裁决骑士团的围攻下,灰飞烟灭。
他们都会死去,像被碾碎的蟑螂那样死去。
回过神,他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总司令正皱着眉头,像是在担心和忧虑着什么。
“……你不相信?”
“啊…不,我对您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毕竟您是路易的父亲,我相信您是不会骗我的;但是……”
停顿了下的亚瑟抿了抿嘴,眉头皱的比刚才更厉害了:“但是您觉得这么…残忍的做法,眼下正担任扬帆城总督的路易·贝尔纳他,真的会愿意配合帝国和教会的计划吗?”
“当然我相信路易肯定还是忠于帝国的,但他这个人一贯比较单纯,经常做出些…唉,大人,贝尔纳大人…贝尔纳大人?!”
看着突然瞪大眼睛,像是石化了似的艾德兰大公,被吓一跳的亚瑟拼命叫喊,双手在对方的眼前不断摇晃,但依然无济于事。
愣住的艾德兰大公,完全陷入了内心的极度恐慌之中。
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
白鲸港,风暴军团司令部。
要塞外围的荒原上,一条尘土飞扬,几乎塞满了整条道路人流缓缓的流淌;大队大队的士兵,辎重车,牲口…排着绝对和“整齐”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的队形,向司令部山下集结待命。
自从安森和路易·贝尔纳在至高会议上通过了“紧急动员”的命令,号召各个殖民地集结士兵,正式建立邦联军团,就陆续开始有军队从港口或陆地进入冰龙峡湾境内,接受统一换装和军制改编。
事实上相同的事情,安森在邦联建立和独立战争时就已经做过一次了;但那次时间紧迫,只是对各个殖民地派来的军队进行了编制方面的重组,装备,军制乃至战术仍然还是各方根据自身情况决定——类似刚刚被招安的土匪。
这么说绝对不是在贬低殖民地民团的战斗力,因为他们绝对达不到本地土匪的水准:长途行军,露宿郊野,潜行夜袭…这些土匪们的基本操作,每一个都可以让殖民地民团当场暴毙,不战自溃。
因此哪怕内心深处很清楚自己在做无用功,安森·巴赫也决定必须把这些军队集结起来,统一训练统一指挥;他倒不奢望这些人成为训练有素,震慑敌胆的强军铁军,但至少要让敌人真的能相信这是一支军队,而不是什么逃荒难民或者土著部落。
各殖民地也很清楚,在军事方面他们是没什么发言权的,果断同意了两位总督的提案,甚至表示愿意承担部分的费用;甚至愿意尽快成立邦联参谋部,民主的推举出邦联军团的统帅。
这种整合军队的行为,显然会大大伤害到各个殖民地的自治权,傻子也不难猜到参谋部一旦成立,集权程度必然比至高议会更甚;一旦有什么要求不予接受,捍卫自由的邦联战士可就要提枪踹门,消灭自由的叛徒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在有自知之明这方面,各个殖民地都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别说安森和路易找了“提防帝国反扑”这种听起来很有道理的理由,就算他们说“提防旧神派”,“提防教会圣战军”,“提防外星人”……该交的军权还是得交出去,不然?不然难道你想变成自由的叛徒吗?
安森·巴赫和路易·贝尔纳,扬帆城加上冰龙峡湾,当十三殖民地两大双极意见相同的时候,其余人等除了赞同,就只剩下更积极的强烈赞同了。
但有些事情即便能强迫别人同意,也未必等于一定能获得想要的结果。
“长湖镇一千人,红手湾八百人,黑礁港一千人,冬炬城四百,捕奴港五百……”
要塞外一处隆起的突破上,卡尔·贝恩看着刚刚参谋部统计的数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整整十三个殖民地,除了扬帆城和冰龙峡湾之外,集结起来的军队连一万人都不到,他们想干什么?!”
“依我看,什么也不想,单纯的侥幸心理罢了。”一旁的法比安冷冷道:
“在这些殖民地眼里,守护邦联与帝国作战,是白鲸港与扬帆城的使命;既然我们能击败帝国一次,就能再击败第二次;只用了半年时间就获得独立的他们眼里,自由…大概是很容易获得的东西。”
“但这次来的可不仅仅是帝国,而是整个旧大陆至少十万人的联军啊!”
卡尔忍不住低声喊道,但旋即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然啦,他们大概也不会明白其中的分别——无论一万,五万还是十万甚至一百万,对这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闻言的法比安微微颔首,对参谋长的说法十分赞同。
“不过实事求是的说,兵力稀少某种意义上也是件好事。”法比安话锋一转:“这样我们也可以减少用来训练他们的人手,把精力放在训练最后五千名射击军的身上。”
“距离圣战军抵达还有六七十天,抓紧时间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是啊。”
忧心忡忡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想到敌人还得两个月之后才会抵达,紧张的情绪顿时舒展了许多。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新世界已经没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该来的
“根据最新的情报,圣战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开拔,兵力多少不详,出发地点,但总规模应该在两万上下,舰队规模差不多也是不少于三十艘战舰的大舰队。”
“虽然不清楚是走哪个港口,但无非是艾德兰港与北港之间的二选一,且开拔时间恐怕是在四月上旬。”
赶往至高会议大厅的路上,安森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小声告诉身旁的路易自己刚刚获得的“一手情报”。
质朴中带着几分精致的杉木大门在两人面前不断打开,无视了两侧试图上前讨好逢迎的代表们,径直朝正厅走去。
“战略计划,作战目标,航行路线,统统一概不知;但即便按最乐观的态度估计,也至少是伯纳德·莫尔威斯大军的翻版——不仅兵力是他当初的两倍,同时还有一支规模巨大的舰队。”
头也不回的安森继续冷静的陈述道,和身旁脸色愈发凝重的路易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要与敌人正面决战,在不死守港口这个几乎必死的大前提下,唯有在某个城市打巷战才能减少我方的劣势,并且集结不少于敌人等同的兵力。”
“换句话说,整个邦联的主力军必须全部集结,才有可能与敌人抗衡,而且因为是巷战,死伤必然比正面战场更加惨烈;依然是乐观估计也要做好伤亡四分之一的准备;这样的战斗,邦联只能打一次。”
“而拥有舰队的圣战军却可以任意挑选战场,让我们疲于奔命。”眉宇紧绷的路易低声道,心情沉重到极点:
“甚至这还仅仅是先头部队,后续还有不少于十万人的主力,一旦尽数抵达的话……”
“我们就得做邦联半数以上领土沦陷,退守内陆据点的准备了。”安森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运气不好的话,还可能被困死在某个港口殖民地,被迫打一场注定没希望的守城战;最后要么投降,要么覆灭。”
心头一紧的年轻骑士,用力抿住了嘴唇。
“因此,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提高各个殖民地的生存能力,以及在邦联范围内尽可能增兵,建立一支规模起码不能少于五万人的邦联军团——这是底线。”
快要抵达正厅大门之前,突然停下脚步的安森深深看了路易一眼:“成立参谋部,建立成体系的指挥系统,完善编制。”
“当然,还要尽可能争取援军,贝尔纳家族还有其余反对战争的帝国豪门,哪怕对方拒绝也要继续写信,向他们陈述利害,为这场战争出面调解。”
“还有,克洛维,瀚土,伊瑟尔,北海三国…甚至是教廷本身,能用到的人脉统统都尽可能利用,希望再渺茫也不能放过。”
“说句难听的,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努力,不是让邦联能有击败圣战军团的希望;而是在挡住圣战军第一轮攻势之后,增加后续投降时讨价还价的筹码。”
深吸口气,路易用力点了点头:
“我明白。”
他当然知道,安森的意思不仅仅是想方设法在圣战军兵锋下保全邦联而已,还有身为扬帆城总督的自己必须同意,甚至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上,推动参谋部成立,选举邦联军团统帅,以及对整个邦联的集权。
这当然与年轻骑士的愿望不符,甚至完全违背了自己成为扬帆城总督的初衷——遏制原本帝国一份子的邦联殖民地,完全倒向白鲸港为首的克洛维人势力,或者说他安森·巴赫的私人财产。
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路易也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理想固然重要,但这个世界上依然存在比理想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生存。
如果连最起码的生存也无法保证,再崇高的理想也只是痴人的呓语;血战到底的骑士固然伟大,可如果代价是令千万无辜者枉死,那也只是个不敢面对失败的懦夫,自私且自欺欺人的骗子。
眼下对自由邦联最重要的,便是活下去;既然安森·巴赫的办法看起来是目前最可行的,对此无计可施的自放弃些无谓的坚持,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们走吧。”
笃定了决心的年轻骑士沉声道:“扬帆城会全力支持你的决定,至于说服其他人…那是你的强项。”
“我认为,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事实的真相了。”
……………………
“真相?”
坐在席位上的波丽娜·弗雷诧异的抬起头,望向那个她最信赖的身影,声音中透着几分隐隐觉察到什么的惶恐:
“安森·巴赫大…总督大人,您可否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
话音落下,理事会各殖民地的议长与代理理事,十三个殖民地的代表们,整齐划一的将目光投到了安森的身上。
“所谓真相,就是此前我与路易·贝尔纳爵士始终未曾向大家提及,而诸位所认为的邦联即将要面对的敌人是帝国,亦或试图收复殖民地的克洛维军团这一点…恐怕是错的。”
面对着神情各异的代表们,神色平淡的安森用最轻描淡写的口吻道:
“根据我们目前已经掌握的情报,帝国已经从教会手中获得授权,以神的名义号召整个秩序世界集结起为信仰而战的大军,向自由邦联发起一场圣战。”
“他们的借口是殖民地的反叛,对秩序之环的不服从,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许多并不信仰秩序之环,却并未因此而遭到迫害的普通人与土著民;他们的目标是将我们赶尽杀绝,洗劫我们的财富,摧毁自由邦联的秩序,在废墟中划分教区,建造大教堂,而后奴役剩余的所有人。”
“因此非常遗憾,我们这一次的敌人不是帝国,而是全世界。”
“是的,诸位不用怀疑,你们没听错,我们的敌人…是全世界。”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安森低下头,故作随意的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仿佛刚刚只是宣布了些“今年粮食涨价”这种例行公告之类的无聊内容。
而大厅内的气氛,已经是犹如窒息般的死寂。
无论是议长还是普通的代表们都陷入了沉默,过度震惊的脑海中回荡着一个他们从未想到过,或者说根本不敢去想象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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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自由邦联…区区只有十三个殖民地…人口连两百万都不到的邦联……
要与全世界为敌?
年轻骑士低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虽然早已知晓这个情报,但当再次听到安森以这种口吻陈述事实的瞬间,难以形容的无力感还是会涌上心头。
“绝望吗?”
一片噤声中,面无表情的安森再度开口道:“是的,应该绝望的;当我们选择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体会这份心情的准备。”
“当我们举起自由与平等的旗帜,宣布对抗奴役与不公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们的敌人是何等的强大,卑鄙以及无耻!我们不是在与一个个人,而是魔鬼,邪神,妖孽在战斗!”
“我们被逼上绝路,忍无可忍,更退无可退之时奋起反抗,就应该想到邪神和魔鬼们不会善罢甘休,不会坐视不管,甚至换上善良的脸孔,假装成高尚有品德的骑士,与我们友好相处。”
“你们都应该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安森眼神中带着几分冷嘲的笑意:“将生死寄托于他人之手,甚至希望通过委曲求全换取对方公平…哦,应该是表面上的公平公正,以礼相待,荒唐的简直如同奴隶向主人讨要到工钱,并以此觉得仿佛获取到自由了。”
“但可惜的是这位奴隶主不仅不想给工钱,他还要纠结起所有被他欺负过,压迫过,最终向他低头臣服的‘小伙伴们’一同找上来,说我们这个奴隶的坏话,骂我们没有道德。”
“他甚至觉得亲自动手不太保险,因为我们这个奴隶好像是会反抗的;因此一定要所有人一起上,压住我们的手脚,殴打我们,蹂躏我们,切开喉咙,掰断骨头,撕开血肉,挖出内脏,最后再指着我们的尸体说……”
“…瞧啊,这是一个多么肮脏丑陋,道德低下的奴隶!”
安静的空气中,只有安森沉重的嗓音在空气中回荡。
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路易抬起头,想要打断安森的话;但还未开口又回想起自己的承诺,继续保持了沉默。
依旧面无表情的安森觉察到了他的动作,直至看到年轻骑士重新坐回原位,才继续开口道:
“所以如果诸位依然还感到绝望的话,请保持这份绝望,然后认真思考一下,自己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应当做什么。”
“当然,或许有的人会觉得即便真与世界为敌,仍然有一段时间。”安森的语气再度变得平淡冷漠:
“对于这些人,我还有另一个不太令人高兴的消息要告诉诸位,那就是圣战军约两万人,规模浩大的舰队已经从旧大陆的某个港口出发,很快就会出现在邦联的海岸线上。”
“扬帆城,黑礁港,红手湾,长湖镇,白鲸港,捕奴港…六个港口,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成为攻击的目标。”
“而以邦联目前的军事能力,无法对所有港口都做到万无一失;针对性的保护一到两处就已经十分吃力;倘若还要正面作战,那更是要集结不少于五万大军,才有稳赢的可能。”
“请注意,我说的是‘可能’…对于这支军队究竟是精锐或孱弱,装备水准,我们一无所知。”
“我们所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在这支舰队的背后还有至少十万大军,以及全世界对自由邦联的敌意。”
“因此,我在此正式提议,加快各殖民地的动员效率,并且至少要再动员不少于两万名士兵…当然,作为邦联内平等的一员,我也只是在向诸位提议而已。”
安森抬起头,环视了现场一周:“我还提议,缩短申诉提案的流程,加快邦联军团参谋部的成立,立刻开始推举邦联统帅。”
“我不想告诉诸位,只要能选出统帅然后成立军团,就一定能争取到邦联的自由;但我向告诉大家的是,我们的敌人是空前的强大,且空前的贪婪——当他们将我们定性为秩序世界的敌人那一刻,想要的就不仅仅是我们的屈膝臣服,而是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的奴役。”
“既要钱…也要命!”
冰冷的话语落下,安森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落在了莱茵哈德·罗兰的身上;这位新大陆公司的总行长紧抿着嘴角,眼神不停地看向周围,像是在焦急等待着什么。
“莱茵哈德行长,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
突然被点名的莱茵哈德吓了一跳,眼神有些慌乱的他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我确实有些情况需要尽快向您汇报,但不是在这里…我是说,浪费大家的时间;也许等到会议结束后…您…您觉得时间比较宽松的时候可能……”
“没有那个必要。”
安森直接打断了他那结结巴巴的打圆场:“我们都是邦联的一份子,无论什么情况,在座的诸位都有资格获悉知晓,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愣在原地的莱茵哈德,足足石化了将近半分钟。
“……好吧。”总行长叹了口气,在众目睽睽下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用略有些无奈的眼神看向在场的诸位:
“这是我们在纳克希尔王国的‘合作伙伴’刚刚送来的情报,一支规模庞大,挥舞秩序之环旗帜的舰队因为遭遇风暴,刚刚在纳克希尔港进行了短暂停留。”
“整个舰队总计约有三十艘战舰,其中包含两艘装备六十八磅炮的主力战列舰,以及一艘铁甲舰;算上全体水手,总兵力约为三万人上下。”
“这支舰队曾向纳克希尔王国送出关于秩序之环教会关于圣战的‘号召’,但纳克希尔王室以内战尚未结束为由表示了婉拒。”
“目前,舰队已经离开纳克希尔港,并向自由邦联而来;而这支军队的统帅,则是圣战军团六位军团长之一的……”
“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阁下!”
又犯蠢了,请大家原谅。
事情经过大概如下…空空已经码好了今天的章节,准备修改下等到时间再发布,于是打开的文档就挂在后台不管,结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碰到了删除键,再然后…等反应过来想办法撤回的时候,只剩下三百多字了。
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文档一直挂在那儿,还没开保存……
怎么说呢,心情有点崩溃,所以请假一天—所以好消息是这一章空空还有优化的空间。
最后还是给大家道歉,求原谅~
《我必将加冕为王》又犯蠢了,请大家原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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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总会来
铅灰色的穹顶下,潮湿且又冰冷刺骨的寒风在汹涌海的海面上肆意呼啸,卷起一阵又一阵黑色的波浪;伴随着雷鸣炮轰般的巨响,摔砸的浪花泡沫中飘起了尚未融化的浮冰,在海面上肆意漂流。
无论何时,横跨汹涌海都不是一场会令人感到舒适的航行;浮冰,暗礁,潮流,风暴…还有漫长的航程,以及种种仍未被彻底揭开面纱的威胁。
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的船长,上了岁数的水手,也不敢担保每次出海都能安然无恙。
只是那丰厚到令人无法侧目的巨大利润,催促着无数人打造舰船,铤而走险的在一个又一个风急浪高的日子扬帆起航。
而就在这四月下旬,冰雪融化的时节,一支规模庞大,同时打着克洛维王旗与教会旗帜的舰队,此时已横渡整个大海最危险的水域,进入到旅程的后半段,开始向着那片被冰雪覆盖的新世界靠拢。
三十余艘战舰,甚至包括其中的两艘主力战列舰全部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两侧的船壳上破破烂烂,有的连主桅也已经摇摇欲坠,用缆绳强行固定才不至于砸穿早就坑坑洼洼的甲板。
至于舰队内部也是各种问题矛盾层出不穷——王家陆军和海军天生就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前者对后者极高的待遇分外眼红,后者则对前者霸占高位,导致海军将领常年政治边缘化而分外不满。
再加上整个克洛维圣战军又并非久经考验,磨合过很久的优秀团队,而是从几十万全国各地的部队里东拼西凑出来的臭鱼烂虾,各方之间根本难以统一意见,想要团结那就更难了。
作为先头部队,这支军团的使命是尽快奔赴战场,打开局面——既然要确保速度,那么物资方面当然就要打些折扣,只是堪堪足够的水准。
但对于常年都有远洋航行任务的王家海军而言,这种任务需要多少物资储备他们是心中有数的,各种必需品更是提前就准备妥当,根本用不着临时抱佛脚,更不会和王家陆军分享物资。
于是当某个陆军连长啃着长虫的饼干,喝着掺了水的啤酒时,却看到比自己等级还低的水手长却有朗姆酒和肉罐头的时候,矛盾彻底的爆发了。
而等到待遇不公的问题稍微平息,又爆出了有后勤人员克扣物资,甚至拿珍贵的仓库空间偷偷走私……
不满的情绪犹如熊熊烈火,在每艘舰船的甲板和船舱之间燃烧。
就在军心动荡的时候,因为瞭望手纷纷暴动罢工而完全没注意到天气变化,结果正面遭遇了海上风暴;当觉察到情况不妙已为时已晚,庞大臃肿的舰队一头撞进了风暴的正中心。
天昏地暗的大海上,漆黑色的海水卷起滚滚巨浪,在炮轰雷鸣般的巨响声中化作白色的泡沫,夹杂其中未融化的浮冰像是攻城炮射出的炮弹,疯狂扫荡着甲板与两侧的船壳。
冰冷的雨水顺着坑坑洼洼的甲板,被冰块砸穿的船壳涌入船舱;营养不良,受寒之类的疾病也迅速蔓延了开来。
出身,阶层,地域,利益,瘟疫,环境…所有可能会导致一支军队士气低落,崩溃瓦解的因素,整个舰队一个接一个的爆发了个遍。
最绝望的时候,原本对立的陆军和海水的士兵水手们也放下了成见,围绕“今天有多少个船舱会被砸穿”,以及“哪艘船最先沉海”开出了盘口,大大小小的赌局办得热火朝天。
这种颇有几分黑色幽默的“绝望娱乐”,迅速化解了内部彼此间的间隙;在死亡的威胁下,及时行乐和苟延残喘变成了大家最为关心的事情——当然,这对化解危机并没有什么促进作用。
最终站出来的还是威廉·塞西尔麾下,团结在塞西尔家族周围的海军军官团们;这些人靠着丰富的经验和足够大胆的行动力,成功带领舰队离开了风暴区域,总算避免了船沉人亡,两三万人直接献祭给幽渊之主的悲惨下场。
当然,类似物资丢失,失足落水的倒霉蛋,冻死,淹死,病死…类似的情况基本不计其数,多到整个舰队甚至都不打算进行统计;总算逃出生天的圣战军团除了规模,已经和某些比较悲惨的海盗相差无几了。
经过充分的内部讨论,海军军官团提出了他们的建议,舰队改变航向,先前往纳克希尔港,在短暂休整和补给之后重新出发,回归原本的路线。
他们这么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就以舰队目前的状况,如果不尽快找个近的港口休整,能不能攻下扬帆城不清楚,半数以上的水手士兵怕不是立刻就会爆发叛乱。
水手叛乱在海军中其实也属于时有发生,但考虑到整个舰队船只破损严重;就算能成功镇压叛乱,搞不好三分之二的舰船都得沉海喂鱼。
这次的提议总算再没有反对和不满的生意,舰队内从军官到士兵水手全票通过——或者说那些喜欢挑事的“意见领袖”们,已经基本都去见幽渊之主了。
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
尽管以“内战尚未结束”这个借口,纳克希尔王室婉拒了参战的邀请,希望可以保持中立,但还是愿意向圣战军团开放港口,并以市场价提供所需的物资——有教会承担后勤保障,当然不用担心有赖账的风险。
刚刚历经劫难的舰队进行了为期一周的休整,不仅补充了大量损失的物资,甚至还从纳克希尔王室手中采购到了廉价木材,沥青和铁制品一类的原材料,用来对受损船只进行简单的修补。
对于这个意外之喜,舰队内部分人员表示了怀疑,但更多的人则认为这是纳克希尔王国在刻意讨好教廷和圣战大军,避免被插手内战而已。
纳克希尔王室也很高兴,从自由邦联低价收购来的各种物资,终于找到了靠谱又稳定的销路。
七天之后,恢复元气的舰队再次起航,并顺利的进入到自由邦联名义上控制的水域范围,开始向最终目的地进发。
整个舰队的最前方,被用作旗舰的王冠号甲板上,屹立在船舷边缘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举着单筒望远镜,向已经肉眼可见的海岸线眺望。
虽然不平静的海绵此起彼伏,但那匀称的身影却依旧平稳,仿佛已经与战舰融为一体。
在他身后,无数身影来来回回的奔走穿梭;虽然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几天的时间,但整个舰队已经在提前进行登陆的准备了。
这既是路德维希一直以来的习惯,也是统领军队的手段;用强制性的命令让部下们执行“不太情愿”的任务,再通过不断磨合让他们产生服从自己,并且轻易不会提出反对意见的条件反射。
如果是在南部军团的时候,路德维希并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但一方面这次他麾下的圣战大军是从几十万王家陆军里,东拼西凑出来的臭鱼烂虾;而另一方面,则是这次的对手并非别人……
“安森…巴赫。”
喃喃低语的路德维希放下了望远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潮湿的海风从鼻腔涌入四肢百骸,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许多。
“再有三天,我们就能抵达扬帆城了。”
威廉·塞西尔默默走到他身后,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似的递给路德维希一瓶朗姆:“那是个非常优秀的深水港,但作为战场,还不足以容纳三十艘战舰的围攻。”
“我建议将军团一分为二,主力军负责围攻扬帆城,剩余的则和其它轻型巡洋舰一起,去袭扰殖民地其它港口,同时也可以封锁整个沿岸水域,避免敌人利用舰船快速运输物资和军队。”
“没有那个必要。”
接过酒瓶的路德维希头也不回道:“全军保持现状开赴扬帆城,再同时从水陆两个战场进行围攻即可,无需变更计划。”
“为什么?!”
威廉·塞西尔十分不解:“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安…自由邦联手中只有一批轻装,甚至没有武装的三桅帆船,各个港口也都没有设置炮台之类的岸防设施,根本不可能抵抗来自海上的袭击。”
“只要封锁近海再袭扰港口,就能阻断灰鸽堡以东的援军,迫使他们只能从陆路行动;我不知道您是否清楚殖民地的道路条件,因为……”
“我确实不清楚这些。”突然回首的路德维希打断道:“威廉·塞西尔上校,您说的没错,我对自由邦联的确不怎么了解,也对海军一窍不通;但有一件事情,我是非常有把握的。”
“……什么?”
“那就是安森·巴赫,肯定不会从海上增援!”
望着对方那迷茫的表情,信誓旦旦的路德维希沉声道:“一旦我们分兵,除了拖慢攻城的速度,让他抓住救援的可乘之机外根本毫无意义。”
“而那些我们派出去袭击港口的小股部队,很可能还会遭到他的埋伏,造成无意义的损失和伤亡,甚至有可能被夺取舰船,反过来袭击我们。”
威廉·塞西尔眉头一皱,像是难以置信却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军团长阁下,我们讨论的是自由邦联,不是安森·巴赫准…嗯,安森·巴赫。”
“是啊,您说的没错。”路德维希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所以我们不妨打个赌,看看结果会不会是这样。”
说完,他用力咬开瓶塞,迎着海风灌了一大口朗姆酒。
…………………………
与此同时,白鲸港的至高议会内,草草结束了会议的安森正在和路易交谈有关防御的问题。
“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还打算至少能等到选出邦联军团的统帅再…算了,事已至此。”
颇有些遗憾的摇摇头,安森一脸无奈的看向年轻骑士:“你现在立刻返回扬帆城,着手准备防御工作,速度越快越好。”
“但一定要从陆路出发,只要还不算太晚,尽量避免从海上行动——时间紧急,我就不和你解释原因了。”
路易微微颔首,带着信任的目光看向安森:“我这就和芙莱娅一起出发,顺利的话…五天,五天之内就能返回扬帆城。”
“虽然我觉得路德维希少将进攻白鲸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也不排除圣战军团把扬帆城当成他们的第一站。”安森轻轻呼了口气:
“他是那种但凡没必要,就不会轻易分兵的稳妥类型,扬帆城周围还有不少滩涂,所以他大概率会同时从海陆两面围攻,控制周边交通咽喉,一点一点敲碎城镇的外围防御…除非被逼到绝路,或者抓到什么关键破绽,否则不用担心他会冒险突袭攻城。”
“就像…雷鸣堡时那样?”
路易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对,就像雷鸣堡那时候一样。”安森耸耸肩,苦笑着承认了:
“一旦有情况确定圣战军的进攻目标真是扬帆城,我会立刻派兵支援…但你最好也不要孤身一人回去,军队能带还是要带些;各个殖民地的民团,雇佣兵,冒险者……能拉起来的全都拉上。”
“不指望他们真的能起到什么效果,但至少可以帮扬帆城分担部分注意力,拖延路德维希的进攻效率——不把外围的隐患扫除干净,他是不敢轻易全盘压上的。”
“当然,哪怕只是装样子的‘架子军’也起码要有一支战斗力尚可的核心精锐;我会把风暴军团的一个步兵团还有一个骑兵连派给你;这样我们双方沟通和联络,也能省去不少阻碍。”
“哪个步兵团?”
年轻骑士毫不犹豫道,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会不会是安森故意为之,用来监视和控制自己的枷锁。
“我最信任的那个。”
嘴角上扬的安森轻声道。
………………
“阿嚏——!”
不远处的司令部军营内,正在组织训练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突然打了个冷战,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惊恐不已的环顾四周。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卑鄙的你
“……情况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扬帆城虽然和我们风暴军团并没什么关系,但如果这么轻易就陷落的话,接下来的局面会对我们非常不利。”
“扬帆城决不能陷落,或者说…不能这么快就陷落,嗯,起码现在不能。”
“对面的总司令你也不是不了解,路德维希少将…不是那种会因为你跟他作对,就会对你有意见的人,只要开诚布公还是很好说话的——别忘了,威廉·塞西尔上校也在,完全可以让他负责在两边调停嘛。”
“我说这些就是让你放心,哪怕战败被俘了也没关系,只要把‘曲线忠诚’的事情解释清楚,我们的老上司肯定不会过多为难的——当然,只是纯粹让你放心,并不是说你一定会战败被俘,这个…就是说…也不…不一定的!”
“唉,为什么一定是你?哎呀,我亲爱的阿列克谢,你怎么又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了;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整个风暴军团中我最信赖的人,那就是你呀!”
“什么,我只说过两次,而且上次还是黑礁港之战让你去吸引敌人注意力?你肯定记错了!再好好想想,瀚土之战最后的收官战斗,你们团是不是负责侧翼支援来着,难道还需要我再解释有多信任你吗?!”
“总而言之,计划和任务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有事多和杰森少校,路易·贝尔纳爵士沟通;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相信,但路易的指挥才能并不差,他只是太喜欢堂堂正正的的交锋了,经常会因此忽视战场以外的危险。”
“嗯…我也这么觉得,说不定他和路德维希少将会是一对绝妙的对手,哈哈。”
“所以守护邦联的自由,为风暴军团开创有利局面的重要使命,就全权拜托给你了啊,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
……………………
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中校,是哭着离开白鲸港的。
或许是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某种预感,离开之前还和一种军官团的同僚们简短的道了别,大家十分热情的给予了他许多鼓励——顺便确认他真的是单独上路,而不是拽着其他人一起送死。
杰森·弗鲁豪夫少校除外,他是来报团取暖外加找平衡的。
当天傍晚,路易和第二步兵团就收拾好行李,带着自由邦联签发的“征召令”出发了;除了要尽快赶往扬帆城准备防御事宜,还肩负着督促各殖民地征兵,尽快组建起五万人规模邦联军团的任务。
至于冬炬城,灰雪镇以及东部五个殖民地集结军队,训练备战的任务,身为东部最强实力领袖的冰龙峡湾总督,自然就当仁不让了。
白鲸港北城门外,满面笑容的安森亲自带领一众军官团,向路易和第二步兵团挥手泪别;伴随着逐渐黯淡的夕阳,将近千人的队伍缓缓开赴远方,一点一点远去,模糊,最终彻底没入地平线。
在他们的前方,长湖镇,红手湾以及黑礁港的新大陆银行分部,已经开始动员后勤方面的力量,充足的物资和人员保障将大大加快行军速度;顺利的话,一边急行军一边集结军队的路易五天内就能抵达黑礁港,十天后就能看到扬帆城的城墙。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嘛。”
望着将晚未晚的天色,叼着卷烟的卡尔·贝恩忍不住开口道:“名正言顺的把路易·贝尔纳送走,这样在至高议会内再没能和你分庭抗礼的势力,影响你操纵邦联大权了。”
“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就可以更方便的开展工作,比如在即将成立的邦联参谋部内安插亲信,变成冰龙峡湾总督您的一言堂了。”
“咳咳咳…你说这些干什么?!”
扭头恶狠狠瞪了自己参谋长一眼,眼角泪迹未干的安森显得十分委屈:“整顿邦联军团,加快至高议会的集权效率,我忙前忙后都是为了邦联,有哪点是为了自己?!”
哪点?咬着烟头的卡尔抬头望天,简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吧,就算在百分之百的贡献中,有哪怕万分之一的私心,难道不也是理所应当?”安森无奈的叹了口气:“就算那一点点的私心,也完全是为了大家的利益着想;卡尔你是了解的,我本人完全不在乎名利这些东西。”
“只是为大家办事,不得不迎合多数人的想法,即便并不想要,也不得不从蛋糕上分走一块方便其他人获利;还要被迫背负营私自肥,篡权夺利之类的骂名…唉,嫉妒,纯粹是嫉妒。”
长长的叹了口气,无视了参谋长白眼的安森一脸的伤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费了这么大力气将路易·贝尔纳赶回扬帆城,肯定不仅仅是为了集权和提防路德维希少将的进攻而已;关键是要趁机‘说服’至高议会,让他们保证会推举我成为邦联军团的统帅。”
看着卡尔嘴角已经燃尽的烟头,轻笑着安森从怀中掏出烟盒和火柴递过去:“没错吧?”
参谋长一声不吭的擦亮火柴,完全不想再和总督大人废话。
类似的事情早就不是头一回,整个风暴军团上下都已经轻车熟路了,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毕竟事实就是如此,真正有资格领导整个自由邦联的,唯有扬帆城与冰龙峡湾两家。
而如果放弃邦联统帅的位置,就等于将接下来对战争的主导权——至少是自己这边的主导权——拱手相让;虽然路易·贝尔纳是个货真价实,正直到无可挑剔的好人,但涉及到自己的小命,风暴军团上下包括安森本人,都是不敢冒这种风险的。
卑鄙也好,无耻也罢,既然已经被迫与圣战军团为敌,风暴军团都必须成为邦联一方的主导与核心;哪怕路易·贝尔纳再怎么老实正直,把命运托付于外人之手,实在不是……
“邦联军团统帅…我不会和路易争的。”
安森突然开口道:“他如果真想要那个位置,那就让他当好了。”
嗯?!
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卡尔猛地回头,太过难以置信的他被吓得直接把点燃的烟头塞进了嘴里,又被烫得直接喷出来,精准命中了某个故作沉着冷静的总司令。
“啊——!”
被烟头差点命中耳朵眼的安森顿时凌乱了:“你干什么?!”
“这话轮不到你,应该我来说!”卡尔明显没工夫在意某些细节: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我不是都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你解释了,但我真的完全不明白啊!”
“唉,哪里不明白?”
谷璱
“再说一遍,哪里都不明白啊!”
眉头紧蹙的卡尔目光中闪烁着震惊的光芒:“把邦联军团统帅的位置让给路易·贝尔纳,你是不是疯了?!”
“当然没有,而且我也没说要让给他。”安森纠正道:
“你听好了,我说的是如果他想要的话…他如果不想,我当然也不会强求。”
“……这种文字游戏麻烦您还是找艾伦·道恩去研究吧,我的总督大人。”卡尔被气得牙痒痒:
“你说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确保贝尔纳,罗兰家族还能继续站在我们这一边啊!”安森理所当然道:
“如果路德维希少将第一个进攻的是白鲸港那当然无所谓,但如果是扬帆城的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对克洛维王国而言,既然得到了先头部队这个时间差,以利益最大化考虑绝对是拿下白鲸港,继而获得整个冰龙峡湾才是最优解;而攻克扬帆城固然能赢得声望,但也等于彻底抛弃了在殖民地的全部利益,并且拱手让给教会和帝国。
某种意义上,将其称之为“最坏结果”也毫不为过,因为这意味着克洛维至少在正面战场上,已经不打算获取任何利益。
“而教会和帝国愿意将‘攻陷扬帆城’的机会让给克洛维人,除了避免克洛维消极应战,也是要最大限度避免自身利益受损——既然是先头部队,武装水平可想而知是以轻装为主,不会对城市造成太多的损失。”安森沉声道:
“扬帆城是帝国在殖民地的统治核心,只要确保这里在接下来的战争中绝对安全,皇帝和教廷就能以此拉拢贝尔纳与罗兰家族,团结那些原本反对这场圣战的帝国诸侯们!”
“一旦情况发展到这个地步,对我们就十分不利了;所以扬帆城决不能轻易陷落,路易·贝尔纳也必须站在我们这边——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也要确保这这一点!”
面色紧绷的卡尔·贝恩始终没有打断安森的话,静静地听到了最后:“所以关键不是路易和邦联,而是以此来胁迫贝尔纳家族?”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安森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
“应该说是用拉拢的手段,确保我们这边的盟友能够继续站在我们这边…或者保持中立,至少不能叛变到敌人那边。”
“但事情就是如此……”参谋长心领神会的微微颔首,他大概明白这位总督大人的完美计划了。
扬帆城不能轻易陷落和路易·贝尔纳的坚定立场,都是确保贝尔纳与罗兰家族不会轻易支持战争的关键;两者都在扬帆城有着巨大的利益;无法攻克扬帆城确保利益安全,那就是对以两家为首的北方豪门与领主们利益的损害。
而路易·贝尔纳是贝尔纳家族唯一正统继承人,如果他坚定的站在了圣战军的敌对面,甚至成为了邦联军团的统帅,乃至十三殖民地名义上的领袖,原本主导了殖民地叛乱的风暴军团,就更难被帝国乃至教廷所针对。
毕竟他们必须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被宣传是“万恶之源”的卢恩家族和安森·巴赫,竟然都不是邦联的领袖;统领殖民地异端叛军对抗帝国和圣战大军的,竟然曾经的御前武官,贝尔纳家族的直系继承人?
这就是安森·巴赫为什么会突然表现得如此“大度”,甚至愿意将邦联统帅的位子让给路易的原因!
“卑鄙啊,真是太卑鄙了……”心生感慨的卡尔忍不住喃喃自语。
安森眯起眼睛:“嗯,你说什么?”
“我说真不愧是您,这么…完美的计划也想得出来。”
深吸口气,参谋长无缝切换了形容词:“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决定让阿列克谢跟随路易·贝尔纳,去扬帆城送死…我是说,支援呢?”
“这个啊,主要有两个原因。”安森从容不迫的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个,当然因为阿列克谢是我最信任的人,当然不是唯一的。”
“哦,那第二个呢?”卡尔毫不犹豫道,直接屏蔽了第一个。
“第二个,当然就是因为出发的队伍里还有那位罗曼上校…想要挡住路德维希少将,没有他可不行啊。”安森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罗曼上校不是那种善言辞的类型,我担心如果让认识他的人和他一起出发,很可能引起某些意外,所以只能让不认识他的…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满脸古怪的卡尔抿了抿嘴,深吸口气然后问道:
“谁告诉你,阿列克谢和罗曼两个人不认识了?”
安森·巴赫:“……”
…………………………
前往长湖镇的队伍内,走在步兵团队伍正中央的阿列克谢脸色僵硬,仿佛是拼了命在强烈克制着某种冲动,头皮发麻的埋头向前赶路。
但可惜的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扭头瞥了眼身侧那人的侧影,结果发现对方竟然也在看着自己,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
“有什么要问的不妨尽管问。”面若寒霜的罗曼冷冷道:
“但我也要提醒你,真相知道的越多,在你想摆脱的时候就越难以脱身,明白么?”
“明白!”阿列克谢赶紧点头称是:“我、我就只有一件事想要知道,就一件!”
面无表情的罗曼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静静的等待着。
阿列克谢深吸口气,他先是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在看他们之后才深吸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般,小心翼翼的问道:
“就是…您也准备加入我们,一起来‘曲线忠诚’了…是吗?”
罗曼:“……”
第三百八十五章 兵临扬帆城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四月二十八日,注定是个对自由邦联十分特殊的日子。
当三月下旬与纳克希尔王国的贸易结束之后,各种关于“帝国反扑”的情报就开始甚嚣尘上,数不清的流言和小道消息在各个殖民地不断传播;至高议会的不作为,各殖民地的报社甚至推波助澜,让刚刚“升级”的自由邦联人心惶惶。
进入冰雪消融的四月,至高议会不仅没有任何辟谣动作,反而加快了成立邦联军团的速度,参谋部的建立,各地的征兵任务也纷纷被提上日程,等于直接坐实了此前的“谣言”。
待到路易·贝尔纳向西行军,一路颁布至高议会的最终决议,集结邦联军团之时,此前还怀揣着最后一点点侥幸心理的各殖民地终于坐不住了,纷纷纠集了领地范围内一切的武装力量,加入扬帆城总督的队伍。
这当然并非因为他们真的深明大义,而是出于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扬帆城是邦联内十三个殖民地中,唯一拥有完整城防设施,各种物资都极其充盈的殖民地;自家殖民地完蛋了他们还能逃往扬帆城,而如果扬帆城完蛋了…那就该考虑是不是到要投降的时候了。
尽管白鲸港的实力丝毫不比扬帆城逊色,但大难临头的前殖民地自由派们,显然还是更相信“自己人”。
其中各地的守心这同盟在征召士兵过程中,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虽然名义上不在乎教派分别,但同盟的核心仍然是瑞珀主教领导的普世宗;曾经被教廷迫害,屠杀,经历了数百年战争依然不肯低头,逃往新世界的他们,永远不可能忘记被教廷针对的下场。
很快,一边急行军一边召集援军的路易·贝尔纳,队伍就从最开始只有不到千人的第二步兵团飞速扩充;当他将要穿过黑礁港的关隘前往灰鸽堡时,麾下已经聚集了至少在数量上可以和路德维希匹敌的两万大军!
当然这支军队的水分极大:来历不明的冒险者,信仰坚定的狂信徒,归化的土著民部落,半匪半民的佣兵团,本地人组成的民兵,商队的护卫…简直是自由邦联社会各阶层的游行展览,五花八门到令人头皮发麻。
这些人中除了不到五分之一的民兵,以及最开始的第二步兵团,能够坚定不移的执行路易·贝尔纳下达的命令,剩下的基本都属于打着旗号但自行其是,水平接近黑暗时代早期封建领主们的联军。
至于装备水平,人员素质更是无法形容:类似冒险者,佣兵和民团这些组织还知道自带武器和干粮,某些脑袋一热就来参军的,浑身上下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出发第三天队伍中就出现饿了两天晕倒路边的倒霉蛋,友军之下争抢物资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并且随着关于圣战军的消息传播,越来越多的殖民者开始主动参军,长湖镇以东基本都在向白鲸港聚集,以西则加入路易·贝尔纳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大军先头部队开进灰鸽堡时,从黑礁港到长湖镇的路途间源源不断有“援军”赶来。
如果不是新大陆公司承担了很大一部分补给任务,各殖民地也从与北海三国的贸易中积累了物资流转的经验,“大军”怕不是有一半以上都会饿死在行军途中。
对于这些军队水平一清二楚的路易,当然也并不打算倚靠他们坚守扬帆城,更不指望能对他们下达任何命令;他只是希望这支规模浩大的军团能够让圣战军看到邦联反抗的决心,打消“铲除异端”这种不切实际的残忍目标而已。
但他的目标注定是无法成功了…几乎就在抵达灰鸽堡的同时,一条关于圣战大军的噩耗传来:悬挂着克洛维王旗和秩序之环旗帜,不少于三十艘舰船的舰队,突然出现在扬帆城周边水域,并对港口方向进行了炮击。
攻城战,已然一触即发。
……………………
“轰——!!!!轰——!!!!轰——!!!!”
刺目的火光点亮了汹涌海阴沉的天空,平静的水面被激起阵阵浪花;伴随着刺耳的尖啸,一枚枚实心弹在扬帆城港口内炸开此起彼伏的冲天水柱。
曾经繁花似锦,人烟稠密的港口,此时已经被数十艘战舰团团包围;十余艘巡洋舰,两艘战列舰,甚至还有一艘全身漆黑,喷吐着黑烟的铁甲舰船,纷纷侧过船舷,傲然的向它亮出一排排又黑又粗的炮管,喷吐出象征着死亡和毁灭的火焰。
尽管并未对城市和岸边的几座堡垒构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汹涌的炮火已经完全压制了守军的反抗,数以千计的圣战军士兵们可以乘坐着登陆舰,大摇大摆的向着海岸和港口发起登陆作战。
而面对着漫天的炮火,潮水般扑上来的敌人,蜷缩在炮垒碉堡内的守军士兵们甚至不敢轻易离开靶子似的据点,寄希望于敌人会主动上等送死。
作为整个自由邦联历史最悠久,规模也最为庞大的殖民地,扬帆城的防御体系极其完备;除了环绕整个城区的菱形城墙,大大小小的堡垒、要塞和据点几乎遍布城市周边,其外从穹顶向下俯瞰,想进攻市区,至少要突破三重防线,并且用重炮彻底摧毁沿途的所有要塞和据点,同时以绝对火力压制来自城区内的炮火支援。
但奇怪的是尽管作用三十艘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但所有舰船却无一例外的停泊在扬帆城外的水面上,用根本谈不上准头的炮火掩护部队登陆,始终没有靠近港口的迹象;就连炮火也时有时无;以至于声势浩大,但根本不足以对岸防要塞构成威胁。
于是当登陆部队终于兴高采烈的登陆到岸边,整队准备继续推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还要徒步进攻一个个完好无损的炮台——而且是在被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炮管对准的情况下。
伴随着炒豆似的轰鸣,成片成片的交叉排枪,夹杂着少量四磅和八磅炮的实心弹在岸边炸开阵阵烟尘,将根本来不及找掩体的士兵打得溃不成军,哪怕能够顺利登陆,也完全无法站稳脚跟。
“真的就不能让舰队再向港口方向靠近了么?!”
望着海岸线上士兵们那糟糕的“表演”,路德维希忍不住扭头对威廉·塞西尔道:“或者动用两艘战列舰的主炮也行,把那两个该死的岸防炮台砸成碎片!”
“我非常理解您的想法,军团长阁下,遗憾的是不行。”面色同样难看的威廉·塞西尔摇摇头,语气诚恳的说道:
“为了能够提高效率,我们并没有携带太多六十八磅主炮的炮弹,两艘加起来也只有十发而已;这个距离命中率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至于让舰船靠近港口……”威廉突然顿了下,表情十分古怪,长长的叹了口气:“非常抱歉,但还请允许我拒绝。”
路德维希一怔,旋即冷哼着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对方。
虽然不高兴,但他其实非常清楚威廉·塞西尔坚持的原因;虽然同意协助,但实际上王家舰队并不在圣战军的体系之内,根本就没有协助攻城的义务;更别说让珍贵的舰船冒着受损沉船的风险,进入安防要塞的攻击范围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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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扬帆城的守军也实在是过于“歹毒”:大概是猜到了没办法抵挡圣战军的舰队,他们干脆就拆毁了港口以及港口的造船厂,十几艘不同吨位的帆船,统统沉在港口的码头内!
一旦舰船靠近,抛锚搁浅变成活靶子还都是不算什么,万一被某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凿穿了船底,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扬帆城摧毁了自己的港口,等于彻底断绝了来自海上援助的可能;不过认真想想没有海军的自由邦联,大概也没考虑过从海上投送支援,所以这种担心从一开始就是多虑的。
既然海军的舰炮支援不能过多指望,那就只能由陆军展开围攻了…从帝国那边得到的情报来看,扬帆城内的守军最多不会超过六千人,并且只有四磅和八磅两种轻型步兵火炮,平摊下来的话,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扬帆城的全部防御体系,必然有其薄弱的部分。
坐拥两万大军的自己虽然也缺乏炮火和优秀的炮兵,但兵力人数就是绝对的优势;三面围攻,破墙夺城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问题就是自己现在最缺的,恰恰是时间。
“从黑礁港截获的情报,有一支四万人的大军已经抵达灰鸽堡,随时会向扬帆城而来。”
威廉·塞西尔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报纸,递到路德维希面前:“您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应该是阻止这支四万人的援军,与扬帆城守军汇合。”
“四万人?开什么玩笑!”路德维希不屑的撇撇嘴:
“我看,顶多只有五千!”
“哦?”
威廉愣了下,他听出了对方的意思:“您认为前来支援的人…是安森?”
“一定是他!”
仿佛是已经看穿了某人的计划,路德维希嘴角微微上扬:“我们曾经在纳克希尔港停泊过,圣战大军对他而言恐怕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既然如此,猜到我们会进攻白鲸港或扬帆城,并不值得奇怪。”
“而在两个殖民地当中,冰龙峡湾是他的大本营,必然有着固若金汤的防御准备;唯一值得的担心,也就只有扬帆城而已。”
“再加上两地距离遥远,所以在得到情报之后,他必然马不停蹄的赶来支援扬帆城。”路德维希轻蔑一笑:“不过一支长途奔袭急行军,缺乏后勤又兵力稀少的援军,能起到多少作用呢?”
“虽然计划完全无误,但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大大低估了我的行动速度;怎么也没想到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赶到扬帆城,并且立刻就投入了攻城作战吧,安森·巴赫!”
看着路德维希那一脸信心满满的模样,原本还打算说什么的威廉·塞西尔摇了摇头,把想说的话塞回了心里。
算了,反正原本攻取扬帆城就是对方的使命,自己的任务只是将军队运送到目的地而已;何必自讨没趣,同时得罪两边的人呢?
时间过了一个小时,正当两人望着陷入焦灼的战局,准备继续下令向港口投送兵力的时候,一名骑兵军官突然跑上甲板,顾不得浑身透湿的狼狈模样,将一封已经湿透了的信笺递给了军团长。
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接过信笺,从容不迫的打开;结果还未看完,整个人的脸色就像变魔术一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两只眼睛几乎快要掉出来了。
好奇的威廉·塞西尔望着几乎石化了的军团长,忍不住也瞥了眼信笺上的内容;然后也没有比对方强多少,瞬间石化。
“紧报!于灰鸽堡一代有大规模军队行动迹象,规模约为两万;同时红手湾至黑礁港一线出现大量人员,辎重调动,向灰鸽堡方向增援…已有轻骑兵出现并袭扰扬帆城边境地区,疑似克洛维陆军装束!”
………………
灰鸽堡,路易军营。
“阿列克谢中校,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带着深深的疑虑,路易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的第二步兵团长:“只要驻扎灰鸽堡并不断袭扰扬帆城周边,就能让对面的圣战军团停止攻城?”
“没错。”阿列克谢点点头:“对面的圣战军总司令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是个战场上一心求稳的领军者;只要我们两万大军驻守灰鸽堡,之后缓缓向扬帆城推进,时刻从北侧威胁;除非有办法在确保不会被扬帆城守军切断后路的情况下消灭为我们,否则他绝不会轻易开始攻城的。”
“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不开战的前提下拖住他的行动,等候战局出现转机!”
“原来如此。”路易微微颔首,随即露出了会心的笑意:“对路德维希少将了解的如此深刻,怪不得安森会让您跟随我一同前来。”
呃……
尴尬的阿列克谢脑海中浮现出罗曼上校的身影,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是啊,那真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向荒草林前进
在得到了阿列克谢的肯定之后,路易长松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了暂时的松弛。
事实上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向扬帆城进军,只派遣骑兵对边境地区进行扫荡,并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能。
首先是自己麾下已经集结起来的“两万大军”不过是草草集结,连像样的指挥体系都不存在,自己对他们的约束能力极为有限;军事素质严重堪忧,武装水平更是粗劣到流亡逃民的水平,根本不具备大兵团作战的能力。
甚至就连这两万人能活着抵达扬帆城,都要感谢新大陆公司不遗余力的动员所有殖民地,提供了充足的后勤,否则怕不是有二分之一都会饿死在半路上。
眼下驻守灰鸽堡,靠着深沟壁垒还勉强看起来像一支强大的军队;真要在野外对峙,怕不是枪声一响就要暴露原形,转瞬间就要全军覆灭。
说得更实际些,这支两万大军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纸老虎;能不能吓住对方完全不在于他们自己,而取决于敌人的想象力。
当然,素质差,不听指挥的问题可以通过种种手段加以解决;对于训练新兵,风暴军团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同样出身帝国的路易,也并不是没见过这种多方汇集组成的联军,身为艾德兰大公国继承人的他在这方面也称得上轻车熟路。
问题在于,这些都需要时间;在这支“援军”真正形成战斗力之前,必须确保攻城的圣战军团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可以靠数量就震慑敌军不敢轻举妄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接下来就可以高枕无忧,放心大胆的与圣战军团对峙了。”
灰鸽堡城堡主堡塔楼的顶端,俯瞰城下那攒动的人头,乱糟糟犹如乞丐窝棚一样的大军军营,背着双手的罗曼冷冷道:“路德维希少将的确性格谨慎,尤其是在伊瑟尔战争之后…可在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要果断!”
“一旦做出‘解决北面威胁,而后才能攻克扬帆城’的决定,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向这里进军——就如同当初他受困雷鸣堡城下时,依然分兵守护橡木镇一样。”
望着罗曼上校的背影,阿列克谢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他其实没参加过雷鸣堡之战,但从卡尔·贝恩参谋长平日里的吐槽中,多少了解过不少关于总司令大人和这位老上司的“丰功伟绩”。
如果说安森·巴赫总司令脑洞大开,而且执行力超强的鬼才;那路德维希少将就是经常性在最后关头破罐破摔,不顾后果的疯子。
一个是真敢说,一个是真敢信。
“那您认为,路德维希少将会在何时采取行动,解决我们这支…来自北面的威胁?”阿列克谢试探着问道。
罗曼没有立刻回答,他像是陷入沉思般迟疑了一阵,而后回首凝视着第二步兵团长的眼睛,神色冷峻:“……难说。”
呃…唉?
虽然也没指望对方能给出什么保证,但这个回答还是让阿列克谢一阵踉跄。
“路德维希少将是否出兵,主要取决于他掌握到的情报…或者说他认为的情报。”话说到后半段的罗曼声音突然压低,小声呢喃;但很快又恢复了语气:
“通过我们此前故意放出的情报,足以确保少将意识到这是一支集结了整个自由邦联力量,总兵力与他几乎相等,但战斗力必然要逊色许多的征召兵军团。”
“按照少将一贯的作风,应该会首先突破扬帆城周边防御,而后修筑攻城阵地,对城内守军实施压迫式封锁;确认敌人已经无处可逃以后,分兵扫除自己攻城占领之外的全部威胁。”
“以扬帆城的规模,如果要剪除外围的部分要塞,建立起足够包围整个城市的封锁线,大概至少需要一个月到五十……”
“阿列克谢中校!”
急促的脚步和呼喊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面无表情的罗曼意味深长的看了阿列克谢一眼,默默躲到了塔楼边缘处的一个角落。
深吸口气的第二步兵团长转过身,不太高兴的看向气喘区区,小跑着爬上塔楼来的骑兵军官:“有什么急事吗,杰森少校?”
“有,而且十万火急!”
上气不接下气的杰森激动道:“刚刚从扬帆城周边袭掠返回的骠骑兵报告,觉察到圣战军团已经成功登陆,并且有向北大举移动的迹象!”
嗯?!
不仅仅是阿列克谢,就连躲在角落里的罗曼也怔在了原地。
……………………
“军团长大人,您这样实在是太鲁莽了!”
“是啊,刚刚登陆立足未稳就立刻发动进攻,一旦扬帆城内的守军发动突袭,随时都能切断我们的退路,把我们堵死在扬帆城和灰鸽堡之间的丘陵地带,根本无处可逃啊!”
“这还不是最危险的…匆忙行动,我们的物资只能坚持不到五天吗,脱离和沿海地点还严重缺少重火力;对面的灰鸽堡可是有两万大军坚守的要塞,怎么想也不可能区区五天就能轻易攻下!”
“说的没错,这根本就是去送死!”
“恳请军团长收回成命,这种大胆的军事计划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
路德维希圣战军的临时军营内,军官们七嘴八舌的抱怨,正朝着,拼命寻找拒绝执行这个“送死命令”的理由;一双双或是愤懑,或是惊恐,或是可怜的目光汇聚在面色阴沉的军团长脸上,恨不得冲上去代替他宣布任务取消。
“够了!”
猛然站起身的路德维希“砰!”的拍了下面前的地图桌,眼神中尽是不屑:“你们这些…这些军官们,难不成到现在了,还没有看清我们目前的处境吗?!”
“两万大军坐镇灰鸽堡,就意味着除非我们能够速战速决,否则随时都能与城内守军南北夹击;不解决掉这个威胁,我们根本不可能毫无负担的进攻扬帆城。”
“而如果不尽快拿下扬帆城,以我们目前的补给根本不可能坚持多久,一个月就是最大的极限;即便届时还能坚持,我们又该怎么面对教廷,面对圣战军的统帅部?难道真的要让克洛维在全世界面前蒙羞吗?!”
“至于风险,我当然清楚这么做要冒很大的风险,但不这么做的后果更加严重;如果诸位有任何一个能够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或者起码可行的计划出来,我也不是什么固执己见,冥顽不灵的人。”路德维希沉声道:
“但在那之前,只要你们还认为我是这支军团的军团长,我说的话就是命令;现在,执行命令!”
低吼声在营帐内回荡,面色冷峻的路德维希环视众人,希望从他们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丁点的勇气和决心;再不济,类似安森·巴赫那种“喜欢谈条件”的家伙也可以。
遗憾的是并没有…面对长官的慷慨陈词,克洛维圣战军的军官们除了沉默,更多的是无所谓,以及毫不在乎。
这也很正常,毕竟对于参加圣战这件事克洛维本就消极,东拼西凑起来的军队也基本是各个势力扔出来也应付了事的,和主力精锐不说伯仲之间,基本上也是毫无关联;各种好处军功,几乎也不可能轮到他们的头上。
就是这么一支军队,突然告诉他们要委以重任,为王国和信仰而战执行风险巨大的任务时,他们首先想到的肯定不是机会来了,而是“老乡,借人头一用”。
甚至如果颁布命令的人不是路德维希,换成随便其他某位将领,在场的军官们根本连听都不会听,早就作鸟兽散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半晌的沉默之后,眉宇间闪过一丝失望的路德维希深吸口气,突然换了种更加轻快的语气:“确实,诸位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如果在与灰鸽堡敌军开战时,被扬帆城守军切断退路,甚至前后夹击,对远征至此的我们称得上致命的威胁。”
“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灰鸽堡的敌人真的能挡住我们的进攻;而扬帆城内的守军会鼓足勇气,出城作战才行。”
“如果二者都不成立,风险也就荡然无存了,不是吗?”
信心满满的路德维希,在一众迷茫的目光中翘起了嘴角。
……………………
“荒草林?!”
看这地图桌上的标识,足足愣住了半分钟的阿列克谢十分不解的望向骑兵少校:“路德维希少将是不是傻…呃我是说,他们停留在那里干什么?”
“完全不清楚。”浑身是汗的杰森·弗鲁豪夫迎着第二步兵团长,年轻骑士以及精灵少女的目光,略显疲态的摇摇头:
“在成功登陆,并且突破了扬帆城的外围防线,路德维希少将似乎在城外构筑了简单的攻城营地,然后便率领圣战军一路北上,最后于荒草林停止行军,构筑阵地,完全是准备迎战的架势。”
“据负责侦查的骑兵汇报,路德维希少将应该是调动了他全部的精锐主力,因为他看见了不少于三十门步兵炮,掷弹兵团旗,还有骑兵…规模不少于两个团。”
“两个团?!”阿列克谢更惊讶了:
“他们千里迢迢带了两个骑兵团过来,你确定?!”
如果对面是帝国的军队,他绝对不会如此震惊,但克洛维可是出了名的“步兵队长”——两万人的军队里有两个专门承担战斗任务的骑兵团,而且还是跨海作战,这……
面对同僚的质疑,杰森·弗鲁豪夫没有做任何辩解,默默撸起袖子,露出了缠绕着绷带的小臂;一道狰狞的刀伤从腕部延伸到肘关节,只差些许就能把他的胳膊直接砍下来。
一切不言自明。
“杰森少校,你辛苦了。”
年轻骑士默默开口道,身为骑士的他当然认得出来,这种程度的伤口如果不出意外,几乎只有在骑兵之间正面交锋时才会留下:
“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路德维希少将并不是准备迎战,而是挑衅。”
挑衅?
诧异的阿列克谢愣了下,旋即有所明悟道:“您是说,他在主动试探我们?”
“恐怕是的。”路易的表情逐渐沉重:
“既然路德维希是圣战军的一员,那么恐怕多少也从帝国手中得到过关于殖民地的情报;他应该知道以殖民地的力量,匆忙集结起的两万大军不可能有多强的战斗力。”
“如果我们主动进攻,他就可以在荒草林这个重要据点以逸待劳,击溃或者将我们彻底消灭;而如果我们死守灰鸽堡,始终没有继续前进的迹象,那……”
年轻骑士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众人已经理解他的意思。
不进攻的话,他们这两万人的“纸老虎”就会被戳穿真面目;届时路德维希将不再有任何顾忌,全力进攻扬帆城。
原本自以为聪明的计划,结果成了致命的弱点…气氛突然变得压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进攻吧。”
阿列克谢率先打破了沉默,对着路易说道:“向军队下达命令,朝荒草林前进。”
“……你确定?”年轻骑士的瞳孔微微骤缩:
“以目前军队的素质,如果和克洛维的军队正面交锋,可以说必输无疑。”
“也许吧,但会不会输也得等打过才知道;但继续等下去,才是真的看不到一丁点胜利的希望。”阿列克谢微微昂首,目光无比坚毅:
“来之前我答应过总司令,不会眼睁睁看着扬帆城下落,所以…下令吧,路易·贝尔纳爵士,让大军向荒草林前进。”
“既然路德维希少将想要试探我们的底气,正好,我们也应该了解下他的军队在离开舰队掩护之后,是不是也能保持战斗力;跟他们好好较量较量,看谁才是那个真正的纸老虎。”
“我第二步兵团,愿意担任先锋!”
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阿列克谢,错愕的路易先是一怔,紧接着下意识望向旁边的芙莱娅;目光温柔的精灵少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的微笑着。
“噗嗤——”
年轻骑士笑了:“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连一位克洛维的普通军官都比身为骑士的我更有勇气。”
“真是…相当的丢脸啊!”
颇为自嘲的感慨一声,路易抬起头,目光精光的望向阿列克谢,两人四目对视:“向荒草林前进。”
阿列克谢微微颔首:
“向荒草林…前进!”
第三百八十七章 前一个!
帝国,骁龙城皇宫,皇帝寝宫。
柔软且充满蕾丝花纹装饰的绸缎窗帘遮住了两侧的落地大窗,令柔和的光线以错落有致的方式漏进房间,轻轻的播撒在一位神色俊朗,眉宇间却弥漫着愁容的男子身上。
一身用鸢尾花纹装饰的灰湖绿色礼服与低领白色衬衫,领口也只有红色领结聊作装饰;披散的金色长发落在肩膀上,末尾还有些许的微卷,让俊朗的男子还多出了几分书生气;乍一看仿佛是位饱读诗书,但更骁勇善战的骑士。
直至那戴在头顶的金色宝冠,彻底击碎了这一切幻象。
约瑟夫·赫瑞德,亦或者应称之为约瑟夫三世,当今何赫瑞德王朝的皇帝,自三十岁继位至今已有十五年之久;前八年与当各地大公豪门争权夺利,竖立威信;后七年不断挑起战争,拉拢外援,将克洛维视为自己的一生之敌。
拉拢伊瑟尔精灵,加强对殖民地掌控,威慑七城同盟(瀚土),插手北海三国内政……圣徒历九十五年,包围北港;圣徒历九十九年,突袭克洛维边境,战争绵延两年之久,期间还曾插手瀚土内战却遭惨败,后又丢失殖民地,损兵折将……
望着眼前神色忧郁的帝国皇帝,安坐在天鹅绒扶手椅上的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格兰德·曼弗雷德脑海中涌出无数的讯息与情报,如同信笺般一条一条从眼前划过。
“从纳克希尔大教堂传来的消息,路德维希圣战军在汹涌海途中遭遇了风暴,抵达港口后足足休整一周才恢复了些许元气,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扬帆城。”
格兰德大团长微微颔首,恭敬中却带着几分傲慢的直视着皇帝的眼睛:“看起来,想要惩戒异端似乎仍然必须要倚靠勇猛无畏,被秩序之环赐福的帝国骑士才行;在下似乎可以提前恭祝陛下派出的圣战大军,在新世界取得的辉煌胜利了。”
“恭祝?”
约瑟夫皇帝自嘲的轻笑一声:“且不说先头部队损失惨重,极有可能无法确保完成预期目标;尊敬的大团长阁下,教宗派遣您到我的皇宫来做客,应该不只是为了向我…嗯,提前恭祝的吧?”
“当然不是,主要有两件重要事项必须要向陛下汇报。”格兰德慢条斯理道:
“第一件,就是针对向帝国提供的战争贷款,以及圣战援助的金额数字;第二,裁决骑士团即将开拔,行动方面还需要得到帝国方面的配合,所以要向陛下提前做出通知。”
“此次出战,很可能是历年来骑士团出动规模最大的一次;物资调动,人员派遣,以及涉及到军队安排等多重因素,还望陛下愿意伸出援手,予以方便。”
“当然没有问题。”约瑟夫三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请问需要帝国提供哪些方便,要人还是物资;但凡赫瑞德家族有的,贵方都可以尽管开口。”
“这个先不急。”格兰德微笑着抬手打断了皇帝:“我们还是先来聊聊贷款和援助的金额,解陛下眼前的忧患。”
“在此前与克洛维,瀚土以及殖民地的全面战争当中,陛下为了快速动员起军队作战,分别三次以帝国,两次以皇家名义向教会借贷,并且因为数额巨大,承诺了百分之二十的高额利息,并且以晓龙公国内十座矿山的开采权,帝国境内商税,骁龙城的入城税,空地建设权作为抵押。”
“前前后后,总计从教会贷走了将近四千万金币的现金,当然也有不少是以物资的形式。”格兰德顿了下,语气略带几分微妙:
“两年之间,如果在下了解的情况无误,这些贷款应该已经所剩无几;并且因为沉重的还贷压力,让陛下的国库空虚了许多。”
话音未落,约瑟夫三世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难看了。
“虽然教会的银行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一个需要保持盈利,以确保秩序世界金融稳定,商贸繁荣的机构;但黄金只有在保持流通的状态下,才能承载整个社会的财富,否则也只是一堆不能吃,不能穿的金属罢了。”格兰德继续道:
“以帝国的现状如果再持续下去,将很快榨干整个社会的财富;黄金被用于还债而导致通货紧缩,宫廷缺乏财源而无法维系统治的稳定;秩序世界的守护者,将极有可能在未来五到十年之后,失去履行职责的能力。”
“请不要怀疑这个数字,它是教廷内部最杰出的学者,使用最先进的差分机得出的结果。”
格兰德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但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毫无身为“臣子”的谦卑。
“那阁下的意思是什么,劝我与克洛维彻底和解,还是不要大张旗鼓的出兵新世界,为秩序之环征讨异端?!”
约瑟夫三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不是没想过教会利用贷款和援助逼勒索,亦或者说早在开始时便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对方如此毫不掩饰的威胁,还是让他按奈不住心中的怒意。
“不,陛下您多虑了。”轻叹口气,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抬起头来:“靠援助迫使陛下服从教会…这是廷与教宗陛下从未有过的想法,更不会用这种方式羞辱秩序世界的守护者。”
“请您不要忘记,自圣徒历四十七年之后,教会就已经没有干涉世俗的权柄;能够统领各国,建立盛世的那个人,只能是您。”
“那您刚刚……”
“我刚刚的言论,只是实事求是的阐述陛下与陛下的帝国,正在面临的困难而已。”格兰德再次打断道:
“身为陛下的臣民之一,秩序教会除了维系全世界对秩序之环的信仰,也有责任为陛下略进绵薄之力,排忧解难。”
“为此,在经过认真的商议之后,教会愿意将陛下抵押的十座矿山,帝国境内商税,骁龙城的入城税,以及种种收入来源,包括您承诺的百分之二十的年利息,统统予以免除!”
“不仅仅是这些,在对各方势力的圣战援助之外,教会还愿意向皇室提供一笔额外的补贴,确保陛下在治理国政,号令圣战军为信仰而战时,无钱财匮乏之患。”
说完,格兰德大团长缓缓起身,向眼前诧异的皇帝躬身行礼;低头的同时,双手奉上了一份包装精美的“信笺”——全部都是教廷直接开具的支票。
看着这份近在眼前的诱惑,约瑟夫三世犹豫了。
想从教廷手中得到这份“补贴”,肯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并且用脚趾头想也不难猜到,需要付出何等沉重的代价…所以现在的帝国,真的能够承受吗?
不,应该是现如今的自己,还有拒绝的资格吗?
无需多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我明白了。”
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么,现在是否可以陈述,贵方在这场圣战当中,需要帝国提供哪些援助?”
看着不动声色就将支票收入怀中的约瑟夫三世,格兰德的脸上露出了极难察觉,并且一闪而过的轻蔑。
“也并不是多麻烦的事情,只是有些比较费力气的事情,需要得到帝国骑士们的援助而已。”格兰德轻描淡写道:
“概括起来的话,大概一句话就能说清楚。”
“哦,请讲。”
“自由邦联…必须…被毁灭。”
注视着皇帝的眼睛,格兰德微笑着一字一句道:“自由邦联,十三殖民地,卢恩家族…必须…被毁灭!”
短暂的沉默后,约瑟夫三世突感毛骨悚然!
…………………………
新世界,白鲸港至长湖镇一带。
在送走了路易·贝尔纳和第二步兵团第三天之后,得到了关于圣战军团袭击扬帆城情报的安森立刻下达了动员命令,向扬帆城派出援军。
因为是临时征召,而且路易麾下的军队兵力已经超过一万(刚刚得到的情报),考虑再三之后,安森决定将自己率领的援军兵力控制在八千左右,但火力方面必须保障充足。
于是第三,第五步兵团,卫兵连,炮兵连已经剩余的全部骑兵,外加五千名已经训练完毕的射击军作为援军,奔赴灰鸽堡。
掷弹兵团,第四步兵团则继续坚守白鲸港,同时训练不断向冰龙峡湾集结而来的各地征召士兵,以及剩余的一万名设计军团。
事实上虽然事先各种“恐吓”了跟随路易离开的阿列克谢,但实际上安森其实并不相信路德维希真的能速攻拿下扬帆城,继而进攻袭掠其它殖民地。
这并不是对路德维希少将个人实力,或者说克洛维圣战军团的实力存在怀疑,而是就算换成安森自己,也完全不觉得这座城市是能够轻易拿下的。
想要攻克一座防御体系完善,数千守军驻守,并且已经有了事先准备的城塞,而且要速攻拿下,方法无非两种:不仅成本的炮火攻势,外加至少是敌人五倍以上的兵力。
那路德维希的军队具备这两个条件吗?
看起来大概是具备的,但实际上恐怕根本发挥不出来。
没错,倾巢而出的王家舰队总计有三十艘战舰,甚至还有一艘新式的蒸汽铁甲舰,火力貌似强大到足以瞬间摧毁整个扬帆城;但安森是实际率领风暴师乘坐过战舰的;他非常清楚三十艘装满补给,物资和两万名士兵的舰船,根本不可能携带多少炮弹。
那些数以百计,在港口前一排排拉开,黑洞洞的炮门,真的就是看起来比较唬人而已;真让他们“万炮齐发”,怕不是坚持五分钟就可以宣布结束了。
一上来就用掉自己最大的底牌,路德维希恐怕要脑袋里有坑才会这么干。
至于超过守军数倍的兵力,这一点貌似是满足了;但如果真的要靠尸体铺路,一条命一条命拿去填堑壕,两万大军不是不能拿下扬帆城,但拿下之后呢?
就以最乐观的结果估计,伤亡过半的圣战大军对自由邦联那根本不能算威胁,叫大礼包更合适。
一个月,按照安森的估计,路德维希想要在不出现重大伤亡的前提下攻克扬帆城,至少也需要一个月。
在此之上,路易和阿列克谢一路收拢军队,凑出个装样子的两万大军怎么想也不是什么难事;城内有意志顽强的守军,城外有兵力仿佛的援军;以自己这位老上司的性格,绝不敢轻举妄动。
嗯,完美!
带着这份自信,安森并没有让部队急行军,而是与辎重部队保持了步调一致;甚至为了体现出对后勤的重视,总司令大人的司令部也放在了队列中非常靠近辎重车队的位置。
没错,绝对不是因为想蹭马车,避免骑马这种听上去就很荒谬的理由;擅自制造假新闻污蔑总司令之人,全都是自由与忠诚的叛徒!
行军之余,安森甚至还有空闲对白鲸港的至高议会和冰龙峡湾总督府做出指示:新一轮的征兵工作已经抵达最后期限,必须尽快完成预定目标;军队武装水平仍未达到百分之百,射击军仍然处于四个人分三枝枪的状态;税收是四月工作的重中之重,要让邦联人民明白死亡或许可以避免,但缴税是他们一生中必须完成的义务……
这份自信持续了很久,直至即将抵达黑礁港的安森,收到了从扬帆城送来的情报。
“……你说什么?!”
“阿列克谢中校与扬帆城守军顺利汇合,路易·贝尔纳爵士与城市周边的自由派成功取得了联络,得到了当地势力的积极支援,并伺机筹划与守信者同盟联手,武装当地农庄与大大小小的殖民地聚落。”
看着眼睛都快瞪出来的安森·巴赫,被吓坏了的传令兵只能如约照办:“目前他们已经武装了约六千多当地的民兵,并将当地的聚落都进行了简单的要塞化,有了简单的幕墙和壕沟。”
“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安森猛地上前一步:“前一句,你前一句说的什么?!”
“呃……”传令兵浑身一震:
“路易·贝尔纳爵士与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于荒草林惨败,两万大军已…已溃不成军!”
第三百八十八章 扬帆城必须陷落
荒草林的惨败,败得连一丁点悬念都没有。
面对严阵以待,做好了充分准备的路德维希,路易·贝尔纳麾下的“两万大军”唯一的优势仅仅只有士气而已;但有时候士气这种东西也未必一定就越多越好,甚至可能会带来反效果。
当他孤注一掷,拿出几乎是赴死的决心下令前进时,在这两万大军的眼中看到的却不是远方杀来的强敌,而是路易·贝尔纳爵士的一呼百应,是自由邦联的空前团结,威武雄壮的军团和陆陆续续,近乎源源不断的援军。
而路德维希方面却恰恰相反:全军上下都认为军团长大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要带着他们这两万人跑去灰鸽堡主动送死;从早到晚都寝食难安,时刻恐惧着两万彪形大汉奸笑着朝自己扑来的同时,背后再突然冒出扬帆城守军的魁梧身影,前后包夹。
因此在路德维希下令在荒草林“临时”驻扎,修建些“简易”工事时,全军上下几乎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潜力,用恨不得一夜之间建造城堡的劲头修筑防御阵地。
密集而复杂的三层堑壕,多如牛毛的木栅拒马,层层厚土,岩石和沙袋垒砌的炮垒哨站…原本看上去特别不起眼,地形还十分狭窄的荒草林据点,只用四天就变成了能够完整容纳一万五千名士兵的军团级防御阵地。
为了防止敌人利用周边环境突袭,圣战军直接砍光了周围所有的树林,再用这些原木进一步强化工事,修筑起一道道阻碍步兵行动的低矮幕墙…整个阵地只用六天不到就完成了半要塞化,横在灰鸽堡与扬帆城之间。
失去了树林造成的视线阻碍,路易的两万大军就算想绕也绕不过去了,只能正面强攻。
一群缺乏重火力,缺乏训练,指挥体系混乱却自信心爆棚的军队,进攻严阵以待兵力也几乎等同的防御阵地,结果必然是能有多惨烈,就有多惨烈。
事实也确实如此,进攻刚刚开始,两万大军根本没有遵从路易予以的命令,炮声响起就变成了脱了缰的野狗,撒欢似的冲向那看起来低低矮矮,很好翻过去的幕墙…完全没注意到从后面堑壕中走出来的,一排排队列整齐的线列兵,以及躲在掩体下的,散兵们探出来的漆黑枪口。
十五分钟…在持续了十五分钟的不间断射击后,数以百计的尸体横倒在了那看起来“很好翻过去”的幕墙下,一小部分成功踩着前排尸体冲过去的也彻底失了神智,更没有队友的掩护,变成了落单的移动靶。
随着前锋溃败,看似强大的两万大军直接犹如雪崩般解体;绝大多数人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只听到如雷贯耳的枪炮声,就在溃兵的裹挟中四散奔逃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早在战斗开始之前,路易和阿列克谢就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并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路德维希和他“英勇无畏”的军团并没有。
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在亲眼看到敌人全线溃败之后,躲在阵地与堑壕内的士兵们仍然觉得这只是敌人的疑兵之计,足足过了一个小时也没等到敌人再次进攻,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打赢了?!
被路德维希反复催促,甚至直接原地处决了一个抗命军官的骑兵这才被动员起来,追击溃逃敌军,但为时已晚…两万大军多半已作鸟兽散,被骑兵们追上的仅仅是极少数运气特别不好,落单了的倒霉蛋而已。
恍然大悟的军官们还来不及高兴,就立刻收到了另一个坏消息:驻守在扬帆城外“围攻阵地”内的五千多人遭到了扬帆城守军的突袭溃败,被一路追杀到滩头地带;在海军的舰炮掩护下,才总算摆脱了被全歼的悲惨命运。
这还没完,因为夺取攻城阵地,不再被封锁的扬帆城守军已经向荒草林派来了援军:共由一个胸甲骑兵连,一个骑兵团外加五百人的轻装步兵组成。
与此同时,就在圣战大军静坐的一小时内,在溃兵“掩护”下的阿列克谢已经率领第二步兵团绕到了阵地侧翼,一个距离路德维希指挥部非常近的位置。
原本他的任务是前锋主攻,负责稳定阵线和必要时发起纵队突击,强行在圣战军的线列中撕开缺口。
但结果那些根本不服从命令的联军士兵冲得比阿列克谢还快,不到千人的第二步兵团瞬间变成了战场上“不起眼”的存在;就连击溃了西侧阵地的幕墙,纵队穿插一直抵达到阵地的侧后方,也没有被发现。
这其中除了运气足够好外,也因为双方“恰巧”都穿着相同颜色的军装,一度让圣战军战士们误以为是自己人,全然没有防备。
觉察到扬帆城援军之后,阿列克谢先是确认了路德维希指挥部的位置,而后果断率领第二步兵团发起进攻。
在遭到突袭的情况下,震惊的路德维希倒是完全没有慌乱,首先否决了周围人撤退的建议,而后率领卫兵依托周围的堑壕工事,对突然扑上来的阿列克谢展开了顽强的抵抗。
没办法,他实在是太清楚自己麾下这帮胆小鬼的士气了;万一指挥部被对方拿下,刚刚胜利的战斗立刻就要反胜为败——何况他对自己亲手布置的阵地相当有信心。
面对着错综复杂,密如蛛网的堑壕工事,兵力局部占优的第二步兵团竟然无法发挥人数优势;无论阿列克谢高喊多少次“直取军团长人头!”,挥舞着烈焰长刀亲自带队冲锋,也无法突破区区两百多卫兵组织的封锁线。
眼看战局彻底无法逆转,他也只能带着步兵团抢在被包围前赶紧撤退;注意到这支“友军”的扬帆城守军立刻前来接应,在阿列克谢撤退道路的两侧列阵,左右夹击,直接歼灭了追击的敌人。
成功汇合的双方虽然击退了进攻,但也已经无路可选,只能向扬帆城快速转进,扔下在自己阵地中凌乱的路德维希。
太过“简单”的胜利加上军团长险些被干掉引发的不安,让圣战军迅速分裂成了两派:一边觉得应该乘胜追击,彻底攻克灰鸽堡,扫荡扬帆城周边聚落搜集物资,彻底控制整个扬帆城地区再进攻重兵驻守的城市。
另一边则认为既然威胁已经暂时解除,那就应该撤退,继续围攻扬帆城;灰鸽堡也好,周围的殖民地也罢,都不是他们的任务目标,没必要冒风险做多余的事情。
双方的人数几乎是一半对一半,而且都无法说服对方;军队东拼西凑造成的恶果在这一刻彻底暴露了出来:路德维希可以在他们没主见的时候强行让他们服从命令,可只要爆发矛盾,选择任何一方都会引起另一边的不满。
迫于压力,路德维希最后也只能选择“两手都抓,两手都硬”——两万大军一分为二,自己亲率一万围攻扬帆城,剩下的负责扫荡和劫掠周边的“异端分子”。
然后,“我全都要”的恶果立刻就来了。
原本两万人围攻扬帆城就已经略显吃力,多亏有舰队从海上封锁才不至于显得太过寒颤;现在只有一万人,兵力已经和守军相差无几,甚至火力上还比不过对方。
这倒不是说火炮的数量不够,纯粹是炮兵水准实在是天差地别;整个圣战军上下真正懂得如何使用火炮的,就只有军团长大人自己;城内守军虽然数量不多,炮弹也有限,但都是极其优秀的帝国炮兵,吊打矿井出身的“克洛维十年老炮兵”毫无压力。
一番极限操作之后,险些被守军反杀的圣战军团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总算没有再被赶回滩头。
而坚持“犁庭扫穴,以除后患”的圣战军团,下场也是相当的相当的悲惨;因为胜利的实在是太容易,以至于实际上被他们“全歼”的两万大军,根本没有出现多少伤亡。
这些人绝大多数溃散到了扬帆城各地,极少数还能被组织起来的则陆陆续续撤退,回到了灰鸽堡,依托着城堡重新完成了武装;虽然反攻是没希望了,但坚守下要塞还是没问题的。
与此同时,与大军失散了的路易·贝尔纳则在少数部队的保护下,成功撤退到了扬帆城外某处的殖民地聚落;一边收拢溃散的军队,一边和本地的自由派取得联络。
至少在扬帆城一带,贝尔纳家族的声望是不容置疑的,尤其在忠诚派被彻底铲除之后,剩余的殖民者几乎都变成了路易·贝尔纳的忠实拥趸,也是他统治扬帆城的核心根基。
在他的统筹下,整个扬帆城周围大大小小的聚落,农庄迅速建立起了武装力量,伏击圣战军团派出来劫掠和侦查的小股部队…暴动的烈火迅速燃遍了每一寸土地,几十上百个殖民地聚落,都变成了田野间的据点要塞,密密麻麻的织起了一张大网。
等统帅一万多圣战军士兵的军官们觉察过来的时候,他们不仅无法从那些据点中轻易获得补给,甚至已经被这张大网彻底包围了。
每一次派出部队试图攻克某个聚落农庄都会迅速暴露,还未抵达目的地便遭到数倍于己的敌人埋伏偷袭,或者还没抵达目的地就已经人去楼空,留给他们一堆焚烧殆尽的废墟,什么也得不到。
至于像破坏道路,在军队的必经之路中布置陷阱,撤退前在带不走的粮食里投毒…更是不胜枚举,让一万多人的大军在荒野林空耗,眼睁睁看着后勤储备日益减少。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敌人,早已不再是最初看得见的城市和所谓的自由邦联;这片土地,还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在与他们战斗。
而路易·贝尔纳则利用这段时间,靠着自由派们的努力重新建立起了六千多人的军队,甚至靠捡拾溃兵丢弃的装备,和从圣战军手中缴获的战利品,成功将这支军队武装了起来。
虽然战斗力依然是臭鱼烂虾的水准,但这支军队与此前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是路易从无到有一手组建——哪怕水平再低,也会坚定不移的执行他的命令。
但没等到他带领这支军队一雪前耻,与扫荡乡野的圣战军正面交锋,意识到局势恶劣到极点的一万多圣战军便已经选择撤退,与正在围攻扬帆城的另外半个军团重新汇合。
路易只得占领了被对方舍弃的荒草林,并以此为大本营继续与扬帆城周边保持联络,同时派人向灰鸽堡方向求援。
……………………
“求援?”
声音低沉的路德维希缓缓抬起头,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让在场军官们浑身一震:“一万多装备精良的军队,被几千拿着乱七八糟武器的民兵打到不得不撤退…你们居然还有勇气告诉我,要向海军求援?!”
“告诉我,圣战军的颜面何在,王家陆军的颜面何在?!”
声嘶力竭的咆哮在营帐内回荡,伴随着微微的震动,桌上和两侧的煤油灯如同军官们的心情一样,忽闪忽灭。
“从现在开始,对扬帆城周边及灰鸽堡的扫荡到此为止,集中全部兵力做好攻城准备;争取在半月之内,拿下扬帆城!”路德维希厉声道:
“我已经向威廉·塞西尔上校提出恳请,让他们在得到信号之后,由两艘主力舰使用六十八磅主炮轰击扬帆城的城区,军队则趁城内守军混乱的时机发动进攻。”
“先锋部队包围外围的堡垒,后续部队继续纵深推进;焚烧也好,洗劫也罢,总之要对城内所经过的区域进行最大限度的破坏,给守军压力,让他们在沉重后果面前被迫投降。”
“不然,我们就一点一点,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屠城!最后把他们挤压到城中心的堡垒内,再用大炮轰上天!”
“我再重复一边,半月之内,扬帆城必须陷落!”
第三百八十九章 血火孤城
凌晨,扬帆城总督府。
地窖。
轰隆隆的炮击声近乎不间断的响起,透过层层花岗岩和泥土传入房间。
接二连三的震动,让狭窄沉闷的地下室仿佛成了滔天巨浪中的一艘孤舟;忽闪忽灭的灯火,把筛筛掉落的灰尘映上悲惨的光,老鼠们像是大难临头的水手般四处乱窜,却还不忘争夺墙角的蟑螂尸体。
翘着二郎腿的阿列克谢平静的坐在长桌一段的椅子上,抱着柄帝国式样的马刀,又脏又破的克洛维军装外套了件不怎么合身的胸甲,靠近心脏的位置还有个补起来的枪眼。
他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坐在这儿,仿佛外面的炮声已经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默默的抽着烟斗,几分钟后又将烟斗递给了身旁的帝国骑士;同样面无表情的骑士抽了几口,送到了身旁的克洛维军官面前……
破烟斗在长桌周围轮流传递,淡淡的烟雾缭绕在所有人的头顶,彼此再也看不出分别。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阿列克谢摸了摸胸甲下的衣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怀表;变形的铅弹卡在了黄铜表上,表盘上的玻璃盖也满是裂痕,但令人惊喜的是怀表竟然还能继续使用。
听总司令说这个怀表是件魔法道具,必要时摁下表盖开关能够救命;但阿列克谢发现这东西不摁表盖也能打开,而且好像怎么摔也摔不坏,于是就把它当成普通怀表来用了。
而且它也确实救了自己一命。
表盘指针随时间缓缓移动,在即将快要抵达六点整的时候,炮击声忽然停止了;几乎同时,地下室入口的墙缝外透进来几分清冷的光——天色正悄悄的偷亮。
没有多说什么,抱着马刀的阿列克谢站起身,从最后一个抽过的克洛维军官手里拿过烟斗;刺耳的桌椅挪动声随着呼啦啦起身的军官们响起,不需要做过多提醒,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
环视了一圈,又深深吸了口空气中飘散烟雾的阿列克谢看向所有人:
“走吧,又该去‘欢迎’他们了。”
……………………
随着舰队轰击的炮声逐渐接近尾声,圣战军的攻城战斗也同步展开,一个个步兵连以纵队的形式,沿着事先挖掘好的堑壕不断向城市最外围的第一道防线:为数众多的炮垒据点推进。
因为事先已经有过经验加上帝国方面提供的情报,路德维希非常清楚城内守军最多也不会超过六千,并且因为之前自由派叛乱和土著暴动引发的混乱,作为一个殖民地的扬帆城或许依旧底蕴雄厚,但内城已经残破不堪,并未完全恢复元气。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点,那就是路易·贝尔纳此时应该不在城内!
这个情报非常关键:扬帆城或许对贝尔纳家族十分忠诚,扬帆城守军或许也对这位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很有好感,但扬帆城和她的守军之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的团结。
原本被派来镇压暴动,结果因为伯纳德·莫尔威斯惨败和叛乱导致没有返回本土的这些帝国士兵与骑士们,和本地自由派的关系其实相当恶劣;让扬帆城接受他们留下来的唯一缘由就是路易·贝尔纳的担保。
而现在路易·贝尔纳并不在城内,本就算不上“亲密无间”的双方面对城破人亡的风险,必然会爆发出各种各样的矛盾——只要自己摆出不投降就屠城的架势,懦弱又心存侥幸的自由派们出卖守军,主动献城投降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
什么?为什么只是威慑,而不是真的将扬帆城屠戮殆尽?
当然是因为根本就办不到啊!
别看坐拥两万大军,还有舰队支援,镇压一座普普通通的殖民地似乎完全没什么压力,但那是建立在城内居民一盘散沙,缺乏组织这个前提上的;面对陌生的城市,数量上占优的本地人永远控制着绝对的主动权。
屠城这种事情听上去很轻松,实际上想要在保持军队纪律前提下高效的,不留后患的完成这项工作,难度并不比完成一场规模浩大的战役简单;而且无论完成的结果如何,对一支军队而言都是亏本的。
而就以圣战军内部拉帮结派,扯皮内耗,推卸责任的优良作风,搭配军官们毫无素养,技术兵种全无技术,士兵人人胆小怕死…却谁也不服谁,谁也管不了谁的情况下,指望他们超水平发挥完成那么高难度的作战,还不如指望土豆说话,橘子成精。
因而内心十分清醒的路德维希根本不敢安排给他们太过重要的任务,甚至要做好他们什么也办不成的风险,以“必输无疑”这个大前提来制定作战计划,每一步都规划的明明白白,哪怕被敌人击溃也能完成的战略目标。
幸亏敌人兵力只有不到一万,而且火力十分薄弱,根本无法填满整个防线,否则路德维希都不敢轻易拉开覆盖东北两面的包围网,大摇大摆的同时从海陆发起进攻。
战斗刚一开始,兵力占优的圣战军团就打出了全线压制。
面对防御体系完善的扬帆城,路德维希再次拿出了雷鸣堡之战时的用过的“老套战术”,以坑道作业的方式,不断向城市周围的炮垒据点推进。
城内的扬帆城守军只有四磅和八磅的步兵炮,面对躲在堑壕里的敌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双方的距离一点一点缩短。
“秩序之环在上——!!!!”
在双方只剩下三四十公尺的时候,空旷的原野中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呐喊;高举着秩序之环旗帜的克洛维士兵们端起刺刀,成纵队扑向炮垒内的守军。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从炮垒内伸出来的,黑洞洞的炮口。
“轰——!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音在双方的线列之间炸响,令山呼海啸的冲锋也为之停顿;成排成排的霰弹在队形密集的克洛维士兵中炸开团团血雾。
凄厉的惨叫在横飞的残肢血肉中奏响,数十上百个身影像是被镰刀收割的麦子般,整整齐齐的倒地哀嚎。
因为弹药匮乏,加上敌人简直比土拨鼠还精通坑道作业的缘故,扬帆城守军已经逐渐将实心弹替换成了霰弹——铅弹头,铁钉,碎玻璃,瓦片,石子…只要是能找到的统统都塞进炮膛里,给费劲千辛万苦,挖坑一路挖到自己眼前的敌人一个“惊喜”。
但这份热情的大礼并没能让扬帆城守军高兴太久,后排的士兵就已经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发起了冲锋;而短短三四十公尺的距离,临时装填霰弹的步兵炮是绝对来不及开第二炮的。
兵力不足的问题在这一刻暴露无遗,环绕在外围的炮垒迅速被数倍敌人包围,从钢铁防线变成了无处可逃的孤岛。
潮水般的攻势下,炮垒外侧的营垒和栅栏迅速陷落,来不及调转方向的步兵炮也立刻失去了作用,守军士兵们只能堵死出入口,和圣战军士兵在狭窄的堑壕内鏖战,倚靠地形占据最后一点点优势。
但死守阵地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彻底丧失了机动性,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无法做到全面防御…于是在留下少量部队和炮垒内守军缠斗的同时,剩余超过一万五千的圣战军士兵则维持队形,继续向城墙推进。
同外围的防御体系相比,扬帆城的城墙则属于上一个时代的产物——意识到了大炮对城墙的威胁,但也只是稍微进行了加厚,从圆形变成了多边形,增加了塔楼数量提供视野和射击位…仅此而已了。
不过这也并不怪当初的设计者,毕竟无论多重要,扬帆城也只是个殖民地而已,建造的时候就没想到过会遭遇旧大陆那种高烈度的战斗,建造的过于豪华纯属浪费。
望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城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的路德维希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轰——!!!!”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与滚滚的浓烟,早已不堪重负的墙壁顿时倾塌出数个缺口;突破了外围防线的圣战军士兵们就从缺口处涌入内城,和早已在墙内等候的守军绞杀成一团。
刺刀对刺刀,步枪对步枪,一具具血肉之躯嘶吼着相互碰撞,拥挤,撕咬,交缠……残酷的白刃战对彼此双方都无比的公正,谁也无法轻易占据上风。
占据人数优势的圣战军团似乎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在觉察到无法轻易突破城内守军的街垒防线后,立刻试图向其它街道进行突破,并对沿途的楼房建筑纵火;而守军一方似乎也早有准备,点燃了靠近城墙缺口的几个街垒壁障,以阻止敌人继续推进。
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将整个战场一分为二,黑烟滚滚的战场上,遍地皆是凄厉的惨叫与怒吼合奏的交响曲。
望着那几乎遮蔽了大半个战场的浓烟,路德维希脸上的笑意愈浓。
他当然没指望过仅仅靠一场战斗就能攻破扬帆城,但今天的战斗的确让原本都快绝望的信心又提升了些许;原本印象中应该更加顽强的扬帆城守军,展现出的实力却逊色太多,战术方面的布置简直像伊瑟尔精灵一样的迂腐呆板。
当然,路德维希也清楚这多半是因为路易·贝尔纳很可能并不在城内的缘故,导致六千多守军指挥失调,只能各自为战;哪怕能够在局部战场上取得优势,也会因为兵力匮乏加上难以配合,只能白白浪费。
甚至不客气的说,自己麾下圣战军团的战术表现也不怎么样,一线部队只要进入战场就指挥失灵,哪怕长官服从命令也会出现士兵不听指挥的情况…纯粹是靠着人数够多,能够不断的投入后备兵力才没有暴露问题。
但战争就是那么残忍,哪怕赢得再不光彩,再狼狈不堪,丑陋卑鄙;只要赢了,就能获得绝对的主动权。
正如同此刻的战局,突破了外围防线的自己根本没有歼灭那些炮垒的实力;但因为城墙被攻破,街垒在燃烧,扬帆城守军接下来就必须向城内龟缩,放弃这些自己根本不可能轻易啃下来的阵地。
并且因为战火蔓延到了城内,他们马上还要面对本地自由派和普通民众的压力,开始在是不是要投降中左右徘徊;自己则可以从容不迫的继续推进战线,一条街道一条街道,一个社区一个社区的拿下整个城市。
只要拿下扬帆城,圣战军就能在新世界获得稳定的落脚点,届时无论自由邦联还是安森·巴赫那个该死的叛徒,都会迎来他们的末日。
…………………………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在始终无法突破城门后方的防线后,路德维希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既然战斗目标已经达成,那就没必要继续空耗下去。
扬帆城的守军也保持了相同的默契,在圣战军团主动撤退后并未追击,并且收拢了外围防线的军队,摧毁了所有的炮垒,将防线收缩到城内。
疲惫的倚靠在被烧塌废墟瓦砾上,拄着马刀的阿列克谢望着已经累到在工事里的士兵,抱着死去亲友痛苦的市民,城门内外遍地的尸骨和断壁残垣,内心只有麻木。
他很清楚,当外围防线失守的那一刻,扬帆城就已经走投无路;他更清楚,类似今天的战斗还会继续上演,一直持续到守无可守,退无可退的那一刻。
十天,最多十五天…这就是扬帆城能坚持的极限,而城外的路德维希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完全不着急,完全可以慢慢摧毁,击垮他们,还不用付出太大的伤亡。
一想到这里,阿列克谢就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他甚至感觉很后悔,如果当初能再荒草林一刀砍了路德维希少将,局势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当然他也清楚自己办不到,有罗曼在旁边看着呢。
“我的总司令大人啊,您和您的援军要是再不抓紧赶过来,扬帆城就真的要丢了啊!”
第三百九十章 战争的选择
扬帆城以东,黑礁港至灰鸽堡一带。
从被丘陵环绕的滩涂港口,到森林密布的荒野山谷,数以千计的身影正沿着道路排成狭长的队列:全副武装的士兵,昂首挺胸的骑兵,不堪重负的辎重车,肩扛手推的民夫……犹如淤泥汇聚而成的河流,缓慢但坚定的前行着。
在得到了路易·贝尔纳惨败,两万大军覆没的消息之后,安森没有任何耽搁,立刻向部队下达命令加快行军速度,向灰鸽堡前进。
他直接要求黑礁港和红手湾一带,将原本送往灰鸽堡的物资和人力直接拦截,统统编入辎重队,减轻士兵们的负担。
数以千计在路易·贝尔纳号召下集结起来,渴望在战场上与旧大陆血战的年轻人就这么被直接缴械,变成了一名扛大包的光荣民夫。
之所以这次他没有像曾经救援卡林迪亚那样,马不停蹄的扔下全部辎重急行军,并非是出于对路易或者路德维的军事才能的信心——各种意义上的——而是真的不能。
和在瀚土时相比,因为基础设施太差加上地理环境恶劣,能够第一时间获取的情报明显减少,内部信息和人员物资传输成本也高得离谱。
截止目前,能够完全确信的情报只有路易惨败,阿列克谢进入扬帆城,路易在积极联络周边殖民地的自由派势力,伺机反攻,而大获全胜的路德维希则多半已经开始围攻扬帆城。
至于扬帆城境况如何,扬帆城周边的自由派究竟能集结多少力量,灰鸽堡是否已经沦陷或正在遭受围攻…剩下的就是一堆无法辨别真伪,自相矛盾的小道消息而已。
重重叠叠的战争迷雾,再加上麾下只有不到三千风暴军团,主力是刚刚组建不久的射击军,安森当然不敢贸然行动,丢弃辎重赶往战场——那样和主动送人头根本没有区别。
“更关键的地方在于,这次路德维希少将似乎是出奇的果断;换成是以前,他绝不敢在后路被截断的情况下冒险行动,倾全力向战力未知,兵力几乎与自己相等的敌人挑衅。”
拿着一张报社提供的地图,徒步行军的安森边走边对身旁的卡尔说道:“有两种肯能…要么是他从什么渠道掌握了我们这边的情报,要么就是圣战军团那边出现了意外。”
“意外?”卡尔擦了把额头的汗,累得皱紧了眉头,一个劲喘着粗气:“你是说我们那位老上司不是主动出击,而是被迫不得不这么做的?”
他可不是已经能刀劈子弹的天赋者,也不同于成功升阶的亵渎法师,只是凡人的血肉之躯罢了,还要因为某位上司对骑马这件事的心理阴影被迫步行…徒步行军的参谋长,这在整个克洛维王家陆军大概都是独一份了。
“只是说有这种可能。”
安森摇摇头,表情略有些无奈:“关于圣战军,我们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了,除了基本构成几乎再没有别的…当然幸运的是反过来也一样;如果罗曼和卡林·雅克那个假教士的情报无误,本土对我们的了解还停留在叛乱刚刚结束的那个时间。”
话是这么说,但那位比自己还求稳的路德维希少将竟然真的能下定决心,依然让安森小小的惊讶一下;虽然这点小小的变化还不足以打破自己完美的计划,但某些细节方面已经必须要进行些许的调整了。
果然人都是会进步的,就像路易不会永远那么老实,卡尔也会和自己越来越默契,路德维希少将自然早晚走出他的舒适区,成为一名杀伐果断的领军者……
嗯,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是个例外,自始至终都是那么的好…好心肠,坚定不移的信任着自己的忠诚!
思维发散的安森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让旁边的卡尔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混蛋,又在想什么坑人的馊主意呢?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不能轻易放弃辎重,更不能冒然在没有获取全部情报的前提下,进入扬帆城殖民地与路德维希少将对峙——不仅无法解除扬帆城被围困的局面,更会让我们自己也失去主动权。”收起地图,安森拍了拍自己参谋长的肩膀:
“既然他一时半会也无法攻陷扬帆城,而路易·贝尔纳已经集结起了殖民地周边所有自由派的力量,路德维希和他的圣战军就等于已经被局限在了十分狭小的区域内,除了继续啃扬帆城这块硬骨头外,别无选择。”
而这也是路德维希,或者说很多军官都会做的选择。
从雷鸣堡之战开始殖民地叛乱时期的扬帆城外的“决战”,安森大概总结出了自己遭遇过的敌人,以及所有盟友的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痴迷决战。
他们对待战争的脑回路大概都是相同的逻辑:首先在战场上找个对自己有利,或者对敌人十分重要的区域,而后制定抵达这里最快的行军路线,将全部主力投入到这片区域,最后要么主动,要么迫使敌人也压上全部力量,和自己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对决。
在自己或被动或主动遇到的战争中,至少有五分之四都是这样。
安森也多少总结过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基本上都可以用两个单词来解释:组织能力,以及后勤上水平。
因为一套自上而下的指挥系统太过昂贵——主要是培养合格的脱产军官太贵了——导致必须要到师一级的军队才有独立作战的可能;而倚靠畜力与粗糙基础建设搭建起来的后勤,也不可能支撑军队经验累月的在前线消耗。
于是对一个势力,一个国家最高效,最划算的战争模式,就是集结起所有军队杀到敌人家门口,和对方来场轰轰烈烈的决战,一场定输赢。
这种理念的巅峰,大概就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心心念念的“大兵团模式”:数个军团组成几十万人的超级军团,以爆发式集中起来的力量,泰山压顶般突到敌人脸上,将其摧枯拉朽的彻底歼灭。
“而这一次也不会和之前有任何区别。”
面对卡尔的疑问,安森用一种十分令人信服的口吻道:“路德维希渴望的就是一场决战,或者说是符合他的想法,并且局势上至少对他有利的决战;只要我们给出诱饵,他就会主动找上门来。”
“我就只有一个问题。”参谋长忍不住打断道:
“且不说你要用什么诱饵才能让我们这位老上司上钩,你又怎么能确定扬帆城还没有陷落——万一他已经把城攻下来了,那难道不是全完了?!”
“攻下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谷曩
安森断然否决:“有阿列克谢守城,扬帆城就绝对不会陷落,我对他有信心!”
“而且我们收到荒草林大溃败,是在四天之前…算上消息传过来的时间,路德维希还要率军返程,构筑攻城阵地,设计战术方案,再到正式投入战斗…没有十到十五天,扬帆城他绝对拿不下来。”
“要知道那可是扬帆城啊,有着相当完整防御体系的扬帆城,如果这么轻易就能被拿下,那说明克洛维王家陆军这次派来的军队不是一般的豪华;以陆军与弗朗茨家族的关系,还有他们畏战如…的性格,你觉得能有这种可能?”
“这倒是真的。”卡尔点点头,表示赞同。
“是吧。”安森自信的嘴角上扬:“我早就说过了,阿列克谢这个人很值得信赖的,重要的使命交给他,准不会出什么差错。”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王家陆军那帮胆小鬼,肯定不会把精锐派到新世界来的。”卡尔摇摇头:
“至于阿列克谢…秩序之环在上,我可以向您保证全军团有一个算一个,大家最害怕的从来不是敌人太强,而是您这位总司令大人的‘信任’!”
安森:“……”
…………………………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荒草林据点内,路易·贝尔纳望着匆忙从灰鸽堡赶来的杰森·弗鲁豪夫,微微蹙眉道。
“千真万确。”骑兵连长点点头,紧接着突然露出了一种令年轻骑士十分熟悉,务必真诚的表情:
“有阿列克谢在,请不用过分担心扬帆城的安危,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路德维希确信,一口气全歼自由邦联全部反抗力量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即将出现在他面前,将他的主力军引诱离开扬帆城。”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路易你必须立刻动员全部军队,立刻从荒草林南下,摆出救援扬帆城的姿态,在确保敌人得到情报的前提下再迅速掉头北上,我会尽快开赴离开灰鸽堡,前往荒草林一带与你汇合。”
“最终我们再共同南下,摆出主动与路德维希决战的姿态;为了避免被扬帆城夹击,路德维希肯定会停止攻城,开赴此前我与伯纳德决战的地点‘迎接’我们。”
“当然,他不愿停下或者试图抢时间也无所谓,那样我们就可以两面夹击他的圣战军团,在攻城阵地外建立起一个反攻城包围圈与其对峙,同样可以阻止他的攻城计划。”
说完,光速恢复了正常表情的骑兵少校赶紧行了个军礼,还不忘小声补充道:“这是安森·巴赫准将的原话,我…只是复述。”
“好的,我明白了。”年轻骑士微微颔首:“一路来回亲自送情报,实在是辛苦您了,请到营帐内好好休息下吧。”
杰森没有多说什么,果断转身离去。
望着骑兵少校的背影,面色阴沉的路易拿起了桌上的另一封情报,那是扬帆城送来的求援信,写信的人正是被迫转进到城内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
按照这位克洛维军官的说法,扬帆城的情况已经是万分危急…敌人已经攻破了外围防线和城墙,正沿着街道和社区,一点一点蚕食整个城市;军队还在其次,造成的平民伤亡十分严重。
而这种攻城方式不仅没有令守军和市民愈发团结,反而矛盾开始凸显,毕竟原本双方一个是叛徒,一个是逃兵,属于同阵营到相互鄙夷的存在,再加上他们这些“克洛维反贼”…三方能够面对危机不计前嫌,精诚团结,属实是有些过分考验了。
这点路易当然再清楚不过,事实上他这个扬帆城总督大部分时间中的任务,就是消除各方之间的矛盾,努力维持着至少表面上的平衡,避免类似当初忠诚派与自由派分裂内战而造成的血腥惨剧。
而现在因为自己的离开,加上战争的爆发,曾经还勉强能掩盖的矛盾彻底爆发了出来…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赶往扬帆城,想办法化解危机的话,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安森·巴赫,他清楚这一点吗?
他真的在乎扬帆城的存亡,或者至少是自己部下的死活吗?
他会不会为了自己计划能够顺利视线,而故意牺牲掉某些在他眼中“可有可无”的牺牲品?
一个又一个曾经想都不会想的问题涌现在路易的脑海,现在的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再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数万,乃至上百万的生死存亡,都寄托在自己的某个决定上;一次行差踏错,或许就有成千上万的牺牲品出现。
“安森·巴赫,就让我再相信你一次吧……”
喃喃自语的年轻骑士放下了手中的两封信,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拿起了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马刀,大步流星走出了营帐。
在阵地上,数以千计从扬帆城周围各地集结起来的民兵正在等候他们的统帅;五花八门的火枪,装着刺刀的木棍,无法辨别身份的服装……
就是这么群人,在密如蛛网的阵地内组成了一道道有序的队列,组成了扬帆城最后的,也是路易·贝尔纳亲手组建的军队。
来到全军唯一一面蓝底十三星环旗下,面对着全军的年轻骑士胸中涌现出无数的豪言壮语,慷慨激昂。
但到了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也只是化作了利刃出鞘的长鸣,以及声嘶力竭的咆哮:
“出—发——!!!!”
第三百九十一章 忠诚的反面典型
扬帆城外,攻城阵地。
连日的战斗,让硝烟与烈火遮蔽了整片天空;血红的夕阳下,路德维希踩着余烬未熄的焦土,仿佛闲庭漫步般游览着自己战斗了十数日的战场。
与自己奋战了整个白天的扬帆城守军已经重新撤回了城内的防线,继续在那些简陋到可笑的工事与坚固的石砌建筑内坚守:小教堂,议会,仓库,总督府……
偌大的城市,眼下仍然飘扬着他们那可笑的十三星环旗的地方,就只剩下这么几个据点,以及相互连接的几条街道而已。
其余便是破碎军旗下遍地的尸体,断壁残垣的的炮垒城墙,熊熊烈火燃烧着的房屋和废墟似的社区…飘散的灰尘与夹杂其中的颗粒,早已飘散到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倚靠绝对的兵力优势,路德维希没有像常规战斗中那样铺开兵力,与扬帆城守军展开巷战,而是采取类似镇压城市暴动,层层封锁,步步为营的战术,一个社区一个街道的围剿,然后要么摧毁占领,要么果断撤出,继而反复的与守军交锋争夺。
事实证明,这种战术的效果极好。
随着炮垒组成的外围阵地被自己夺取,城墙被攻破,扬帆城守军就已经在事实上陷入了退无可退的绝境;而在城内的民众却因为进攻方并未一口气攻陷整个城市,逐渐产生“并未敌人太强,而是守军怯战”的想法。
人的直觉往往是最能制造假象的力量…于是从攻城战开始,路德维希就不断在守军和城内民众之间制造矛盾,包括并不限于纵火焚城,提前撤军,任由对方抢救伤兵…十几天的战斗下来,除了正面厮杀,双方间的战后伤亡并不是很多。
当然这些前提都基于一个重要情报,那就是路易·贝尔纳并不在扬帆城内。
最初产生这种猜测还是在荒草林大战结束,半数圣战大军被迫撤出扬帆城北部与东部地区的时候…能够将殖民地众多自由派,溃兵乃至已经经营了数代人的聚落团结起来形成合力,除了那位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之外,再不会有第二人了。
事实也证实了路德维希的猜想…围攻持续的时间越久,守军与城内民众之间的矛盾也越深;到了破城的第八天,甚至有自由派主动向圣战军投降,透露了有关守军的兵力,武装乃至他们伤亡情况,据点位置的情报。
也就是到这是路德维希才真正弄清楚,怪不得荒草林大战时自己差点儿被端掉指挥部——安森·巴赫这个混蛋,竟然提前派了自己的部队混到自由邦联的军队里啊!
当然路德维希不知道的是,在这支“风暴军团”的部队里还有他最信任的副官,所以第二步兵团才能这么顺利穿过他精心设计的阵地,准确的找到指挥部的位置——否则他还会更生气。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攻克扬帆城,乃至摧毁整个自由邦联的希望,已经不在于扬帆城本身…路德维希轻轻叹息一声,揉了揉因为多日奋战而青筋直跳的太阳穴,将目光转向了与战场相反的方向。
在那里,还未从围攻战的疲惫中放松下来的圣战军士兵们已经在打扫战场,收拾辎重,填埋堑壕…为大军的转进开始做准备。
一场或许是势均力敌的战斗,正等待着自己。
……………………
“撤军了?!”
趴在地图桌前打盹,被人强行晃醒的阿列克谢刚要拔刀,就被对方突如其来送上的消息惊得瞬间呆滞:“你、你确定他…路德维希少将真的撤退了?!”
“我好像没什么欺骗你的必要。”面对着对方的怀疑,面若冰霜的罗曼冷冷道:“城外的前沿阵地上已经看不见秩序之环与克洛维王旗,炮兵阵地也已经疑似被填补销毁…按照大人的风格,这就是即将撤退的征召。”
“最重要的这一点:这是扬帆城内的骠骑兵冒死出城侦查后送回来的情报,亲眼看到有圣战军的步兵团和辎重部队正在分批沿着道路向北移动,显然是正在分批撤退或者说转移。”
或许是因为此前的判断失误,这一次的罗曼也显得谨慎了许多;换成还在灰鸽堡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和阿列克谢这种“安森的部下”过多废话的。
“总之…照现在的速度,两天后他们就会全部离开。”
“全部?!”
大概是没睡醒的缘故,阿列克谢震惊的几乎要让眼珠掉出来了。
“我说的是‘照现在的速度’!”
罗曼脸色一黑:“就算留下少量部队继续保持与我们的对峙,或者退守滩头避免被截断后路也只是常规部署,完全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啊对对对…您说的是,是我理解出现了偏差。”阿列克谢赶紧笑着赔罪,开玩笑,他可得罪不起这位不知道怎么跑到殖民地,还主动加入自己这边“曲线忠诚”的大人。
对方背后若隐若现的势力,以及提供的重要情报,对表面叛乱实则忠诚的风暴军团不要太关键。
问题在于,对方为什么要撤退?
就在三天之前,“失踪”了好长时间的路易·贝尔纳竟然和他们重新取得了联络,率领军队南下赶来支援。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立刻令扬帆城守军重整旗鼓,甚至连已经和守军矛盾重重的自由派也愿意暂时放下成见,加入到守城的战斗当中。
当十三星环旗出现在地平线尽头的那一刻,整个扬帆城都响起了激动人心的欢呼,以至于当天城外的圣战军团干脆放弃了出击,全部龟缩在城外的攻城阵地内坚守不出。
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守军立刻发起了全面的反攻;不仅重新夺回了被攻陷的城区街道,甚至一度控制了城外已经被摧毁的诸多炮垒,用最快的速度进行了简单的修复,准备在路易·贝尔纳的援军出击时予以配合。
对此阿列克谢表示了自己的怀疑,他是亲眼见过荒草林那支“两万人大军”的,也对自由邦联的后勤状况十分了解;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不要说再募集两万人,就算只有几千,路易手头也凑不出足够的步枪火炮来武装他们。
没有枪支弹药还集结这么多军队,如果不是打算送人头,那就只能是虚晃一枪,再喊一次“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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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扬帆城守军和民众并没有把他的担忧当回事——这正是“圣君回朝,万众一心”的紧要关头,大家都急着要表忠心呢,哪里轮到你一个克洛维人跑过来阴阳怪气的唱衰?
更有甚者直接怀疑阿列克谢的成分,是不是收了城外圣战军的五十万金币,故意跑进城里来当奸细的?
眼看着流言越传越狠,甚至扬帆城议会都准备放出悬赏,抓住自己就给五十万金币的赏金,阿列克谢干脆选择了彻底闭嘴,再也不提出任何军事建议,乖乖履行自己的义务就好。
结果路易·贝尔纳仅仅和圣战军对峙了一个晚上,就在第二天白天撤军了…于是原本信心满满的反攻只得放弃,甚至不少扬帆城守军还因为撤退不及时遭到了围困,需要第二步兵团出击解围。
经过一整个白天的血战,好不容易才确保没有让攻城战打成歼灭战,但付出的代价却一点也不必歼灭战要少;伤亡姑且不论,损失的物资可是实打实的,三分之一的火炮,两千多人三天分量的补给,以及面对围攻时坚守消耗的弹药也都落入到敌人手中。
至于好不容易夺回的城区与街道,也一点儿不意外的又全丢了,甚至还更进一步的有不少房屋被烧成了废墟…如果不是提前摧毁了码头与造船厂,用沉船填埋了港口,守军怕不是要面临两面包夹之势,被圣战军前后轮番殴打。
而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扬帆城守军和本地自由派的彻底决裂;好不容易因为路易·贝尔纳回归团结出来的双方,在希望破灭的瞬间立刻站出来指责彼此,互相控诉对方不够忠诚导致了如此难以收场的结果。
这种气氛简直与风暴军团天差地别…在军官团内部,大家都更倾向于相信战友们是忠臣来着,而且要相互竞争忠诚,先忠诚的那个要提携后忠诚,最终达到同步忠诚。
至于看起来忠诚的人是不是忠诚嘛,一个忠诚的人自然也要相信其他人的忠诚,不应该主动摸另一个忠臣的底——毕竟万一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呢,万一发现了之后又被别人曝光自己不忠…不太好解释的曲线忠诚呢?!
总而言之风暴军团忠臣的原则只有两条:第一,大家都是忠臣;第二,如果发现某人可能不忠的地方,那就参考第一条。
正是倚靠着这样“忠臣团结”的优良精神,风暴军团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不然早分崩离析了。
随时处在内战边缘的扬帆城,几乎是给风暴军团竖立了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
而就在整个城已经摇摇欲坠,再用力踹上几脚就有可能轰然倒塌的时候,路德维希竟然主动放弃了继续攻城的想法?
“会不会是总司令的援军到了?”
阿列克谢小心翼翼的问道,但立刻又果断否决了这个想法:“那也不对啊,如果真的是援军到了,路易·贝尔纳又为什么要那么果断的撤军呢?”
“先不要那么着急下定结论。”罗曼摇摇头,神色淡然:“以安森·巴赫的性格和行事作风,类似的事情未必做不出来。”
他想起了鹰角城之战时,自己奉命与安森·巴赫汇合,结果被路易·贝尔纳当成了安森的军队,在山谷里硬生生给那个混蛋当了好几天的挡箭牌,间接促成了这家伙顺利攻克鹰角城要塞的光辉战绩。
所以就算这家伙想来个“精彩重现”,或者再次突破下线,罗曼也不会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吃惊的地方。
“不过无论援军的事是否为真,这或许都是个不错的机会。”
“什么机会?”
“脱离扬帆城的机会。”
罗曼冷冷道:“你的使命是确保扬帆城不会陷落,现在围攻大军已经撤离,堵在港口的舰队也没有任何动作,再待下去除了引起守军怀疑外,根本毫无意义。”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离开扬帆城,尾随圣战军团的行军路线,看看他们的目的地究竟是哪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距离扬帆城并不遥远才是……”
…………………………
“这就是你选定的,与路德维希决战的战场?”
拿着精致的镀银单筒望远镜,路易忍不住扭头看向某个“坑骗”了自己的家伙:“之前不是说要在之前你击败伯纳德叔叔的地方,可这分明是叔叔第一次击溃忠诚派的位置啊!”
面对年轻骑士的质疑,微笑的安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尽情眺望着眼前的广阔平原…紧贴着宽阔的河流,放眼望去几乎是被地平线一分为二的世界,向上是蔚蓝的穹顶,向下是无垠的大地。
在这片大地的南面就是扬帆城的位置,以东则是丘陵与河流,从那里穿越荒草林就可前往灰鸽堡,北面与西面则是看不见尽头的森林,潜伏着许许多多的土著民部落,以及守护着安息之土的守墓人。
中央,便是极为适合大军团展开的宽阔地带。
“很简单,也只有这样的地形才能确保路德维希一定会上钩。”安森轻描淡写道:“只要封锁战场的东面,就能彻底阻断我们的退路,进而一口气将我们全歼;主动向扬帆城靠近或驻守荒草林,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路易倒吸一口气冷气:“那你是打算在这里与路德维希决战,彻底歼灭整个圣战军团?”
“歼灭?当然不可能!”
安森嗤笑一声:“以我们现在手头的力量,就算能打赢恐怕也是伤亡惨重,更不用说歼灭了。”
“那你究竟要……”
“我们要和路德维希少将谈判,而且要确保他在不受任何外力影响的前提下和他谈判,达成某些协议。”安森耸耸肩:
“当然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打赢他!”
第三百九十二章 谈判的前提是……
“在这里打赢路德维希,还要逼迫他愿意谈判?真不知道你究竟哪来的自信……”
面对仿佛智珠在握的安森,路易叹息着摇了摇头;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雷鸣堡那个单纯的骑士了;大敌当前虽然仍然会心生战意,但谨慎与稳妥的想法偶尔也会占据上风:
“要知道,现在被截断了退路无处可逃的一方,可是我们啊!”
“正是因为截断了我们的退路,路德维希才会放心大胆的攻过来,而不会多想。”安森故意在“放心”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以示强调:
“但既然要截断退路,他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荒草林方向视而不见,必须分兵把守——万一我们在灰鸽堡埋伏了一手援军,从东面发动进攻,再加上扬帆城守军,届时就变成他被三面包夹了。”
“那我们在灰鸽堡方向有援军吗?”路易忧心忡忡的问道。
这个问题让安森直接笑出声:“当然没有!”
路易·贝尔纳:“……”
对于年轻骑士的谨慎和担忧,安森也不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几乎是将整个军队带进了两面都是死路的笼子,仅有的出口是东面的荒草林和扬帆城方向;这意味着只要路德维希封死荒草林,自己就不得不和圣战军团的两万大军正面决战了。
并且事实上路德维希甚至不需要正面进攻,只要就地死守,被断绝了退路的自己这边很可能就不得不主动发起进攻,将此前荒草林的惨败来个“经典回放”。
只不过当初那些溃兵们还有得逃,而这一次的情况却是退无可退,真要是被击败几乎就只有被全歼一个下场,容错率极低。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路德维希一定上钩;如果换成是荒草林,他多半会考虑先攻克扬帆城,再伺机将我们铲除——破城已经是近在咫尺,以路德维希的性格绝对呃…应该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安森嘴角抽搐了一下,有过之前判断失误的经验,他现在也不敢说得太绝对了。
唉,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老实人永远都是那么的稀缺呢?
“而如果我们陈兵扬帆城下,路德维希的确不会轻易动摇,但他很可能会向舰队求援…我们也不清楚克洛维的王家舰队究竟有多少弹药储备;但无论多少,对我们所构成的威胁都堪称是致命的。”安森强调道:
“最重要的是,对我们而言这场战争已经到了生死关头,那么对路德维希呢?这场战争对他,以及他背后的弗朗茨家族,克洛维王国,奥斯特利亚王室…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路易·贝尔纳顿时表情肃然:“你真的打算和他谈判?”
“至少应该试试,没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安森耸耸肩,目光顺着年轻骑士的脸颊和肩膀,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战争是群体之间相互使用暴力,攻击与杀戮等行为,是解决矛盾纷争,达到目的所进行的最极端也是最后的手段…它由人组成,由人决定,策划,执行以及结束。”
“既然如此,那么它就必须要存在团结所有人的共识,即便这种共识只是个借口,甚至是谎言,它也必须存在;但人又是可以独立思考,不受绝对操控的个体;意味着群体与组织中,异议和派系也必然存在。”
“确认派系,寻找异议,就能将他们分化瓦解,哪怕敌人之间只要有共同利益,也未必没有合作共赢的可能;毕竟归根结底,战争是为了解决矛盾和达到目的一种手段罢了;反过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都是不重要的。”
凝视着发白的地平线,安森的目光逐渐冰冷,各种各样的计划在脑海中不断浮现,飞快计算着每个成功的概率,以及事后可能引发的后果。
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他对自己的“计划法则”理解也愈发深入,并且逐渐发现自己的法则很可能属于“时间法则”的分支,但与时间的关联却又并不是那么的强烈。
从最早只要自己开始设定计划,无数先决条件就自然的涌入脑海;到只要想得到某个结果,就会出现无数个备选计划并且包含风险评估;再到现在连后续影响也开始被容纳到“计划”的范围内……
接下来如果对法则的理解更加深入,是不是只要自己设想出一个计划,并完成某些条件,就能让某个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切切实实的发生,甚至变成所有人的共识?
扭曲法则,创造法则,最终缔造世界的咒魔法…潜力比想象的还要强大。
一旁的路易静静地注视着安森,欲言又止的他沉默了片刻,在看到对方回过神来时才开口道:
“小心点,你现在的表情和说话时的语气,已经不太像是一个人类了;再这样下去,或许某天我真的不得不拿起武器,杀死某个与你同名同姓的怪物。”
对于好友的提醒,安森先是不经意的笑了笑,但旋即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郑重其事的向路易点点头:
“多谢,我会注意的。”
不愿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的路易点点头,望了眼远处扬帆城的方向,淡淡的开口道:“回去吧,是时候和大家商量一下,该怎么迎接你的那位老上司了。”
……………………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透过望远镜的路德维希眺望着远处飘扬的十三星环旗,以及那林林总总旗帜下简陋到不堪入目的阵地,脸上写满了疑惑。
他现在可以基本确定,此时此刻安森·巴赫就在自己的对面,但实在是不明白那个一向出奇谨慎的家伙,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种堪称绝境的位置布阵,等待自己主动进攻?
以他对扬帆城乃至整个新世界地形的了解,以及当地人的支持,明明应该可以找到对自己更加有利,至少是不至于让自己连退路都没有的决战场地才是。
还是说,其实这里的地形远比看上去的要更加复杂,只是自己目前还不知道?
路德维希的眉头越皱越厉害,最终忍不住看向身旁的传令官:“你再把刚刚得到的情报汇报一遍,他们真的只有一万五千左右?”
“是,大人!”传令官立刻低头下头:
“按照骑兵们侦查的结果,对面阵地上的军队人数大约在上一万至一万五千上下,其中拥有武器,统一军装的约为六千到一万人,剩余的通过装束判断,更像是被临时召集起来的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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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有一万五千人……”
虽然已经掌握了情报,但再次确认还是让路德维希吃了一惊:“安森·巴赫…这就是你能集结起来的,殖民地最后的力量了么……”
“不!不对,这绝对不是他全部的实力!”还未等说完,路德维希直接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从时间上判断,这支军队应该和之前荒草林的大军差不多前后同时出发,只是因为我突然北上,才迫使先头部队提前南下…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算上扬帆城守军,那将是一支将近四万人的大军!”
“而他得到我抵达扬帆城的情报,不可能早于五月初旬;换句话说,安森·巴赫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在整个新世界集结了四万人于同一处战场。”
“假如当时我北上的想法再稍微迟疑几天,就会有四万大军在扬帆城下,与我们展开决战!”
“而这,极有可能还不是他全部的实力!”
瞬间想通了这一切,路德维希先是震惊,继而嘴角开始忍不住飞快上扬,让旁边的传令官都看傻了。
一个劲儿的夸大敌人的实力,这、这位大主教家的公子是、是中了哪门子的邪?
路德维希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表情,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甚至自作主张的替安森那边谋划起来:
“换句话说,殖民地这边的战争潜力,要远远超乎本土方面的想象,五万…不!就算是十万大军,也未必不可能!”
“或许击败圣战军还远远不够,但想要消灭这支十万大军,以及背后能够被团结起来的百万殖民地民众,已经远非能够轻松做到的事情了。”
越说越兴奋的路德维希双眼布满了血丝,一种自从伊瑟尔惩戒战争结束后,从未再有过的激情正在涌入自己的身体,让他欲罢不能。
既然殖民地的战争潜力远远超乎想象,那么安森·巴赫特地在这种绝境布阵迎战,就绝不是为了和自己决战,而是另有所图;不是决战,那么只可能是希望通过一场战斗迫使自己放弃武力解决扬帆城,进而开始谈判。
而谈判的主动权,只能在胜利者的手中…路德维希再次露出了微笑,那对着空气的输出的模样,让旁边的传令官再次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军团长大人疯了,彻底疯了!
“还有没有其它情报?”
“啊…有,有有有!”
上一秒还在腹诽的传令官赶紧点头,脸上还带着几分讨好的表情:“依然是骑兵团汇报,发现有一支规模数百人的小股部队离开了扬帆城,似乎一路尾随我们,埋伏在周边的森林里。”
“因为敌人数量不多,而且很难判断具体位置和身份,所以一直没有立刻上报;但初步估计应该是步兵,素养和武装水平都相当不低。”
“哦?”路德维希挑了下眉毛:“判断依据是什么?”
“对方的行动速度很快,并且始终在与我们的大部队保持安全距离行军;如果不是骑兵扩大了侦查范围,很难说会不会发现这支部队。”传令官答道:
“至于装备水平…骑兵在扩大搜查时遭到了来自树林中的集火射击,从开枪的频率判断,对方很可能装备了后膛步枪。”
后膛步枪,步兵为主,规模约为数百人左右…路德维希瞬间得出了答案:肯定是那支袭击了自己指挥部的风暴军团!
他们大概是提前就得知了计划,或者从自己撤围中觉察到了什么,才决定从后方尾随自己;估计是想趁决战时从后方奇袭,为正面战斗创造机会吧?
但他们也只有数百人,而且还提前暴露了目标,就算真的想这么干也没有意义了…路德维希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通知下去,让骑兵团不必再理会他们,专心调查周围的地形,尽可能在战斗打响前掌握更多的情报。”
“是!”
传令官用力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不再多言的路德维希扭头看向远处的原野,双手下意识攥紧成拳。
……………………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五月十日,在完成了战争前的最后准备以后,路德维希·弗朗茨亲率一万两千人抵达了扬帆城以北的无名旷野。
在战场的南方,五千圣战军依然与舰队围困着扬帆城,在东方,三千余克洛维士兵击溃了留守荒草林的扬帆城民兵残部,控制了进出这片殖民地最重要的通道。
即便分兵三路,路德维希的麾下仍有两个满编骑兵团,一个控制着五十门大炮的炮兵团,外加三个掷弹兵团,十个线列兵团,四个散兵团。
而作为“被迫迎战”的一方,安森与路易所组成的联军则由五千名射击军,三千人的风暴军团,一个骑兵营,一个十八门火炮的炮兵营,六千人的殖民地民兵,外加一个战场边缘游走的第二步兵团。
总兵力与路德维希圣战军相仿,战斗力基本天差地别。
双方隔着一片开阔的原野与田地对峙,各自控制着一处较为起伏的高地,其中自由邦联方的地势较高,但也存在阻碍射界,必须离开高地才能投入战斗的麻烦;而路德维希地势略低,却可以直接打击山坡正面的邦联军队。
各自打扫阵地后,战场上仅剩下双方对峙的中央区域,还剩下几处石砌的农庄与民房,孤零零的散落在空旷的原野当中。
凌晨五点三十分,双方的部队进入阵地。
七点整,战斗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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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计划很完美
秩序之环旗帜下,金红色的炮火犹如一轮轮重锤,疯狂的敲砸着大地;数十道弹痕呼啸着掠过战场上空,在邦联军团的阵地上炸开大片大片的烟尘。
随着圣战军的先声夺人,邦联军团的炮兵阵地也开始予以还击;成串的炮弹在天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像是早就计算好似的,要么稳稳地砸落在了堑壕里,要么像欢快的皮球般在阵地上不断跳跃,每次落地跃起,都会在密集的队列中炸开令人牙酸的骨断肉碎声。
血肉横飞间,圣战军的队列中也爆发出了小小的骚乱;被跳弹破坏的阵型连带着打击了军队的士气,原本还昂首挺胸的士兵们,脸颊上露出了些微的恐慌。
“快快快!你们这帮杂碎,早饭都特么没吃饱吗?!”
“什么,就你们这帮蛆还想吃罐头?做你的窝囊梦去吧!跑起来!都给我跑起来,没有命令一刻都不准停!让我看见哪个杂碎敢浪费粮食拖后腿,我亲自把它做成罐头,一口一口塞进你们这群杂碎的喉咙!”
简陋的炮兵阵地上,炮兵营长杰罗申科少校亲自承担起了指挥弹药手的职责,光着上半身站在呛得人喘不过气的浓烟里,用炸药似的嗓门下达着命令,把主炮手的位置让给了莉莎·巴赫。
抱着全军最后一门完好无损的六磅步兵炮,两眼亮光的女孩儿似乎暂时忘记了自己喜爱的步枪和罐头们,任由自己的新军装被淤泥既然,兴致勃勃的模样仿佛第一次玩打水漂和保龄球的孩子。
只不过她用的不是瓦片,石子亦或者保龄球,而是一架能杀人于上千公尺之外的钢铁怪兽。
尽管无论射界范围还是火炮数量,邦联军团通通不占优势,但居高临下加上精湛的技术还是稍稍扳回了些许局面。
望着被对面压制,一片狼藉的前沿阵地,脸色发黑的路德维希强忍着嘴角的抽搐,向身后招了招手,让传令兵吹响了前进的军号。
“列队——进攻!”
踩着节奏明快的鼓点,位于战线西侧的三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和一个散兵团迈出阵地,开始向前推进。
而就在他们出现的同时,对面山坡上的路易·贝尔纳瞬间瞳孔骤缩,神色凝重的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等会开战之后,无论能否取得炮火压制的优势,路德维希都必然会先从战场西侧发起进攻,而且百分百会投入重兵……”
“为什么?问得好,这就是我挑选在这里迎战他的另一个理由;路德维希不敢将我们逼到绝路,那样会大大提高我们誓死反抗的可能,让他付出过多且不必要的伤亡。”
“所以他必定先从西侧发起进攻,而后全线压上,用斜线战术逼迫我们向东面,也就是荒草林的方向溃退。”
“你要做的就是主动迎战,然后假装不敌,将路德维希的西线主力引诱到西线的包围网,配合风暴军团,将他们彻底击溃……”
脑海中回荡着安森战前的叮嘱,年轻骑士深吸口气,紧张,忐忑还有兴奋的情绪,犹如洪水般袭上心头。
“虽是说好的计划,竟然要一个堂堂帝国骑士佯败不敌,还真是有够失礼的要求呢。”微笑的路易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缓缓拔出佩刀:“就让我看看对面的家伙,究竟有没有让路易·贝尔纳‘佯败’的资格。”
“扬帆城——出击!”
“贝尔纳万岁——!!!!”
凌乱却气势如虹的怒吼在邦联阵地右侧炸响,随之而来的还有成百上千的身影越过挡在他们面前的山坡,紧紧跟随着那个持刀举旗的骑士。
战线的对面,刚刚出阵的圣战军西线部队纷纷抬头,下意识的望向那个喊杀声响起的方向,顿时视线一凝。
只见五千多名扬帆城士兵排列着紧密的队形,在一位高举十三星环旗的骑士率领下,如同洪水般涌下山坡,主动“迎接”自己。
凌乱的军装,不统一的武器,毫无“素质”可言的队形…都无法掩盖这支军队惊人的士气,在圣战军炮火还未停止的阶段便主动离开阵地,向他们发起反攻。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圣战军的炮火准头,已经感人到属于战场气氛组层次的存在,就连本地没什么见识的民兵也能看穿他们纸老虎的本质,面对漫天炮火也犹如闲庭散步。
面对着猝然出现的敌人,西线圣战军的指挥官在短暂的迟疑后,果断下达了加速推进的命令,并且让骑兵团率先出击,骚扰对面的兵线迫使他们放慢速度;同时散兵尾随,控制并占领已经尽在眼前的农场。
一望无垠的扬帆城北部平原上,双方阵地之间只有几处略微凸起的土坡和这些零零散散的庄园,能够勉强当做掩体或临时据点使用。
但反过来说只要占领这些庄园,就能获得一处靠近敌人的前沿阵地,对敌人的进攻构成阻碍,同时还能起到掩护后线部队移动的作用。
而他能想到的事情,路易当然也想到了。
“保持队形——”
飞速迫近的铁蹄声下,年轻骑士声嘶力竭的大声怒喝道:“列阵!举枪——就位!”
尽管恐慌不安,扬帆城民兵还是遵从了路易的命令,六千人的密集队列犹如撞在了看不见的空气墙上,从前到后逐渐停止了前进;第一道防线单膝跪下,像抱团刺猬般向外伸出千百条步枪。
挥刀举旗的路易·贝尔纳孤身站在第一道防线前面,凝视着那不断迫近的烟尘,屏住了呼吸。
唉,这帮人怎么…不跑吗?
奉命发起进攻的克洛维骑兵团团长盯着对面突然停止前进的扬帆城民兵,难以置信的脑袋上冒出来一堆装着问号的泡泡。
在他的印象中像这些没怎么受过训练,装备奇差无比的“地方武装”,应该是一遇到骑兵冲锋就立刻作鸟兽散才是;最顽强也顶多不是全线溃退,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稳稳站定在原地,等着和自己短兵相接。
几百名骑兵和几千民兵短兵相接,血肉拼杀…这个念头只在骑兵团长脑海中徘徊不到半秒,就被瞬间打消,并向身后骑兵下达了“迂回转进”的命令。
开玩笑,自己每个月津贴薪水还不到一百个金币,玩什么命呢!
就在双方距离只剩不到一百公尺时,克洛维骑兵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百八十度转向,同时从两翼向后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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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颤大地的马蹄声与故意掀起的浓烟掩护了他们的动作,让紧绷着心弦的民兵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无法判断敌人的动向,只觉万千奔雷正迎面袭来。
但路易可以做到。
迎着遮天蔽日的烟尘,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前御前武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淡淡的笑意正如同举起的刀锋般,冰冷沁骨。
“开火——!”
毫无章法的射击在骑士身后炸开万千枪焰,随着他挥落的刀锋撕开层层浓雾,在尘埃中绽放出一朵朵鲜红的花束。
哀鸣长嘶,此起彼伏。
遭到袭击的克洛维骑兵团并未停止转进,亦或者拔枪还击;几百名骠骑兵头也不回的加快速度,扬长而去。
如此果敢决绝,毫不拖泥带水的行动,不仅让对面的扬帆城民兵不知所措,更是让紧随其后的一整个圣战军散兵团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的他们还没回过神,就发现这帮挡在前面的友军已经撤了个干净,留下他们这些负责掩护的几百名散兵,直接暴露在了敌人正面!
看了看身后已经距离自己至少几百米远的大部队,又看了看已经快近在眼前的数千敌军,一股莫名冲动涌上散兵团长心头,颤抖的右手指向天空:
“我就知道!特么这帮东部要塞的马贩子绝对靠不住!我……?!”
“砰——!!!!砰——!!!!砰——!!!!!”
发自内心的感慨刚刚破口而出,就被对面扬帆城民兵的乱枪声彻底盖住。
毫无章法的射击并不足以对敌人造成什么伤害,但对刚刚放下锄头拿起武器的扬帆城民兵而言,扣动扳机并听到枪响,能够大大激发出他们内心的勇气。
随着最后一批民兵兴高采烈的打掉了枪管里的铅弹,路易立刻挥刀下令进攻,目标十分明确:拿下农庄,把试图进攻的敌人顶回去。
“贝尔纳万岁——!!!!”
狂热的吼叫声响彻云霄,数千民兵端起手中简陋的武器,乱糟糟的朝着敌人发起了冲锋。
望着迎面杀来的扬帆城民兵大军,圣战军散兵团长快速比较了敌人和自己,以及自己与农庄之间的距离,然后就像骑兵团长刚才那般快速得出结论:来不及了。
就算能抢在对面前面进入农庄,没有骑兵掩护,着自己这几百个散兵也来不及构筑起防御阵地,最后的结果多半是自寻死路——被对面堵在农庄里全歼。
想明白了这一点,接下来要怎么就再清楚不过了…六百多名散兵集体后传一百八十度,与主力军汇合。
于是就在无一人伤亡的情况下,路易和他的六千多扬帆城民兵顺顺利利的占领了农庄,将战线推到了圣战军的脸上。
甚至因为敌人撤退的太迅速,太果断,让路易连追击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把精力用在构筑前沿阵地上…数千扬帆城民兵以农庄为核心向周围拓展,用背着的行囊和随手就能捡到的沙袋,土块和碎砖头,堆砌了一道矮矮的胸墙。
当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之后,重整了“溃军”的西线圣战军终于慢吞吞的开始靠近,但面对着已经严阵以待,连阵地都已经修建完好的扬帆城民兵,西线圣战军的指挥官权衡再三,认为应该向路德维希军团长请求增援。
而在援军抵达之前,为了避免前后军脱节,导致有可能遭到敌人包围的局面,最好的选择当然就是……先撤退回去比较好。
于是诡异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面对数千战斗力低下,装备低劣的民兵,西线圣战军就像是中了邪似的,一个接一个的不战而溃,最后主力军更是干脆一枪不放,直接撤出了战斗,将阵地拱手相让。
只有当事人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在周围人看起来莫名其妙,好像是圣战军害怕扬帆城民兵的举动,直接让双方都看傻了。
……………………
“这…这就攻上去了?!”
安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西线战场;自己确实和路易说过为了让敌人上钩,适当的进攻也是没问题的——但也没说是直接进攻到路德维希的脸上啊!
甚至因为开启了“异能”,直接目睹了全过程的缘故,他还不至于太过诧异;以参谋长卡尔为首的风暴军团官干脆直接石化,眼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接下来要怎么办?”
足足呆滞了一分钟,率先恢复理智的卡尔立刻扭头问道:“路易已经把战线推进到步兵的冲锋线了,如果路德维希先发起进攻的话,他们很可能会被包围,和我们这边彻底脱节的!”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不要把那种一目了然的事情再重复一遍啊!”安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没办法,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干脆把战线真的推上去!通知射击军,从东线推进,试探路德维希的主攻方向!”
“风暴军团殿后,紧跟在射击军阵线末尾行动,伺机寻找突破口!”
“哦对了,想办法向阿列克谢的第二步兵团发出信号,让他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袭击路德维希的炮兵阵地;没机会的话,佯攻吓唬吓唬他们也行——我相信他的能力!”
安森一口气下达了数道命令,紧咬着牙关挠了挠头发,脸上写满了无奈。
为了今天这场战斗,他制定了总共三套计划,准备了至少二十种应急措施,想到了不下一百种最坏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夭折了。
来不及了,和大家请个假
客户临时改了要求,这下是真的忙不完了…所以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把所有的要求都讲清楚呢?!变来变去是一回事,故意不说全了又是怎么个意思啊!!!!
空空整个人都是崩溃的,伺候甲方真是太难了…哦,还是个外包,所以空空其实是丙方……
非常对不起大家,但接下来剧情很紧没发剧透,只能向大家开放下角色吧,希望客串龙套的可以在评论区里的角色榜单申请,包括并不限于天赋者,骑士,以及隶属于教会的施法者。
希望大家多多参与,无论工作还是写书,空空都是个比较孤僻,不善言辞的人,偶尔看看大家的评论也算是社交活动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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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乱套了
在最初制定的计划中,安森是打算将此前击败伯纳德·莫尔威斯的计划“重复利用”,只不过这次身份调转,由路德维希扮演自己当初的角色。
首先让路易率领扬帆城民兵主动出击,诱骗路德维希的左翼脱离大部队,配合后线的风暴军团予以歼灭绞杀,一口气逆转双方实力对比,为接下来谈判桌上争取主动权铺路。
当然以路德维希的性格,安森也考虑到了对方不上当的可能性,那就只能亲自率领风暴军团的两个团从中路推进,同时东线射击军继续维持阵线,摆出准备斜击的架势,拿自己当诱饵拉扯路德维希,将主力精锐投入到西线战场。
再之后就可以重复之前动作,通过不断后撤将敌人拽进包围网,被迫投入主力“斜击”的圣战军团东西战线必然出现脱节;如果没有,那就是该莉莎和卫兵连登场的时候了。
到这一步其实仍不算保险,毕竟不能排除路德维希意义,毫无意义的将底牌全部压上,不光分胜负,也要和自己决出生死;主力精锐坚决突围的话,兵力近乎相等的自己是挡不住他们的。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他就是最后一道保险,能否在最短时间内突破重重封锁,让罗曼抵达路德维希的指挥部,将直接决定这场战争以何种方式收场。
而这仍然不是计划的全貌,各种预案早已烂熟心底,无论局面糜烂成什么样,安森都有把握令其重回正轨;修正与逆转,正是“计划法则”的力量。、
但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对面的克洛维大军竟然能怂到这种地步,面对数千装备奇差的民兵也能退避三舍,不敢正面交战。
不是没上当,不是迂回试探,他们…特么的干脆望风而逃了!
连第一要素都不成立,整个计划自然也就跟着土崩瓦解;气得想骂人的安森只能彻底推到重来,干脆了当的全线压上,迫使路德维希不得不迎战。
西线扬帆城民兵抵近,东线射击军纵队突击,风暴军团紧随其后负责督战兼预备队,炮弹一发不留,全部打光,清空整个阵地。
我梭哈了,您随意!
这是安森最后的试探…如果路德维希还是不肯迎战,要么他别有用心,试图将自己“勾引”出这片绝境,在整个扬帆城殖民地范围内,以运动战的方式击溃自己这支已经没有退路的军队。
对此安森表示严重怀疑,主要是他不认为路德维希能有这种想象力,而不是指挥能力—那个不用怀疑,他肯定没这水平。
要不然,就是路德维希根本没有驾驭这支圣战军团的能力;事实上通过多方情报和几次接触,安森已经大致可以断定,对面的圣战军应该不是路德维希的亲信南部军团,而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军团。
但无论如何,临时改变战前制定的作战计划终究是一场豪赌;能否赌赢,已经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
因为敌人输得太快导致事先制定的计划彻底崩盘…如果路德维希知道此时此刻安森是这么想的,他肯定会当成是这个家伙在故意向自己炫耀。
不过就算知道,现在的他也没心思顾及这些。
望着眼前近乎快要一边倒的战局,军团长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布满血丝的双眼更是几乎要渗出血。
什么叫“撤退转进,转进如风”,什么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他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而且体会的无比深刻。
在战场的左翼(西线),因为己方撤退的“太及时”,导致扬帆城民兵可以在毫无顾虑的情况下,肆无忌惮的开始在自己眼皮底下构筑防线,试图站稳脚跟。
而觉察到圣战军“畏战退缩”的右翼邦联军团(射击军)开始蠢蠢欲动,试图推进战线与左翼汇合。
至于那个缩在右翼后方,穿着克洛维军装打着十三星环旗,安森·巴赫那个混蛋的风暴军团也已经离开了原先的阵地,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也正是路德维希最担心的一个,用脚趾头想也不难猜到,能心甘情愿跟着那个叛徒一起造反的军队,绝对是他最关键的底牌,是在自己放松警惕的瞬间刺出的致命尖刀!
然而就在如此万分危急的时刻,西线部队的指挥官竟然还敢派传令兵过来,恬不知耻的向自己索要增援,甚至还以敌人已经站稳脚跟为由申请炮火掩护。
这个该被乱枪打死的渣滓,敌人为什么能站稳脚跟,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是么?!
“告诉他,炮火支援会在十分钟后开始,同时我会从中部战线抽调一个步兵团增援,但代价是十分钟后必须攻上去,给我踏平那个农庄!”
哪怕再怎么咬牙切齿,面对着糜烂的战局,路德维希也不得不妥协,否则西线崩溃就要威胁自己的侧翼了:
“半小时,我只给你们半个小时——九点前看不到秩序之环和克洛维王旗插在庄园废墟上,营以上军官,全体军法从事!”
“是呃…是!”
被吓傻了的传令兵愣住了好几秒,然后用最快速度狂奔而去,仿佛军团长并不是在用他愤怒的眼神,而是左轮枪对准着自己的背影。
十分钟后,圣战军的炮兵阵地再次爆发出怒吼;六门十二磅炮,二十门六磅炮转移到西线战场,在路德维希亲自督战下向农庄所在的位置交叉射击。
“是炮击,快隐蔽!隐蔽!”
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大片大片的烟团,尽管仍然缺乏准头,但在路德维希亲手毙了一位“矿井十年老炮手”,亲自手操一门十二磅炮之后,噤若寒蝉的炮兵们水平立刻有了显著提升,总算不再是纯纯的气氛组了。
一时间刚刚气势如虹的扬帆城民兵突遭重创,面对尖啸的炮弹,他们临时建造的胸墙与农庄里那些用泥土,砖头搭建的房屋像不存在一样,轻而易举便被撕裂,被粉碎。
墙壁坍塌,血肉之躯粉碎,染血的炮弹在惊呼惨叫的人群中不断翻滚,弹跳…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顿时出现了动摇。
看着一道道贯穿队形的弹痕,成队成队被炮弹推倒,碾碎的士兵,举旗而立的路易心中在不断滴血;这些自愿赶来追随他,为他而战的人根本就还算不上战士,更没有经历过最起码的训练,面对炮击甚至不清楚该如何是好。
即便已经声嘶力竭的呼喊,甚至派出传令兵下令让他们趴下,依然无济于事;太过惨烈的画面和势头浩大的声响,已经让民兵们彻底不知所措。
而这甚至不是结束…年轻骑士下意识抬头望天,数枚炮弹还未落下,便已经在农庄上方爆开;伴随着炸裂的烟火,是无数破片与铅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轰——!!!!”
几乎就在炮击停止的同时,对面阵地上响起了进攻的军号;重整旗鼓的西线圣战军在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增援之后,再次向农庄发起了进攻。
组成冲击纵队的圣战军正面杀来,足足四个线列步兵团呈斜锥形排开,以连为基本战斗单位,同时两侧和前方都有散兵,骠骑兵团稳稳局于后方,一旦正面接敌,他们就会向侧翼发起迂回,包抄突袭落单的部队。
要不要撤退?
带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从废墟中爬出来,顺便救下了几个民兵的路易看向那越来越近的克洛维王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并不畏惧牺牲,但安森一开始的计划似乎和现在有了不小的偏差;再继续和敌人缠斗下去,极有可能和大部队出现脱节,那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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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现在撤退,好不容易才攻克——这个存在争议——农庄的扬帆城民兵很可能会出现士气低落,最后把诱敌深入变成全线溃败,后果同样严重。
怎么办?!
年轻骑士犹豫了,但也只犹豫了一下;因为很快他就听到身后响起了那诡异的,嗜血的喊杀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目瞪口呆的路易望着原本空荡荡的东线突然多出了一片乌云,一片黑压压,气势逼人的乌云。
“唔哇哇哇哇哇哇……!!!!”
五千多土著民组成的射击军刚刚穿过半个战场,就挥舞着枪托后面的斧头,乌泱泱的向圣战军发起了全线冲锋!
“这…这未免也太……”
不仅仅是年轻骑士,就连不少扬帆城民兵也惊呆了,原地倒吸冷气:“路易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全线进攻,但既然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自己再组织撤退,等于将侧翼暴露给圣战军。
“安森·巴赫,真不知道你究竟哪句话才是真,哪句又是为了让别人相信你的谎言啊……”路易低声喃喃,从废墟里捡起被掉落的十三星环旗,蔚蓝色的旗帜在硝烟中迎风飘扬。
“扬帆城…不退!”
……………………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让他们直接冲上去的?!”
指着远处已经全线冲锋的射击军,欲哭无泪的卡尔破口大骂道:“我说的是推进战线,推进战线!这么一口气全冲出去不是当活靶子吗?!”
“是啊,但那又有什么办法?!”
面对参谋长的控诉,射击军副司令若瑟夫显得比他还委屈:“您觉得就以这帮土著民的智力水平,能执行那么复杂的战术命令?!”
“反正横竖都是当活靶子,还不如让他们直接冲上去接战,运气好突破射界,说不定还能发挥一点效果!”
卡尔·贝恩:“……”
虽然内心郁闷到极点,但他其实很清楚若瑟夫说的是正确的。
只训练了几个月的射击军如果按照克洛维军制水平,根本就还是一群新兵,而且还是毫无经验的那种,属于只能在战场上填补战线的存在。
既然如此,任由他们发挥作为土著民的体能优势,说不定还能趁敌人反应过来以前,争取到一点点的胜算。
但这种毫无战术可言,简直是胡来一样的战斗方式,真的能成功吗?
“成功了!”
“嗯?!”
忧心忡忡的卡尔被若瑟夫的一句惊呼拉回现实,望着远处挥舞着十三星环旗,乌泱泱一片杀向对面的射击军,顿时惊掉了下巴。
圣战军没有发起进攻,圣战军没有开火还击,圣战…圣战军……
圣战军的阵线被冲垮了!
“这到底是闹哪样呢?!”
响彻云霄的山呼海啸下,感觉自己脑浆子都快沸腾了的卡尔声嘶力竭:“路德维希他…他这是被吓傻了吗?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敌人杀上来,连反抗都不知道反抗了?!”
整场战斗从开始就和计划中的模样大相径庭,一个接一个的意外像土拨鼠似的冒出来,已经让参谋长彻底不会了。
“大概…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同样被震惊到不可思议的若瑟夫,强忍着错猜测道:
“对了,安…总司令大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
卡尔没好气的暴躁道,但抽搐的脸颊上还是流露出几分担忧的表情——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一个普通人,需要担心那个怪物!
“不过既然射击军已经突破了东线,那就立刻发信号,让阿列克谢·杜卡斯基和他的第二步兵团开始行动吧。”
“还有!让炮兵阵地向前推进,朝敌人已经暴露的炮兵阵地开火——刚刚对面的炮兵准头好像提高了不少,不能让他们太嚣张了!”
若瑟夫微微颔首,刚想要转身离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停下脚步道: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第二步兵团其实已经投入行动了?”
“……啥?”
……………………
圣战军阵地,军团指挥部。
浑身淤泥血污的阿列克谢气喘吁吁的站在一张地图桌前,呆愣愣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帐篷,然后扭头望向身后面若冰霜的罗曼,用快哭出声的腔调发出了灵魂般的拷问:
“人呢?!”
第三百九十五章 意料之外,计划之中
把时间倒退一个小时……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大地开始出现微微的晃动;不远处据守在农庄周围的扬帆城民兵阵地,在炮火的洗礼中开始摇摇欲坠。
漫天的烟尘下,刚刚“溃退”的西线圣战军再次重整旗鼓,高举秩序之环与克洛维王旗,再次发起进攻。
战斗刚刚打响,局势就出现近乎于一边倒的倾向。
尽管有着些微的兵力与阵地优势,但还远远不足以抹平双方的战力优势:扬帆城民兵装备的是自制土枪与缴获的战利品,五花八门的装备与圣战军统一列装的利奥波德,莱顿步枪几乎毫无可比性,根本没接受过射击训练的他们,匆忙间组织的还击也根本不成气候,甚至对友军造成的伤亡还超过了杀敌总数。
相较之下,路德维希圣战军几乎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训练和纪律对一支军队的影响。
布置在前方与两翼的散兵从踏入射界开始,便不断对农庄阵地进行骚扰射击,后装线膛枪清脆的枪响简直是死神的镰刀,几乎每次响起都必然收割生命。
中军四个线列兵团列阵摆开,在呛人的硝烟与阵地稀疏的火力网下稳步推进,面对被命中倒下的战友仍然不闻不问,冷漠的踩着军乐手敲打的鼓点。
在抵达冲锋位置后,各团娴熟的以连为单位行动,端着已经装填着弹药的步枪发起纵队突击,狂奔到脸贴着脸的距离再突然开火,而后刺刀见红。
如果是经验丰富的帝国正规军,负责指挥的骑士们会组织督战队,用命令强行要求士兵们坚守岗位,硬抗克洛维人的抵近射击,再用紧密的队形把他们散乱的冲锋打回去。
但很可惜,眼下路易指挥的并不是真正的军队,他也没那么多骑士能够稳住这六千多缺乏经验的民兵战士们。
于是本就脆弱的阵线在喷吐的硝烟中被撕开无数缺口,保持着纵队队形的圣战军冲进阵地,在慌乱的民兵队列中肆意绞杀。
面对着崩坏的局面,依托着阵地工事的民兵们依然在顽强抵抗;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依然把:“帝国风格”展现的淋漓尽致——士气和领军者高度捆绑。
只要路易仍在领军奋战,忠于他的民兵们哪怕被打得节节败退,也依然不会停止战斗。
这种超乎寻常的士气给圣战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过多年与帝国斗争的他们对此也很有经验;通过不断拉扯,反复冲击的方式对数倍于己民兵们造成伤亡。
于此同时,西线的骠骑兵也已经绕道防线后方,不断对路易试图重组防线的举动造成骚扰,并且佯攻威胁后方阵地。
即便扬帆城民兵依然努力维持着阵线不溃,身为领军者的路易也已经亲自上阵拼杀,依然无法扭转颓势;整个西线胜负的天平,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圣战军倾斜。
“完了,这下全完了!”
望着远处逐渐被吞没的十三星环旗,躲在森林里的阿列克谢表情急切,整个人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再这么拖延下去,整条战线都有可能被拖垮的,我们得赶紧采取行动才是。”
“你先冷静下来!”身后的罗曼冷冷道,粗暴的一把摁住他的肩膀:
“我们并不清楚安森·巴赫与路易·贝尔纳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更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信号,冒然出击很可能会打乱整个战局。”
“信号?!”猛然扭头的阿列克谢,满脸的匪夷所思:“总司令连我们在不在都不清楚,他要怎么给我们发信号?!”
他用力甩了下胳膊想要挣脱,却发现罗曼手掌像铸铁般,钳在肩膀上纹丝不动;反倒是自己动作用力过猛,以至于好像扭伤了肌肉。
“安…他清楚。”罗曼顿了下,一字一句道:
“他甚至清楚我们的具体位置,甚至是我们的人数和装备水平。”
“他……”阿列克谢目光一凝:
“你、你怎么知道?!”
罗曼面无表情:“我就是知道。”
“不仅如此,根据我的判断,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至少是有这方面的猜测。”他压低嗓音,表情愈发阴冷:“所以不要和我装模作样了,杜卡斯基家的火骑士!”
明明是从肩膀传来的酸痛,阿列克谢却感觉心脏抽搐了下;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灌入全身。
远处,扬帆城民兵的阵线已经有了将要溃败的势头,原本似乎还能保持镇定的邦联军阵地,也开始出现了动摇的迹象。
夺过呆呆立在原地的阿列克谢的望远镜,凝视着远处战场的罗曼迟疑良久,像是在考虑某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沉默良久,他将望远镜塞回第二步兵团长的胸口:“准备出击吧。”
“唉?!”
愣住的阿列克谢,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
“现在。”
“可、可总司令不还没有向我们下令……”
“战场瞬息万变,怎能坐失良机!”罗曼面不改色:“更何况,说不定他已经向我们发出信号,只是没有被我们觉察到而已。”
“什么信号?”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安森·巴赫!”
“那你刚刚……”
“我只是说可能,又不是一定。”
“……”
阿列克谢瞪大了眼睛,实在是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完成反转;既然罗曼上校也是个忠臣,难道这就是忠诚的更高形式?!
并未注意到面前这个家伙在想什么的罗曼,继续不快不慢的冷冷道:“所谓领军者,不仅要善于利用战场变化,更要在关键时刻善于创造变化,迫使敌人以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转变,这正是我们要做的。”
“迫使敌人变化?”
阿列克谢愣住了一秒,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你知道路德维希少将在哪儿了?!”
“感谢路易·贝尔纳和他勇敢的民兵们吧,让中部阵线提前支援西线,让传令兵的军旗暴露了指挥部的位置。”罗曼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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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已经知道在哪里了。”
……………………
“所以在哪儿呢?!”
空空如也的司令部内,阿列克谢瞪大了眼睛:“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他人在哪儿呢?!”
面色发黑的罗曼望着凌乱的地图桌,并未说话。
但阿列克谢却没有他那么冷静…这不是自己第一次突袭路德维希的指挥部了,之前荒草林惨败的时候就已经干过一回,而且最后还失败了。
如今短短不到半个月的光景又来一次,而且还闯了空门,一个很自然而然的念头在第二步兵团长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利用惯性思维,故意摆出一个假的指挥部诱骗自己…不!是诱骗总司令大人,继而将风暴军团主力吸引到精心布置的陷阱包围圈中,予以歼灭这、这这这这……
这很有可能啊!
浑身颤巍巍的阿列克谢心弦紧绷,以至于快要忘记呼吸;一想到主动跳进包围圈的自己,极有可能会传递出信号,吸引友军向这里集结,仿佛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就笼罩着他的心头。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才能阻止战局进一步恶化下去?!
“放火吧。”
“防火?!”
阿列克谢一脸莫名:“你、你是说……”
“路德维希少将并不在这里,又无法确认眼前的指挥部究竟是真是假,那就干脆纵火,将这里彻底焚毁。”罗曼冷冷道:
“既能引起混乱,也可以组织周围的军队向这边靠近…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暴露,再晚一会肯定会被圣战军包围,不如直接烧掉指挥部,趁乱和西线的扬帆城军团汇合!”
“轰——!!!!”
就在此时,战场另一端的邦联军阵地上,一束焰火升腾而起,在天空中发出凌厉而尖锐的巨响。
不仅仅是阿列克谢和罗曼,所有人…包括正在浴血奋战的所有人,全部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焰火升起的地方。
虽然此时此刻是白天,虽然只有十分短暂的片刻,但却像是戏剧即将迎来转折时的伴奏;急促,明亮,甚至还夹杂着扣人心弦的节奏。
“这究竟是……”
西线战场后方的炮兵阵地上,站在火炮后方的路德维希抬头望天,怔在原地喃喃自语,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军团长!军团长不好啦!”
正当他陷入深思的时候,传令兵慌乱的惊呼声将他拽回了现实;顺着对方颤抖的右手所指的方向,路德维希呆愣愣的望去。
然后,然后就他再次被惊呆了,整个炮兵阵地上所有人都被吓得长大了嘴巴。
中线阵地的后方,更准确的说就是指挥部所在的位置燃起了熊熊烈火。
而且大有要扩散的势头!
这…这难道是安森·巴赫袭击了我的指挥部…不可能!他甚至连正面阵地都还没能突破,怎么会…难道是那个从扬帆城尾随过来的第二步兵团,但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他们是怎么每次都能猜中自己将指挥部方在哪个位置的?!
胡思乱想的迟疑仅仅迟疑了片刻,路德维希便迅速恢复了冷静;眼下军团指挥部被毁,不知情的军队几乎必然出现慌乱,必须抢在意外爆发前迅速止损。
西线军团知晓自己就在他们身后,无需多虑,所以关键是中央阵地和东线的部队…为了避免局面失控,还是让东线慢慢后撤,先与中央阵地的部队集结汇合,自己尽快赶过去稳定士气,再另行打算。
此时路德维希已经有些后悔跑到炮兵阵地这边督战了,因为烟尘的缘故导致视野十分受限,无法准确判断战场形式,只能凭经验做出至少“不出错”的部署。
而按照他的经验,目前安森·巴赫的军队正面临西线败退的情况,必然会将更多战力投入西线,避免导致自己侧翼受敌;暂时收缩下东线,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要不出意外,自己就能从容击溃邦联军最薄弱的一环,逼迫安森·巴赫和路易·贝尔纳他们乖乖就范。
然后…果然就出意外了。
“据骠骑兵侦查汇报,东线邦联军团并未与西线部队汇合,而是径直向我方正在撤退的右翼发动了进攻;敌方并未组织线列射击,一上来就是全线突击,直接咬住了两个正在撤退途中的步兵团!”
“目前东线阵地已经被完全突破,阵型完全混乱;中央阵地部队因为指挥部被毁,各战斗单位互相无法取得联络,部分不敢擅自行动等候命令,小股部队试图阻击突袭指挥部的敌军,也因为无法配合,被敌人成功突围!”
说完,浑身满是灰烬和泥土,刚刚从火场中冲回来的传令兵抬起头,等候军团长下一步的命令。
路德维希惊呆了。
愣住了许久,当他好不容易才从一连串的噩耗中恢复神智,就突然听到天边突然传来阵无比熟悉,无比悦耳的尖啸;而且那声音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
“轰————!!!!”
一连串六磅炮的炮弹划破天际,从邦联军的阵地起飞,精准落在了路德维希的头顶。
过度震惊的军团长似乎已经忘了,他此前为了支援西线战斗而转移炮兵阵地,亲自指挥的集火射击,以及把自己的坐标位置暴露无遗……
震穿耳鼓膜的爆炸和足以令人窒息浓烟不断卷起,被炮火吞噬的炮架,士兵以及堆放在地上的铅弹迎风起舞,犹如火箭般冲向蔚蓝色的穹顶,再像天女散花一样洒落在被硝烟笼罩的大地上。
对面的炮兵阵地上,还不知道自己差点儿把路德维希炸上天,扬了总主教亲儿子的卡尔和若瑟夫一脸欣喜的望着硝烟升起的方向,想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而某个因为战略部署完全走样,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总司令大人,突然从混乱的局势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没错…就按照现在的势头,一口气击溃路德维希的右翼,趁势把他的圣战军推到原本邦联军阵地上,将他彻底堵死在这片平原里,不得不主动前来谈判…我的计划依然是完美哒!”
第三百九十六章 想谈谈
相较于安森的信心满满,刚刚取得联络并成功汇合的路易和阿列克谢一边,则正好是完全相反的景象。
尽管成功压制了一度嚣张的圣战军炮兵阵地,但已经被纵队突击撕扯得四分五裂的农庄防线,溃败之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一面面克洛维王旗宛若烧得滚烫的尖刀,不断在看似人数众多,实则毫无配合的扬帆城民兵阵线间任意穿插。
或许在小规模的战斗中,未受过训练的民兵们还能靠着对地形的熟悉,亲友之间默契的配合,在突袭和防守战中取得些许优势;可一旦规模扩大并换成无从藏身的正面交锋,纪律与素质的差距就以压倒性的姿态呈现出来。
尽管第二步兵团及时支援,尽管扬帆城民兵依旧士气高涨,甚至随着战斗不断进行,已经开始主动组织防线,拼命与穿插的圣战军相互拉扯…但这份努力与牺牲所换取的,也仅仅是稍稍延缓了溃败的时间而已。
并且就连这点努力,也很快将彻底化为乌有。
当被几个卫兵从被炸成废墟的炮兵阵地里挖出来之后,刚刚恢复清醒的路德维希立刻下令,让中央阵地与右翼的军队全部向西线集结,以纵队向邦联军的阵地推进。
在遭到了迎头炮击外加此前荒草林战斗的经验,已经让路德维希看清了邦联军团的本质,那就是一团散沙。
并不是说他们不团结,亦或者实力不强,而是在面对敌人时根本无法做到统一行动,各自为政——无论是突然发起总攻的扬帆城民兵,奇袭自己右翼的风暴军团,都完全不存在配合,自行其是的投入战斗。
更形象的说就是个无头巨人,手脚四肢…甚至是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全部都有自己的想法;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不是和盟友沟通,而是怎样才能独立解决,避免被其他人笑话。
其结果就是现在的状态…虽然局面上看起来狼狈的是自己,但被打懵了的圣战军再怎样也是一个整体;只要重整旗鼓,取得对各个战斗单位的联络,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依然能做到统一行动。
而对付一滩散沙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集中全部力量,抢在其它部分反应过来之前予以局部消灭;而非摆开阵势,面对面的交锋。
被卡尔·贝恩一顿狂轰滥炸彻底开了窍的路德维希,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向西线发起全面总攻的命令。
随着中部与东线军队快速与射击军和风暴军团脱战,陆陆续续投入西线战场,压力陡然上升的扬帆城民兵与第二步兵团终于再也支持不住;阿列克谢还试图向南进攻,组织一场反冲锋,但很快就在乌泱泱的敌人面前败下阵来。
期间正在不断进攻圣战军右翼的风暴军团觉察到了西线的战况,不断试图支援,但都遭到了来自中央阵地的反击和圣战军炮兵的威胁:只要试图横穿战场,迎接他们的要么是火力凶猛的排枪,要么就是从天而降的实心弹和榴霰弹。
而作为风暴军团目前各种意义的主力兼唯一指定炮灰的射击军,早已犹如拖了缰的野狗般彻底不受控制,轮着枪托后面的斧子与路德维希留下断后的部队绞杀在了一起;尽管士气高涨而且杀得对方节节败退,但短时间内也没法指望能把他们拉出来了。
伴随着整个战场被彻底一分为二,怀揣着各自想法的几方势力都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路易·贝尔纳大人,快下令撤退吧!”
用满是崩口的长刀支撑着身体,浑身是血的阿列克谢急切的大喊道:“再这么打下去,我们就快被路德维希少将杀光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漫天的喊杀与枪炮声下,同样狼狈的年轻骑士表情却出奇的冷静,如炬的目光在面前的战场快速扫视:
“安森·巴赫的射击军和风暴军团已经进入圣战军的东线,只要再有一小时必定能歼灭那里的残敌,之后便可长驱直入,袭击路德维希的侧后方,予以致命重创。”
“如果我们现在撤退,就等于给了敌人喘息的余地,能够从容不迫的转身迎战已经取得绝对优势的安森·巴赫,亲手葬送即将到来的胜利!”
“完全正确,但前提是我们还能再撑一个小时!”阿列克谢急得都快恨不得冲上去一把打晕他:
“单纯只是好奇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您是打算打完这一仗,让总司令替您收尸吗?!”
激动地第二步兵团长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恐惧的情绪在他心头弥漫;但令他更加恐惧的是自己说完以后,路易并未发怒,甚至还十分冷静的冲自己笑了笑。
那平淡中带着几分从容的笑容,让阿列克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对面的目标不是将我们全歼,而是夺回农庄阵地,取得对邦联军团的优势。”
明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目光不断环视着周围战场的路易仍能不紧不慢的为阿列克谢分析战局:
“阿列克谢中校,我认可你的撤退计划,但在和安森·巴赫失去联络又无从判断他行动目标的前提下,快速撤退不仅仅是放弃胜利的机会,更是等同于出卖友军;而以现在的战局想要组织有序撤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因此我命令你,立刻带着你的第二步兵团,组织所有目前还未与敌人交战的部队,立刻向阵中央战场发起突击,用你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与风暴军团汇合。”
“我?!”阿列克谢被吓了一跳:“不不不,这种任务还是应该由您来……”
“那不行!”
路易断然否决:“一旦我离开,扬帆城民兵的士气会瞬间崩溃;所以在你们转进之后,我会立刻向敌人发动反冲锋,尽可能争取些时间和余地。”
“再重复一遍,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胜利,以及尽可能保全邦联的元气,这也不是在和您讨价还价,这是命令!”
年轻骑士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以至于阿列克谢甚至忘记了反驳,只能默默颔首接受了对方的要求,临走时还不忘了行了一个标准的克洛维军礼。
“不愧是贝尔纳家族的直系继承人,即便在混战中依然能保持住沉着冷静的态度,对战局做出尽量客观的判断。”
望着路易的背影,躲在角落里的罗曼默默道:“我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安森·巴赫会这么重视他的原因了…恐怕不仅仅是他背后贝尔纳家族,以及那位伊瑟尔精灵女王的缘故。”
“也不只是天赋,路易爵士也是在慢慢进步的。”阿列克谢也忍不住感慨道:
“雷鸣堡之战,鹰角城之战,还有后来瀚土的战斗…这位小少爷和我们总司令大人,还真是一对奇妙的对手和朋友呢!”
谷馼
“是啊。”罗曼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眯起了眼睛:
“早知道会是现在这样,应该在雷鸣堡时就干掉他才对。”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
…………………………
零星枪响和喊杀声在农庄阵地的上空回荡,在第二步兵团与数千扬帆城民兵转进突围之后,圣战军总算控制了整个阵地,开始着手肃清残余的反抗力量,抵御来自东线射击军的疯狂进攻。
至于路易·贝尔纳所组织的反冲锋…除了刚开始制造了些许麻烦之外,很快就在线列射击和散兵阵的火力围攻下灰飞烟灭,就连路易自己也被迫率领残余的部队,向着邦联军阵地的方向撤退。
踏着仍旧燃烧着的阵地,好不容易打出了大捷的圣战军果断选择了继续推进,试图一口气直捣黄龙,彻底荡平仍在负隅顽抗的敌人。
虽然出现了指挥部被袭击,右翼阵地被敌军彻底突破这种“小插曲”,但完全没有对圣战军的士气造成太大的影响;除了刚刚取得的胜利,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对战场形式的判断。
无论扬帆城民兵还是射击军,都属于肉眼可见的“低素质耗材”,只配填战壕的存在;整场战斗到目前为止,圣战军始终没能和敌人的“正规军”正面交锋。
这给他们——甚至是路德维希——造成的直观印象,就是目前和自己交战的全都是敌人撑场面的炮灰,真正核心的少量主力始终龟缩在阵地上,不敢主动迎战。
就连安森挑选的战场,也在“无意”间塑造了这种判断:邦联军的阵地位于高地,还刻意选择了在坡地后方的反斜面布阵,这就导致位于下方的路德维希除非一路攻上去,否则根本无从判断敌人真正的兵力部署。
在他们能看到的战场上,敌人的西线已经被完全击溃,冒然出击的东线也已经被己方少量部队缠住,接下来只要冲上阵地,击溃最后的少量精锐,战斗就算是结束了。
不仅仅是绝大部分圣战军的军官,就连路德维希也是这么认为的。
任凭安森·巴赫真有击败自己的方法,但无法对麾下军队行之有效的掌控,再出色的计划也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事实证明相较于领军者,一个参谋和拥有一定自主权的副职,才是真正适合他能力的平台。
统帅大军,可不仅仅是“有计划”就足够了!
带着这份无与伦比的自信,路德维希在士兵们山呼海啸的欢呼中高举战刀,遥指十三星环旗飘扬的方向:
“克洛维人,前进!”
“秩序之环庇佑——!!!!”
嘹亮的战吼响彻云霄,激昂的军号震耳欲聋;近万人的圣战军主力以纵队绕过中央战场,从西线直插邦联军的后方,一道巨大而优美,恰如弯刀的弧线出现在了大地之上。
而在快速推进的同时,邦联军阵地上的炮击也开始愈发的猛烈,呛人的硝烟在战场上不断弥漫;除了死伤,同时对圣战军的视野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这也大大增加了圣战军上下对自己判断的信心——反击如此强烈,不就恰好证明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在做最后的顽抗了吗?!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卡尔·贝恩眼看着敌人就快杀上来,抓紧时间清库存,把撤退时带不走的炮弹统统打了个干净。
于是迎着隆隆炮声,斗志昂扬的圣战军宛若秋风扫落叶般冲上了阵地——为了避免此前部队在敌人进攻面前一个接一个“溃败”的惨痛教训,路德维希这次将骑兵放在了队伍末尾,由步兵组成的线列方阵打前锋。
所以在发现情况好像不太对劲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
曜日轮转,夕阳如血。
远处的战场上,一场激动人心的厮杀刚刚落下了帷幕。
如果说面对风暴军团和射击军的联合绞杀,三千多圣战军还能靠着阵地上的防御工事负隅顽抗的话,那么突然从背后杀出的扬帆城民兵,就是为他们敲响的最后丧钟。
仅仅不到一刻钟的光景,整个圣战军阵地彻底失守,数以百计的秩序之环旗帜被十三星环旗取而代之;倒是不少克洛维王旗因为某些缘由,被特地保留了下来。
除此之外,来不及逃跑的炮兵阵地和辎重物资,也被邦联军全部缴获,变成了安森·巴赫的战利品。
但这一切,与圣战军还有他们的军团长路德维希·弗朗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空荡荡的阵地,望着身后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的“邦联军阵地”,再看看远处已经控制了自己阵地的邦联大军,路德维希什么都明白了。
安森·巴赫…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自己正面交锋,而是要将自己困死在这片看似对他十分不利的“绝境”当中;现在自己和扬帆城港口的舰队,荒草林的守军被彻底切断了联系,辎重也被全部缴获。
而原本看似已经走投无路的邦联军队只要坚守防线,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赢得胜利。
仰天长叹一声,路德维希望向身后:
“传令兵!”
“在!”
“让骑兵部队派人,举着白旗去一趟对面…邦联军的阵地。”忍不住苦笑的路德维希,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就说…我想和他们谈谈。”
第三百九十七章 安森·挚友·忠臣·老实人·巴赫
皓月当空,寒风四起。
迎着深沉的夜色,孤身一人的路德维希举着火把,催动自己的坐骑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缓步前行,向预定谈判的地点走近。
之所以决定不带护卫,除了源于对局势判断相信安森不敢把自己怎样,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整个圣战军上上下下都是拼凑出来的,并没有路德维希自己的亲信。
克洛维审判所提供的情报,父亲有意无意透露的信息,再加上自己对局势的判断,已经让他对这场与安森时隔一年多会面的交谈内容,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
很快,一顶不怎么起眼帐篷出现在了眼前,举着火把在外面站岗的,正是风暴军团的军官——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以及诺顿·克罗赛尔。
所以叛乱的殖民地军团并非是被裹挟和欺骗,也是知晓真相的…哪怕只是其中一部分?
迎着两人那好像略微有些尴尬的目光,路德维希的表情略有几分玩味,但并没有说什么;随手将缰绳递给了屏住呼吸的诺顿,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不算宽敞的帐篷里只有一张圆桌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摆放着环汹涌海地图;除了旧大陆和北海三国的部分港口,还十分详细的绘制出了新世界十三殖民地的大致位置,各殖民地具体范围,道路,山川地形乃至大致人口。
立刻被勾引出了好奇心的路德维希眼前一亮,趴在桌上聚精会神的观察了起来,以至于全然没有注意到走进帐篷的脚步声;直至对方专门为他拉开椅子,才终于有所察觉。
然而当他下意识抬起头,正要说什么的瞬间,内心的疑问立刻被脱口而出的惊愕所取代:
“为、为什么会是你?!”
…………………………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帐篷外,躲在堑壕里的安森一边咬开朗姆酒瓶的木塞,一边满不在乎冲自己的参谋长说道。
“问题?”神情玩味的卡尔·贝恩挑了挑眉毛,满脸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模样:
“你让罗曼和路德维希先见面,而且还是在完全摸清了我们底细的前提下…就真不担心他把我们卖个干净,让路德维希从教会手中挣一份军功?”
“别忘了,他可是弗朗茨家族的死忠!”
“这我当然知道啊。”安森理所当然的耸耸肩:“就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特地让罗曼去和路德维希少将先把事情的经过原委统统解释清楚,避免双方有什么误会。”
“特地?!”
“没错,不然我还得先想办法争取他的信任;路德维希是那种…呃……”
“你不用跟我形容这位总主教亲儿子的性格,我在他手底下的时间比你还长呢!”卡尔忍不住强调道,脸上弥漫着散不开的忧虑:
“让罗曼争取他的信任这点我不反对,但任由他们私下见面还是太……”
“危险?”
“我原本想说愚蠢来着,不过你领会意思也行。”参谋长拿过总司令手里的酒瓶:“别忘了,罗曼背后除了弗朗茨家族,还有那个无所不在的真理会;一旦弗朗茨家族与真理会联手,让路德维希知道了全部真相,留给你坑蒙拐骗的空间就不多了!”
“坑蒙拐骗…那应该叫各取所需!”
安森露出一脸深感无奈的表情,有时候太有默契似乎也不算好事;他明白卡尔担忧真理会和弗朗茨家族联手,弄不好自己和风暴军团又要像瀚土时那样最后被各种安排,一通折腾最后依然无法摆脱工具人的宿命。
但这次和瀚土时已经完全不同了…风暴军团手里攥着的底牌,可不仅仅是表面能看到的部分。
从路德维希的出现,到眼前这支克洛维圣战军所展现出的“过硬素质”,安森已经基本可以判断出本土和王室对这场圣战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以及为何会成为圣战军派来的先头部队,目标还是貌似最不应该的扬帆城。
弄清了对方的态度和目的,接下来就好办了。
就在安森准备向卡尔详细解释时,面若冰霜的罗曼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俯视着堑壕里分享一瓶朗姆酒的两人。
“路德维希少将想和您谈判。”背着双手的罗曼沉声道:“少将希望只有您和他私下见面,当然如果您强求的话,少将也不介意顺便见见那位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
“不必了。”站起身的安森微笑道:“我已经和路易商量过,与路德维希少将的谈判由我负责;人太多的话,有些事情聊起来可能不太方便。”
罗曼面无表情,既不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
并不在意这些的安森拍了拍仍然一脸迟疑的卡尔肩膀,指了指对方怀里的酒瓶轻笑道:“这瓶送你了…但别都喝完,记得留点给我。”
参谋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边望着总司令的背影一边打量着怀里的提尔皮茨朗姆酒,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恍然。
掀开门帘,路德维希正坐在地图桌前,十指交叉的双手撑着下巴,恍惚的目光流露着迷离的光彩,像是还未从震惊中恢复神智。
“坐。”头也不抬的路德维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开口的同时身体似乎也在隐隐颤抖。
安森默默摘下了头上的三角帽,拉开椅子在他的对面坐下,而后才抬起目光,看向这位曾经的“老上司”。
“在见面之前我曾经认真想过很久,究竟该以什么身份和你见面。”
路德维希的声音忽然平稳了下来,甚至透着几分异常:“朋友,部下,敌人,叛徒亦或者……陌生人。”
“这个问题在审判所的人找上门来,还特地带着我去了一趟伦德庄园的时候,曾经让我犹豫过很久;直至从北港出发那天,才终于确定了下来。”
“但就在刚刚,在罗曼终于肯告诉他所知道的这一切之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又在想当然了;原本那些信以为真的东西,只是短短几分钟,就像浮光泡影一样烟消云散。”
“呵呵…而你知道这其中最有趣的地方在哪儿吗?”扯动着僵硬的嘴角,路德维希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意:“那就是这样的事情,甚至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我父亲,罗曼,索菲娅,啊还有你…你们,还有我身边认识的所有人,好像都觉得应该欺骗我,故意或者本能的向我隐瞒一切,让我活在自以为是真相的谎言之中!”
“只有到了最后关头,到了再多走一步就会让你们的计划,你们的目标可能会受到影响的那一刻,才肯把事情的原委统统告诉我,免得一无所知的我做出什么不符合你们想法的事情!”
“我最信任的人是叛逆教会的真理会成员,我曾经的副司令是个货真价实的施法者兼王国叛徒,我父亲也远不像他一直表现的那般对教廷忠心耿耿……”路德维希笑意愈浓:
“所以,安森·巴赫,你觉得我应该把你当成什么?”
安森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我不知道。”
“不知道?!”
“如何看待我,应该是您自己决定的事情;就如同我在向您透露我所知晓的信息时,也只能由您自己来判断那究竟是谎言,真相,亦或者不完整的真相。”安森轻轻开口道:
“但对我…安森·巴赫而言,您始终都是我的上司和可以信任的朋友;没有您,我的下场应该是在雷鸣堡那场大雾里,和步兵团仅剩的残兵们一起被敌人炸上天。”
“所以无论其他人是怎么做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或许我隐瞒过一些事情,但只要是您亲口询问的,我从未对您有过任何的欺骗行为。”
“或许在您心目中隐瞒就等于欺骗,如果是那样我无言以对,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告诉您一点,那就是即便现在,我,安森·巴赫,依然保持着对您,弗朗茨家族,以及克洛维的忠诚,并且从未有过改变!”
路德维希的表情微微一滞。
但安森并不准备等他缓过神来,而是持续输出:“如果我没有猜错,罗曼应该已经将他所掌握的全部情报都已经告诉您了,加上审判庭或者说教会故意透露给您的那些,这场‘圣战’的本质,想必您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认识。”
“简单的分析一下,主导了这场圣战的教廷和帝国各自都有所要达成的目标,前者希望将卢恩家族予以铲除,如果不能,也要以此为借口,获得干预世俗的机会。”
“后者则借此希望重新夺回新世界的殖民地,甚至更进一步,彻底毁灭克洛维人乃至北海三国在新世界的利益,独霸所有殖民地,切断克洛维廉价原材料的输送地。”
“至于其它…无论克洛维,瀚土,伊瑟尔,甚至是帝国境内那些足以与皇室分庭抗礼的大公国,都只是受到裹挟,被迫不得不参与的棋子而已。”
“所谓选择,只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好听的说法,本质也只是被迫遵从的前提下,尽可能避免利益受损而已;所以克洛维才会选择由您领军,率先进攻扬帆城——这份‘夺城’胜利所带来的荣耀,这就是克洛维能从这场战争中获取的,最大的收益了。”
被堵住了话的路德维希看着安森,脸色颇为难看。
足足沉默了数秒,像是在认真考虑了之后,他才淡淡开口道:“所以你的‘背叛’真的只是迫不得已,并且已经有了相应的计划,是么?”
“身为克洛维的臣子,为王国利益无论要做什么,都责无旁贷。”安森微微一笑:
“对于帝国和教廷而言,与卢恩家族牵扯颇深的风暴军团已经是不得不被铲除的对象,这一点不会改变;如果我们不叛乱,他们就会以此要挟克洛维;但现在我们因为叛乱而和邦联高度绑定,失去了我这个目标,他们只能将矛头对准整个自由邦联。”
“同样因为风暴军团的叛乱,身为克洛维统帅的您也就自然而然拥有了‘平叛’的开战借口;只要正面交锋并击败我一次,就不用再担心教会和帝国以此为借口,胁迫您与克洛维王国。”安森的目光逐渐凌厉:
“如此一来,帝国对您的控制力就会遭到削弱,令您在这场对克洛维有害无益的战争中,获得更多的自主权;而自由邦联将竭尽所能,将这场战争拖延到冬天降临。”
“届时克洛维究竟是辗转腾挪,争取自主,亦或者继续维护秩序世界的旧体系保持不变,再有…打破桎梏,建立全新的秩序,就都是您身上的重任了。”
说完,安森上上松了口气,诚恳的望向对方的目光。
路德维希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倾听着安森在那侃侃而谈。
如果是曾经的他,大概此时已经激动地不能自已,甚至幻想出日后自己凭一己之力,掌控克洛维未来二十年国运的画面;兴奋存亡,皆在一念之间,是成是败,都将轰轰烈烈。
但就像老实人也会因为一次次上当而变得狡猾,容易热血上头的路德维希,也从安森·巴赫画得大饼里看出了不少的问题。
“你说,要我击败风暴军团来证明克洛维的清白,但现在被围困封锁的,可是我的部队。”路德维希冷冷道:
“退一万步说,以眼下扬帆城的战局,就算我还想攻克扬帆城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不不不,您太谦虚了。”安森赶紧吹捧两句:“有舰队支援再加上您的军事水准,至少攻陷扬帆城还是……”
“我没在和你废话!”
路德维希毫不客气的打断道:“不能攻克扬帆城,克洛维就无法向教会和帝国交出自证清白的投名状,这你要怎么解决?”
“很简单。”安森再次露出了笑容。
……………………
“你说什么?!”路易的瞳孔猛地骤缩:
“要撤出扬帆城,把殖民地拱手让给圣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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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为了自由邦联的一切
“我不明白!在白鲸港时你曾经告诫过我,扬帆城是我们能否挡住圣战军进攻步伐的关键;为什么又突然决定把它交出去,主动让给圣战军?!”
路易沉声道,眼神分外不解:“我并不是在袒护什么,如果真到了无法坚守需要做出牺牲的时候,即便再难以割舍,我也不会有哪怕一瞬间的犹豫;可现在已是胜利在望;只要站稳脚跟,死守防线,就能将眼前的两万圣战军彻底歼灭。”
“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让步,甚至主动弃城撤退…这要怎么向邦联内各个殖民地解释,怎么向那些为了打赢这场战斗,付出了巨大牺牲的战士们,还有千千万普通邦联民众们解释?”
“好不容易赢得了胜利,却要像战败一样割让土地,交出城镇的钥匙,他们真的能接受吗?!”
“回答我,他们真的能接受吗?!”
年轻骑士猛地站起身,激动的质问声甚至把帐篷外的莉莎从睡梦中惊醒,瞪着大眼睛的小脑袋左探右探。
安森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默不作声的拿起了之前“送”给卡尔的朗姆酒,轻轻拔掉瓶塞,给自己倒了半杯。
虽然说的是“记得给我留点”,但参谋长似乎只是略微抿了几口,整瓶酒依然是满的,几乎看不出已经被动过的痕迹。
紧抿着嘴角,路易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
“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嗯,实际上是两个,我要你先告诉我另一件事。”安森将酒瓶推给年轻骑士:“如果明天圣战军十五万大军登陆新世界,我们有希望打赢他们吗?”
“这、这个需要……”
“不可能的。”
不给他说完的时间,安森直接自问自答道:“哪怕集合整个新世界的力量,再有一部分旧世界的外援,我们也不可能打的赢十五万圣战军外加裁决骑士团组成的联军,就算再怎么垂死挣扎,也顶多是拖延战争的时间而已。”
“双方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没什么好否认的;连路德维希的两万先头部队我们都打得如此吃力,就更不用说准备充分,并且以帝国大军为主,规模浩大的圣战军主力了。”
“然后是你提出的那两个问题,为什么在胜利的情况下还要撤军,以及如何说服邦联上下接受这一结果。”安森竖起了右手食指:
“我先回答第一个——正是因为胜利了,所以我们才要让出扬帆城;相反,如果这一战不小心输给了路德维希,那恐怕我们真的就不得不死守城镇,将路德维希全歼在城外了。”
唉?!
激动的年轻骑面露疑惑,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场圣战,亦或者说帝国与教会为了各自野心而促成的侵略战争,对除去帝国皇帝与教廷之外的任何秩序世界势力,都毫无利益可言,尤其是克洛维。”安森默默道:
“能否分化,瓦解,甚至是拉拢这些势力加入我们,或者至少是保持中立,将成为能否击败,亦或者抗衡帝国与教廷的关键。”
“……所以将扬帆城主动让给路德维希,是为了借此拉拢克洛维,还有弗朗茨家族?”
路易脸上的激动开始逐渐消退,僵硬的身体缓缓坐回了椅子上,努力思索着这其中的联系:“但就算是要向对方示好,以你和弗朗茨家族的关系还有前克洛维军官的身份,只要把不得不反叛的理由解释清楚,根本就不需要做到这一步吧?”
“完全正确。”安森轻笑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精光:“路易,你有没有过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别人,但其实心里其实非常在意的情况?”
“这个……”
年轻骑士迟疑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安森要突然聊不相关的话题,但身为骑士的素养,还是让他诚恳的给出了答案:“有过。”
“第一次担任御前武官的时候,我把自己的佩刀送给了好友亚瑟·赫瑞德;但因为那是克罗格兄长为了庆祝我顺利掌握血脉之力,特地专门请人铸造的,因而相当不舍。”
“那你那位叫亚瑟·赫瑞德的朋友,又是怎么对待这件礼物的呢?”
隐约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名字的安森,继续追问道。
“我原本是希望送给他做一个纪念,因为要前往伊瑟尔精灵王国担任军队教官,不知道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再见…结果好像完全被他误解了意思。”路易摇摇头: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十分严肃的告诉我那柄刀被他藏在父亲的武器库里,每天都有专门的仆人清理灰尘,每月还会请皇室的武器工匠上门保养,保证随时都可以取用……但这些和扬帆城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
把玩着手中的酒瓶,安森脸上露出了十分玩味的表情。
“之所以要问这个就是希望你可以理解,某些东西看起来是你的,实际上却并不是;相反,有些貌似属于别人的东西,可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只是在替你保管而已。”
看着似懂非懂的年轻骑士,他端起了手中的朗姆酒杯:“眼下路德维希一败涂地,等于彻底断送了克洛维能够从这场战争中唯一能获取的利益,等待他的只有来自圣战军的羞辱和克洛维王室的失望。”
“在这种情况下将扬帆城交给他,甚至主动摆出被他击败的架势,就如同你将自己珍爱的武器赠送给那位叫亚瑟·赫瑞德的朋友,是相同的道理。”
“他不会因为避免惨败导致的种种后果而欣喜若狂,恰恰相反,他会觉得你别有用心,甚至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在里面…特别当提出这个条件的人是我的时候。”
说这句话的同时,安森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知道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但明明自己从里到外都透着无与伦比的真诚,从不主动撒谎,可为什么其他人就是不肯相信呢?
“确实,虽然听起来十分的真诚的话,但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就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警惕呢……”微微颔首的路易,对此深表赞同:
“所以你将扬帆城交给路德维希,就是希望利用他必然会产生的这种心理反过来保住扬帆城不失,或者说避免彻底沦落到圣战军的掌控之中,是这样吗?”
“是这么回事,但真的不用把我说过的话再强调一遍了……”
安森嘴角一阵抽搐:“如果真的让路德维希硬碰硬攻克扬帆城,整个殖民地必然遭到血洗;但通过谈判,尤其是在他已经掌握了圣战背后的真相前提下,与我们合作就是他唯一的,也是必然的选择。”
“因为是通过谈判拿下殖民地,意味着城内还有大量属于邦联势力,尤其是那些仍然忠于你,忠于贝尔纳家族势力的残留;路德维希如果不希望这场战争的真相暴露,特别是与我这个反贼有牵扯,就必须竭尽所能在圣战军面前维护扬帆城现在的状态。”
“而他的这种反应到圣战军的眼中,则是克洛维人在努力维护已经到手的利益,不至于被帝国和教会抢夺;不出意外的话,还能以此掩护他与我们合作的真相。”
“这种情况下沦为圣战军大本营的扬帆城,等同于对我们单向透明;军队的行动路线,后勤的储备状况,教会即将采取何种行动…都将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以及最重要的,避免成千上万毫无意义的伤亡。”
话音落下的刹那,路易的瞳孔猛地骤缩,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过去的画面。
雷鸣堡,鹰角城,登巅塔,伊瑟尔王庭……
当然,还有扬帆城。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因为自己的狂妄,愚蠢,懦弱,迟疑…而付出了生命代价,无辜枉死的人们。
为什么要离开旧大陆,来到新世界?
为什么会走出小教堂,成为扬帆城总督?
为什么……
扪心自问的路易·贝尔纳,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而安森当然清楚这一切。
避免无谓的杀戮,不让无辜者枉死,这就是路易会愿意背叛帝国甚至是家族,也同意与自己合作的唯一理由;只要满足这个条件,他就是自己最忠实的盟友。
听上去似乎不怎么近人情,甚至还很残忍,但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和敌人相比,自己几乎是对方一根手指头就能轻易碾死的存在,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没有毫无下限竭尽所能的计划,没有半真半假的笼络住所有能找到的盟友,自己…安森·巴赫,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受人指使,被人利用,事后还几乎百分百会被一脚踹开的工具人的命令。
不是什么大公国的继承人,没有王室血统,没有一个总主教的亲爹…带着穿越灵魂的记忆,身上还有近乎致命把柄的小小陆军军官想要翻身,争取到哪怕一丁点儿的自由,难度堪比施法者升阶,甚至还要更加令人绝望。
否则的话,他也没办法那么轻易的笼络住风暴军团上上下下,对自己保持忠诚——没有实打实的利益,没有足够公平的分配原则,没有一次次实力的证明,对部下的绝对信任和诚恳,谈个心,说几句好话就能让他们愿意“曲线忠诚”,那是左脚踩右脚上天,痴心妄想。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近人情,就是这么残忍。
“你这么做的用意,我大概了解了。”
重重的叹了口气,年轻骑士忧郁的神色依然没有散开:“只是还有一个问题,究竟要怎么让扬帆城的自由派,乃至整个自由邦联接受这个结果?”
“这个啊,很简单。”
“简单?”
“没错,特别简单。”安森轻描淡写道:
“不用解释。”
“……”
沉默的路易先是怔住,继而猛地脱口而出:“你、你说什么?!”
“我说…没什么好解释的。”安森仰视着他那张震惊到不可思议的脸,淡淡道:
“事情就是这样,他们要么接受,要么不接受;无非是选择承担哪个后果而已,至于做出这个决定的我们,没必要向他们说明其中的缘由。”
“可、可他们、他们都是……”
“他们都是自由邦联的议员,是你我必须保护的对象,换而言之,就是臣民。”安森缓缓站起身,表情逐渐严肃:
“既然是臣民,那么作为统治者的我们想要解释的时候可以解释;但在不想这么做的时候,当然也可以一句话也不说。”
“这不是他们的权利,这是统治者的选择…你的选择。”
迎着他那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年轻骑士则显得十分迷茫。
“但是你说过,自由邦联和旧世界是不一样的,是自由而平等的……”路易突然有些结结巴巴了起来:“这、这样真的还能算自由平等吗?”
“当然算!”安森毫不犹豫道:
“我们这是新世界式的自由平等!”
“……和以前的区别在哪?”
“很简单,以前这种东西并不存在,或者早就被消灭了。”安森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如今的自由邦联认为,如果想要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和平等,就要在必要的时候选拔出最能代表自由与平等意志的人选,来执行这份属于所有人的权利。”
“那什么叫自由邦联认为?”
“就是一切我们说的算。”
“……”
年轻骑士的眼神已经彻底迷茫了,但安森并不打算就此打住,而是更进一步:“现在已经是五月,圣战军的主力随时都有可能抵达新世界,我们没有时间再继续拖延和等待下去,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做好最后的迎战准备。”
“舍弃扬帆城殖民地,集中邦联的所有权利,成立邦联军团参谋部,选出能够统领所有人与圣战军死战到底的统帅,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才是对守护自由平等最正确的做法!”
安森沉声道。
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路易抽动着喉咙,一脸决绝的看向安森:
“这一切…都是为了自由邦联?”
安森点点头,嘴角轻轻上扬:
“为了自由邦联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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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朋友们
扬帆城,被炸毁的北城门外。
遮天的暴雨下,数以千计的扬帆城守军战士们全副武装,拖拽着沉重的辎重车和大炮从几近废墟的街道穿过,向城郊外的邦联军的军营而去。
残破不堪的城门上十三星环旗早已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在雨幕中垂落的秩序之环,以及克洛维的黑底血红独角兽纹章。
街道两侧的民众目送着守军士兵们的离去,以及即将到来的圣战大军,在担惊受怕之余,眼神中还夹杂着一丝的如释重负的轻松;复杂的情绪就像是扬帆城的天气,弥漫在水雾升腾的空气中。
在经过了一番诚恳的,公平的谈判之后,路德维希和他的圣战军终于拿到了他心心念念,此次圣战中最为关键的目标…扬帆城。
但这并不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的,恰恰相反,在第一次看到安森·巴赫列出的那一长串清单的时候,立刻勾起了路德维希某些非常不美好的回忆:
首先圣战军必须立刻解除对扬帆城和荒草林的围困与封锁,允许殖民地守军以及所有自愿跟随军队离开的自由派民众能够安全撤离,中途不得阻拦;
这条基本属于理所应当,路德维希甚至十分赞同。
其次,邦联军的物资和俘虏必须归还,圣战军的物资——尤其是那五十门大炮——统统扣押,甚至要求荒草林的士兵就地缴械投降,把装备统统交给邦联军“代管”…路德维希统统都忍了,对于安森·巴赫那近乎守财奴,什么都抢什么都要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
路德维希也忍了,谁让输掉的战斗的是自己呢。
最后一条,也是路德维希最不能接受的,对于占领的城市,以及城内并未离开的民众,圣战军也不得进行破坏或抢掠,更不能对特定部分的人群存在实质性的迫害。
这几乎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承认了:扬帆城内有我的人你不能动,甚至还要主动保护他们,尽可能避免遭到来自帝国和教会的迫害。
路德维希震惊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好像不是自己夺取了扬帆城,只是暂时在替安森·巴赫这个混蛋保管;他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请求,而是命令!
一个叛徒,异教徒,还是自己曾经的下属,在命令自己?!
但路德维希还是同意了。
无论再怎么难以接受,事实就是当自己准备和安森·巴赫谈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这个“叛徒”的同谋;保护城内那些效忠于他的家伙,某种意义上就是在维护自己,弗朗茨乃至克洛维的利益。
说得更直白些,这场“圣战”打得越艰难,局面对教会和帝国不利的因素越多,克洛维和弗朗茨家族能获得的利益就越大。
路德维希甚至怀疑…不,他敢肯定自己尊敬的父亲,路德·弗朗茨总主教肯定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才会那么努力促成让自己成为这个该死的军团长!
于是在输掉了战斗,承诺了一大堆的条件之后,深感自己又被坑了的路德维希和他的圣战军团,成为了扬帆城的新主人。
当然,圣战军的官兵们很清楚这场“胜利”是军团长的大人谈判的结果,但对于内容他们是一无所知的。
但路德维希对此并不担心,对于自己的部下们都是何等的得过且过,贪鄙懦弱,自私自利,他在清楚不过了,绝对不敢把“攻克扬帆城”的真相告诉圣战军的其他人。
站在塔楼顶端俯瞰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路德维希重重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沉溺于已经毫无意义的愤怒和震惊,开始思考之后的行动。
圣战军控制了扬帆城,对于自由邦联而言等于摧毁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据点,放弃整个西部只是时间问题,之后安森·巴赫等人的重心必将转移到冰龙峡湾一带。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他们可以无需再顾虑究竟应该如何防御,可以将力量集中于一处,不存在需要分散防守的麻烦;而坏处也是一样,圣战军不用再多线进攻,全力进攻白鲸港即可。
现在已经是五月,最迟中旬,圣战军主力就将在扬帆城登陆…按最保守的情况估计,六月前后,安森·巴赫和他那所谓的自由邦联就会丧失绝大部分的领土。
如果克洛维还想从这场战争中收获到哪怕些许的利益,自己都必须确保在十月之前,冰龙峡湾或者说白鲸港在十五万圣战大军面前,不能轻易陷落。
“您是在担心安森·巴赫吗?”
一旁的罗曼轻声开口道,并未跟随邦联军团离开的他留了下来,作为路德维希和安森·巴赫沟通的“中间人”,顺便在必要时为路德维希提供所需的情报。
不过对于忠心耿耿的南部军团副司令而言,后者才是他真正留下的主要原因。
“那个该死的叛徒有什么可担心的?”路德维希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我现在更担心的是你们私下里的密谋被帝国和教会发现而曝光…真理会虽然不比旧神派,但也一样是教廷的眼中钉,只不过以前造成的影响不大,并未过多针对罢了。”
“这次就算能阻止教会借机干涉世俗的野心,很多过去能瞒则瞒的事情多半也藏不住了;一旦教会下令追捕,克洛维绝不敢反对,弗朗茨家族也没有能庇护你们的能力,你…想过未来该怎么办吗?”
望着路德维希那充满担忧的眼神,罗曼像是被石化了一样,整个人愣在原地;足足沉默了十数秒的他微微颔首,不敢再直视对方的目光。
“承蒙挂念,属下不胜荣幸。”罗曼一边平息着呼吸,一边努力维持着那冰冷的声调:“对于这个结果,从加入真理会的那天起,属下就已经有了准备,还请您不用太过担心。”
路德维希微微蹙眉。
“罗曼,我们……”他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感慨:
“我们依然是朋友,对吧?”
“当然。”罗曼缓缓起身,只是依然躲闪着目光:
“能够为路德维希·弗朗茨而战,是属下一生的荣幸。”
……………………
和心情复杂的路德维希与圣战军相比,大获全胜却被迫撤退的邦联军团则是无比的沉重。
尽管安森已经劝说过路易不要做任何解释,但最终,他还是一个人承担了所有:以扬帆城总督的名义宣布放弃整个扬帆城殖民地,并要求所有仍愿忠于自己的士兵和民众跟随自己,一起撤往灰鸽堡。
“……没错,我们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但付出的代价足以令任何胜利都黯然失色;为了击败圣战军,数以千计愿意为自由而战,为平等而战的战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最后,我们争取到的也仅仅是与敌人公平谈判的资格,仅此而已……”
“……这并非因为我们的战士不勇敢,没有愿意为自由和平等牺牲的勇气;而是我们这次所要面对的敌人实在是过于强大,以及指挥诸位战斗的我能力不足,没有在关键时刻做出真正正确的决定……”
“仅仅是敌人的先头部队,就已经让整个邦联倾尽全力支援才能勉强抗衡;待到真正与敌人正面决战之时,我们所要面对的绝望至少是现在的十倍,甚至是二十倍!”
“…继续死守扬帆城已经毫无意义,为了整个自由邦联的延续,不失尊严的从扬帆城撤离,集中力量做好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准备,已经是最不坏的结果……”
在一番真诚而坦率的演说之后,路易·贝尔纳毫不意外的收获了所有效忠于他的扬帆城自由派与军队的失望之情。
但即便如此,这些人依然决定追随这位让他们大失所望的总督大人,跟随大部队从扬帆城殖民地撤离;倒不是因为真的有多么忠诚,而是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战斗,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已经在和圣战军的亲密互动中结下了血海深仇。
一旦军队离开了自己还留下,用脚趾头想想也不难猜到对方会怎么“回馈”此前的友好交流。
相较之下,似乎还是继续保持对扬帆城总督的忠诚更加划算…虽然和过去相比,这份忠诚已经需要打个问号了。
不过年轻骑士并不在意这些…当看到最终绝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自己的“劝说”,虽不情愿但还是愿意跟随着一起撤离时,哪怕周围人都在用鄙视的目光看他,路易的脸上依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喜。
“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傻瓜啊。”
眺望着远处的扬帆城,精灵少女轻声喃喃道:“对这个傻瓜而言,他自己永远都是最最无关紧要的那个;只要能达成目标,守护他想守护的事物,哪怕下一秒就会身死名裂,也绝不会有一刻的迟疑。”
“不要说整个扬帆城,就算…就算是贫民窟的一个孤儿,在他心目中也比扬帆城总督,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要珍贵一千倍,一万倍。”
被迫和精灵少女并行的安森没有说话,尴尬的点了点头。
“他就是这么一个从不会为自己着想,更不会考虑究竟怎样才对自己更有利的,无可救药的傻瓜。”芙莱娅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扫向安森的目光却是冰冷决绝:
“利用这样一个傻瓜心甘情愿的达成了目标,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安森·巴赫阁下?”
“绝对没有!”
浑身打了个激灵的安森,断然否决道。
“哦?”精灵少女眯起了眼睛:
“真的?”
“千真万确!”
猛地抬起头,安森的目光无比肯定:“我劝了他好几次,不要向那些人解释,可他就是不听,坚持要让大家知道事情的原委;他这个人有多固执,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那是自然…坚持自我的信念,贯彻誓死捍卫的精神,乃骑士的准则。”
精灵少女轻哼一声,冰冷的目光瞬间被无穷的依恋所取代:“像你这种毫无诚信可言,更不懂得骑士精神为何物的家伙,又怎么能够动摇他的决心?”
“啊对对对,您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对于芙莱娅的冷嘲热讽,安森爽快的予以承认——和仍然还保留一次单纯的路易相比,亲身经历过宫廷政治的精灵少女其实要难对付的多;只不过她也只有在年轻骑士的切身利益受到损害时,她才会变得敏感起来。
“不过某种程度上也多亏了路易的坦诚,才让扬帆城殖民地数十万民众清楚理解他们眼下的状况,心甘情愿的跟随我们离开。”安森赶紧把话题换了个方向:
“我们的敌人空前强大,但邦联上下并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仍然充斥着毫无理由的乐观,甚至不少人根本无法理解十五万大军和教会的敌意,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而这几十万的扬帆城移民,或许将成为一记足够有力的强心剂,让他们深刻明白即便在战场上获得了胜利,依然无法逆转双方的差距与劣势。”
“从这个角度分析,路易的做法其实才是真正正确的决定;一昧的强压或许能够提高凝聚力,便于管理;但坦诚以待则可以打消人们的幻想,真正开始脚踏实地的为自己的前途与命运而战。”
“路易·贝尔纳,真是一位温柔而又了不起的骑士;能够与他并肩作战,实在是太令人放心了。”
像是突然心生感慨,安森微笑着扭过头来:“能够成为他的挚友,战友,盟友,真是一件让人既庆幸,又深感荣幸的事情。”
“有他在,这场战争我们一定能赢的!”
迎着安森投来的目光,一言不发的芙莱娅皱了皱眉。
“怎么了?”
感受到精灵少女的情绪,安森微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芙莱娅果断摇摇头,但好像又有些不确定的模样:
“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
“也不算特别奇怪,但…就是可能不太被这个世界…大众目光所容。”精灵少女的目光突然开始有些躲闪,言语也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我…我对这些一无所知,只是听塔莉娅·卢恩提起过那么…嗯…几次。”
“就是…是你和路易两人,你们之前…应该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吧?”
安森·巴赫:“……”
第四百章 元帅由选举产生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五月十三日,一万余邦联大军经荒草林向灰鸽堡撤退,与之同行的还有数万不愿继续留在占领区,追随并效忠路易·贝尔纳的自由派殖民者。
队伍尚未抵达,就已经引起了邦联上下的轰动。
当然他们并不清楚安森与路易联手,依然“兵败”圣战军的光辉战绩;但此前荒草林的溃败,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两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此时已经传遍了整个自由邦联;原本还信心十足,自我感觉良好的殖民者顿时跌入谷底,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等到撤退的自由派殖民者陆续抵达灰鸽堡,将扬帆城陷落的消息传播开来,就连原本最积极的主战派,普世宗与守信者同盟也纷纷选择闭嘴;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散播。
连敌人的先头部队都打不赢,这要是等主力军在新世界登陆那还得了,干脆点主动投降还能落个全尸。
某种意义上这种想法完全正确,甚至还稍微有点儿晚了——现在的行情是别说主动投降,就算自由派集体自尽,已经耗费无数资源,动员了百万级人力物力的教会和帝国也不可能停下来;不让诛杀异端和异教徒的利刃浸透鲜血,圣战就永远不会停止。
更惨的还在后头…路德维希登陆扬帆城已经是快一个月前的事情,按照已知的情报加上时间推算,圣战军的主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新世界的海岸线上。
从灰鸽堡到捕奴港,整个邦联都是一股即将灭世的气氛;而也正因为这样的氛围,原本还抱有各种各样小心思,打算出工不出力的各方势力,终于开始有了共识。
敌人十分的强大,强大到动动小指头就能干掉自己,乃至灭亡整个邦联…十五万圣战军团,这么庞大的兵力,这么高调的口号,也只有屠灭整个自由邦联,杀光所有自由派,将十三个殖民地统统夷为废墟,才满足得了帝国和教廷的胃口。
认清了现实的自由派和各个殖民地的既得利益者们,没等安森和路易召集,就主动向灰鸽堡赶来,紧急召开至高议会,商讨对策。
原本拖拖拉拉的参谋部提案被快速通过,至高会议甚至主动向安森和路易派出信使,希望两人尽快抵达灰鸽堡,尽快开始邦联军团元帅的选举。
就在这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哀鸿遍野之中,“溃败”的邦联军团终于在五月十五日抵达了灰鸽堡。
……………………
“…关于邦联军团元帅的选举,虽然按照规范,至少需要有四百名以上议员,十三殖民地代表悉数到场方可开始,但眼下的局势,已经不再允许我们遵守某些刻板的流程……”
灰鸽堡要塞的城堡大厅内,以至高议会领袖身份站在临时演讲台上,面色无比沉重的波丽娜·弗雷用机械般的腔调宣读着手中的演讲稿。
她的声音不大,但即便外面已经是大雨瓢泼,依然能清晰准确的将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死气沉沉的大厅内每个角落。
当然就算听不清也没关系,反正在座的人基本都知晓演讲稿里的内容;绝望到犹如实质的气氛弥漫在空气当中,心情灰暗的议员们除了认真听讲外,也根本无心多想其它。
再加上作为内陆桥头堡的灰鸽堡,本身就是个高度要塞化的殖民地,整个大厅都被厚厚的花岗岩墙壁包裹,不仅空间狭窄,采光更是恶劣到极点,外面还正在下雨…身处潮湿阴暗中的众人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更别提胡思乱想了。
“作为至高议会领袖,我在此正式宣布,暂时免除所有未到场的代表和议员表决权,由在座的诸位负责推选邦联军团的元帅。”
强忍着身上细密的汗珠,波丽娜沉声道:“根据至高议会章程,首先由议会理事会推举参选者,再由至高议会共同选举,采用不记名投票的方式,票数过半或最多者,成为自由邦联的元帅。”
“经过理事会仔细商讨,决定分别推举冰龙峡湾总督安森·巴赫,以及扬帆城总督路易·贝尔纳爵士,作为代表人参选!”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场的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了两人的身上。
感受着周围各式各样的眼神,坐在人群最前排的安森显得异常平静,抱着怀中已经开始呼呼大睡的莉莎,微微晃动着手中的军帽给她扇凉;成竹在胸的模样,仿佛已经料定了最后的结果。
沉浸梦乡的女孩儿看上去十分的惬意,微微上扬的嘴角甚至流出了口水,浸湿了他大半条裤腿。
神情复杂的年轻骑士却不像某人那般轻松,紧锁的眉宇间潜藏着数不清的心事;痛苦,犹豫,挣扎……各种各样的情绪反复交织,在胸口中回荡。
大厅角落里的精灵少女满怀忧虑的望着他的背影,想要上前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么做。
她很清楚,这个外表谦逊的骑士内里却是个极其高傲,并且相当脆弱的人;自己的安慰不仅不会给他以慰藉,反倒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座的诸位,你们都是自由邦联万千民众们的代表,肩负着捍卫邦联独立,为平等与自由而战的使命!”波丽娜沉重的话语声再度响起:
“现在请履行你们的职责,为自由邦联推举出一位能够不辱没她的尊严,维护自由与平等的统帅!”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屏住呼吸,严肃的望向大厅的正前方。
很快,红手湾与长湖镇的议长共同抬着一只巨大的投票箱走进屋内,重重的放在了大厅的正中央,并开始向除了两位候选人之外的议员们分发要投的票。
这是个大约一掌长度的小卷轴,由投票人自己写好要投对象的名字然后卷起,再按照坐次顺序陆续投入票箱;直至投票完毕,并正式宣读票数结果以前,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大厅。
这么做除了确保整个投票过程绝对公平公正公开,更重要的也是为了在至高议会内部建立共识,效果类似于安森每次召开会议都要做会议记录——既然元帅是大家共同选举产生,并且得到了所有人的承认,那么就不允许事后有人拒绝服从元帅的命令,阳奉阴违。
“等一下!”
就在投票即将开始时,怀中抱着莉莎的安森突然举起右手,坚毅的嗓音在所有人的耳畔象棋:“正式投票前,我还有几句话想要和大家说一下,不知道可否允许?”
唉?
不仅仅是在座众人,就连演讲台上的波丽娜也愣了下,像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一时间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但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她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父亲惨死,与妹妹从灰鸽堡落荒而逃的少女…短暂的失神后,迅速恢复冷静的少女微微颔首:
“当然可以,作为候选人发表选举演讲,也是您正当的权利…自然,路易·贝尔纳爵士也是相同。”
说着,她还不忘了看向旁边的年轻骑士:“既然安森·巴赫阁下率先提出,那么还麻烦您稍作等候,至高议会一定保证双方公平的享有所有权利,绝无偏颇。”
“我就不必了。”抬起头的路易冷冷道,眼神中只有哀伤积郁而成的凝重:“当然,还是感谢您和至高议会的公正态度;无论结果如何,路易·贝尔纳都愿意接受。”
话音落下,年轻骑士重新坐回了原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被一口回绝了好意的波丽娜也并未气恼,微笑着默默让出了演讲台;一旁的安森将熟睡的女孩儿交给了满脸古怪的卡尔·贝恩,默默走到了她刚刚所站的位置。
面对着台下那一张张凝重,严肃,悲观,绝望的脸孔,安森先是沉默。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任由死寂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任由原本还能默默等待着自己发言的议员们开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他就像好像根本不存在,或者变成了透明人一样,环视着他们,一声不吭的站在那儿。
直至似乎终于有人突然坐不住了,沉默的安森突然举起右手,挺胸抬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
“听到了吗?”
“我刚刚做了一个十分用力的深呼吸!用力吸了很大一口气;我感觉潮湿,难闻,憋闷,十分的压抑!”面无表情的安森用目光扫视众人,抬起的右手缓缓伸出食指:
“但是我死了吗?”
“不…我会很痛苦,难受,压抑,不适,但我不会因为在屏息的两分钟后因为这一口气深呼吸而死;相反,如果始终不呼吸,我大概才真的要因此失去生命了。”
“我的心脏依然在跳动,我的血液仍然可以流动,我的生命,意识…都要摆这口空气所赐,即便它让我感觉分外的痛苦。”
“痛苦,但却是必要的,而且没有选择;没有它,我必死无疑。”
“我在从扬帆城离开的时候,做了一个令我十分痛苦的决定:在并未输给圣战军的先锋,甚至极有可能获胜的前提下,我决定与对方的统帅谈判,将仍然还愿为平等自由而战的人们撤出扬帆城,把邦联最为精华的殖民地拱手让给了敌人。”
“很多人会因此恨我,他们愤怒,不解…但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下场是什么?”
“区区一个先头部队,就能集结两万大军,三十艘战舰甚至还包括一艘铁甲舰;待到圣战军主力抵达,等待扬帆城的是什么?”
“是毁灭,不留痕迹,屠戮一空,遍地焦土的毁灭。”
“我们就站在这份毁灭的边缘,稍有闪失便将万劫不复;一次错误…甚至很可能是看似正确的决定,都有可能将我们拽入深渊。”
“在这样的环境中,痛苦而绝望的人试图抗拒这一切,似乎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行为吧?”
“既然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睁开眼睛都是如此的痛苦,那么干脆就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不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吗?”
“错了!”
安森用刀鞘“砰!”的砸了下地板,让几乎快要入神的众人猛地一激灵:
“大错特错!”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对弱者毫无怜悯,黑暗而看不到任何理想,强权肆意妄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要说呼吸,就算活着都是那样的痛苦,那样的绝望!”
“既然如此,难道心怀理想的我们就应该主动不在呼吸吗,难道我们就应该躲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里,一旦被发现就必须立刻放弃生命吗?”
“凭什么?!”
“凭什么!”
“就算空气再怎么肮脏,沉闷,散发着异样的恶臭,我们也要大口大口的呼吸;就算活着需要付出的代价再怎么沉重,屈辱,无奈,我们也要顽强的活着!”
“此刻的我们是弱者,但却是怀抱希望和理想的弱者;我们无法选择自己呼吸到的空气,但却至少可以拒绝在被强者盯上那一刻,主动选择放弃!”
“我们只要还活着,就是一种反抗,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强者制定的规则并非是必须遵守的,弱者一样有选择道路的权利。”
“所以我们一定要活着,不择手段的活着,哪怕再怎么不适,痛苦,无奈,我们也要活着。”
“现在,我要诸位和我一样,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下,感受这潮湿又难闻的空气,让它涌入你的身体,让那不适的感觉告诉你仍然还活着,在和死亡做着顽强的抵抗。”安森缓缓举起双手:
“将自由的意志托付于捍卫它的强权,献出的你们的平等的权利,以此来捍卫自由邦联的存在与延续;让它化作火炬,在新世界的大地上燃烧起来!”
……雷鸣般的掌声中,关于邦联军团的投票正式开始了。
整个至高议会刨除理事会,到场议员总计三百一十五人,无弃票;其中路易·贝尔纳二百一十票,安森·巴赫一百零五票。
新大陆军团元帅,正式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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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成交!
投票结果公布的瞬间,原本面无表情的路易·贝尔纳浑身一震,他猛地回首,用无比不可思议的目光死死盯着也好像略有些惊讶,微笑着望向自己的安森·巴赫。
下一秒,好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的年轻骑士倏然起身,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快步离开大厅,朝仍被暴雨冲刷的庭院走去。
几百名都准备起身鼓掌欢呼的议员们被晾在原地,面面相觑,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诡异到尴尬的气氛下,安森略有些无奈的轻叹了口气,对演讲台上的波丽娜·弗雷使了个眼色;立刻心领神会的少女款款起身,按捺着心中的疑问,微笑着替他解围:
“诸位,既然元帅已经推选完毕,时间紧急,那就让我们开始本场会议的第二个环节,关于…关于…关于……”
“啊!关于军队的正式名称,目前在邦联内部十分混乱,同时存在‘邦联军团’和‘新大陆军团’两种截然不同的称呼,对邦联团结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以至高议会领袖的名义,我提议在此举行一轮正式投票,确立军团和下辖各团,营的正式名称;所有议员都可直抒己见,最后以票数多少决定究竟采用哪种……”
猜到了计划可能出现意外的波丽娜,稍作迟疑便想到了为安森打掩护,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果然…刚刚还因为路易突然出走而不知所措的议员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其余几名殖民地议长也猜到了大概,纷纷主动捧场提出自己的方案,面红耳赤的争吵辩论了起来。
趁着大厅内一片喧嚣混乱,安森也悄悄起身离开;很快,他就在铅灰色的雨幕中发现了年轻骑士的背影。
滂沱大雨下,浑身透湿的路易·贝尔纳背对着大门,瘦削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的落寞;湿漉漉的灿金色短马尾紧贴着惨白的脖颈;从身后望去,隐约还能还能看到他紧绷着面颊,咬牙切齿的表情。
当然安森并不是隐约,“异能”全开的他别说路易,整个灰鸽堡都在自己的监控之下。
然而没等尽在掌握的总司令主动上前,提前觉察到身后动静的年轻骑士猛地扭头,面色狰狞的率先发出了怒吼:
“安森·巴赫,你到底想干什么?!”
震颤心弦的声浪穿透了雨幕,连身后吵闹的大厅也盖不住路易·贝尔纳此时的怒火。
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安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冷静些:“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怎么了?”
“不明白,你不明白?!”怒极反笑的路易·贝尔纳,双眼冒火:“不明白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你真当我完全不清楚你在至高议会内的那些小动作?黑礁港和红手湾与扬帆城都有利益争端,他们根本不可能推举一个扬帆城的总督担任邦联元帅!”
“至于长湖镇,灰鸽堡,冬炬城更是你们风暴军团的附庸…尤其灰鸽堡,那位波丽娜·弗雷更是你亲手推出来的,称之为代理人都毫不为过!”
“再加上白鲸港,灰雪镇两处殖民地原本就在你的统治之下,东部五个殖民地也是靠白鲸港的援助才撑过了寒冬;自由邦联十三殖民地除了扬帆城,早已被你经营的浑然一体,稳如磐石。”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你的命令,他们这些人怎么敢把票投给我一个刚刚打了败仗,丢掉自己殖民地的家伙?”
自嘲的冷笑着,路易满脸的嫌恶与怒意:“安森·巴赫,你以为我是纯粹的白痴,可以任由你随便摆弄的吗?!”
“绝对没有!”
安森立刻斩钉截铁道…虽然不明白是哪里出了纰漏,但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迟疑,否则整个计划就都功亏一篑了。
不过被对方用这种口吻戳穿自己的布局,安森心里不仅不慌,甚至还有些小骄傲;开局一个步兵师,领地全靠挣,把把成功天使轮,从画饼开始的建国计划…能有自己这样的忠臣效力,克洛维,弗朗茨还有卢恩家族,他们都赚大了好嘛!
如果没有遇上教会和帝国这两个跑到新手村堵门,过于没礼貌的关底boss,什么自由邦联,什么幕后统治者,什么曲线忠诚…再多给自己十年,把各方投资彻底消化掉,再踹开某些不合作的股东,自己就可以在白鲸港正式开张,真正成为替克洛维王室镇守新世界,维护远疆飞地的大忠臣。
但现在显然不行。
“我承认,在正式开始投票前曾经做过一些安排;我也承认,波丽娜·弗雷得到了我本人的指示,将所有灰鸽堡的票全部投给你而不是我自己;但这都是因为我担心…担心票数相差太过悬殊,导致扬帆城和整个邦联离心离德。”
望着怒意迸发的年轻骑士,安森语气恳切:“他们刚刚失去了自己的殖民地和城市,如果到最后投票选举时除了自己人,整个邦联上下谁也不肯投你这个扬帆城总督一票,那会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你也说了,整个邦联几乎可以说是我一手缔造,真想要成为元帅,我根本用不着什么选举,一句话的事情罢了;但这种看似公平的手段最能聚拢人心,缔造共识;包括不记名投票,也是为了避免地域矛盾,利益矛盾全部被摆在台面上,破坏了这份难得的团结。”
“团结…现在的自由邦联十三殖民地哪怕彼此有再多的矛盾龌龊,利益纠葛,也必须保持团结,才能在帝国和教廷的兵锋下争取到一线生机!”
“如果这在你眼中也是摆弄,利用的话,那你不妨就这么认为吧!”
说完,紧抿着嘴角的安森主动上前一步,等待着年轻骑士的回应。
闻言的路易蹙紧眉头,死死盯着他的表情,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能团结整个自由邦联,风暴军团,卢恩家族乃至你自己的利益,也都可以暂时被牺牲…是这样吗?”沉默了片刻的路易,一字一句道:
“如果是在雷鸣堡…不,应该说就算在最初你击败伯纳德·莫尔威斯叔叔的时候,我大概都不会怀疑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但现在……”
“路德维希·弗朗茨…在你坚持要把扬帆城让给他的时候,我隐约就感觉有几分不太对劲的地方了。”
满脸雨水的路易微微眯起了眼睛,冷冷的戳穿了安森计划的本质:“与其说拉拢秩序世界与帝国和教廷不和的力量,实际上,你是在想方设法与克洛维和弗朗茨重新取得联络和信任,洗刷你‘反叛’的污名。”
“只要能和克洛维取得联络,就能以奥斯特利亚王室为中心,团结所有被迫参战的各方势力拖住帝国的后腿,自由邦联在正面战场拖延时间,达成给帝国放血的目的。”
“至于教廷…他们没有足够的兵力,裁决骑士团作为唯一的精锐也不能过度折损,必须依靠各国组成的圣战军维持战线,而帝国又是圣战军的主力;只要帝国再难以进军,剩下的圣战军也肯定不会有继续为教廷而战的想法。”
“于是帝国损耗了实力,克洛维保全了军队并且成功团结了各方势力,至于安森你……”路易微微昂首,仿佛是头潜藏在草丛中,看穿了猎物洋相的狮子:
“即便最后邦联陷落,你也能成为了整个圣战中对克洛维出力最大的‘功臣’…而如果邦联成功独立,还可以保住了一个克洛维的潜在盟友,稳赚不赔。”
“真是个相当完美的计划呢,安森·巴赫。”
年轻骑士轻笑一声,嘴角那轻描淡写的弧度在暴雨映衬下,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面不改色的安森用力抽动着喉咙,心底“咯噔!”一声。
这…这可有点太出乎意料了。
他其实不怀疑路易能猜到自己计划的一部分,毕竟某种意义上说已经到了尾声部分,很多东西都已经藏不住了;再加上为了说服他同意,自己其实也透露过相当多不太能明着说的内容,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完全没有难度。
但彻彻底底看穿自己整个计划,这就未免有点…嗯,毛骨悚然了。
就像路易说的那样,安森的核心依然是风暴军团的军官团,计划的终极目标是活下去同时极可能攒取利益,积累真正属于自己的本钱,而非真的要和帝国还有教廷死磕。
如果能不被盯上,冰龙峡湾当然是非常好的基业开端;但既然教廷已经亲自下场,那么它就只能当成自己进步的跳板;继续束缚在这里,是没办法给自己更多前途的。
放纵守信者同盟壮大,扶持莱茵哈德·罗兰与弗雷家族,继续维持至高议会的存在而不彻底夺权,让出元帅头衔…都是为了避开太多视线,在利益最大化的同时还不被盯上的手段。
但现在,这些想法已经被路易·贝尔纳完全发现了。
“不过,这依然是个完美的计划。”
正当安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时,年轻骑士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你把它执行的如此彻底,那就干脆一口气完成它好了。”
唉?!
安森愣住了。
带着说不出口的惊讶,瞪大了眼睛的他张着嘴,突然开始有些结巴了起来:“可、可那样的话,你刚刚、刚刚为什么……”
“没错,我是很生气!被自己信任的朋友这么利用,没道理不应该生气吧?”
突然冷脸的路易没好气的开口道;可旋即又话锋一转:“只不过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尽可能保全整个邦联上下百万民众性命的方法了。”
“何况你说的也没错,邦联必须团结,同时也必须尽可能争取那些与帝国和教廷利益不统一的势力;不然的话,真是连一丁点儿的胜算都没有。”
“但是!”
不给安森喘息的机会,路易突然也走进上前:“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既然至高议会已经通过决议,让我成为了新大陆军团的元帅,那么我就是整个邦联最高的军事长官;所有名义上隶属于邦联的军队,军官,都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你…安森·巴赫,也不能例外!”
他瞪大了眼睛,用仿佛是咬牙切齿般的口吻恶狠狠道,神色凝重中还带着几分不安。
“是!”
仅仅迟疑了片刻,安森果断做出了回应:昂首挺胸,双脚并拢,左手背后右手捶胸,一边行军礼一边高声喊道:
“士兵安森·巴赫,愿为路易·贝尔纳元帅浴血奋战,至死方休!”
“别闹!”
看着眼前这家伙装模作样的架势,浑身湿透了的路易忍不住道,清秀的脸颊微微一红:“我明白,你能放弃元帅头衔,但风暴军团和冰龙峡湾未必能接受这个结果。”
“这样,我会任命你为新大陆军团的军团总司令,负责军队的实际指挥工作,再由莱茵哈德·罗兰担任参谋部内的后勤负责人,让新大陆公司负责物资运输工作。”
“从现在开始你所有的军事计划部署,必须先和我商量,然后在参谋部内部讨论,最终做出决定,不能再是你一个人擅自行动。”
“还有,除非最终发生任何意外,你必须尽全力保证冰龙峡湾能够能留在自由邦联之内,不能再重新还给克洛维王国。”路易继续道:
“既然克洛维想要利用殖民地消耗帝国的实力,那么本质上它和帝国也是一丘之貉,让冰龙峡湾继续悬挂克洛维王旗,不符合殖民地万千民众的利益。”
“如何,这些条件能答应吗?”
轻轻呼出一口气,强作镇定的年轻骑士不安的打量着眼前的挚友;他知道自己现在其实根本没有本钱“要挟”对方,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依然保持着军礼的安森嘴角缓缓上扬,松开握拳的手伸向年轻骑士:
“成交。”
路易瞥了瞥,却没有像正常那样握手,而是攥住安森右手大拇指的部分,用力猛地一拽和他重重撞了下肩,并投去一个坚毅无比的眼神: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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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扬帆!
正当安森费尽心力安慰被利用了太多次恼羞成怒的路易,结果反过来被老实人戳穿了小心思时,灰鸽堡大厅内仍然是一片剑拔弩张,紧张到空气都快要凝结的气氛。
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就必然有利益纠葛;纠葛又会进一步聚拢人群,变成各种各样的团体或组织,组织内还会进一步分化,出现似是而非,彼此矛盾的声音。
在生存压力下被迫抱团取暖,实则一盘散沙的自由邦联当然也不例外…就算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已经下定决心推举了新大陆军团元帅,成立参谋部统筹全部军队和人员物资的同时,仍然在为了最后一丁点儿鸡毛蒜皮争吵不休。
按照安森此前和路易商量好的迎战部署,大致是将面对圣战军的全力进攻分为几个阶段:海岸线登陆,夺取港口,步步推进,最后斩尽杀绝。
帝国的目标是夺回殖民地,铲除自由派;教会的目标是干掉普世宗,卢恩家族和使徒卢恩并以此炫耀武力,为后面干涉世俗做准备。
这两个团伙聚到一起想达成他们的共同愿望,不把殖民地烧成灰烬,噶成千上万的人头是绝对做不到的;所以绝不会像伯纳德·莫尔威斯那么仁慈;必然是反复的攻城屠城,一路烧杀最终把邦联逼到绝境,彻底斩草除根。
于是两人也就根据这个推测,制定出了“三段防御”计划,以白鲸港为核心布置防御网,灰鸽堡,捕奴港,黑礁港和红手湾为第一道防御网,长湖镇和灰雪镇则是第二道,在圣战军大举进攻下逐步收缩,最终撤退到冬炬城死守。
而就在弹性防御的同时,逐步将各殖民地物资,人口尽可能撤至冬炬城及以北的殖民地聚落。
这个数量当然不可能太多,但也只是防备圣战军真的要斩尽杀绝,并且转运物资的工作安森和风暴军团从自由邦联成立就开始进行了,眼下也只是扩大规模而已。
但对各个殖民地而言这仍然是一笔巨大的额外负担,至于所谓的“弹性防御”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把各殖民地当成了弃子和耗材;尤其是以灰鸽堡为首的几个殖民地,等于是直接宣判了他们死刑。
安森也很无奈,他当然也想像瀚土时那及快速机动作战,但一方面双方此次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六个圣战军无论哪个都无法确保短时间内击溃对方;另一方面新世界的基础建设远不如瀚土,最适合机动作战的海岸线还在敌人的控制之下…只能龟缩防守,用战线拖垮敌人,同时期待再发生有利于自己的变故。
这种时候,让路易·贝尔纳成为元帅的好处立刻就体现出来了;面对为了私利纷争不断的各殖民地,以身作则的路易立刻就能让所有人哑口无言——他连扬帆城都可以放弃,其他人根本没有任何话好讲。
即便如此,围绕着军队分配人数,物资承担比例,以及各个殖民地的撤退时间,至高议会内仍然争吵不断,根本达不成任何像样的结果。
安森和路易则忙于集结军队,筹建参谋部,根本没心思也不想干涉这些,实际工作完全被扔给了莱茵哈德·罗兰,波丽娜·弗雷外加小书记官几个人的头上;一边在各个殖民地间调停调度,一边先着手将部分人员物资向后方运输。
“…不过话说回来,有件事情稍微有些让在下很是意外呢。”
望着只有一墙之隔,还在争吵不休的大厅,几乎快要被各种文件报告活埋的艾伦·道恩突然抬起头,十分好奇的看向旁边同样在忙碌的莱茵哈德:
“如今的自由邦联已经成为整个秩序世界的公敌,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路易·贝尔纳爵士暂且不论,身为罗兰家族继承人的您,为什么还愿意继续留在这里为殖民地效力?”
“嗯?”
闻言的莱茵哈德抬起头,他先是沉默了片刻,紧接着露出了十分意味深长的表情:“真的只是好奇?”
“单纯有些意外罢了。”面不改色的小书记官微微一笑。
“是吗?”
莱茵哈德翘了翘嘴角,故作夸张的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是安森大人不太放心,让你来试探我是不是教会的眼线呢。”
“那大人您真的是教会的眼线吗?”
“啧啧啧…通常提出这种质问以前,不都应该先排除自己身上的嫌疑吗,教会修道院出身的书记官阁下?”
“所有的书记官在选定追随者的那一刻,就形同抛弃教士身份,只效忠于追随的对象了;但阁下却依然是罗兰家族的继承人,而且继承顺位并不低哦。”
“惭愧,只是第四顺位罢了,前面还有三位兄长与他们势力庞大的亲族盟友;相较之下,目前我这个未来罗兰家族能找到的最强盟友,好像就是自由邦联与安森·巴赫阁下了。”
“所以如果能获取重要情报再高价卖出,想必一定能获得来自教会的支持吧?”
“这句话竟然从一位修道院教士口中说出,未免太过幽默…连帝国北方的普通骑士都知道,教会和罗兰家族因为利益纠葛,关系始终相当恶劣。”
“所以如果能拉拢到教会,相比肯定会为了渗透罗兰家族而倾尽所有的支援您上位呢。”
“是啊,让一个前途无量的天才教士辅佐像安森·巴赫这种小贵族出身的低阶军官,最后竟然能钓到这么大的鱼,教廷必然会欢欣鼓舞吧?”
……两人像说相声似的你一言我一语,面不改色的彼此试探着各自的底细;最后默默望着对面的眼神,又十分默契的不再多言。
“莱茵哈德·罗兰阁下,不愧是在关键时刻赌注安森·巴赫大人的盟友。”小书记官主动称赞道:
“以您的能力,区区一介银行总行长的职务,未免些屈才了。”
“哪里哪里,倒是艾伦·道恩阁下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莱茵哈德摇摇头,脸上玩味的笑容愈盛:“白白放弃了一位您这样的天才教士脱离教廷,如果我是修道院的负责人,怕是正在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啊!”
仿佛是已经内心了然一般,四目相对的两人微微颔首,重新继续俯首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吵闹不断的大厅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
于此同时,信誓旦旦准备踏平新世界的圣战军主力,也已经分别从各个港口出发,跨越汹涌海向扬帆城而来。
出于对曾经敌人的不信任,外加搜集到的舰船运力实在是不足以满载所有军队,在经过圣战军统帅部一致商议后,决定让原先归属主力军的瀚土圣战军负责殿后,四个帝国圣战军团则率先开拔。
对此统帅部给出的理由是瀚土圣战军装备精良,骑兵众多还拥有各个圣战军中规模最大的炮兵部队,甚至连人数也是最多的;如果让他们作为主力出发,舰船只能运送两个半军团,不仅损失战力而且不便指挥。
这种连装都不愿装一下,糊弄小孩的借口当然说服不了莱昂·弗朗索瓦;但就在震怒的瀚土王太子准备和统帅部理论的时候,却被长松一口气的埃纳雷斯拦了下来。
毕竟对瀚土而言这场战争根本毫无意义,他和莱昂的任务也不是拿殖民地人头向教廷请功,而是要确保这支军团绝对不能有失,尽可能完完整整的带回去。
愿意出兵除了应付教会,也有故意向克洛维和帝国炫耀武力,证明瀚土已经从战争中恢复元气——其实并没有——的目标在里面,令敌人和盟友忌惮;真让大军折损在新世界的荒原上,怕不是弗朗索瓦王朝要就此灭亡。
但亚瑟·赫瑞德并不知道这些,只要那些瀚土乡下人能乖乖把船让出来不惹事,自己和自己麾下勇敢的圣战大军能高高兴兴开赴新世界杀异教徒,他根本不在乎对方想些什么。
这位皇室血裔,著名“龙吼”天赋者,伯纳德·莫尔威斯的怨种小舅子靠着自己姓赫瑞德,成功抢到了一个圣战军团长的名额,哪怕只是做过一段时间游侠骑士,赢过不少决斗,唯一领军记录就是瀚土之战当过一个步兵团长,什么军功都没捞到,还差点儿被某个可爱少女直接打死。
当然,亚瑟也非常清楚自己在军事经验方面的软肋,所以出征前千磨万泡,总算让贵为殖民地总管大臣(前)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姐夫同意,以监军的名义给他担任参谋。
有伯纳德的协助,原本鲁莽到只集结一半军队,装备都不齐全还撞上了艾德兰港暴动,险些让暴民俘虏的亚瑟,成为了主力中最先完成准备,第一个出发的圣战军团。
已经有横渡汹涌海经验的伯纳德在采纳了来自贝尔纳家族的建议后,专门制定了一条直达扬帆城的快速航线;按照“贝尔纳家族三十年老船长”们的描述,沿着这条航线再有春夏季风的加持,只要不遇上暴风雨,一个月内就能抵达扬帆城。
嗯,只要不遇上暴风雨的话……
“轰——!!!!”
刺眼的闪电掠过漆黑的穹顶,散发着浓郁腥臭味,仿佛是怪物唾液般的海水被狂风吹卷得犹如一座座高耸屹立的山丘,在大海上起起伏伏。
几十艘多桅战舰就在这些“山丘”之间艰难的穿梭着,被狂风和暴雨捶打得东倒西歪,原本还算完整的队形也已经支离破碎,只能自顾自的想方设法保命前进。
“稳住——扬帆!”
面对着仿佛要吞噬天空的波浪,浑身都已经湿透了的亚瑟·赫瑞德亲自掌舵,原本漂亮的灿金色头发已经变成了某种软体动物的触手,在肩膀和后背耷拉着,只有一双写满了兴奋的眼睛依旧在焕发光彩:
“把所有的提灯点亮,有多少拿多少统统放到甲板上来,让后面的舰船能立刻看到我们,跟在后面一起冲出风暴!”
尽管一众水手们已经在海浪中东倒西歪,但还是执行了亚瑟的命令——或者说反正点不点油灯对他们这艘船会不会翻,并没有什么影响。
但他这么兴奋的态度还是把不少人吓坏了…顾不得被雨水海水淋得透湿,狼狈不堪的伯纳德从舰长室冲了出来,在看到掌舵人的身影后顿时魂飞魄散:
“亚瑟·赫瑞德,你干什么呢?!”
“开船,突围!”年轻的军团长露出了无比爽朗的笑容,外加一口能在夜里闪瞎别人眼睛的白牙:“我要率领舰队,从暴风雨里冲出去!”
“你?!”
伯纳德都快疯了:“你开过船吗?有过在海上航行的经验吗?!”
“没有!”亚瑟无比痛快的承认了:“但凡是都有第一次嘛!”
“第一次就非得是现在,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手上有好几万人的生死?!”
“当然知道,这也正是因为我必须要尝试的原因啊,伯纳德姐夫!”
用力打出左满舵,拼命规避前方一个疯狗浪的亚瑟浑身肌肉绷紧,面红耳赤冲伯纳德咬紧牙关道:
“在这种生死关头,还有什么比统帅亲自上阵更加…振!奋!人!心?!”
“有吗,一般统帅亲自登场不都是因为再不出面就快完蛋了吗?!”
伯纳德想翻个白眼,但滔天的巨浪让他现在连站稳都困难;风浪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哪怕他准备的已经尽可能周全,舰船也已经开始出现了漏水和倒灌的情况;电闪雷鸣的穹顶也似乎在向他们发出呼号,降下毁灭的征兆。
虽然知道海上气候本就无常,但伯纳德相当不明白,明明自己都已经挑选了最稳妥的航线,不少老船长也都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过绝对安全,怎么还是倒霉的一头栽进了风暴里呢?
抬头仰望着一片漆黑,电闪雷鸣的穹顶,还有旁边兴奋到快要手舞足蹈的亚瑟·赫瑞德,某种无比后悔的念头正在飞快的膨胀:
“秩序之环在上,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考验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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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大胆的想法
满腹牢骚,哭天抢地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并不知道的是,此次远征倒霉的远远不止他自己,而是四个主力军团全部遭难,谁也不能幸免。
人的幸福总是相似的,但却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放在圣战军团身上不仅完全不适用,甚至恰恰完全相反。
因为开拔地点,兵力物资筹备,战略目标以及身后的背景势力都截然不同,四个军团的出发时间也都完美错开,各自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挑选自认为“最完美”的航线,彼此间甚至没有出现重叠。
但无论是何时何地出发,遇到的情况却高度相似:最初几天都是风平浪静,舰队迎着海风向新世界全速前进,全程没有遇到任何异常。
然后他们就纷纷遇难,默契十足的一头撞进了风暴。
虽然因为水域广阔,并且充满了各种各样超乎想象的灾难而被以“汹涌”明明,但实际上汹涌海也并非一天到晚浪高五十米,风平浪静的日子还是占据着大多数的,否则也不可能成为秩序世界最繁忙的海洋,有着无数被追逐财富之人们趋之若鹜的黄金水道。
每年五至八月这段区间,一般被认为是汹涌海最安全的时节,也是为什么圣战军团会旗决定在这个时间开拔向新世界进发的重要原因;只要不出意外,很大概率根本不会撞上特别恶劣的天气。
所以出了意外的时候,整个圣战军主力统统都倒大霉了!
想要让十万甚至更多的军队进行跨海作战,而且还是航程将近一个月,中途几乎不可能有停靠的情况下,哪怕舰船数量再多也是极其严峻的考验;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舰队航行的秩序世界几乎是榨干了全部运力,才勉强凑够装满着十数万大军的舰船。
能够塞满所有人员武器和后勤储备都已经是极限,再指望面面俱到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为了腾出足够的空间,超载那都是常规现象,不少舰船还出现了水手和船员数量严重不足的问题,也只能让登船的士兵们暂时“客串”一下,负责些不怎么需要动脑子的体力活。
平时还好,撞上恶劣天气这些“客串水手”根本无法理解水手长下达的命令,帮倒忙的大有人在;不少原本或许还能坚持下的舰船,就在他们的努力下顺顺利利的去喂鱼了。
再加上圣战军主力虽然基本都是帝国皇室忠臣,但开船的水手和船员可基本都出身帝国北方,他们不仅很多人都对新世界的普世宗信徒抱有同情,更痛恨圣战断了他们的生计;指望他们在遇到危险时与圣战大军同舟共济,那是纯粹的知心妄想。
急于凑齐舰队出发的圣战军根本无法分辨这些水手们的出身和信仰,或者说他们根本也没得选——连船的数量都不太够,哪里还能指望水手各个忠心耿耿,愿为秩序之环而战呢?
于是不少舰船刚发现遭遇风暴,立刻果断掉头和舰队主动脱节,对旱鸭子的圣战大军哄骗说是为了躲避,再趁对方放松警惕时将官兵们抛海喂鱼,扯掉军旗或是直接返航。
也有些干脆化身“武装商船”,拦在航线上打劫圣战军后续运输补给的舰船,再假装走私商人开往北海三国,或者其它教会控制力度不强的小港口高价出售这些军需物资。
甚至连假装都不用假装,不少被强征的商船基本都有过夹带偷藏,在各国间走私违禁品的经验;不然仅凭正常贸易的利润,谁又会愿意冒送死的风险出海呢?
到了最后,反而是最先出发的亚瑟·赫瑞德军团准备的最充分,航行计划也最稳妥——有之前在新世界被暴打的心里阴影,伯纳德亲自找了艾德兰大公求情,提供了不少人力物力方面的支援。
运送这支圣战军团的是艾德兰大公国的海军,而非皇帝亲属的“大舰队”;军团内部不少参谋与后勤方面的负责人,也都是贝尔纳大公麾下的封臣和骑士们;号称是圣战军团,实际半数都是以贝尔纳家族为首的北方豪门们,各方拼凑的私兵。
正因为都是自己人,遭遇风暴的舰队上下才总算能团结一致,没有像其它军团那样因为内讧而伤亡惨重。
不过伤亡惨重也没什么,毕竟哪怕阵亡过半一样能碾压新世界的臭鱼烂虾,甚至人数少了还能缓解后勤压力,战斗力说不定还不降反升。
相较之下内讧的影响就很恶劣了——水手拿士兵喂鱼,当海盗截杀友军;圣战军反杀夺船迷航的情况屡有发生;各种各样对圣战军极其不利的消息就随着走私的商品,逃难的士兵,当海盗的货船…再被夸张了千万倍之后,又散播回了秩序世界的各个港口。
原本虽然态度不一,但舆论至少大都相信圣战军必定旗开得胜,望风披靡,攻克新世界异教徒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当各个舰队遭遇海难的消息传来,画风立刻就完全变成了汹涌海如何艰险,新世界如何蛮荒,水土不服的大军迟早要完。
尤其是那些好不容易淘回来的人,无论是砍了士兵的船员还是当了逃兵的圣战士,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基本上都把情况说得能有多恶劣,就有多悲惨。
在他们的口中,这趟远征几乎成为了一场死亡行军:缺吃少喝的舰队在时而烈日灼天,时而狂风暴雨的大海上漂流,一口清水就能成为杀人的理由,一块饼干就能让耀武扬威的骑士对你屈膝谄媚,俯首帖耳。
看似声势浩大的圣战军,根本不需要遭到任何人的攻打,在抵达新世界的时候就会变成满载尸体的幽灵舰队;一万人里面,也别想有一个活着抵达新世界。
如此诋毁光荣而伟大的圣战军,质疑圣战必胜合理性的不实言论,自然立刻就遭到了当地教会和审判庭的追查。
但他们开动宣传机器,在报纸和各种公开场合辟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对圣战最最坚定不移,坚信秩序之环必胜的克洛维国王卡洛斯·奥斯特利亚陛下,也在公开场合询问自己的总主教,圣战大军是否遇到了难处。
身为克洛维总主教的路德·弗朗茨,自然为陛下驳斥了那些荒谬可笑的言论;但一位国王在公开场合问出这种问题,本身就代表了某种非常恶劣的风向;明面上的言论再怎么管控,私下里的小道消息那是再也刹不住车了。
大量的负面舆论直接影响了克洛维对圣战的信心——特别是国王“亲自授意”的舆论——而克洛维承担了整个圣战中最多的物流转运任务,对圣战军的后勤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再加上因为丢失殖民地这个重要的原材料输入地,飙升的煤炭和钢铁价格也对运输行业,尤其是克洛维至关重要的铁路运输造成了沉重打击;大量物资堆砌在仓库内无法被运走,到最后甚至连仓库都塞不进去,只能露天暴晒,忍受风吹雨打最后坏掉……
于此同时,数目众多的“圣战军需”在被撕掉封条后,零零散散的出现在黑市上被倒卖,规模庞大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审判庭和克洛维王家陆军,白厅警察屡禁不绝。
到最后为了防止这些物资引起社会动乱,克洛维王室也不得不忍痛下令出高价收购,至少避免流入普通人手中。
如此仁慈慷慨,一心只为臣民与信仰着想的善举,感激涕零的克洛维总主教立刻向教廷汇报,请求教宗对奥斯特利亚王室予以慰问嘉奖。
对此教廷并未立刻予以答复,只表示了口头称赞,并希望克洛维继续为信仰而战,万不可受世俗利益蛊惑,因小失大。
但无论此时的克洛维王室再怎么“力挽狂澜”,到了五月下旬,无数对圣战军不利的流言蜚语都已经传遍了整个秩序世界;“参加了圣战军就是送死,去了新世界和死了没有区别”的想法,成为了普遍的主流。
当然,各方势力的高层至少明面上还是支持圣战的,谁也不敢被扣上“异端”和“伪信”的帽子;尽管问题不断,但被秩序教会强行拼凑的战争机器,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只是当某些无关紧要的轴承和螺丝钉开始出现裂痕,飞速转动的滑轮发出刺耳的叫声时,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
“所以关于圣战军遭遇海难损失惨重,许多舰队分崩离析的情况是真的?”
“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当然被夸大的部分也有很多。”
“嗯…看来当初您强烈建议我不要立刻开拔,前往新世界的建议是正确的;跨海作战,各种不确定的因素和风险实在是太多了。”
“您谬赞了,殿下,事实上或许当初您的做法才是正确的,我现在甚至都已经有些后悔,不该表现得那么谨慎的。”
北港的圣战军军营内,莱昂·弗朗索瓦和埃纳雷斯拿着最新的报纸,一边看一边长吁短叹着;各种各样的负面消息让气氛显得相当沉重,以至于明明相安无事,顺利保全了军队没受损失的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刚开始,埃纳雷斯的确曾经为自己保全了瀚土大军,没有像帝国的圣战军主力遭遇海难而庆幸,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最后出发的瀚土军团负责殿后,圣战军损失惨重,原本还能假装透明的瀚土人立刻就会迎来教会的“重视”。
“今天上午例行巡逻的时候,遇到了统帅部专门派来与我们联络的审判官,他就提起了这件事。”埃纳雷斯沉声道:
“他告诉我,秩序教会一定会吸取帝国方面的教训,精心为我们瀚土军团筹备负责运输的舰队,避免相同的遭遇;希望瀚土愿意为信仰而战的骑士们,能够在异端和异教徒的土地上获取与身份相配的荣耀。”
埃纳雷斯忍不住摇了摇头…什么叫与身份相配的荣耀,这已经是在明着告诉瀚土,胆敢假装透明人躲在后面偷懒保存实力,在教会眼中那就是不虔诚的表现。
而要是在这场圣战中被教会认为不虔诚,还未从战乱中恢复过来的瀚土会有什么下场?
与其单独留下来被教会针对,还不如和帝国的军团一起出发;死人就死人,总不至于太过扎眼而被当成拿出来的“典型”。
“我倒是更担心时间方面的问题。”莱昂的表情也相当沉重:
“现在已经快要六月份了,汹涌海最适合出航的时间就只到八月份,越晚出兵遭遇海难的风险就越高;连趁着好时候出发的帝国都会遭到这么恐怖的风暴,我们需要面对的情况恐怕也凶多吉少。”
“这还仅仅是出发,据我所知统帅部方面到现在还没有给出何时结束,何时返航的计划;除非能在一个月内结束战事,否则还要做好越冬的准备…但无论统帅部还是负责后勤的克洛维人,好像到现在都未考虑这一点。”
“而且我们真的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击败新世界的异教徒吗?”
“这恐怕不太现实。”
望着忧心忡忡的小莱昂,埃纳雷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凑近道:“就算敌人真的像帝国人形容那样弱小,荒凉野蛮的新世界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占领,征服的?”
“因此,我们恐怕必须要做些别的打算了,殿下。”
“……别的打算?”
莱昂挑了下眉毛,表情困惑:“这可是倾尽整个秩序世界的圣战,还能有什么打算?”
“保全瀚土精华,避免遭到外界干涉的打算。”埃纳雷斯压低了嗓音,表情愈发的阴沉:“有时候在家族和信仰之间,我们或许并不能做到二者兼顾;必要的时候为了保全家人和效忠的对象,是要做些违背信仰的举动的。”
“就比如在来之前,某个没有被裁决骑士团剿灭的伊瑟尔精灵十三评议会成员,曾经偷偷找到了您的父亲和我;那家伙向我们引荐了一个人,提出过某些非常……”
“……大胆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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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敌军将至
对于瀚土一个南方王国,圣战本身能带来的利益基本上就是负的,就算能捞到什么好处和要付出代价比起来,性价比都可以说低得可怜,而要是再把本钱打了水漂,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但也正因为各方势力都很清楚这一点,反而让积极出兵的瀚土变得炽手可热起来;尤其在克洛维只肯出一个军团,导致瀚土出兵规模竟然仅次于帝国——包括质量——让这个原本籍籍无名,一片散沙的“七城同盟”成为了能左右圣战军实力和话语权的重要砝码。
单独自立当然谁也不会把瀚土当回事,但对南方,能团结一堆还未彻底臣服帝国与克洛维的小势力;对克洛维,能成为打破帝国包围重要支点;对帝国,则是绕过克洛维联络东方的关键通道;对教会,再度以王国之姿崛起的瀚土和曾经刚刚诞生的克洛维差不多,属于炽手可热的投资对象,入股越早越划算。
眼下克洛德·弗朗索瓦的桌上就摆着三封信,一封来自帝国皇室,一封来自瀚土大教堂,一封则是克洛维国王,卡洛斯二世的亲笔信。
三封信口吻不同,说的内容也完全不同,目的却是一样的——拉拢或威胁敲打瀚土,加入自己这边的阵营。
看着这些短短几年前弗朗索瓦家族还只能仰望,对方却连正眼都不会瞧自己一眼的旧世界“秩序守护者”们,现在也肯屈尊降贵,主动和自己联络;哪怕知道是为了利用瀚土,克洛德的脸上依然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神色。
“看来我们最开始的判断完全正确,教会,皇帝还有克洛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能真正达成共识;貌似团结的圣战军团,就是群各怀鬼胎,同床异梦的野心家!”
冷笑的克洛德拿起其中卡洛斯二世寄来的信笺,满脸不屑的又随手扔在了桌上:“当然我们瀚土也是一样,傻子才愿意为了教会和帝国的利益流血流汗呢;他们拿到了新世界的殖民地,又不会因此多分给我一块领土!”
就算给,克洛德也不可能要;他一个南方国家拿新世界的飞地有什么用;连北海三国离那么近都保不住自己的殖民地,瀚土可隔着大半个旧大陆呢,还不是早晚会被其他人的势力吞并?
“那也就是说……”坐在对面的艾登大公抬起目光,随手又将卡洛斯二世的信笺拿了起来:
“您准备加入克洛维?”
“我们原本就是盟友,和他们同进退似乎也不无道理,但……”眉头微蹙的克洛德摇摇头:
“既然克洛维人都遮遮掩掩,不敢大方表态反对圣战,弱小的瀚土也不能表现得太积极了,否则很容易会被帝国和教会针对。”
“如果教会要求瀚土再度增兵,我准备用弗朗索瓦家族还未从内战中彻底恢复,国内局势不稳的借口糊弄过去;正好米斯特大公国的几个继承人又开始闹事了,我可以拿调停当借口,暂时假装不在金石城。”
“这样的话克洛维倒是不会说什么,但帝国和教会那边可不会轻易答应。”艾登大公提醒道:“我们还是得给他们一个说法才好…不然他们或许不会威胁克洛维,但肯定会敲打我们。”
“没错,这点我也已经考虑到了。”
望着忧心忡忡的艾登大公,克洛德微微翘起嘴角:“我最近听说因为米斯特内乱的事情,帝国似乎又在联络瀚土的各个贵族,企图煽动叛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也给你写信了,对吧?”
“和您想的一样。”艾登大公微微颔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他们许诺说只要艾登公国派遣一万人参战,就支持我夺取米斯特大公国的领土。”
让艾登大公继承米斯特的领土?就连我这个瀚土正统古王室后裔都不敢轻易打米斯特的主意,帝国的皇帝这是对瀚土一点儿都不了解啊…强忍着心底的笑意,克洛德依旧保持着严肃的表情:
“那正好,你就趁我‘不在’金石城的这段时间,继续和他们私下保持联络,散布些艾登大公国不满瀚土王室决定,十万艾登,卡林迪亚和米斯特士兵奋勇请战,却遭王室打压的消息出去。”
“这样我们也方便做两手准备…如果克洛维的计划成功,流言自然也就是流言;但如果那位卡洛斯二世顶不住压力,也就只能顺应流言,调遣更多军队北上,向教会展示瀚土的虔诚了!”
突然停顿的克洛德笑意全无,忍不住叹了口气:“必须随时随地看别人的脸色,在强权之间夹缝求生,这就是弱小的罪孽啊!”
“所以瀚土必须强大…唯有打破已经陈腐残破的旧秩序,才能崛起,拥有真正光明的未来。”深吸口气的艾登大公,冷漠道:
“那个人的提议,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坐在他对面的克洛德·弗朗索瓦瞳孔骤缩,纠结的神色仿佛有无数双手,正在他胸口中不断的拉扯,挣扎。
……………………
随着时间飞快流逝,越来越多关于圣战军团的情报和各种被倒卖的军需物资一起,跟着走私商人传到了殖民地;再加上驻扎扬帆城的路德维希和威廉·塞西尔私下里派人泄露的部分,新大陆军团已经基本实现了对圣战军情报的单方面透明。
与此同时,不要说还未抵达新世界的圣战军主力,就连路德维希这个“隐藏友军”对自由邦联的真正实力也知之甚少,只能通过前后几次扬帆城之战推算,大概猜到了邦联人口应该有一百到三百万人口上下,能动员的军队不会超过十万人,其中真正有战斗力的不会超过五万…其余的就真的一无所知了。
能猜到这个程度也是因为罗曼的存在,这位真理会核心成员虽然无法在白鲸港内自由行动,但光凭报纸外加真理会提供的情报,已经能大概推算出自由邦联的动员极限。
这个数字让路德维希相当震惊,尤其是罗曼亲口告诉他所谓的“自由邦联”根本就是个遮羞布,除了扬帆城,新世界几乎都已经被安森·巴赫用各种手段收服,在实质上成为被他控制的领土了。
而就在一年多之前,他还只是个带着四五千征召兵团,被克洛维“流放”的普通中上层军官而已…短短十几个月,就让自己控制的领土,人口和军队扩大了十倍有余!
更重要的是他这次又和之前瀚土时一样,将一盘散沙的弱小盟友团结在了自己周围;如果圣战军不能一口气击垮他,很可能就会重演自己当初在伊瑟尔的悲剧,被弱小得多的敌人逐渐拖垮,最终不战自溃。
这场圣战…或许真的会输。
然而就在路德维希开始对胜负动摇的同时,越来越多关于圣战军的情报已经快要把自由邦联一众自由派吓傻了,根本顾不得扬帆城之战刚结束不久,大量扬帆城难民还未得到安顿,就急催着刚刚上任的元帅路易·贝尔纳整军备战。
路易和安森也正好扔下还在扯皮的至高议会,让他们快速通过了关于人员和物资调运的决定,一边让军队前往黑礁港驻扎,一边和大部分军官赶回白鲸港。
“……总而言之,按照目前我们已经掌握到的情报,由帝国组建的圣战军团主力,大致也可以按照军团分为四部分势力。”
白鲸港的手背军团司令部内,以冰龙峡湾总督出任新大陆军团总指挥的安森·巴赫,面对着新组建的参谋部侃侃而谈:
“首先是以亚瑟·赫瑞德为首,以部分骁龙公国封臣,部分帝国豪门,尤其以艾德兰大公国封臣和军队组成的圣战军,总计五十艘军舰,步兵两万四千,骑兵四千,轻重火炮约八十门…基本可以看成是之前伯纳德·莫尔威斯大军的加强版。”
“然后是南方勒文特家族的继承人,博雷·勒文特召集帝国南部贵族组建的军团,总计二十九艘战舰,装备情况未知,兵力约为两万人上下。”
“千万不要因为数量少,就小看这支军队。”安森突然加重了语气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博雷军团内的天赋者数量比例很可能是整个圣战军中最高的,有大量风骑士响应了勒文特家族召唤,虽然绝大多数都是身份寒微的流浪骑士,但依然不能小瞧。”
面对安森的警告,在座军官们纷纷应声点头,但心里却相当不以为然——对于自己臭鱼烂虾的定位,他们非常有数,总指挥实在是多虑了。
“第三个则是帝国皇室分支,费尔南多·赫瑞德同样以骁龙公国骑士,还有直接隶属皇室的封臣组建的军团,拥有四十艘战舰,两万五千名步兵,两千名骑兵,轻重火炮五十门。”
“从统帅身份就可以判断,这支军队应该是皇帝本人授意组建,费尔南多·赫瑞德并非天赋者,但领兵经验相当丰富,此前曾经出现过在与克洛维对峙的西线战场,因此其麾下的军团也有很大可能是从战场前线抽调的老兵。”
“第四个军团则是由帝国境内,外加伊瑟尔,克洛维,瀚土各地的秩序之环信徒组成的军团,规模约为三万,同样拥有五十艘舰船,领军者是一个名叫菲勒斯的年轻骑士,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关于此人的情报了。”
说到这里的安森微微蹙眉,关于这支貌似狂信徒大军的圣战军团情报少的简直可怜;不要说兵种,连军团组织情况都一无所知…乍一看简直就是标准的武装暴徒。
但一群武装暴徒真的能组成规模庞大的军团,有序集结并且横跨汹涌海吗?
对此相当怀疑的安森隐约闻到某种阴谋的气味,想起了当初明明只有一个步兵团,却对瀚土人号称有两三个步兵师的自己。
不过怀疑也终究只是怀疑,片刻的停顿后安森便继续道:“目前对我们比较有利的地方,是四个军团全部遭遇了风暴,不可能按时抵达新世界,并且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和伤亡。”
“但这也同样是一个坏消息——遭遇风暴的舰队中除了费尔南多军团和菲勒斯军团暂无消息外,亚瑟军团因为出发最早准备也最为充分,竟然提前抵达了新世界水域,距离扬帆城只剩几天的行程了!”
“而博雷军团似乎为了躲避风暴,采取了分兵的策略,很难判断其旗舰与主力的准确位置,很可能会同时袭击多处沿海殖民地。”
这两个情报都是路德维希通过潜伏在扬帆城的报社和无信骑士团,在威廉·塞西尔舰队的护送下送到白鲸港的;原本还以为真的要平叛的海军上校,在经过路德维希暗中“开导”后,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又能以上校军衔担任舰队总司令了。
“除了这四个军团,外加扬帆城的路德维希军团外,在克洛维北港还有瀚土派出的莱昂军团,兵力有将近四万,至于战力方面…在座诸位或多或少,应该都有所了解。”
说到这儿的安森看了一眼坐在长桌主位的路易·贝尔纳,心领神会的年轻骑士缓缓起身,环视了圈周围在座的军官们。
这其中有安森的军官团,又曾经叛乱后又投靠他的帝国骑士,有新世界各地的民团首领,有佣兵团长,也有自发组建的民兵和狂信徒首领。
无论好或者坏,强大或者弱小,团结一致或内讧重重…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军队,就是整个新世界,所能集结起来全部能够用来对抗旧世界的力量。
内心感慨的路易紧抿嘴角,冷着脸迎向众人的目光:“以上…就是关于秩序之环圣战军…我们的敌人目前所有的资料,有任何异议的吗?”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非常好。”路易微微颔首:
“既然没有异议,那么接下来就由我,向诸位颁布作战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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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请一次假,抱歉抱歉!
本来以为快到劳动节能轻松点,结果还是被甲方抓着不放啊,一天一改催命啊!
接下来就是和圣战军正面战斗了,还想要角色的读者请抓紧,能安排的已经不多了。
最后,还是要向大家道歉,实在是对不起了。
《我必将加冕为王》再请一次假,抱歉抱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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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猜疑
汹涌海,扬帆城港口。
昏黄的余晖散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数十艘战舰组成的庞大舰队悬挂绘制着秩序之环的白底金环旗帜,浩浩荡荡开赴已经近在咫尺的海湾。
“终于到了啊!”
站在旗舰的舵盘旁,一身亮蓝色镀金骁龙胸甲,披着鸢尾花斗篷的亚瑟·赫瑞德插着腰,意气风发的向着陆地方向感慨道;面前是温和的海风,身后是如血的夕阳,被染上一抹鲜红的灿金发丝和斗篷随风起舞,豪迈之色尽显。
天清气爽,年轻的军团长心情相当愉快。
“是啊,秩序之环保佑…总算是到啦。”
相比较亚瑟的好心情,满脸疲惫之色的伯纳德却只有如释重负的感慨,以及对未卜前途的一丝忧虑。
从艾德兰港出发一直抵达扬帆城,这场用时长多三十天的漫长旅途不说是一帆风顺,至少也是厄运不断。
暴风雨,无风天,瘟疫,谣言…哪怕只是略微回忆下,都令人感觉这趟旅程竟然是那样的充实,简直有种仿佛已经度过了完整一生的满足感呢!
不过现在这场噩梦般的旅途已经结束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另一场注定无法轻松收场,却还是必须硬着头皮上的战争。
虽然在出发时只搜集到了极少关于新世界的情报,却也已经足令他胆战心惊…掀起叛乱的那个该死的克洛维军官,不仅夺走了白鲸港和灰雪镇,还连带着东部原属于北海三国的五个殖民地也卷了起来,将整个新世界所有大型殖民地都整合到了一起。
尽管就算这帮叛徒报团取暖,也改变不了他们臭鱼烂虾的本质,可依然会增加圣战军攻克他们的难度;何况看似不可一世,不可战胜的圣战军究竟是个什么成色,身为组织者之一的伯纳德再清楚不过了。
已经先后两次和安森·巴赫交过手的伯纳德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或许就连自己和艾德兰大公也出现了误判,这场战争恐怕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事实证明伯纳德的猜测完全正确,而且很快就应验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扬帆城的港口会是坏的啊?!”
指着一片狼藉,处处是废墟和还没完全打捞上的沉船的码头,大失所望的亚瑟·赫瑞德抱怨道:“不是说殖民地的异端海军很弱,根本不可能和圣战军的舰队相提并论吗?!”
“正因为这一点,扬帆城的港口才会是这副模样。”主动亲自来迎接的路德维希冷冷道:“他们知道不是圣战军舰队的对手,所以干脆摧毁了所有港口,将舰船全部沉海堵塞码头,让舰队无法入港。”
“然后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亚瑟瞪大了眼睛:“你们克洛维人可是比我们提前整整一个多月抵达新世界,除了抢走攻克扬帆城的功劳以外,就什么都不做了是吗?!”
路德维希的脸色瞬间一沉,微微眯起双眼,握住腰间刀柄的右手青筋暴露。
“当然不是!”
觉察到气氛有点儿不太对的威廉·塞西尔立刻反驳,主动上前挡在了两个军团长中间:早在攻克扬帆城之前,路德维希少将就已经开始派人清理港口;只是敌人留下的烂摊子实在难以收拾,才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除此之外,少将还要镇压城内那些刚刚归顺,尚未完全臣服的居民,收复周围其它殖民者聚居地,让他们归顺圣战军旗号,还要派兵提防临近殖民地灰鸽堡的敌军。”
“就连无法顺利入港的舰队也在整个新世界海岸线沿岸搜查,获取敌人情报并尝试与其余圣战军团取得联络…作为最先抵达的前哨部队,路德维希军团任务极其繁重,绝对不像您说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做!”
“没错,先锋军团不仅要在陌生环境下与敌人开战,还承担着建立前哨基地,打开局面,搜集情报等十分重要的职责,难度超乎想象。”伯纳德对此也表示赞同,跟着附和道:
“我们作为后续部队,职责应该是成为先头部队的增援,而非压力与负担;出现了问题,更应该团结互助,努力想办法解决困难!”
被训斥的亚瑟缩了缩脖子,疑惑的望向自己姐夫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庞。
伯纳德却没有再多理会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海军上校身后的路德维希:“我们在来的路上了遇到了部分勒文特家族的舰队,听说他们组织小股舰队突袭结果遭到了反抗,还说殖民地将所有港口都摧毁了?”
“还不仅仅是港口,就连很多勉强可以让战舰停泊的滩头也堆满了沉船,以及倒插在海面下的原木和建筑废料;靠近的舰船稍有不慎就会搁浅,甚至被砸穿船底。”深吸口气,路德维希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些:
“但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敌人应该还控制着一定数量的隐蔽码头,供不少走私商船和海盗停泊,只是尚未被发现而已,否则他们不可能会对舰队的情报了若指掌,次次都能击退勒文特家族组织的袭击。”
“为了避免遭到海上袭击,不惜毁掉殖民地赖以生存的港口码头…还真是毫无下限啊。”
伯纳德忍不住感叹到,虽然知道安森·巴赫就是个为了赢能不择手段的混蛋,但能做到这一步还是让他震惊了:
“既然如此,圣战军统帅部最开始制定的突袭各港口,一口气将敌人压缩到白鲸港周边再予以歼灭的战术,是不可能成功了。”
就算舰队炮火能对殖民地的城镇造成伤害,没有足够开阔的滩涂或港口供陆军登陆,哪怕敌人再弱,小股部队靠划船一批一批登陆也是纯粹的送死行为。
“不仅如此,敌人的实力也没有弱小到被攻克沿海城镇,就能被一口气驱逐到殖民地的程度;统帅部最初的想法,实在是大大的低估了他们。”路德维希淡淡道:
“如果强行执行原计划,就算将港口被摧毁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一周之内攻克所有沿海港口,以新世界的地理环境,敌人的人口和聚居地分布,再考虑军队的组织和集结效率,想要在十月份之前结束战斗都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进入冬季,返航之内还在其次,军队如何过冬,舰队该如何解决无法入港休整,十几万大军的补给线要如何保持…这些都是极其严峻,而且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
伯纳德微微颔首,对路德维希的担忧表示了赞同。
曾经被殖民地孤立还要领兵平叛,与克洛维人作战的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对十几万圣战大军而言最恐怖的敌人并非叛徒,而是新世界的环境和天气。
“主力军想要全部集结还有一段时间,眼下贵方有什么打算?”
“清理港口,调查敌人的情报,搜集粮食和牲畜,休整军队,控制关键道路。”路德维希张开右手五根手指,然后猛地攥紧成拳:
“圣战军是不可能在新世界和这帮叛徒与异端们打拖延战的,而想要速战速决,前期准备就必须足够充分。”
“有道理!”
伯纳德微微一笑,毫不吝啬的称赞道:“不愧是克洛维总主教之子,被卡洛斯陛下委以重任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考虑果然周到。”
“我们这支军团内有不少艾德兰的水手,对清理港口和打捞沉船之类的工作非常熟悉的;不嫌弃的话还请尽管吩咐,能办到的绝不推诿。”
“哪里,阁下真是太客气了。”路德维希神色微变,和身旁的威廉·塞西尔对视了一眼:
“具体分工方面的内容不妨先放放,我们已经在扬帆城的总督府为诸位准备了款待的宴会,至于军团的士兵…无论是希望在城内安置还是到城外驻扎,立刻都可以安排。”
“好,那等我们让军团全部上岸,立刻就去!”伯纳德豪爽答应道。
路德维希和威廉也不再拖延,纷纷告辞离去。
直至两人都已经走远了,被训斥到半天不敢说话的亚瑟这才扭过头来,满脸困惑的看自己的姐夫:“我记得您以前不是相当看不起克洛维人吗?难道说是因为被同一个克洛维人击败两次,所以终于想通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伯纳德翻了个白眼,先是叹了口气,紧接着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刚刚那番话,你有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唉?”
一脸莫名的亚瑟怔了下,再三确认伯纳德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后,认认真真思索了好一会儿,结果……
“没有…吧?”
支支吾吾的亚瑟眉头都快挤成一堆了:“虽然有点儿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对面那位克洛维总主教的儿子,的确是相当有水平了。”
“在完全没有援军,而且还要独自打开局面的情况下不仅攻克了扬帆城,控制了整个殖民地区域,还能为后续军团提前做好接应准备…说句不客气的,换成姐夫您,我觉得也不可能做的比他更好了。”
“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伯纳德话锋一转:“但也正因为这一点,才显得特别不对劲。”
“路德维希·弗朗茨…他初来乍到,麾下两万士兵是克洛维陆军东拼西凑的后备军团,他是怎么带着这支非嫡系而且根本不听话的军队迅速拿下扬帆城,还能完成那么多工作的?”
“我可是当过殖民地总督的,镇压殖民地反抗力量,维持哪怕是表面稳定需要耗费多少精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以我敢保证,如果没有得到外援仅凭他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到他所说的那种规模!”
亚瑟浑身一震:“你…你是说……”
“这只是猜测!”伯纳德连忙打断道:
“我们也只是刚刚抵达扬帆城,各种情况和信息了解的都还很少,不能妄加评判;也许这位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真的拥有超人的能力或魅力,也许只是他运气特别的好,也许……”
伯纳德深深地看了亚瑟一眼:“我们不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明白么?”
年轻的军团长深深抽动了下喉咙,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意气风发的模样。
……………………
“我们和安森·巴赫的联络,有可能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返回的途中,头也不回的路德维希突然开口道。
“你说什么?!”
威廉·塞西尔顿时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他们才刚刚抵达扬帆城,我们也没有暴露任何可能与安森有关的地方啊!”
“问题在于那个叫伯纳德·莫尔威斯的家伙,就是之前和安森·巴赫对峙战斗过的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此刻内心已经懊悔到了极点:
“我们说了很多关于在扬帆城展开的工作,他这种曾经在新世界待过的家伙肯定能从那番话里听出不对劲的纰漏,真是…被对方稍微刺激下,结果就大意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海军上校顿时绷紧了神经:“要不要趁他们还没掌握情况,清早销毁某些可能被拿捏的证据?!”
威廉·塞西尔内心忐忑不安,他身上可是肩负着塞西尔家族洗白“与叛徒存在牵扯”的名誉,还要确保克洛维能从这场战争中捞取足够多的好处这种重担,简直是在悬崖上走钢丝,鸡蛋尖头跳舞。
“现在还不用那么紧张,对方就算怀疑也不敢立刻开始行动,搜集证据的——不然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有被我们和安森·巴赫联手干掉,毁尸灭迹的风险?”
路德维希不动声色的摇摇头,对海军上校安慰道:“但这个情况的确很是个问题,必须想办法让伯纳德暂时离开扬帆城,最好是在某个小规模战斗中被干掉最好…剩下那个叫亚瑟·赫瑞德的家伙,看起来要比他好对付多了。”
“尽快把这个情报送给安森·巴赫,让那家伙替我们想办法,解决这个大麻烦。”
“好,我这就去办!”
第四百零六章 优秀的忠臣
“尊敬的元帅大人,说到黑礁港战略地位,即便是在十三殖民地中也绝对称得上是得天独厚;三面环山,西北是层层叠叠的丘陵和森林,东南是密集的河道网络与坦途大道;进攻可以威慑扬帆城,灰鸽堡,退守也能作为红手湾,冬炬城门户要塞;即便被包围,红手湾与灰鸽堡纷纷沦陷,也是能遏制敌人进攻的重要力量……”
黑礁港议会内,刚刚上任不久的黑礁港议长普什伍德紧跟在路易身后,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家殖民地战略地位是何等重要,天然地形构成的防线是何等坚固…诸如此类七八九十条原因,所以黑礁港绝不可以放弃。
或许是因为风暴军团在黑礁港组织过反攻,亲眼目睹了战斗的普什伍德议长讲起来头头是道,而且至少乍一听非常有道理,各方面都讲得通,甚至还挺有战略眼光。
但面色尴尬的年轻骑士也只是强颜欢笑,硬着头皮听对方把话说完。
黑礁港重要吗?当然重要,但守不住再重要又能怎样?
榨干整个自由邦联十三殖民地,最多也只能凑出十万人的军队,真正有战斗力的连三万人都不到;这些军队要是均摊到所有殖民地,怕不是明天邦联就要改旗易帜,心中只有赫瑞德皇帝一个太阳。
事实上他和安森已经约定好,拿黑礁港设伏,趁着圣战军立足未稳之前诱敌仓促进军,利用地形打一场歼灭战,再趁敌人援军赶来前全线撤离。
既然是伏击自然就要做好伪装,至少要装出自由邦联不会轻易放弃,甚至准备重兵死守的假象才行。
但偏偏路易又无法做到像安森·巴赫那么果断,一丁点儿情面不讲直接抛弃,也狠不下心来欺骗对方,只能在一旁保持沉默;而这种沉默又给了普什伍德议长某种幻想,以为自己真的说动了年轻骑士,留下来死守黑礁港,于是更加积极了起来。
他也没法不积极,这位前木材商人是靠着此前黑礁港议长倒台,蹭卢恩家族扶持才成为议长的;一旦黑礁港沦陷,其他人也自然会有样学样的攻歼他,夺走好不容易得来的议长之位。
这种情况甚至不是个例…自从风暴军团以冰龙峡湾的名义正式并入自由邦联,原本还算团结的自由派也跟着分裂成了两派;一群继续保持独立态度,另一群则是嗅到机会,下定决心彻底为卢恩家族效力了。
独立派靠着根基深厚,尚且还愿意服从撤退命令,虽然抵触但并没有蠢到反对;而积极抱紧卢恩家族大腿的那群人因为没什么根基,成了最坚定的死守派。
面对自己人还不如中立反对派靠谱的情况,无论安森还是塔莉娅情绪都十分稳定——反正无论哪边都属于耗材,是死是活都不影响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统治,倒不如说这种买办地头蛇尽量多死几个,还有助于维持邦联的稳定。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灰鸽堡议长波丽娜·弗雷。
这位安森亲手扶持起来的邦联领袖,竟然一反常态的拒绝服从命令,坚决不肯撤退,再加上至高议会领袖和《反抗宣言》发表人双重身份,让她直接成为了死守派的领袖,令以路易为首的参谋部非常头疼。
就在年轻骑士想方设法应付黑礁港议长时,人在灰鸽堡的安森刚刚收到了友军寄来的“绝密”情报。
“什么,路德维希少将希望我们找机会设伏,悄悄的干掉伯纳德·莫尔威斯?”
愣住的安森猛地抬起头,略显差异的看向送信来的前无信骑士团首领伊恩·克莱门斯:“他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这种军事情报,在下怎么敢撒谎?”伊恩忍不住苦笑道:
“这是那位路德维希少将身旁的天赋者军官亲手交给我们的,还特地警告说如果出现半点差错,就会直接把我们扭送教会,当做少将大人‘擒获异端’的军功!”
虽然伊恩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安森脑海里还是立刻浮现出能一个眼神冻死人,永远摆着张择人而噬脸孔的罗曼上校伟岸身影。
既然是他亲自吩咐的,想必应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情况真的严重到了必须干掉这位前殖民地总管大臣的程度。
等等,总管大臣…对啊,伯纳德·莫尔威斯当过总管大臣,扬帆城的实际情况和各种势力分布他恐怕是再熟悉不过;他要是留在扬帆城不好糊弄还在其次,路德维希和自己私下联络的情况就有暴露的风险了!
瞬间想通了这一点的安森额头微微冒出冷汗,但同时又想到伯纳德·莫尔威斯这次貌似是以“监军”身份来的,真正意义上的皇室重臣;他要是也像当初艾德·勒文特那样不明不白死了,最后恐怕没那么好收场。
再说这么大的事情肯定瞒不过路易,以他和伯纳德的关系,想要光明正大干掉这位前殖民地总管大臣,只怕是有些难度。
但如果不杀,路德维希那边暴露的风险极高,再加上伯纳德还是半个地头蛇,对新世界很熟悉又有领军经验,无异会增加之后和圣战军交锋的难度。
两难的安森陷入了纠结,紧绷着脸孔迟迟不给出回应,让对面的伊恩·克莱门斯也只能保持微笑,枯坐等待。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当小书记官抱着厚厚一沓文件,敲了敲门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坐在椅子后冥思苦想的安森,以及微笑到脸颊都僵硬的无信骑士团首领。
“关于风暴军团和射击军的兵力调配,以及后勤补给线的划分,法比安副司令和卡尔参谋长已经给出了初步的草案。”
像是没有看到伊恩的身影一样,面带微笑的小书记官将一份又一份文件呈交到安森的手上:“因为新大陆军团其它部队的补给线还未完全建立起来,大量部队还在转移途中,无法确定最后参战的总兵力,因此最终方案还要暂等一段时日。”
“辛苦你们了。”安森微微颔首,略带几分歉意道;他很清楚这段时间身为总司令却甩锅不干活的自己,给忠心耿耿的下属们增加了多少工作量。
看着文件上密密麻麻关于军队调动,物资配比的字条,头疼了大半天的安森忽然灵机一动:
“所以目前集结在灰鸽堡到黑礁港一带的军队,就只有风暴军团和射击军的部分,以及扬帆城和几个殖民地的军队吗?”
话音落下,带着公式化微笑的小书记官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非常直接的扭过头,直直的看向某位外人。
“呃……”
被盯得心里发毛的伊恩礼貌的笑了笑,款款起身向安森行礼:“既然总司令公事忙碌,那就请恕在下暂时离……”
“不,你留下来!”
安森直接打断道,而后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书记官:“艾伦,你现在口头将你知道的,关于周边地区所有兵力部署,调遣及后续援军的情况,统统大声的汇报一下——记住,要大声!”
嗯?!
这下不仅仅是小书记官,就连伊恩·克莱门斯也愣住了。
“呃关、关于新大陆军团在周边地区的部署,大致集中在灰鸽堡要塞和黑礁港一带!”
虽然完全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但艾伦·道恩还是乖乖履行了书记官的职责,凭着超强的记忆力开始复述文件上面的内容,而且还是总结过后的版本:
“灰鸽堡要塞,大约集结了一万人的守军,以扬帆城军团和灰鸽堡军团为主,拥有大量骑兵和火炮;黑礁港约有军队一万两千人,以风暴军团和射击军为主,还有本地的黑礁港军团以及从后方赶来支援的长湖镇军团,基本都是训练有素的步兵,火炮和骑兵较为匮乏,但后勤供应充足。”
“至于其他军队…刨除负责运输后勤,建立要塞和必要的守备力量,目前基本都集中于长湖镇一带,视情况决定继续向西增援,亦或者就地驻扎,构筑抵御敌军进攻的防线。”
小书记官越说心里越慌,目光不停地在安森和伊恩·克莱门斯之间不断跳跃;他现在透露的内容,几乎就是整个自由邦联的全部力量和真实兵力部署。
一边的伊恩则皱起了眉头,完全没有了刚开始震惊的表情——他已经大致猜到某位坏心眼的总司令想要干什么了。
“我希望你能够想办法,把这些情报如实的让驻扎在扬帆城的圣战军知晓。”
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安森对伊恩·克莱门斯道:“当然,这个情报绝对不能让对面意识到是我们主动暴露的,尽量让他们认为是自己无意中发现了我军的部署,不要留下任何过多的痕迹。”
“这恐怕有些难度。”伊恩扯了扯嘴角,苦笑道:
“不要说主动‘泄密’…眼下扬帆城几乎已经是一座军事要塞,我们这些人哪怕自由行动都极其困难,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被对面擒获的。”
“所以……”安森看着他,面无表情:
“办不到?”
“当然不是!”伊恩浑身一激灵:
“主要取决于您为了这个目标,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安森:“……举个例子?”
“想让人将‘无意间’获得的情报信以为真,除了必须确保至少看起来像是真的意外,最重要的就是充足的想象空间。”
伊恩抿了抿嘴角,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就比如您刚刚让艾伦·道恩阁下大声复述军事部署,就很容易‘不小心’让某些嘴巴不太牢的士兵知晓,无意间将这些情报添油加醋的传递到敌人耳朵里。”
“但您肯定明白,这些还远远不够…但如果不仅仅是部署,而是一次特别的军事行动,那就特别合理了。”
安森沉思了几秒,然后带着几分决绝的看向伊恩:“你想要什么?”
“人头。”无信骑士团首领的表情同样严肃了起来:
“扬帆城的守信者同盟,以及《白鲸港好人报》报社的分社…他们有不少人没有和路易·贝尔纳爵士一起离开扬帆城,并且和我们一样被路德维希少将‘保护’了起来。”
“让黑礁港和灰鸽堡的部队摆出准备进攻的势头,再由您亲自下令让守信者同盟和报社的人组织行动,行踪曝光,泄露军事部署…引诱敌人上钩!”
“可以!”安森回答的干脆利落:
“从现在开始,无信骑士团全权接管和扬帆城方面的联络,所有活动,全部由伊恩·克莱门斯你独自决定——除非事关重大,否则无需汇报!”
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他当然清楚伊恩,或者说这些克雷西家族的残党们想要的是什么——自由,被教会和旧大陆各方通缉,又先后被自己和费尔·克雷西当工具人的他们,唯一渴望的就只有自由。
果然…话音落下的瞬间,伊恩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掩饰不住的欣喜;紧接着缓缓起身,单膝跪地,左手背后,右手按住了胸口。
“无信骑士团首领,伊恩·克莱门斯。”这一刻,他身上的气质忽然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从今日起,愿为安森·巴赫忠诚效力;敬请秩序之环与三真神共同见证,绝不背叛!”
站在他身后的小书记官依旧面带微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从未怀疑过您的忠诚,伊恩·克莱门斯阁下。”安森面无表情道:“我也只有一个要求……”
“云集扬帆城的圣战军团一定会主动上钩,迫不及待的向灰鸽堡和黑礁港发起全面进攻,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也一定会是负责指挥进攻军队的统帅之一。”
伊恩心领神会:“至于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和他麾下的克洛维军队,则会因为各种缘由,被迫留在扬帆城驻守,不参与此次与‘新世界异端’的战斗!”
“非常好。”安森微微颔首,满意的笑了:
“伊恩·克莱门斯阁下,您果然是一位优秀的忠臣。”
第四百零七章 天大的阴谋
凌晨,扬帆城总督府邸。
躺在熟悉却又陌生的床上,从白天忙碌到夜晚,刚刚卸下一身疲惫的伯纳德·莫尔威斯正做着难得的美梦。
昏昏沉沉的睡梦中,他看到自己正站在黑礁港的城墙上,整个城市连带港口,都已经在鸢尾花军旗下化作惨烈的修罗场,滚滚浓烟裹挟着烈火,在街道与海面上肆虐灼烧;此起彼伏的哀嚎被帝国大军进攻的怒吼所掩盖,一面又一面克洛维王旗和自由邦联的星环旗帜在冒烟的排枪枪口中跌落,再没有了动静……
然而就在自己志得意满,准备下达最后命令的瞬间,身后却突然出来了震耳欲聋的炮声。
大惊失色的伯纳德猛地回首,便看到安森·巴赫那噩梦般的身影已经带着他的风暴军团,毫无征兆的杀到了自己身后。
他立刻试图下令组织防守,但眨眼间身边的军队就全部四散奔逃,彻底没了踪影;猎猎作响的鸢尾花大旗下,只剩下他这位总管大臣孤身一人,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脸狞笑的安森·巴赫走进上前,他猛地按住了自己的肩膀,表情越来越癫狂,同时开始用力摇晃自己的身体;一边摇晃还一边叫嚷着:
“姐夫!伯纳德姐夫,快醒醒,快醒醒啊!”
什、什么…姐夫?
伯纳德猛地睁开双眼,发现亚瑟不知何时正压在自己身上,焦急万分的把自己晃来晃去:“姐夫你快醒醒啊,出大事了——路德维希少将被异教徒偷袭,身受重伤已经快不行了!”
“啊?!”
浑身一激灵的伯纳德顿时睡意全无,竟然直接挣脱了亚瑟,把这个天赋者甩到一旁;穿着单薄的睡衣走下床榻,踉踉跄跄的小跑到窗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扯开。
哗啦——
金红色的火光涌入眼帘,夜幕下熊熊燃烧,一片混乱的扬帆城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这这这…太过具有冲击力的画面,让刚睡醒的伯纳德顿时一阵昏厥,脑海中天旋地转,眼看就要直挺挺趟过去。
“博雷·勒文特军团长刚刚抵达扬帆城,正率领登陆的军团配合城内的克洛维军队镇压叛乱!”亚瑟赶紧一把扶住差点晕倒的伯纳德,慌慌张张道:
“异教徒人数并不多,只是突袭了路德维希少将和他的卫队,让城内的克洛维军队群龙无首才引发了骚乱——所以只是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并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你确定?!”
死死盯着外面几乎快要被火光染红,滚滚浓烟都已经泛到总督府邸来的扬帆城,伯纳德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这样的景象别说骚乱,就算告诉他扬帆城马上就快沦陷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以赫瑞德之名,我非常确定!”亚瑟信誓旦旦道:
“事实上,我刚刚从镇压叛乱的现场赶回来——原本还想做点儿什么来着,不过路德维希少将大人的副手,一个特别可靠的家伙迅速稳住了局面,看见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就赶紧回来向您汇报这件事了。”
“汇报…我只是你的监军和参谋,你才是军团长!就算要汇报也应该是别人向你汇报,不是反过来!”
伯纳德忍不住吐槽道:“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别表现得好像是其他人的下属一样——特别是当着克洛维人面的时候!”
“你不当都着克洛维人的面训过我吗,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亚瑟忍不住嘟囔了两句,但看着姐夫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赶紧缩了缩脖子。
就在两人还在争吵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亚瑟·赫瑞德军团长,伯纳德·莫尔威斯监军。”面无表情的罗曼站在门外,向二人微微颔首行礼:
“暴乱已经基本被平定了,但后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尽快处理;路德维希少将和刚刚抵达的博雷·勒文特伯爵命我前来通知二位,前往总督府议政厅一晤。”
“多谢!”
面色一变的伯纳德不等亚瑟开口,神色庄严的罗曼回应道:“还请阁下先行一步,容我们稍微做些准备,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望着被亚瑟搀扶着,整个人在窗前足足扭了快一百八十度的伯纳德,罗曼微微颔首,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转身离开。
直至他的脚步声彻底走远,紧绷着脸的伯纳德和一旁同样不知所措的亚瑟才终于松口气。
“您看,您又自作主张了。”亚瑟忍不住抱怨道:“一点儿机会都不留,这样要我怎么在外人面前保持权威……”
“住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伯纳德抬手直接打断了一脸怨气的亚瑟:“我们得快点儿去参加会议,弄清楚事情的全部经过…最重要的,不能让他们在没有我们在场的情况下,决定圣战军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和军事部署!”
“这我明白。”亚瑟不情愿的点点头,他一直很反感伯纳德那种阴气沉沉,充满算计的口吻:“那我去给您拿衣服?”
“嗯,尽快。”
伯纳德皱起眉头,然后像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冲着他的背影有气无力道:
“顺便…再拿一条新裤子过来。”
亚瑟:“……”
………………………
让伯纳德·莫尔威斯从噩梦中惊醒,魂飞魄散的扬帆城骚乱,直至第二天中午才终于落下尾声,并且总算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有一群扬帆城内的自由派,普世宗信徒们偷偷组织私下集会,还试图和自由邦联取得联络,结果就在和接头的时候,被士兵们发现了踪迹。”
“巡逻的圣战军士兵们似乎并未觉察到异常,但却惊动了集会的叛徒和普世宗异端们,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暴露。”
“正巧,昨天博雷·勒文特军团长和圣战军团抵达扬帆城,亚瑟·赫瑞德军团长调集军队组织迎接,更进一步加剧了叛徒们的误解,觉得自己的密谋已经被圣战军完全发现,随时有可能被彻底剿灭。”
“于是这些叛徒们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动暴乱,伺机焚毁总督府,占领城墙和城内重要哨卡,最终夺取扬帆城;当时城内只有克洛维人的军队,亚瑟军团与博雷军团都在城外,再加上没有任何防备,被暴徒抢夺了先机。”
“路德维希少将第一时间下令派兵镇压,并亲自率领卫队阻拦袭击总督府邸的暴徒,结果遭到普世宗异端和旧神派刺杀,身受重伤。”
“之后亚瑟·赫瑞德与博雷·勒文特两位军团长领军进城,控制了还未被暴徒占领的城门,暴动得以被迅速平息。”
面若冰霜的罗曼扫了眼房间内表情各异的三位军团长以及一位帝国皇帝的监军,沉声道:“至于暴乱造成的损失,军队伤亡的人数以及其它事项,都还在整理之中,无法立刻准确向诸位予以汇报。”
左肩一条胳膊缠着绷带,胸口还有伤口的路德维希侧躺在沙发上,朝罗曼微微颔首:
“可以了,先退下吧。”
“是。”
清脆的军靴声在议政厅内响起,让本就沉寂的气氛更加紧张了。
“所以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对么?”
坐在路德维希对面的博雷·勒文特冷冷道,带着充满恶意的目光望向罗曼离去的背影:“只要能给出一个交代,无论是真是假全都无所谓?”
他穿着身黑白色的精致军礼服和三角帽,帽檐下是一双锐利中透着几分阴鸷的眸子;远远望上去,就像是头择人而噬的秃鹫。
嗯,那也就是绝大多数勒文特家族的混蛋给外人的印象…换上了新衣服和裤子的伯纳德在角落里暗自想道。
作为已故好友出身的家族,伯纳德对除了艾德之外所有姓勒文特的家伙都没什么好感;不仅因为他们有争夺帝国皇冠的野心,更因为他们根本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想法;因为实力庞大,实际控制着帝国南方,勒文特家族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半个皇帝,与其他家族交涉时也都是一副颐气指使的口吻。
再加上家族强盛,子嗣众多,却又不像罗兰家族那样擅长给族人找出路,于是所有姓勒文特的都得为了爵位和领地展开殊死争夺…于是二十个姓勒文特的人中,最少也得有十九个是不择手段,毫无下限,诡计多端还自以为是的野心家。
“您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尽管提。”被对方阴阳怪气的路德维希强忍着怒意,故作平淡道:“博雷伯爵。”
“我没什么可提的,初来乍到,也不像在座的诸位对这里的情况那么清楚。”
博雷·勒文特冷笑一声,阴森的目光不断来回扫视,令其余几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就只有一件事,想要彻底弄清楚而已。”
“什么事?”
“那些叛徒为什么会突然敢暴动,而且不早不晚,偏偏是在我和我军团抵达的同时?”博雷·勒文特阴阳怪气道:
“难道叛徒们里还有能够未卜先知的,正正好好掐准了两支帝国军团都不在城外,只有克洛维人负责扬帆城内治安的时候?”
路德维希紧抿着嘴角,冷眼一言不发。
“这件事刚刚罗曼上校不是都已经说明了吗,只是个巧合而已!”
亚瑟·赫瑞德忍不住开口道:“那些异教徒自以为暴露,所以决定提前发动了暴动,恰好撞上了我们两边都不在,扬帆城治防备空虚的时候。”
“巧合?”博雷·勒文特根本看都不看亚瑟一眼,阴鸷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路德维希:
“还是早有准备?”
“关于这一点,您应该问那些掀起暴动的叛徒们。”挺着身上的绷带,路德维希毫不退缩:
“而不是我这个险些被杀死的圣战军团长。”
“但放过扬帆城叛徒,任由这些人继续可以在城内自由生活,不受约束的人总归是您吧?”博雷·勒文特继续不依不饶:
“为什么明知道他们是不安定分子,却还要包庇纵容?”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在攻克扬帆城之后……”路德维希瞳孔一凝,没有被绷带缠着的右手五指并拢,对着脖子比划了下:
“屠城?”
“是为秩序之环铲除异端。”博雷·勒文特纠正道:“无论普世宗的异端还是信仰邪神的异教徒,都应当被彻底净化,否则这场圣战还有什么意义?”
“不愧是勒文特家族的伯爵,果然是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令人望尘莫及。”
路德维希冷笑一声:“但如果真的按照阁下所说,在扬帆城内展开净化…费时费力且不多说,一旦屠城,那请问接下来十几万圣战军在新世界的后勤又要交给谁来负责;重新拿回土地,建立教区的秩序之环教会又该向谁布道传教?”
“哦,所以您承认放纵扬帆城内的异端和异教徒,任由他们肆意妄为了是么?”
冷笑的博雷继续穷追不舍:“既然如此,那我就得好好问问阁下关于昨夜的暴动,是否也和您麾下的克洛维军队有……”
“闭嘴,博雷·勒文特!”
就在气氛降至冰点的瞬间,再也忍无可忍的伯纳德猛地起身,在三人诧异的目光中怒吼道:“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是克洛维大主教之子,还是和你平起平坐的圣战军团长,不要太放肆了!”
“这种话,好像还轮不到您这位皇帝监军来讲。”
尽管被吓一跳,博雷·勒文特脸上的阴鸷笑意依然不减:“艾德·勒文特之死的账,我好像还没有和您好好算算呢。”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先解决一下。”他缓缓上半身,一副事事尽在掌握的自信表情:
“关于异端和叛徒暴动,企图夺取扬帆城的阴谋,我可是‘不经意’发现了某些很有趣的地方呢。”
“为什么他们会突然暴动…不为别的,因为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配合盘踞灰鸽堡,黑礁港的叛徒军队,将我们尽数歼灭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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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团结友善
博雷·勒文特微微眯起双眼,像秃鹫在紧盯着即将死去的野兽,准备在腐尸上大快朵颐一番,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那个身受重伤,只能瘫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昏暗的光线下,路德维希连同身体,半张脸完全隐匿在阴影中,被灯火映照的的侧脸颊没有任何表情,冷峻的犹如雕塑。
众人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至眼神复杂的伯纳德按住了仍然一脸震惊的亚瑟,缓缓起身:“博雷·勒文特伯爵,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既然您认为这场暴动并非独立事件,而是盘踞新世界的叛徒们策划的阴谋,那就要拿出足够的的证据来说服我们所有人,再拿出一个起码的应对方案才好。”
伯纳德冷冷道,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已经对眼前这位初来乍到的军团长厌恶透顶;如果托不是还心存几分对艾德·勒文特的愧疚,他甚至都打算再理会这位标准的“勒文特后裔”。
如果最初的质疑还能够用疑心重解释,那么当所谓的阴谋脱口而出的这一刻,对方的想法就已经彻底暴露无遗。
目前驻扎扬帆城的三个军团中,博雷·勒文特的军团规模最小,同时因为海难和航行蒙受的损失也最惨重;如果按正常情况,圣战军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应该掌握在亚瑟——也就等于是自己——以及路德维希的手中。
而对方显然不满意这一点,他想把水搅浑,然后夺取对眼下扬帆城军队的主导权。
克洛维人怎样伯纳德并不在乎,但如果任由对方这么攀咬让自己也被泼污水,圣战军半数兵力都落到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手里,事情就麻烦了。
虽然伯纳德也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不过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定站在路德维希一边。
“这种事情,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头都不回一下的博雷·勒文特眼神一冷,似笑非笑的开口道:
“诸位是不是都已经忘记了,我们这些人千里迢迢从旧大陆来到新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替帝国夺回失去的殖民地,规劝异教徒和普世宗的异端们回归到秩序之环的怀抱,平定波及了整整十三个殖民地的叛乱?”他陡然提高了嗓音,面露狰狞:
“错!大错特错!”
“我们…是奉秩序之环的旨意,剪出一切不信者与伪信者的圣战军,是真神向此世降下责罚的雷霆,是净化秩序世界的烈火!”
“一切与秩序之环为敌,与教会,秩序世界守护者为敌的邪神走狗,异端败类,都应当被我们亲手净化!”
“在战场上发现就在战场上歼灭,在城市里发现就在城市里杀光;用步枪打死他们,用长刀斩首,用烈火焚烧,用毒药扼杀…用一切能想到的手段,将这些不信与伪信者统统净化。”
“此乃秩序之环的旨意,屠杀异端与异教徒绝不是罪孽,而是真信徒的福音!”
博雷·勒文特微微昂首,冷眼在大厅内环视,扭曲的表情让众人心中一寒:“眼下叛徒们的歹毒计划彻底暴露,身为圣战军领袖的我们岂能坐失良机,任由秩序之环的敌人肆意妄为?”
我看真正肆意妄为的人是你吧…伯纳德眯起眼睛:
“所以关于接下来对自由邦联的军事部署,您已经有计划了?”
“当然!”
博雷·勒文特再次提高嗓门:“正如同我所说过的那样,这场暴动本身就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只是没能出现在合适的时间罢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敌人是准备从灰鸽堡集结重兵,伺机攻取荒草林的同时,策动城内异端发动暴乱夺取扬帆城,将我们困在城外。”
“只是因为行踪曝光,再加上我和我的军团提前抵达,令他们不得不提前发起暴乱,而后被迅速镇压…但敌人现在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正仍按照原计划,进行着向扬帆城进军的准备。”
“这正是我们行动的大好时机,立刻发兵,向灰鸽堡和黑礁港进军,夺取这两处殖民地和要塞,趁敌人精锐主力还未撤退前予以重创!”
“同时进攻灰鸽堡和黑礁港,我没有听错吧?”伯纳德冷哼一声,眼神分外的不屑:
“且不说灰鸽堡本身就是一座要塞,周围全都是难以供大军行动的丘陵山地;黑礁港地势狭窄,城镇三面靠山一面临海,易守难攻…同时进攻两处,您有没有考虑过这其中的难度?”
“没错,而且我们的军队刚刚抵达新世界,都还在休整和适应,根本无法立刻组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沉默了半天的亚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点头附和:
“而且就算我们同时出兵进攻两个殖民地,敌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乖乖待在原地被我们重创?”
一旁的路德维希仍然沉默不言,冷冷的盯着博雷的眼睛,仿佛在故意等他回答。
“很简单,他们有不得不和我们死战到底的理由。”博雷·勒文特沉声道,狰狞的脸颊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我看过殖民地的地图,从灰鸽堡出发向东,必须途径黑礁港,而眼下叛徒和异教徒们的主力军正在源源不断从东方赶来,伺机夺回扬帆城;因此我们只要派出一支军队佯攻灰鸽堡,就能牵制敌军主力。”
“届时再由舰队出击,奇袭黑礁港,就能截断灰鸽堡精锐主力的退路;为了确保主力不被包围歼灭,敌人肯定不敢轻易撤出;而佯攻灰鸽堡的大军也可以转入主攻,全力攻克这座拱卫扬帆城东部的重要桥头堡。”
“驻扎灰鸽堡的守军主力是之前叛乱的帝国大军,领军者是艾德兰的继承人路易·贝尔纳;只要能生擒他,无论届时黑礁港是否被攻克,都能用这个人质迫使城内的守军投降,一举将敌人逼退到红手湾一带,再无阻碍圣战大军登陆的可能!”
嗯?!
在听到好友名字的瞬间,面色骤变的亚瑟·赫瑞德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早有准备的伯纳德一把摁住。
铁青着脸的路德维希仍旧一言不发,只是脸色灰暗了许多。
死寂的议政厅内,博雷·勒文特狞笑着微微昂首,犹如君王般俯视着其余众人。
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看着面色略有几分惊讶的罗曼,路德维希长叹口气,表情很是复杂:“原本以为至少要想办法说服亚瑟·赫瑞德,至少也要做做样子,让克洛维军团主动出击才能自证清白…结果现在都不用了。”
军团长会议刚结束,被卫兵们搀扶着一瘸一拐返回营地的路德维希立刻找来了罗曼,将会议中发生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原本还觉得某位总司令的完美计划“破绽百出”,硬着头皮执行的罗曼直接震惊了;印象中两名帝国军团长围攻克洛维的情况根本没有出现,反倒是博雷和伯纳德两个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掐了起来。
于是路德维希只得全程一言不发,连提前准备好的“线索”最后也没有拿出来,就看着博雷·勒文特在那儿疯狂脑补,竟然就真的和安森·巴赫的布置相差无几。
然后路德维希就更不敢开口了。
“看起来帝国内部对于这场圣战的态度,也并没有他们表现出的那么团结;或许就连你们偷偷组织的这场暴乱也是多余;哪怕没有这件事,那位博雷·勒文特伯爵也会想方设法争夺扬帆城的主导权,发起对自由邦联进攻的。”
路德维希目光一垂:“这既是好事也是麻烦…伯纳德坚持要和博雷·勒文特共同行动,指挥舰队袭击黑礁港,想要趁机干掉他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再加上博雷军团的两万人,围攻的总兵力达到了将近五万之多!如果我猜错的话,恐怕灰鸽堡和黑礁港所有的军队加起来,也都没有达到这个数字!”
“确实没有。”稍微收敛了惊讶的情绪,重新冷静下来的罗曼微微颔首:“并且克洛维军团也要派出半数兵力进攻灰鸽堡,就算想要提供援助也无从下手。”
“但至少也摆脱了和敌人勾结的嫌疑。”
路德维希眼神淡然:“只是有一件事令我特别在意,为什么亚瑟·赫瑞德会那么积极的争取灰鸽堡佯攻的任务,而不争取领军进攻黑礁港呢?”
“明明博雷·勒文特已经松口,再加上还有舰队的炮火掩护,进攻黑礁港的难度怎么也不可能比灰鸽堡要高吧?”
这…看着军团长不解的表情,罗曼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
“当然是因为路易了!”
总督府邸寝室内,亚瑟·赫瑞德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大声道:“我答应过艾德兰大公的,一定要把路易那个傻瓜完好无缺的带回来!”
“博雷·勒文特这家伙有多疯狂您也看到了,真让他攻克灰鸽堡,还不得把那个大傻瓜绑在火刑柱上点了?!”
对于亚瑟·赫瑞德的解释,伯纳德的回答除了翻白眼之外,就只有一声长叹。
“你是不是以为博雷·勒文特是秩序之环的狂信徒,愿意响应陛下和教会出兵,就是为了自己信仰而战的?”
“不是吗?”亚瑟停顿了下,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看他说话动不动就是‘净化’,‘圣战’什么…挺像的啊;而且勒文特家族和教会关系一向深厚,就算真的是狂信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说对了,那就是他希望达到的目的。”伯纳德不屑的撇撇嘴:“你以为他为什么一开始愿意松口将袭击黑礁港让给你我,最后却又答应由你进攻灰鸽堡?”
“很简单,因为他很清楚路易·贝尔纳的价值——手里攥着这位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就能轻易控制原本帝国的大多数殖民地,而且还会得到贝尔纳家族的支援。”
“而他之所以愿意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就是看穿了你这个傻小子,根本没有在新世界建立根基夺取领地的野心,哪怕让给你也无所谓,还能趁机卖我们和你背后的赫瑞德皇室一个人情,借此能在后面捞到好处!”
“夺取领地?!”亚瑟被吓了一跳:
“您、您说什么,博雷·勒文特他想要夺取…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伯纳德都快被他给气笑了:“你觉得为什么明明从圣徒历一百年到如今,陛下亲自策划的战争屡屡受挫,却依然能在这次圣战中动员将近十万人的大军远征?”
“很简答啊,因为大家都看出来了,陛下根本无法控制新世界的殖民地;任何人只要能配合教会和陛下歼灭叛军,就都有机会成为殖民地的新领主——对帝国内那帮早就把领土瓜分殆尽,分无可分的豪门而言,还有比这更让他们眼馋的东西吗?”
……………………
“所以说我们的敌人,就是一群打着圣战幌子,互相忌惮,想要抢夺领土的贵族大军;我们自己人则是一帮懦弱胆小,得过且过,号称要争取自由平等的奴隶主?”
黑礁港城内,拿着无信骑士团送来的最新情报,整个人直接懵了的卡尔·贝恩哭笑不得:“这、这真的是圣徒历一百年零二年的战争吗,我怎么觉得和五六百年前的黑暗时代…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啊!”
“当然有区别了。”安森摇了摇头,对参谋长的“历史虚无”言论予以反驳:
“这要真是在当初野蛮生长的黑暗时代,根本用不着害怕这种渡海作战的十几万大军,卢恩家族也用不着遮遮掩掩躲在幕后,早就直接站出来在新世界称王了…哪里还轮得到你我这些人出面,继续为了陛下和克洛维王国曲线忠诚?”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敌人就算再怎么不团结那也是将近五万人的大军啊,已经比黑礁港和灰鸽堡守军总兵力还要多了。”卡尔追问道:
“准确的说,应该是比我们所有军队的总兵力都要多——这和最开始的计划不一样啊。”
“没关系,这次的战斗和兵力无关,就算来的再多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倒不如说多亏了这位博雷·勒文特伯爵,让我们有了能一口气击溃圣战军半数兵力的机会!”
安森·巴赫的声音充满了力量,脸上洋溢着对计划无比自信的表情。
一场围绕黑礁港,新旧世界真正的正面较量,终于拉开了帷幕。
第四百零九章 “佯攻”
灰鸽堡要塞,凌晨。
银月依然高悬穹顶,微弱的晨曦却已经将东方的地平线染上一抹金色;晦暗的丘陵之间,已经能隐约看到滚滚烟尘和黑影,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快速挺进。
高耸屹立的塔楼顶端,至高议会领袖波丽娜·弗雷怀抱着《反抗宣言》,在一众骑士军官们的簇拥下靠近城墙,俯瞰着那一面面已经近在咫尺的金色鸢尾花和秩序之环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虽然登上城墙之前就已经被周围人反复劝慰过,这个距离就算是火炮也不可能有任何准头可言,绝对安全,但首次亲临前线的少女在看到那面熟悉军旗的瞬间,依然面无血色;甚至如果不是一旁的诺顿·克罗赛尔反应迅速,险些直接在守军面前瘫倒在墙垛上。
“领导秩序世界的教会竟然为了夺取小小的灰鸽堡,动员如此规模的大军,真是令人深感荣幸啊。”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少女立刻强作镇定,还故意摆出不屑一顾的模样,带着嘲讽的口吻望向身侧的诺顿中校:“看上去,似乎比当初屠戮灰鸽堡的平叛大军还要多一些?”
“确实。”第三步兵团长认真的观察着山脚下正在缓慢移动的队伍,用十分沉稳的口吻道:“从队伍的规模判断,敌人的总兵力差不多在两万人上下,而且不能排除还有后续援军的可能。”
而整个灰鸽堡要塞守军全加起来,恐怕连这个数字的一半都没有,重火力和士兵素质更是远远不如…诺顿在心底暗道。
尽管如此,聚集在塔楼顶端的军官们依然没有露出丝毫紧张的神色,情绪稳定的简直不像是即将与兵力数倍于己的强敌展开生死决战。
这其中除了因为灰鸽堡要塞足够坚固,各种防御设施准备充分完善,后勤有着十足保障之外,更是因为关于圣战军行动的情报,早就从黑礁港的参谋部送来了。
兵力总数,编制番号,物资装备,领军统帅…甚至就连此次敌人的行动目标,他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基本属于单方面透明的状态。
既然在黑礁港之战结束前敌人对灰鸽堡都只是佯攻,即便败了或者敌人增援,以灰鸽堡的坚固程度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被攻破的,绝对有充足的时间组织撤退,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万?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这时候恐怕已经带着灰鸽堡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城门外毕恭毕敬的迎接了吧?”
波丽娜略有些自嘲的感慨道,但旋即提高了嗓音:“但是!如今的灰鸽堡再也不会像曾经那样,对旧世界的统治者和侵略者卑躬屈膝!”
“我们是自由而平等的新世界的子民,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如果旧世界的侵略者依然希望像过去那样奴役我们,给我们带上枷锁,那就请踏着我们的尸体过去!”
“金色鸢尾花,绝不会重新在新世界的冰雪中绽放;捍卫信仰的守信者,永远不会向独裁的异端屈服!”
凌晨的薄雾中,昂首挺胸的波丽娜·弗雷高举手中的《反抗宣言》,稚嫩的嗓音在灰鸽堡的山谷回荡:“自由邦联万岁!十三殖民地万岁!”
“自由邦联——万岁——!!!!”
“十三殖民地——万岁——!!!!”
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在要塞上空炸响,以至于正在艰难行军的圣战军团也出现了些许骚乱,惊诧的望向夜色下一片漆黑的灰鸽堡,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在一片欢呼声中,高举着《反抗宣言》的少女高昂着头,在骑士和卫兵们的护送下一边检阅着要塞内的守军,一边走下塔楼,同时尽量确保所有士兵都能清楚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非常清楚自己对军事根本一窍不通,麾下也并没有成规模的军队,指挥作战是新大陆军团,也就是安森和路易手下们的事情;自己的使命就是以邦联精神领袖的身份,鼓舞和振奋守军士气。
“看来总司令把她留下来,没有撤到冬炬城果然是正确的啊。”
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仍然留在塔楼上的阿列克谢忍不住对诺顿感慨道:“有没有她在场,那些殖民地军队的士气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就算敌人只是佯攻,我们的压力也能轻不少啊。”
“恰恰相反,总司令是最反对她留下来的。”第三步兵团长摇了摇头,开口纠正道:“弗雷家族是总司令和卢恩家族控制灰鸽堡的傀…盟友,还是号令整个自由邦联的重要旗帜;就算敌人仅仅是佯攻,也不可能是让这么重要的…重要的盟友遭受风险的。”
“唉,那她为什么还……”
“她是自愿坚持留下来的。”
“自愿?!”
满脸诧异的阿列克谢瞳孔骤缩,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秩序之环在上…她不是打算留在这里不走吧?!”
诺顿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办,我们可没做好死守灰鸽堡,跟圣战军拼命的准备啊!”阿列克谢顿时感觉头都要大了:
“万一最后撤退的时候她不肯走,非要我们替她保住灰鸽堡怎么办——总司令给的作战计划里没提过这个啊?!”
“没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可奈何的诺顿面露苦笑,风暴军团被友军“迫害”,不得不更改作战计划的情况,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敌人暂时并不会真的大举攻城,外加领军统帅貌似是个毫无经验,除了血脉之力厉害之外根本连一场战斗都没指挥过的年轻人。”他望着城外还在不断靠近的队列:
“亚瑟·赫瑞德…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没有!啊…好像在瀚土和我们交过一次手来着。”
阿列克谢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大大咧咧拿起单筒望远镜:“他们当时从背后袭击了我们的侧翼阵地,然后被莉莎·巴赫小姐给狠狠收拾了,所以只是有点儿印象。”
“只是有点?”
诺顿扭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阿列克谢。
“真的只是有点儿印象,就一点点!”被盯得发毛的阿列克谢扯了扯嘴角,目光很是心虚的躲闪起来:
“我骗你干嘛?!”
“是啊,你没有理由骗我的。”诺顿点点头,笑容愈盛:
“我们俩原本都是东线战场的基层军官,一同被南部军团招募加入了风暴师,彼此绝对知根知底,你又怎么可能骗我嘛。”
阿列克谢顿时嘴角一阵抽搐,整个人浑身像是有上千只蚂蚁不断在身体里爬来爬去;而且随着某人的眼神越来越古怪,蚂蚁的数量好像还会不断增加……
“好好好…我投降,投降!”终于绷不住的第二步兵团长叹了口气,表情很是一言难尽:“我确实认识亚瑟·赫瑞德,但并没有见过本人,所以知道的也仅仅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内容,未必就是真的。”
“这家伙是赫瑞德皇室血脉,相当有名气的游侠骑士,因为是龙骑士天赋者而且能喊出堪比重炮的声波,有着‘龙吼’的绰号…普通的天赋者,再多也不是他的对手——当然这也是我听来的,严格来说也没有亲眼见识过。”
“至于领军…我只是到他似乎参加过不少剿灭强盗,镇压叛乱的战绩,再有就是四处找人决斗,根本没听说他亲自指挥过什么军队,更别提两万多人的大军了。”
阿列克谢摇摇头:“就这些,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这次是真的不知道了,不骗你!”
“我知道。”诺顿点点头,微微一笑:
“你说的这些和我知道的完全相同,没有任何出入的地方。”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
正当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灰鸽堡要塞西侧的群山之间,忽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军号声响。
塔楼顶端的诺顿和阿列克谢,外加整个要塞的守军,全部下意识望向军号声传来的方向。
“冷静——不要惊惶!”
没有丝毫迟疑,上一秒还在谈笑的阿列克谢双手撑着墙垛,向外探出半个身子低吼道:“所有人严守岗位,没有命令不得擅自……”
“轰——!!!!”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刺耳的尖啸声就已经划破夜空,在灰鸽堡城墙上炸开巨响。
率先反应过来的诺顿面色骤变,不由分说直接将阿列克谢强行拽到身后,同时发动血脉之力无尘之地,在面前张开一道排斥力场。
或许是因为弹道太远,或许是因为夜色未褪,命中城墙的炮弹并未伤到任何人,只有空荡荡的炮声在山谷间回荡。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
惊魂未定的阿列克谢几乎以为自己要被炸死,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还未列阵就着急开炮,不是说佯攻的吗?”
“不清楚!”诺顿紧抿着嘴角,死死盯着夜色下远处乱作一团的金色鸢尾花军旗: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位亚瑟·赫瑞德军团长和我们总司令一样,都是善于给别人惊喜的类型——当然,会不会打仗就说不定了!”
诺顿·克罗赛尔的判断完全正确,就在灰鸽堡上下因为突如其来的炮声绷紧神经的时候,还在山间行军的圣战军团也被吓得乱作一团,完全没有了秩序。
因为驻扎扬帆城的三个圣战军团彼此互相都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哪怕是两个方向同时出兵也要共同行动,并且都在扬帆城内留下足够维持秩序的军队,同时对彼此严加盯防。
进攻灰鸽堡的军团也是一样,虽然由亚瑟·赫瑞德统帅,但他麾下自己的军团只占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路德维希军团。
靠着伯纳德的提前准备,麾下军团装备精良,素质过硬的亚瑟·赫瑞德根本看不上克洛维东拼西凑出来的臭鱼烂虾,当成累赘一样让他们跟在后面,负责看护后勤辎重,并不指望他们来攻坚夺城——主要是不想被克洛维人抢走功劳。
于是当亚瑟·赫瑞德提前布置好攻城阵地,兴冲冲准备摆开架势“吓唬吓唬”灰鸽堡的时候,被他忘到脑后的克洛维军团立刻就出事了。
因为根本没接到这位军团长大人这么着急茫茫攻城的命令,再加上又是夜晚,听到炮声的克洛维军团还以为是前面的部队遭到了要塞的炮火覆盖,立刻本能的丢弃辎重全线后撤,按习惯寻找掩护。
而他们在撤退的时候又没通知前面的帝国骑士,结果亚瑟军团的后队一回头,发现押运辎重的友军都跑得没影了,还以为是遭到了袭击,也开示一边惊呼“有埋伏!”,一边慌慌张张的集结撤退。
于是两万多大军就在凌晨一片漆黑的山间自己吓唬自己,像群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横冲直撞;等兴冲冲的亚瑟回过神来,他战无不胜的军团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到处都是四处逃窜和大喊敌袭的士兵。
头皮发麻的亚瑟只得放弃了自己天才般“吓唬灰鸽堡”的宏伟计划,带着仅剩的卫队开始漫山遍野的收拢被自己人吓唬得不轻的圣战大军。
一场原本会在凌晨开始的灰鸽堡之战,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提前结束了,而且直至第三天上午才终于开始;阿列克谢和诺顿不费一兵一卒,就挡住了亚瑟两万大军整整两天三夜。
另一边,在真正集结了双方精锐兵力的黑礁港,情况就没有那么轻松惬意了。
数十艘战舰劈开阵阵波涛,千万双军靴踩着松软的沙土…在找到了一处没有被自由邦联完全破坏的滩涂后,强行让一万军团登陆的伯纳德·莫尔威斯与博雷·勒文特军团海陆并进,同时从西南与海岸线,向黑礁港发起进攻。
“黑礁港,自由邦联,安森·巴赫…我又回来了!”
骑着纯白无瑕的骏马,伯纳德·莫尔威斯器宇轩昂的拔出腰间佩刀,向着视线进攻拱卫着黑礁港的山丘一指:
“以秩序之环的名义——碾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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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伯纳德攻势
划破长空的军号声中,绵延了整个黑礁港西侧地平线,兵力上万的圣战军团踩着激烈的鼓点,走向远处飘扬着十三星环旗的山丘阵地。
几乎同时,在他们阵线右翼的海面上,十数艘轻重巡洋舰组成的舰队一字排开,朝着黑礁港城区和防御工事依次开火;一道道长长的抛物线尖啸着划过海面,在阵地和城镇内炸开大片大片的烟尘,无数碎石瓦砾被气浪裹挟着飞上天空,卷起的浓烟足足有十几公尺高。
依托舰队提供火力掩护,并且本部还有足足十六门八磅炮和二十门四磅,依托黑礁港周围崎岖不平的地形垒砌临时炮台构成了强大的火力网,理论上完全足矣和黑礁港外围防线对射而不落下风。
尽管如此,充分吸取了上次失败教训的伯纳德·莫尔威斯依然选择了一个极其保守的打法,只派少量精锐组成散兵线诱敌和吸引火力,主力军只是远远的在后方尾随,并不急于推进。
无论自由邦联还是圣战军团,虽然都拥有少量重型火炮,但真正能在战斗中发挥作用的都是八磅,六磅,十二磅这些野战步兵炮。
它们的理论射程虽然有两公里,但除非有高水平的炮兵指挥官加成,否则有效杀伤不会超过八百公尺;再考虑地形,气候,风向还有掩体等等因素,能有六百公尺就不错了。
再加上还有海上的舰炮提供火力压制,伯纳德·莫尔威斯从容不迫的卡着炮弹射程缓缓推进,掩护己方炮兵阵地前移,同时不断将周围弹坑和散兵挖的掩体拓展成浅壕,为后续部队提供掩护。
当然,如此稳妥的战术也有其致命缺点,那就是慢,特别的慢。
仗打了快一个上午,登陆的圣战军团仍然没有和黑礁港外围阵地接敌,双方伤亡数字基本都是零,甚至连弹药消耗也不多——只有海平面上博雷·勒文特的舰队在不遗余力轰击着港口和阵地。
如此过于谨慎的风格虽然减小了伤亡,但也令不少军官们心生不安:“监军大人,对面的博雷军团还在等我们进攻呢,这么故意拖延是不是有点儿太……”
“故意拖延?我们怎么拖延了,还故意?!”
看着军官们那一个个惴惴不安,甚至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伯纳德不屑的冷哼一声:“黑礁港,是驻扎了敌人大量精锐兵力,重点防御的前线大本营;工事坚固火力强劲,我们保持谨慎不轻敌冒进,这有什么错?!”
“你们当中也有一些是参加过之前黑礁港战斗的,就算没有也应该清楚,上次战斗失利就是因为我太过鲁莽,一昧求快,结果不仅没能速战速决,还掉进了敌人的陷阱。”
伯纳德突然又话锋一转,莫名其妙的开始自责了起来:“近万大军险些毁于一旦,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所以这次我们绝对不能鲁莽,一定要稳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千万不准主动发动进攻;没有我的命令,哪怕一个营,一个排都不准进攻敌人的工事!”
看着伯纳德那一会震怒,一会自责,一会严肃,演话剧似的夸张表情外加丰富的肢体语言,骑士军官们也只能纷纷点头称是,但苍白的脸色显然并未真正放下心来。
毕竟是光明正大的放鸽子加卖队友,哪怕有再多的理由好像也不太能说得过去;而且万一被对面因为作战不利而指责对秩序之环不够虔诚,岂不是还有上火刑柱的风险。
“你们呐……”伯纳德忍不住叹口气,他都不知道该说这帮人是太懦弱还是太勇敢:“还记不记得这一战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配合博雷军团,牵制敌人外围防线,为他们争取登陆的时机——牵制!”哭笑不得的伯纳德大声喊道:
“不是配合舰队,直接从西侧防线杀进黑礁港;换句话说只要能盯住敌人防线上的军队,确保他们不会直接无视我们跑到滩头阻击登陆的博雷·勒文特,牵制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懂吗?!”
哦……骑士军官们顿时恍然大悟,用看救世主似的目光望向用心良苦,不辞辛劳的监军大人。
在伯纳德的提醒下,原本还惴惴不安的众人顿时头脑霍然晴朗,像是发现了一片新天地:既然只是牵制,根本不用和敌人正面交战,那又何必执着于单单从西线发起进攻?
黑礁港三面环山一侧临海,要围攻,那就应当同时围攻西北两翼,同时派出机动兵力切断东部通道。
哦对了,还得再派一支劲旅提防西北方向,灰鸽堡可能增派的援军,然后占据周边高地,再深挖堑壕,与守军形成对峙态势,才算万无一失。
只是这么折腾,一万人出头的圣战军明显就有点儿不太够了;摊到各个阵地兵力都少得可怜;算不上机动防御,但也和没有一样。
不过没关系!我圣战大军各个以一当十,一万人当成十万大军使用,完全不成问题!
“嗯,说得好。”看着众骑士军官们在自己的提醒下终于开窍,一个个积极请缨出战,伯纳德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欣慰的表情。
他原本就不支持圣战军团不等集结完毕,就这么仓促的对自由邦联展开攻势;且不说对方以逸待劳,还有大片可以迂回的战略空间,无法一击致命的战斗毫无意义。
既然博雷这家伙这么积极主动的想抢军功占地盘,那就让他自己去打好了,反正死的都是他们勒文特家的封臣和私兵;赫瑞德皇室和贝尔纳家族都向自己递出了橄榄枝,莫尔威斯家族没必要再继续跟着勒文特找死。
于是黑礁港守军和还在海上飘着的博雷军团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原本还在龟速推进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军团停止了前进,而后阵型突然光速“解体”,像是不知道被谁击溃了似的四处逃窜。
因为舰炮掩护加上双方毫无准头的对射炮击,整个战场上到处都被浓浓的硝烟弥漫,只能隐约看见军旗在整个黑礁港郊外旷野间胡乱移动,一眼望去似乎和溃散奔逃完全相同,已经连像样的进攻都组织不起来了。
难道是伯纳德·莫尔威斯已经被黑礁港守军干掉了,不可能吧?
难道是伯纳德·莫尔威斯已经被我们不小心干掉了,不可能啊?
双方前沿的指挥官脑袋里同时冒出大大的问号,但因为无法做出判断,黑礁港守军只能继续向战场上“溃逃”的圣战军开火,海上的舰队依然在不间断朝着港口和阵地上火力覆盖,只是都相当默契的将频率减缓了不少。
足足过了一个小时,待到正午时分,“溃败”的伯纳德军团才将己方阵线完全暴露——不过一万人出头的大军,同时在西北两侧都布置了临时炮台和围攻阵地,“占领”通往西北和东侧的两处交通要道,并且将线列完全展开,把士兵像胡椒面似的分散布置。
甚至为了避免黑礁港守军误解,“封锁”东部道路的军队甚至没有构筑工事,大大咧咧的在道路两侧,同时也是守军火炮有效射程外摆开线列方阵,完全不像是真的要切断道路的模样。
于是黑礁港守军和飘在海上的博雷军团一下子全明白了。
“伯纳德·莫尔威斯,你这个狗杂种!”
舰队旗舰甲板上,暴怒的博雷·勒文特对着黑礁港的方向破口大骂,手中的镀金望远镜在甲板上摔成了碎片:“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这么耍我?!”
几十名骑士军官簇拥在他周围,脸色也都难看到了极点,恨不得直接游到陆地上,将这群出工不出力,光明正大放鸽子摆烂的“友军”碎尸万段。
在原先的计划里,伯纳德带着一万大军牵制,他们用舰炮掩护,趁机袭击港口,一举攻克黑礁港;现在可好,哪怕黑礁港守军全都是傻子也知道这一万人根本不会发动进攻,博雷军团必须强攻港口,和守军主力刺刀见红了。
哪怕有援军掩护,炮火支援,抢滩登陆都是一项风险极高,几乎必然会出现重大伤亡的军事行动;登陆的舰艇,半个身体浸泡在海水里的士兵,那都是极好的活靶子;自由邦联还破坏了黑礁港的码头,导致战舰无法靠近提供掩护……
那种毫无换手余地的战斗,光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更不用说还要直面敌军主力,以及大大小小对准滩头的炮口…根本就是屠杀。
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黑礁港,博雷·勒文特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远处一面面飘扬的秩序之环军旗,仿佛都在无情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他最开始还希望利用主动承担“主动”任务,以及提供舰炮掩护当诱饵,让伯纳德进攻黑礁港外围阵地,等到双方厮杀到完全难分彼此的程度,自己再突袭港口,一口气攻克殖民地摘桃子。
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这位监军大人比自己还没有下线,连演都不演了,干脆了当的摆出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来。
要不要干脆直接撤退,把伯纳德和他啊的一万人扔给那群异教徒不管,自己先行返回扬帆城?
这个念头在博雷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果断放弃。
虽然伯纳德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放自己鸽子,但他和他的一万人并没有撤退,而是仍然在履行牵制的任务——虽然和没有一样——自己要是跑了,不守约定的人不就变成自己了吗?
更何况这场战斗真正的主导人是自己,如果失败,自己日后还怎么在圣战军内立足,更别说战后成为分蛋糕的一份子,拿到属于自己的领地了。
所以这一战必须要打,哪怕所有人都放自己鸽子,只有本部军团的两万人,自己也必须打,而且要打赢!
“传令——让先头部队开始集结,做好登陆的准备。”博雷·勒文特咬牙切齿道:“不要再理会伯纳德那个胆小鬼了,我们独自进攻,一口气攻克黑礁港!”
“我就不信了,上万大军,十几艘军舰,连一个小小的殖民地都啃不下来;秩序之环在上,圣战军团是战无不胜的!”
“圣战军战无不胜——!!!!”
同样面带怒容的骑士们爆发出整齐的呐喊,一道道命令开始在军舰间飞快的传递,只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迅速完成了登陆战的准备。
这当然并非因为对友军的怒火让军团效率变高,而是所有准备早已完毕,就等岸上的友军和敌人陷入进展立刻施行…所以也只是提前了而已。
面色冷峻的博雷·勒文特站在旗舰边缘,亲自指挥登陆部队的行动以稳定军心,但他实际上也相当惴惴不安;但不亲自指挥他又信不过其他人——谁敢保证只有友军是胆小鬼,演戏放自己鸽子,自己的部下就不会?
就在这个时候,旗舰上的瞭望手却传来了一个令人十分困惑的消息。
“黑礁港的守军主力…依然驻扎在城市外围的防线上,没有向城内回防的迹象,港口附近只有不到一千人的散兵和五门野战炮?”
刚刚还怒不可遏的博雷·勒文特顿时一怔,表情相当的古怪:“这…这是为什么?伯纳德的军队都那个样子了,他们还以为这家伙会发起进攻?”
“还是说黑礁港的守军人均都是瞎子,或者伯纳德那个狗杂种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办法,把守军全都蒙住了?!”
博雷·勒文特分外的不解,而黑礁港城内的情况则是同样的乱成一团。
望着趴在守军火炮射界外装死,就是不肯撞上来主动进攻的伯纳德·莫尔威斯,亲自守在第一线的卡尔·贝恩急得直跳脚,恨不得亲自冲出去当诱饵引诱对面进攻了:
“伯纳德·莫尔威斯…这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你怎么就是不肯进攻呢?!”
“你不进攻…不进攻我该怎么布置陷阱,趁着交战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干掉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总攻
“轰——轰——轰——!!!!”
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划过海面,在黑礁港的港口和城镇内炸开点点火光;早已变成废墟瓦砾的码头商业区完全笼罩在呛人的浓烟之中,野火在废墟间肆意升腾起舞;爆炸的气浪一遍又一遍的冲击着无人的街道,蹂躏着并不存在的敌人。
尽管声势浩大,但缺乏准头又找不到什么明确目标的舰队并不能对黑礁港造成多少伤害;黑礁港守军和剩余的居民要么躲在防线的坑道里,要么躲在早就准备好的掩体里;除非圣战军舍得炮弹犁地,否则打上一天也不会让战局发生任何变化。
停泊在海面上的圣战军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在急促的炮击过后,部分舰船开始壮着胆子,冒着搁浅甚至是被凿穿船底的风险,陆陆续续的组织小艇和个头较小的三桅舰船靠近港口,准备强行登陆作战。
“唉,这就要开始总攻了?”
沉闷如雷霆般的轰鸣声中,站在岸防工事内的年轻骑士望着远处那成群结队向码头袭来的舰船,紧张的神色中透着几分莫名其妙的诧异:“难道不应该等黑礁港外围防线陷入苦战再发动进攻,敌人这是在想什么啊?”
带着分外疑惑的表情,顶着头上洒落的尘土和在炮声中震动不止的墙壁,举着单筒望远镜的路易·贝尔纳顶着外面浓浓的硝烟,努力试图看清敌人的动向。
也许是反其道而行之,试图用佯攻的方式吸引我们不得不从外围防线抽调兵力,以减轻西线战场的压力?
不,不对…就算真的要佯攻,难道不应该加强火力,增加港口方向防守的压力吗?
还是说敌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故意摆出真的要进攻港口的架势不惜让舰队冒着搁浅抛锚的风险;真是这样的话,那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
疑惑的路易眯起双眼,死死盯着逐渐海平面上飘扬的秩序之环旗帜,内心愈发的不安。
“派出传令兵,向外围防线请求增援!”
短暂的迟疑后,路易还是觉得谨慎稳妥一些,如果敌人真的要登陆,自己目前麾下的两千多人,根本挡不住有舰炮掩护的上万大军登陆突袭:
“让他们将北侧防线的五千射击军调配到港口后方,作为应对敌人进攻时的后备军!”
“遵命!”
望着传令兵狂奔离去的背影,年轻骑士一边继续观察港口方向的情况,一边忍不住自言自语:“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啊…连港口的圣战军都开始进攻了,陆地上军队到现在就连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
“不要问我,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北侧阵地,望着远处仍旧岿然不动的伯纳德大军,卡尔·贝恩简直欲哭无泪;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某位总司令的完美计划坑害,但还是有种恨不得一头撞在地上,干脆点自暴自弃的冲动。
按照最初安森·巴赫商量的结果,是打算在双方接战的时候让西侧山坡上守军假装溃败,引诱伯纳德大军全线杀入山坡,而后布置在山坡后方的第二道防线挡住进攻,五千射击军,扬帆城齐备从北侧绕袭,切断伯纳德的退路,形成合围予以全歼。
基本就是上一次黑礁港之战的延伸,只是上次伯纳德·莫尔威斯撤退得太果断,安森手里又没有多少骑兵,只能放弃追击;但这次的兵力充沛,才有了再尝试一次的想法。
更重要的是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开路易,“不经意间”干掉伯纳德·莫尔威斯——不仅仅因为路德维希的请求,更因为这家伙对新世界还有自由邦联实在是太了解了,有他和没他的圣战军威胁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面对曾经的对手,卡尔·贝恩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甚至做好了计划失败,组织散兵和霰弹炮集火狙击,强行暗杀的准备。
但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一动不动,光明正大的在战场上摆烂装死!
如果这次袭击黑礁港的只有伯纳德自己,气急败坏的参谋长甚至都准备主动出击,和这个不配合的家伙脚面交战;可眼下港口方向还有上万敌军和规模不小的舰队,而且貌似已经要开始登陆了!
“参谋长,路易·贝尔纳元帅那边又派人来催了。”
气氛诡异的指挥部内,后勤参谋克里斯硬着头皮道,手里还拿着年轻骑士的亲笔手令:“既然外围防线到现在还没有开始战斗,要不要先把射击军调过去协助下港口那边的防御?”
“支援?”卡尔苦着脸,他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五千射击军先借给路易·贝尔纳防御港口,可就以那帮土著民士兵的素质真要是打起来,还有可能再拉回来侧击伯纳德吗?
显然不可能啊!
“要不然就派一两千人赶过去,看看情况?”克里斯参谋建议道,拿出了当年干过黑帮会计放高利贷的精神:
“就说这只是先头部队,只要确认伯纳德军团真的没有进攻迹象就立刻火速增援…先这么推诿一下,实在不行就把黑礁港留下来负责后勤的本地民兵拉过去凑数?”
“如果是国内那些不懂军事的征召兵团长或许能行,但那可是路易·贝尔纳啊!”卡尔翻了个白眼,都快被这个馊主意给气笑了:
“再说看样子敌人舰队似乎是真的要进攻港口,把除了送人头什么也不会的民兵派过去,那不是纯粹添乱,嫌敌人的进攻速度还不够快吗?!”
但他也很奇怪:“黑礁港守军主力的大半个风暴军团,扬帆城军团还有黑礁港民团,将近一万两千人可全都在总司令手上啊,路易怎么会放着那个混…总司令大人不找,跑到我们这边来求援呢?”
这……在场的几十个军官参谋们面面相觑,他们其实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或者就算知道也不敢多嘴。
正当一帮人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有传令兵走了进来,将信笺递给了临门最近的克里斯参谋。
刚刚被参谋长臭骂一通的克里斯不敢怠慢,立刻将信笺递上,满脸问号的卡尔瞬间瞪大了眼睛,直接大声念了出来:
“北线射击军不准离开阵地,支援港口友军,原地待命等候指示——新大陆军团总指挥,安森·巴赫!”
话音落下,整个指挥部都安静了。
一众军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依然是克里斯硬着头皮站出来,试探性的小心翼翼道:“那个…参谋长,这两个命令,我们究竟听谁的?”
一个新大陆军团的元帅,一个是自家的总司令…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卡尔·贝恩嘴角不停地抽搐,恨不得把两封信都当成某人直接生吞活剥了。
不要说路易·贝尔纳的求援信,就算从北侧阵地望去也不难看出港口方向的防守压力;驻扎在那里的两千扬帆城守军虽然精锐,但也只能挡住敌人一时,时间长了绝对是要出事的。
就算对自己的完美计划再怎么有信心,那个混蛋…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友军送死吧?
问题也就在这里…卡尔不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安森·巴赫真的会不明白,也绝不可能为这种开玩笑似的理由不去支援路易;歼灭伯纳德军团再重要,也不可能白白牺牲数千精锐的友军啊!
所以他不支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到底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或者没有发现的?
纠结了半天,眉头都快要挤到一起去的卡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可奈何的抬起头:
“射击军…不动!”
…………………………
“不是吧,真的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黑礁港北侧阵地外,伯纳德·莫尔威斯一脸茫然的望着远处军旗屹立的阵地,脑海完全空白。
自己可是都已经明确表示不会主动攻打了,你们怎么还不赶紧去港口和博雷·勒文特那个混蛋死磕,好让我顺顺利利的蒙混过关呢?
伯纳德不明白,但他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如今他麾下的一万大军像撒胡椒粉似的“平摊”在了整条战线上,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有可能引起对方的警惕,令博雷·勒文特取得多余的优势;同时兵力散得太开,也很难将整个大军指挥自如,不敢搞更加复杂的动作。
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的伯纳德只得放弃,下令让军队继续装模作样的保持下去,警惕守军动向,偶尔摆出进攻的架势,但绝对不靠近防线;反正只要自己不主动进攻,通常来说被压着打的守军也根本不会傻到主动发起进攻吧?
唉,通常?
安森·巴赫那个混蛋…是可以用“通常”来揣测的指挥官吗?
伯纳德心底一惊,几乎都快要彻底放松的弦重新紧绷了起来,赶紧起身,想要下令让军队缓缓收拢,不要再继续分散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急匆匆赶过来的传令兵就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不好了,监军大人,去西北方向驻扎的一个线列兵营发现了大量脚印,疑似有军队最近刚刚从那里经过!”
嗯?!
伯纳德面色骤变:“你的意思是说,最近黑礁港的军队曾经向灰鸽堡派出援军,那里的军队数量要远远超过我们最初知道的数字?!”
“我…我我我……”
“算了!”伯纳德直接摆手打断了结结巴巴的传令兵,语气略有几分急躁:“告诉我,他们大概发现了多少军队行动的踪迹?”
万一黑礁港只是个诱饵,安森·巴赫真正的目的是歼灭进攻灰鸽堡的圣战军的话……
伯纳德急了,以亚瑟·赫瑞德的领军水平,他甚至不担心军队是否会全军覆没,而是那个混小子能不能活着跑回扬帆城。
等等!扬帆城现在唯一的军团长是路德维希·弗朗茨,这家伙和安森·巴赫的关系可不浅;万一克洛维人铤而走险,配合自由邦联歼灭帝国的圣战军团,那……
“轰——!!!!”
就在伯纳德心底一团乱麻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阵落雷似的巨响。
没有迟疑,在场的卫兵和传令兵,包括伯纳德本人在内,统统下意识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毫不意外的,恰巧是西北面。
“传令兵!”
几乎是眨眼间,表情已经再度恢复冷静的伯纳德沉声下令道:“通知全军放弃阵地,立刻以最快速度向北侧阵地集结!”
“你,你,还有你!你们带着各自的骑兵也分别去不同方向传令,以最快速度通知所有的部队,任何人都不准拖延,违者军法从事!”
“遵命!”
几个和传令兵一起被点名的卫兵慌慌张张的躬身行礼,纵马向着散在各处的部队狂奔;一边跑一边吹响集结的军号;刺耳的号声在旷野间此起彼伏,急促而令人不安。
就像是临死之人的悲鸣。
秩序之环军旗下,面色紧绷的伯纳德死死地盯着西北侧的方向,不好的预感逐渐在心底酝酿,发酵。
终于,他看见了。
在爆炸声响起的西北侧山丘顶部,飘扬的金色鸢尾花正在且战且退;身穿蓝白色军装的士兵们,一点一点的被那不起眼的红黑色所取代。
一个,一百个,两百个…数不清的克洛维士兵身影从山坡后面杀上来,犹如荒野中的狼群一样撕咬着寡不敌众的圣战军士兵;而急于和大部队靠拢的圣战士们根本无心恋战,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被敌人卷走,仓皇转进的队伍不断的拉下一具具尸体。
集结的军号声,竟然成了溃退的前奏。
但那群饿狼似的克洛维人却并未急于进攻,而是快速收拢了队形;在他们身后,一个一手左轮,一手军旗的娇小身影钻了出来,对着天空叩响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六声枪响,咧嘴消除虎牙的莉莎·巴赫舞动手里的军旗,气势十足的向着前方一指:
“所有人——冲——哇啊啊啊啊啊啊……!!!!”
第四百一十二章 直接冲过来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划破天际,惊慌失措的叫喊和撤退的命令声在荒野间奏响。
迎风飘扬的十三星环旗下,风暴军团卫兵连与第四步兵团从战场西北侧,通往灰鸽堡方向的高地毫无征兆的突然杀出;在轻松击溃了一个落单步兵连之后没做任何停留,立刻发动了声势凌厉的全线突击。
没有线列枪毙,没有徐进射击,更没有踩着鼓点的秩序井然,一千多穿着红黑军装的克洛维士兵端着上刺刀的步枪,居高临下的冲了上来!
为了应对有可能的意外,伯纳德和他麾下的军团也是做了些应对准备的,并不是完全的装死摆烂——西北山地上不仅布置了临时炮台,还有一个满编线列兵团驻守。
就算真的有灰鸽堡方向的援军,伯纳德也不担心敌人会立刻突入战场,把自己一盘散沙的军队直接碾碎。
直至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么摆烂好像确实不太保险,下令让全军集结的时候。
面对突如其来的敌袭,原本还能勉强挡一挡的线列兵团听到身后的集结军号和撤退命令,立刻毫不犹豫的抛弃阵地,扭头开始狂奔转进,用最快速度与敌人脱战。
这当然是降低伤亡和遵从命令的明智决定,但也等于直接将最后能遏制进攻的高地拱手相让,将伯纳德军团后方和侧翼完全暴露在莉莎的枪口下。
失去了立足的阵地,背对着敌人快速转进的线列兵团迅速溃不成军,扔下武器和旗帜亡命奔逃。
后线正在集结的部队看到溃散的友军和迎面杀来的敌人,就算有心坚守反抗也被命令裹挟着无法组成有效的防线,且战且退间就让溃兵们冲散了阵型,也只能狼狈撤退。
于是一千多风暴军团的士兵,就这么撵着数千圣战军团在黑礁港郊外旷野间四散逃命;交战刚刚开始不到十分钟,大半个伯纳德军团都已经变成了没头苍蝇,指挥系统完全崩溃,连各自为战都做不到。
先声夺人的莉莎挥舞着十三星环旗,率领着卫兵连和紧赶慢赶拼命追上她脚步的第四步兵团,犹如冲进羊群的饿狼,突击的同时却并不专注任意单一的目标,而是专门针对突然停下,转身迎战的军队。
一旦击溃便不追击,而是迅速将目标转向其它战斗单位,没有停止的狂奔。
“完了完了完了…这帮克洛维人是预言家吗,怎么就能掐的这么准出现在战场上呢?!”
望着近乎是全线崩溃的势头,伯纳德·莫尔威斯双眼失神;他现在可终于明白什么叫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但偏偏得出了错误的答案。
在他的面前,克洛维人已经成功突破了西北侧高地,几乎是直线截断了西侧军队集结的必经道路;这些完全散开的军队几乎是一个一个,像添油战术般被克洛维人不断击溃;光是肉眼可见,死伤数字就已经无从估量。
即便自己立刻将集结起来的骑兵团派去维持秩序,也根本无济于事…乱哄哄的溃兵堵住了所有反攻的道路,被克洛维人赶羊似的驱逐着;骑兵们还没靠近敌人,就先被自己人把队形冲散了。
原本西北侧和身后的几个高地是有临时炮台,完全可以居高临下威慑敌人的;但也已经在他自己的命令下放弃并且摧毁了;几门火炮更是不敢冒着把自己人炸上天的风险,将炮口对准挤在溃兵中的克洛维人身上。
这也真不是伯纳德爱护士兵,而是担心溃散的军队再挨上几发炮弹,很可能彻底失去组织度,彻底集结不起来了。
亚瑟·赫瑞德的圣战军团是一半由骁龙公国贵族,一半由贝尔纳等帝国北方豪门凑出来的军队,哪边都是他伯纳德惹不起的存在;单纯阵亡还能辩解,亲手屠杀军队肯定不会被那些大佬们轻易放过的。
与此同时,从东侧战场集结回来的部队也注意到了西北侧的异常,顿时人心惶惶——他们是坐船抵达的黑礁港,西侧道路被敌人控制等于失去退路,变成被半包围的孤军了。
“监军大人,快想想该怎么撤退吧,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就无处可逃了!”
“是啊,士兵们一个个人心惶惶,这场仗已经没办再打下去了!”
骑士军官们焦急万分,声嘶力竭的恳求道;周围集结起来的部队也是恐慌不安,到处流传着“灰鸽堡数千援军杀来”,要将他们包围歼灭的谣言。
而且由于敌人是穿着红黑色军装的克洛维人,于是这些谣言还有了升级后的加强版——路德维希已经背叛了圣战军,歼灭亚瑟·赫瑞德大人之后向黑礁港杀过来啦!
头大的伯纳德根本无心驳斥这些胡言乱语,快速观察了下敌情和黑礁港的变动后,最后一点点惶恐的表情也被冷静取而代之。
“逃,要怎么逃?”伯纳德冷笑:“撤退的道路已经被完全切断,半数军队也已经失去联络,也不清楚发起突袭的敌军究竟还有没有后续的增援…仓皇撤退那不是逃命,是寻死!”
“那……”
“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
低吼着打断了部下们的发言,伯纳德拔出腰间长刀:“立刻集结全军,向黑礁港北侧阵地发动总攻。”
“博雷·勒文特军团正在强攻港口,必然会牵制黑礁港大量兵力防守,而我军此前虚张声势,再加上一系列溃败,敌人肯定会松懈对我们的警惕。”
“此时正是发动总攻的大好时机,一口气突破外围防线,抢在博雷·勒文特之前攻入城区,夺下黑礁港功劳就是我们的了!”
伯纳德一副言之凿凿的表情,但实际上他也是相当心虚,毕竟刚刚信心十足的被打了一闷棍,他也搞不懂安森·巴赫究竟想要干什么。
但就算再没信心,现在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博雷·勒文特那混蛋能拍拍屁股开船回去,自己能一路杀穿黑礁港,灰鸽堡,荒草林返回扬帆城吗?!
至于该怎么应对背后杀出来的克洛维人…反正西侧的溃兵还没有被完全打散,就让他们再坚持一阵,等到自己突破北侧防线吧。
“就是这样——目标黑礁港北侧防线,全军总攻——冲啊!”
尽管人心惶惶,但在伯纳德·莫尔威斯的不断催促下,圣战军上上下下还是鼓起了勇气,向着北侧防线开进。
“他们开始行动了。”
西侧阵地的指挥部内是,趴在堑壕上的法比安观望着重整旗鼓的伯纳德军团,冷峻的表情中露出了一丝欣喜:
“一切如您所料,是北侧阵地——总司令,他们在向北侧阵地推进!”
“这是当然的。”
安森轻哼一声,表情简直要多得意有多得意:“立刻向卡尔·贝恩派去传令兵,射击军不要打防守反击,只要敌人推进到阵地前方,立刻用反冲锋把伯纳德挡在阵地之外,绝不准他的军旗出现在阵地上。”
“我们现在是同时两线作战,黑礁港民兵的士气可是很脆弱的,一旦让正在顽抗舰队登陆的他们看见身后还有敌人,肯定会军心动摇的。”
“另外你立刻率领掷弹兵团去增援路易·贝尔纳,告诉他计划已经成功了,不用顽抗登陆的圣战军团,尽量争取时间即可;一旦我们这边战斗结束立刻会赶来发起反攻,陆地军队全线溃败,对面的统帅除非是傻子,否则肯定会暂时撤兵的。”
只要一撤,圣战军要么增兵继续围攻,要么就必须暂时放弃黑礁港转而硬啃灰鸽堡,无论哪个,新大陆军团都有充足时间组织撤退——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干掉伯纳德·莫尔威斯,从容不迫撤退的目标就达成了!
把灰鸽堡和黑礁港扔给争权夺利,指望着靠圣战发家致富的圣战军官们,新大陆军团才好进一步收缩防线,组织下一轮反击战。
伯纳德·莫尔威斯…在安森眼里,这位曾经的老对手已经是个死人了。
轻蔑的撇了下嘴角,他扭头望向指挥部里的其他军官:“传令——西侧守军开始集结,准备出击,配合北侧守军包夹伯纳德军团!”
“是——!!!!”
整齐一致的呐喊声在营帐内响起,所有人的脸上都副信心十足的表情,仿佛完全不害怕就这么抛下阵地全线出击,而且是冒着被海上舰炮袭击的风险会有什么意外。
当然也并不会有什么意外,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切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战争并非单向,军队也从来不是什么整体…只要情报足够充分,信息足够多,计划足够周详…那么结果就必然是一定的。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西侧阵地以扬帆城军团,风暴军团和黑礁港民团混编的守军,近万人的部队离开了工事,向正在凌乱中仓促发起进攻的伯纳德军团而来。
“伯纳德军团西侧阵线已经全线崩溃,正在向岸边逃窜!”
“黑礁港外围守军正在脱离阵地,向溃军发起正面攻势,将其向北驱赶!”
“码头攻势受挫,先头部队遭遇坚固工事,无法快速突破,请求予以炮火支援!”
“弯刀号巡洋舰汇报,因为靠近滩头已经搁浅,且船底出现大量破损,请求允许弃船!”
舰队旗舰甲板上,面色难看到极点的博雷·勒文特望着黑礁港,心情随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彻底跌落到了谷底。
如果说伯纳德·莫尔威斯划水这件事他还能理解的话,那现在对方这莫名其妙的溃败就实在是令人大受震撼了。
隔着大半个战场,博雷舰队并不知晓黑礁港外围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伯纳德已经溃不成军,而且因为不清楚对方的军队已经铺满了整个外围战场;于是在博雷军团眼中,一万多人的伯纳德军团全线溃败,而且已经被杀得只剩两三千人了。
但现在这个已经不关键了…因为伯纳德军团彻底完蛋,压力完全来到了博雷军团这一边,他们现在是真的要单独进攻黑礁港了。
“全军听令,不准任何一艘军舰对西侧战场的敌军进行炮击,放任对方继续追击溃败的伯纳德军团。”
短暂的迟疑后,博雷·勒文特终于做出了决定:“将剩余的炮弹搜集起来,准备集火突破岸边的防御工事!”
没错,他的决定就是卖掉伯纳德·莫尔威斯。
一万多人的大军完全崩溃,甚至能让敌人放心大胆的离开工事追击,证明这个老混蛋已经彻底没救了;还不如让他和他麾下的渣滓们再发挥发挥余热,多牵制一会敌人的主力部队,让自己有机会突破港口的防线。
于是停泊在海面上的舰队纷纷收起了炮门,任由安森·巴赫和他麾下近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的穿过了西侧战场,掉头向伯纳德·莫尔威斯杀来。
“博雷·勒文特,你这个该下地狱的人渣!”
看着突然从自己侧翼出现的新大陆军团,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伯纳德恼羞成怒,整个人快要裂开似的破口大骂:“你给我等着,我以艾德·勒文特的名义发誓,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大人,现在怎么办?!”一旁的军官们赶紧凑近上来:“敌人从侧翼发动突袭,就算我们能迅速突破工事,也极有可能会被截断退路啊!”
“没办法,管不了这么多了!”
伯纳德毫不犹豫的打断道,余怒未消的紧咬着牙关:“现在只有正面进攻,否则再这么拖延下去,我们真的有可能被困死在这片郊外的荒野里,被安森·巴赫把包围全歼的!”
到了这一步,慌慌张张的他已经越来越有既视感,忍不住揣测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就上当了;安森·巴赫根本不是要死守黑礁港,而是拿黑礁港当陷阱,歼灭圣战军团?
就在这时,一声苍凉的军号声突然从他面前响起。
惊恐的骑士军官们纷纷抬头,只见高耸屹立的山丘上突然出现了无数身影;端着造型奇怪近似战斧的步枪,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心头一凉的伯纳德直接愣在原地,惊恐的自言自语起来:
“他、他们不是…不是要直接…直接……”
“…直接朝我们冲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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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扭转僵局的口号
下一秒,摆开阵势的射击军就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复:
“全军,进—攻——!!!!”
随着卡尔·贝恩声嘶力竭的呐喊,震天动地的怒吼在北侧阵地上方炸响,甚至盖过了身后战舰与岸防炮台的轰鸣。
惊惧万分的圣战军士兵们纷纷抬起头,下午两点的刺眼阳光下,土坡上密密麻麻射击军的身影犹如一股漆黑的熔岩,奔腾着翻滚着,居高临下的向他们袭来。
来不及多想的伯纳德当机立断,下令军队停止前进,让先头部队的五个团三千人组成纵队立刻发动进攻,缠住冲锋的射击军,同时亲自指挥六个步兵团在西侧一线展开,准备应对已经裹挟着溃兵朝自己缓缓推进的安森·巴赫。
胸甲骑兵则暂时不动,留下当做突破防线的杀手锏。
呛人的硝烟在土坡下弥漫,圣战军的帝国线列兵按照过去和克洛维人交锋的经验,端着装填好弹药的步枪从容列阵,准备趁敌人徐进射击的中途打一轮齐射再冲锋。
然而前几排的齐射刚打完,他们就惊恐的发现对面在倒下了十几个身影后,并未止步与自己对射,而是轮着他们那酷似战斧的步枪,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冲了上来。
“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
震耳欲聋的咆哮在数以千计的射击军战士胸腔中炸响,五个团的纵队还未正式发起冲锋,阵线就已经险些被直接冲散了架。
“噗——”
狞笑的土著民一斧头劈开了线列士兵的左肩,暗红色的鲜血犹如花蕾般人群中肆意绽放。
周围大惊失色的圣战军士兵立刻组织环境,架起刺刀围攻;就看到眼前的野蛮人像拖拽沙包似的将卡在斧头上的同伴甩到身后,枪口对准人群,然后……
“砰——!”
骇人的巨响声中,三四名圣战军士兵被喷涌而出的霰弹正面命中,浑身是失血的惨叫着扑倒在地。
而怎么也拔不出斧头的射击军战士也被随后扑上来的士兵用刺刀贯穿了胸膛,挣扎两下便也倒在了血泊中。
类似情景在战场上不断上演,提前打光了弹药的圣战军士兵面对射击军的贴脸霰弹完全处于劣势,但靠着依然充足的士气和组织度,并没有被立刻击溃,依然在顽强抵抗。
激烈的混战中,圣战军甚至还尝试着想要在射击军松散的队列里发起反冲锋,而已经杀红了眼的射击军就像是没有感情的绞肉机,用能一口气砸碎躯干和脑袋的斧头,把血肉之躯轰成肉末的霰弹,用最最惊骇人心的战斗方式摧残着圣战军的士气。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心惊肉跳的伯纳德就不得不下令让五个线列兵团停止进攻,稳步后撤充重组防线。
对面该死的克洛维人能不把土著人当人,但他可不行…这些士兵都是日后自己和亚瑟在圣战军内与各方谈判的本钱,伤亡惨重的后果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好,非常好,就是这个节奏。”
西侧战场,正站在一辆辎重车上观战的安森非常满意,事实证明了射击军绝对算得上物超所值,也就是廉价又高效的炮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他可舍不得让风暴军团上。
或许是因为红黑色军装的缘故,对面的帝国骑士明显是把他们当成克洛维人了,还想着和射击军对射,结果吃了大亏;短短十几分钟,被撕开防线的帝国线列兵伤亡仅凭肉眼观察,就已经有一两百人——当然射击军也差不多,甚至因为挨了几轮齐射还要更多。
可就算伤亡比是一比二,甚至一比三,吃亏的也绝对是圣战军——从购买土著民,训练,伙食到全身的装备,一个射击军战士成本绝对不超过二十个金币;要千里迢迢把士兵从本土运来的圣战军,花在士兵身上的钱至少是这个数字的十倍。
一想到这里,安森感觉脑海中都有画面了——十三个殖民地的奴隶主们齐聚至高议会,悲壮的对着下面的土著民和殖民者高呼:“在最后一个射击军战士倒下前,自由邦联绝不投降!”
面对射击军的凌厉攻势,五个帝国线列兵团不得不且战且退,很快就和正紧张与安森·巴赫对峙的右翼靠拢,而他们的后方,莉莎·巴赫和第四步兵团还在继续突击,并未与安森·巴赫主力汇合。
整个伯纳德军团完全被挤压在了貌似宽敞,实则三面迎敌,没有任何掩体的旷野中,后路已经被封死,唯一可供撤退就是东面——通往红手湾,也就是新大陆军团下一道防线的方向。
见到这个情况的卡尔·贝恩一边在心底咒骂某个总司令为什么不把计划说明白,一边向射击军下令继续组织进攻,不能让伯纳德·莫尔威斯站稳脚跟。
就在几分钟前,参谋长又接到了从港口方向来的求援要求,这次派来的甚至不是路易·贝尔纳,而是法比安的传令兵。
即便有掷弹兵团的及时增援,倚靠舰炮火力覆盖的博雷军团在付出了两艘巡洋舰触底,小艇损失不计的代价后还是成功登上了滩头;三千多圣战士兵淌着没过腰身的冰冷海水,快速突破了最外围的防线。
“…对面的敌人好像已经完全不管陆地上的战斗,舰炮全部集中火力覆盖滩头的工事,临时修筑的炮台根本抵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敌人踩着杀进来!”
拼命擦着脸上的血和汗,浑身都快湿透了的传令兵气喘吁吁:“不仅这样,对面的天赋者还格外的多——我亲眼看到一个应该是连长打扮的家伙,竟然也是觉醒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刀锋一扬就能掀起风暴,整个人直挺挺的飞过三四公尺高的工事,像炮弹似的砸下来!”
“这么厉害?”卡尔忍不住挑了下眉毛,紧张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
“谁?”
“那个天赋者啊。”
“哦,他死了——他掉下来的地方正好是路易·贝尔纳爵士的指挥部,被爵士抬手一枪正中下巴,砸下来的时候头先着地。”
“……”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港口防线空虚,敌人还在源源不断增兵,已经快要挡不住了!”
“挡不住也要挡,天黑之前绝对不能让港口彻底沦陷!”
此时此刻的卡尔出奇的冷静,脸上再没有之前慌张的神色:“告诉法比安和路易爵士,我会尽可能集结外围阵地上的火炮为你们提供支援,但在这边的战斗结束之前,一兵一卒也不会调集到港口防线!”
对面伯纳德军团溃败的势头已经开始显现,经历了最初的慌张和进攻北侧防线的挫败,惊弓之鸟的他们现在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意外就有可能士气崩溃;新大陆军团就有机会一鼓作气,一口气歼灭上万圣战军团。
这种时候,怎么能允许有丝毫的迟疑?!
但相对的,港口防线已经强顶了好几个小时,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紧抿着嘴的卡尔扭头望向脚下的战场——就在他和传令兵交谈的几分钟里,裹挟着溃兵的莉莎·巴赫再度向敌人发起了突击。
经历过最初的惊慌失措,圣战军团已经觉察到了这支“灰鸽堡援军”不过一千人出头,不断组织防线进行阻拦;但当他们每次展开防线,就发现敌人已经绕开自己正面,宛如鬼魅般从侧翼杀出。
当然,他们也并不是没有损失,但和已经击溃的敌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对他们而言伤亡都不是最大的负担,而是疲惫。
为了跟上莉莎·巴赫那风一般的速度和身影,卫兵连和第四步兵团士兵从投入战斗后就再没停下脚步,无时无刻不在疯狂的奔跑…几十分钟的战斗后,每个士兵胸口都像是破风箱似的起伏,除了迈开脚步,根本连开枪的力气都没有了。
“莉…莉莎小姐我…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该去和总司令他们汇合了啊?”
第四步兵团长利欧·克林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前面那个仿佛永远不会疲倦的身影喊道:“士兵们已经快要没体力了,再这么跑下去,我们很快就会被敌人包围啊。”
“就是要被包围啊!”
女孩儿咧着笑着,手中的蒸汽喷枪一刻不停的扣动着扳机,喷涌的铅弹不断击穿着阻挡她的血肉之躯;染血的发丝和披风迎风起舞,让那娇小的身影宛若跃动的精灵。
“……啥?!!!”
一枪托砸死了地上惨叫的敌人,第四步兵团长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明白啊,利欧小傻瓜!”
飞快的拉扯着枪栓,莉莎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嘟囔着嘴唇抱怨道:“安森必须要和敌人对峙牵制大量的兵力,卡尔的射击军已经全部投入战斗,但全都是比利欧还要笨的傻瓜,不可能执行太复杂命令的。”
“这种时候能够打破僵局的除了好女孩儿莉莎,还能有第二个人吗?!”
没有了,肯定没有了!
女孩儿嘴角咧到耳朵根,帽檐下像杂草似冒出来的头发一翘一翘的,得意洋洋。
这…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第四步兵团长瞳孔骤缩了下,脸上满是错愕的神色;虽然安森·巴赫总司令精心打造的包围圈看似牢不可破,但实际上和伯纳德军团的兵力也只是相差仿佛,真要硬碰硬的予以歼灭,肯定要付出惨重的伤亡。
但兵力匮乏还难以补充的新大陆军团,绝对承受不了这种代价。
这种时候只有打破僵局,让对方彻底自乱阵脚,指挥系统彻底崩溃,才有可能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想通了一切的利欧没有恍然大悟,反倒是更觉得荒唐了起来;要换成别人也就罢了,但为什么连莉莎·巴赫小姐也突然变得这么聪明,能一下子看穿自己这种老兵都无法理解觉察到的问题了?
还有她刚刚说的话…条理清晰,简单易懂,这好像和以前只能说短句,要别人自己想办法去理解的白鲸港大警长不太一样了。
带着一丝疑惑,上气不接下气的利欧还想接着问她究竟要怎么打破僵局,然后猛地一脸惊恐,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等等!你、您该不是要……”
“猜·对·啦——!”
蒸汽喷枪的怒吼和女孩儿兴奋的叫喊声相互重叠,为军队开辟出了血肉铺就的道路。
于此同时,正在右翼防线坐镇的伯纳德·莫尔威斯也已经觉察到自己身后的“小小混乱”,神经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敌人不过一千人上下,两个步兵团的兵力而已,让侧翼的线列兵团组织防御,不准后撤,否则军法从事!”
伯纳德慌慌张张的大喊道,正面突击受挫,侧翼的安森·巴赫又迟迟没有发动进攻,明显是在等待时机。
一旦自己这边稍微表现出些许的慌乱,上万自由邦联大军就会掩杀而来,自己就真的全完了。
“秩序之环的士兵们,无需慌张,我们还有海上舰队和博雷军团的大军为倚靠!敌人全部的兵力都被我们牵制在这片没有任何遮掩的旷野上,黑礁港守备必然空虚,随时都会沦陷!”
“现在正是检验大家信仰是否坚定的时刻,秩序之环的勇士们,毋宁迟疑,与敌人浴血奋战吧——秩序之环的荣光,将庇佑真正的……”
“轰——!!!!”
没有给伯纳德慷慨激昂演讲完的时间,刺眼的火光直接在他身后不到两百米的位置炸开。
夹杂着凄厉惨叫的轰鸣让他下意识的回过头,随即便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踏着累累尸骨,挥舞着蒸汽步枪,穿着贴身军装,浑身上下都挂满了武器的小女孩儿,是伯纳德·莫尔威斯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身影——在瀚土决战时孤身挡住了“龙吼”亚瑟·赫瑞德的身影。
“伯纳德——?!”
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目标,两眼放光的女孩儿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喊出了那句她心中最帅气的口号:
“你被捕啦!”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上当了?!
黑礁港港口,滩头战场。
随着博雷军团彻底放弃援助伯纳德·莫尔威斯,在舰炮掩护下的一万圣战军争先恐后的冲上滩头,不到两个小时,就突破了路易·贝尔纳薄弱的滩头防线。
新大陆军团元帅此时手中兵力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千人,分散在整个滩头防线上,为了提防敌人舰炮还不敢布置得太过紧密,火炮也只有三门野战炮…即便有法比安率领的掷弹兵团增援,也不敢和敌人死战,只能稳住战线,步步后撤。
当两千多圣战军士兵成功登陆滩头,为了避免被敌人搅乱阵线,路易只好和法比安一起率领军队向城内撤退,避开敌人的锋芒,同时借助城镇内的建筑和各种工事躲避越来越猛烈的炮击。
而这一切在博雷·勒文特的眼中,就是黑礁港主力被伯纳德·莫尔威斯残兵拖住,守军严重不足的铁证。
唯一令博雷感到惊讶的就是明明在节节败退,守军仍旧异常的顽强;不仅能维持住阵线,许多由天赋者骑士率领的突击队竟然都没能得手,屡屡遭到顽强反击而被击退,甚至是被歼灭。
战斗刚刚过去不到三个小时,天赋者骑士就已经一死四伤…换成其他家族,仅仅这个结果就已经算得上元气大伤了;饶是勒文特家族枝繁叶茂,天赋者众多,也令博雷·勒文特大为肉疼。
但无论如何,敌人正在一点一点被击溃,并且形势对自己十分有利。
就算对面实力意外强劲的异教徒真的能稳住阵线,港口阵地也已经被自己夺取,攻克黑礁港只是时间问题;兵力匮乏的异教徒除非想要被自己彻底歼灭,否则就只有撤退这唯一的选项。
心情愉快的博雷·勒文特举起单筒望远镜,远远眺望着秩序之环的旗帜在滚滚黑烟中缓缓推进,已经顺利突破了第二道街垒,开始向城镇区域靠拢。
“看起来,这场战斗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悬念。”
略显沉闷的烟嗓从身后靠近,口吻中还带着几分欣喜:“按照这样的速度,想必根本不用等到十月,这场史无前例的圣战就能落下帷幕了。”
“是啊。”
被打扰了好心情的博雷·勒文特微微侧目,打量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旁边的身影。
棕色微卷的头发,冷峻如渊的黑眸,一米八的魁梧身材搭配简单的帝国骑士装束,乍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帝国中年贵族而已;再加上已经四十过半的年纪,放在骁龙城,大概都不会被路过的贵妇人多看一眼。
但博雷并不敢对眼前的人有任何不恭敬的地方——并不仅仅因为对方是秩序之环教会专门派给自己的参谋(监军)。
“能够进行的如此顺利,这都要感谢您提供的准确情报,否则从未到过新世界的我即便再有自信,也不敢进行这么大胆的军事冒险。”
“博雷军团长不必客气,为诸位军团长效劳,提供除战斗之外一切后勤援助,也是统帅部重要的职责。”
咬着雪茄的中年骑士微笑道:“倒不如说阁下愿意配合工作,让在下可以向教会和裁决骑士团顺利交差,已经令在下十分的感激了。”
“相较之下,路德维希和亚瑟·赫瑞德两位军团长,就令人感到很头疼啊。”他话锋一转,脸色突然严肃:“不仅拒绝了统帅部派遣的参谋,甚至不允许过多干预军团内务,处处透着不配合的态度,真是令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明大家都是为秩序之环效力,致力净化异端与异教徒毒瘤的战友,为何还要如此的见外警惕呢…令人想不通啊。”
“是啊,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博雷·勒文特一脸凝重的附和着,心里却相当的不以为然。
除了极少数的傻子,整个秩序世界谁不知道你们裁决骑士团和教廷组建的所谓统帅部,名为参谋,实际上就是监督和操控,把圣战军变成你们清剿异端和旧神派到的工具人?
像是与裁决骑士团关系紧密的勒文特家族,不敢正面违抗教廷的瀚土,诵经把脑子都洗干净的狂信徒,剩下的人谁愿意被你们教廷过分干预,管的比秩序之环还宽?
“说起情报,我倒是有几个疑问。”一边在脑海中吐槽,表情却依旧比所有人都虔诚的博雷·勒文特赶紧换了个话题:
“自从圣战开始,各国至少名义上封锁了对新世界的港口,同时教会在新世界也没有建立起大教堂,所以那些关于自由邦联和十三殖民地,甚至是他们成立新大陆军团的情报,究竟都是如何得到的?”
“这个啊,很简单。”中年骑士沉声道:“当然是他们——那些异端和异教徒主动告诉我们的。”
嗯?!
博雷·勒文特瞳孔骤缩了下:“我…我不明白,您说的‘告诉’应…应该是一种,夸张的修辞吧?”
“并不是什么修辞,而是事实。”中年骑士扭过头来:“博雷军团长,您也是勒文特家族的直系血脉,很多教廷和裁决骑士团内部事宜对您而言应该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么关于差分机,您应该也有所了解才是。”
“大宗商品的价格,当年商船往来的数量,当地的报纸新闻,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只要掌握的信息够多,并且将这些输入差分机中,就能得到近乎预言一般准确的情报。”
“新世界的异端和异教徒们,或许真的以为这场圣战不过是仓促的临时起意,但他们错了;秩序之环的仆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将目光从这个世界任何角落挪开。”
中年骑士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份旧报纸和类似草稿纸的东西:“事实上,我们甚至搜集到了他们当初成立所谓‘自由邦联’时的《反抗宣言》复印件和刊登此事件的报纸。”
“对于教廷而言…新世界或者说整个世界,无论过去,现在亦或者将来,并不存在任何的秘密。”
“在秩序之环的庇佑与教廷所掌握的无上智慧下,这个世界演变的轨迹早已被锁定,万事万物的宿命皆已被谱写;些许的波澜,只是其中无关紧要的杂音而已。”
那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的口吻,让博雷·勒文特浑身一冷。
“因此博雷军团长完全无需过分担心,这场圣战的功臣席位中必定有您的一席之地;未来新世界的四大教区,至少要有一个需要勒文特家族来拱卫镇守。”
看着远方的战斗,中年骑士稍微带上了几分恭维的口吻:“至于某些表面虔诚,实则暗怀鬼胎的伪信徒之流…这场圣战将让他们的本来面目彻底暴露,再也不能继续打着秩序之环的旗号,继续肆无忌惮的为非作歹。”
“既然战事已经再无悬念,我现在立刻返回船舱书写要向统帅部提交的战报,尽量为军团长阁下的功劳多多润色几分…告辞了。”
说完,中年骑士优雅的向博雷行了一礼,后者也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还礼,然后目送着对方旁若无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甲板,才终于长松了口气。
“军团长,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眼看着对方走进船舱,始终站在一旁不敢大声喘气的传令官才凑近上前:“就算是教会派来的参谋,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太当回事?”
瞥了眼很是不以为然的传令官,博雷·勒文特忍不住冷笑:“那位大人…不要说把不给面子,就算是他想要立刻以伪信徒的名义杀光我们这艘船上的所有人,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一、一船人?!”传令官瞪大了眼睛:“他、他到底是……”
“裁决骑士团骑士长,圣杯骑士天赋者,弗朗西斯科·洛斯·那波穆希诺,通常他只使用名字和中间名,而据说和他关系近的人会直接叫伊斯科,但也只是据说而已。”
博雷·勒文特的眼神中露出了分外的警惕:“不要说昵称,传闻中敢用全名称呼他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弗朗西斯科·洛斯…啊!”
喃喃自语的传令官猛地大叫了一声:“难、难不成他就是那…那个……”
“化身为光,杀人了无痕迹的裁决骑士。”博雷·勒文特凝重的点了点头:
“据传闻在某次袭击旧神派聚会的战斗中,一眨眼便结果了三名黑法师;当他向你挥舞利刃时,你甚至不会看到他的影子。”
“因此他私下里,才会被我们这些人称为…无影。”
话音落下,迎着海风站在甲板上的二人同时感觉到了一股不自然的寒意,从身后油然而生。
“先不说这个!”
浑身打了个激灵,博雷·勒文特连忙转移了话题:“港口方面的战斗怎么样了,各个舰船的瞭望手,岸上已经登录的军队有没有送来什么新情报,后续的增援部队是否已经准备完毕?!”
“旗舰瞭望手传来情报,敌人已经完全抛弃沿岸阵地,撤退到了城镇中心一带,靠海的所有街道和防御工事,已经全部被我军占领!”传令官紧张的大声道:
“因为敌人始终在避免与我军正面交锋,双方只在小股部队摩擦中有过冲突,我军伤亡伤亡数字并未完全统计,但应该不超过两位数——当然,敌军也是一样。”
“眼前部队派出传令兵,认为敌军是在尝试与主力军汇合,请求军团长考虑是否先固守港口方面阵地,待全军登陆完毕,再发动全面进攻!”
“嗯,这也是一种选择,就是略微有些过度保守了。”博雷·勒文特摇摇头:
“我们现在能快速突破登陆,逼迫敌人后撤就是因为敌人判断失误,将守城的主力军都调去围歼伯纳德·莫尔威斯的军团了;一旦因为增援而拖延了进攻速度,很可能会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博雷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窃喜的笑容,伯纳德·莫尔威斯这个自作聪明的渣滓竟然还想摆我一套,结果却自作聪明的被敌人的援军打穿了阵地,呵呵…真是秩序之环保佑!
不过他这么一搞也算是圆满完成了拖延敌人的任务,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在港口方面展开攻势。
算了,就看在勒文特和莫尔威斯两个家族往日的旧情,还有死去的艾德·勒文特的面子上,等拿下黑礁港之后拉他一把吧!
越想越得意的博雷深吸口气,故作严肃道:“哪怕是为了正在自我牺牲的伯纳德监军,我们也不能停止进攻的步伐,让传令兵立刻跟着下批援军的船上岸,告诉他们一定要……”
话音戛然而止。
突然停住的博雷·勒文特隐约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睛,拿着望远镜向城镇方向望去,再微微抬高了一点点高度,然后……
“这…不会吧?”喃喃自语的博雷望着远处的战场,惊愕的险些将手中崭新的望远镜再次跌落。
“正是!”
传令官赶紧点头,指着远处北侧阵地上那已经绵延成片,乌泱泱一片蓝色星环旗的海洋:“伯纳德军团已经被彻底击溃,数千士兵向东溃逃,正在被异教徒的骑兵截杀!”
“城镇内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关于北郊战场的流言,有的说灰鸽堡派来了上万人的大军,有的说伯纳德监军已经被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儿击毙,有的说敌人在防线外埋伏了三百门大炮,将伯纳德军团引入埋伏圈后予以歼灭……”
“但无论是不是谣言,敌军守城主力已经在快速返回城镇,黑礁港是三面环山的城市,届时先头部队一旦深入,就会沦为孤军,被敌人围歼!”
传令官还在慌慌张张的报告,惊愕的博雷却已经完全失神。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敌人的反应能这么迅速,就算守军的兵力略微要超出圣战军,几个小时的时间难道就能包围并且歼灭伯纳德足足一万人的大军?
除非…除非他们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要守住这座港口,而是将目标放在了进攻的军队上;目标根本不是击退进攻的军队,而是尽可能将进攻军队的一部分,予以彻底歼灭。
那也就是说…自己,伯纳德…我们…整个圣战军全部都……
“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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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胜负
尖锐的惨叫与惊呼声在耳畔回旋,卷起无数的鲜血与烈火,一个接一个的身影就在耀眼的烈火中倒下,被硝烟吞噬,鲜血浸没。
在看到大笑着冲自己扑过来的天真少女瞬间,伯纳德·莫尔威斯想到很多。
他想起了亚瑟·赫瑞德曾经反复抱怨,输给了还没自己一半高的小女孩儿;想起了上次黑礁港之战,千算万算没能料到安森·巴赫竟然就在城内,想到了扬帆城之战功亏一篑的路易·贝尔纳倒戈,想到了……
耳畔震耳欲聋的枪炮轰鸣,眼前刺目的火光让他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呆呆的就这么站在原地。
周围的卫兵见情势不对,立刻结成空心方阵将已经人傻了的监军与周围的溃兵与敌人隔开,一部分精锐直接挺起刺刀冲锋,缠住杀上来的克洛维人。
已经跟着女孩儿狂奔了几十分钟的第四步兵团和莉莎的卫兵连早就没有了体力,连扣动扳机的欲望都没有了;哪怕周围的溃兵稍微恢复点组织度,都极有可能将他们这一千多人轻松包围,击退,歼灭。
但面对着杀疯了的莉莎·巴赫,以及踏着尸山血海,口中直喷热气的一千多克洛维人,伯纳德军团上下此时都只想着尽快脱战,少数麻烦的钉子也第四步兵团长利欧和女孩儿及时解决。
一千多风暴军团士兵们震惊的发现,战斗真的就像女孩儿说的那样——跑,跑就能赢,跑不动或者停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混战中,夹杂在两军之间的溃兵越来越多,虽然组织不起防御,但却也拖慢了女孩儿的步伐;这一点点的时间也让惊慌失措的伯纳德卫兵们清醒过来,原本还试图抵挡的他们开始强拽着监军,准备趁乱带着他逃跑。
“掩护莉莎·巴赫连长!”
紧跟在女孩儿后面的利欧最先觉察到异样,上气不接下气的扔掉步枪转而拔出腰间的左轮,但他也被不少溃兵挤在中间,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靠近伯纳德卫兵组成的空心方阵:“冲锋,冲锋!”
第四步兵团长大声叫喊着,但周围一片混乱,别说敌人,就连他的部队都散到哪里了也不清楚,身后还能紧跟着不掉队的连一个步兵连都不到。
就在他急得满头大汗,呼吸困难的时候,无意间扫到了女孩儿挂在腰间某些圆滚滚,一摇一晃的小挂件,顿时眼前一亮:
“第四步兵团——手榴弹准备!”
嗯?手榴弹?!
听到这句话的伯纳德卫兵们顿时面色惊变,不敢再继续维持空心方阵拖延,慌慌张张保护着监军大人撤退。
然后,他们就等到了一个抱着蒸汽步枪的女孩儿,外加上百个气喘吁吁,凶神恶煞的克洛维人从背后杀上来。
失魂落魄的伯纳德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女孩儿一脸“狞笑”的踩在他的胸口,高高举起步枪的枪托对准自己的脑袋,然后……
“砰——!”
………………………
随着指挥部被风暴军团攻克,伯纳德本人也被莉莎·巴赫俘虏之后,早已进退维谷的军团也迎来了彻彻底底的溃败。
首先被瓦解的,就是正面与射击军交锋的五个线列兵团;虽然靠着优秀的组织度和高压命令顽强挡住了第一轮冲锋,但巨大的伤亡和凶残的土著民战士却也对他们造成了相当大的士气打击。
于是当“伯纳德已死”消息传来时,西侧正在和新大陆军团主力对峙的部队还能保持士气,他们却反倒成了最先崩溃的部分。
连绵不绝的枪炮轰鸣和射击军兴高采烈的喊杀声中,这些溃兵们哭嚎着四散奔逃,再也无法维持阵线,犹如羊群般被屠宰,射杀;他们的崩溃直接让侧翼的部队失去了掩护,将后背也就是军团的中军直接暴露在射击军的枪口下。
伯纳德·莫尔威斯最不想看到的情况终于发生了:进攻北侧阵地受挫又要和安森·巴赫西线主力对峙,一万多人的军团猬集在看似宽敞的旷野里,完全没有纵深和提供安全的掩体,只要前锋阵线被击穿,后线没有迂回空间,崩溃的士气会迅速引起连锁反应,爆发集体溃逃。
原本留下当做后手的胸甲骑兵部队,此时也完全失去了意义——如果正面五个步兵团能稳步后撤,把射击军彻底引诱到平原地带,骑兵们就能从侧翼发动突袭,打爆射击军的士气,乘胜追击,直接向已经空无一人的北侧阵地发起进攻。
谨慎的监军大人设想的相当完美,他不指望真的能一口气夺下北侧外围阵地,但只要在土坡高地上竖起秩序之环的旗帜,城内守军必然士气崩溃;自己就可以利用安森·巴赫不得不回援救城的机会,组织军团突围。
但这个完美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完蛋了…指挥部被端掉,没来的记得到命令的骑兵们直接深陷溃兵们的汪洋大海;冲锋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逃跑。
作为军团精锐的胸甲骑兵溃逃,直接导致最后一支能够镇压溃兵的督战部队彻底失去意义,再也无法逆转糜烂的局势。
在这个过程中,正在和安森·巴赫主力对峙的几个线列兵团指挥官倒是还没有彻底失智,很清楚一旦稳不住兵线,对面的敌军主力肯定会发动全面进攻,局势就真的无法逆转…于是他们一边稳定队伍,一边试图趁溃兵还没被射击军杀穿的功夫,围攻擒获了监军大人的莉莎和第四步兵团。
可他们的反应虽然是正确的,但因为没有了命令调度,几个线列兵团都觉得要力挽狂澜的是自己,其他友军部队应该尽量配合,结果就是谁都没有配合…各个团的援军全都挤在一起,让累成狗的利欧竟然还能从容组织反击,一个打五个。
在确认时机终于成熟之后,依然留在北侧阵地上的卡尔·贝恩终于下达了命令,让准备许久的扬帆城骑兵发动突袭,并且让风暴军团的骠骑兵营紧随其后,截杀向东逃窜的溃兵。
明面上当然是尽可能增加兵力,确保不会有漏网之鱼,但实际上卡尔很清楚克洛维骑兵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没有路易·贝尔纳的帝国骑兵兜底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漫天的马蹄与喊杀声下,高举着十三星环旗的迅捷身影出现在战场东侧,突入早已没有了组织和队形可言的溃兵之中。
面对成规模的骑兵,来自帝国北方的圣战军再次展现出了团结和高超的组织度,不需要命令就能自发的组织起来,三三两两和就近的同伴汇合,组成一个个小小的方阵;企图延缓追击,为其余溃败的友军争取时间。
而不幸的是他们高估了克洛维人的勇气,同时低估了他们的下线。
一看到敌人快速结成方阵,骑兵少校杰森·弗鲁豪夫立刻吹响军号,指挥骠骑兵和溃兵拉开距离;听到号角声的卡尔·贝恩立刻心领神会,下令让炮兵连长****就瞄准敌人的方阵,用实心弹集火射击。
伴随着北侧阵地连绵的炮声,数以几十计的实心弹争先恐后的落在了溃兵们的脑袋上;碎裂的尸体,巨大的轰鸣彻底瓦解了他们最后一丁点儿的士气。
这时候杰森少校计算着一轮速射差不多结束,立刻又吹响了进攻号抢先让骠骑兵发动了进攻;原本最擅长骑炮协同的扬帆城骑兵没料到克洛维人这么没脸没皮,连招呼都不打,反而落后一步,只能替风暴军团截断敌军退路,把收人头的功劳完全让给了对面。
被恐惧压到了理智的圣战军士兵们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防御,眨眼间就被海浪般的克洛维骠骑兵冲垮,蹂躏,屠杀;失去了组织和纪律,步兵在骑兵面前是那样的孱弱无力,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确认敌人已经全线溃败的安森也下达了最后的总攻命令。
以风暴军团第五步兵团为先头部队,扬帆城线列兵团担任主力,黑礁港民兵团殿后;将近一万人的大军全部投入战斗,犹如会移动的钢铁丛林般缓缓推进。
至此伯纳德军团坚持到最后,仍然在垂死挣扎的西侧几个线列兵团,也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倒了心里防线,主动放下武器,举白旗投降。
统帅已经被敌人俘虏,半数军队全线溃退,正面是敌军全部主力,背后还有骑兵截杀…战斗打到这种地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彻底没戏了。
看着周围的敌人一个个放下武器,主动举起双手跑过来投降,已经累得连说话力气都没有的利欧根本懒得动弹;他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只想赶紧好好睡一觉,顺便好好想想为什么自己会倒霉的摊上这么一个要命的任务。
直至战后统计伤亡,利欧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幸运——整场战斗,奉命担任突击任务的第四步兵团和卫兵连一千多人,受伤,残疾,阵亡,失踪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有三百,作为突击矛头的莉莎自然也没能幸免,女孩儿从头到脚各种爆炸,撞击,刺刀和流弹留下的伤口,大大小小差不多有十几处。
偏偏他这个跟在莉莎身后,负责指挥部队的军事长官竟然除了肌肉疲劳外,没有留下任何伤口。
这个结果别说军医,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了——战斗最危险时他几乎就在伯纳德军团正中心,被成百上千的敌人包围,流弹多得像像夏天的苍蝇,连续击退了不下几十次敌人的进攻,截图过连一丁点儿的瘀伤都不曾有,整个人完好无缺的像是并没有参加过战斗,幸运值高的爆棚。
没过多久,一个在克洛维王家陆军中存在已久,关于“不死的利欧”的流言也开始在风暴军团中传播开来——再如何令人绝望的局面,这位大人都能奇迹般的幸存,甚至意外的完成使命。
当然,他的战友和部下们通常没这么好运,无一例外的都倒大霉了,根据情况从伤亡惨重到全军覆灭都有可能。
而在敌人投降的同时,参谋长卡尔·贝恩则立刻下令让射击军停止了进攻,趁着敌人完全溃败,杀红了眼的土著民战士们一时半会找不到对手的机会,让这帮不太能服从命令的家伙赶紧撤退。
一方面当然是害怕他们和新大陆军团其它部队爆发冲突,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和伯纳德类似的想法,只不过完全相反——让军队回援,打击正在进攻港口的圣战军士气。
于是早已血战了几个小时,终于觉得胜利在望的博雷军团士兵们惊讶的发现,面前山坡上突然陆陆续续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敌军,数以百计的十三星环旗在下午晴朗的阳光下,迎风飘扬。
苦战许久的黑礁港守军顿时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持刀单膝跪在工事里的路易和身旁一身尘土硝烟的法比安对视了眼,狼狈的两人默契的露出了心情复杂的笑容。
……………………
“撤军吧。”
望着北侧阵地上飘扬的十三星环旗,博雷·勒文特默默的叹了口气:“让前线的部队稳步后退,撤退到码头附近的工事。”
“告诉先头部队,只要确保码头登陆点不丢以外,其它任何据点如果敌人进攻,都可以让出,不用顾虑太多。”
说话,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整个人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费尽心血的无用功般,疲惫而失落。
从要达成的目标来看,虽然奇袭失败,从自己拿下登陆点的那一刻起,黑礁港就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具体只有需要话多长时间,付出代价才能从对面手中拿下这座殖民地。
与此同时从另一方面说,敌人从开始就根本没有打算要死守这座港口,目标就是消灭圣战军的有生力量;伯纳德·莫尔威斯这个重要监军生死未卜,一万人的精锐军团全军覆没,所以……
抬头望天的博雷顿了下,幽幽叹息了一口气:
“是我们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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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伯纳德·莫尔威斯的价值
黯淡的夕阳映照着已然满天星辰的穹顶,在地平线留下最后一抹血色;仅剩一束的阳光有多么的夺目的耀眼,就有多么的不甘和失落。
硝烟弥漫的黑礁港内,激战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双方分别带着各自胜利的喜悦和遗憾撤军;圣战军放弃了最后距离市中心只有几十米的街道,全面收缩退回了港口周边;新大陆军团则背靠着城镇的外围防线,继续在市中心的议会顶端悬挂着十三星环旗。
借着黄昏下最后一点光亮,瘫坐在北侧阵地土坡上的伯纳德·莫尔威斯眺望着远处停泊在海面上的圣战军舰队和港口竖起的秩序之环旗帜,久久沉默不语。
从他的视角能清楚的看到整个黑礁港的布防,只能用“简陋”形容…没有永久或半永久的坚固工事,没有能抵御舰炮不间断轰击,并予以威胁的大型炮台,没有能迟滞进攻,可以充当临时要塞的大型建筑……
即便自由邦联破坏了港口和滩头,还在浅海处打下木桩,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沉船和木桩也会逐渐被海水涨潮退潮逐渐摧毁…哪怕是现在,博雷军团也只用一个下午就让三千多人成功登陆,早晚能攻克整个城市。
但这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虽然港口的博雷军团近在咫尺,而自己那已经被击溃的一万人仍然有小股部队在负隅顽抗;总兵力只有两万人出头的黑礁港守军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一边围剿自己,一边抵御博雷·勒文特的进攻…可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难看出来,自由邦联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而他们只用了一天,更准确的说只用了一个下午;上万圣战军士兵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头疼欲裂的伯纳德回首望向身后,空旷的黑礁港郊外躺满了穿着蓝白色军装的尸体,夜幕下浓浓的凄凉掺杂在血腥味里,随着刺骨的晚风一遍遍刺激着他的内心。
“伯纳德叔叔您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受伤?”
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让失魂落魄的监军浑身一震,颤巍巍的扭过头,仰视着那个遮住自己身上阳光的身影。
年轻骑士握着手中已经没有了鞘的军刀,一身帝国骑士装满是泥泞和血污,灿金色的短马尾也被硝烟和汗水浸染,在夕阳下显得有几分憔悴,也多了几分杀气,几分领军者的压迫感。
只有那双澄澈的宝石蓝眸子,还能让伯纳德感到熟悉;他半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观望自己,举手投足仿佛是做错了事的晚辈,在等待大人即将到来的训斥。
“托你那位朋友的福,还完好无损的活着。”狼狈的监军自嘲的哼笑道,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
“当然,如果你们后悔了,想杀掉我这个总和你们作对的老东西也请便,我不会反抗也不会求饶,尽量不让你们留下什么阴影。”
“啊…如果实在是嫌麻烦,你们也可以组织大规模的枪决么,把我和其他士兵扔在土坑里一齐乱枪打死,还省得专门填埋;或者把我扒光了绑在旗杆上当人质,和港口的圣战军谈判让他们撤退,当然最好别抱什么希望,那些博雷·勒文特的部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好说话的……”
“伯纳德叔叔!”
皱起眉头的年轻骑士,略显不耐的抢断道:“别这样了行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没错,我亲爱的路易…路易·贝尔纳,你的确不是孩子。”
伯纳德苦笑不减:“你是叛徒…是帝国和秩序之环的叛徒。”
紧抿着嘴角的路易默然不语。
“很遗憾,我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副模样…我已经竭尽所能的去挽救,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监军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你应该能想象的出来,如果让你父亲知道现在你就是自由邦联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帝国和教会的头号敌人,事情会有多难办。”
“我没有选择。”
年轻骑士停顿了一下,愧疚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坚毅的光彩:“自由邦联,十三殖民地…他们是无辜的;明明是皇室领地,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享受和本土相等的尊严;伯纳德叔叔您扪心自问,在镇压扬帆城叛乱,屠杀灰鸽堡和黑礁港殖民者的时候,就真的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可怜吗?”
“也许吧,但当时在我眼里,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伯纳德哼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年轻骑士:“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你们想怎么做?”
“黑礁港之战打得不错,我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但这么漂亮的歼灭战是要付出代价的…博雷·勒文特的军队已经成功登陆,你们守不住。”
“至于灰鸽堡…你们在黑礁港集结了两万多人的大军来围剿我,灰鸽堡的防守必定空虚;如果你消息足够灵通的话,就该知道那里正在被你的好友亚瑟·赫瑞德率领两万大军围攻,我很好奇,你们打算怎么守住它?”
“这不是您现在应该问的。”路易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如果我是您,现在会更关心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伯纳德叔叔。”
说完他还不忘挺直腰,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漠些。
嗯,所以亲爱的路易消息确实很灵通,估计连亚瑟和围攻灰鸽堡的兵力也一清二楚,居然真的被博雷·勒文特这个野心家猜中了…伯纳德在心底暗道,脸上却故意露出了几分失魂落魄的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
“所以,我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他先是垂首,紧接着仿佛被迫抬起头,一双晦暗的眸子凝视着年轻骑士的眼睛。
路易心中一紧,却依旧保持着僵硬的面孔故作冷漠,安静了很久才开口道:
“我们不会伤害您,但也不会让您立刻回去,一切都要看圣战军那边的表态;所以暂时要委屈您被软禁起来了,伯纳德叔叔。”
“真的?这么优厚的条件,安森·巴赫还有那些恨我牙痒痒的自由派叛徒,他们能答应?”
“他们那边我自然会去说,身为新大陆军团的元帅,这点担当我还是有的。”
“那就辛苦你了,我本人倒是无所谓,但那些被你们的俘虏的士兵,他们有很多都是艾德兰人;你是贝尔纳家的继承人,应该知道艾德兰人多看重面子,尽量别让他们受委屈。”
“嗯…艾德兰和自由邦联没有任何仇怨,既然战斗已经结束,我肯定不会允许有人迁怒和欺辱无辜的艾德兰人,当然代价就是他们也不可以再对邦联利刃相向。”
“这是肯定的,有你在,那些艾德兰人大概也生不出反抗的想法了。”
伯纳德微微颔首,心底长松口气;他现在已经彻底完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指望路易确保军团不会被自由邦联真的全歼,为亚瑟·赫瑞德和自己保留下这份重要的本钱了。
而就在两个心情沉重的人交谈同时,远处正在望着这一切的人看上去甚至比当事人还要更忧心忡忡一些。
“我说,这样真的好吗?”
一脸纠结的卡尔像是忍了很久,深吸口气然后勉为其难的指着远处的二人:“这应该不在一开始的计划里吧。”
“嗯?”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安森眨眨眼:“你指什么?”
“别装傻!”早就熟悉了这位总司令把戏的卡尔不吃这套:
“你故意让莉莎手下留情还把伯纳德交给路易,要我们怎么才能再把他干掉?为什么改主意了,我记得很清楚路德维希少将可是明确说过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好吧,有三个理由。”
迎着副官迷惑的表情,安森一脸轻松愉快的竖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首先,风暴军团兵力不足,负责围攻的军队里有扬帆城的人,他们还有对面伯纳德的军团里有不少艾德兰的士兵。”
“这些人都是贝尔纳家族的死忠,除非我们能把他们统统灭口,否则关于伯纳德的事情肯定会传进路易的耳朵里,风险系数太高了。”
“其次,路德维希和我们最担心的是伯纳德对我们和自由邦联知根知底,让圣战军团更加从容不迫的将我们杀得一干二净;想解决这个问题只要软禁他就行了,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人质。”
安森一副情况尽在掌握的表情,并且每说完一个就收起一根手指。
“哦,那最后一个呢?”
参谋长皱着眉头,盯着总司令最后仍然竖着的中指道,心底隐隐觉得对方故意做这个动作有点儿不怀好意。
“最后嘛,就是因为这封信。”脸上带着几分坏笑的安森收回右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封递过去:
“前天刚刚从白鲸港寄过来的,署名人是卡林·雅克。”
“卡林·雅克,就是和那个家一起来的见习教士?”卡尔努力回忆道,突然明白了什么:“等等!我记得他好像还是那个……”
“真理会成员,和我们的罗曼上校一样。”安森点点头,表情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隐隐已经有所预料的参谋长没有再和他交谈,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笺的内容;再三确认之后,面色惊愕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
“很意外对吧?”安森的语气里透着几分玩味:“身为南方贵族的莫尔威斯家族已经抛弃了盟友勒文特,和罗兰还有贝尔纳家族结盟了。”
“而路易的父亲艾德兰大公,是眼下帝国境内针对赫瑞德皇帝发动圣战的最大反对派,还强行捆绑了罗兰家族上他的贼船;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就是他专门安插到圣战军内最重要的眼线。”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情报,卡林·雅克一个见习教士居然能知道呢?很简单啊,因为我们这位艾德兰大公,竟然也是一个装得很老实很虔诚,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给教会来个大新闻的狠人啊。”
“我猜他至少在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之乱以前,就已经和真理会有所牵连,否则也不会在那场水兵叛乱中协助某个无良家,让他可以那么顺利的解决那场死局。”
虽然说起来令人相当震惊,但实际上其实也不难理解——且不说艾德兰就是和教会矛盾最深的普世宗大本营,为了不被怀疑和旧神派勾结,贝尔纳家族还不得不大义灭亲,献祭了重要分支克雷西家族;表面再怎么虔诚,内心也不可能毫无怨言的。
甚至这还没完…信中还提到已经和艾德兰大公私下联络,决定采取行动的除了罗兰家族,还有大名鼎鼎的狂猎骑士沃顿家族,瀚土弗朗索瓦家族,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摩西菲尔德家族……
说实话后两者还能理解,毕竟这场圣战对根本与新世界毫不相关的他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那沃顿家族又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帝国中部,曾经贡献过一位皇帝并且对当今赫瑞德皇室忠心耿耿的豪门啊。
虽然只是猜测,但没记错的话罗曼上校好像就是狂猎骑士天赋者,如何这件事与他有关系的话,那……
“这、这这这…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卡尔已经震惊到结巴了:
“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就没听路易·贝尔纳提起过呢?!”
“呃…大概是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安森低沉着叹了口气,朝远处的那两个身影瞥了瞥:“所以你就明白了,这位监军大人我们不仅不能动,还要保护他的安全,而且千万不能让他和‘背叛圣战军’这种事扯上什么关联。”
“如果没猜错,艾德兰大公应该是不在乎我们这些人和自由邦联死活的,但他非常希望帝国和教会能在圣战中一无所获,所以勉强也算是我们的盟友。”
“那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卡尔有点儿慌了:“总不能就这么直接送回去吧?”
“当然不能!我们得想办法和圣战军讨价还价,让他们把人赎回去…演戏就得演全套,不能让伯纳德被怀疑,但也得让这位监军大人知道我们的‘诚意’。”
迎着傍晚的风,安森的目光投向了灰鸽堡的方向:“至于赎金的价格,那就要看诺顿和阿列克谢他们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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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撤离
黑礁港西北,灰鸽堡要塞。
就在安森和路易率领新大陆军团主力与博雷军团对峙同时,这座同样遭到圣战军大举围攻的内陆殖民地,已经是一片炼狱般的景象。
病毒般的烈火在丘陵旷野间蔓延肆虐,遮天蔽日的硝烟让正午的太阳都显得无比黯淡;放眼望去,孤零零的要塞周围除了坑坑洼洼的弹坑,沟壑纵横的沟壕,散落的旗帜和武器之外,就只剩下一片焦土,丑陋的焦土。
“轰——轰——轰——!!!!”
狰狞的炮口再次喷吐出散发着硫磺味的烈焰,伴随着山峦间一阵阵划破长空的尖啸,在屹立的山体和城墙上砸开大片的尘烟,碎石与炮弹像雨点般在空中洒落,落在早已满是狼藉的战场上。
浸染着血污的破烂军旗下,气势如虹的圣战军团沿着起起伏伏的山体,同时从三面向在炮火中燃烧的要塞发动着进攻。
位于丘陵山林之间的灰鸽堡殖民地势狭窄,并不利于规模庞大的军团组织军事行动;战斗初期守军甚至只需要扼守要塞周围的两三处高地,在道路中央修筑堑壕和矮墙,就让两万人的圣战大军动弹不得。
但不甘示弱的亚瑟·赫瑞德很快就找到了应对的方法:用修筑炮台的方式逐个敲掉灰鸽堡外围的防御据点;双方的兵力,火炮数量根本不在同一层次,忍受不住炮击的守军很快便只能溃败收缩。
虽然最开始因为鲁莽大意导致军团险些崩溃,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整顿完毕,但在找到正确之后圣战军立刻进展神速。
只用了十天,亚瑟·赫瑞德就扫平了外围所有堡垒和殖民聚落,大军兵锋迫近灰鸽堡城外,将它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又经过了反复几轮的攻城战,兵力匮乏,又失去了其它据点支援的灰鸽堡守军不得不放弃了外围防线,全力退守城镇。
整个灰鸽堡就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内陆要塞,外墙虽然不算十分坚固,但足以抵御大部分六磅八磅野战炮的轰击,巍然屹立的塔楼也提供了绝对的高地视野,让守军可以对进攻的敌人一览无遗,狭窄的山坡道路也极大限制了优势兵力的发挥,守军可以在依托山体修建的防御工事中组织起层层叠叠的梯度防线,居高临下的打击进攻的敌军。
即便如此,圣战军依然顶着惨重的伤亡,不间断的发起猛攻。
和灰鸽堡遥遥相对,位于山丘高地的军团指挥部内,一脸不服气的亚瑟·赫瑞德死死盯着山脚下远处的战场;相隔将近两公里,他其实也只能看到一个大概,再加上双方火炮和步枪制造的“人工阴霾”疯狂降低战场的能见度,可以看清的东西就更少了。
不过经过这么多天的实践外加主动请教,指挥经验基本为零的他现在也学会了不少东西:通过战场上枪焰和硝烟的密集程度,旗帜,军号外加传令兵送来的情报,来推断战线的真实位置,敌我火力的密集程度,进攻究竟顺利还是受挫。
像是利用炮台构筑优势火力,步步推进的“优秀战术”,就是亚瑟最近才刚刚从一位亦师亦友的热心人那里学会的。
最初亚瑟也只是几封简单汇报情况的信笺,却得到了对方十分认真细致的评估,甚至还附上了可以参考的方案;根本没有军事经验的亚瑟干脆照搬了对方的建议,效果竟然出奇的好。
于是他干脆每天都让部下们把战况和各种情报汇总,再以自己的名义快马加鞭寄信给对方,往往不到一天时间就能收到回信,不仅没有任何抱怨,甚至还会十分耐心的解释他所不能理解的敌人举动,给出的建议也越来越详细。
这也让亚瑟越来越依赖“热心人”的信,一开始还会很谨慎的拿出来和部下们讨论,很快他就发现掌握着最新情报的部下还不如一个局外人靠谱,很快便完全按照信中所提及的方法指挥军队,彻底不再多想。
望着要塞城外焦灼甚至优势开始向守军倾斜的战况,亚瑟的心情也愈发焦灼,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就在终于快要忍不住,准备像之前一样亲自到前线参战的时候,一道突如其来的身影却让他眼前一亮。
“报告!”拿着信笺的传令官在指挥部外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向军团长汇报,来自黑礁港方面的消息,博雷·勒文特大人与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已抵达城外,正在组织军队登陆,计划用三天时间突袭攻克……”
“好了好了,这些都不重要!”亚瑟摆摆手,一脸像是等待着新年节日糖果孩子模样,急不可耐道:“信呢,信带过来了吧?!”
“啊,信在这里!”
传令官不敢怠慢,赶忙上前双手递上,但还是惴惴不安的小声嘟囔道:“除了这封信意外还有伯纳德监军大人的口头命令,还请大人……”
“我知道,之后你再详细把他的命令告诉我,一切按伯纳德姐夫说的做就行了!”
不耐烦的应付着满脸担忧的传令官,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根的亚瑟已经麻利的拆开信封,聚精会神的阅读起来:
“致尊敬的军团长亚瑟·赫瑞德:
很高兴听闻您已经剿灭灰鸽堡殖民地所有外围据点,兵围灰鸽堡要塞的消息;虽然未能亲眼所见,但仅凭书面文字,也足以令再下想象那是何等的进展神速,畅快淋漓的战斗。
而既然您已抵达城下并展开围攻,肯定也已经发现这座要塞是何等险峻,易守难攻;其中艰辛与令人不悦的种种无需在下细说,您一定更加有所体会。
敌军之所以退守要塞,也是出于这一点…灰鸽堡作为扬帆城通往新世界东方的大门,承担着迟滞和阻碍敌军的功能,本身并不能供给太多军队;如果守军规模足够,他们就不应该这么快放弃外围防御阵地,因为孤立的灰鸽堡要塞本身对您的军团构成阻碍。
再参考之前几天的战报,我的结论是守军数量非常稀少,绝不会超过四千人,真正有战斗力的甚至可能只有两千上下。
兵力如此匮乏的守军,证明我们此前得到的情报很可能存在严重误判,敌人极有可能将大量兵力调集到了黑礁港;而守军撤入灰鸽堡的目的恐怕也并非坚守到底,恐怕已经做抛弃灰鸽堡,伺机撤退的准备。
这只是在下的猜测,但敌人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打算用灰鸽堡拖住圣战军的部分兵力,集中优势力量在黑礁港与圣战军决战!
如果情况果真如此,那么亚瑟·赫瑞德阁下您无需有任何顾忌,大胆的发起最猛烈的进攻,摆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要塞的气势;已经丧失战意的守军撑不住太久,就会试图逃离的。
对于撤退的敌人,您也只用稍稍摆出追击的姿态即可,不用真的消灭他们;对眼下的圣战军而言最重要的乃是控制灰鸽堡这个重要的门户,拿下这里,您就是全体圣战军的功臣。
在那之后,您有至少两个选择:一种是留下少量兵力,全军快速推进前往黑礁港,支援正在与异教徒主力激战的博雷·勒文特大人。
另一种则是稍作休整,等待扬帆城方面的援军抵达,或先集结部分有生力量出发前往黑礁港参战。
我个人更加倾向后一种,但这些都只是在下的建议,具体要怎么做全都在您;还请不要被我的想法捆住了手脚,战争是灵活多变的艺术,越是大胆的想法,往往越能起到奇效。
最后,祝您旗开得胜,尽快建立起符合您身份的功勋;作为朋友,我会在扬帆城替您祈祷,愿秩序之环庇佑祂忠贞不二的勇士。
您的同僚,战友以及伙伴,圣战军团长,克洛维陆军少将路德维希·弗朗茨。
敬上。”
聚精会神的看完最后一行,瞳孔骤缩了下的亚瑟·赫瑞德脸上露出了异样兴奋的神情,之前种种焦躁,不安,忧虑,此刻统统一扫而空。
“向前线传令——”
年轻的军团长“啪!”用力将信笺砸在桌上:“告诉所有部队,从现在开始不要顾及伤亡,不分主次,全力向灰鸽堡的三面发起总攻,用最快的速度攻克这座要塞!”
“博雷·勒文特军团已抵达黑礁港,佯攻已不再需要,尽情的和敌人战斗,厮杀并取得应有的荣耀吧;用最凶猛的攻势,让他们看看圣战军真正的实力!”
一边兴奋的叫喊着,无视了已经狂奔出去传令的士兵,亚瑟·赫瑞德冲出营帐,翻身上马朝着战场方向而去;惊呆了卫兵们不敢怠慢,慌慌张张的也紧跟着他的背影离开了指挥部。
至此,灰鸽堡攻防战迎来了它的尾声;只是亚瑟不知道的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只有他自己……
……………………
“扬帆城送来的消息,亚瑟·赫瑞德很快就要发起总攻了。”
灰鸽堡城堡大厅内,诺顿用右手手指夹着刚送来的信笺递给阿列克谢:“最快今天,最迟明天…他们会同时从三面发起进攻,不出意外的话靠近对面指挥部的位置应该是主动方向。”
“这也就是说,我们终于可以组织撤退了?”
歪着脑袋的阿列克谢试探性的问道,随手接过了信但并没有看,而是依然直勾勾的盯着诺顿:“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敌人目标是夺取灰鸽堡,不是全歼我们这些‘叛军’;只要不蠢得从他们进攻的方向突围,对面那位亚瑟·赫瑞德军团长是不会管我们的。”诺顿微微颔首:
“关于路易·贝尔纳元帅并不在灰鸽堡的情报,好像已经被敌人发现了。”
听到这话的瞬间,阿列克谢才终于长舒了口气,像是心中有块大石头终于能稳稳落地,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最开始的两人也不明白,为什么对面明明接到的是佯攻命令却打得异常凶猛,恨不得一天就攻克扬帆城似的,差点儿让两人误以为情报有误,圣战军真正的主攻目标就是自己,战战兢兢了好几天。
没办法,不是他们俩太怂,实在是号称一万守军的灰鸽堡只有不到四千人的守军,真正能打的更是只有风暴军团的第二第三步兵团,全加起来才刚刚两千人出头,面对十倍的敌人实在是很难有什么信心。
就在他们慌得不行的时候,竟然收到了远在扬帆城“身受重伤”的路德维希送来的情报,详细解释了为什么敌人气势汹汹的原因——他们以为灰鸽堡的守军统帅是路易·贝尔纳,与负责佯攻的亚瑟·赫瑞德是关系莫逆的好友。
有点儿挠头的诺顿和阿列克谢虽然还是不清楚,这种恨不得砍死对方究竟是什么猎奇友情,但了解了对面动机之后就好办了。
既然敌人的目标不是砍死自己,两人也乐得积极主动的配合路德维希的要求,分批次和阶段的放弃外围据点让敌人占领,一步步收缩防线…让亚瑟足足花了十天时间,才开始真正围攻灰鸽堡。
而现在计划来到了最后阶段,终于可以组织撤退了。
“所有撤离之前的必要准备我都已经做好了,撤退时间,路线,军队和城内最后一些民众的出发批次,必要的辎重,以及对要塞关键设施的破坏……”诺顿叹了口气:
“一切顺利的话,争取留给而对面一座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剩的空城。”
“干得漂亮,还是你擅长这些麻烦的工作。”成功偷懒的阿列克谢咧嘴笑道,向好友竖起了大拇指:“和你一起行动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哪里的话,我们是战友,分工也是应该的。”诺顿摇摇头,很是谦逊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强项,优势互补才能发挥出更大的能量。”
“有道理!”
阿列克谢点点头,他当然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倒也算不上做什么,只是有个人我说服不了,恐怕得要你出面才行。”诺顿慢条斯理的开口道,终于图穷匕见:
“手段什么的无所谓,只是让她服从命令就好。”
“没问题…等等,她?她是谁?!”
“波丽娜·弗雷。”诺顿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
“她…貌似还是不肯跟我们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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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消亡,延续,崛起
“如果是劝说我离开的话,那么还请您二位不用再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离开的。”
小小的寝室内,波丽娜·弗雷面色平静的坐在床沿,对站在房门两侧的阿列克谢和诺顿开口道:“我是至高议会的领袖,灰鸽堡的议长,守护这片土地是我的责任。”
“如果连我们也在敌人面前畏缩胆怯,不敢为自由与领土而战,又凭什么要求那些受鼓舞的战士们,为自由与平等奉献牺牲?”
“难道要告诉他们,所谓的《反抗宣言》只是诓骗人心的口号,自由与平等也只是争权夺利的虚伪遮羞布,所谓自由邦联…与残暴不仁的帝国,独裁专制的秩序教会根本毫无区别?”
少女质问道,平静的话语中没有慷慨激昂,但在灯火温馨的寝室内却无比刺耳。
刚进门连话都没说就碰了一鼻子灰的两人面面相觑,一个眉头紧皱面露难色,一个早有预料眼神无奈。
“那个…咳咳咳…波丽娜议长,我们先别把话说的那么绝对。”
轻轻咳嗽两声,受到好友目光“鼓舞”的阿列克谢硬着头皮主动上前,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些许笑容:“我们并没有说要让您逃跑,您也并没有畏缩胆怯。”
“甚至恰好相反!您以及所有灰鸽堡勇敢的守军与超过自身兵力五倍,火力更是十倍不止的敌军依托有利地形和险要关卡奋战十余日,为战争的胜利争取了充足的时间,更为大批无辜的本地民众拥有了撤退到安稳后方的保障。”
“既是邦联领袖又是一名女性,毫不夸张的说,正是因为有您亲临前线,令守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高涨士气,才让这场奇迹般的阻击战有了成功的可能。”
“没错!”一旁的诺顿也趁机帮腔道:
“所以您现在与我们一起离开,也绝不是因为畏惧敌人而逃走,只是在赢得最终胜利前为了集中力量,达到最终目的而进行的战略转进罢了。”
“组成自由邦联的并不是冰冷的城堡,肮脏的城镇亦或者在暴风雪中摇摇欲坠的乡村,而是人…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相信着自由与平等真正存在的人们!”
轻轻抿住嘴角,停顿了下的诺顿露出了决绝的眼神:“他们脚下的土地,就是自由邦联的疆界;他们还愿意相信自由与平等的精神,相信《反抗宣言》所倡导的理念,自由邦联就永远不会消亡!”
慷慨激昂的话语在墙壁四周间回荡,不光是对面的少女,连一旁的阿列克谢都惊呆了。
难以置信的他猛地扭头望向一脸坚毅神情的诺顿,实在想不通那个和自己一样答应总司令要为克洛维和国王陛下曲线忠诚的好友,怎么能那么顺滑的变成一个反抗暴政的自由斗士?
但现在显然不是惊讶这个的时候…仅仅愣住了一瞬,迅速回过神的阿列克谢立刻转向少女,满脸的煞有其事:“没错!我们要守护的并非是冰冷的城堡和土地,而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所以波丽娜·弗雷大人,请跟我们一起离开吧,那些仍然不肯低头,向往着自由与平等的人民,还在等待着你高举《反抗宣言》,去指引和守护呢!”
提到《反抗宣言》,诧异的少女眼神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但她没有立刻予以回应,而是默默地转过身,从床头柜中取出了那份总被自己带在身边的《反抗宣言》原稿,轻轻的用袖子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表情中流露出的,乃是满满的眷念。
安静的寝室内,两个自顾自激动起来的家伙大眼瞪着小眼,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无所适从。
“阿列克谢中校,还有诺顿中校,谢谢你们。”
沉默了很久,怀抱着《反抗宣言》的波丽娜抬起头,神态平静的看着愣住的二人:“我知道,刚才那些或许并非你们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但即便是谎言,也确确实实是出于为自由邦联,以及与诸位毫无关系的我能够获得更多利益,而精心编造的谎言。”
“既然如此,我觉得也没必要再继续隐瞒下去了。”拦住了还想要争辩的阿列克谢,少女微微一笑:
“对现在的你们…更准确的说,是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而言,我这个由安森·巴赫大人亲手扶持起来的灰鸽堡议长,自由邦联的领袖,已经没有继续扶持的价值了。”
“自由邦联已经建成,至高议会与新大陆军团逐渐完成集权,曾经一盘散沙的十三殖民地已经不再需要一个高举反抗大旗的精神领袖;她真正的主人已经足矣走到台前,领导这片土地参与到秩序世界的争斗当中了。”
“原本被团结的旧势力,现在已经成为了新政权前进的阻碍,哪怕他们自身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积极适应,很多事情也是无法改变的;不将陈旧的东西清扫干净,背着沉重包袱的新政权是无法继续前进的。”
听着女孩儿那娓娓道来般的话语,两人的表情愈发变得僵硬了起来。
“不幸的是,我就是那些‘陈旧’的一部分。”女孩儿自嘲的笑了笑:“我…还有那些在最初独立战争中最先发起叛乱的自由派领袖,各个殖民地的实权派们,就是如今自由邦联的负担。”
“无论立足的基础,还是对待至高议会的态度,我们都与自由邦联成立后,在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扶持下崛起的‘新贵’们格格不入——十三殖民地已经结束了,已经在叛乱,瘟疫,土著民暴动,镇压与入侵中结束了。”
“自由邦联的时代,却才要刚刚开始。”
波丽娜·弗雷喃喃轻语道。
阿列克谢低着头,刚刚还慷慨激昂的他被这一番话弄得心中沉闷,想说什么,却又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个资格。
“即便如此,您也完全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诺顿的话语声再度响起:“有安森·巴赫总司令的扶持,莱茵哈德·罗兰的联姻,再加上卢恩家族的力量,而且您还那么年轻;只要能赢得眼下这场战争,您的未来依然是光明的!”
“既然您不准备再隐瞒,那我也不妨说得直白些——波丽娜·弗雷小姐,您是自由邦联反抗帝国和教会重要的旗帜,您身上的利用价值可不仅仅局限在灰鸽堡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一只手按着阿列克谢的肩膀,迈步上前的诺顿冷冷道:“反正都已经被利用了,为什么不想办法争取到底,非要在这种地方让自己了结?”
话音未落,再次被吓一跳的阿列克谢猛地抬头,震惊的望向自己的好友——这种大实话也能直白说出来的吗?!
“这一点我当然明白,安森·巴赫大人…他或许很残忍,但残忍的人同样可以很温柔,只要没有背叛他,即便逆向而行,也不会被轻易的抛弃。”轻笑的少女脸,颊泛起了微微的熏红,但旋即便被理智取而代之:
“因此,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终于找到机会的阿列克谢赶紧起身,急切的问道:“什么理由?!”
“弗雷家族…无论如何,弗雷家族决不能因为这场战争而走向没落。”少女的目光变得坚毅:“为了弗雷家族的未来,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阿列克谢面色一怔,整个人直接僵在了原地,耳畔隐隐传来了身侧诺顿的叹息声。
虽然反应稍微迟钝了些,但结合之前少女的话和好友的“坦诚”,他也大概明白了波丽娜的动机。
简单来说,安森·巴赫总司令和卢恩家族扶持的,是波丽娜·弗雷这个人,整个自由邦联敬佩的也是她以及她所代表的这面旗帜,而非她身后的灰鸽堡旧贵和弗雷家族。
只要她还活着,这一切就永远与她本人绑定,卢恩家族和风暴军团肯定还会继续扶持她,但该打击灰鸽堡的旧势力还是会打击。
但如果波丽娜·弗雷牺牲,会让所有将她视为“自由平等”精神化身的人,把这种感情转移到她的继承者身上;待到旧势力被摧毁,弗雷家族就能以新势力的姿态在自由邦联内“重生”。
“只有真正面对现实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那个愚蠢的父亲究竟有多么伟大。”波丽娜轻声感慨着:
“他不是不明白帝国的贪婪和残暴,但哪怕明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死,身为忠诚派的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怯懦,让弗雷家族变成众人眼中的叛徒。”
“现在,这一切终于轮到我了。”
听到这话的阿列克谢紧抿着嘴角,表情一阵扭曲。
看着少女那决绝的表情,二人已经明白再怎么劝也只是无用功,带着几分落寞的表情站起身,告辞离去。
他们一走,波丽娜身后的床榻下就钻出来一个和她容貌相近的少女,泣不成声的扑进了姐姐的怀抱中。
“不要哭,好孩子,不要哭啊。”轻轻拍打着妹妹的后背,波丽娜的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幸福:“记住,等离开之后一定要听丈夫的话,听安森·巴赫大人的话,无论他们让你做什么,只要能够留下弗雷这个姓氏,都可以答应他们。”
“只要弗雷家族的血脉和姓氏还可以延续,没有什么不可以交换,利用和舍弃的;灰鸽堡的弗雷家,永远永远也不会灭亡……”
……………………
从少女的寝室离开,情绪低落的两人一声不吭的穿过长廊,向要塞塔楼走去——无论波丽娜答应还是不答应,撤退的工作都必须继续完成。
“对不起。”
快要走出城堡的时候,一脸沉闷的阿列克谢突然开口道:“明明已经答应你劝劝那位大小姐的,结果最后一点儿忙也没能帮上。”
“不用在意。”诺顿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她自己的决定,不是我们能干涉的。”
“说实话,原本找你帮忙的时候是打算强行把她带走的,但听她说完那些话…也许现在这样,才是正确的决定。”
“嗯?”阿列克谢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正确的决定…你认真的?”
“不,只是看到一个那么年轻的少女却能如此的决绝,多少有些感慨罢了。”
诺顿摇摇头,目光投向身侧:“倒是你…看你之前的表情,难不成你其实很敬佩她?”
“敬佩?敬佩什么,主动找死吗?”阿列克谢翻了个白眼:
“为了所谓的家族延续,连自己的生命都完全不爱惜,还要让年幼的妹妹失去最后的亲人,承担起一个跟诅咒差不多的使命…这么扭曲丑陋又可憎的玩意儿,我就是因为不想再和它扯上关系,才会……”
“算了,不说这个了!”赌气似的哼了一声,阿列克谢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道:“原本以为就算只是打个旗号,这场战争多少也能让新世界变得和旧大陆多少有点儿不一样;现在看来就算打赢了这仗,结果还是没什么变化啊!”
“不,会有变化的!”
诺顿突然打断道:“一定会有变化的!”
唉?阿列克谢微微蹙眉。
“无论胜负,除非帝国和教会真的能将这片土地屠戮殆尽,新世界都不会再回到原本的模样了;感受过自由与平等,哪怕是表面上自由与平等的人们,也不会再甘心回到过去的模样。”
“哪怕有类似弗雷家族这种守旧顽固的残党,在未来也不会继续他们过去那些无谓的坚持了。”
“……你真这么觉得?”
阿列克谢还是有些不信。
“就是因为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我才愿意继续追随安森·巴赫总司令的。”诺顿微微颔首,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这位朋友:
“倒是你…对了,你知道真理会吗?”
“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啊。”
“哦,是一个和你有类似想法的集会俱乐部,致力于塑造不同于以往的全新共识,推动社会的进步…等撤退结束后我再详细向你介绍,有兴趣的话也不妨加入啊。”
“真的吗?听起来感觉不是很靠谱啊,这不会是什么专门和秩序教会作对的异端组织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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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自由之花终将绽放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五月三十日,五时五十五分。
虽然已经是凌晨末尾,但或许因为在山林里的缘故,灰鸽堡的天色依旧被星光密布的夜色所笼罩;只有站在高处,才能隐约看到地平线尽头那如同巨人瞳孔般耀眼的光芒,正在缓缓升起。
趁着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早已准备就绪的阿列克谢和诺顿立刻下达命令,组织全部守军和所剩无几的民众开始逐步分批撤离。
无论在什么时候,有序的撤退永远比鲁莽的进攻困难一万倍——即便是在有事先通知,详细周密的布置和计划,甚至是在有各种最坏打算和预备方案的情况下,主持这场行动的阿列克谢和诺顿依然是难以形容的头大。
心怀侥幸的想留下来的,恨不得把房子都搬上马车的,拖拖拉拉不肯遵守时间的…哪怕已经事到临头,而且也亲眼看到了圣战军的残暴和凶悍,不愿意配合行动的灰鸽堡民众依然占到了绝大多数。
在已经反复下达多次集结命令,甚至派出军队强制监督依然无济于事后,还是波丽娜·弗雷亲自出面劝告,灰鸽堡民众们才终于肯放下大包小包的家当,背起瘪瘪的行囊,搀扶着老人和孩子,在军队护送下离开了城堡。
撤退之前,他们还不忘破坏了城内的房屋,填埋和砸毁水井,工厂里的机器统统捣毁,将带不走的粮食和各种物资统统付之一炬…除了一座空荡荡的石头要塞以外,什么也不给圣战军留下。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再加上拖拖拉拉,谈不上任何纪律可言的民众,根本不可能躲开城外圣战军的瞩目——几乎是刚刚开始,守军的一举一动就出现在军团长亚瑟·赫瑞德的书桌上了。
得到路德维希予以“军事建议”的亚瑟认为这就是自己几天奋战的结果,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于是下令全军戒严,让撤退的军队和民众只能从一个方向离开,前往黑礁港。
直至确认城内守军应该已经撤退完毕,欣喜若狂的亚瑟立刻下令收缩包围圈,向已经空空如也的灰鸽堡发动全面进攻。
此时灰鸽堡城内除了波丽娜·弗雷之外,仅剩下不到百余名殖民者,外加一千多土著民;前者基本上都是上次灰鸽堡陷落之后,千里迢迢跑到白鲸港投靠弗雷姐妹的自由派;后者则是在此前兽奴暴动时,被守信者同盟安置到灰鸽堡周边,重获自由的奴隶们。
对于这些主动投靠自己的追随者,波丽娜竭尽所能的给予了她所能给出的一切;在风暴军团夺回灰鸽堡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承认了殖民者们原先的财产,并将其中大部分人都变成了灰鸽堡议会的议员。
之后在响应安森·巴赫“自由与平等”号召时,波丽娜也同样高举着《反抗宣言》这面大旗,不仅是最先予以兽奴们自由身的殖民地,更率先将他们招纳进入工厂,甚至予以土地,承认他们可以和其他殖民者享受等同的待遇。
因此,尽管两拨人境遇不同,彼此的关系也绝对算不上友好——兽奴出身的土著仇视殖民者,心高气傲的殖民者也不可能接受一群土著和自己平等。
但此刻的他们却都决定留下来,为注定陷落的灰鸽堡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明知不可为,也要捍卫这份来之不易的珍宝。
十二时三十五分,正当圣战军气势汹汹发起总共的同时,一面残破的血色燕尾旗在灰鸽堡塔楼顶端缓缓升起。
“他们…这是打算顽抗到底?”
眺望着那面在正午曜日下分外夺目的旗帜,瞳孔骤缩的亚瑟·赫瑞德喃喃自语,满脸的不敢置信。
足足愣住了好几秒,他默不作声的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自顾自拿起佩刀,大步流星的朝指挥部外走去。
“大人!”
旁边的卫兵们立刻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的冲过去挡在他前面——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人您想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应战了!”
满脸战意的亚瑟兴冲冲直着远处塔楼顶端的旗帜,一脸的理所当然:“对方已经竖起了血色燕尾旗,我身为全军统帅,岂有不应战的道理?”
“话说…这面旗帜意味着什么,你一个帝国人不会不知道吧?”
“属下当然知道!”卫兵立刻大声道,一旦竖起血色燕尾旗,就意味着这支部队决定战斗至死,绝不退缩;而通常迎战方为表尊重,也会尽全力发起进攻,但……
“但您是圣战军团的军团长,两万多大军的统帅!就算要迎战,哪有让统帅上前线的道理——这只会让士兵们受到羞辱,认为您不信任他们!”
“不信任?别开玩笑了!”
亚瑟不屑的咧嘴笑道,眼神中满满是战意:“只有瑟瑟发抖躲在士兵们身后,不敢应战的统帅才会被他的军队抛弃;优秀的骑士,就应当冲锋最前,为士兵们指明前进的方向!”
说完,他一把将卫兵推开,顺便从旁边的掌旗官手中取过一面秩序之环军旗,翻身上马,向着山下战场疾驰而去。
这一刻,无论灰鸽堡守军还是圣战军团都纷纷回首,惊愕的望着那挥舞着军旗,骑马从山间冲下的身影。
骑在飞奔的马背上,兴奋若狂的亚瑟·赫瑞德逐渐站直身体,手中战旗迎风抖开,猎猎作响。
“士兵们——以秩序之环之名——前进!”
响彻山间的呼声中,拔出佩刀的亚瑟·赫瑞德已经一马当先,冲向了灰鸽堡大门。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秒,回应他的是震天撼地的呐喊——
“以秩序之环之名——!!!!”
枪炮齐鸣的怒吼声中,两万圣战军终于发动了最后的攻势,如同火山中喷涌而出的熔岩倾泻而下,势不可挡的涌向灰鸽堡。
只剩千余人的守军在工事和护墙上列队展开,向着乌泱泱杀来的敌人打出一轮轮齐射…已经没有军官指挥下令,每个人都是士兵;但有此前战斗经验,风暴军团手把手教导的他们依然保持着高度的纪律性,没有丝毫紊乱。
整齐的排枪下,最先遭殃的就是冲锋最前的军团长本人,还没靠近大门就被死于乱枪的坐骑像沙袋似的扔了出去。
不过他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像搞怪玩砸了的孩子,哈哈大笑着掩饰着尴尬,继续挥舞着战旗向城门徒步狂奔。
在这么一个军团长的带领下,整个军团也像是拖了缰的野狗,嗷嗷叫的从各个方向发起进攻。
面对着兵力是自己数十倍,疯狂到不可理喻的敌人,残存的灰鸽堡守军很快就丧失了外围的城墙,被迫撤入要塞内部,依托着被破坏的废墟和防御设施,层层阻击。
作为帝国第一批真正在新世界内陆成功立足的大型殖民地,承担着扬帆城东大门和内陆桥头堡职责的灰鸽堡要塞从设计之处就考虑过遭受围攻,甚至在以寡击众情况下城防被攻破的情况,因此依托着山坡弧度,在城内构筑了层层叠叠的防线。
对进攻方而言,突破城门仅仅是个开始,挡在他们面前的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以矮墙,斜坡构筑的迟滞阵地,确保进攻方无时无刻都是在被至少正面和头顶两道火力网的包夹之下。
就算突破了四道防线,还有最内侧的主堡塔楼和外围名为庭院,实际上可以容纳至少数百人的军营要塞,居高临下的打击一路爬上山的敌人。
如果伯纳德·莫尔威斯,或者任何一个稍微有理智的指挥官在场,并且对灰鸽堡的构造稍微有哪怕一点点的了解,都不会赞同强攻这座要塞,围攻到死或者骗敌人主动开门解除武装才是最佳选择。
但在亚瑟的指挥下,圣战大军不仅选择强攻,而且是一口气不停的强攻,硬顶着两面夹击的火力,一道防线一道防线的突破!
守军虽然奋力迎战,但面对一群军团长亲自带队,能顶着巨大伤亡继续攻城的圣战军士兵,彼此数量的差距很快就抹平了工事带来的优势;再加上弹药所剩无几,防线很快就一道接着一道的失守。
等到傍晚十八时三十分,城堡内四道防线已经全部被突破,只剩下不到三百人的守军撤入了主堡塔楼,并且点燃了正下方的外围庭院。
这既是为了迟滞敌人的进攻,更是断绝最后的退路,昭示死战到底的决心。
塔楼顶端,扶着旗杆的波丽娜·弗雷怀抱着《反抗宣言》向下眺望,整个灰鸽堡已经化作火海;欢呼雀跃的圣战大军汇聚成巨大的洪流,向着最后的孤岛而来。
此时的少女早已没有了最初的端庄,身上的长裙满是硝烟和尘土的痕迹,精致的绸缎布料被撕扯成一条一条的,额头,手臂和小腿上遍布凝固的血迹;有敌人的,战友的,也有自己的。
狼狈的就像…就像是当初灰鸽堡陷落,被风暴军团骑兵救起时的自己。
嘴角勾起些许自嘲的弧度,波丽娜缓缓低头,打开了怀中抱着的《反抗宣言》,在满眼的硝烟火光中,大声念道:
“当第一批殖民者勇敢的横渡汹涌海,蒙秩序之环庇佑建立起聚居地的那一刻…勇敢的开拓者们,就为自己和所有后继者争取到了两样无可辩驳的权利…追求幸福生活,不受任何拘束,以自己希望的方式自由且独立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的权利!”
弥漫的硝烟中,已经弹尽粮绝的土著民们组成了最后的血肉防线,端起刺刀冲向杀到塔楼低端的圣战军士兵们。
用刺刀贯穿血肉,用铅弹砸断骨头,把枪口塞进嘴巴…杀红了眼的双方扭打成一团;即便防线已经千疮百孔,身后也被敌人团团包围,这些在灰鸽堡重获自由身的土著战士们也未退却。
好不容易才扑灭了庭院大火的亚瑟·赫瑞德并不打算和这些人纠缠,留下一名骑士负责剿灭残兵,自己亲自带队,杀进了主堡塔楼。
“…怎料‘文明’的皇权,确实一如既往的伤天害理又巧取豪夺…满篇的‘公正’与‘法理’,字里行间,却尽是‘暴政’与‘独裁’!”
“…既然帝国是如此的高傲,那我们可无需在继续指望言语感化他那始终不肯低下的头颅…齐射的枪声,就是我们的言语,刺刀,将成为落笔的感叹横线,累累炮鸣是我们的盾局,踏步的铁靴和骑兵奔驰的蹄声,会化作我们抑扬顿挫的声调……”
“……让复仇的旗帜,飘扬在灰鸽堡的塔尖!”
泪眼婆娑的波丽娜·弗雷,此刻的脸上却洋溢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幸福,酣畅淋漓。
在她的脚下,绝望的殖民者们还在做最后的顽抗,用陷阱,冷枪,或者干脆守着火药桶和敌人同归于尽——哪怕要死,也要带着敌人一起下地狱。
但很可惜,他们的敌人是亚瑟·赫瑞德。
这些连帝国山野间土匪流寇都不如的家伙,根本不是亚瑟对手;绝望的殖民者们点燃了最后的火药桶,也被他的“龙吼”抵消,惨叫都来不及的血肉之躯被爆炸的气浪撕撤的粉碎。
至此,通往塔楼顶端的道路再无阻碍,胜利已经开始向他招手。
“我们,是堂堂正正的新世界的子民…我们正式宣布,以无数新世界自由人民的名义,正式…向帝国宣战!”
脚下传来的震动让少女身形一晃,她缓缓深吸口气站稳身体,而后转身望向那登上塔楼的身影。
气喘吁吁的亚瑟望着血色燕尾旗下的倩影,兴奋的表情顿时一怔:“唉,你、你……”
“我在此发誓!”少女冷冷抢断道,用充满杀意的目光凝视着他:
“我将竭尽所能,使用一切方式与帝国战斗,我将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反抗帝国的侵略,我将与任何愿意反抗帝国的勇士并肩作战,我将永远…永远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燃烧着自由之火的土地!”
气势凛然的少女缓缓举起右手,露出了一支已经扣开击锤的左轮枪,将枪口对准了亚瑟·赫瑞德。
年轻的骑士先是不屑的笑了笑,紧接着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扭头,才发现整个塔楼顶端竟然堆满了一桶桶的火药和铅弹!
迎着他惊恐的表情,畅快冷笑的少女用尽全身力气,人生第一次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直至新世界的土地上,再无一朵金色鸢尾花能够绽放!”
“轰————!!!!”
金红色的烈焰之花,在灰鸽堡上空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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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丽娜这个名字,确实是玩梗“土伦的圣女”来着,也借鉴了一点圣女贞德的影子;但无论名字来源如何,空空对待每一位角色都是认真的,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逻辑,并不是主角的附属品。
所以大家积极投稿啊,只要是确认登场的角色,空空都会认真对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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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撤退的前奏
惊雷般的轰鸣声在暮色穹顶中响彻,整个山谷都为之一震。
远处,正在山峦间艰难行军的队伍突然停下了脚步,士兵,移民,老人孩子…所有人仿佛都早有准备般,带着沉重的表情缓缓回首。
只见夜幕中早已漆黑一片的灰鸽堡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凶猛的火势让整个城堡变成了照亮整个山谷的火炬,无与伦比的耀眼夺目。
眺望着那远处的火光,阿列克谢和诺顿沉默不语,一旁被他们托在马背上,与波丽娜容纳近似的少女已经哭成了泪人。
而在军队护送下的民众们也同样的泪如雨下,甚至干脆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望着火光燃起又熄灭的方向,久久不肯起身。
在这种情况下,绵延在山路间的队伍干脆停在了路途中央,哪怕明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两名风暴军团的军官也不敢下令继续前进。
一直等到月色高悬,发狠的阿列克谢才强行下令让队伍动起来,在夜色下急行军前往预先找到好的目的地。
这倒不是因为他担心会被追击,按照路德维希少将提供的情报来看,刚刚攻破了灰鸽堡的圣战大军至少有两天时间没有得到补给,后勤物资已经所剩无几,根本没办法组织有生力量发动追击。
甚至如果真的要死守,灰鸽堡再坚持十天半个月也绝对能做到,而路德维希再想办法卡一下亚瑟·赫瑞德的脖子,拖延补给速度,完全可以迫使对方撤军,功亏一篑。
但那样就算守住也没有意义,整个灰鸽堡已经在圣战军兵锋下被摧残殆尽,新大陆军团支撑不住漫长的补给线,打赢了同样只能撤退。
而光明正大卖了队友的路德维希还会失去亚瑟·赫瑞德的信任,再想像这次一样“远程遥控”,让战局以对自由邦联有利的方向推进就很难了。
所以被迫急行军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避免继续继续滞留,让悲愤交加的灰鸽堡人升起复仇和反攻的念头,打乱安森总司令和路易元帅的战略部署。
但这其实是他多虑了,痛哭流涕的灰鸽堡民兵和难民们尽管分外不舍,但也十分现实,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提出类似“为波丽娜小姐报仇”的口号,始终默默服从着军队的安排,让惴惴不安的阿列克谢和诺顿长松了口气。
之后的路途中,整个队伍都异常的安静,但也无比的压抑;波丽娜的主动牺牲让一场计划之中的转进染上了悲壮的色彩,也令原本对这场战争还抱着事不关己态度的许多殖民者,有了投身战斗的想法。
尤其是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作为一名追随安森,向克洛维曲线忠诚的军官,始终把这场战争当成是别人的事,自己只是跟着总司令想办法捞钱攒声望,争取活出统战价值,努力早日实现阶级跃迁。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要能顺便实现一点人生目标,那就更加美妙了。
阿列克谢是这么想的,他也认为全军团不说百分百,起码百分之九十九也都是这么想的;大家是为了挣钱,为了个人进步来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但现在稍微…稍微有些不一样了。
混乱的瀚土重归一统,复兴的伊瑟尔被打断了崛起的脊梁,不同于旧大陆的势力带着全新的理念,在新世界冉冉升起…哪怕再怎么愚钝,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阿列克谢也能明确感觉到,曾经看似稳定的世道,貌似真的要开始发生变化了。
而眼下自己不仅正在看着它悄然发生,甚至已经参与到了其中;如果不想被变化的风暴吞噬,或者说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就至少得明白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等回去,就和诺顿好好聊聊他那个“真理会”的事情吧?
瞥了眼身旁依然如故,眉头紧锁的好友,内心暗道的阿列克谢踏着脚下艰难的山路,每一步都是那般沉重。
……………………
与灰鸽堡相比,黑礁港的进展则显得要平静许多。
在击溃了伯纳德军团后,安森和路易甚至来不及认真打扫战场,仅仅派出骑兵部队追击和招降残存的逃兵,就匆匆将主力军团再度集结进入黑礁港城镇,并且将城防工事快速休整了一番,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而突袭受挫的博雷·勒文特将军队撤至港口周边,避免了和新大陆军团爆发毫无意义的巷战;同时他从逃兵口中大致了解了伯纳德军团覆灭的经过,终于决定自己是上了大当,敌人根本没有分兵驻守,主力精锐全部都集结在自己对面了。
于是他一边向扬帆城呼叫援军,一边将逃兵任命为信使前去与新大陆军团“和谈”:博雷·勒文特表示很清楚这场战争是一场荒谬的战争,双方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矛盾,愿意双方暂时休兵维持现状,彼此交换和赎回俘虏。
甚至如果自由邦联愿意,他还可以凭借勒文特家族的面子在教会和帝国那里调停,争取化解彼此的矛盾——当然前提是邦联得拿出些诚意,比如允许教会在新世界建立大教堂,废除所谓“守信者同盟”这种非法组织,以及交出被俘虏的伯纳德·莫尔威斯监军。
面对这种只能骗傻子的提议,安森和路易几个人商量后决定暂时不拒绝,但也不完全答应。
对方无非是为了拖时间从扬帆城调集援军,正好新大陆军团要组织撤退也需要时间,不谋而合了属于是。
因而路易亲自出面,表示既然要和谈,那么新大陆军团这边自然也要开出条件:伯纳德·莫尔威斯不可能立刻归还,圣战军的俘虏倒是可以,但前提是赎金价格合适;至于首信这同盟和大教堂的事情,暂时可以不用提了。
根本没指望何谈成功的博雷自然满口答应,然后立刻将情报送往扬帆城,让路德维希尽快把援军派来,另外通知亚瑟·赫瑞德加快进攻速度,配合自己南北夹击黑礁港。
得到消息的路德维希果断把信扣下,一边迟迟不让援军出发,一边继续写信“遥控”灰鸽堡的战斗,让亚瑟·赫瑞德扫荡灰鸽堡周边,拖延攻城的效率。
灰鸽堡和黑礁港当然可以舍弃,但不能太快舍弃——最好是卡在剩余的两个帝国圣战军团抵达前后,两座重镇纷纷陷落。
这样四个帝国圣战军主力,两个抢先手占了便宜,让另外两个诞生出“我上我也行”的想法,在帝国人中制造矛盾和嫌隙;稳坐扬帆城的克洛维军团无需再折损一兵一卒,坐看帝国人内斗。
于是就在灰鸽堡之战如火如荼的同时,本应同样一片尸山血海的黑礁港却迎来了难得的“和平”,各怀鬼胎的彼此带着友善的笑容互相往来,想方设法从对方身上获取更多的情报。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终于等到了援军的博雷·勒文特也获知了灰鸽堡即将陷落的情报,立刻撕破了友善嘴脸,下令立刻开始对黑礁港的进攻。
得到弹药补充的舰队再度发威,对准城区内一通狂轰滥炸;数十道抛物线狠狠砸在临时修葺的防御工事和街道上,炸开漫天的碎石尘埃。
踩着震耳欲聋的炸点,提前完成登录的四千博雷军团向被炮火淹没的城镇发动了突袭;这次再没有军队牵制守城部队的兵力,真正是双方彼此正面硬碰硬的战斗。
结果,是新大陆军团毫无悬念的溃败。
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黑礁港,便利和开阔的滩头就是它唯一的弱点;只要港口被敌人突破并且占领,平坦的城镇根本无险可守,只能向周边的高地撤退。
原本依托临时修筑的工事,城内的石质建筑还可以进行有效防守,但补充了后勤弹药的博雷·勒文特显然是已经无所顾忌,不顾一切向城内倾泻火力,在居民区内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而新大陆军团的小口径野战炮面对海上的舰队,根本无济于事。
虽然路易·贝尔纳多少有些不甘心,但在敌人堪称铺张浪费的炮火面前,他也不想让新大陆军团遭受无谓的伤亡,只能选择后撤,一点一点将城区让给疯狗般的博雷军团士兵们。
毕竟敌人能够承受伤亡还能补充,他目前麾下的两万多士兵就是新大陆军团的核心精锐,根本经受不起任何伤筋动骨的打击,不可能和对面拼消耗的。
得势不饶人的博雷·勒文特立刻加快了增兵速度,很快两万多圣战军团便已经全部底登陆;仅仅四天时间,三分之二的城区已经失守,簇拥着上万民众的新大陆军团已经退到了城镇边缘,以塔莉娅兴建的钢铁厂为核心进行坚守。
连续作战四天的圣战军,终于在博雷的命令下停止了攻势,开始稍作休整——他刚刚得到情报,亚瑟·赫瑞德攻克了灰鸽堡但无力快速向黑礁港推进。
既然已经没有人和自己抢夺城的功劳,博雷·勒文特自然也不再那么积极,毕竟炮弹也不便宜,士兵的命也是命,浪费了属于自己的损失。
也就是与此同时,一路转进的灰鸽堡残部终于走出群山,抵达了黑礁港。
……………………
“我知道了。”
指挥部内,听完两人讲述灰鸽堡之战经过的安森默默地点了点头,轻声安慰道:“波丽娜的死不是你们的责任,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身为克洛维人,我们没有干涉的立场。”
“当然,事情发生了就不能不管,对于弗雷家族,自由邦联必须出面照顾,我去找路易商量一下,等撤退到红手湾之后以至高议会的名义为她举行葬礼,卢恩家族名下所有的报社集体报道,让全自由邦联的人,都知道有一位少女牺牲了自己,为这片土地战斗到了最后时刻。”
“这样也算时实现了波丽娜的遗愿,没有让她白白牺牲吧。”
安森叹了口气。
他当然猜得到波丽娜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自己就算想阻止也没用;反正自己不是自由邦联名义上的领袖,就让路易去头疼吧。
只是她的牺牲当然不能白白浪费,用来振奋自由邦联上下的士气再合适不过,还能顺便给弗雷家族留下最后一笔遗产…想到这的安森下意识问道:
“对了,波丽娜的妹妹现在在哪儿,情况怎么样?”
“来的时候,安娜小姐已经被莱茵哈德·罗兰大人接回了他的房间…两人毕竟已经是法理上的夫妻了,虽然还没有举行仪式。”诺顿开口道,语气也有些沉重:
“至于情况…只能说不太好,她不像波丽娜小姐那么坚强,是个有点儿容易情绪化,很单纯的女孩子。”
“另外我这么说请您不要介意,但我真不认为她能接替波丽娜小姐成为自由邦联的精神领袖,强行让她获得那样的地位,很可能会让这个女孩儿被毁掉的。”
诺顿说这话时的表情十分小心翼翼,他当然知道安森在波丽娜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肯定不希望这么一面“大旗”说没就没了。
但他显然误会了安森的想法,只见总司令摆摆手道:“这我当然清楚,我们也犯不上再让一个女孩挡在前面,只是让她继承她应得的遗产而已,激励士气的方法有的是。”
“那……”
“让守信者同盟的瑞珀主教出面,以普世宗的名义为波丽娜·弗雷封圣——既然圣战开始,那当然也到我们这边宗教领袖出场的时候了。”安森沉声道:
“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带领灰鸽堡和黑礁港的民众,从这里安全撤离;对面的博雷·勒文特是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的,想要对方放弃追击的打算,就必须结结实实的击退对方一次,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战斗还没有结束,接下来你们第二,第三步兵团依然是重要的有生力量,明白自己的任务了吗?”
“明白——!!!!”
第四百二十一章 宣战的觉悟
收留了从灰鸽堡撤下来的军队和民众,只剩撤退一项可选的新大陆军团,面前摆着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
第一条也是原本计划中的预案:沿大道撤往红手湾,将民众继续向后方安置,军团则就地驻扎,配合后方赶上来的援军构筑防线,准备迎接圣战军的第二轮攻势。
但博雷·勒文特已经集结了规模极大的舰队,如果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撤退肯定会遭到追击,更别说从沿海地区经过时几乎肯定会被他用舰炮袭扰,不胜其扰。
第二条则是留下相当数量的部队,只派极少数兵力掩护民众撤退,务必拖住博雷·勒文特的战舰留在黑礁港不能轻易离开。
这么做也有风险,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对面的舰队能牢牢被军团牵制,哪怕只有少量舰船用快速登陆的方式截杀和伏击撤退又没有足够军队管理的难民队伍,都有可能造成巨大的伤亡。
当然也可以让民众从内陆山林里绕道,走小路先前往冬炬城方向,再南下抵达白鲸港,获得补给后再前往冬炬城…可这条路上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道路和补给点,还要穿过至少三次森林,路途中有可能遭遇野兽,土著民的袭击,实在不好说和被圣战军炮击相比哪个危险系数更高。
多方对比之后,安森和路易还是选择了第二种方案,尽量拖住对面,同时让骑兵和少量精锐部队护送两个殖民地民众向后方撤退安置。
于是在六月一日晚,只剩下所剩无几阵地的新大陆军团开始重新调配部署,抽调兵力准备对控制了大半个城区的圣战军进行反攻,集结了一部分火炮集火对面,迫使敌人的舰队必须掩护己方部队。
这种大规模的行动当然无法隐瞒敌人,觉察到对面想要撤退的博雷·勒文特立刻积极准备应对,同时派出信使向扬帆城的路德维希求援,尽快提供炮弹和轻型舰船,截杀和袭扰撤退的队伍。
被委以重任的信使以最快速度赶到扬帆城,详细的将情况面陈路德维希,并表示这是博雷·勒文特的一番好意,将“歼灭敌军主力”的军功送给路德维希少将。
“请转告博雷·勒文特大人,对于这份‘礼物’,在下感激之至!”躺在床上,浑身都是绷带的路德维希微笑道:“援军和补给,我都会尽快派出的。”
“那真是太感谢了!只是战机稍纵即逝,能否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
“这…有些困难啊,毕竟扬帆城眼下的物资也已经不算太充裕了,还要同时供应两条战线,不瞒您说,最近几天亚瑟·赫瑞德大人也在不停派人来催促补给和援军呢。”路德维希很是为难道,但随即画风一转:
“不过还请放心,只要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搜集起物资后,我一定优先补给给博雷·勒文特大人!”
“啊,那就多谢了!”
信使如释重负的离去,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转身同时路德维希脸上的冷笑。
把功劳让给自己…他博雷·勒文特分明是想用这种手段试探自己和新大陆军团是不是真的有私下往来,还不愿分享夺取黑礁港的战功罢了,不然为什么他不追击,反而让距离更远的自己去截杀逃兵?
于是第二天,信使果然等到了物资和援军,只不过不是派给博雷·勒文特,而是送往灰鸽堡的亚瑟·赫瑞德军团。
焦急万分的信使连忙赶来询问原因,路德维希则一脸正气凛然:亚瑟·赫瑞德军团长刚刚来信说他攻破了灰鸽堡,急于快速进军;而博雷·勒文特大人到现在都没能拿下黑礁港,追击逃兵什么的是不是想的有点儿早了?
况且此前扬帆城就已经向博雷军团提供过一次补给,还间接导致亚瑟军团后勤不足不得不顶着伤亡速攻灰鸽堡,好不容易打赢了还拖着补给不给,那偏向性未免也太强了一些。
一番有理有据的慷慨陈词,让信使哑口无言,只能哭求尽快派出援军,千万不能贻误这么好的战机,然后被路德维希十分不耐烦的打发了出去。
等到第三天,路德维希干脆以“病情加重”为理由,直接拒绝了信使求见,还顺便告诉对方一个“好消息”——亚瑟军团先头部队已经开拔,即将与博雷·勒文特大人南北夹击黑礁港,逃兵的事情不用再担心了。
潜台词就是:别再想什么逃兵了,再这么拖拖拉拉,小心连黑礁港夺城的战功也被亚瑟·赫瑞德抢走;让负责佯攻的部队变成了主攻,你们就等着丢人吧!
大惊失色的信使立刻动身返回,将情况汇报给了自己的军团长。
等了半天援军就等到这个,博雷·勒文特除了破口大骂克洛维人果然都是伪信徒,也不得不开始头疼接下来的战略部署,现在要面对两难抉择的人变成他了——是全力夺取黑礁港,还是想办法截杀撤退的敌军主力?
连续几天的战斗,他手头的物资弹药都不多了,士兵们的体能更是消耗严重,反倒是对面因为一直努力避战,情况要比自己强得多,全都要的下场搞不好就是全都不要,不仅没能重创撤退的敌军,还会被亚瑟·赫瑞德抢走夺城的功劳。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对面的安森和路易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六月四日清晨,正当博雷军团还在吃早餐的时候,已经龟缩到城镇边缘的新大陆军团突然发动了袭击。
军团以风暴军团的第四,第五,以及刚刚从灰鸽堡撤退归来的第二和第三步兵团为先导,扬帆城军团和灰鸽堡和黑礁港民兵团负责增援,总计一万兵力分三个方向发动袭击,目标是夺下城镇中心的议会。
至于掷弹兵团,各单位的骑兵部队乃至后勤辎重,则由法比安和参谋长卡尔·贝恩立刻护送民众向后方撤离,同时派人让提前返回的射击军副指挥若瑟夫领军接应。
好不容易平静了数日的黑礁港,再次被刺鼻的硝烟与火光所笼罩,被枪炮声惊醒的圣战军士兵们难以置信的望着从城镇中央大道杀过来的风暴军团,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看着身旁接二连三在枪焰中倒下的身影,瞬间清醒的他们果断抛弃阵地向后逃窜。
进攻刚刚开始十五分钟,博雷军团在过去几天悄悄修建的临时防线就宣告破产,连带阵地上的各种枪支弹药都变成了新大陆军团的战利品,随后快速推进,很快便将战线推到了市中心周边。
正在旗舰上左右为难的博雷直到半小时后才得到情报,整个人都不好的他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立刻下令舰炮对城镇进行火力覆盖,当然主要是针对已经沦陷的防线——连续挥霍了好几天还没有补充,舰队的炮弹已经基本见底了。
急促的炮击下新大陆军团被迫暂停了攻势,让博雷军团终于有时间整顿防线,让精锐部队和没有遭受袭击的部队快速收拢溃兵,用排枪和刺刀对付带头溃逃的军官,依托剩余不多的工事重新构筑防线,总算没有让之前的战果瞬间化为乌有。
为了防止局势继续恶化,心里一万个不情愿的博雷·勒文特亲自率领卫兵和家族骑士,从港口大张旗鼓的登陆,亲自指挥黑礁港攻防战,以此提振军团的士气。
同时这也是直白的告诉对面的路易和安森:我只要黑礁港,其余的什么也不管了。
心领神会的新大陆军团元帅和总指挥一边继续组织进攻,一边催促还未撤退的部队尽快撤离,不能给对面反悔的余地。
十四时二十五分,战斗了一个上午的风暴军团突然停止了进攻,就在博雷军团以为对面体力耗尽打算暂缓攻势时,始终紧随其后的扬帆城军团和黑礁港民兵团交替发动进攻,继续将战线向议会推进。
和刚刚占领城市还没几天的圣战军相比,新大陆军团显然对黑礁港的构造更为了解,在正面遭到排枪和舰炮的猛烈打击后,大量的民兵们立刻钻进了街道旁的房屋,从侧翼向圣战军的士兵打黑枪。
博雷军团迅速反应了过来,他们的解决办法就是干脆纵火焚烧——既然自己在这里没优势,那就让敌人也无法占便宜。
无数的房屋被点燃,配合海上舰炮反复轰击,很快就将市中心周边夷为平地;冲天的火光和一道道漆黑的烟柱构成了“天然分界”,将城镇一分为二。
由此整个市中心都被对面搞得无险可守,数以百计的圣战军线列兵龟缩在议会内,背靠舰队,任何进攻的军队,都要面对同时身处炮兵射界和敌人居高临下火力的双重打击之下——看似是暂时无懈可击了。
直至风暴军团终于拖来了他们的“新玩具”——六磅榴弹炮。
这种兼具了加农炮和臼炮长处——当然也可以说短处——的武器虽然射程缩水,但也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优点,那就是可以进行较为精准的曲射。
每个步兵团两门,总计十门榴弹炮同时对准议会后方的博雷军团阵地快速射击;伴随着一连串的爆炸声,几十颗榴霰弹在圣战军士兵们的头顶上凌空爆开,成千上万颗铅弹犹如雨点般扫向阵地内密集的血肉之躯。
此时就在港口阵地指挥的博雷·勒文特,眼睁睁看着阵地里几十上百的士兵在惨叫中撕扯得血肉模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就在炮击结束的同时,他立刻下达命令让守军从议会撤出的命令——孤立的要塞毫无意义,可只要这座据点依然存在,后方负责掩护的部队就全都是新大陆军团炮击的目标。
十五时二十五分,圣战军被迫从市中心周边撤退,黑礁港议会的塔顶再次插上了自由邦联的蓝底十三星环旗。
但控制了这个据点的新大陆军团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停止了攻势就地组织防御;毕竟安森和路易的目标是拖住圣战军和他们的舰队,并没有想过真要把他赶下海。
多少猜到了对面想法的博雷·勒文特也不着急,让部队原地固守——反正亚瑟·赫瑞德的军团已经攻克灰鸽堡,随时都会杀过来,自己着急但对面肯定更急。
博雷的想法完全正确,但他不知道的是刚刚攻克灰鸽堡的亚瑟根本无力组织进攻,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抢走他黑礁港的功劳。
所以结果就是他又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消耗了弹药还什么也没得到,而新大陆军团从容不迫的开始有序的,分批次撤出了黑礁港。
六月五日清晨,觉察到对面几乎大半都已经撤离的博雷·勒文特立刻下令进攻,轻而易举夺回了市中心的议会,却在城镇外围的钢铁厂遭到了迎头重创,于是停止围攻,眼睁睁看着断后的敌人从容撤出战场。
六月六日,仍然没有等到亚瑟·赫瑞德抵达消息的是博雷·勒文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才派出信使联络——而且是绕过扬帆城,直接前往灰鸽堡。
信使冒着被敌人截杀,被土著民伏击,被野兽盯上以及在山林里迷路的风险,拼死跑了一个来回,然后告诉了博雷·勒文特一个再度让他气炸了的情报——亚瑟·赫瑞德和他的军团正在休整,才刚刚开拔出发!
与此同时,率领军团的安森和路易已经成功与后续援军汇合,顺利抵达了红手湾。
而前来迎接他们的人除了至高议会的一干人等,还有平日里并不常出现的身影:守信者同盟的领袖,瑞珀主教。
“关于二位大人提出的申请和要求,军团里的各位以及莱茵哈德·罗兰阁下,都已经各自向在下转达了;实事求是的说并不过分,但……”
这位穿着朴素,浑身透着某种狂热气息的主教大人深吸口气,用浑厚的嗓音质问道:“以普世宗名义为一个死于圣战军之手的英雄封圣,无异于正面向教会宣战。”
“二位…真的已经做好这份觉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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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封圣
“说实话,没有。”
迎着瑞珀主教那充满了神性的眼睛,年轻骑士的态度无比诚实:“实事求是的讲即便到了现在,我依然不认为自己背叛了帝国——虽然我的亲人,朋友似乎都已经确认这个事实了。”
“至于教会…怎么说呢,我甚至都想象不出‘背叛教会’是个什么样的概念,更遑论背叛。”
说这话的同时,他还忍不住瞥了眼旁边的安森。
“说的没错,路易·贝尔纳大人,您果然是一位真正的秩序之环骑士;出生在七大骑士血脉的摇篮之中,沐浴着祖先与秩序之环携手共治百年的荣光;信仰,家族,传说,忠诚…种种一切,对您早已是如呼吸般理所当然的东西了。”
瑞珀主教不仅感慨道,微微颔首:“孩子不会质疑父亲,鱼群不会质疑大海,鸟儿不会质疑天空…即便真的做出了导致彼此冲突的举动,心中也不可能有质疑和反抗;因为质疑和反抗对方,就是在反抗你自身,甚至是你所拥有的整个世界。”
“与自己和自己所拥有的世界为敌,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即便算上安森·巴赫大人,在下一生所见也是屈指可数啊。”
被点了名的安森抽动了下嘴角,不敢说话。
“可即便再难以想象,在下也劝您最好要有心理准备。”主教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战争的事情,我一个侍奉真神的仆人并不了解,但也无非是彼此双方全方位的较量;既然如此,下定决心的一方,就必然比茫然的一方更加强大。”
“您是新大陆军团的统帅,等于百万自由邦联的民众都将生死存亡,寄托在了您的剑锋之上;在下的迷茫不过是追寻神的旨意道路上个人的精神痛苦,您的迷茫…代价就是鲜活的生命了。”
年轻骑士面色一怔。
他深吸口气,缓缓挺直了身体,向瑞铂主教郑重行礼:“多谢您的告诫,我一定铭记于心。”
“不不不,您误会了,在下并非在告诫或训斥…作为被您保护的对象,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那样的资格。”瑞铂主教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眼下您正在做的是一件对抗自我,乃至和自己整个世界为敌的举动,这必然会让您对自己心生迷茫,觉得明明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却又和曾经的自己背道而驰;明明是在践行自己的理念和信仰,但却被世界所抛弃。”
“这是造成您迷茫的原因,却也是您成长的结果;不再盲从于内心的世界,而是积极努力的探索和实践。”瑞铂主教凝视着路易的眼睛:“何为真实,何为正确,您的心中早已有了判断,只是困顿于过去心中世界的依赖,无法立刻确认罢了。”
“因此我才要询问您,对于为波丽娜·弗雷小姐封圣一事,您是否已经有所觉悟;究竟是违背了您信仰的叛离,还是践行正义之举?”
“当然是正义的。”路易下意识开口道:“她是为了自由邦联的独立和尊严而选择牺牲自我,即便是再高尚的骑士也不可能做出比这更……”
话音戛然而止。
僵住的年轻骑士嘴唇微微颤抖着,恍惚的目光又重新聚焦起来:“我…瑞铂主教…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
“没错,既然您发自内心认为这是正确的,便无需再有任何迷茫。”主教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既然没有迷茫,就请怀揣着心中的觉悟,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吧。”
颤巍巍的站起身,微笑依旧的瑞珀主教弯下腰,毕恭毕敬的向路易行了一礼:“自由邦联,百万殖民地的民众,还有普世宗的信徒们,就全部…寄托在您的剑锋之上了。”
“请不要这样!”
年轻骑士慌张的想要起身搀扶,却不想被老人抬手拦住,略有些粗暴的推开了。
“不,这句话该我来说。”瑞珀主教长长叹了口气,注视着路易的眼睛:“在下并没有高高在上,告诫或者训斥您的资格;只是单纯从一旁协助您,做应做之事罢了。”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安森终于抬起头,瞥了眼四目相对的二人;仿佛是眨眼间,刚刚还在主教话语中困顿迷茫的路易,忽然变得有些不同了。
他拿起放在椅子旁边的佩刀,冲房间内两人微微颔首,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多谢您愿意伸出援手。”
慢悠悠的站起身,叹了口气的安森朝瑞珀主教道:“有您这番开导,路易应该可以想通了…呃,至少不会再像之前那么迷茫了。”
“哪里,举手之劳罢了。”
微笑的瑞珀主教眨了眨眼睛,侧目望向安森:
“倒是您…安森·巴赫大人,我现在终于明白您为什么那么努力,想要让扬帆城总督成为自由邦联的领袖。”
“贝尔纳家族的出身,扬帆城的领袖,还有这份秩序之环骑士的气质,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新大陆军团的元帅了。”瑞珀感慨道:
“硬要做个对比的话,恐怕统帅七大骑士对抗旧神,从废墟中建立人类帝国的龙骑士赫瑞德也…不过如此!”
“您真这么觉得?”安森倒是有点儿意外:“不会太夸张了吧?”
“不,在下反倒觉得龙骑士赫瑞德身上传说味道过于浓厚,还有些配不上和路易大人相提并论呢!”
瑞珀主教摇摇头,表情分外严肃:“一位骑士,一位发自内心信仰秩序之环却不盲从,忠诚于七大骑士精神而非自称其继承人的骑士,若能成为新世界的领袖,必将留下非凡的意义和影响。”
“龙骑士赫瑞德打破旧神统治,帝国的基业在荒芜废墟间拔地而起,笼罩于秩序之环的荣光之下…路易·贝尔纳,他的存在将对新世界造成的影响,必将远甚于赫瑞德皇帝!”
“因此,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人猛地转过身,带着略显卑微的神情望向安森:“这件事很重要,关乎自由邦联能否从殖民地联盟,成长为一个真正国家,关乎普世宗能否彻底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为真正能引导新世界的信仰,还希望……”
“不用说了。”抬手拦住了还想继续解释的瑞珀主教,安森的嘴角不动声色的微微翘起:“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那……”
“碰巧,这也是我想说的。”
……………………
傍晚,红手湾。
金红的晚霞温柔的洒落大地,即将沉入夜幕的城镇此刻却“热闹非凡”:风暴军团,射击军,扬帆城还有各个殖民地集结而来的士兵,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民众,至高议会的议员和代表们,群聚于城镇中心的广场中央。
和数以万计的观众相比,原本看似宽敞的广场也显得狭小拥挤,以至于周围的街道里也挤满了人,以至于安森等人不得不在十字路口设立维持秩序的哨卡,以免发生人群推搡踩踏之类的事故。
一身简单的灰色骑士装,略有些陈旧的骑兵胸甲和护手,肩膀上披着临时加工纺织的十三星环旗斗篷,路易·贝尔纳屹立在广场中央的临时高台上,表情还略有几分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原本说好了的主持人从瑞珀主教换成了自己,而且还突然到根本不给自己任何时间准备,封圣仪式就已经开始了。
但现在显然想要拒绝也来不及了,高台下的数万观众都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安静的空气中透着绝望,愤怒和悲伤的情绪,正在从他们的身上向自己传递。
最近的看台之下,各个殖民地代表们表情各异,但大都不怎么好看;安森·巴赫和刚刚从白鲸港赶来的塔莉娅倒是满脸期待,波丽娜的妹妹依旧泣不成声,蜷缩在莱茵哈德的怀抱里,而芙莱娅……
嗯,就还是芙莱娅的模样。
心情复杂的路易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却依旧保持着肃穆庄严;他缓缓上前一步,本就安静的广场更是彻底沉寂了下来。
“波丽娜·弗雷,她是一个土生土长,诞生在灰鸽堡的新世界少女。”
“她的父亲是第一代的帝国移民,用自己的勤恳,诚实与忠诚,取得了与他奉献相符地位与财富;他被帝国抛弃,出卖和杀害…但这个男人却从未背叛过帝国,甚至连一丝这样的想法也不曾有过。”
“而作为这个男人的女儿,她经历家族的兴盛,也亲眼见证了一落千丈的残酷;帝国忠臣的女儿,却被当做叛徒被帝国的骑士像猎物一样追捕,在密林与荒野间逃窜…直至被白鲸港的骑兵和商队救下。”
读着提前死记硬背下的内容,路易的心情却随着自己所念出的话语而改变:“这份背叛,也让她从一个尚且无法理解忠诚为何物的少女,走上了反抗帝国,为殖民地争取独立的自由派。”
“亲眼目睹,并且经历了帝国对灰鸽堡的屠杀,对一切反抗帝国统治之人的压迫之后,波丽娜·弗雷最先提出了自由与平等的理念,在白鲸港举起了反抗的旗帜。”
“扬帆城之战,这位少女没有畏惧敌军重重围困,进入城内,说服了最后一个帝国殖民地成为反抗阵线的一员。”
“奠定邦联真正成立的先声,平等与自由的旗帜,她…当之无愧。”
“灰鸽堡之战,她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亲自领军抵挡围攻的敌军,为成千上万的士兵和民众争取到了撤退的时间,牺牲在了她出生,成长,逃离,又亲手夺回的土地上。”
“如此功绩,作为新大陆军团元帅,我请求秩序之环的仆人为其正式封圣,以祭奠这位为了新世界的自由与平等,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少女,表彰其无私的精神,以及对秩序之环的绝对虔诚。”
背完脑海中的最后一句,路易双眼凝视着台下的万千面孔,似乎陷入了沉思。
按照事先商定好的流程,此时瑞珀主教与诸位至高议会的代表们就该登台,共同为波丽娜·弗雷祷告,并由主教宣布以秩序之环敕封少女为圣波丽娜,成为自由邦联的守护圣人。
这在秩序之环信仰历史上并非第一次,甚至早就有了固定流程,尤其在教派分裂战争期间因为战争而导致凝聚人心与拉拢盟友的需要,各教派乃至教会都曾有过“滥封”的记录,被封圣的人一度高达四位数。
直至第二次公序会议结束,滥封的一大批以圣艾萨克受封圣人为信号,要么被直接除名,要么就降级为“神的骑士”聊以补偿,圣人的数量才又重新降到了两位数。
所以如果不是与帝国和秩序教会为敌,封一位英勇牺牲的少女为圣人,对因分裂而拒绝承认第二次公序会议的普世宗而言,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就在瑞珀主教将要登台的瞬间,年轻骑士忽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指向天空,被夕阳染成了金色。
“诸位——你们是否明白,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望着台下愣住的众人,路易·贝尔纳大声道:
“是在为一个少女的死而默哀?是在因帝国和圣战军的强大,在这里抱团取暖?是在恐惧明日的我们是否也会像波丽娜·弗雷一样,殊死抵抗,只能落得一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是的吗,是这样吗?!”偌大的红手湾内,只能听到年轻骑士一个人的呼声:
“不是的!”
“诚然!敌人十分的强大,强大到可以不计成本将数十万大军投放到这片土地上,围剿我们,屠戮我们;诚然!我们并不会轻松的获得胜利,必然要付出惨重的牺牲和代价;诚然!即便赢得了这场胜利,敌人也不会轻易就这么放过我们。”
“但只要自由与平等之心不灭,只要新大陆军团还未被斩尽杀绝,只要我还活着…向诸位承诺,一定会让敌人付出代价!”
夕阳之下,浑身都被染上一抹血色的路易,瞳孔中散发出无比坚毅的光彩:
“以圣波丽娜的名义,再不会有一朵金色鸢尾花,能够绽放在新世界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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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因粮于敌
扬帆城,某个不知名的小教堂。
“情报已经基本确认了,最迟三天后,费尔南多军团将会抵达。”
空荡荡的祷告室内,卡尔诺爵士跪在神像面前一边双手合十祷告,一边对身旁同样在假装祈祷的狂猎骑士德雷克说道:
“这支军团在度过汹涌海时受损严重,军队中有不少士兵生活在内陆,对海上生活十分不适应,不少舰船上都爆发了传染病,据说连军团长费尔南多·赫瑞德本人也一病不起…但仅仅是传说。”
“扬帆城和黑礁港会在六月十一日派出接应的舰队,那是你唯一的机会,我可以让你以船工的身份接近,留给你的时间只有三天。”
“呃…嗯。”德雷克支支吾吾的应和道,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在了另一件事情上。
“你要搜集的情报是军队染病的情况,士气,后勤辎重水平,以及舰队还有多少可以立即投入战斗…这也是为什么让你以船工身份混入的原因。”卡尔诺爵士继续道:
“得到情报之后,你就想办法混入返航黑礁港的舰队,到红手湾交给安森·巴赫,然后直接从红手湾前往捕奴港,而后前往纳克希尔王国,搜集关于菲勒斯军团的情报。”
“这件事非常重要,为了行动方便,可以向安森·巴赫透露部分,但绝不能让他知道你此行的真正的目的…我们三人安全离开新世界返回旧大陆的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德雷克。”
“嗯…好呃我…我知道了。”
德雷克继续心不在焉,语气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应付。
觉察到异样的卡尔诺微微眯起眼睛,侧目瞥向这个注意力不集中的家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德里克嘴角抽搐了下,僵硬的面颊露出了“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表情,死死盯着对方。
如瀑的金色长发,精致的蓝白色长裙,脸上画着淡淡的浅妆,精致的珍珠项链反而将裸露的脖颈和肩膀愈发显得白皙细腻;被蕾丝裙边遮掩的小腿,仿佛诉说了无穷无尽的秘密……
用力吞咽了下喉咙,德雷克勉强挤出一抹不那么尴尬的笑容:“卡尔诺,是伊恩那个混蛋让你这么…做的吗?”
“嗯?你是指我现在假扮的身份?”卡尔诺面无表情:
“当然是我自己选的,扬帆城还被允许随意活动的自由派自从上次暴动后就所剩无几,能够和圣战军取得关系的就更少了…留给我们的选择不多,女装除了不得已为之,也有削弱对方警惕心理的优势。”
“比如让你成为船工的机会,就是我凭借这个身份从一个圣战军骑士手中得到的…巧妙利用敌人心理防线的薄弱环节,也是潜伏和盗取情报的重要途径。”
卡尔诺还在一本正经的解释着,对面的德雷克表情却越来越古怪,望向好友的表情中多了几分掺杂着同情和感激的复杂情绪,总而言之就是……
这家伙,已经在女装道路上再也无法回头了罢。
就在他满心感慨的时候,小教堂外突然传来了有些凌乱,不下四五人的脚步声,而且和军靴发出的声响很是接近。
德雷克面色一变,当时就要起身警戒,却被卡尔诺抬手拦下。
“冷静,他们是博雷军团的圣战军士兵,奉命来搜查这座小教堂。”卡尔诺轻声道:“是我提前安排好的。”
嗯?提、提前安排……德雷克整个人都懵了。
“详细的来不及解释了,你只需要保持冷静就可以了。”卡尔诺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我找来的船工,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没等狂猎骑士回过神来,身后紧闭的教堂外就传来一声巨响。
“砰——!”
踹开大门,全副武装的圣战军线列兵鱼贯而入;面色疑惑的德雷克来不及躲藏伪装,只能傻愣的待在原地。
跪在秩序之环雕像下的卡尔诺,此刻仿佛真的成为了一名打断祷告的少女:先是惊慌的浑身一颤,猛地回首望去,在看清来者后立刻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埃尔爵士,这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情况有变,只能向您表示道歉了,贾斯汀小姐。”
被几名线列步兵簇拥着,肩膀披着鸢尾花斗篷的骑士扶刀轻笑道:“上面催得太紧,我们也没有办法。”
“当然,对于您积极主动检举揭发自由派曾在这里活动的的义举,我们还是十分感激的,您可以尽管提些要求,只要是在下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哦,是么?”卡尔诺款款起身,优雅从容的动作宛如是鲜花盛放的瞬间:“那我想请诸位立刻从这里离开,或者至少不要破坏这间我经常前来祷告的小教堂可以吗?”
“啊这个嘛…恐怕不行。”
就在两人交谈的同时,杀气腾腾的圣战军士兵们已经开始在祷告厅内翻箱倒柜,四下搜查起来,明显是打算把整个教堂彻底清空的架势。
“当然,作为功臣的贾斯汀小姐您是可以现在就离开的,有骑士长大人亲自作保,没有人敢怀疑您是异教徒们的间谍。”骑士继续皮笑肉不笑道:
“不过为了避嫌,还请您暂时不要到外面抛头露面了;别人姑且不提,骑士长大人可是会不高兴的。”
卡尔诺脸色紧绷,就像是受到威胁却又因为恐惧不甘威胁,只能强撑着不愿低头的姿态,让一旁的德雷克看得目瞪口呆。
“啊,有件事情忘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卡尔诺突然回头,冷眼望向已经被七八支步枪包围,双手高举过头顶的德雷克:“这个人,就是我之前说过的船工,还请埃尔爵士妥善安置…算是我唯一的请求了。”
“这个当然没问题,骑士长大人都已经吩咐过了。”埃尔爵士一边朝身后摆摆手,一边对卡尔诺陪笑道:“还请您尽管放心,绝不会有什么意外。”
卡尔诺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随即高昂起下巴,在众目睽睽下傲然离去。
“多美的女人…娇柔中还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让人既想爱护,也想欺负她!”埃尔爵士感慨道:
“能被这样的女人不顾一切的保护,阁下真是个被秩序之环庇佑的幸运儿啊。”
望着爵士的背影,隐约觉察到大概说的是自己的德雷克赔笑了一声,心底却阵阵的发毛。
就在这时埃尔爵士突然转过身,摆摆手示意周围士兵散开,而后阴恻恻的朝仍跪在神像前的德雷克笑了笑:“放心,我是个讲究原则的人,不会把你们俩的事情告诉骑士长的;伤害这么一位女士,可不是骑士应有的行为啊。”
我们俩?我都不早知道我们俩有什么事…德雷克只能憨憨傻傻的点头,装作害怕讨好对方:“那、那就多谢您了。”
“不用谢,因为我也是有条件的。”埃尔爵士嘴角上扬,笑容愈发的意味深长:
“简单来说,就是希望阁下您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
清晨,红手湾。
从睡梦中醒来的安森换上自己的克洛维准将军装,按时前往市中心的普世宗教堂,参加路易主持的早餐会议。
窄窄的长桌和椅子几乎就占据了屋内绝大部分的空间,所有人都要把椅子收到靠胸的位置才能留出可以正常通行的过道;至高议会的代表,统帅部的军官们随意的坐在左右两侧,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了瑞铂主教。
燕麦粥,煮土豆,腌菜,煎鱼,豆子汤…守信者同盟的修女们忙碌的为“尊贵的客人”们上着菜,让不宽敞的餐厅显得分外热闹;几个上了年纪的修女看到陪安森一起来的莉莎,还特地在她的燕麦粥里放了烤苹果和培根碎点缀。
可即便如此,面对着清汤寡水一顿早餐的女孩儿还是大皱眉头——除了因为越来越挑嘴的毛病,更是她昨晚还带着整顿的卫兵连维持红手湾的治安,马上还要赶去和其他人一起修筑工事,这么点食物实在是吃不饱啊。
事实上不仅仅是红手湾,整个自由邦联眼下都处于物资稀缺的状态。
战争开始和自由邦联总动员的时间是四月,也就是冬天刚刚过去的时节;突如其来的事变打断了各个殖民地的春耕,被迫集结起来的民兵团士兵也极大占用各地的重要劳动力。
再加上作为新世界最重要的粮食产地,扬帆城沦陷,大量物资被作为军事储备向后方集结,各个殖民地撤退民众不断增多…都在大量挤占本就不算充裕的储备,物资匮乏根本无法避免。
尤其是眼下聚集了数万军队的红手湾,各种物资更是捉襟见肘…不仅仅是粮食,就连葡萄酒,咖啡之类的奢侈品,也在被圣战军切断贸易后飞速消耗,价格已经飞涨到了惊人的程度,在殖民地内部肆意囤货居奇。
作为新大陆军团的元帅,手头理论上掌握了邦联六成以上物资和财富的路易·贝尔纳以身作则,几乎杜绝了所有奢侈品,一桌勉强算宴会的早餐会议连啤酒都没有,唯一的饮料是豆子汤,而且豆子也被拿去分发给士兵们的早餐了,所以他们喝的其实是煮豆子水。
快速吃完自己那一份,安森和路易几乎同时微笑着将盘子向前一推,本就没什么胃口的众人也纷纷默契的坐直身体。
按照会议惯例——或者说风暴军团的惯例——作为卡尔·贝恩从椅子上起身,拉开秩序之环雕像后面的新世界地图,而后安森开始向所有人介绍局势,参谋长在旁边补充和负责解释,坐在角落里的小书记官进行会议记录。
在接连抛弃了扬帆城,灰鸽堡和黑礁港之后,自由邦联的领土就已经缩小到了红手湾—冬炬城—捕奴港范围,领土缩小之后,物资和人力的调动压力明显缩小了许多,并开始在红手湾周边构筑防御阵地,准备应对敌人下一阶段的进攻。
但按照此前的战略部署,这仍然不是自由邦联防御的底线,一旦敌人发动大规模的,全面的攻势,新大陆军团仍然要继续转进,后撤到冰龙峡湾和冬炬城周边,最终死守冬炬城,用冬天消耗对面。
“不过即便最终手段是死守冬炬城,如果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当然还是要争取,特别是现在。”面对着脸色沉重的众人,安森用餐刀指了指地图上的捕奴港与红手湾周边地带:
“目前敌人已经在新世界拥有了前进基地,下一步必然是同时从陆路和海上同时发动袭击,黑礁港将成为他们新的桥头堡;换句话说,会有大量的补给和人员聚集在黑礁港周边地区。”
“我们要趁机打击敌人的陆地补给线;但并非仅仅通过突袭的方式,还要对道路网,各个被废弃的殖民地据点加以利用,打造成直接威胁敌人内线的小型要塞——通过大量的小规模战斗,分散敌人的主力。”
“除去迟滞敌人这个核心原因,另一个目标就是减少对储备物资的消耗,从敌人手中获取补给!”
安森用刀尖敲了敲地图边缘的汹涌海:“从短期分析,敌人总兵力多大十几万,后勤压力空前,只要几次大规模的破坏其补给线,就能终止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但从较长期来看,拥有帝国和教会作为后盾,战争潜力远远在我们之上!”
“此前从黑礁港撤退途中,新大陆军团就已经在路途中间分散控制了大小九个据点,根据他们汇报的情况,圣战军还未立刻组织攻势,而是在强化对占领区的控制,以及等待后续军队抵达。”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敌人大量兵力被滞留在城市内,根本不可能投入太多兵力维护补给线;而只要我们的行动范围足够大,兵力足够分散,敌人也无从判断我军主力的实际动向,从而减小防御和物资双重压力。”
“总而言之,我们要因粮于敌!”
第四百二十四章 真实圣战
因粮于敌?
望着成竹在胸的安森·巴赫,还有一旁似乎对此毫无异议的路易·贝尔纳,在场一半以上人的表情都是懵的。
当然大家并不是不理解他的意思,毕竟或许大部分议会的代表们不懂军事,但作为殖民者,至少有过拓荒垦殖经历的他们对这个并不陌生;刚刚抵达一个陌生区域时,身上的物资永远都是不够的,只要有机会,当然要尽可能从敌人手中获取补给。
可问题在于这时客场对主场时的做法,论主客关系,新大陆军团是本地人,圣战军才是外来的入侵者,并非对方而是自己这边要因粮于敌,是不是也太……
不少议会代表们脑海中都浮现出“异想天开”这个单词,但摄于在场两人的权势又不敢开这个口。
“我有一个问题。”
就在安森似乎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坐在长桌靠近末尾的莱茵哈德·罗兰突然举起了右手:“我对阁下的战略部署没有任何怀疑的地方,没错,我们应该尽可能迟滞敌人的进攻避免最坏的情况。”
“但‘敌人手中获取补给’这种想法,是否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莱茵哈德微微蹙眉:“就算不考虑这么做是否会提高军队暴露目标的可能,一旦敌人认为路上运输补给风险过高,必然会提升海运的权重。”
“而眼下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一支舰队可以与敌人匹敌,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舰队;丧失在陆地上与敌人作战的机会,等于失去了最后可以争锋的长处,不是吗?”
新大陆公司的总行长目光灼灼的盯着安森,好像完全没有受到现场气氛的影响,直接说出了所有人最想问的问题。
一片死寂中,安森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默默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
至高议会代表们忧心忡忡,显然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风暴军团则显得十分平和,也可以说麻木;扬帆城守军或者说前帝国叛军骑士们则表情各异,有的凝重有的不屑,但至少是都明白这么做目的在哪儿;各地民兵团则有些兴奋,不用和敌人正面交锋这事让他们相当开心。
简而言之,经历了灰鸽堡之战和黑礁港之战,自由邦联已经从对敌人没感觉,变成了畏敌如虎。
敌人的人数,战斗力以及能得到的支援,都远远超乎了他们所能想象的极限,甚至于都不再反对自己的撤退计划——之前抗议的可不在少数——听到敌人只会从海上进攻,不用在陆地面对大军压境就会十分高兴,因为战舰顶多袭击港口,不至于旱地行舟。
面对这种情况,如果没办法尽快打一场胜仗,哪怕只是小规模的,效果不大但多少有点儿意义的胜仗,怕最后真的只能在冬炬城当宅男了。
“您问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甚至还为我刚刚所说的内容做了很好的补充,莱茵哈德阁下。”安森嘴角轻微上扬:
“通过袭扰迫使敌人增加海运的权重,也同样是整个计划的目标之一。”
“哦?”
莱茵哈德微微睁大眼睛,完美履行了作为托的责任:“愿闻其详。”
“新世界遍地蛮荒,人口分布集中,郊野除了零散分布的农庄,聚落之外,没有丝毫被占领的价值,这一点和旧大陆有着明显的不同。”
安森看了眼身旁的参谋长:“一旦敌人觉察到过去适用的战术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必然会采取更加保守的策略——而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
“咳咳咳…简单来说,就是说在旧大陆仅仅控制一个地区的中心城镇或城堡,并不意味着对地区的彻底掌握,还必须分出部分兵力扫荡周边,才能得到这片土地的全部资源和财富。”被催促的卡尔咳嗽两声,为众人解释道:
“但新世界却正好完全相反,人口至少一半左右都集中在殖民地范围内最大的城镇及外围,广阔的领地除了极少数产出丰富的矿井,农庄,几乎没有多少占领意义。”
“如果圣战军决心要彻底控制这些地区,那他们就必须抽调大量的兵力,零星的散步在大量只有几百,几十个人的殖民聚居地当中;十五万大军,起码一半以上都得消耗在这上面,得到的收获却寥寥无几,可能都无法负担起这些军队投入的成本。”
“但如果他们不这么做,那么圣战军在新世界所拥有的就只是一个个大型城镇所代表的‘点’,广大的荒野所代表的‘面’,某种意义上并未真正陷落,仅仅被我们放弃控制,并没有落入到对方的手中。”
为了解释的直观些,站起身的卡尔拿起自己的餐叉,在陷落的三个城镇上点了点,又在几片殖民地上虚空画圈示意:
“如果我们能通过袭扰的方式,迫使敌人放弃对荒野和零星聚落的控制,采用效率更高的海运,那么就能将敌人活动范围限制于黑礁港城镇周边,从黑礁港至红手湾一带的大部分领土,仍处于我方的实际控制下。”
“精彩的计划,也感谢卡尔·贝恩阁下的解释,但可惜还是没有回答在下的疑问。”莱茵哈德继续不依不饶:
“即便目标达成,因粮于敌这种想法是否还是太夸张了;极易暴露我军目标引起敌人围剿不说,到后期敌人将运输全部转移到海上,我们又该怎么因粮于敌——总不能直接进攻城镇吧?”
“还真是被您给说中了,莱茵哈德·罗兰阁下。”
卡尔·贝恩笑了:“我们就是要袭击已经被占领的城镇,把物资从敌人手中抢回来。”
嗯?!
这下别说是不懂军事的代表们,就连不少民兵团的首领也吓愣住了。
“要解释这个问题,还请允许我告诉大家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实——根据我们的斥候和侦查哨兵,已经从俘虏口中获得的情报,跨海作战的圣战军几乎各个军团都有大面积染病,营养不良的情况。”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尽管规模庞大,但想要发挥出全部实力需要很长时间的休整,大量工作要么是交给辅兵,要么就是压迫那些没有从殖民地撤出的民众;换句话说,即便对城镇的控制也绝对谈不上严密。”
他环视全场,目光扫向众人:“而拜诸位此前英勇奋战所赐,我们不仅缴获了圣战军大批物资,还拿下了数千俘虏。”
“利用他们和他们所掌握的情报,我们完全可以对防御不严的黑礁港展开渗透,袭击甚至盗运他们搜掠和从本土海运而来的物资,补充新大陆军团匮乏的军需。”
“而即便敌人转为海运,也必须就近调集物资,黑礁港的码头要比扬帆城逊色不少,大量物资必然是先抵达扬帆城,再由扬帆城转递黑礁港,最后分配给圣战军各军团;手续增加热,士兵来源繁杂,掌控力严重不足…不夸张的说,简直遍地就是机会。”
“这…就是安森·巴赫总指挥与参谋部共同制定和策划的,因粮于敌,弹性防御计划!”卡尔·贝恩神色坚定道:
“请问,还有任何问题吗?!”
没有一个人说话,“恍然大悟”的莱茵哈德则十分逼真的怔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向安森行了一礼,随即落座。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这份计划将作为新大陆军团下一步行动的方针。”
始终默不作声的路易开口道,扶着椅子缓缓起身;在场与会的众人慢了半拍的慌张起立,房间内充斥着凌乱的椅子碰撞与摩擦的刺耳音符。
“接下来,我们将在参谋部内认真讨论计划各方面的细节,所需调动的军队,后勤,以及各方面的人力物力。”神色淡然的路易,平视着所有人的眼睛:
“最终结论以及各位需要承担的任务,将在明天一早传达给诸位,都明白了吗?”
“明白——!!!!”
……………………
会议结束,正当所有人陆续离开的时候,沉默了全场的路易拦下了最后一个起身的安森。
“你先不要走。”坐在椅子上不动的年轻骑士头也不抬道:
“把你这份计划的真正目的,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愣住的安森停下脚步,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扭头看向路易:
“……真正目的?”
“就是你想要掩盖,或者说不愿意告诉别人的那些。”路易瞥了他一眼,湛蓝色的眸子里透着几分不满:
“当然,如果你希望亲自和扬帆城军团他们解释的话,就当我没说好了。”
“他们都发现了?!”
安森略微有些惊讶,要说一两个水平比较高的骑士能看穿倒也不奇怪,全部都…话说自己是怎么打赢伯纳德·莫尔威斯的来着?
“当然没有…是我在开会前就先告诉他们,无论你提出什么计划,都不准明确反对。”年轻骑士轻哼一声,忍不住抱怨道:
“否则就以克洛维和帝国的关系,还有你之前曾经击败过他们的经历,这场会议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帮自我意识严重过剩的帝国骑士,竟然全程没有打岔拆台,居然是提前安排好的…惊讶之余安森也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路易,实在想不到老实人居然也有世故的一面。
“真是太感谢元帅大人的照顾,实在是令在下感激之至,不知该如何报答!”
“你再这么假模假样,我就去把扬帆城的帝国骑士找回来了。”路易的脸色明显是开始不高兴了:“他们可是很希望能和您这位大演说家辩论一番的——当然,是全体。”
“啊那还是不必了!”
安森从容熟练的举双手投降,陪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封拆开过的信递给路易:“这个…就是我必须要隐瞒的东西。”
年轻骑士好奇的接过信笺翻阅起来,接过还没看到第二行就猛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震惊了:“他、他们……”
“圣战军内部的军官,希望向我们高价走私一部分物资。”翘着嘴角的安森微微颔首:“这是一位刚刚获取了费尔南多军团抵达黑礁港情报的密探,成功打入圣战军内部后获取的情况。”
“大致来说,就是圣战军内部有一批‘有识之士’,在黑礁港之战后充分认识到战争不可能在冬季前结束,并且前后几场战斗获得的荣誉和土地很多,但真金白银寥寥无几,于是想到了走私挣外快这个绝妙的点子。”
“但这种事情不能外泄,尤其他们准备拿来贸易的物资大头貌似还是军火,就更不能暴露了;必须用更加合理的方式,变成因为各种意外愿意造成的‘合理损失’,比如说……”安森意味深长的看向路易。
“被敌人伏击和…盗窃?”路易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说话都结巴了:
“这、这这应该路德维希少将,或者某些军官私下密谋的事情吧,应该不至于……”
“是博雷·勒文特部下的一位骑士长,也是他的副手和亲戚,正统勒文特家族血脉后裔在背后主导此事。”
安森干脆利落的击碎了年轻骑士最后的幻想:“貌似为了攻克黑礁港,勒文特家族出力不小,还有一个他们家的风骑士天赋者死在你手里了…损失这么大,论功行赏的时候博雷·勒文特却拿不出太多真金白银奖赏。”
“至于领土嘛…有教会的统帅部在,勒文特家族和教会又关系莫逆,没有统帅部开口谁也不敢私自瓜分领土,就算要分,黑礁港除了城镇比较值钱,剩下的在帝国南方出身的勒文特家族眼里,应该也不是特别看得上。”
“既然如此,他们当然就只能从别的方面灵活就业,劳动致富了。”
路易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一场貌似轰轰烈烈,充满了悲壮,光荣,背叛,忠诚,以觉悟和信仰铸造而成,规模空前的大圣战……
到头来,竟然也不过是一群人捞取好处,挣外快的遮羞布?
第四百二十五章 豆子汤的温度
圣战军经商,勾结敌人倒卖军需,规模甚至直接牵连到最高层指挥官,这种在路易·贝尔纳听起来匪夷所思,简直不敢想象的事,在安森看来……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远的不说,风暴军团自己就是个假装军队实际上分工明确,目标专一,对全体员工与股东们高度负责的集体企业,商业基因几乎从建军之初就具备了;在瀚土倒卖军火,在新世界开工厂,倒卖原材料,拓荒垦殖,做保险,金融甚至是奴隶贸易……
不想办法经商搞钱,难道真要靠本土开的一点点薪水养活军队?
至于和敌人做生意,那就更正常了;所谓的战争本就是高层一拍脑袋,为了自己不切实际目的或者野心而进行的奢侈游戏,和下面真要去拼命的军官士兵们有什么关系?大家在战场上打生打死那是工作,私底下能有多大恩怨?
既然没有恩怨,为什么不能偷偷把和自己也没啥关系的物资倒卖出去,补贴下自己的生活?
什么,物资紧缺?物资紧缺那就不能打仗了,对啊,不能打仗或者打败仗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想尽办法搞钱喂饱了整个军团,制定了至少相对公平的分配机制,确保风暴军团从上到下都有稳定收入并且以集体形式牢牢绑定,才没有出现相同的情况。
“说的没错,这才是军队平时真正的样子啊。”
红手湾的地牢里,脚上挂着镣铐的伯纳德端着杯豆子汤,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别说是这次的圣战军,就算是以往历次大战,我为那些赫赫威名的帝国统帅们担任参谋时,最头疼的事情一个是军粮,另一个就是钱呐。”
“每次开拔,陛下那边能给到的军饷和补给要么拖欠,要么打折扣,不可能全部指望,能满足三分之二都算是被重视了,剩下的三分之一肯定是要自己想办法的。”
“通常来说选择无外乎在搜掠征缴,或者得到当地豪门和贵族支持,把供应军需的商人活动成某个富饶集市的包税人,再给他们独家战利品的收购权,也有提前把还没打下来的土地承诺出租甚至卖出的情况……”
“反正无论用什么方法,军饷和战前的奖赏是必须保证,而且要努力兑现的;粮食是一定要跟上,万万不能被切断供应的。”
伯纳德像是抱怨人生的老头一般,啰啰嗦嗦道:“在此之上食物种类是否丰富,军装是否整齐,武器是否有保障…这些统统都不重要,毛病重重也无所谓,因为敌人多半也是相似的情况,我说的没错吧?”
“完全正确。”
安森深表赞同的点点头,以他对克洛维王家陆军的了解,只可能比伯纳德形容的情况更糟,不会更好。
当然帝国和克洛维军队区别的地方其实很多,一个是封建契约下的“血税”,一个是完全靠金钱驱动的职业和业余雇佣兵,一个依托层层领主和封建庄园动员,一个是在城镇乡下靠流浪汉,失地农民,工人,外加偶尔还要动用军队强迫凑人头……
除此之外,二者真的区别不大。
“所以你跑来找我究竟是为什么?”
抿了口热豆子汤润润喉咙,伯纳德不解的轻笑道:“你已经有计划有渠道了,完全可以独自和圣战军内那些渣滓们贸易,拿到你现在最需要的军火和粮食,根本不需要我的人脉和帮助。”
“更何况…就算路易开口,你也不可能轻易放我离开的对吧,克洛维的忠臣,卢恩家族的跟班安森·巴赫总司令阁下?”
“完全正确。”
安森毫不在意的耸耸肩,算是默认了对方的嘲讽和挖苦:“伯纳德·莫尔威斯阁下您实在是太危险了,危险到有没有您,圣战军对自由邦联的威胁几乎是两个不同的层级;不先想办法把您控制起来,我可没有打赢这场战争的自信。”
“但说不需要您的帮助那未免也太夸张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您是整个圣战军作战计划的直接参与者,对物资储备,军力配比和部署情况,后续补给线的组织,应该都是有所掌握的。”
安森略微凑近,端起满是热汤的茶壶为对方斟满:“没有这些情报,我们也不敢冒然和对面接触。”
先讨好的捧一下对方,然后再表明自己的真实意图,当然这只是开始——和老实人路易不同,跟伯纳德这种人打交道,不拿出点实际的对方是不可能答应的。
“你们居然连这种情报都掌握了?”
果然,伯纳德只是表示了惊讶却并未否认,旋即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也对,路易大概是不会对你隐瞒什么的。”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让我帮忙可以,但必须是有条件的。”
“这当然,要求还请尽管提。”安森一脸的和善微笑:“只要合理,一定尽全力满足您。”
合理,那就是说放我走这件事肯定没戏了…伯纳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脸上的表情倒是一切正常:
“别的姑且不谈,待遇方面某些起码的应该满足吧?我好歹是帝国监军,堂堂御前大臣,不要求你们多夸张,正常的居住环境,打扫卫生和负责起居的仆人,健康的饮食,葡萄酒还有烟草之类日常必须的消费品,应该不是很过分?”
“再有…我听路易说你们准备撤退到冬炬城,是不是可以提前准备下把我安置过去?红手湾毕竟离前线也太近了,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可不觉得这里能挡住圣战军的进攻。”
“正式的安置工作,可以等你们和圣战军里那些想挣外快的家伙接头之后,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别等到圣战军打来了再转移,你们不放心我更不放心。”
总而言之,基本都是些比较正常的要求,甚至都没要求把邦联手中的圣战军俘虏交还,可以说是相当贴心了。
安森微微颔首,举起自己的茶杯倒了些热豆子汤:“那…成交?”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无非是进一步试探自由邦联的底细,看看我们有没有利用价值;你和贝尔纳,罗兰家族那些北方豪门结盟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伯纳德也露出了煞有其事的严肃表情,缓缓举起酒杯:
“成交。”
答应的这么豪爽,看来是对自己的基本盘很有信心啊?你等着,只要让我有拉拢各个殖民地代表的机会,自由邦联早晚要变成贝尔纳和罗兰家族的产业!
各怀鬼胎的两人真诚的碰杯,在四目相视的皮笑肉不笑中将热豆子汤端到嘴边,一饮而尽。
然后…都被烫着了。
“哦噗————”
……………………
强忍着舌头疼,表情都有些扭曲的安森离开了地牢,用手势吩咐卫兵继续严加看管,然后自顾自的朝议会临时安排的休息室走去。
回到房间时,已经提前抵达红手湾的塔莉娅正坐在沙发上,旁边还放着提前准备好的温水和冰块;甚至都来不及感谢的安森端起水杯慢慢喝光了温水,又拿起冰块含在嘴里,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肉体层面的孱弱,这就是咒法师无法避免的短板之一啊。”塔莉娅叹了口气,抬手拦住了某人伸向朗姆酒瓶的右手,惋惜着又递来一杯温水:
“安森如果没有成为咒法师,而是掌握了血魔法的话就好了。”
这,我又不是主动要求成为施法者的…安森一脸轻松的笑了笑:
“是啊,真要那样的话就好了。”
少女微微眯起眼睛,款款落座在某人身侧的同时小脑袋一歪,嘴角露出了玩味的弧度:“撒谎。”
“以安森的性格和习惯,就算是选择黑魔法也不可能成为血法师的;只要还有希望,就不会主动和敌人爆发正面冲突,怎么可能会选择最容易暴露的血魔法呢?”
被一下子戳破了真实想法的安森说不出话,只能尴尬的继续微笑。
“说到正面冲突,秩序教会的裁决骑士团似乎已经开始行动了,很有可能会跟随下一批帝国的圣战军团抵达新世界。”不等少女主动开口,他就主动转移了话题:
“自从和守墓人交锋的那一夜后,塔…卢恩就没再主动出面和我直接交流过,祂…有要面对教会的准备吗?”
归根结底,至少教会表面上给出的出兵理由就是讨伐卢恩,但因为各种原因,到现在所有人似乎都把这个当成借口;除了极少数知道真相的人,连眼下最倒霉的各殖民地代表也不觉得把卢恩家族交出去就能解决矛盾——何况他们还办不到。
可等到战争彻底进入白热化阶段,裁决骑士团正式登场,百分百会有人提出这件事,安森不可能不提前做打算。
“面对教会的准备…当然是早就已经开始了啊。”塔莉娅困惑的眨了眨眼睛,脸上仿佛是“我以为你知道”的表情:
“不仅仅是面对教会,父亲为了确保卢恩家族能万无一失在新世界站稳脚跟,可是已经亲自出面,协助过安森和自由邦联不止一次了啊。”
“唉?!”安森瞳孔骤缩了下:
“亲自出面还、还不止一次?”
“嗯唔,让塔莉娅想想…直接加上间接的,应该有三次以上了吧?”少女微微颔首:
“第一次应该是在守墓人之战以后,大范围扭曲了新世界的生命,抑制了野兽的野性,同时加快了植物的生长速度;而且因为新世界土著民对魔法十分敏感,父亲就利用了这一点,用很微弱的气息让他们缩小了活动范围,没有对殖民地造成影响。”
“第二次则是间接的…因为幽渊之主被父亲击杀,但其所赖以存在的扭曲领域,幽渊之海并没有被摧毁,苟延残喘的幽渊之主想快速恢复需要利用领域的机制,进行大范围的牺牲献祭,也就是说……”
“过去几个月,汹涌海上的船只遭遇风暴遇难的概率,应该特别的高。”
安森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下。
“第三次就在刚刚过去的五月,父亲…似乎夺取了幽渊之主对其扭曲领域的部分控制,影响新世界沿海的鱼群的活动和潮流方向;最近白鲸港的几次渔民丰收,圣战军的舰队行动规模受限,都有这方面的原因。”
塔莉娅轻轻抬头,祖母绿色的眸子望向安森:
“作为使徒,对现实世界进行干涉是非常冒险的行为,每一次大范围干涉都形同于世界为敌;但对父亲而言亲爱的安森,似乎也已经是对祂很重要的存在了。”
“一定是理解了塔莉娅的良苦用心,终于将安森当成家人看待了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望着满脸幸福的少女,“家人”安森心里只有震惊。
原本在成为亵渎法师之后,自己的“洞察”异能和领域应该可以清晰觉察到范围内所有魔法气息所造成的扭曲,结果面对卢恩,自己竟然连一点点反应都没有。
亵渎法师和使徒…差距大到这种程度吗?
实力强大到可以悄无声息扭曲世界的使徒,秩序之环教会真的有办法猎杀吗?
就在他整个人都陷入深思的时候,幸福的塔莉娅轻快的走到一旁,从自己携带的行李中取出一个漂亮精巧的笔记本,默默推到他面前。
“这是……”
“这就是塔莉娅此次一定要来红手湾的原因。”少女开心的轻声道:
“威廉·戈特弗里德,您的那位‘顾问’…已经把圣艾萨克笔记中最后一部分的内容破译完成了。”
完成了?!
一脸意外的安森从少女手中拿过笔记本,立刻翻开;笔记上的文字十分娟秀,断句和标点符号都用得十分有水准,甚至不同的地方还特地用字符的大小,颜色进行区分,便于阅读。
很显然,这肯定不是某个草书达人翻译完成的原本,而是眼前少女转录的。
翻开写满目录和标注符号注释的第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无比醒目的大字:
“血肉之躯的人类,是没有出路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 教会的存在意义
“……每一样工具在诞生的瞬间就被赋予了价值,钢铁用来铸造,螺丝钉用来固定钢铁,螺帽固定螺丝钉,扳手用来拧螺帽,钢铁再拿来铸造扳手…无论它诞生的原因为何,它都是有价值的。”
“我们…人类…没有。”
“我们可以赋予工具,或者一切我们所能支配的东西价值,却唯独不能赋予自己;所以某些大聪明们就认为,这是需要更高级的存在来完成的一项使命,比如他们信口开河,瞎编出来的神灵。”
“我们一边强调,自己是特殊的;同时不断说明这并非自满得意,而是更高级的…你们都没见过的…我们大概也没见过的…某种只存在于噪音和鬼画符里存在的…无上的意志指认的!”
“所以人类是一种‘高级多功能扳手’,无上意志永远玩不腻,孜孜不倦的驱使我们去干各种匪夷所思,毫无逻辑,自相矛盾的使命。”
“而且你猜怎么着,我们大多数事情都干得很糟,以至于那个赋予我们价值的神灵看上去特别像个大冤种;但在对付某些不信命,拒绝承认这种价值,或者觉得自己有别的价值的同类方面…哦吼吼,我们做得棒极了!”
“那我们可以抛弃这种被赋予的价值吗?不能…即便是骗局,我们也确实找不到第二种让‘人类’有意义的方式了,即便这份意义很可能没什么意义。”
“因此我亲爱的拖雷,这就是我的答案,血肉之躯的人类是没有出路的。”
“作为一个集体,我们太难有什么明确并且能持之以恒的目标;作为个体,我们的上限显然无法和施法者相提并论;我们有点儿像培养皿中的标准单位,在数量和质量上都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为更优秀的存在提供诞生的基础。”
“所以…看在我浪费了这么多口水的份上,能麻烦你不要再宣传什么我是‘秩序之环神选者’之类的弱智言论了吗?因为我说真说不出更多让人沮丧的言论了——让一个天才干这种事情,你有浪费社会资源的嫌疑啊……”
看起来是这部分笔记的内容,仍然是艾萨克和这个叫“拖雷”的人继续之前关于宗教方面的讨论,并且提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词汇。
神选者。
作为圣艾萨克学院的毕业生,“前安森”确实有关于这方面的记忆;称呼的起源是“神选者册封事件”…艾萨克研发并改进后的蒸汽核心进入量产阶段,同时克洛维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胜利,彻底奠定了对南方的控制。
象牙宗(求真宗)于是向卡洛斯一世进言,册封功绩卓著的艾萨克为“神选者”,以此强化教派地位;而这位克洛维国王也乐得好友在宗教方面地位更进一步,准备了隆重的册封仪式,最后却因本人的强烈拒绝而草草结束。
此时距离圣艾萨克之死,还有三年半。
换而言之,笔记中的时间应该也是在这一年前后——圣徒历前三年——之内,大概可以看出随着研究推进,圣艾萨克对自己出身的求真宗越来越不满,挖苦讽刺已经不屑于隐瞒;而包含浓厚科研与教育精神的求真宗则通过不断完善理论,越来越像是一个大众化的,服务于统治集团利益的教派。
至于文中所提到的“拖雷”…安森怀疑这八成是个昵称,因为艾萨克好像就没有认真称呼别人的习惯,真正的名字应该叫特勒·塞耶。
此人是艾萨克时代的真理会核心人物之一,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学术成就,但却是求真宗教育方面的专家。
圣徒历四十七年后,年近八十三岁的特勒选择加入教会,主持成立了如今的修道院体系,整理求真宗的大批研究成果和藏书,用于培养教会学术方面的人才——可以算是小书记官艾伦·道恩的祖师爷。
但为什么艾萨克会把这段内容记录在他的笔记里?虽然这个人确实喜欢记录些有的没的,可一方面此时已经是圣徒历四十四年,他的差分机研究应该已经接近尾声,另一方面艾萨克十分厌烦宗教,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吵赢了拖雷?
越想越困惑的安森只能翻开第二页,继续看向后面:
“…八月六日,在认真整理了材料后又和那位使徒朋友聊起了关于‘我既世界’的理论,不出意外遭到了对方的无情嘲笑;我真的越来越觉得他好像知道的很多,但就是不肯直白的告诉我,只能一遍遍的在他这里试错。”
“不过这次略微有一点不同,他终于告诉我关于进阶亵渎法师的事情最好先缓缓,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的我已经达到了某种临界点,哪怕没有他的帮助,独自升阶也是有可能的。”
“但按照他的说法,这样十分危险,因为我不可能三大魔法同时升阶,必然会落入到某一种当中,而后大概率与另外两种爆发冲突,突变或灵肉分离成某种诡异的存在,都是有可能的。”
“我问他有没有解决的方法,他却说什么‘如果只有两种的话,倒可以在互补方面考虑’——这不是废话吗?!”
“哼…就算你不肯说,我亲爱的‘巴贝奇’(啊想起来了,就是他的差分机原型机——安森)也已经给出结果了,亵渎法师的关键在于积累,也就是三大魔法中任意的突变完成了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所以普通的升阶并不适用于我,这也是祂反对的缘由;我等于是抄了捷径实现了其他施法者一辈子也可能完不成的积累,升阶等于考试作弊的人主动自曝。”
“既然如此,那作弊的人要怎么进入下一阶段呢?嘿嘿嘿…当然是绕开‘升阶’的过程啊。”
“这么做诚然会出现很多问题,比如没有升阶,我当然就不可能拥有咒法师的‘扭曲领域’,就像没考试你当然不可能有学位证明——但这并不妨碍你找工作。”
“毕竟归根结底,我需要的仅仅是更加漫长的寿命,以及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年龄增长引发肉体衰老,进而让思考能力出现衰退,除此之外并不在乎。”
“这一次我的那位使徒朋友终于肯透露些东西给我了,警告说这种做法很可能会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尤其是在有了差分机之后——掌握这种方法的人,完全可以大批量‘制造’出他们想要的施法者。”
“那是当然,在理性与探索精神的时代,任何只要能总结出行之有效规律东西都可以成批量的诞生,这是一种莫大的进步。”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位使徒会对这种东西感到警惕,他可是非常渴望旧神派时代的回归的,这东西如果成功了,生产‘施法者大军’重新统治世界,恢复大计划荣光什么的…完全不是没可能啊!”
“不过祂说得确实有一定道理,这种技术不同于之前的蒸汽列车,需要更谨慎一些…嗯,还是不要发表出去为好……”
笔记的内容,到这里戛然而止。
当然后面还有不少东西,但基本上都只是写随笔和日记,从蒸汽核心生产工艺的改进,到“今天喝咖啡时连着打了四个嗝,哈哈哈哈……”这种脑子一热记下来的,零零星星有几十条。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深深吐了一口气,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的安森缓缓抬起头,和坐在自己身侧的塔莉娅四目对视: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艾萨克一定要用古代符文来加密自己的笔记了。”
少女微微颔首,露出了同样深以为然的表情。
利用三大魔法特性抄近路,通过差分机验算强行绕开升阶,最终可以以高成功率“批量制造”施法者,这……
过去安森还曾经觉得教会封锁求真宗的知识和圣艾萨克的研究成果,就是单纯希望用这种方式进行技术垄断,控制各国的发展速度。
现在想想这种做法未尝没有道理,艾萨克·兰德…这个鬼才创造出的东西,恐怕并不是这个世界能够立刻全部承受的;一旦完全放开,甚至只是不加以对技术的研究限制,都有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特勒·塞耶,还有其他真理会成员之所以愿意加入秩序之环教会,恐怕也是有着这方面的顾虑。
反过来说,得到这些技术的秩序之环教会真的仅仅是保存和封锁这些技术,没有进行任何突破性质的研究吗?
显然不可能。
“威廉·戈特弗里德告诉塔莉娅,古代符文虽然被教会列为重点的禁忌研究项目,但内部对其有所了解的教士并不在少数;当然,绝大部分都未能真正参透圣艾萨克的真实想法,但并不意味教会对这些研究一无所知。”
少女缓缓开口道,祖母绿色的眸子里隐隐包含了几分恐惧的光彩:“否则的话,他也不至于被审判官追杀,被迫逃到新世界。”
安森的表情有些凝重:“你是说……”
“我们或许要做好…应对被成批制造出来的…施法者的准备?”
……………………
汹涌海,某个不知名水域。
昏沉的天空下,一支庞大的舰队迎着汹涌的波浪,在风雨呼啸的大海上艰难行进;并且每艘船都是破破烂烂,惨遭蹂躏的模样。
有的桅杆断了一根,有的甲板上坑坑洼洼,有的两侧船壳上甚至在不断的漏水,有的船头上的雕像不翼而飞…可以说一个比一个可怜,一个比一个倒霉。
然而就是这么一支舰队,却在危机四伏的汹涌海上坚持行进,仿佛是受尽了无数苦难的苦行僧,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披荆斩棘,不顾一切向着心目中的圣地前进。
“嗯,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
舰队旗舰的船舱内,上气不接下气的德莱克一边擦着汗,一边看着自己刚刚修补好的船舱破洞,用很不确定的口吻道:“虽然没能完全修好,但坚、坚持到达扬帆城应该没问题!”
“那真是太感谢了!”
一旁两个水手连忙道谢:“自从船工死在了上一场风暴之后,我们这些人都快被逼疯了,要不是有您的出现,真不知道这船会不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了!”
“哪里哪里,你们之前的修补其实就已经很成功了,我也只是在诸位的努力上稍微做了些调整而已。”伪装成船工的德雷克陪笑道:
“如果不是诸位伸手搭救,我恐怕早就在海上淹死,饿死或者渴死了…这种程度的修修补补和诸位的恩情比起来,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不不不,您的功劳还是很大的,这一点绝对不容置疑……”
一看到他还在推辞,两个水手连忙表情严肃的强调道——他们还准备继续让这位“捡来的”船工继续帮忙,把其它舰船上的破损也修整一番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吹捧,原本陌生的气氛逐渐变得热络了起来;就在德雷克准备更进一步,透过两个水手了解下这艘船和整个舰队的时候,一个略显诙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那个…船舱已经修补好了吗?”
还在喜笑颜开的三人立刻面色愣住,同时扭头望向身后。
一个穿着长袖风衣,歪戴着三角帽的年轻人抱着肩膀,露出了脖颈上的金属饰品,靠在入口的墙壁上冲三人笑道:
“没别的意思,我听说船上有水手救了一位圣战军落难船工,正好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过来看看。”
话音未落,面色骤变的德雷克就猛地低头弓腰,瑟瑟发抖的蜷缩起上半身,就像是遇到了自家领主的庄园佃农。
“已经修好了,菲勒斯爵士,多亏了这位船工。”旁边的水手赶紧替他回答道:
“不仅如此,他还答应要帮忙修理其它船上的破损,保证会让我们顺利抵达扬帆城!”
“哦秩序之环保佑,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被称作“菲勒斯”的年轻人一脸惊讶,歪着嘴笑道:“我猜…这大概也能从侧面证明,我们都是被神眷顾着的吧?哈哈哈……”
说完,这位突然傻笑起来的军团长转过身,一摇一晃的走出了船舱,只留给三人一个背影;狭窄的船舱内,低着头的德雷克依然在瑟瑟发抖,不敢直起腰来。
没有错…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个人绝对就是菲勒斯;堂堂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副官,竟然也成为了圣战军的六个军团长之一?
可为、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天赋者的气息呢?还有他脖子上的金属饰品看起来好像是教会用来限制旧神派的刑具,难道说裁决骑士团的骑士……
是个施法者?!
第四百二十七章 被孤立的勒文特
此刻的德雷克脑海里一团乱麻,惊恐和困惑同时在胸口里盘旋,某种近似于“大的要来了”的不安像甲板上的海风,裹挟雨水呼啸着灌进自己的耳朵。
神情恍惚的他用力抽动了下喉咙,抬头看向那两位已经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水手,拼命隐藏住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的问道:
“刚才那位…菲勒斯大人,难道说就是……”
“没错!”
不等他话音落下,水手就立刻开口回应,而且满脸的骄傲和自豪:“他就是我们这支圣战军的军团长,了不起的菲勒斯爵士!”
“你也一定注意到,他特别的年轻了对吧?那正是因为连他还有我们这整个军团在内,原本都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
德雷克赶忙瞪大眼睛,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故意装得惊讶无比:“这、这是为什么?”
“这个呀,就要说到圣战军组建之初的事情了。”四目对视的两个水手神秘一笑,你一句我一句的娓娓道来:
“据说当初秩序之环教会钦定军团,准备集结十二万大军六大军团讨伐异世界,各教区分别征兵;结果胆小怕是的克洛维人竟然只肯集结一个军团,导致圣战军出现了缺口。”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菲勒斯爵士主动挺身而出,愿意为帝国征召第四个军团;他没有向皇帝索要一个铜板的军饷,卖掉了全部家产和庄园,号召秩序世界所有的秩序之环信徒加入他的军团。”
“而他成功了…靠着坚定的信仰和惊人的毅力,无数优秀的骑士纷纷加入到他的麾下,随即又有数不胜数的信徒们慕名而来,组建起了圣战军中规模最为庞大的军团!”
坚定的信仰和毅力,对对对…德雷克不自然的抿了抿嘴巴,顿了一下接着问道:“那、那这么说,两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加入的?”
“啊,你说我们?”水手指了指自己,随即笑了笑摆手道:
“那当然不是,或者说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哦,所以主要原因是……”
“主要是钱。”水手无比诚实道:
“秩序之环教会停止了所有沿海港口的贸易,我们也没得选,只好加入圣战军讨生活了)——当然信仰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啊,那是肯定的!”德雷克赶紧陪笑道,眼珠快速转了转:
“也就是说整个军团,大家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军团长大人,都不怎么了解?”
“呃…不能完全这么说吧?”水手微微蹙眉:“有些事情大家还是知道的。”
“比如?”
“比如…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架子还很好说话,但菲勒斯爵士其实是个非常严厉的人。”旁边的水手补充道:
“凡是他制定的规矩,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遵守,否则就会被丢下船,作为献给幽渊之主的祭品…我们之前有两个船工,就是这么死的。”
“没错,而且规矩也只有两条,非常好遵守。”另一个水手也是心有余悸的表情:“第一,不准进入船长室,连从外面向里面偷窥,或者趴在门外偷听也不行。”
“第二,除非得到批准,任何人也不能碰货仓内有菲勒斯家族纹章封条的箱子,菲勒斯爵士的扈从骑士们每天都会在那里监工,一旦靠近就会被警告,到达上限就会被处刑。”
德雷克心中一怔。
不准踏入的船长室,贴着封条还有专人看管的神秘箱子?
很好,他已经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
正当圣战军最后主力军团即将抵达新世界的同时,刚刚在黑礁港落下帷幕的战火已经再度燃起,刚刚取得两场“大捷”的圣战军,根本连获得喘息的将时间都没有。
作为战争中被进攻的一方,新大陆军团完全没有像圣战军期待的那样瑟瑟发抖,拼命构筑防线准备挨打;主力军刚刚抵达红手湾不久便迅速折返,铺天盖地向黑礁港袭来。
但全圣战军上下对此毫无察觉,甚至不知道最近的敌人已经迫近到黑礁港三公里之内,站在高处抬眼一瞧都能相互看到的程度。
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新大陆军团采取了安森的“弹性防御”计划,被调动起来的一千名步兵和超过五千名骑兵以零零散散,半营甚至半连为单位展开活动,以大大小小的殖民地就落,矿坑,农场为基地,分布在从黑礁港到红手湾之间辽阔的旷野间。
因为各个殖民地到最后都没能统一军装的缘故,这些新大陆军团的士兵甚至不需要伪装;把枪一藏,收起十三星环旗,和普通殖民者根本没区别——因为就是没区别。
当然,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的…执行“弹性防御”的同时,亲率两万新大陆军团主力的路易也真的在红手湾忙于修建防御工事,尤其是在捕奴港,白鲸港和红手湾三个地区继续之前没完成的岸防炮台。
这种能够抵御海上攻击的大型工事修筑起来并不容易,消耗的人力和物力对自由邦联更是天文数字,但至少看上去很唬人,让圣战军相信邦联眼下无意更没有余力发起反攻。
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好不容易连续攻克两个殖民地的圣战军发现,他们别说组织进攻,就连维持治安,控制整个殖民地的人力都抽调不出来了!
先是路德维希军团在扬帆城之战损失颇多,火炮几乎全变成了新大陆军团的战利品;紧接着亚瑟军团监军被俘,一万人直接全灭,又在灰鸽堡之战损耗了不少。
唯一没怎么伤筋动骨的博雷军团,是三个军团中规模最小的一个,偏偏博雷·勒文特既想要保持在扬帆城的存在感,又不肯和别人分享黑礁港,同时在两个城镇都驻扎了军队,还不允许其它军团入驻黑礁港。
千辛万苦终于抵达新世界的费尔南多军团,就直接被博雷·勒文特拒之门外;领军的费尔南多·赫瑞德恨不得当场火并,但他的军团物资已经所剩无几,船员和士兵还大面积染病,根本无法立刻投入战斗,只能狠狠的掉头前往扬帆城驻扎。
如愿以偿独占黑礁港的博雷·勒文特,手中一万人的兵力仅仅控制城镇都够呛,更别说派出军队掌握整个殖民地。
但实际上他也是有苦说不出…所有人都知道勒文特家族天赋者众多,但反过来说封臣和扈从骑士的数量,也是其他豪门的几倍甚至十几倍;战场上这些血亲是他绝对可以信任的核心力量,战场外他们也是需要有回报的。
普通圣战军士兵的奖励可以拖延,但这些亲人的封赏必须立刻满足;一场黑礁港之战,得到的财富寥寥无几,那就只能把黑礁港周边的土地分封出去了。
霸占黑礁港不说,还仗着和教会的关系硬提前分封领地…博雷·勒文特和其他军团的关系直接降到了冰点,连军团内现在公认的“好人”路德维希,都不再派军队协助博雷·勒文特管理殖民地,各种会议结束了也不把结果和内容通知他。
被孤立的博雷军团只能独自控制黑礁港,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得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领地,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麻烦——整个城镇几乎被安森完全搬空,仓库里别说补给,耗子看了都要痛哭流涕。
于此同时,那些理论上应该在他控制了城镇后主动宣布接受统治的殖民地、庄园的首领一个也没有出现;两眼一抹黑的博雷·勒文特只好派出军队搜索,然后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潜伏在各个聚落新大陆军团的热情款待。
面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训练差装备差,但是战斗热情和士气爆棚的“民间武装”,博雷·勒文特反倒情绪镇定。
他不久前才从留在黑礁港没走的部分“忠诚派”那里打听到,之前殖民地叛乱的时候,围攻黑礁港的伯纳德·莫尔威斯才刚刚把整个黑礁港外围血洗过一遍,基本是达到了人畜皆亡,鸡犬不留的地步。
再加上亚瑟·赫瑞德攻破灰鸽堡时,险些被一位据说是自由邦联领袖的少女拉着同归于尽…新仇加旧恨,黑礁港本地人要能对他们帝国圣战军热烈欢迎,那才是真的有鬼了。
果不其然,很快博雷就得到情报,在黑礁港周围突然涌现出大量规模不一,几十或近百的“暴动武装”,四处伏击,截杀圣战军的补给队和巡逻队,甚至公然在城镇外围的农庄纵火,焚烧农舍和耕地,劫掠集市和仓库。
于是刚刚才打完一场战斗的博雷·勒文特不仅不能让军队休整,还得立刻镇压叛乱,否则他麾下的圣战军连补给都跟不上。
但和他们这些外来的入侵者相比,新大陆军团显然更熟悉当地的地形,甚至还能得到部分殖民者的帮助,小股军队的追击根本不可能追上;没等抵达现场,早就已经作鸟兽散,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样反复折腾了几十次,焦头烂额的博雷·勒文特干脆放弃了征服外围殖民地的打算,干脆据守城镇还有周边的庄园,同时低声下气的向扬帆城认错,表示愿意让出黑礁港部分利益,只求赶快运一些补给过来,最好还能带上援军。
结果他一问才知道,倒霉的居然并不是只有自己。
首先遭遇类似情况的,当然是同样拿下破城功劳的亚瑟·赫瑞德——灰鸽堡是个内陆殖民地,扬帆城要给他送补给只能河运加陆运,还要途径一部分肯定不安全的山区。
结果就是此前始终非常消停,从殖民地独立战争后就再没露过面的土著民部落,居然又开始暴动了。
可怜的亚瑟孤零零一个人守在被群山包围的灰鸽堡,部下是减员半数的圣战军和路德维希提供的援助,占领的殖民地无时无刻不在遭受袭击;贵为军团长的他已经化身救火队长,每天在散布在丘陵山林间十几个殖民地间来回奔波,从打赢战斗后再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这种时候如果只有扬帆城一片祥和太平,难免会引起别人怀疑;于是在路德维希暗中授意下,无信骑士团联络城内的自由派,在北部的地区的矿井和农庄里掀起暴动,罢工的矿井工人和佃农拿起铁锹和锄头抗议,要求把扬帆城还给真正的总督——路易·贝尔纳。
面对博雷·勒文特的求援信,聚集在扬帆城的三大军团军团长们一边镇压暴动,一边警告博雷最近不要惹是生非,更不准擅自出击,让情况继续恶化。
博雷·勒文特欲哭无泪,他现在连出黑礁港都困难,哪还有能力发动进攻?
但他不知道,虽然军团进退维谷,可以勒文特家族骑士为首的军官们倒是赚得盘满钵满,着实是通过圣战,实现了人生价值和财富自由的双丰收。
他们以得到的领地当做库房,一批一批的向新大陆军团高价兜售圣战军的军火;每次出完货就立刻相应军团长命令“外出剿匪”,不管成功了还是失败了,都可以借故损失一大批物资,然后申请援助。
嗯,你说圣战军为什么总抓不住截杀补给队的袭击者?因为这表面上是一次袭击,实际根本就是客户上门提货;别说袭击者,他们连这些人截杀后向哪个殖民地聚落撤退都一清二楚,百分百确保客户和货物的安全。
至于最让博雷·勒文特百思不得其解的,为什么每次敌人都能将仓库抢掠一空,当然因为仓库本身就是空的,货早就被转移了;新大陆军团袭击只是做做样子,让这些圣战军的军官们有继续进货的借口——基本等于是售后服务。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想要彻底隐瞒所有人当然不可能,尤其是手握补给大权的扬帆城;于是富有“共同富裕”精神的勒文特骑士们,很早就联系上了扬帆城几个军团的军官,顺利打通了物流体系的上游通道,实现了供需体系的高度结合。
在路德维希协助下,无论博雷·勒文特申请多少物资,扬帆城都会打个折然后爽快批复;以至于双方贸易都已经兴旺发达,这位军团长当然还被完全蒙在鼓里,毫无察觉。
一场血与火的圣战,就在以这么残酷又荒诞的方式上演着,默默来到了六月的尾声。
距离冰雪降临的冬季,还剩下四个月的光景。
第四百二十八章 贸易额
红手湾,新大陆军团北段防线。
正当博雷·勒文特还在因为治安战焦头烂额的时候,路易和安森这边刚刚收到了从黑礁港“寄来”的第一批快递。
穿过三公深,两公尺宽的堑壕坑道,两人来到了还在修建中的一处炮兵阵地,周围到处都是热火朝天,忙碌着夯土垒砖的士兵们,以至于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两人已经走进了工地中央。
在他们面前的是整整齐齐摆成两排,崭新的十六门四磅炮和十门八磅炮,每一门都装备着配套的炮车和牵引装置,看上去就好像是刚刚出厂没多久一样。
当然这就是刚刚出厂的,更准确的说是伯纳德·莫尔威斯为了亚瑟·赫瑞德的军团,专门从骁龙公国的皇家军工厂订购的新产品。
而就在这些火炮旁边摆放着一摞摞整整齐齐的武器箱,看标识里面放着的应该是步枪一类的武器;按照一箱三枝枪的标准,仅仅是这个当做临时转运场所的工地,就放着至少三百支步枪。
不过和真正的“交易大头”相比,这些东西都还不算什么…几十辆满载的弹药车堆满了整个工地的所有角落,几乎连正常进出都变得有些困难,让周围还在忙碌的士兵们胆战心惊,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落下火星,把整个阵地都炸上天去。
只是他们显然多虑了,全部这些武器装备,枪支弹药的木箱外都贴着严实的封条,根本就是从出厂之后别说被打开过,根本就始终纹丝未动。
看着这些崭新到不能更新的“快递”,饶是路易已经有过心里准备,仍然被吓了一跳:“这、这些都是圣战军的军官们,同意卖给我们的?”
“没错,而且是高于市场价三倍的价格。”安森点点头,表情像是有些漫不经心:“当然,这些还不是全部。”
“不是全部?!”路易一脸惊愕的看向他。
“我们眼前这些,差不多只占这批货的十分之一吧…因为离得近又正好要加快军队换装,就让负责押运的部队直接送到阵地这边来了。”
轻描淡写的点点头,安森指了指红手湾的方向:“另外还有些不适合部署在阵地这边的,一些可以当做战备储存的,一些最好暂时先不要被对面发现的…现在应该都在红手湾的库房里。”
“……比如?”
“比如…啊,多谢。”轻声道谢的安森从身后的小书记官手里拿过清单,随意翻看了几眼:“比如两千双军靴,外加绷带,烈酒,药品,绳索,还有两百箱手雷,一百箱博尔尼步枪,一百箱加兰步枪,一百箱米勒线膛猎枪……”
由于重视炮兵却不重视步兵,加上幅员辽阔,帝国并未出现像克洛维陆军被“莱顿军工”一家独大的情况,各大公国甚至中心城市都有自己的军工厂,设计和装备自己研发的武器步枪。
其中既有博尔尼这种远销各国,备受贵族喜爱的高档货,也有仿制莱顿结果比莱顿更烂,价格却能高出一倍的加兰,以及专门提供给军队内神枪手,造价堪比博尔尼,射程精度都极其优秀的米勒……
沉默不语的路易随手打开了一个武器箱,取出里面的米勒线膛枪,只用十秒就给这支前装步枪完成了装弹的全过程,娴熟的让旁边还在工作的士兵们目瞪口呆。
但年轻骑士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不是傻瓜…这种米勒步枪出产自艾德兰大公国,主要用来装备舰船瞭望台上的狙击手;一两枝还能说是意外,成批的米勒步枪只能说明圣战军内的艾德兰骑士和军官们,肯定也参与到走私里了。
以他对艾德兰军队的了解,如果没有父亲的默许或暗中授意,那些人绝对没这个胆量;甚至早早就通过某些线人,和克洛维的大主教路德·弗朗茨达成某些协议,也未尝没有可能。
可与此同时,父亲却还大力支持着帝国和教会的圣战行动,不仅让出了艾德兰港和贝尔纳家族的舰队,还派出家族的封臣和骑士,积极帮助亚瑟·赫瑞德组建军团,甚至要求自己主动向圣战军投降……
这前后不一,自相矛盾的行为已经让路易彻底懵了,父亲到底想要做什么?
“啊,除此之外还有两门十八磅舰炮,两门二十四磅加农炮。”安森向后翻了两页,轻描淡写的补充道:
“因为太沉,每门炮都需要至少四匹到六匹驮马才能勉强拉得动,所以还在半路上,下午应该就能到。”
“十八磅和二十四磅…两门?!”
双眼瞪圆的年轻骑士失声喊道,直接把周围人群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到了这边。
“准确的说,是四门。”
安森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他原本还打算把这件事压一压,这么一折腾,百分百要人尽皆知了。
“我们准备把这四门火炮全部用来武装红手湾,作为留给圣战军的一个惊喜——他们肯定以为我们的岸防炮台都是些小口径的火炮,到时候就用这些大家伙好好款待下这群远道而来的客人。”
“嗯,很好!”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年轻骑士连忙板起脸来,支起腰身,将双手也背在身后:“一定要把红手湾打造成真正的铜墙铁壁,让敌人不能再前进半步,掠夺自由邦联的领土!”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永远牢记波丽娜·弗雷小姐的牺牲,从我们脚下的这条防线发起反攻,重新夺回灰鸽堡和扬帆城,将圣战军逐出陆地!”
话音落下的同时,年轻骑士紧握着右拳,奋力扬起手臂;一旁紧随而来的扬帆城骑士们立刻率先带头,紧接着工地里的士兵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木铲和锄头,爆发出激动的欢呼。
“将圣战军——”
“逐出陆地——!!!!”
“将圣战军——”
“逐出陆地——!!!!”
“将圣战军——”……
凌乱而气势磅礴的欢呼,很快就从炮兵阵地蔓延开来,整个北侧防线都能听到士兵们兴奋的呐喊。
趁着机会,安森和路易也赶紧离开了还未结束巡查的阵地,走到了一个刚刚开工,人还不怎么多的地方。
“这些物资真的全部都是圣战军卖给我们的?!”
还没等稍微松口气,年轻骑士就急不可耐的追问道:“就算枪支弹药可以隐瞒,那四门舰炮又要怎么解释?!”
“呃…你猜对了,倒也不全是。”
“不全是?”
“没错,和我们做生意的可不仅仅是圣战军,还有那些将他们送到新大陆来的舰队。”安森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不要太过激动:
“准确的说圣战军本身都还是次要的,这些人才是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供货商——他们不算圣战军,但基本上都有不错的武装,又没有被抽调上战场的风险,所以非常乐意把手头用不着的武器卖给我们。”
“当然价格可不便宜,普遍比圣战军手里的都要贵不少,基本都在五倍以上。”安森摊开手里的账册,指着上面的栏目说道:
“好处就是事后没有风险,以及可以弄到某些圣战军的军官们绝对不敢交给我们的武器装备。”
比如说十八磅的舰炮…路易微微颔首,脸上仍然是不可思议的表情:“那我们是用什么支付的费用——木头,煤炭还是钢铁?”
“那怎么可能呢?”
安森耸耸肩:“就算他们肯收,我们也没办法把这么多货物一口气从后方运送到前线,还要让驻扎在几十个殖民地,只有十几人的军队把货交给他们,毕竟博雷·勒文特那些人又不是傻子,起码不是纯粹的——当然是真金白银了!”
这个听起来似乎十分合理的回答,反而让路易更困惑了:
“我们有很多的现金吗?”
“呃,很遗憾并没有。”安森摇了摇头:
“贵重金属的匮乏始终是新世界一个让人特别头疼的问题,就连我们自己的银行也是用钢铁和煤炭当做一般等价物来计价的,仅有的金矿也只是个小金矿,产量十分有限,根本没办法支撑我们和圣战军的私下交易。”
“但幸运的是我们眼下还有些之前遗留的黄金白银储存,勉强能够支付一部分货款;除此之外,碰巧我们还掌握着敌人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最需要的东西…难道是粮食?”
“很接近了。”安森的嘴角微微上扬:
“是盐。”
“食盐?!”
“整个新世界的食盐基本只有两个来源——和北海三国的贸易,外加殖民地的自产自销。”安森解释道:“前者不用多说,纳克希尔王国内战已经几乎中断了绝大部分的贸易,殖民地的产出则基本集中于扬帆城,白鲸港殖民地的几个沿海盐场,以及内陆的小型盐矿。”
“我们在撤退的时候带走了几乎全部的食盐库存,还毁掉了扬帆城的盐池,圣战军要么纵兵抢掠,短时间内应该是弄不到大量的食盐了。”
“就、就这么简单?!”路易还是不信。
“就这么简单。”安森点点头:“起码对我们来说,是这样的。”
“对我们…嗯?!”
“我刚刚说了,真金白银我们没有多少,但不等于对面的圣战军没有啊。”安森默默的揭晓答案:
“圣战军手里缺少食盐,就只能想办法采购,短期内唯一的选择就是我们;拿到我们食盐的军官们拉拢和收买住后勤部门的负责人,让他们再把食盐高价买下,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当然因为这一点导致基层圣战军士兵们缺少弹药,武器不足以全部列装,还要因为食盐价格高昂只能吃清淡的食物,那就和他们没关系了——这属于市场看不见的手,供需关系再平衡,爱玩不玩。
事实上双方因为彼此需求高度互补,贸易往来早就不仅仅只有食盐了,煤炭和铁矿石也早已在彼此的贸易中——自由邦联提供货物,圣战军的舰船负责运输,高价卖到本土。
因为双方港口都已经封锁,所以只能由新世界本土的海盗负责“走私”到黑礁港——扬帆城势力太多,不好动手——装入返航的舰船。
而承担交易和商谈的,则是无信骑士团与遗留在几个殖民地的银行分部;这些银行起码表面上仍然是由克洛维殖民总督索菲娅·弗朗茨主持成立的,只要不被找茬就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换而言之,新世界的贸易不仅没有因为战争减少,相反还有增加的趋势——当然,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安森是不会告诉老实人路易的。
“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个问题……”
强忍着内心的震惊,年轻骑士紧咬着牙关看向安森:“从开始执行弹性防御计划开始,我们究竟已经从圣战军买到多少军火了?”
“呃,也不是很多。”随手又翻了翻账册,安森一脸的从容不迫:“想想也不难猜到,圣战军又不是瞎子,大批量的物资丢失怎么可能不被人察觉——我说的没错吧,艾伦?”
“完全正确,安森大人!”一旁紧随其后的小书记官微笑着开口道:
“非常遗憾,尽管我们这边非常希望能够从圣战军购置更多的武器,但交易量始终没有提升太多,每次只同意保持在贸易额的十分之一左右,主要商品仍然是火药,铅弹和各种炮弹。”
“不过因为新世界几乎无法独立生产火药,铅弹的产量也始终无法大幅度提升,因此维持眼下的贸易方式对我们仍然是有利的。”
“那到底是多少?”路易还是追问不舍。
“您具体指的是……”
“武器,步枪和火炮!”
“啊…如在下刚刚所说,这些仅仅占贸易额十分之一左右,在没有拿到具体账目之前实在难以给出准确的数字。”小书记官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不过如果您坚持要问的话,在下也只能给出一个预估的数字,大概也就是……”
“各色步枪两万枝,火炮六十门,外加两艘三桅帆船…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 黑礁港之灾
“什么?两万枝步枪六十门大炮,还有三分之一的后勤库存…全没了?!”
黑礁港仓库内,面对着空空如也一干二净的库房,面色狰狞的博雷·勒文特提着后勤总管的衣领,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
“再说一遍,那群混蛋把武器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大人您就是再问,属下也是真的不知道啊!”
见到军团长这份模样,满脸写着害怕的后勤总管腿都软了,双手举过头顶,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被扯着的衣领上:“自从抵达黑礁港之后,军团的物资都是由那些跟随您而来的勒文特家族骑士们在管理,属下只负责分配,不负责库存和记账!”
“堂堂一个后勤总管,居然练账册和库存的管理权都没有——撒谎也给我有点限度!”博雷·勒文特都被气笑了:
“这么愚蠢透顶的命令,是谁下的?!”
“呃……”
后勤总管顿了下,惨白的脸色上一双眼睛疯狂闪躲着,不敢说话。
博雷先是诧异,紧接着忽然恍然大悟,下达这个命令的人好像…嗯,就是自己来着。
因为信不过其他人加上还要给亲戚们在圣战军里谋差事,博雷·勒文特在出发前就把各种权力拆分,以“临时委任”的方式分给了一众勒文特骑士们;这样既拉拢了亲戚们,又有绝对信得过的人帮自己管理后勤和军队,毕竟大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现在看起来情况和他想的正好相反——亲戚们是俱荣了,损的只有他这个身为军团长的小丑。
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仓库,再回想一下刚刚收到的,外出侦查巡逻队貌似又遭遇伏击,“幸运”零伤亡的情报,气到面色扭曲的博雷一把将后勤总管扔在地上,整个人都在浑身发抖。
实事求是的说,他其实并不在意部下还有亲戚们和敌人做生意,情况允许的话,他甚至也想参与其中——反正最后结果都是卖,自己亲自管理说不定还能让利益分配更加公平。
偏偏不知道扬帆城的路德维希究竟是发什么疯,居然趁着菲勒斯军团抵达的机会,突然宣布开始对自由邦联的下一阶段进攻,组织差不多六万人夺取红手湾和捕奴港,对敌人长湖镇,冰龙峡湾地区形成两面包夹的态势。
既然要攻克红手湾,毫无疑问黑礁就是最重要的后勤基地;于是扬帆城发来命令,要求黑礁港近期停止军事行动,储备物资,用来应对接下来作战行动的消耗。
这下可把博雷·勒文特坑惨了!
因为被孤立加上人在黑礁港,他对扬帆城的种种决定几乎完全出于不知情的状态,只知道无论自己申请多少次物资补充,扬帆城那边都会打个折扣送过来——但具体是以什么理由送过来的,他就完全不清楚了。
现在事到临头,路德维希专门派人来检查物资的储备情况,他才知道这些物资是用来为下一场战役提前储备,根本不是用来补充博雷军团的!
而这些用来进攻自由邦联的武器装备,至少已经有三分之一被卖给了自由邦联……
博雷·勒文特突然感觉头脑一阵发热,他没什么证据,但隐约猜到自己很可能是被扬帆城那三个军团,更准确的说是路德维希·弗朗茨给坑了,多半就是因为当初自己公开表示了对他的不信任。
原本是想以此团结帝国圣战军的各位针对克洛维人,自己顺便趁机捞取好处,结果现在弄巧成拙,被针对的人变成了自己。
看着瘫在地上变成一堆烂泥的后勤总管,他稍微收敛了下心中的怒火,认真的开口问道:“我问你,除了已经被卖掉的那一部分物资之外,还有没有其它你知道的?”
“呃、呃您是说?”
“比如说…他们和那群异教徒的交易渠道,比如除了军火物资,是不是还把圣战军的情报卖给对面过?再比如……”博雷微微眯起了眼睛:
“除了我们这支军团外,是不是别的圣战军也牵扯到这些走私里面了?”
“呃这、这这这……”
迎着博雷·勒文特阴冷的目光,后勤总管害怕极了,整个人仿佛是被抽走了灵魂,瞪圆的眼睛里只剩下黯淡无光的空洞。
就这么支支吾吾了半分钟,仍然也没有说出半句话。
但博雷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果然是这么回事…那么高的物资损耗,扬帆城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句,不是有鬼还能是什么?博雷·勒文特冷笑。
如果说原本还只是怀疑,那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扬帆城的圣战军绝对有异教徒的内鬼,而且恐怕范围不仅仅只有克洛维人。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有多少,以及多少帝国的豪门牵扯到了这件事情里面……”博雷喃喃自语。
“什么?”
被吓坏了的后勤总管抬头,一脸没听清的模样:“大人您…您刚刚说什么?”
“说什么?”博雷停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瞥向瘫在地上的后勤总管:
“我…刚刚说话了?”
呃?!
后勤总管顿时脸色发白,不知所措的抽搐了下嘴角:
“没、没没没没有!”
“说得对,没有。”博雷欣慰的点点头:
“我什么也没有说,你听到的是自己无意间的喃喃自语,提出了些问题,对吗?”
“哦对!”
后勤总管现在哪还敢说半个不字:“对对对…是我,就是我!”
“没关系,别紧张,我完全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啊。”说着,博雷露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不过我刚刚没有听清你提的问题,能麻烦你再重复一遍吗?”
啊这…后勤总管笑得比哭还难看。
或许是死亡的钟声带来的急中生智,心里疯狂打鼓的他突然开口道:“总司令大人,既然物资损失的如此严重,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建议扬帆城暂缓攻势?”
“既然异教徒们正在修筑红手湾防线,而且荒野外到处都是忠于他们的军队,为什么我们还要立刻投入一场敌人期望的战斗,而不是在他们最恐惧,柔弱的地方击败他们?”
话音落下,害怕的后勤总管像是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勇气,重新瘫在了地上。
“说得好,非常有道理。”博雷·勒文特十分的满意:“我们不能按照敌人期望的方式战斗,连最愚蠢的统帅也不会让自己的敌人称心如意。”
“那、那这场战斗……”
“打,必须要打!”博雷·勒文特厉声道:“新世界已经正式进入夏天,留给圣战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尽快取得决定性的战果,胜利的天平就有可能向异教徒倾斜——无论如何比起我们,他们肯定更能适应这里的冬天。”
“更何况我们整个军团除了为秩序之环献身的心愿,更是为了财富和荣誉;停止战斗,就是在和整个圣战军为敌!”
博雷叹了口气,将目光挪向了仓库外面:“所以我们必须进攻,但绝不能是按照敌人所期望的方式;并且为了保密,这个作战计划也不能轻易透露给扬帆城方面。”
“因此我亲爱的属下,我需要你去一趟扬帆城,告诉他们博雷·勒文特和他的军团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等到他们抵达黑礁港,再将真相替我转达给他们。”
后勤总管愣住了,足足用了好几秒钟时间才终于搞清楚了状况。
“那您…您究竟打算告诉他们什么?”
博雷·勒文特没有回答,只是狰狞的扬起了嘴角。
……………………
黑礁港殖民地以北十公里,某处殖民地农庄。
怒吼点的骑兵炮轰开了木栅栏和石头堆砌的围墙,肥沃的农田在熊熊大火中被漆黑的烟幕所笼罩;挥舞着秩序之环旗帜的圣战军战士们高呼着神的名字,犹如暴徒般疯狂涌入庄园内部,将仓库里的粮食,农舍里的财物洗劫一空。
留守在庄园里的民兵和殖民者们面对着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敌人,并没有死战到底的勇气;稍作抵抗后便快速撤离;高呼“为了秩序之环荣光”的圣战军们也并未追击,草草放几枪驱逐对面,又专心致志的继续纵火和洗劫。
类似的情况在整个殖民地的北方不断上演,按照博雷·勒文特的命令,驻守在黑礁港的一万圣战军倾巢出动,散布在黑礁港和红手湾之间大大小小,几十个殖民地先后被攻破和细节,驻守的新大陆军团要么来不及撤退被歼灭,要么及时撤退,并未遭到追击。
这当然并不是因为博雷·勒文特突然心慈手软,而是真的不得已而为之;他知道自己那帮亲戚们早就和对面牵扯颇深,就算自己不下令,这帮人也不会下狠手,甚至会故意给自己打假仗演戏,还不如自己一开始就安排好了。
不仅如此,他还根据这帮人和对面交易的时间,故意将进攻目标与藏有货物的殖民地错开,等到货运走之后再派军队出击,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黑礁港的治安,他直接将扬帆城剩下的一万军团调来,让这些和走私牵扯不深的家伙负责镇压和戒严工作——既然已经被孤立而且还被算计了,博雷也不打算再白费什么力气,直接干直接脆了当的单独行动。
不过最后还是让他失望了…驻扎扬帆城的军团竟然牵扯的比自己眼皮底下这帮人更深,甚至连军舰上的舰炮都卖给了对面几门;认清了现实的博雷也只能破罐破摔,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这种事情万一真的暴露,几个亲戚肯定不会有好下场,自己这个御下不严的军团长也不可能得到别人的同情,还失去了一帮肯为自己卖命的亲人,横竖都要吃亏。
而在博雷军团疯狂的烧杀掳掠下,整个黑胶殖民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崩溃;粮食价格飙升,平民生活朝不保夕,无时无刻不生活在血淋淋的恐怖中。
这甚至还只是一个开始…为了进一步肃清殖民地的自由派,或者说彻底将这片土地的财富搜刮殆尽,博雷·勒文特制定了详细且周密的计划——屠宰牲畜,焚烧农田,拆毁房屋,填埋水井,污染河流……
总而言之茅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见到路边野狗也得抓来煲汤,彻彻底底的在整个黑礁港地区执行焦土政策,目标是就算自由邦联某天发起反攻,短期内也别想在这里站稳脚跟。
当然,要指望区区两万人的圣战军能够在那么大的范围,把这个目标彻底贯彻下去,那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博雷·勒文特自己也知道做不到,但这并不妨碍他把黑礁港弄得民不聊生,成为所有军队后勤的噩梦。
与此同时,战战兢兢的后勤总管在他的要求下来到了扬帆城,邀请费尔南多和路德维希几人派遣军团进驻黑礁港,准备筹划下一阶段的作战事宜。
而他将所有搜刮来的物资统统塞进自己舰队的船舱,带着两万多人的军团光速开拔跑路;果断的甚至抛弃了大量已经成为他们附庸的本地人,外加一个犹如废墟的城镇和殖民地。
等到路德维希和费尔南多两个军团终于抵达黑礁港,只能一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一边追问某个已经被关起来的后勤总管,他的军团长到底跑哪儿去了。
……………………
“捕奴港?!”
“没错。”
望着一脸错愕的安森,擦了把额头汗珠的卡尔·贝恩,把手里已经快被浸透了的信笺扔到他面前的桌上:“路德维希少将寄来的信,博雷·勒文特军团约两万五千人已经在半个月前离开黑礁港,抵达捕奴港周边。”
“另外最后一个帝国的圣战军团长菲勒斯,也已经抵达了扬帆城,关于他的情报还没有完全送来,但是圣战军已经在黑礁港集结了五万军团和四十搜军舰,目标红手湾和白鲸港。”
“这一次,我们要同时三面受敌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捕奴港
死死盯着一言不发的眼前的总司令,卡尔的表情相当紧张,微微颤抖的双手攥紧成拳,掌心的汗水不断溢出指缝,在桌上留下两道明显的水渍。
作为风暴军团的参谋长外加新大陆军团总参谋部的实际负责人,他对眼下全自由邦联有多少本钱再清楚不过;一旦敌人同时从三个方向发动进攻,溃败真的就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六万大军…现在全新大陆军团额兵力也只有不到五万,还有三分之二的气氛组,指望他们独立作战挡住敌人属于架梯子上天,痴心妄想。
既然不能全部守住,就必然要考虑继续执行弹性防御计划,撤退转进,只坚守一个或两个目标。
那么既然要守,守哪?
白鲸港毫无疑问是现阶段不能舍弃的,红手湾拥有几乎快要完工的防御体系,似乎也可以保住,捕奴港距离最远,主力军光要赶过去都要不少时间,而且百分百不可能快过博雷军团的舰队。
看起来捕奴港是最适合舍弃的,但如果要守住冰龙峡湾防线,它又是最不能立刻就丢的!
卡尔此时的内心无限纠结,随着圣战军兵力逐渐集结,新大陆军团的兵力就愈发显得捉襟见肘;一两个方向还好,只要同时多面进攻包围,崩溃战败几乎就是必然的结果。
相交于惊恐交加的副官,得到这个情报的安森内心波澜不惊,甚至相当的…疑惑。
无论同时进攻多个目标,还是博雷军团试图绕后袭击邦联空虚的东线,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换成他自己多半也会这么干——既然兵力是敌人的几倍,干嘛把军队集结在相同方向,压榨后勤还做一堆无用功呢?
他真正不明白的是路德维希特地把这个情报告诉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敌人进攻的方向,新大陆军团的哨兵和侦察兵一样能获取到相关的情报,博雷军团离开黑礁港这件事他甚至比路德维希的情报还早到两天,扬帆城内圣战军的动向,对新大陆军团更是单向透明。
相较之下,路德维希的地位十分的关键,称为新大陆军团的“核心盟友”也毫不为过,根本不值得在这种信息上冒风险。
路德维希少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他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个?
博雷军团貌似已经被孤立并失控,所以不会配合其余圣战军对红手湾和白鲸港的军事行动,而此前圣战军调配了大量军火储存在黑礁港用于下一阶段作战,这些物资又被博雷军团的军官们倒卖给了自己,所以……
进攻白鲸港和红手湾的圣战军,很可能根本没有做好战斗准备?!
安森瞳孔骤缩,他忽然明白路德维希的用意了。
尊敬的克洛维陆军少将,自己敬爱的老上司…他给情报的目的不是为了提醒,而是要自己把“已经掌握圣战军情报”这件事散布出去!
扬帆城的圣战军之间八成是有了什么矛盾,或者被教会催促着尽快出兵;路德维希没办法插手阻止,就用这种方式让圣战军放弃速攻的计划。
战斗还没开始计划就被泄露个干净,除非圣战军上下真的头铁到史无前例,否则肯定会取消这次的行动——至少也要更改目标。
十万大军牵一发动全身,临时修改计划做出的进攻方案,必然是仓促混乱到了极点。
抓住这个时机,新大陆军团就能不受干扰,专心致志耳朵击溃并歼灭被孤立的博雷军团了!
想通了问题,安森并没有急于立刻告诉还在满头大汗的副官——这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万一路德维希突然耿直了一次呢?
权衡利弊,他拿起桌上的信件把玩了下,对卡尔道:
“这个情报…你有没有告诉路易?”
“啊?还没……”参谋长(副官)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有问题?”
安森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
“这种事情可能不太习惯…但眼下我们的顶头上司不是王家陆军,而是这位新大陆军团元帅,严格意义上说他才是你这个参谋长的第一负责人,我的顺位再高也只能排第二……”
“只要不涉及某些绝对不能说的秘密,所有情报至少也要同时给他一份,而不能从我这里中转;有些事情是可以做,但还是不要太明显为好。”
安森倒不是担心老实人心存芥蒂,但能够团结整个新大陆军团的不是他而是路易,如果连堂堂元帅都只是有名无实的摆设,整个军团还能团结多长时间?
“……我明白了。”参谋长深吸一口气,脸色夜稍微凝重了几分:“这样,我让小书记官抄录一份留给你,原件我带走,当面交给路易。”
“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拿走就行。”
安森摆摆手道,整封信在卡尔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用“异能”扫过一遍,内容也只是两人刚刚讨论的拓展,没必要再浪费精力和时间。
参谋长微微颔首,也不多问,从安森手中接过了信件直接揣进怀里,扭头向屋外走去。
他刚要拽开房门,就感到一股惊人的力量迎面袭来,那种感觉仿佛是蒸汽列车全速前进,笔直的压到了自己脸上。
连惊愕都来不及的参谋长果断抽手,凭借着多年的战场直觉果断向右后方闪躲,转身,抱头,下蹲,一气呵成。
就在他完成全套动作的同时,刺穿耳鼓膜的巨响瞬间爆炸。
“砰——!”
厚重的橡木房门发出了幼兽垂死似的哀鸣,重重的在墙上砸开了一道实心弹落点似的痕迹。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仍旧浑然不觉…年轻骑士狂奔着冲进房间,在安森愣住的眼神中,把一封和刚刚别无二致的信拍在了桌子上:
“安森,你快看这是什么——我们可能马上要三面受敌了!”
…………………………
很显然,某些人是纯粹自作多情了——身为扬帆城总督,贝尔纳家族继承人,路易在新世界并不缺乏属于他的人脉和情报网,根本不需要一些曲线忠诚的家伙提供的那点二手信息。
甚至路易掌握的情报还要比更详细,连进攻红手湾和白鲸港的军团编制,指挥官姓名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费尔南多军团长…我和这位赫瑞德皇室旁支出身的骑士有过一面之缘。”
不算宽敞的地图室内,依然心情紧张的路易皱着眉头道。
坐在他旁边的卡尔更是战战兢兢,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是受刺激了。
“我不知道你们克洛维人是怎么评价他的,但费尔南多真不算是那种特别优秀的将领,只是对赫瑞德陛下无与伦比的忠诚,无论陛下给他什么命令,都会不打折扣的执行。”
“至于他的领军能力…我父亲曾经有过一种不太尊重人的评价,对费尔南多而言,指挥五千名骑士和五千只山羊,没有任何区别。”
“哎?”
刚刚还吓得不轻的参谋长愣了一下:“不太尊重,为什么我觉得这是在夸他呢?”
“也可以这么认为,就看你从什么角度评价了。”安森耸耸肩:
“褒义的话就是哪怕只给他五千头山羊,费尔南多军团长一样能指挥它们上阵作战。”
“那贬义的呢?”卡尔突然有些好奇。
“贬义就是你即便给他五千名骑士,发挥出来的实力也和五千头山羊没有任何区别——这是位实力极其稳定的统帅,各种意义上的。”
“……”
“我父亲也是类似的观点,经常用‘陛下的牧羊人’指代费尔南多将军。“路易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可即便他真的能力平庸,此次他所率领的圣战军也是帝国的百战精锐,即使在新世界水土不服也绝对不容小觑;要知道哪怕是你们克洛维的常备军团,也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饮恨折戟,大意轻敌是真会出事的!”
“何况此次他也并非独立领军,身后除了陛下还有教会,以及教会组建的统帅部和裁决骑士团派出的监军。”年轻骑士严肃道:
“费尔南多将军最大的问题就是谨慎过度,甚至可以称为懦弱;但如果有陛下和教会的命令,他也可以比所有领军者更勇敢。”
“让他进攻冰龙峡湾只会有两种可能——无事发生,或者不顾后果,不惜代价的发动不会停止的进攻!”
沉重的警告声,在三人的耳畔回荡。
嗯,所以路易不仅了解帅部的事情,还知道裁决骑士团给所有军团都派了监军…安森内心暗道,这件事路德维希并没有提起过。
这应该不是故意,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负责和无信骑士团接头的罗曼上校夜不知道裁决骑士团的存在,证明教会真的没有在路德维希的军团内安插人手。
如果不是别有用心,那就只能是路德总主教和教廷做了某些交易,让克洛维的圣战军保持高度的独立性,没有被裁决骑士团渗透。
“倒是红手湾方向的军团配置,稍微让我有些意外。”
就在安森陷入深思时,忧心忡忡的路易再度开口道:“前锋是亚瑟军团,但总指挥竟然是路德维希少将。”
“您的意思是说帝国的军团长们在把扬帆城让给克洛维人之后,还愿意分享夺取红手湾的战功?”卡尔猜测道。
“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主要的。”年轻骑士摇了摇头:
“亚瑟我在了解不过,以他的性格除非对某个人彻底心服口服,发自内心的信任,否则是绝不会允许对方地位在自己之上。”
“连您也不行?”
参谋长表示怀疑。
“连我也不行。”路易加重了语气道:“作为朋友,没有比他更忠心的伙伴,代价就是你不能有超越,或任何强迫命令他的举动——只能是他这么对你。”
说话间,安森和卡尔悄悄对视了一眼。
显然,他还不知道路德维希和亚瑟之间的事情——克洛维的陆军少将已经利用自己的丰富经验和履历,让帝国的“龙吼”完全臣服在了他的脚下。
否则也不可能有除了波丽娜牺牲之外,堪称完美的灰鸽堡之战。
但无论如何,既然进攻红手湾的总指挥是路德维希,那就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了,剩下的就只有捕奴港和白鲸港。
这两个地方安森一个都不打算让,甚至连红手湾也不准备轻易交给圣战军;战略后退的初步进程已经结束,接下来是到了以鲜血交换土地的时候了。
六万圣战军…不让他们付出至少二分之一的伤亡,就别想包围冰龙峡湾。
这不仅仅是为了削弱圣战军的气焰,让对方打消“冬季之前结束战争”的妄想,更是让盟友们看清楚自己,新大陆军团的实力,更加积极主动的为赫瑞德皇帝和教廷添堵。
否则如果新大陆军团一触即溃,连打都不打就不断溃败,连最起码的统战价值都没有,凭什么指望那些人不加入至少看上去不可战胜的圣战军,而把筹码压在自己身上?
所以必须要进攻,哪怕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也必须进攻;最惨烈的胜利也要比最光荣的失败强一万倍。
于是圣徒历一百零二年七月五日,新大陆军团正式宣布其作战计划——五万军团,主力军由元帅路易率领,镇守红手湾放线。
风暴军团副司令法比安统率掷弹兵团,一万射击军,驻守白鲸港,迎击进攻的费尔南多圣战军。
安森责指挥剩余的风暴军团,五千射击军总计一万两千,急行军赶往捕奴港,抵御博雷军团的袭击。
为了确认猜测,这次安森努力说服了路易和整个参谋部,没有对情报进行隐瞒,理由是根本不可能——我们有多少家底敌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大范围的举动如果要隐瞒,只会让我们自己的士兵没有心理准备。
于是跟随各方小道消息,流言外加《白鲸港好人报》的报纸,把新大陆军团的行动传遍了大半个新世界,整个自由邦联都在激动的呐喊,摩拳擦掌要为波丽娜小姐报仇。
黑礁港码头外,扶着船舷的路德维希将手中报纸递给身后的亚瑟,强忍着兴奋的表情无比凝重:
“我们的行动暴露了。”
第四百三十章 两种方案
“是吗,这么快就被他们发现啦?”
望着路德维希那一脸的凝重,亚瑟的表情倒是轻松的多,甚至还有些兴奋:“那、那是不是说明,他们这次不会像之前那样,还没认真开始打就全跑了个干净?”
“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也没办法立刻确定现在得到的情报,就一定是真的。”内心哭笑不得的路德维希冷冷道。
他现在可以完全确定,这位著名的“龙吼”阁下,从头到尾没有半点符合一个领军者该有的资质,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和敌人决斗。
对亚瑟而言,最适合的职位绝对不是军团总司令,敢死队长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归宿。
不过哪怕为了他手里剩余将近两万圣战军的指挥权,路德维希也只得耐心为他解释:
“计划暴露,意味着敌人可以指定对我们具有针对性的策略,把我们变成他们的提线木偶,无时无刻都暴露在极高的风险当中。”
“袭击我们的后勤,在我们必经之路设伏,炮击我们的预定阵地,等等等等…可以说是所有不利情况中最坏的一种。”
他这么一说明,亚瑟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仿佛明白的聪明表情:“那你的意思是说……”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行动取消,在危险出现之前及时止损。”
路德维希面无表情道,而后在色变的亚瑟注视下话锋一转:“不过这次情况比较特殊,圣战军不能在已经将数万大军动员起来之后,再告诉他们没有这回事,那将会对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因此我们只能选择折中的方案,对原先的计划稍作修改。”
“怎么修改?!”亚瑟顿时眼前一亮,表情像是等到了如愿以偿的生日礼物。
“亚瑟军团长,怎么修改计划可不应该由我一个,甚至是我们两人私下决定,必须上报给统帅部以及诸位同僚们,共同讨论应该如何行动。”路德维希纠正道:
“但那么做太浪费时间,何况就算我们提出计划,也未必能讨论出一个结果。”
“所以我给出一个初步的方案,把原先负责白鲸港的费尔南多军团任务改为佯攻,红手湾方向为主攻。”
”至于如何说服的问题…可以通过物资调动来解决,只给费尔南多军团最基本的物资,让他们无法组织起大规模的攻势。”
“至于博雷军团…我的建议是干脆舍弃,让他们自由行动就好了;将全部的重火力和弹药,统统运送到红手湾前线,尽全力攻克那里的异教徒主力军!”
“当然,这只是我初步的构想,也愿意接受任何一种不同意见。”路德维希故意顿了顿,露出了谦卑而耐心的表情:
“您以为呢,亚瑟军团长?”
亚瑟军团长没有立刻回答他。
下一秒,面无表情的他突然猛地上前,在路德维希反应过来前张开一双粗壮的手臂,用力一抱。
“砰——”
路德维希面色突然绷紧,躯干像是突然被钢钳夹住,剧烈的冲击涌入脑海;他甚至隐约听到了自己肋骨和脊椎哀鸣,器官错位的声音。
但亚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死死抱住他的同时抬起头,一双雄狮般的眸子流露出无与伦比的纯真:
“谢谢,真的…真的谢谢你,路德维希;在我遇到的所有克洛维杂碎里,你是唯一让我想要发自内心感谢的人。”
“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向秩序之环发誓,绝对不会让你的好意白白浪费。”亚瑟赌咒般咬牙切齿道:
“红手湾,我一定会亲手攻克,亲手!”
而我只希望你能服从我的指挥,千万别再脑子一热,给别人太多惊喜…路德维希深吸口气,表情同样严肃:
“还是希望阁下量力而行,就算偶尔失败也没什么关系;这场战争不会因为一两场战役的胜负而结束,有的是让您发挥才能的机会。”
“这我明白——只要是你的建议,我都会无条件的接受。”亚瑟嘴角上扬,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
“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是绝对不会伤害彼此的。”
路德维希夜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了笑。
松开抱住对方的手臂,转过身的亚瑟没有注意到直接瘫倒在地的路德维希,而是沿着甲板狂奔,犹如一头矫捷的猎豹,窜到了船头上。
“再等等啊,路易,再等一等。”
亚瑟一手抓着缆绳,一手紧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向海平线眺望着喃喃道:
“我就要来击败你了!”
……………………
冰龙峡湾以东,灰雪镇周边。
在取得了路易的同意后,率领大半个风暴军团和五千射击军的安森开始向自由邦联东部急行军,赶往捕奴港。
目标大致可以分成两个,保住捕奴港并歼灭被圣战军孤立的博雷军团;如果无法同时完成,那么就以第二个优先。
这听上去有点本末倒置,但却很可能是新大陆军团眼下最好的选择——敌人不是傻子,无论博雷军团是取得胜利还是被击溃,他们这种独立行动的情况都必然会在这次战斗后结束,教廷和裁决骑士团派来的统帅部,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军团内讧”的情况长期持续下去的。
换句话说在不需要担心敌人拥有外援的情况下,单独作战彻底歼灭一个圣战军主力军团的机会,绝不可能还有第二次。
哪怕难度很大,风险也不小,安森也准备尝试,甚至做好了付出一定代价的准备。
但在和捕奴港殖民地议长认真了解过地形,并且搜集了关于周边地形的大部分情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可能稍微有些过度乐观了。
“从地形上看,捕奴港说是港口,其实就是较为平缓的一处滩涂,和周围的海岸线没有任何区别,出现殖民地的唯一原因,就只是距离上比较近而已。”
指着身后挂着的手绘地图,参谋长卡尔一以贯之的打击着风暴军团内某些人的过度自信:
”没有港湾,就意味着码头部分根本无险可守,敌人可以随意选择进攻方向,也未必需要在港口登陆;当然反过来也可以说港口条件恶劣,只能供小艇靠近,大船是肯定会搁浅的。”
之所以会是这样,除了整个新世界东部几乎没有像样的港口之外,就是北海三国对自己的殖民地极度不重视,纯粹把这里当成流放罪犯的免费监狱,根本没有认真开发垦殖过。
“不仅港口易攻难守,整个捕奴港没有护墙,栅栏或者任何可以当做防守据点的建筑,据商队汇报,连他们的议会也是很纯粹的木质结构,没有仓库,用挖出来的地窖储存食物和燃料。”
“换句话说,即便我们能抢在博雷·勒文特之前抵达捕奴港,那里的地势也根本不足以支撑我们守住它,是这样吗?”
诺顿·克罗赛尔忍不住问道。
“完全可以这么理解。”卡尔叹了口气,瞥了一眼依然信心十足的安森:“如果非要坚持,五千射击军和风暴军团几乎会变成敌人舰炮的活靶子;就算我们能靠工事硬撑,无法阻止敌人登陆,还是会被敌人立刻包围。”
“那可不可以撤出捕奴港,然后我们再进攻守在城镇里的敌人?”阿列克谢突然开口道:
“既然地势开阔,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是我们主动进攻敌人?”
“原因很简单,我们没有抗衡敌人舰炮的火力。”还没等卡尔反驳,一旁的第五步兵团长于连便皱着眉头,神色遗憾道:
“以舰炮的覆盖范围,再考虑到捕奴港周围一览无遗的地势,没等我们靠近,舰炮齐射的弹幕就会覆盖军团的兵线,我们可能要付出二十分之一,乃至十分之一的死伤,才能靠近城镇。”
“那土木作业呢?”被反驳了的阿列克谢不依不饶:
“挖堑壕,从炮火覆盖范围外一路挖掘到城镇外围,有没有可行性?”
“有当然是有,但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啊?”坐他对面的第四步兵团长利欧忍不住笑道:
“要挖出能避开敌人正面火力的围攻阵地,让一万多人包围捕奴港,至少是十到二十天的大工程,算上作战期限,一场捕奴港之战你准备打一两个月?”
阿列克谢愣了一下,表情茫然的环顾了眼周围在座的军官们:
“有问题?”
“对我们当然没有,但圣战军可能就不一样了。”卡尔耸耸肩:
“以眼下的局势如果他们还希望宣布自己取得胜利的话,至少在十月之前必须展开对整个冰龙峡湾的全面围攻,大概率是不可能在捕奴港这种小地方,硬生生和我们空耗一两个月的。”
“十天…我估计如果不能在十天之内结束战斗,要么是博雷·勒文特主动低头向圣战军求助,要么教廷的统帅部就会强制要求其余圣战军增援他—因为捕奴港是围攻冰龙峡湾东部的入口,他们必须攻下。”
“所以我们不仅要歼灭博雷军团,还必须在十天之内?”
阿列克谢失声道,像是被这个疯狂的想法吓到了:“有可能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所有目光全都默默转向了那个自信满满的身影。
“当然有可能!”
迎着那一双双充满怀疑的眼神,安森信誓旦旦道:
“事实上十天都是个非常保守的数字,如果计划真的足够顺利,我估计七天,最多八天就能结束战斗。”
“剩下就是我们清扫战场,歼灭残敌,以及收拢捕奴港民众向冰龙峡湾撤退这些工作,整个作战过全程大概会持续半个月左右,应该能正好在敌人赶来前撤退。”
听着他那仿佛理所当然的口吻,卡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您的计划又是什么?”于连一副好奇的表情,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崇拜。
作为全军可能唯一比安森年龄还小的高级军官,高度自律同时自尊心极度敏感的他始终把安森当成自己的进步的目标,希望能像他一样,年纪轻轻就成为陆军准将,被王国和陛下委以重任。
得知真相的卡尔曾一度失语,不知道该劝他努力进步,还是尽快找个足够优秀的人生伴侣。
反正安森的答案肯定是前者,他可太想要进步了。
“我的计划?”安森一副你怎么明知故问的表情,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第二步兵团长:
“阿列克谢中校刚刚不是都说了么?”
“没错,我都说过了!”
什么都还不知道的阿列克谢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愣了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说了,我说…说什么了?”
军官们面面相觑。
“你说为什么我们不能反过来进攻敌人,对啊,为什么不呢?”安森反问道:
“当然,主动进攻捕奴港是很危险,但我们完全可以骗敌人走出城镇,脱离舰炮的覆盖范围来进攻我们啊。”
“对啊,我们可以啊!”阿列克谢激动道,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这要怎么骗?”
“对啊,怎么骗?”卡尔也把头转了过来,紧追不舍的问道:
“黑礁港之战你也看到了,博雷·勒文特不是什么傻瓜,某种意义上比伯纳德还要难缠,他凭什么要舍弃已经拿下的城镇,主动来进攻我们?”
“很简单,因为这样就可以全歼新大陆军团的绝对主力风暴军团,外加五千射击军。”安森笑了:
“以我们现在的行军速度,就算急行军也很难抢在博雷军团之前赶到捕奴港;那就索性放弃,演一出戏给博雷·勒文特,让他真以为我们迟到了。”
“一万两千人不分昼夜急行军,队列拖得老长,根本没有组织度,甚至是连迎击奇袭敌军的体力都没有。”
安森炖了一下,用好像是自问自答的语气道:“这样的情况,换谁都会想试试看吧?”
“那如果他特别谨慎,就是不上当呢?”
“不上当,那岂不是更好?”安森望向还是很不放心的卡尔:
“那我们就可以用阿列克谢的办法,骗对面舰炮的炮弹了,等他弹药耗尽,再发动进攻——不愧是我值得信赖的第二步兵团长,一口气给我们提供了两种方案啊。”
“依我看,这次战斗的代号不如就叫呃…就叫杜卡斯基行动,大家觉得怎么样?!”
出差请假
好消息,买到了卧铺
坏消息,硬卧上铺(?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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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杜卡斯基攻势
受到总司令毫不吝啬的夸奖,而且还是当着整个军官团的面,阿列克谢说不开心那是假的,洋洋得意的差不多连嘴角的小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此时此刻,“眉飞色舞”这个单词就是为形容他表情而诞生的——纯粹的字面意思。
当然,阿列克谢内心多少也有些不安;总司令可不是个特别喜欢夸人的类型——除了自夸——他每次突然对你表示好感的时候,多半就是他感觉对不起你的时候。
在风暴军团内流传着这样一个谣言:如果总司令亲口告诉你,你是他最信任的人,那你接下来的决定就必须对得起这份信任,否则…
嗯,否则总司令就只能也对不起你了。
这个谣言在风暴军团内已经有了多个版本,多次更新迭代之后,安森·巴赫的形象已经和言出法随的邪神相差无几。
对于这些不负责任,以讹传讹,毫无证据的说法,阿列克谢·最受信任者·忠诚之人·杜卡斯基表示,没有谣言,全是真的。
所以这次也不会有例外。
“任命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担任军团前锋,率领第二步兵团先头行动,急行军赶往捕奴港。”
“您的任务是伪装成因为行动速度太快,以至于和大部队脱节的风暴军团主力——也就是掷弹兵团——吸引博雷军团的注意力,同时还承担前哨侦查,引诱敌人主动进攻的任务!”
“一旦成功讲敌人引诱离开捕奴港,第二步兵团要立刻展开防御,掩护射击军候车,同时节节后撤,把敌人带入到风暴军团预先计划好的伏击圈。”
“如果敌人始终没有上当,第二步兵团便率领射击军在捕奴港外挖掘堑壕工事,摆出大举围攻的态势,吸引敌人的舰炮火力,等候主力军真正抵达。”
吩咐完命令,卡尔·贝恩叹了口气,把任务计划书递给一脸绝望的阿列克谢,面无表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足足石化了将近一分钟的阿列克谢看了看手里的计划书,又看了看参谋长,欲言又止了来回几次后,才终于开口道:“卡尔中校,我有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为什么是你,对吧?”卡尔一副“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的表情:
“坦白的说,不为什么——安森那混…我们敬爱的总司令大人说过,除了经验比较匮乏的于连中校,这个任务谁都可以,没有必须的对象。”
“哎?那为什么…”
“因为所有人里面,你是最积极的那个啊。”卡尔再次叹了口气:
“先后两次提出完全符合总司令想法的建议和问题,捧的比我这个副…我这个参谋长还要专业,不选你选谁?“
“我猜你现在肯定在想,以后再也不这么积极了,对吧?”瞥了眼面色骤变的第二步兵团长,参谋长一声冷哼:
“奉劝最好别痴心妄想了,我们那位总司令大人你是清楚的,想要躲开他的恶意,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认识他,所以…”
“认命吧,啊。”
话音落下,卡尔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失魂落魄的阿列克谢顿时瘫痪,坐倒在地。
…………………………
与此同时,风暴军团指挥部营帐。
面对着在场几乎除了阿列克谢之外军官团的所有成员,安森面无表情的停下了把玩着烟斗的右手:
“所有人都挺好了,这件事我只说一次——关于任何涉嫌杜卡斯基家族的情报,只言片语都不准透露到阿列克谢中校的耳朵里。”
“此事没有讨论的余地,也不接受任何解释,哪怕流言也不能让阿列克谢察觉,都明白吗?”
“明白!”
在座的军官们微微颔首,眼神中都是无比凝重的颜色。
安森微微颔首,轻轻敲打着桌上的文件。
这是诺顿·克罗赛尔中校——或者说真理会——刚刚送来的情报,博雷军团内居然不仅有勒文特,还有其余不少南方家族的天赋者。
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之前弹性防御计划的副作用——靠着走私贸易,新大陆公司,无信骑士团加上真理会,都完成了对几个军团上层的高强度渗透,几乎拿到了完整的圣战军的军官团名单。
然后他们就惊讶的发现,杜卡斯基这一代的家族继承人,居然也在博雷军团内,担任一个胸甲骑兵团的团长。
按照帝国的军制,胸甲骑兵是一支军队的核心和绝对战力,通常担任攻坚和一锤定音的角色;换句话说只要和博雷军团冲突,这支胸甲骑兵肯定是会和风暴军团打交道的。
既然如此,安森当然要考虑不能让对方和自己无比信赖的第二步兵团长正面冲突,只能找个理由让他避开战斗,或者等到收尾时再进入战场。
但如果给他类似殿后之类的任务,那未免安排的过于明显了,于是就有了刚刚军事会议中的那一幕。
“阿列克谢…据我们所知,应该是因为某些原因离家出走,没有任何准备加入的克洛维王家陆军。”
坐在长桌左侧的诺顿双手撑着桌子,表情沉重道:“他本人很反感为了服从家族的利益而被迫牺牲个人,恐怕是受到了某些事情的直接影响。”
“至于杜卡斯基家族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尚且不知,但就已经掌握的情报来看,或许有可能是…嗯,逃婚。”
唉?
话音落下,刚刚还神态沉重,表情各异的军官们立刻分成了立场鲜明的两派。
于连,还有骑兵少校杰森等一群小贵族出身,在风暴军团内属于受过良好教育的一批,明显神色凝重,闪烁的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模样。
而类似大头兵或被强征入伍起家,第四步兵团长利欧,炮兵连长杰罗申科他们,那表情明显是直接愣住,失语的表情里甚至还有一丝的…羡慕。
坐在一旁的莉莎则扬起小脑袋,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安森——那副充满了担忧的表情,明显是把“逃兵”和“逃婚”弄混了。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未必就是真的——阿列克谢中校,他也很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被迫离家出走。”诺顿赶紧补充道:
“这一点还请大家弄清,千万不要用有颜色的目光看待我们的第二部兵团长!”
不过他这句话显然是说晚了,或者根本说也是和没说一样——听说他很可能有个倒贴还硬推出去的妻子,大家已经在用有色眼光看待他了。
“总而言之,这件事绝对不能被阿列克谢知道——让他带领第二步兵团和射击军担任进攻捕奴港时的预备队,这就足够了。”安森沉声道,做最后的总结:
“其他人…准备在没有得到任何援助,掩护的情况下,独自应战博雷军团的袭击。”
“我也要申明一点,此次作战风险巨大,我做好了付出牺牲和损失的代价,所以请诸位也拿出一点觉悟来。”
“确实,以区区一万两千人,应战两万精锐似乎是异想天开了,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去改变整个秩序世界的局势,以小博大的机会!”
“我们的敌人很强大,但并不是无懈可击的;我们的盟友众多,但拉拢他们的前提是证明我们值得他们与之结盟。”
“我们要做的,就是亲手证明敌人真的并非无懈可击;掐住他们的软肋,再狠狠地给他们一巴掌!然后……”
“敌人不会因此而变的弱小,我们也不会因此而变强,很遗憾在这个世界挑战强者,秩序之环并不会给你发放什么奖励,甚至还得付出代价。”
“但这看似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的世界,却将和昨日…截然不同!”
安森缓缓开口道:“当这个世界上,强者需要为自己的肆意妄为,任性胡闹付出肉眼可见的代价,羞辱时,这个世界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我不想说那样的世界会更美好,我也不想给诸位再描绘什么美好的蓝图,只想请诸位认真回想一下,风暴军团逐渐壮大,是靠着欺凌弱小,依附强者吗?”
听到这话,认真回忆了一下某人发家史,各种花式拉赞助,暴打臭鱼烂虾,再把各种渣滓聚拢起来,以多赢少的欺负敌人,卡尔真的很想问一句…不是吗?
“当然不是!”安森自问自答的大声道:
“鹰角城,伊瑟尔禁卫军,七城同盟,帝国远征军,帝国殖民地军团…每次风暴军团的壮大,都是在与更加强大的敌人正面交锋之后!”
“为何?欺凌弱小者,付出的代价或许看上去不值一提,但你也注定无法获益更多;你掐死了还在成长中的幼苗,又哪能收获将来肥美的果实?”
“击败强者,你才能收获同盟们的友谊,收获弱者们主动自发的附庸,以合情合理的姿态,立于众人之上!”
“因此诸位,从克洛维城平叛战斗,鹰角城围攻,翰土统一战争便矢志不渝,与我并肩作战,有着相似追求和进步理想的诸位……”安森深吸口气,缓缓的将双臂左右张开:
“请随我锄强扶弱!”
…………………………
就在安森冒险东进,准备挑战兵力几乎是自己一倍的博雷军团时,驻守在红手湾的路易也等来了他将要面对的敌人。
情况,可谓万分严峻。
在最初得到的情报中,红手湾方向的敌人只是佯攻,而且多投入的兵力也十分有限;加上此前新大陆军团和博雷军团霍霍的结果,黑礁港几乎已经变成无人区,根本没有供应大军通过的资本与能力。
按照新大陆军团参谋部的预估,陆上敌人不可能超过一万,主要“佯攻”方向应该是来自海上。
总指挥是路德维希少将,舰队则基本由北港的王家舰队和贝尔纳家族水兵组成,风险无限趋近于零。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和所有人的预判天差地别。
从陆地上正面集结起来的军队超过两万,海上舰队规模也达到了惊人的五十艘战舰…虽然貌似补给舰要占到一半以上,但也是对红手湾一个小小殖民地而言,恐怖到极点的数字了。
为了守住白鲸港,安森几乎没有留给路易太多军队,只有三千扬帆城军团,外加八千殖民地民团——和安森差不多的兵力,战斗力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差地别。
而路易要用这种军队,对抗两个联手的精锐圣战军…看上去,一切似乎和几个月前的荒草林之战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就连路易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和敌人相比,我们这支军队所拥有的优势,就是已经基本完善的防御工事,可以勉强抵御敌人最初的火力覆盖,削弱前几轮攻势对我们造成的伤害…除此之外,就只有捍卫领土,尊严以及荣誉的士气了。”
望着眼前挡在自己面前的军官们,年轻骑士波澜不惊道:“但士气并不是可以永远存在,而是需要有所依靠方能维持的力量。”
“当敌人的炮弹不断落在士兵们的头顶,当数倍于己的喊杀声袭来…我们不能指望每一个士兵都不会恐惧,那是不正常的。”
“他们需要一个表率,一个支撑,一个让他们坚信自己还能继续在这里战斗下去,而不是孤零零,被当成弃子扔下吸引敌人注意力的消耗品,让他们可以防守到力所能及的最后一刻。”
“同样在他们进攻的时候,也需要有一个方向,一面旗帜,去告诉他们哪里是应当跟随方向,而不仅仅是一个从后方来的,只能让他们联想到尸体和死亡的命令。”
“这就是我想说的,也是我唯一想说的。”望着脸色沉重的军官们,路易平静的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所以…如果你们还想要阻止我,我不反对,但我会独自一个人到防线最前沿去,和要防守堑壕的士兵们并肩作战。”
“但如果你们已经听明白,那就请按照我的命令,把军旗树立在距离前沿阵地最近的炮垒阵地,建立临时指挥部,告诉所有人的士兵们,也告诉敌人……”
“我…路易·贝尔纳,新大陆军团元帅…就在这里!”
第四百三十二章 赌徒们
为了确保兵力有限,战斗力更有限的新大陆军团不至于真的一触即溃,在认真考察了安森主持,耗费数月时间构筑起来的“红手湾防线”之后,原本都开始感到绝望的路易突然就变得信心十足了。
原因无它,只是自己看到的,是一条真正的铜墙铁壁。
一条合格的防线抛开结构不谈,重要的无非是驻守军队的人数,后勤储备,以及你究竟用什么材料修建——花岗岩打底,水泥浇筑,钢筋支撑的豪华要塞,肯定比只铺着几条木板的壕沟强多了。
新世界没有水泥厂,钢铁产量连生产工具和武器都少的可怜,根本不可能拿来修建规模覆盖一个殖民地的防线。
但新世界也有旧大陆没有的优势——廉价木材,以及因为开矿而产生的石料。
这些刚刚砍伐的树木和矿场的矿渣碎石根本没有价值,安森就派新大陆公司出面,在红手湾和长湖镇周边雇佣工人运输碎石矿渣,从伐木场主手里直接买下他们的原木运到防线,当做防线阵地的建材。
解决了材料问题,下一步就是选址;六到八月份的新世界除了少数被平整的道路,解冻的土地基本都变成了烂泥地和未被开发过的草地沼泽,水坑丛林;小规模还好,大军想要从这些地方经过,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对于道路的控制权,是整条防线的重中之重,安森在这里修筑了北部防线,一片足以供至少万人军团防守的阵地,并在周围的三处高地修建了小型炮垒和碉堡。
实事求是的说,他一个散兵科出身的人根本没多少修建大型防御工事和军团级阵地的技能,反倒是路德维希更加精通;但他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副官,外加精通数学的技术顾问。
前者见识过大型要塞的结构,亲手修建过团与师一级的防御阵地;后者对军事一窍不通,但却能指出防线设计图中不合理的错误。
尤其是在实地探查了红手湾的地形好,从新大陆公司拿到了建筑材料,后勤物资的运输线,劳动力人数之后,威廉·戈特弗里德专门为新大陆军团设计了一套运输和工程方案。
经过他的优化和设计,运输速度和每天工时没有增加,却让物资抵达的位置于时间,和人员工作范围,速度无缝衔接,优化提升了百分之二十的效率,可以像流水线一样不间断的修建工事。
类似之前的“列车工厂等式”,这次他将自己的方案称之为“军团营地等式”——如何规划资源运输路线,减少不必要的损耗以及被浪费掉的时间,以最快速度设计和建造符合需要的军队营地。
二人联手,于是有了路易眼前所见的结构完善合理,防线层层密布,让他看完后信心十足的阵地。
除此之外,在整个红手湾殖民地周围足足有二十五个防御据点,兼顾侦查岗哨和迟滞敌人攻击速度的功能;这些据点以及它们后方的道路网,北侧阵地,以及红手湾城镇本身,共同构成了整条防线。
敌人既然要从陆地进攻,北侧防线阵地就是其主力的必经之路。
如果是安森或者任何一个路易不认识的军官,在海陆两个方向同时进攻的情况下,他都要提防对方极有可能只是从这个方向佯攻,以小股精锐奇袭某个岗哨击穿防线,在防线内侧制造混乱,为海军争取登陆的机会。
但这次陆军的总指挥是亚瑟·赫瑞德…路易甚至根本连想都不想,就把整个新大陆军团剩余的全部主力集中在北侧防线。
各个岗哨只留下少量军队负责侦查,还将自己的指挥部设立在了前沿阵地,没有留哪怕一丁点的后手。
他就是在赌,赌亚瑟不会绕路更不会偷袭,而是光明正大,从正面向北侧阵地发起全面进攻,用他最锋利的长矛,来刺自己最坚固的盾牌。
这也是整个新大陆军团上下会提出反对意见的另一个原因:万一判断失误,路易·贝尔纳还在前沿阵地遭遇意外,红手湾陷落都还没什么,新大陆军团大半个高层怕是要被一锅端掉。
只是在路易难得强硬的命令下,军官和骑士们不得不遵从了他的要求,但还是向白鲸港派出了传令兵,希望风暴军团副司令能做好随时救援的准备。
甚至连原本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的精灵少女,也固执的要求必须陪在路易身旁,随时随地贴身保护,防止出现意外。
在一派悲观气氛的影响下,只有路易本人依然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压上全部赌注,准备在北侧防线放手一搏。
…………………………
克洛维圣战军舰队,王权号旗舰的甲板上,一脸难以置信的威廉·塞西尔上校把传令兵刚刚送来的消息递给路德维希·弗朗茨:
“陆地部队没有分兵,全部沿道路向红手湾开进,由亚瑟·赫瑞德军团长亲自率领向自由邦联已经修好的防线正面进攻,不留任何预备军或者后手。”
“他请求您暂缓对红手湾港口的进攻,优先确保陆上大军的后勤;并且承诺只需要三天就能突破防线,和舰队南北夹击红手湾。”
威廉·塞西尔叹了口气,表情惊讶中还带着几分甘拜下风:
“恭喜,您赌赢了。”
“谢谢,但预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路德维希云淡风轻的接过对方手中的信,眼神中甚至看不到半点兴奋的颜色,冷冷的凝视着海平线上红手湾的方向:
“有了这封信,我们就能合情合理,暂缓至少三到五天再组织对红手湾的进攻,继续经营扬帆城保留对那里的控制,避免被刚刚抵达的菲勒斯军团鸠占鹊巢。”
“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这位军团长很可能来者不善…他和秩序教会,裁决骑士团都有很深的关系,但却对此讳莫如深,极有可能是教会专门安插,用来确保在其余军团不服从指挥的情况下解决问题的白手套。”
“如果我的猜测正确,那教会极有可能在扬帆城的事情上反悔,或者强行要求我们克洛维人去进攻并夺取冰龙峡湾,以此证明是否忠于教会。”
“这种情况一定要竭力避免,哪怕最后避无可避,也要确保扬帆城万无一失;这是克洛维唯一能保住的利益了,宁可战后交给自由邦联,也不能让教会和帝国拿走——这是最起码得底线…”
路德维希不紧不慢的沉声道,冷峻的表情下眼神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澜,犹如披着人皮的蒸汽差分机。
威廉·塞西尔默默地站在旁边不吭声,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心中无限感慨。
曾经的他还对弗朗茨家族有所鄙夷,认为这个家族只不过是靠着路德这位总主教而骤然崛起的暴发户新贵,和地头蛇一样的塞西尔家族有着本质的区别。
但在亲眼见过了弗朗茨兄妹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眼下的兴盛和不可一世真不是没道理的;原本在出发前还有些情绪化的路德维希,在扬帆城受到一场挫败后就迅速变得无比实际,冷静理智的甚至令人感到可怕。
对方以一个克洛维军团司令的身份,控制了帝国势力强盛的殖民地,近乎光明正大的和敌人勾结,拉拢帝国的圣战军司令们,孤立不配合他的司令……
平心而论,威廉·塞西尔自认为是办不到的。
“怎么了?”
觉查到对方的目光,路德维希停了下来,一脸好奇的开口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威廉·塞西尔摇摇头,目光有些出神:
“路德维希·弗朗茨,您不愧是路德总主教的儿子。”
“…?”路德维希愣了下,不明白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也只是微微蹙眉便扔在了脑后,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对自由邦联的全线围攻:
“费尔南多军团也派来了求援的信使,要求我们尽快提供补给和援军,确保对白鲸港的进攻。”
“我们之前的借口貌似没有得到对方的许可,教廷的统帅部也否决了佯攻白鲸港的提议,命令我们必须同时维持两条战线。”
威廉·塞西尔微微颔首:“所以计划没能成功,这算是坏事?”
“恰恰相反,这是好事!”路德维希的嘴角轻轻上扬:
“同时维持两条战线…也就是说教廷已经予以了我们正式许可,不用去管博雷军团的死活——之后哪怕那边每天派一万封求援信,我们也可以置之不理了!”
所以关键的地方在这…威廉·塞西尔微微怔住,眼前这位圣战军总司令的表情,简直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和安森·巴赫交谈。
嗯,简直太卑鄙了,太无耻了。
“既然如此,那白鲸港方向该怎么办?”
“当然是同意了,援军还可以再拖拖,物资要尽快派给他们——不能让费尔南多军团抓到我们不服从圣战军指挥的把柄。”路德维希眯起了眼睛:
“但送什么物资,怎么送,除了物资还要不要送别的这些……”
“哼,这可就不是他们说的算了。”
…………………………………………
“路德维希少将的情报到了,敌人会在三天之后得到补给。”
白鲸港司令部内,法比安望着在座的军官们冷冷道:“换句话说,敌人在最近三天之内不会,或者只有小股部队对我们的试探性袭击,了解这里的防御情况和兵力布置。”
“一旦物资抵达,对面的费尔南多军团就会发动全面进攻——地形决定了敌人只能进入冰龙峡湾突袭港口,无法绕开从陆地袭击城镇。”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想办法引诱敌人提前发动总攻,在后勤不足的情况下被完全拖住,同时最大限度的消耗敌人的兵力。”
“所以我们必须要让敌人的佯攻部队相信,白鲸港守备空虚,甚至根本谈不上有任何的防御力量?”
一位掷弹兵团的连长起身问道,脸上写满了困惑:“但这怎么可能呢?为了防御圣战军进攻,我们已经毁掉了白鲸港的港口,还在峡湾两侧的山体上修建了炮台——这么明显的筹备,要怎么让对面相信我们守备空虚?”
“当然可以。”
自信的法比安从怀中掏出了两封信,直接摆在了在场军官们的眼前:
“这里的两封信,一封来自东线,风暴军团主力正在向捕奴港急行军,但探听到敌人的兵力和行动速度突破预计,两万圣战军已经占领了捕奴港。”
“另一封则来自红手湾,路易元帅将新大陆军团剩余主力全部集中在了北侧阵地,防线空虚有被趁机突破的风险,向我们请求支援。”
“这两封信当然全部是真的,而我还刚刚向白鲸港城镇周围的农庄和据点下达了一个命令,要求他们做好疏散民众,向冬炬城撤离的准备。”法比安扫了一眼在坐的众人:
“你们觉得,如果对面的费尔南多军团得到这些情报,他们会怎么想?”
怎么想?
军官们齐齐一愣,瞬间明白了法比安的想法:
“您是要让他们相信我们这些军队很可能马上就要撤离,白鲸港就是个…空城?!”
“而我们也是真的要撤离,主动清空所有的城防设施。”法比安微微颔首:“但同时,我们也还要把十三星环旗帜插遍所有的炮垒碉楼,摆出做好应对敌人进攻的举动。”
“我们要让对方相信,白鲸港的守军只是虚张声势,防御力量根本不堪一击;如果他们不尽快攻城,黑礁港的前车之鉴就会上演——留给他们除了空空如也的仓库,嗷嗷待哺的民众外,什么也没有的白鲸港!”
“那如果敌人就是不肯上当,非要等到物资到位的时候再发动进攻呢?”军官还是有些担心:
“我们这么来回折腾,岂不是很被动?”
“如果敌人真的不为所动,那就说明他们不是真的想夺取白鲸港,纯粹为了应付上面的命令而已。”法比安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把这个情报告诉路德维希少将,他会非常乐意在不经意间,让教廷和帝国知晓这件事情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 我来找你啦
事实证明,费尔南多·赫瑞德军团长的脑袋既不是某种金属制成的,也并非懦弱无能之辈。
在侦查觉察到白鲸港的异常动向,并截获了法比安故意送出去的信之后,他首先怀疑这很可能是个陷阱,并没有立刻全力进攻,而只派遣少量舰船在峡湾外自由开火,向法比安发出挑衅。
同时他马不停蹄的将情报送往路德维希处,再次催促物资,并把遭遇情况送往刚刚抵达扬帆城的统帅部,请教廷和帝国的使者们定夺。
阴谋没得逞的法比安并不着急,他手中握着路易提供的情报,知道自己对面的这位是个无比听话的老实人——只要统帅部给出命令,他是一定会加紧组织进攻的。
果然…仅仅一天之后,没等到物资的费尔南多却等来了路德维希的抱怨,指责他漫天要价,根本不顾及自己要同时负责两条战线的后勤,哪里能要什么给什么。
同时费尔南多派去的信使也被路德维希成功截胡,同时出发的克洛维使者则向统帅部大吐苦水——费尔南多屯兵不进,非要等物资到了才肯发动进攻,他不进攻我们怎么知道要给他多少物资?!
而且原本都说好的,克洛维圣战军只需要攻克扬帆城就行,我们现在可都是在做额外的事情,他费尔南多·赫瑞德有什么资格在那里挑三拣四的?
面对克洛维人声泪俱下的控诉,头疼的统帅部也只能在双方之间调停:路德维希立刻按亚瑟军团的标准,给费尔南多派发物资,同时费尔南多也必须立刻组织进攻,不得辜负帝国与教会重托。
这么一来一回,苦等了三天的费尔南多没等到他想要的舰炮炮弹,尤其是榴霰弹和大口径的实心弹,而是成箱成箱的步枪,军装,靴子…各种乱七八糟,被挑挑拣拣剩下的步兵装备,外加路德维希本人的亲笔信:
“致战无不胜的费尔南多·赫瑞德军团长阁下:
听闻阁下近来对我军多有抱怨,认为克洛维人故意拖延后勤,让阁下无法顺利执行任务,只能做些表面工作。
我本人谨代表克洛维圣战军全体军官和士兵,向阁下对此事做个澄清:
没错,您猜对了。
我们圣战军虽然有十余万人,但受限地理和物资供应情况,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个方向都可以无后顾之忧的战斗。
亚瑟·赫瑞德阁下与我联手,在红手湾与异教徒主力军交锋;我们都是经验匮乏的晚辈,要尽可能避免出差错,当然希望这里的物资更加充盈。
而您…费尔南多·赫瑞德,帝国赫赫有名的将领,以多次在我克洛维常备军前折戟沉沙,却总能保全自己性命,而后继续带着皇帝军队前来进攻要塞送死著称,经验丰富,即便物资匮乏,也应该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克服问题,迎难而上才是。
于是在下实在是万万没想到,您竟然直接拒绝了本人沟通商谈的好意,直接向统帅部控诉,强行改变作战方案。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只好实现您的愿望,搜集了手头全部能找到的物资送到您手上。
本人可以用弗朗茨家族信誉担保,给您的物资和亚瑟·赫瑞德没有任何差距;他有的,您都有。
愿阁下好好珍惜这些您努力争取,来之不易的珍贵物资,用最短的时间攻克白鲸港,夺取冰龙峡湾,实现对教会,对皇帝的承诺——在下一定会在红手湾,真心实意为您向秩序之环祷告的。
当然,输了也无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有您的失败,一定能转化为我们的成功,把敌人精锐军团拖在白鲸港动弹不得,为我们夺取红手湾的胜利铺平道路。
谢谢你,费尔南多·赫瑞德。
您忠诚的朋友,晚辈,同僚,克洛维陆军少将,路德维希·弗朗茨。”
砰——
猛的把信砸在地上,又连续在上面踩了几十脚,直直精致的羊皮纸化为一滩烂泥,气不可遏的费尔南多才咬牙切齿的抬起头,像头受了伤的凶兽。
人头攒动的船舱内鸦雀无声,明明已经拥挤到连扭动身体的空间都没有,也无人敢靠近军团长三米之内;明明身体贴着身体,却连一个人的呼吸声也无法察觉。
压抑的空气里,只有从费尔南多喉咙深处传来的,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厚重,沉闷的低鸣。
足足过了一分钟,面若冰霜的费尔南多才站直身体,用浑厚的嗓音命令道:
“进—攻!”
…………………………………
“轰—!!!!轰—!!!!轰—!!!!”
沉闷的巨响点燃了红手湾的地平线,以至于整片荒野都如同筛糠是的颤抖了起来;拖拽着尾焰的炮弹开始不间断的划过天空,在红手湾北侧阵地上点燃大片大片的烟火。
被炮击蹂躏的北侧阵地此时一片狼藉——极速坠落的“黑点”在旷野间发出刺耳的鸣叫,在所有人还未反应之前便已坠落,在泥泞的地面华丽的盛开绽放;大片大片的土石崩上天空,又被气浪裹挟着如暴雨般洒落。
栅栏,幕墙,沙袋…堆放在阵地上的防御设施,瞬间就被碾成齑粉,重达半吨的石块也像玩具是的被高高扬起,又重重砸落,在阵地上四处翻滚,直直被一处壕沟卡住才终于停下。
伴随着这些不断崩落的泥土碎石,蹂躏耳鼓膜的尖啸,趴俯在工事里的路易努力抬起头,望向炮火袭来的方向。
得益于卡尔·贝恩和威廉·戈特弗里德两人修建的防御工事足够坚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任何一支部队阵亡的报告,只有极少数运气不太好的士兵被石头砸伤,或者出现暂时失聪的状况。
但路易丝毫不敢因此而怠慢——帝国的炮兵可以优秀到让骑兵迎着炸点进攻,步兵当然也能做到;真正危险的并不是眼前的炮火,而是紧随其后杀来的大军。
被压制了还击能力的新大陆军团,必须要在直面两倍于己,训练有素的克洛维—帝国圣战军。
很快,持续了将近五分钟的炮击突然减缓了频率,圣战军的阵地上突然扬起大片大片的烟尘,远远的就能看到那些密集的身影组成方阵,开始向阵地推进。
开始了…心中一凛的路易立刻下达了还击命令,让阵地左右两翼高地上的炮台开始还击。
尖啸的炮弹画着精美的抛物线,大都落在了方阵与方阵之间的空地上,但也有少数落进了阵线当中——滚烫的实心弹轻而易举的碾碎了列阵前行的血肉之躯,夹杂着士兵的哀嚎和骨断肉绽的声响继续向后方跃起,直接将紧密的队形撕成两截。
圣战军明显也觉察到了战场两翼的高地,一门门骑兵炮在方阵的掩护下快速移动,在靠近炮垒的位置快速射击;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炮垒的位置并不在靠近他们的高地正面山坡,而是侧背面的位置,新大陆军团是在用曲射炮骚扰和袭击他们。
而几乎是骑兵炮还击的同时,两侧高地炮垒不约而同的暂停开火,半分钟后又同时开始了一分钟的快速射击。
目标,圣战军骑兵炮阵地。
等到圣战军炮兵们意识到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急促的炮火点亮了战场,直接将两处仓促集结的炮兵阵地淹没。
巨响声中,绝望的炮兵们直接被爆炸和气浪撕得粉碎,连惨叫都来不及喊出;足足八门骑兵炮连带着炮车炮架,弹药车和拖车的托马,一同灰飞烟灭。
负责掩护炮兵们的帝国线列步兵在火光映照中仓促溃退,险些搅乱了圣战军的侧翼。
“精准射击…而且还是曲射?”
前沿阵地的指挥部内,一名帝国胸甲骑兵惊讶的望着远处高地上的炮垒:“我记得克洛维人的炮兵水平不是一贯低劣,连射程都把握不好的吗——怎么能掌握这么高超的技术?!”
“很简单,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掌握。”
路易淡淡开口道:“安森的副官,卡尔·贝恩参谋长在离开前曾经和我提起过,他们的技术顾问威廉·戈特弗里德在风暴军团新装备的榴弹炮上,普及了一种全新的刻度尺。”
“这个不起眼的小零件,能够让装备它的火炮精准命中所需要射击的方位——只需事先知晓炮弹的落点,再在刻度尺上标号,开战时就只用将火炮调整到相对应的点,填装等量的发射药,就能让炮弹不间断的砸落在同样的位置。”
“无论直射还是曲射,都可以办到;而只要能熟练掌握这种刻度尺,哪怕新手,也能完成拥有多年丰富经验的老炮兵才办得到的操作。”
“改变这一切的,仅是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尺子。”
周围惊讶的胸甲骑兵们不再说话,指挥部内一片沉默。
路易则回想起了自己的初战,雷鸣堡围攻战。
自己和兄长凭借精锐的胸甲骑兵快速突破克洛维人的防线,顺利拿下了雷鸣堡这座重镇;但克洛维人利用铁路和蒸汽列车调动军队和武器弹药,很快便包围了雷鸣堡——原本或许能确定胜负的一手,就这么被强行破解了。
哪怕骑士再如何精锐,士兵再如何忠诚,运气再怎么好,甚至一度取得优势,最终还是会被技术更强大,物资更加充足的敌人击败——这就是路易得出的结论,也是克洛维人能与帝国抗衡的关键。
但这次自由邦联要面对的却是教会和帝国的联军——无论人力还是物力,技术还是军队的精锐程度,明显都是对方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自己和安森能打赢几场战斗,真的能够让天平逆转吗?
“快看!”
身后传令兵的惊呼打断了年轻其实的思考,指向对面烟尘卷起的方向:“骑兵,圣战军开始出动骑兵了!”
嗯?!
错愕的路易和一众骑士与军官们纷纷抬头,拿起望远镜观察传令兵刚刚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那些骑着高头骏马的身影。
他们穿着红黑或蓝白色的军装,戴着有浮雕和尾鬃的精致头盔,身上的胸甲和手里的马刀,长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马鞍上左右挂着至少一支卡宾枪。
无论克洛维还是帝国,这种全副武装的胸甲骑兵都是绝对的精锐,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的存在。
但无论路易还是指挥部的军官们,都是满脸的困惑。
这…自己的防线还没有被攻破,步兵线列甚至也并未交战,这么早把骑兵集结起来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们迷茫的同时,集结完毕的足足千余圣战军骑兵已经踏着炮弹的炸点,滚滚而来。
气势惊人。
“他,他们不会是要从正面冲击吧?!”传令兵失声道:“没有步兵掩护的骑兵正面冲击防御工事完善的阵地,这简直是自杀行为!”
“对面的指挥官用这种方式突破防线,难道是个疯子?!”
话音刚落,得到了提示的路易·贝尔纳突然浑身一震。
他挤开混乱的军官们,举起望远镜努力向着圣战军骑兵卷起的滚滚烟尘望去,视线努力聚焦在中间,更准确的说就是整个骑兵队列的最前面。
年轻骑士的瞳孔骤缩了下。
亚瑟·赫瑞德骑着一匹纯白色的战马,大笑着向防线阵地疾驰狂奔;呼啸的风卷起了他的金色卷发和肩上的骁龙斗篷,宛若草原上追逐猎物的金色狮子。
很快,纵马飞奔的金发骑士目光聚焦在了阵线最前沿的十三星环旗上,兴奋的脸颊上一双星眸骤然亮起。
他踩着马鞍,缓缓支撑着身体在马背上站起身,一手拽着缰绳,一手举起骑兵矛,逐渐加速,超过了身后的胸甲骑兵们。
于是在炮弹如雨般的战场中央,两只军队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道风一般的身影,在爆炸的火光与浓烟间快速穿梭,一边狂奔还在一边高声叫喊着什么,被周围的轰鸣与尖啸淹没。
但举着望远镜,已经完全愣住的路易听到了——更准确的说,是从那个疯子似的家伙嘴型上看见了。
他在呐喊,在旁若无人的兴奋呐喊:
“路易!路易·贝尔纳…我来啦!”
“我来找你啦—!!!!”
第四百三十四章 是龙
死死盯着那疾驰而来的身影,指挥部内新大陆骑士们目瞪口呆,以至于忘记了还有呼吸这回事。
“我…秩序之环在上!”传令兵的声音在发抖,困惑的看向周围:“那…那个,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他给拦下来?”
“还是说让士兵们准备,用排枪和火炮直接把他…把他……”
传令兵没有敢再继续说下去,也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
军团总司令亲自冲锋陷阵,甚至还扔下军队,孤身一人冲击防御工事…这种好像应该只会发生在三流里的鬼扯剧情,正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他们眼前,谁也不清楚该怎么办。
直接开炮炸上天?且不说会不会是对方的阴谋,万一激起对面怒火,不顾一切杀上来可怎么办?
但如果不管的话…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冲击工事?
军官骑士们一脸迷茫。
就在这时,始终抿着嘴不说话的年轻骑士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佩刀,一声不吭转身离去。
直直他快要走出堑壕,翻身爬出工事,一帮发懵的军官们才觉察到异常,浑身激灵的冲上去,七手八脚的拽住了他们的统帅。
“您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应战了。”路易·贝尔纳一脸的理所应当:
“身为骑士,看到对手主动发出挑战邀请,难道还有出了接受之外的第二种选择?”
“您,您要出去?!”军官们顿时面色惊恐,拽住路易衣服的手更加用力了:
“不行!其他任何事情都好说,这个绝对不行!”
“您是新大陆军团的元帅,是唯一能领导整个自由邦联对抗帝国和教会的人;让您把指挥部放在前线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再让您冒这种风险!”
“没错!就算必须要接受挑战,也从未规定骑士必须亲自应战,身份高贵者完全可以由属下代劳!”
“说的对,我们都可以代替应战,您必须待在指挥部,领导新大陆军团防备敌敌人的进攻!”
军官们越说越急,涨红的脸颊上写满了慌张,紧紧攥着年轻骑士衣服的双手片刻不敢松开,生怕被他挣脱。
但此刻的路易却显得冷静异常,完全没有意气用事时的激动和张扬。
“诸位的想法我都明白,也很荣幸,大家都愿意作为我的决斗代表,但是……”他摇了摇头:“亚瑟·赫瑞德的实力我很了解,通常的天赋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瞬间就会被干掉的。”
“实事求是的说,即便是现在的我也没有稳赢他的把握;胜负与否,大概在六四之间吧。”
“那…那我们就更不可能让您去应战了!”传令兵表情急切,扭头看向周围:
“传令!快传令,让前排线列步兵出击,务必将对方……”
“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了。”
路易·贝尔纳轻描淡写的打断道。
他轻轻一推,死死拽着衣摆的传令兵感觉就像是撞到了墙壁上,身体随着惯性后仰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的勉强站稳了身体。
“你们是拦不住我的,我也不是在请求诸位的同意;接受对方挑战也不是路易·贝尔纳,而是新大陆军团元帅做出的决定,而是命令。”
“是元帅路易·贝尔纳,给骑士路易·贝尔纳的命令——正面击败对方的挑战者,生擒或击杀对方军团长,为新大陆军团赢得胜利的转机!”
话音落下,年轻骑士猛地拔出佩刀,银镜般的刀身在身侧掠出一抹水色,拔出的刀鞘随手丢进了传令兵的怀中。
扔下一众军官,迈步离去的他来到了始终默默站在角落里的精灵少女面前。
微笑着望向自己的骑士,芙莱雅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踮着脚尖,把怀里有鹰羽装饰的三角帽递过去:
“别忘了这个。”
“当然没有忘。”捏着帽檐,微笑的年轻骑士把帽子扣在头顶:
“稍微等一会,我去去就回来。”
“嗯,要加油啊。”精灵少女点点头:
“输了的话,芙莱雅会把对面那些人通通烧成灰,为路易陪葬的。”
“我知道。”一边说着,路易翻身爬出了工事,不忘扭头冲身后的少女笑道: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话音落下,年轻骑士突然吹了声口哨,一匹栗色骏马从工事后方冲出,不断跃起奔腾,疾驰而来。
在即将从他身侧冲过的瞬间,路易翻身上马,向着炮火连天的战场狂奔。
被甩下的军官骑士们也不敢怠慢,慌慌张张的集结还在候命的骑兵部队,勒令火炮部队不的擅自行动,又要调整前排步兵的部署…彻底乱作一团。
满天的火光中,年轻骑士随着狂奔的骏马,横起了手里的长刀。
向对面那无比熟悉的身影而来。
同样在纵马飞奔的亚瑟·赫瑞德顿时眼前一亮,某种仿佛东西开始在他的身体里觉醒,兴奋的嘴角完全咧起,露出了洁白锃亮的獠牙。
没有迟疑,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他立刻趴俯在马背上,反手握住骑兵矛稳稳横起伸向前方,继续加快自己的速度。
对面的路易像是心灵有灵犀一样,横起的长刀随手臂伸向前方,手腕翻动,刀尖直指对方,并且也开始了冲刺。
炮火连天的战场中央,两个孤零零的身影越来越近,笔直的向彼此发起冲锋。
没有花哨,没有回避,面对面硬碰硬的冲锋。
“铛——!!!!”
火光在双方战马的哀鸣中绽放,一团被鲜红色笼罩的水雾猛地炸开,在地面上留下了完整的圆形痕迹。
半秒后,刺耳的音浪在战场上响起,急匆匆试图赶来的圣战军骑兵顿时一片混乱。
趁着这个机会,新大陆军团的骑兵们完成了集结,匆匆忙忙向着战场开进。
握着仅剩下半截的军刀,面无表情的路易站在血雾痕迹边缘;身上的胸甲像是挨过一发三磅炮的炮弹似的凹陷了下去,肩膀随着喘息微微起伏着。
虽然在最后一刻成功拉开距离,但还是没能躲过亚瑟“龙吼”的余波;要是距离再稍微近一些,怕是不仅胸甲,连自己都会被撕成两截。
“这可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啊。”
就在年轻骑士快速站定的同时,金发骑士也已经大咧咧从散去的雾气中出现,紧握着完好无损的骑兵矛,指着胸口被撕开的口子一脸惊喜道:
“我记得你的血脉之力不是只有身体强化吗,什么时候还可以操纵水汽了?!”
“谁知道呢,也许这才是我真正的血脉之力也说不定。”路易淡淡道:
“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以为我会告诉想要杀死我的敌人?”
“唉…这么冷淡啊?”
捂着胸口还在流血的伤痕,亚瑟一脸的大失所望:“难得我费这么大力气来找你,还不忘给你这个小气鬼带礼物!”
“……礼物?”
“对,不过现在没有啦!你这个小气鬼,连自己的血脉之力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才不会再送给你礼物呢!”
亚瑟叉着腰赌气似的抱怨道,但下一秒又咧嘴笑了出来:“骗你哒,带都带来了,怎么可能不给你呢?”
话音落下的刹那,愣住的年轻骑士视线中便捕捉住一道旋转着向自己飞来的残影;没有一丝的迟疑,果断伸手握住。
啪——
一柄黑金鞘长刀被他攥在手中。
“这是……”
“你当初放在我这里的东西,现在它终于物归原主了。”亚瑟咧嘴笑道:
“我这辈子可是头回知道,保养一柄好刀究竟有多·麻·烦!”
话音响起的刹那,抡起长矛的金发骑士已经迎面杀来,矛尖直刺面门。
路易立刻扔掉右手断刀,旋即拔刀招架;光滑明亮的刀身犹如曜日下的白雪,恍恍无比夺目。
“铛—铛—铛—铛—铛—!!!!”
刺耳的碰撞声炸开不间断的火花,战场两端的双方骑兵们都只能看到那晃眼的矛头与刀锋,在不断交叠闪烁。
没有停歇,也没有试探,双方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在交锋,在战斗,在不断地试图杀死彼此。
海骑士血脉之力全面发动路易轻快的单手舞动着耀眼的刀芒,精准的将雨点般袭来的矛头逐一荡开,始终没有给亚瑟得手的机会。
但无论旁观的双方骑兵还是他都一清二楚,眼下处于下风的绝对不是亚瑟·赫瑞德,而是自己。
亚瑟·赫瑞德的血脉之力,将发出的音浪化作近乎实质的“炮弹”将敌人碾碎,因此才会拥有“龙吼”的称号。
但眼下自己早已全力发动血脉之力,却也仅仅是和他战成平手,远远没有逼迫到必须使用血脉之力的程度。
差距,一目了然。
“怎么了,你看起来这么惊讶?”
用矛尖拦住刺向脖颈的刀锋,亚瑟·赫瑞德咧嘴笑道:
“没想到吧,自从瀚土之战你一个人失踪之后,我就始终在很努力的锻炼,为的就是能在不靠血脉之力的情况下,拥有和你正面交锋的可能!”
“看你的表情,我似乎我的训练还挺成功的嘛。”
“你哪里看到我惊讶了?”路易冷冷道,反手一刀砸在了亚瑟肩膀上;脆如薄纸的甲胄瞬间开裂,留下了狰狞的伤口:
“战斗…可才刚刚开始呢!”
锋刃滑落的刹那,高温水汽犹如长枪般从刀尖涌出,袭向亚瑟·赫瑞德的胸口。
躲闪不及的亚瑟却完全看不出慌张的神色,甚至根本没有要闪避的动作,主动正面迎上:
“这·才·对嘛—!”
伴随他那兴奋的呐喊,犹如实质的音浪在两人中间炸开,喷涌的水汽被瞬间粉碎,甚至在地面留下了近似炮弹碾过的痕迹,笔直冲向路易。
年轻骑士滑步闪开,转身的同时借助腰部的力道,再次向猛打猛冲的亚瑟甩出一道水雾,同时自己从另一个方向挥刀杀来。
嘴角上扬的亚瑟·赫瑞德突然单膝跪地,昂首挺胸深深吸入了一大口气,就在即将被水汽撕开的刹那,发出了一声怒吼:
“轰———!!!!”
天崩地裂的巨响声炸开滚滚烟尘,将两个人的身影同时笼罩其中。
尽管已经提前有了准备,战场两端的骑兵们都不约而同捂着好像刚刚被踹了一脚的脑袋,扭曲到极点的表情写满了痛苦;恐怖的回声仿佛是死者的哀鸣,在控诉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残忍。
三分钟…或者是十分钟,双方仍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散去的烟雾中两道身影仍然在不断交锋,用常人根本连无法反应的速度挥出致命一击,同时闪避对方的招式,亦或者寻找下次攻击的角度。
尽管靠着凶猛无匹的攻势占据着上风,但和依旧毫发无损的路易相比,亚瑟·赫瑞德浑身上下已经多出了大大小小十几处伤痕,上半身几乎都快要被血水彻底浸染,一头金色卷发也已经多了几道暗红色的挑染。
只是和正常人在受伤后体力下降不同,亚瑟·赫瑞德的速度和力量不仅没有变慢,甚至还有愈战愈勇的趋势;更诡异的是流血的伤口也没有结痂愈合,反而逐渐遍布全身。
再加上对方强横到无法形容,自己血脉之力全开都只能勉强跟上的力量和速度…某种猜测开始在路易心底酝酿。
“唉,这么快就注意到啦?”
疯狂战斗的亚瑟突然停下了动作,冲着和自己拉开距离,脸色诧异的路易笑道:“有什么可奇怪的啊,你这个家伙每次只要开始想事情,都会露出那种分神一样的表情。”
“这可不是好习惯啊,路易,刚才换成别人的话,你可能就要被我拽住贴脸一次龙吼咯!”
“不过既然你已经发现,那不妨直接告诉你好了——就像你们海骑士血脉之力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龙骑士天赋者,也是有自己的秘密的。”
“这个秘密的特点在于,每个觉醒龙骑士的天赋者,都能做一次选择…选择的内容是自己血脉之力究竟更更侧重骑士,还是更侧重…龙。”
微笑的亚瑟·赫瑞德缓缓张开双臂,那些被伤口血水浸染的肌肉上,开始长出密密麻麻,泛着金属光芒的鳞片:
“你猜,我选的是哪个?”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不得已的安森·巴赫
火炮轰鸣逐渐散去,寂静的战场没有一丝声音。
双方的骑兵,军官们都瞪圆了双眼,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那个仿佛从神话故事中走出来的身影。
残破的骑士装和碎裂的胸甲下,细密的暗红色鳞片散发着金属般的质感,层层叠叠的紧贴着亚瑟·赫瑞德的上半身;一双星眸也逐渐变成了凶兽似的兽瞳,脸颊的线条愈发棱角分明。
看上去,仿佛是穿了件精致而且贴身的甲胄;但对方散发出的气息却在不断警告着路易的身影,眼前的亚瑟·赫瑞德已经和几分钟前的他截然不同。
所有的血脉之力都拥有各自的秘密,作为七大骑士之首的龙骑士更是如此;既然海骑士可以容纳百川,从相同血脉之力的天赋者身上得到新的能力,那么龙骑士能够成为“龙”,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
从外表看,他似乎是得到了龙鳞的防御力,身体也得到了一定幅度的强化,很可能这就是亚瑟刚刚可以压制自己的原因,但所有的血脉之力都有限制,对方这种程度的强化不可能没有代价……
“如何,一定让你大跌眼镜吧?”亚瑟得意洋洋,挥舞着手中同样被强化,被某种暗红结晶体附着的长枪——似乎和血液凝结的龙鳞是类似的东西:“这还是我第二次在别人面前展示这个能力,之前只有在那个想要拉着我自尽的女孩儿时候……”
亚瑟愣了下,望向对面的路易:“唉,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
“怎么了,只是一种新能力而已,又不是毫无破绽。”路易冷冷道,手中长刀轮舞,在脚下甩出一道半弧的血迹:
“我应该表现得很震惊吗?”
“应该……”
刚刚要脱口而出的亚瑟突然顿住,瞪大的眼睛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啊…啊!不会,不会是伯纳德姐夫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吧?!”
“那个坏蛋啊,我就一直觉得他偏心,从瀚土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你,总对我爱答不理的——他到底是谁的姐夫啊!”
亚瑟抱着脑袋,气恼的模样就好像是找朋友炫耀新玩具,结果发现对方已经玩过,还是被父母在自己不知道时借出去的:所有的惊喜和期待中的崇拜目光全都不见了!
就在他抱怨的同时,对面的年轻骑士突然不见了踪影,然后……
“铛—!”
刺耳的撞击声炸响,突然双臂在身前交叉的亚瑟像是被炮弹正面命中一样倒飞出去,小臂的龙鳞被炸出了完整的半球形。
“哎呀…好险好险!”
咧嘴大笑的亚瑟单膝跪倒,膝盖和靴子在烂泥地上快速拽出三道痕迹:“你这家伙…之前好像没说过可以让水汽完全透明啊!”
“我好像也没说过不可以,是你的理解有问题。”
一击被挡下的路易冷哼声,瞬移般出现在亚瑟身侧,倒拖的长刀扫向对方的肩膀。
“又开始这样啊…你这个家伙怎么那么容易发火啊?”
抬手用小臂的龙鳞挡下刀锋,亚瑟一边刺出右手长矛,一边发牢骚似的抱怨道:
“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能不能告诉我啊!”
“铛—!”
刀锋与枪尖再次撞开火花,两人不约而同拉开距离;半透明的水汽在炮火般的吼声中闪现,犹如烟花般盛开绽放。
这一刻,数万大军汇聚的战场已经完全变成了双方表演的舞台。
原本焦急万分的新大陆军官们,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路易·贝尔纳的意图——就用这种方式拖住对面,无论输还是赢,统帅在场的圣战军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动进攻了。
对面的圣战军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而且比自由邦联这边更担心自己军团长的安危——他们已经“弄丢”了一个监军,要是再少一个军团长,皇帝和圣战军统帅部都不可能轻饶了这些人。
于是双方的骑兵围绕着彼此主帅“决斗”的区域,在两侧一字排开,拔枪瞄准对面,但都不敢把手指放在扳机上,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但这个世界永远是你担心什么,往往就避不开什么。
“砰—!”
突如其来的声响在穹顶下回荡,刀枪交叠的路易和亚瑟同时愣了下,默契的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队列里一名新大陆骑兵举着还在冒烟的卡宾枪,呆呆的像被吓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不准动,没有命令不准射击!重复,没有命令不准射击!”
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的扬帆城骑士长赶快大声道,同时冲到那个擅自开火的骑兵面前:“怎么回事?!”
“啊…我啊…他们…我们……”
“行了!”
看着这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子,气急败坏的骑士长猛地一挥手:“来人,把他下枪然后拖出去!”
话音未落,他赶紧举起望远镜望向对面,结果发现圣战军的骑兵也在整训队伍,两个已经冲出线列的骑兵被强行拦下,同时几个军官模样的人也在紧张的看向自己这边。
所以对面好像也不是经文入脑,只知道圣战的狂信徒…骑士长舒了一口气,却依然不敢有任何怠慢。
这是个很好的信号…对面会放纵自己的军团长胡来——当然自己这边也一样——说明敌人其实也并不清楚这场战斗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希望从圣战中得到什么。
一群毫无战意,只是单纯服从命令从一个地点来到另一个地点的军队…骑士长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
但他现在知道路易·贝尔纳元帅近乎自杀的举动,安森·巴总指挥疯狂的计划都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是在看穿了敌人的真正底色,审时度势做出的无比理智的决定。
眺望着仍然在与对手交锋的路易·贝尔纳,原先无比紧张的骑士长突然有了一丝的安心。
这一战,或许真的………
…………………………………
“没有什么或许,就是千真万确!”
捕奴港议会大厅内,一脸惊喜的侦查骑兵单膝跪在长桌前,无比激动的对在座所有军官们大声道:
“约有一万两千人规模的异教徒军团,正在向捕奴港这里急行军,先头部队足足六千人上下。”
“他们似乎并未得到捕奴港已经陷落的情报,先头部队和后方完全脱节,士兵们为了节省体力,把行李和武器都扔在了马车上,丝毫不顾及前后队列的距离,是否相互之间能够提供掩护,一门心思的赶路!”
“如果可以趁现在发动奇袭,应该可以轻易得手,成建制歼灭三千到一万异教徒的军团,并且还是最精锐的主力之一,克洛维人和他们的土著民奴隶大军!”
侦查兵的脸上洋溢着嗜血的神色;哪怕到现在,圣战军上下的军官和士兵们对新世界的了解都十分肤浅,并不清楚所谓“射击军”和新大陆公司之间的关系,单纯把这些人当成克洛维人训练的仆从军。
当然,教会的统帅部是知道这些的,一部分军官们也清楚,但他们都不会把这些真相告诉自己的属下。
顺着侦察兵的目光,在座的骑士们纷纷望向沉默不言的博雷·勒文特,等待军团长大人做出决定。
博雷很纠结,非常纠结。
抢在敌人回援之前攻克捕奴港,进而出击歼灭前来的自由邦联军队,这原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因为此前的种种,现在的博雷军团已经完全被整个圣战军孤立,让他得不到任何的援助;如果再不能靠战功稍微提升些声望,尤其是夺取足够多的土地,或者成建制的歼灭敌人,自己还有自己这两万多人,在圣战军内可能就真的混不下去了。
眼前敌人恰好实现了自己期望中的愚蠢操作,上万人不顾一切的急行军,将软肋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只要速度够快,自己完全能以优势兵力,一部分一部分歼灭他们,还不用付出太大的伤亡。
但问题也在这里,那就是这些敌人…实在是太配合了!
他不是已经死了的艾德·勒文特,更不是亚瑟·赫瑞德那种热血的一根筋,清楚的知道自己对面是前后得到过弗朗茨,卢恩,塞西尔,罗兰多个旧大陆豪门资助扶持过的家伙。
安森·巴赫,这个人可以说没有任何自己的本钱,更没有所谓的根基,他的军队,领地,财富…全都是靠别人的资助拉起来的,靠着不断运作,才滚雪球一样滚到了如今的规模。
从他过去的种种做法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是经不起任何大的失败的;打不赢的战斗可以不参加,完不成的任务可以想办法糊弄,但绝对不能承受任何损失,否则他的资助者们可就要怀疑他是否有继续投资的价值了。
这种人会为了别人的生死,让自己承受那么大的风险吗?
不会,绝对不会…他或许不知道捕奴港是否已经被占领,但绝对能猜到不可能比拥有一支舰队的自己速度更快。
因此所谓的急行军就是个准备好的陷阱,如果自己真的集结优势兵力发动奇袭,就会被他埋伏好的主力军袭击,损失惨重。
虽然自己这边军队数量要远远超过他接近一倍,但在输不起这方面却是相似的;已经被孤立的博雷军团,将会在圣战军内彻底边缘化。
但如果眼睁睁放过这个机会,又未免有些可惜——错过这次,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歼灭克洛维人,报黑礁港被他们坑的一箭之仇的机会了。
博雷·勒文特左右两难,躲闪着在座军官们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大厅角落中某人的身影上。
“弗朗西斯科大人,请问您对这个情报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伴随博雷微笑的话语,在座的军官们几乎同时打了个冷颤;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望向那个身穿立领骑士装,咬着雪茄的高大身影。
或者说,传说中的…无影。
“我没有太多想说的话,博雷军团长阁下。”浑厚的烟嗓在死寂的大厅内响起:
“硬要说的话,大概也只有请您不要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机遇吸引,掉进异教徒的陷阱。”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安森·巴赫并不是鲁莽之人,但他狡诈的脸孔下却也藏着一颗疯狂的心脏,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哦,您是说……”
“不要将他的举动看成是单纯的行为,也不要认为这一切都是阴谋和陷阱,而是他必须,或者不得不这么做。”弗朗西斯科拿下嘴边的雪茄,喷出一口浓白色的烟雾:
“为了实现某个目的,他故意让军队大摇大摆,毫不掩饰的出现在您的面前,同时又故意做出准备了陷阱的假象…全部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您需要知道的,仅仅是他的目的究竟为何。”
目的?
突然被点醒了的博雷瞳孔骤缩…对啊,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安森·巴赫究竟想要什么?
他明明知道自己救不了捕奴港,也要赶往这边,吸引自己出击的目的是什么?
答案一目了然——不仅仅是自己想要全歼他,这家伙同样做着抓住时机,全歼自己的美梦呢!
博雷被自己得出的答案吓到了,这家伙的兵力可足足比自己少一倍,兵员素质和火力更是差了不止一倍,居然还准备把自己全歼?
但除了这个答案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可能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究竟是什么给了对方这么大的自信?
嗯,认真想想,好像除了那个也不会有第二个……
博雷的眼睛快速转动,他深吸口气站起身,冷冷的扫了眼在座的军官们:“既然敌人如此狂妄,那身为秩序之环的军队,除了应战似乎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只是我们当然可以和邪神信徒组成的军队战斗,但那些邪神的施法者们,就只能拜托守护秩序之环信仰的骑士们了。”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意有所指的望向那个角落的身影。
掐灭了手中的雪茄,面无表情的弗朗西斯科缓缓起身,向博雷抚胸行礼,鞠了一躬:
“敢不从命!”
节假日加班请假
人在外地出差,没休息(*?????)
《我必将加冕为王》节假日加班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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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真有那么蠢
眼见这位裁决骑士如此痛快的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博雷·勒文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直接在原地愣住了数秒之久。
事实上他原本还有过那么一瞬间希望对方拒绝请求,然后自己再以无法抗衡很可能拥有旧神派——更准确的说,是卢恩家族——力量的安森·巴赫为由,向教廷的统帅部请求增援,比如把一部分审判庭的审判官们,或者一支裁决骑士团的分部派来,多少让麾下的士兵们提升些许信心,结果对方直接就答应了。
但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再想要反悔的后果同样不是他能够承担的…博雷·勒文特只得硬着头皮,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向军队下达作战部署。
他的计划很简单:既然安森·巴赫想要引诱自己出击,那就遂了他的愿,两万圣战军分成四个部分,前三后一,在三个方向袭击他那佯装急行军的风暴军团和射击军,,再在正面快速拉扯成统一的战线,紧追“溃退”的军队不断向西推进。
而自己则率领全军最精锐的预备队,趁着全军压上的同时向安森·巴赫的侧翼与后背快速迂回包抄,争取堵住他撤退的道路,最好能在中途将其包围,肢解,歼灭。
“从白鲸港出发抵达捕奴港只有两条道路——最好走的当然是途径灰雪镇和稻草镇,最后抵达这里,安森·巴赫的一万两千人大半需要急行军还要引诱我们出击,走的就是这条路。”
“但实际上根据我了解到的情报,还有一条从灰雪镇出发直达捕奴港的道路,只是道路更加崎岖,并且途中几乎没有经过任何一处殖民地——也就意味着很难获得补给,但并不是不能走。”博雷·勒文特用剑柄敲了敲桌上的地图:
“如果我是安森·巴赫,为了确保大军后勤供应通畅,那么稻草镇这个据点就显得格外重要,务必要尽全力确保这里的道路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千万不能有失;他把行军的队伍拉扯得那么长,恐怕也有保护后勤的想法。”
“两条道路虽然不远,但中间有树林和丘陵间隔,军队行动还要靠近水源,同时双线并进的军队看似可以互相倚靠,但实际上除了一个临近稻草镇的位置水源有交叉之外,其余区域全部都离得很远,任何一方遭遇袭击,另一边除了能大概知晓站场位置外,根本不可能及时提供援助。”
“袭击一支军队,再威慑另一支,就是我们此次作战的核心。”博雷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狞笑:
“最终目标当然是全歼他们,但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吓死他们——字面意思上的。”
吓死?
没有领会到军团长深意的军官和骑士们面露疑惑。
“不明白?不明白也没关系,大家只要服从命令就好。”博雷·勒文特不以为意的笑笑:“伟大的秩序之环,将引领我们走向胜利。”
“而一切的一切,都会从这里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镀金并且尾部镶嵌了红宝石的剑柄,重重砸在了地图上一处凸起的图案。
……………………
捕奴港西北,某处无名山地。
一队衣衫褴褛的士兵拖着辎重车,艰难的在山脚下的道路跌跌撞撞的行进;他们气喘吁吁,从头到脚看不见任何行囊和武器,几乎是手脚的并用的在赶路,身上的军装已经没了袖子,帽子,鞋子…距离没有裤子也只剩下大腿到大胯的幅度。
除了胸口那已经被汗水灰尘浸染到漂白的红黑色破布,身后辎重车上堆放的行囊和武器,领队前面扛着的十三星环旗,你已经无法从任何方面觉察到这是一支军队,而非荒野求生的难民。
从军容整齐到现在这副尊荣,第二步兵团只用了四天时间。
为了完成安森·巴赫急行军,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速度赶往捕奴港的命令,他们在出发时就几乎扔掉了大部分辎重,只携带少量食物和一定量的必需品,武器弹药也是最低限度,轻装前进玩命狂奔,头天竟然就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行程。
当然代价就是全军累成路边死狗,轻伤上百人,还跑丢了二百多双靴子。
之后几天情况依然逐渐离谱,为了防止再出现磨损导致受伤的情况,不少士兵干脆把军装撕成了短袖短裤,碍事的帽子也不要了,除了食物一律舍弃,武器装车;除了团长阿列克谢·杜卡斯基,所有人从头到脚不再有任何负担。
就这样,四天急行军的第二步兵团体力早已耗尽,依然没能准时抵达目的地——而他们这甚至都还算好的,紧随其后的射击军,已经开始出现士兵失踪减员的情况。
阿列克谢对此表示怀疑,他更愿意相信是出现了逃兵——比起自己这些人,土著民肯定对新世界的地理环境要更加熟悉和适应。
扛着崭新依旧的军旗,疲惫到有吐舌头冲动的阿列克谢艰难的迈开双腿,还要把身体完全直起来——他是团长,全团所有人都可以喊累,唯独他不行,那样给士气造成的打击绝对极其的沉重。
强忍着灌铅的双脚,他除了继续在心底埋怨为什么倒霉的总是自己外,顺便也对任务表示一点点怀疑:除了急行军外,第二步兵团的另一个使命是在捕奴港外修建防御工事。
但现在有个小问题:修工事需要铁锹和铲子,但这样两样东西都已经被自己为了节省体力扔掉了。
哪怕没扔,他也不相信自己身后这些长腿会走的人形肉干能够有力气挖土刨坑,挖出来大概率也是为了把自己活埋了。
既然如此,那无论能不能准时抵达捕奴港,自己都肯定无法完成任务;这种事情安森·巴赫总司令不可能不知道,那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历经四天苦难,即将彻底字面意义上累死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终于觉察到了一丝异常,并且陷入深深的怀疑。
就在这时……
“轰————!!!!”
刺耳的轰鸣声在山谷间炸响,仿佛是某人在用铁锤敲打山丘,哪怕相隔甚远,也能清楚感觉到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
上一秒还在艰难跋涉的第二步兵团几乎立刻停下了脚步,早就疲惫到喊哑了嗓子的军官快速竖起军旗,让手无寸铁的士兵们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在旗帜周围集结,从绵延的队伍变成零散纵队方阵,由队伍最末尾的士兵将马车在靠近队伍的位置停下,击鼓传花的搬运着车上的武器。
五分钟后,整个步兵团已经全部做好战斗准备,在山间道路上组成了数个有梯次,前后保持一定距离,同时警戒周围六个方向,预防敌人炮击的方阵。
举着军旗的阿列克谢蹲在大方阵的最中央,眯着眼努力望向声音传来的位置——他的望远镜早就在经过某片树林时弄丢了,只剩下半张自己手绘的地图。
“那个方向,好像是某个射击军战斗营的吧……”回忆着出发时的先后顺序,喃喃自语的阿列克谢猜测道。
虽然同样是按照克洛维军制组件的军队,但因为缺乏军官,整个射击军最小的作战单位就是营一级,一个营两百人,比普通的连队大但比正常的营要小。
每个营设两名连长,但实际上都是兼职,除了营长本人外,副营长和总务长各兼任一个,再往下的职务就只有土著民军官的“半排长”,每队二十人,下辖四个小队,每队五人——但这只是职务编制,只有营一级拥有独立作战的实力。
因此从炮声和零星的枪声判断,阿列克谢很容易就能猜到是某个战斗营遭到伏击,并且正在与敌人交火,双方的声音都很好识别,炮声和密集整齐的排枪肯定是敌人,零零散散的开火声肯定是射击军。
甚至阿列克谢都能从双方的节奏判断,射击军怕是快要被击溃了——否则以土著民战士热衷肉搏的习惯,敌人不可能打出频率这么高而且持续不断的排枪。
于是问题来了:“团长,我们要不要过去支援他们?”
“支援?”
阿列克谢面色一愣,望着身后那位比自己还要憨厚的总务长,很是费解的道:“你看看我们士兵们这副尊荣,再想想他们和我们隔的距离,真就没觉得这个提议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合理吗?”
“这些我们当然都是明白的,以大家的体力就算赶上战斗,多半也连扣扳机的体力也没了可是……!”总务长脸色急切:
“如果我们不救援,不说是不是有坐视友军遇难的嫌疑——万一引发连锁反应,五千射击军全军覆没,我们要带谁去包围捕奴港?”
啊这……阿列克谢愣住了,这好像的确是个问题。
迟疑了差不多半分钟,表情凝重的阿列克目光快速在士兵和周围的地形间快速扫视,然后拍板决定:“不救援,继续行军!”
“唉,团长……”
“别说话,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固执的执行已经无法实现的命令,但相信我,这真是不是!”
阿列克谢吃力的用旗杆支撑身体,缓缓站起:“如果对面是总司令的指挥部,我就是累死也要带你们爬过去,但这不是我们眼下面临的情况,我们遭遇的是敌人伏击,而且是精准伏击了我们小股部急行军的部队,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有目的,有计划的行动,并且绝对是在掌握了我们的行军路线这个前提下做出的行动;如果我们鲁莽救援,等待我们的就是敌人的陷阱。”
“所以我们不去救援,是为了避免掉进陷阱?”
“恰恰相反,不去救援,是让敌人以为他们的目的达到了。”阿列克谢摇摇头:“你以为他们袭击射击军的一个战斗营,真的只是为了歼灭那两百多土著民战士——如果这都要动用几倍兵力,骑兵和火炮,那对面的圣战军怕不是真疯了。”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以此震慑其余所有因为急行军,从大部队掉队的军队,让他们慌张,恐惧,不知所措,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其中一部分会撤退,把他们引向真正的主力军,另一部分则会唛头前进,成为等他们歼灭主力后,可以随便鱼肉的残部。”
第二步兵团长冷笑了声,自嘲的笔画了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后者。”
军官和士兵们仍然是分外不接,但还是决定服从阿列克谢的判断,继续手脚并用的向前急行军,而且比之前看上去还要更狼狈些。
在他们的身后,枪炮声逐渐落下,滚滚黑烟从山坡的另一边升起,预示着某场战斗已经落下尾声。
足足集结了将近千人的圣战军全歼了整个射击军战斗营,预期说是战斗,用屠戮来形容要更加合适;为了确保威慑的效果,每个负责伏击的部队都携带了火炮,并且严格限制了骑兵补刀与追击的范围,确保被击败的“新大陆军团”会有不少于五分之一的逃兵。
而这样的战斗并不仅仅发生于第二步兵团一路…两天之内,安森就接到了超过两位数的前线战报,多支部队不是遭遇伏击溃败,就是近乎被全歼,伤亡已经是三位数的高位数。
一部分军队向后方撤退,一部分没有遭遇伏击的“幸运儿”则继续急行军,不断拉大和后方军队的距离,彻底失联,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孤军。
与此同时,一张大网,一张由多条战线汇聚而成的大网开始向稻草镇方向迫近,紧紧尾随着溃退军队的身后,明显摆开了准备包围的架势。
稻草镇内,一脸得意的安森将整理好的情报加上自己判断画出的敌军行军路线,完完整整呈现在卡尔·贝恩面前;表情无奈的副官翻了个白眼,用很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实的口吻道:
“好吧,这次貌似真的被你说中了——我们的敌人,真就是有那么蠢!”
第四百三十七章 “愚蠢的博雷·勒文特”
“不是蠢,而是他们只有这一种选择。”安森微微摇头,像是替敌人说话一样辩解道:
“事实上对几乎绝大多数的军队来说,这都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因为地理因素,补给难度再加上军队素质,必须要把精锐和不精锐的军队全部集结起来,集结在某个战场之中打一场决定性的战斗,就是唯一能赢得胜利的方式。”
“博雷·勒文特也是一样,他大概也觉得那些散出去的部分,都只是我们的游兵散勇,在靠近或者就在稻草镇内必然有集结起来的‘真正主力’,准备伏击‘冒然出击’的他们…我们以前聊过这个。”
是你聊过吧…副官微微扯了下嘴角,已经基本对某人的过分自信麻木掉了,于是也只剩下一个问题:“他们要是不上当怎么办?”
看着永远比自己更谨慎,或者说同样怕死的卡尔·贝恩,安森微微后仰,故意露出了多思考半秒钟的表情:“我亲爱的参谋长,计划到这步的时候,已经和他们上不上当没有关系了。”
“事实就是无论帝国,克洛维还是我们知道的绝大多数军队,他们唯一懂得的发挥全部实力的战斗方式,或者说在遭遇敌情时的本能反应,就是和周围友军快速集结,挑选战场,抢占先机,展开决战。”
“如果不这么做,那就是否定自己习惯或者说擅长的战斗方式,结果就是彻底失去战斗的能力,他们不敢,更不可能这么做,因为风险实在是太高了。”
“这个结果,从博雷军团选择出击的瞬间,就已经确定了。”安森平静的望着卡尔:“敌人拥有数量上的优势,想要以劣势兵力获胜,就必须避开他们擅长的方向——要么抢在敌人集结完毕前,将他们逐个击破;要么就扩大战场,以最小的战斗单位快速机动,不给他们包围我们的机会,然后……”
“跳出敌人设置好的战场,让他们误判我军位置。”卡尔微微蹙眉。
“继续用小规模的部队吸引,调动敌人,扰乱他们的补给线,让他们疲于奔命。”
安森两手一摊:“再把敌人引进我们设置好的,真正的伏击点之后……”
“层层击溃。”卡尔眉头一挑。
安森双手攥紧:“彻底歼灭!”
虽然这么说很容易,但想要做到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仅仅是让原本是一个整体的军队变成零零散散的个体,并且都能做到拥有独立执行军事行动的能力,就是对军官素质和士兵服从性的巨大压力,还要有着熟练的快速机动,在运动中进行战斗的丰富经验。
无论是以少量骑兵与火炮当做战斗核心,把步兵当炮灰的帝国大军,还是无限压榨步兵,排队枪毙占据百分之九十九的克洛维王家陆军,一支军队中能做到这点的都只能是少数。
但风暴军团不一样。
从最初的风暴团到如今有编制的常备军,风暴军团上下积攒了大量快速机动作战的经验,一贯是不求打得赢,但求跑得快;只要敌人追不上也找不到我,那就永远不可能输。
而小单位的独立作战,拼的从来都不是谁的兵种更丰富——数量少了没意义——谁的火力更强——再强你能带的弹药也有限——甚至不是士兵和军官的素质水平——当然这个也很重要。
在安森看来双方其实就是在较量两点:军官和士兵的比例,以及对战场的适应能力。
越是小单位作战,对战场指挥的灵活应变以及对命令的理解就越高,军官越多就越能执行更复杂的命令;越是比敌人适应战场环境,等于拥有了一张敌人没有的地图,在对方的盲区活动。
这两个方面,风暴军团都要比对面的圣战军占优——这才是安森敢冒险的主要原因,外加他那可以精准覆盖小半个殖民地的领域和异能。
更直白的说,对面的圣战军以新世界“使用非法插件”——旧神派——为由以多欺少,觉得新世界这边理亏,不到最后万不得已绝不会真的使用;安森直接笑到瘫痪,他刚开始就开了,而且开的荡气回肠,档次极高。
你以为敌人只用了透视,殊不知可能连场景都修改了,连服务器都是他的。
自信的微微翘起嘴角,安森瞥了眼仍然低头看战报的卡尔,突然开口问道:“今天几号了?”
“十六号。”副官本能的猛地抬起头来,愣了下挑起眉头:
“干嘛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安森耸耸肩:
“我就是突然想到,如果博雷·勒文特真的像伯纳德形容的那么精明,那他大概快要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
…………………………
“不对劲?”
满脸是血勒文特骑士扭过头,用衣服腋下擦了擦刀上的血肉,用力将射击军士兵的尸体踹倒在地:“军团长您在说什么呢,我们不是一直在赢吗?”
一边说着,骑士一边举起刀指向面前满眼狼藉,遍地血腥的战场:高低起伏的道路间,风尘仆仆的射击军尸体层层叠叠的铺在上面,血水让本就泥泞的土地变得更加难以通行,每一个倒下的身影看上去都是那样面目狰狞,仿佛在死去时遭遇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从高空向下俯瞰,射击军士兵的尸体至少有上百具,而穿着蓝白军装的圣战军帝国士兵不过十几个,胜负一目了然。
远处的帝国骑兵已经停止了追击,哈哈大笑着目送溃兵们狼狈逃窜,故意将他们引导着沿道路逃跑,方便留下后续跟踪的痕迹。
草草收集战利品的士兵们将残破的步枪和十三星环旗堆砌成一个篝火堆点燃,熊熊大火喷涌出直冲天际的浓黑色烟柱,足以让十几公里外的人也能清楚看见。
所有人的操作都是如此熟练,仿佛已经做过不下十次了——因为他们真的做过,而且绝对不止十次。
也正因此,那名勒文特家族的骑士才会有此疑问;在他的眼里,圣战军明明是在军团长兼自己堂叔的领导下,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并且几乎肯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让全圣战军上下刮目相看,哪里会有什么不对劲呢?
但博雷·勒文特只是眉头紧蹙,并不想解释。
他其实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单纯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总能撞上战斗力低下,缺乏指挥和应变的射击军,所有真正在黑礁港表现出极强灵活性,反应迅速火力凶猛的风暴军团主力,全部都“碰巧”跟自己错过了。
这帮人简直跑的比兔子还快,仿佛自己故意放出震慑这群异教徒的信号,变成了他们的兴奋剂,一看到自己的行军踪迹,立刻就主动光速消失,连身后的痕迹也不留下,一派绝对不给圣战军添麻烦的态度。
如果只有一两次,两三次,那还可以高情商的解释对面的敌人对敌我实力了解深刻,不做无意义的挣扎;但情况过于频繁,博雷·勒文特就只能低情商的认为对面的克洛维人,怕不是打算用土著民奴隶大军消耗自己的弹药吧?
话说回来,自己这种优势兵力围剿的战术,对后勤压力着实不小;对面的安森·巴赫要是真的无耻到没有底线,人命换铅弹,那还的确有些让人头疼。
尤其是在面对这群不喜欢开火,喜欢抡着斧子上来砍,豪横程度爆表的土著民战士,用冷兵器结果他们的代价过于沉重,圣战军要不想每场战斗都有几十个士兵缺胳膊少腿,还是拼消耗更划算。
至于为什么总是遇不到足够多的风暴军团主力…那只能是因为敌人把主力军都集结在后方,准备一劳永逸,伏击自己。
“派去稻草镇索敌的骑兵有没有回来?”博雷·勒文特沉声道:
“从小路武装侦察灰雪镇的部队,都两天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还有…还有‘无影’大人那边,有任何关于裁决骑士团行动的消息没有?”
“呃这个…这个真没有!”
拼命挠头的骑士不敢怠慢,但更不敢撒谎:“自从我们出发之后,就再没有人知道关于‘无影’大人的任何消息了;唯一的只有他离开时的那句话。”
“哪句?”
“安森·巴赫,是教廷指定的目标。”骑士开口道:“教廷在下达命令时专门指定了两个必须生擒的目标,他也是其中之一。”
生擒?
博雷的表情有些古怪,他认真回忆了下自己得到的情报,实在是想不通一个克洛维军官有什么生擒的价值。
就算要生擒,那也应该是路易·贝尔纳大人那个级别…他抽动了下喉咙,瞥了眼周围还在忙碌的士兵们,小心翼翼凑到骑士身侧道:“那另外一个呢,是不是贝尔纳家的那位少爷?”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他!”
“你都不知道,怎么那么肯定?”
“因为‘无影’大人也明确说了,如果路易爵士被圣战军擒获,教廷不会干涉;但如果落到裁决骑士团手中,也绝不会留活口。”骑士一脸紧张道: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貌似是因为路易爵士藏匿了一个骑士团的旧神派逃犯,还纵容后者多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外界面前,让裁决骑士团分外不满,强行从教廷要来了追讨领,对艾德兰大公国继承人生死不论!”
“生死不…有那么严重?”
“还不止呢,我们问‘无影’大人的时候,他是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类似名单的记事本,翻看了几眼才告诉我们的。”骑士抽动了下喉咙,身体突然一激灵:
“我偷瞥了几眼,上面的名字至少有三、三位数!”
“审判庭的逃犯,裁决骑士团的追杀对象,疑似异端的组织,普世宗的余孽,旧神派组织和家族…各种各样名目,裁决骑士团可不是为了传播教义,而是大开杀戒来的!”
“安森·巴赫,他的名字和另外一个单独用红色字迹标注了出来,写着必须生擒;至于第二个名字…那位大人翻得太快,实在是来不及看清楚。”
“但好像,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呃,只是好像!”
竟然是这样…博雷愣住了,原本还有些不以为意的他想到自己现在的对手,是连教廷都指名道姓要生擒的对象,瞬间紧张了起来。
不过下一秒,他突然又放松了不少——既然对手是指名道姓必须被生擒的人,自己的军事行动等于是在配合裁决骑士团和教廷的行动,那么肯定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
所以自己根本不用担心安森·巴赫的死活,他完蛋是肯定的了;需要考虑的只剩下该如何有效的击败,乃至全歼他的风暴军团和射击军而已。
关键在于自己能否抓住时机,在安森.巴赫落网前后,击败那群不自量力的克洛维人,确保不会影响裁决骑士们的行动。
这么想,刚刚还迷茫的博雷·勒文特立刻突然焕发了自信,速度之快以至于让身旁的勒文特骑士被吓了一跳,险些以为堂叔军团长惊吓过度,脑子都不太正常了。
“军团长…军团长…博雷堂叔…博雷堂……”
“立刻派出传令兵,通知分散各处的千人团和半师,立刻开始下一阶段的行动,集结推进!”博雷·勒文特抬手打断了骑士小心翼翼的呼唤,意气风发的右手向上一扬:
“告诉他们,不用再派出传令兵与我沟通汇合,实在找不到相互间方便集结的军队,全速前进即可;用任何借口怠慢或拖延行军速度的军官,无论身份,同级乃至次一级军官都可行刑,并且顺位代替!”
“遵命!”
勒文特骑士大声大道,但过了一秒突然觉得不对,扭头又转了回来:“军团长,我们要向哪里进攻呢?”
“稻草镇!”博雷·勒文特右手劈落,眼神自信:
“告诉士兵们,秩序之环在稻草镇等候着我们,将赐予为祂而战的勇士们一场意义非凡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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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战斗的方向
虽然看上去信心满满,但此时此刻博雷的心情是相当忐忑的,现在的他就像是为了抄近路,在夜间盲肠小道上穿梭的旅人;等待自己的可能是终点,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可是没办法…因为最开始对形势的判断失误,加上路德维希·弗朗茨的排挤,让他被圣战军孤立,虽然依旧拥有来自教廷的支持,可这种支持是有限,更是要付出代价的。
为了用最哦短时间集结起一支规模足够庞大的圣战军,教廷可谓是竭尽全力,不惜成本的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组成了这支六个军团,十几万人的圣战军。
为了预防来自各方势力,互有矛盾甚至是仇敌的军团不服从指挥,教廷还建立了统帅部,用后勤和各种支援来扯绳子,派遣裁决骑士担任“监军”管理,但同时又给了军团长们极大的自主权,原则上不干涉他们决定的军事行动,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试图赢取这些军头们的好感。
当然也不是他们真的不想干涉,只是教廷因为被禁止干涉世俗,已经没有任何掌握军事经验方面的人才了,唯二的暴力机关,审判庭更类似宗教裁判所,裁决骑士团只有千人规模,根本不足以支撑和组织这种十几万,几十万人的大战。
因此给予军团长们自主权只是种无奈的妥协…士兵和下层军官或许真的是为了信仰,但这群能带领数万人作战的军头们肯定不是,从出发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各怀鬼胎,彼此矛盾重重;教廷甚至还要利用他们互相看不顺眼这一点,才能避免自己的统帅部不被彻底架空。
无奈什么都想要顾及,最后却是什么都没顾及到。
所谓的信任,换来的是军头们各行其是,互相拆台下套;所谓的监军也因为裁决骑士们看不懂军队运作,或者通过利益交换导致某些人压根没有监军,从而变成了一个笑话;自以为能靠后勤和物资牵制,可想要把物资运出去还要靠从各方征发来的舰队和人力,等于也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就像现在…博雷·勒文特自诩得到了统帅部的支持,看似生杀大权在握,指责其余军团长包庇异端和异教徒们,结果反而把自己弄得人人喊打,统帅部貌似也没有整治裁撤其他军团长们。
不仅如此,因为克洛维人最先拿下了扬帆城,又没有后续名义上的作战任务,一下子成了目前仅有可以为各军团护送和押运物资的军队,统帅部的物资能够送到谁手里,怎么送,完全是路德维希·弗朗茨说的算,成了有实无名的“圣战军统帅”。
说到底,教廷没有自己的军队,圣战军完全是靠“信仰”大旗加砸钱东拼西凑出来的,根本不敢,也不可能真的对这只长了“六个脑袋”的怪兽真的下达什么命令,所谓的“战略规划”当然也只能是个大概,一到具体方面,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更加弱小的自由邦联还有個比较明确的目标:击败旧大陆的侵略军,维系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制度,确保不再受到干涉和侵略。
而圣战军……
以为自己是信仰而战,结果对面也是打着秩序之环的旗号;以为有肥沃的领土和财富等待自己掠夺,到手的却是大片未深度开发,需要自己下力气开垦的荒野和贫瘠破小的城镇;以为敌人不堪一击,必然望风而逃,开战不到两个月,圣战军已经损失一万以上,还丢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监军。
别说其他人,博雷·勒文特自己都迷茫了。
不过他还清楚记得自己身为军团长的使命,更清楚他的任务从来不是传播教义,而是尽可能为勒文特家族占领更多的领地;血脉昌盛的家族固然树大根深,有着令其余豪门艳羡的实力,但同样有着土地不够分,亲族之间矛盾重重,血腥内讧的麻烦。
土地,哪怕是再贫瘠的土地,只要能种出粮食或者有所产出,对勒文特家族就具备极大的诱惑力,夺取他们就能缓解内部的矛盾;哪怕最后争夺领土失败,那些在战争里死去的家伙也能让矛盾自然化解。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的“贪婪”会引起圣战军的众怒,哪怕清楚这种战斗方式很容易被敌人提防,主动和异教徒的军队正面硬碰硬,博雷·勒文特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夺取更多的殖民地,否则那些没分到领地,或者觉得自己拿得太少的亲戚们就不会再继续支持他,转而推举其他愿意“为大家谋福利”的家伙。
好处是只要他还在继续夺取自由邦联控制的殖民地,血脉相连的亲戚们就是他最好用,并且无条件服从任何命令的工具人;尤其是那些难度较高,风险很大的任务,也只能指望这群亲戚们。
于是在博雷·勒文特的命令下,两万分散出去的圣战军开始逐渐集结,向稻草镇方向开进;从穹顶向下观望,如同一个个前后相连的“黑点”不断收缩,靠拢,组成将稻草镇半包围起来的弧线。
即便到这一步,圣战军依然没有发现风暴军团的痕迹,只在尾随和追击中消灭了小股射击军的逃兵,大多数还是之前被他们击溃的。
这更进一步强化了博雷对自己此前判断——风暴军团的主力军要么还在路上,要么就全部集结在稻草镇,想要在内陆殖民地打一场防守反击,挫败自己的进攻。
毕竟稻草镇后面就是灰雪镇,冰龙峡湾陆地的门户…听说费尔南多正在进攻白鲸港,一旦这两个殖民地全部失守,整个冰龙峡湾等于沦陷,自由邦联会被直接切断退路和扬帆城之后仅剩的基本盘,除了投降再没有退路。
所以安森·巴赫可以放弃捕奴港,但绝对不能放弃稻草镇。
而就在圣战军轰轰烈烈向稻草镇开进同时,一路狂奔的阿列克谢率领第二步兵团,外加路途中收拢起来的射击军溃兵,已经顺利完成了他的任务前半部分,也就是抵达捕奴港郊外。
铅灰色的穹顶下,呼啸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咸水在看不见阳光的大地上肆虐,放眼望去,黑色的海水仿佛已经与天空融为一体,包裹着整个世界。
望着夹在海洋与大地之间的捕奴港,第二步兵团的每个人大都是疲惫中透着几分茫然…浪涛汹涌的海面上看不到任何一艘战舰的影子,破破烂烂的城镇外围除了几面军旗,也没有任何正在四周巡逻警戒的士兵。
所以…人呢?
不用立刻面对圣战军,尤其是圣战军的舰队貌似是件好事,但第二步兵团的任务是包围并在捕奴港外围修建防御工事;现在敌人都不见了,他们还要修工事干什么?
几个军官扭头看了看沉默的阿列克谢,但后者也是一脸的懵,恨不得仰天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究竟要干什么。
他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安森·巴赫在军事会议上信誓旦旦的说过,自己的第二步兵团和射击军任务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并且一定要夺回捕奴港这个万分重要的登录点,绝对不能被圣战军控制。
结果现在作为诱饵的自己完全没被敌人放在眼里,原本做好了付出巨大牺牲才能夺回的捕奴港,也被敌人随意舍弃,完全没有要坚守的迹象。
难道说是总司令判断有误?
这个想法在阿列克谢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就抛到了脑后…从瀚土战争到黑礁港撤退,虽然发生过不少意外,但安森·巴赫的计划还没有出现过重大失误,连敌人行动和目标都猜错了的情况。
半小时后,负责侦察的散兵披着伪装用的草皮,一路小跑着回来,激动地汇报了城镇内的情况——博雷军团已经在两天前倾巢而出,负责在港口停泊的舰队返回黑礁港和扬帆城索要补给,至少要三到四天后才有可能回来。
“他们撤离前在捕奴港留下了一艘小型三桅炮舰和不到两百名士兵维持秩序,其中一半是舰船上的水手,一半是圣战军的士兵;结果那些水手竟然都是纳克希尔港出身,是捕奴港自由派的老乡!”
伴随着激动地话语声,上气不接下气的侦察兵额头汗珠雨点似的洒落:“于是他们就收买了水手,联合他们弄来了船上的武器,再用宴请的名义把一百人的圣战军骗到议会,干脆利落的一网打尽!”
“为了避免遭到报复,捕奴港自由派只是剿灭了士兵,但并没有立刻摘掉圣战军的旗帜,假装仍然在圣战军的控制下;被收买的水手则已经和部分主动投降的圣战军一起,开船逃往了纳克希尔王国。”
“我在侦察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一名自治议会的议员,这些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还拉着我不停的追问新大陆军团是不是已经抵达,何时才能入城,一万多捕奴港人民都在翘首以盼,愿意誓死与军团共同守护捕奴港。”
“什么,你竟然主动和外人联络,这不是暴露我军的行踪吗?!”
“自治议会的议员…身份确认过没有,拿到证据过没有,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圣战军假扮,或者同时在两边通风报信的墙头草,他说的话就不会是敌人故意设计好的圈套?!”
“没错,这就是个陷阱!”
话音未落,一众军官们立刻跳出来,大声斥责侦察兵“鲁莽”,目光却始终小心翼翼的停留在阿列克谢的身上,渴望的神色简直不要太明显。
经历了那么多天的急行军,任谁都希望能够在有墙壁,壁炉,床铺,开水和热食的城镇里休整一番,哪怕这座城镇随时都会被炮舰袭击炸上天去也在所不惜。
阿列克谢当然能看出这帮人在想什么,但他还清楚记得诺顿和安森·巴赫都说起过,捕奴港这座城镇易攻难守;没有进城的话还说,如果第二步兵团真的入驻,那就要承担起保护城镇和居民的任务,等于被捆在这里了。
那么眼下的第二步兵团有能力守住这座城镇吗?
不能,所以绝对不可以答应议会的要求,但如果直接拒绝的话显然会挫伤刚刚急行军数日的军队士气,还会引起捕奴港自由派的反感,万一圣战军再来,难保那群墙头草不会临阵反水。
犹豫了片刻,他猛地抬手拦开簇拥在周围的军官们,看向百口莫辩,神色委屈的侦察兵:“你还记得那名议员的长相吗?”
“记得!而且我也确认过,他的确就是捕奴港议会的议员!”抓到机会的侦察兵赶紧替自己澄清,一脸急切道:“不仅如此,我还……”
“我相信你!”阿列克谢抢断道,重重的拍了下骑兵的肩膀:
“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前往捕奴港,告诉议会里的议员们,第二步…不,是新大陆军团,不会入驻城镇。”
“但是!我们会驻扎在城镇外,并在外围修筑防御工事,提防已经离开的帝国侵略者再度来袭;因此希望捕奴港可以为我们提供粮食,工具外加武器弹药等等补给。”
话音未落,周围的军官们纷纷色变,获得了信任的侦察兵倒是相当激动,毫不犹豫的站起身,顺着掩体再次向城镇方向跑去。
“团长,我们……”
“不用再说什么了,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
抬手拦下了的想要上前的部下,阿列克谢的目光仍然聚焦在侦察兵的背影上:“累了四五天,谁不想找一个能不用风吹雨淋的地方好好休整下,吃到新鲜的热食?”
“但你们别忘了,捕奴港终究是个港口,就算博雷·勒文特不在,其余圣战军也随时有可能袭击这里,驻扎在无险可守的城镇里,那就是被瓮中捉鳖的下场。”
“既然如此,那我们……”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句一句按照总司令下达的命令,去执行!”阿列克谢正色道:“收拢向捕奴港方向逃散的射击军溃兵,就地挖掘堑壕,准备迎战。”
“只不过迎战的方向,可能要换一换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稻草镇的炮声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已经完全忘记了此前“兽奴暴动”的稻草镇再次被刺鼻的硝烟和冲天火光所笼罩,密密麻麻的旗帜与绵延的阵线化作蓝白相间的锁链,将大半个城镇都死死锁住。
在博雷·勒文特一声令下,分散在整个东部殖民地,到处截杀伏击新大陆军团的两万圣战军匆匆集结,在稻草镇外围构筑起了铜墙铁壁般的围攻阵地。
这里是东部五座殖民地中最繁华,人口最稠密的区域,同时也是前往冰龙峡湾的最后一站;只要攻克这里,安森·巴赫和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大本营就会彻底暴露在圣战军的兵峰下,刚刚开战两个月的圣战很可能因此迎来速战速决的机遇。
或许是出于必胜的自信,或许是本能的保持一点谨慎,匆忙集结军队的博雷·勒文特并未趁城镇内守军还未反应之前发动袭击,而是环绕着稻草镇挖掘堑壕,修筑栅栏等工事,足足延缓了三天才开始攻城。
三天三夜…谨慎大胆的博雷利用这个时间,彻底摸清了稻草镇周边地形,控制了水源和道路,顺带扫荡了周围的农庄和小型聚落,获取补给的同时还拿到了关于稻草镇城防结构的情报。
和所有东部殖民地一样,稻草镇的结构简陋到了极点:城镇中心唯一砖木结构,两层高并且有教堂尖顶的建筑就是本地议会,整个城镇就被议会和一南一北两条道路分成四個区域,外围就是圈夯土,用篱笆,碎石和沙袋围起来的“围墙”,外加差不多三米宽的壕沟。
只要把壕沟填平再突破围墙,占领城镇中心的议会,整个稻草镇就等于陷落;城镇周围也多是开阔的道路,农田和旷野,只有西侧和北侧有凸起的高地,但距离都太远无法威胁到围攻阵地,顶多在城镇陷落后负隅顽抗一番。
确认了自己拥有绝对的优势,无论进攻还是撤退都游刃有余,博雷·勒文特才终于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两万圣战军士气高涨,信心满满的向稻草镇杀来。
尖啸的炮弹一轮一轮在晴空下划过,在夯土的围墙和壕沟里炸开一团一团的烟尘砂石,烧焦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高耸的议会尖塔,破破烂烂的泥草房屋,长条板房…都已经被此前圣战军的炮火覆盖变成了瓦砾,坍塌的房屋变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堆,散落在遍地烂泥弹坑的城镇内,仿佛是一座座坟墓。
开战不到一天时间,稻草镇就已经在圣战军重炮轰击下变成了废墟。
面对如此铺张浪费的炮火,城内的“风暴军团主力”不得不放弃重点防御,转而以散兵战术将部队摊开,分散布置在围墙后方。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挨炸,不如将军队拉扯得分散些减小伤亡,降低炮弹落到自己头顶的几率。
急促欢快的军号声响起,数以千计的圣战军线列步兵走出围攻阵地,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组成一个个密集的方阵,朝着已经被炮弹砸得七零八落的围墙推进。
很快,被炮火压制的稻草镇围墙后响起了零零散散,稀疏的枪声;缓缓推进的圣战军方阵接连有士兵倒下;后排就直接从战友的身上踩过去,冷漠的顶着对面的射击,继续保持密集阵型缓缓推进。
博雷·勒文特也走出了掩体,站在临时堆砌,用炮车当楼梯的土台上眺望战场,被望远镜遮住的右眼满是警惕;对面稀疏的阵线和火力,怎么看也都不像是上万人军团该有的规模,充其量也就两三千人的规模,而且自己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对面的炮兵阵地。
但这种忧虑他不敢告诉麾下的士兵们,一方面战斗已经开始,突然下令停止进攻十分挫伤士气;再有…就算对面真的有什么预谋,他也不觉得稻草镇有什么难攻克的,最多也就是付出的伤亡多少,是否能歼灭更多敌人而已。
“秩序之环在上——!!!!”
浓烈的烟尘和碎石上炸开大片大片的烟雾,圣战军士兵们踩着最后一轮炮击的炸点,快速突破了外围的土坡和壕沟,呐喊着向已经被外界的土墙发起进攻。
墙后的守军仓促间快速后撤,集结到仅剩几处尚且完好的工事里输死抵抗…前排架起刺刀,后排则从后背拔出大口径的霰弹枪,把塞得满满当当,拳头大的枪眼对准了工事被炸塌的豁口。
自从卫兵连在黑礁港保卫战靠着霰弹枪大放异彩,这种简单粗暴的老式“喇叭枪”在风暴军团就推广开了——制造简单,成本低廉,还不用额外增加人手,每个排装备四到五支就够用。
“不要慌张,保持冷静,一定要保持冷静……”
第五步兵团长于连亲自坐镇最前线,平举着佩刀不断安抚着身后的士兵们;只是颤抖的右手和满脸的冷汗已经暴露了他的心境,这位团长大人甚至比麾下的士兵还要紧张。
直至看到缺口后的硝烟有人影晃动,绷不住的于连用力将刀锋砸在了面前的一块碎石上,耀眼夺目的火光轰然亮起。
“砰——砰——砰——!!!!”
浓白色的硝烟在战场涌动,喷射而出的铅弹卷起无数的惨叫和哀鸣,夹杂着血浆吞噬撕咬圣战军士兵的血肉。
成片成片的身影在血泊中倒下,略微迟滞了敌人进攻的步伐;紧张的于连团长这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的军号声,果断起身:“第一、第二连,上刺刀——进攻!”
话音未落,年轻的克洛维军官率先冲向了迎面而来的人群,后排的士兵们生怕当场没了团长,慌慌张张也端着刺刀冲了上去。
双方在狭小的缺口端着一人多高的步枪疯狂绞杀,不宽敞的地形和封锁视野的硝烟,让彼此的杀伤效率都奇低无比;足足一刻钟的光景,谁也没能将对方逼退半步。
没办法,战场就这么宽,双方谁也不是傻瓜:圣战军如果突入,下场就是被躲在后面的新大陆军团用刺刀捅成刺猬;本就兵力匮乏的风暴军团,也不可能蠢到放弃还算稳固的真谛,冒然发起反攻。
眼见战斗陷入胶着,博雷·勒文特再次下达了命令——两千骑兵绕开东侧大门,快速突袭防御最为薄弱的南北两翼。
除了要快速突破稻草镇的外围防线,他也希望借这个机会试探安森·巴赫有没有在城镇西侧外的高地上建立隐秘的防御工事和炮台;如果有,那说明对方已经放弃了稻草镇,准备后撤到灰雪镇一线防守,自己此前没有遭遇风暴军团主力的事情就可以解释了。
震颤大地的轰鸣声卷起缕缕尘烟,快速机动的骑兵从围攻阵地两翼突出,迅速分成四个纵队向稻草镇南北城门靠近;几乎在他们现身同时,急促的警钟声立刻在稻草镇城内响起。
获悉情报的两个步兵营快速集结,开始在圣战军的攻势下缓缓后撤,退守到两侧都有建筑物的街道一带,依托地形继续抵抗。
但这么做也就意味着将外侧的围墙完全暴露在骑兵的马蹄下,再也无法对圣战军构成威胁…只是稍微花了些时间整顿,两侧的骑兵就迅速突破了外围,开始掩护步兵继续向城镇内发起进攻。
足足半小时的战斗中,分散在城外的骑兵始终没有遭遇任何威胁;从始至终,没有出现任何来自城镇之外的敌人,救援或者袭击后背大开的圣战军。
博雷·勒文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
能迅速拿下稻草镇这个冰龙峡湾的东大门当然是好事,但太过轻而易举的战争也多少让这场胜利少了几分光彩;错过了眼前,他大概没有第二次击败安森·巴赫的机会了。
有“无影”的承诺,就算安森·巴赫背后真有一个旧神派家族扶持,他也注定躲不过裁决骑士团的追捕;失去了这位总司令,风暴军团纵使不会分崩离析,多半也会选择向克洛维圣战军投降吧?
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博雷向传令兵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呛人的浓烟中,突破外侧围墙的骑兵们纷纷下马,以散兵的形式一手马刀,一手卡宾枪护卫着线列步兵的侧翼,继续向城镇内侧推进。
望着迎面而来的圣战军,东西两侧的守军继续依托着街道旁边的建筑,一边排枪齐射一边徐徐后腿。
混入城镇的骑兵们直接钻进街道,砸开窗户闯进房间,试图从侧翼和后方袭击稻草镇守军;但风暴军团的士兵们显然比对面更清楚这里的构造,后撤的方阵中抛出几枚手榴弹,精准落在了窗户下和小巷的出口,冒着烟滚向深处然后……
“咚——咚——咚——!”
伴随着一连串的爆炸声和喷溅而出的火光碎石,狭窄的小巷和黑漆漆的窗户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虽然这种程度的骚扰也只是拖延了敌人进攻的效率,但对风暴军团而言已经足够了……快到正午的时候,拱卫两翼的第三步兵团已经成功汇合;依托着城镇中心的议会组成空心方阵,并且还在顽强抵抗的第五步兵团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已经快要被敌人击穿防线的于连亲自带领一个步兵连队断后,大部队快速赶往城镇中心与第三步兵团汇合,自己则在数倍,十数倍的敌人面前且战且退,尽可能拖延敌人进城的效率。
但无论他再怎么拖延,这场战斗的结果也已经决定了…按照博雷·勒文特的命令,发起总共的圣战军将近半数涌入了稻草镇城内,人数至少是他们的四倍以上。
如果不是街道过于狭窄,繁杂的小巷和遍地瓦砾废墟阻碍了圣战军进城的效率,两个风暴军团的步兵团怕不是眨眼间就会被敌人淹没。
区区两千人出头的军队据守一座可以说毫无防御能力的城镇,迎战十倍于己的大军,两个步兵团长都已经竭尽所能。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保住城镇中心的议会这座最后的据点,在大军的挤压下开始向后撤退;被迫拥挤在前往西侧大门的道路中央。
眼见战斗已经没有悬念,叹了口气的博雷也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通知骑兵们,如果对面的异教徒没有负隅顽抗,就放他们撤离不要追击——我们的目标是稻草镇,不要旁生事端。”
“遵命!”
传令兵应声点头,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有几分不太情愿:“堂…军团长,我们明明完全能歼灭掉那不到两千人的守军,大获全胜的,为什么不追击呢?”
“因为你看到的只是风暴军团的一部分,并非他们真正的主力——如果我们追击,谁也不能确定这些人会不会是对面故意设下的圈套!”博雷·勒文特略有不满道:
“听好了,在战场上最为忌讳的事情有两件,第一就是没有计划的胡来,第二就是过分的贪婪!这二者任意一个都必然会……”
“轰——!!!!”
他话还没说完,一声远远的,闷雷似的巨响突如其来,让两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下一秒,惊愕住的博雷和传令兵同时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道微弱的黑影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略过天空,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稳稳落在了稻草镇城内的街道中央。
伴随着无数同样此起彼伏的惊呼和惨叫,灼热的六磅实心弹砸在人群里面,一个整齐密集的方阵瞬间像是不幸坠落的西瓜,十几名士兵的残肢断臂被夹杂着血浆的热浪向周围泼洒,嘶吼着发出哀嚎的战友变成了被撞飞出去的沙袋,后颈和头颅重重砸在了一块凸起有豁口的碎石上。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十几道,几十道的黑色残影犹如从天而起的猎鹰,陆陆续续从稻草镇西侧的高地起飞,在穹顶下发出渗人刺骨的呼啸,扑向挤满了半数圣战军的城镇。
大地,在微微颤抖。
第四百四十章 全歼!
正午耀眼夺目的晴空下,稻草镇西侧高地上方传来了惊雷似的轰鸣,一道道弹痕排列的整整齐齐,秩序井然的突入战场,在稻草镇的街头巷尾炸开夹杂着烟尘与血浆的烟火。
八磅实心弹,六磅榴霰弹,爆破弹…如同雨点似的炮弹呼啸而来,在队形密集而拥挤的圣战军方阵中肆意绽放,恐怖的气浪夹杂着炮弹坠地的嘶鸣,砂石崩裂的巨响,以及爆炸卷起的火光和那足以肉眼可见的温度,迸发出名为“死亡”的能量。
刚刚攻取了稻草镇的圣战军战士们还来不及庆祝,就要在炮火洗礼中哀嚎挣扎;拥挤的街道让他们根本无处遁身,早已被自己的炮兵轰塌了的房屋也根本构不成掩体,完完全全将自己暴露在突然袭来的火力覆盖之下。
充斥着血腥味的黑烟和在废墟间炸开的尘埃,几乎遮蔽了阳光。
骇人的炮击中,博雷·勒文特的表情无比震惊;对面的火力覆盖的极其的具有针对性,炮弹是从稻草镇西侧的两个南北向高地袭来,恰好形成一个覆盖全城三分之二面积的夹角,并且完美将最中央的十字的道路完美囊括在了里面。
因为城镇并不算宽敞,而守军抵抗也相当顽强,等到攻入城内时足足挤进去上万人,自己麾下军团的一半都在里面;拥挤的道路导致人挨人,人挤人,根本没有迂回腾挪的空间,更不用提隐蔽了——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笔直的道路和几乎不剩下任何掩体的城镇,简直是炮兵们最喜闻乐见的靶场;只要技术过硬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六磅实心弹完全可以从街道一头滚到另一头,连带着碾碎途中任何一具血肉之躯。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一团一团,一片一片的血花和铅弹坠地的烟尘在人群中炸开,几十上百的残肢断臂在烟尘中飞舞;碎裂的单片和榴霰弹炸开的铅弹又一并扫向后排的幸运儿,犹如捣蒜锤砧一样蹂躏着发出哀鸣和惨叫的血肉。
遥遥相隔着大片的战场,只能模糊的看到些许痕迹,也并不妨碍博雷·勒文特想象自己的士兵们在经历怎样的地狱。
一分钟…足足持续了一分钟的速射,但在博雷·勒文特眼里却仿佛过去了整整一年,而且是无比漫长痛苦的一年。
自己上当了,安森·巴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要死守稻草镇,他很可能猜到了自己必须要攻下这座殖民地,于是就用城镇当陷阱,然后用炮火伏击,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仅仅是刚刚这轮炮击,自己付出的损失就堪比一次残胜…狭窄的城镇和笔直的道路,二者都让炮击的效果发挥到了最大,哪怕肉眼观察到的情况,轻重伤亡加起来的数字,恐怕都不会少于千人。
相较之下的新大陆军团,伤亡总数加起来可能只有三位数出头;假如稍微无耻些,安森·巴赫甚至可以宣布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了。
重重叹了口气,博雷·勒文特的目光聚焦在了还在从西城门缓缓撤退的风暴军团身上,脸色阴沉的他抬起右手,准备下令让骑兵重新集结上马,追击这群对方派来的诱饵。
虽然注定没什么意义,但付出了这么大的伤亡如果再放走了守军,给统帅部的战报肯定会非常难看,导致教廷对勒文特家族的实力大失所望,以后就更难支持自己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能下达命令,因为几乎就在同时……
“轰——!!!!”
惊雷的似的巨响,突然在稻草镇城中心被引爆!
没有炮火来袭前的尖啸,没有觉察到异常前的惊呼…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埋藏了大量炸药的稻草镇议会犹如火山喷发,在爆炸的烈焰和浓烟包裹下瞬间解体,一道火光直冲天际,连带着卷起的碎石瓦砾,支离破碎的尸体,足足达到了十几公尺的高度。
由于刚刚的火力覆盖,不少士兵为了寻找掩体躲进了议会,从大厅到休息室都塞满了人,还有不少找不到落脚空间的家伙,就干脆趴在了教堂东侧后方的墙角下。
这些自以为运气不错的“幸运儿”们,连带着那些距离教堂不远的士兵一同被炸上了天。
而剩下的人也未能幸免,爆炸的掀起的气浪,夹杂着被炸碎的砖石,断裂的梁木和各种杂物四下纷飞,犹如在人群中炸开的榴霰弹一样朝周围扫射,无情的碾碎,蹂躏,撕扯着任何来不及躲闪的血肉之躯。
远远望去,爆炸直接在拥挤的街道中心炸开了可怖的缺口,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一块巨石,浓烟,火光和残肢断臂就是被石块掀起的浪花。
怔怔的望着城镇里燃起的火光,已经被惊吓过度的战马掀翻在地的博雷抬起头,一动不动的望着那无比骇人的景色,几近失声。
周围的军官们也不遑多让,惨白的脸色除了惊恐,就只剩下些许的庆幸…能得到入城名额的基本都是博雷军团内的精锐,或者长官和勒文特家族有关系的那些人,他们这些没能同军团长沾亲带故的家伙,反而躲过了这一劫。
但这绝对不等于什么事都没有…对方火力凶猛到这种地步,火炮数量几乎达到了将近五十门,这是一万甚至两三万克洛维军团才能有的标准;万一精锐全军覆没,就要轮到他们这群剩下的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了。
“所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军团长大人!”
神情恍惚的博雷·勒文特耳畔响起的熟悉的叫喊声,他扭过头看向急切到快要哭出来的侄子,昏昏沉沉的意识稍微清醒了几分。
“立、立刻下令,让入城的军队全部撤退,而且一定要从东面城门撤出,不准有任何拖延,以靠近城门的军队为先头部队,务必保持军队秩序。”
风暴军团特地把炮兵阵地布置在西侧高地,这固然可以火力覆盖整个稻草镇,但范围极限也就是到东侧城门一代,再远就是将近两公里的距离,多厉害的炮手也不可能在这個距离还能保持射击精度。
他当然也可以继续进攻,直接拿下那两个高地炮垒;但一方面还要顶着对面的炮火射击推进,伤亡注定不小;更重要的是刚刚遭受了如此惨烈伤亡的圣战军,恐怕很难再有仰面攻坚的勇气了。
两相权衡之下,暂时撤退并且继续保持包围网,才是明智之举。
只要能让剩余的军队有序撤离,减少损失,自己这边仍然是拥有决定性优势的…博雷·勒文特如此想到。
但很显然,费这么大力气布置阵地,还把整个稻草镇拿出来当诱饵,险些送掉两个精锐核心主力团的安森·巴赫,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就在拥挤在城内的军队开始撤退的同时,第二轮火炮速射开始了。
………………………………
“四十八门火炮,前后两分钟速射火力覆盖,还要再算上报销掉稻草镇议会的炸药……”
西侧炮兵阵地上,拿着望远镜眺望战场的卡尔自言自语的咋舌道:“在新世界来这么一次,未免也太奢侈了。”
“没错,光是我们这几轮下来,就打掉了冰龙峡湾所有军工厂一个季度的产量,更别提将近五十门火炮——整个新世界都凑不出这个数。”安森点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没有路德维希少将在扬帆城送的大礼,还有和圣战军私下交易的部分,这么铺张浪费的战术根本想都不用想。”
“不过这么一轮火力覆盖下来,城内的半数圣战军暂时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了,就算能逃出去,惨烈的伤亡也至少能暂时打消他们继续顽抗的勇气…是时候解决剩下的那些家伙了。”
一边说着,他还冲那些在爆炸中哀嚎不已的士兵们指了指。
“现…你确定?”副官惊愕的扭过头来:“第三和第五步兵团还没有从稻草镇里撤出来,第四步兵团和射击军的位置也不确定,现在就发动进攻是不是有点……”
“太仓促了,这我清楚!”安森直接抢断道:
“但对面的博雷·勒文特明显已经反应过来,没有继续让他的主力军穿过城镇朝着我们这边进攻…万一我们没能拦住城内的军队,让他们返回围攻阵地防守,以我们的兵力别说击溃,还有被反过来包围的可能!”
“所以我们必须现在就动手,而且要快,不能给博雷·勒文特任何反应的时间,一口气将他们彻底打垮,再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防御,我们才有机会击溃,甚至全歼他们!”
以一万人出头的兵力包围并击溃近乎是自己两倍的圣战军,本身就是一项极其冒险的行动,任何的偏差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的结局。
能够击溃对面半数左右的精锐确实是意外之喜,但也彻底暴露了己方的火力位置,接下来的战斗就要都在敌人炮兵阵地的覆盖范围战斗了。
如果不能抢下这段意外造成敌人慌乱的时间,推掉博雷·勒文特的炮兵阵地,给他让骑兵部队撤离稻草镇回防的机会,好不容易穿过敌人包围网迂回到对面身后的主力军,侧翼就会立刻面临严重危机——新大陆军团的精锐骑兵眼下都在路易·贝尔纳手上,拼速度安森是绝对拼不过对面的。
卡尔·贝恩郑重的点了点头,随手丢掉了嘴角的烟头用脚踩灭,不再反驳。
“等一下先让诺顿和于连继续撤退,假装我们这是准备打一轮就跑,你看清敌人敌人的动向,如果阵地上的圣战军有任何要行动的迹象就立刻发出信号,两个炮兵阵地交替射击,射界就定死在东侧大门出口,迟滞敌人撤出战场的速度。”
“好…可如果敌人继续追击第三和第五步兵团,不肯放他们离开呢?”
“那就是到了我们可爱的莉莎·巴赫小姐登场的时候了。”安森嘴角上扬,扭头看向身后咬着甘草棒,早就等到不耐烦的少女:“卫兵连出击,接应第三和第五步兵团,在西侧大门阻击不肯撤退的圣战军团。”
听到自己被点名的女孩儿眼睛一亮,却还要假装很成熟的模样继续待在原地,故作冷漠的按了按帽檐:
“哼哼…圣战军的坏蛋全都交给大警长莉莎好了,胆小的卡尔只需要躲在阵地里,指挥炮兵们继续射击就行。”
这女孩儿,还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可爱了啊。
参谋长翻了个白眼,满脸应付的看向这对信心满满的兄妹:“好好好…我会确保火力支援绝对到位的,但也千万别指望更多——万一让对面发现炮兵阵地藏着的只有两千还没有完全训练完毕,连左右都分不清的射击军战士,这些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当可就全完了!”
“放心吧,这场战斗是绝对不会蔓延到西侧高地来的…运气好的话,可能连稻草镇也不是…啊!”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安森突然叫了一声,然后略有些急迫的看向副官:“你马上让炮兵连和辎重部队的人做好准备,要在今晚之前接管稻草镇。”
“当然,我们不是真的要重新控制这个殖民地,而是要把城镇里的各种设施尽可能摧毁——房屋要焚烧,水井要堵死,田地里一根麦子,一颗土豆也不要留给圣战军,带不走的统统烧了!”
“当然,也只是准备,一切都要在我们击溃了博雷圣战军之后进行,这点很重要…我们说不定还得在这里驻扎几天呢。”开口说着,安森久违了的从少女手中接过了她递来的利奥波德步枪:
“记清楚,千万别忘了!”
“好好好,我都记清楚了。”卡尔再次翻了个白眼:“反正无论是什么,都要等到司令大人您击溃了圣战军之后,对吧?”
“击溃,我是这么说的吗?”
伴随着清脆的机扩声,安森挑了挑眉毛:
“不,我说的是全歼!”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头等功臣
震天动地的炮击声,一刻不停的摧残蹂躏着早已遍地废墟尸骸的稻草镇;火光与滚滚黑烟之下,是圣战军士兵们那写满了惊恐无措的脸庞。
两小时前还曾经耀武扬威而且士气高涨的他们,此刻正发了疯的从“占领”的城镇中逃离,成百上千的伤病,残破的战友身体,都被这些发誓要为秩序之环献身的圣战士们抛之脑后,争先恐后的朝东侧城门逃窜。
在他们的身后,新大陆军团的炮兵们仍然在卡尔·贝恩的指挥下,不间断向着早已尸骸遍地的稻草镇街道猛烈轰击;数不清的士兵推推搡搡,拥挤在绝对和宽敞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城门下,不顾一切的向前拥挤。
任凭军官们喊破喉咙,甚至当场击毙逃兵也无法维持秩序,反倒连负责开枪的督战队也是掉头就跑;一众勒文特家族的骑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军队堆在门后,变成敌人火炮的活靶子,或是强行阻拦再被逃兵们正面撞翻,再踏上一万只脚。
虽然如此狼狈,但博雷·勒文特依然没有丧失胜利的信心。
眼前的战况貌似是自己掉进了安森·巴赫的陷阱,实际上不过是他利用自己急于夺取殖民地的心态,在弃城跑路之前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
五百,一千…最多两千人,自己付出两千伤亡就拿下了捕奴港和稻草镇,连带着将东部五个殖民地全部收入囊中,逼近冰龙峡湾东大门的灰雪镇;看上去损失不小,实际和克洛维军团夺取扬帆城,亚瑟·赫瑞德拿下灰鸽堡相差仿佛。
“因此这绝对并非失败,而是为了胜利不得不付出的牺牲!”
高举着传令官递来的秩序之环军旗,博雷·勒文特对着一众军官们鼓舞道:“正是因为他们的牺牲,才换来了这份战果——从稻草镇到捕奴港,再加上黑礁港,整整六个殖民地的领土全部被勒文特家族收入囊中!”
“从开战至今,没有任何一支圣战军团取得比我们更加辉煌的胜利,没有一支圣战军团对秩序之环的贡献要超过在这片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两万两千名勇士!我们用脚踏实地的成绩,践行了对信仰的坚守!”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属于我们的荣光也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无数双胆战心惊的眼睛注视下,表情冷静而且自信的博雷大旗一挥,指向身后的火光:“拿下稻草镇,让杀害我们战友的克洛维异教徒知道这种卑鄙无耻的行为,是要付出代价的!”
“哦哦哦哦……!!!!”
鼓舞人心的呐喊声在围攻阵地中响起,虽然能看出不少骑士和士兵们也只是装模作样,假装受到鼓舞的迎合自己,但还是让博雷·勒文特松了口气。
毕竟他们愿意遵从自己的命令,就说明军队还没有完全脱离掌控,战局还有挽回的余地;靠这一万人的生力军加上从城镇里撤出来的主力,依然能正面碾压安森·巴赫的风暴军团。
然而就在这时……
“砰——!!!!”
围攻阵地的东北侧方向,突然响起了无比急促的枪声。
刚刚还附和着假装受到鼓舞的军官们,当即暴露了恐慌的本色,纷纷扭头望向枪声传来的位置;满脸的自信的博雷·勒文特,表情也顿时石化凝固。
伴随着排枪卷起的阵阵硝烟和隐隐约约的喊杀声,成百上千的身影像是从天而降,陡然出现在博雷军团右翼侧面。
足足过了三分钟,博雷·勒文特才从传令兵口中得到了准确的情报:约有一千出头的克洛维人出现在战场东北侧,并且正在快速向围攻阵地靠近。
什么,为何到现在才发现?因为开战之前这群人根本就不在稻草镇,是开战后才突然出现的;而且军团的骑兵被博雷·勒文特拿去突破城防了,当然无法第一时间觉察到战场周边的异常。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扛着霰弹枪,浑身挂满了手雷的第四步兵团长利欧一马当先,不等后续部队赶到,就带着一个散兵连杀进了博雷军团的堑壕。
面对着从背后猝然冒出来的敌人,来不及撤退的圣战军线列步兵们不得不就地组织防御,死死堵住了堑壕的几个缺口。
浓白色的硝烟在阵地上涌起,两轮排枪擦着利欧的头顶扫过,紧跟在他身后的两個散兵应声倒地,一个被打爆了脑袋当场毙命,一个被打断胳膊,疼得在地上死去活来。
“快速行军修筑工事,还能在遭受背袭的时候立刻主动反击,果然是帝国南方的精锐,就连…别叫了,忍着点儿!”
毫发无损的利欧趴在地上一边给惨叫的士兵包扎伤口,一边还能抽空夸赞敌人外加吐槽自己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散兵满脸的怨念——他整个人都躲在利欧身后了,居然还是避免不了被团长吸走运气的下场。
放下已经不再叫嚷的散兵,仰面躺倒的利欧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心领神会的散兵们立刻散开,向着围攻阵地后方缓缓匍匐前进。
呛人的硝烟遮蔽了守军的视野,有次序的不断向风暴军团袭击的方向轮次射击,丝毫没有觉察到敌人已经靠近到不足二十米的距离内。
下一秒,还在机械重复着射击动作的圣战军士兵们就看到几个黑影冲破烟雾,燃烧着火星落进了工事当中。
“轰——!!!!”
火光燃起,第四步兵团一千两百人趁乱突入了博雷军团的围攻阵地;在轻松歼灭了阵地上不到半个营的守军后,成功控制了周边工事,继续威胁圣战军侧翼。
觉察到阵地被攻占的博雷军团立刻组织反击,为首的一个团甚至还想复制风暴军团偷袭的战术,让自己的一个营从侧面绕袭,前后夹击这群没有礼貌异教徒。
但或许是担心敌人还有后续的增援部队,这位骑士并没有让部队从防线后方穿过,而是直接走的正面,结果可想而知…将近三百名线列步兵排成纵队,大大咧咧从围攻阵地正面穿过,不出意外变成了散兵们射击练习的移动靶。
不到十五分钟,扔下了上百具尸体的圣战军步兵团被迫溃退,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受伤的利欧给自己的霰弹枪装上刺刀,一手步枪一手左轮,耀武扬威的朝天空连开六枪:
“士兵们,冲啊——稻草镇首功是我们第四步兵团哒!”
“冲啊——!!!!”
兴奋嗜血的欢呼声响彻云霄,集结完毕的第四步兵团沿着围攻阵地的堑壕工事,分成三路纵队发起冲锋。
与此同时,终于得到了准确情报的博雷·勒文特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阵地的东北侧,反而眯起微微颤抖的眼睛,努力眺望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十三星环旗。
一身风尘仆仆的灰色旧军装,挥舞着长柄斧似的简陋火器,两千多队形凌乱,仿佛蚁群似的射击军战士高举站起,嘶吼着只有他们听得懂的咆哮骤然杀出,扑向圣战军的炮兵阵地。
“它…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传令官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这、这不可能,我们明明都已经把沿途所有的土著民军队击溃了,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
“很简单,因为这些就是之前被我们击溃的家伙。”
博雷·勒文特脸色铁青,扬起的嘴角露出了狰狞的本色:“他们并不是真正被击溃,而是假借战败的姿态,悄悄在我们身后集结——这就是安森·巴赫布下的陷阱!”
看着周围人依然茫然的神情,不屑于解释的博雷狰狞之色愈盛,瞳孔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他并不介意自己一时的失利,真正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自己完全无法理解。
不把最精锐的主力军集结在自己的手中,反而让他们统统分散出去,各自为战单独行动,还能如此默契的在预定时间出现在预定战场;安森·巴赫,他是怎么做到的?!
就算能解决部下的忠诚和素质问题,他又是怎么避免途中的种种意外,事故,百分百确定所有军队都能在规定时间,抵达规定地点的?
如果他连这一点都能做到…博雷·勒文特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望向身后还在熊熊燃烧的稻草镇,某种难以遏制的愤怒,或者说恐惧开始在胸口蔓延,猛地扭头冲传令兵怒吼:
“骑兵…冲进稻草镇的两千骑兵还没有消息吗?!”
“还、还没!”
被吓一跳的传令兵脖子缩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军团长(堂叔)突然生这么大气:“前线的军官来报,城内的部队至少还要一刻钟才能集结起足够的战力,而且……”
“而且什么?!”
“而、而且骑兵部队进城的时候基本都是下马步行,不少人的坐骑都因为之前的炮击和爆炸受到惊吓,逃走和死伤了不少,再加上骑兵部队的人员伤亡…能立刻投入战斗的骑兵部队,恐怕不足…”
“不足?!”
“不足…足…不足一个团!”
“……”
面颊剧烈抽搐的博雷·勒文特强忍着拔枪杀人的冲动,为了继续保持信心在握的形象冷笑一声:
“没关系,一个团的骑兵收拾那些脑袋长角的土著民绰绰有余;命令距离炮兵阵地最近的步兵团立刻放弃阵地出击迎战,为骑兵支援争取时间。”
“遵命!”
被军团长冷笑吓死的传令兵扭过头就没命的狂奔,仿佛再多待一秒自己就会被生吞活剥。
而就在这个时间,原本已经从西城门撤离的第三步兵团突然停下脚步,一千多人在和剩余的生力军汇合,整编成将近一千五百人的纵队后开始向南挺进,阻击被堵在稻草镇内试图撤退的圣战军。
同样与预备队汇合的于连却并未急于投入作战,静静的驻扎在西侧城门外的工事内,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但博雷·勒文特已经没有时间判断了…主力军和炮兵阵地同时告急,围攻阵地右翼还在被规模不明,但已经击溃了自己一个步兵团的敌人威胁,明明兵力更多,火力更强的自己反倒成了被包围的那个,任何失误都有可能导致战况急转直下,让自己有被击溃的风险!
他现在必须立刻做出决定,究竟是继续救援急需脱困的主力军,还是确保阵地不受威胁?
前者正在同时遭受火力覆盖和敌人一个主力精锐步兵团的威胁,后者已经被突破,而且炮兵阵地随时有沦陷的可能。
但这种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仅仅十分钟后他就得到了情报,自己的炮兵阵地已经沦陷——只不过并不是被敌人攻破的。
“土著民部队击溃了一个靠近阵地的步兵营,躲在里面的炮兵以为阵地马上就要沦陷了,火炮又太沉无法立刻拖拽,就直接钉死了炮闩,结果周围的炮兵误以为他是得到了命令,也都直接把火炮销毁,冲上去和敌人肉搏…现在全军只剩下六门三磅炮还能使用。”
看着欲哭无泪的传令兵,博雷·勒文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还是强作镇定的开口道:“立刻通知全军抛弃阵地,向稻草镇发起总攻,救援还在受困的军团主力!”
“告诉已经集结起来的一个骑兵团,从北侧绕过稻草镇,袭击异教徒的西侧炮垒;不用真的攻破阵地,稍微扰乱敌人的注意就好。”
“还有!告诉那个自作主…英勇无畏的年轻炮兵,他升职了,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直属卫兵,让他立刻率领周围所有能集结起来的士兵阻击土著民,决不能在主力军脱险之前被敌人攻克我们的阵地。”
咬牙切齿的下达完这一连串的命令,博雷·勒文特拼尽全力挤出一抹微笑:“等到这场战斗结束,我要亲自为他授勋,以本战头等功臣的身份,请求陛下册封他为骑士!”
“呃……”脸色僵硬的传令兵抽动了下喉咙:
“遵、尊命!”
第四百四十二章 血光
博雷·勒文特的想法很简单,就算安森·巴赫可以让他的军团分进合击,像桌上的棋子一样任意摆弄,但依然无法摆脱一个事实,那就是双方的兵力差距足足接两倍。
哪怕都只是棋子,自己也有比他多一倍的棋子可以拿来消耗,挥霍;就算他真的有五十门大炮威慑自己,供应大炮的炮弹也不可能多到打满全场。
既然对手分进,那么自己就合击——两万大军囤聚一处,就凭他手中不到一万人能把自己怎样?
一千骑兵就能让你的炮兵阵地哑火,一个步兵团挡不住你,我就派两个,三个…和你相比,我的底牌是无限的!
面色铁青的博雷·勒文特走出堑壕,右手长刀随平局的手臂缓缓横起。
在他身后,气势汹汹的一万圣战军分批走出围攻阵地,将刺刀套上步枪枪口,排成紧密的方阵缓缓推进。
在他对面,数以千计的博雷军团主力已经摆脱了稻草镇,愤怒的炮火依然在他们身后嘶吼,但那可怜的准头已经用事实证明,这只是苍白的撒泼打滚而已。
没错,只要重新将军团集结起来,收拾掉那些各自为战的风暴军团部队简直轻而易举;稻草镇依然是自己的,而伤亡惨重的安森·巴赫除了夹着尾巴狼狈逃窜,不会有第二个选项。
当然,有裁决骑士团在,他是逃不掉的。
曾经在瀚土让帝国蒙羞,在扬帆城摧毁了帝国对殖民地统治的风暴军团,将在自己手中落下帷幕,以“异教徒叛军”的名字,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被永远遗忘。
而自己,将成为一個为勒文特家族在新世界开疆拓土的英雄,永远被血脉相连的后代们铭记于心。
带着对未来的几分期许,狞笑的博雷下达了全线总攻的命令。
只可惜他麾下的骑士和士兵们却没有这份好心情…在他们眼里的军团长此刻简直狼狈到了极点,被对手耍得团团转,彻底没办法了就干脆一拥而上,试图一口气淹死对面。
这种命令听上去气势汹汹,但对于士兵们却等于让他们主动冲上去送死…尤其是那些非勒文特家族嫡系,被博雷当成工具人和消耗品的部队,这方面的感受就更强烈。
因此在下令集结的时候,各个部队拖拖拉拉,尤其是被第四步兵团长利欧侧击的两个步兵团,干脆用“掩护阵线”的借口拒绝出击,也根本不和风暴军团真的硬碰硬。
其余的部队也是类似情况,从集结到组织阵型,把每一个环节都拖得要多慢有多慢…五分钟的准备时间,硬生生拖延到了一刻钟。
觉察到这一点的博雷也只能默默忍受,他的精锐主力刚刚受挫,还指望这些人充当生力军,实在是没办法过度强硬。
在觉察到这帮人还想要继续磨洋工下去时,实在是等不及的博雷只能命令骑兵先行出发,无论如何也要先迫使敌人的炮兵阵地停火再说。
于是刺耳的军号声在滚滚黑烟中响起,刚刚摆脱了炮火袭击,找回自己的坐骑的帝国骑兵们来不及休整,抄起卡宾枪和马刀,组成突击纵队绕过北城门,向西侧高地杀来。
……………………
“骑兵来袭——!”
又惊又怒的嘶吼声在稻草镇西城门外的旷野炸响,持刀而立的于连激动的涨红了脸,扭头望向身后的部下们:
“他们是打算绕过稻草镇,袭击炮兵阵地和安森·巴赫总司令的指挥部,绝不能让敌人得逞——第五步兵团!”
“在——!!!!”
“以连为单位组成空心方阵,拉开防线,散兵在方阵外围列队,全力阻击敌人!”
“是——!!!!”
没有任何迟疑,将近一千三百人的第五步兵团快速展开,一个一个彼此互相距离不到二十公尺的空心方阵沿着城外的壕沟展开,拉开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斜线,准备阻拦正在快速迫近的骑兵。
身为团长的于连则直接坐镇距离城墙最远的一个方阵,亲自指挥战斗。
他此刻的心情其实相当紧张,第五步兵团在抵达新世界后参加战斗的次数全军最少,大多时间都在卫戍白鲸港的司令部,于连自己也是所有团长中唯一比安森还要年轻的,经验相当匮乏。
望着正面袭来的骑兵,没把握的年轻团长攥着刀柄的右手不断流汗,他其实也不确定能不能拦住对面;就算能,一千步兵在一千骑兵面前,也难说有什么优势可言。
八百公尺,五百公尺,三百…紧张到肌肉颤抖的于连猛地挥下刀锋:”开火——!”
“砰——砰——砰——!!!!”
从最外围开始,所有空心方阵依次射击,浓白色的硝烟在壕沟前升起;密集的铅弹簇拥着涌入骑兵们的队形,十几个身影应声倒下。
得到命令的帝国骑兵们明显一开始是不想理会这群“漏网之鱼”的,哪怕遭到了火力覆盖也只是拼命拉扯,最外围的骑兵甚至没有拔枪还击。
但于连很快就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韧性:觉察到敌人有避战的迹象,他立刻下令让靠近壕沟的空心方阵重新列阵,在道路中央组成两排线列,同时自由开火。
这么做的意思很明显——你们要是对当单方面挨揍的活靶子有什么兴趣,那就请便,我们反正是不介意的。
眼见敌人如此热情高涨,气得牙痒痒的骑兵团长当即掉头,外排的骑兵们纷纷收起佩刀,从马鞍上拔出了卡宾枪。
“回旋射击——给这群异教徒点颜色看看!”
冰冷的怒喝声响起,快速突击的骑兵突然散开变成四队,以斜梯形的散阵队列向第五步兵团最外围的空心方阵袭来。
恰好就是于连所在的位置!
神情紧张的第五步兵团拒绝了部下让自己离开的请求,又命令其余各部不准乱动——迎战骑兵最忌讳阵型散乱,几乎一定会被单方面屠杀。
转瞬间,帝国骑兵们已经杀到眼前,冰冷的卡宾枪口喷射出细长的枪焰。
“砰——!!!!”
双方几乎同时扣动扳机,浓白色的烟雾遮掩了视野,但于连还是清楚看到自己这边倒下了五六个身影,对方也相差仿佛。
和对步兵的不重视相比,帝国的骑兵几乎永远都是精锐的代名词;除了马刀,胸甲,军装之外,就连装备的卡宾枪自配而非制式武器。
一方是站立射击,一方是移动开火,命中率却几乎相同…实力差距大到令人心生恐惧。
然而战斗才只是刚开始,震颤地面的马蹄声犹如滚滚雷鸣,撕开硝烟向方阵袭来。
他们就像从天而降的闪电,毫无征兆的杀到还在匆忙装填弹药的士兵面前,抬手就是一枪,留下脸上写着难以置信的尸体扬长而去。
距离最近的一个骑兵甚至冲到了不到十公尺的距离才拔枪开火,擦着刺刀方阵的边缘调转马头,毫不迟疑。
就像…就像黑暗时代身披甲胄的骑士,只不过刺出长矛的动作换成了扣动扳机。
双方距离近到甚至能看清彼此的表情,急促的马蹄和骑兵冲锋带来的压迫感,让士兵们甚至忘记了还击,眼睁睁看着身旁的战友不断倒下。
眨眼的时间,方阵周围已经有五分之一的身影倒地不起——这些人有不少是从瀚土时就加入风暴军团的老兵。
紧要着牙关的于连不断下达着命令,让周围的士兵们保持冷静,亲自举起一支步枪站在方阵最外围,但不知道运气太好还是太差,那些卡宾枪几乎没有对准过自己。
但就算能这么好运下去,第五步兵团也挡不住对面没完没了的反复冲击…溃退只是时间问题。
不知何时,西侧高地的炮垒已经停火,双手颤抖的于连顿时心中一凉…他当然知道军团的炮弹不是无限的,不可能持续不断,但失去了活力掩护,独自驻守西城门的第五步兵团就有被圣战军主力平推的风险了!
骑兵团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果断向周围一招手,千余名骑兵再次调转方向,扔下还在原地死守的第五步兵团和一地尸体,向西突进。
他们的任务是解决新大陆军团的炮兵阵地,根本没必要和一群注定逃不掉的死人纠缠。
死死盯着堂而皇之把后背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帝国骑兵,心有不甘的于连瞪着无可奈何的眼神,猛地扭头冲身侧吼道:“全体都有——展开线列,准备阻击敌军!”
“向第三步兵团和炮兵阵地发出信号,已经有骑兵穿过防线向那里靠近,让他们务必注意!”
“散兵连做好准备,时刻提防战场北侧的动向,有任何异常随时汇报,不得延误!”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经历过刚刚那场混乱战斗的第五步兵团,再次紧张而有序开始转变阵型,做好之后接敌的准备。
一贯自尊心旺盛的第五步兵团长,此时则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当中:因为自己的决定,几十名战士牺牲了生命,而原本要达到的目标却并未实现。
如此无能的自己,真的有资格继续担任步兵团的团长,承担起上千人的生死,为自己和他们所有人的前途而战么?
于连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低着头向围墙走去,想要在敌人出现前再认真观察一下战场,却被满脸惊喜的副官拦住了脚步:
“团长,你快看——是援军,援军来了!”
援军?
愣住于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神写满了困惑;此次出战总共有多少兵力,他再清楚不过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援军。
难道…白鲸港之战已经结束,副司令法比安带领掷弹兵团赶过来了?
带着满心疑问的他微微眯起眼睛,终于在骑兵卷起的烟尘之间看到了远处那影影绰绰的队伍,的确在向着稻草镇推进的样子,而且看起来好像…等等!
于连突然瞪大了眼睛:“那,那该不会是卫兵连吧?!”
“卫兵连?!”
副官也被吓了一跳——就算卫兵连足够精锐,而且编制也比普通连队大得多顶多也只有两三百人,敌人的骑兵可是已经上千了!
而且既然卫兵连在这里,那是不是说明安森·巴赫总司令也……
两人面面相觑,仿佛都猜到了对方在想些什么,却又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博雷军团的骑兵团长此时也是差不多的心情…望着突然出现,横在自己面前的步兵连,除了感到莫名其妙外,就是担心对方会不会是负责诱敌和牵制的陷阱,实际上周围埋伏着三四个步兵团,两三千支步枪正从看不见的地方瞄准自己。
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并没有两三千,只有一支步枪的枪口对准了他,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
“五、四、三……”
咬着甘草棒的女孩儿平举着步枪,一边咧嘴倒数着数字一边单眼盯着对面;虽然两只眼睛都睁着同样可以瞄准,但她还是莫名其妙觉得闭上一只会比较帅气。
“二……”
浑身一激灵的骑兵团长突然瞳孔骤缩,像是被狮子盯上的羚羊般,瞬间觉察到了对面人群中咧嘴笑着,天真可爱却举着一支造型奇怪步枪的少女。
不知为何,身为天赋者的骑兵团长下意识发动了自己的血脉之力——风暴高墙。
这是一种可以在自身周围卷起飓风的能力,猛烈的风暴除了可以将朝自己袭来的敌人撞开,在不断训练和强化后,甚至能够在周围形成半径三十公尺以上,透明到无法被轻易觉察的避障,强度甚至可以挡住普通步枪的铅弹射击。
正是靠着这种血脉之力,他才在此前稻草镇的战斗力避免被议会爆炸波及,又在冲击第五步兵团的战斗中问问占据着上风,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能力。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只有必须事先对威胁做出预判,无法临时调整…外加终生都无法有“湿润”这种感觉。
“一……”
天真烂漫的莉莎“咔!”的咬断了甘草棒,子弹随扣动扳机的手指尖啸着冲出枪膛。
噗——
神色自信的骑兵团长,额头中央冒出一抹血光。
第四百四十三章 别磨蹭了!
枪声响起的刹那,自信满满的骑兵团长并未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继续纵马疾驰,什么也没有觉察到。
直至身侧的骑兵无意间扭头,脸上露出的惊恐表情才让他觉察到些许的异常…明明自己没有动手解除,风暴高墙的效果好像已经完全消失了。
再然后,他突然感到额头不知为何,有了某种十分陌生的感觉…终于反应过来的骑兵团长伸手摸了摸,低头一看,手掌上已经满是血水。
唉…难、难道说我被…被那个女孩儿命中了?
内心疑惑的骑兵团长眼前突然逐渐变黑,意识开始逐渐从身体中脱离,毫无反应的从自己的马背上翻滚而下,倒在了滚滚烟尘之中。
卫兵连线列里,半跪在地上的女孩儿后仰看向安森,得意的吹了个口哨:“怎么样怎么样,莉莎是不是很厉害?”
一声不吭的安森,无言的在她头顶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厉害,简直厉害疯了。
虽然名义上这款专门为裁决骑士团列装的蒸汽喷枪能打出近似八磅炮实心弹为例的一击,但那真的只是理论上,而且需要使用者是天赋者才可以;女孩儿能用普通的铅弹在一公里外抓住天赋者能力的薄弱点成功击穿,同时一枪毙命,用“恐怖”来形容毫不夸张。
倒是卫兵连的士兵们神色淡定,毫不震惊…主要是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的,基本都已经被少女各种超人举动惊吓过无数次,彻底麻木了;还会有“吃惊”这种情绪以及跟不上她速度和命令的人,早就在历次战斗中被动淘汰掉了。
被夸奖的莉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是嘴上却要假装毫不在意:“哼哼…这就感觉厉害了吗,莉莎还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出来呢。”
“看着吧,这些坏蛋们统统都会倒在大警长莉莎的枪口下,接受正义的制裁!”
原本还在微笑的安森,嘴角用力抽搐了下。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女孩儿最近除了开始对穿衣打扮表现出兴趣逐渐高于食物外,愈发的喜欢用故作深沉和成熟的口气说话——当然应该是她眼里的成熟,在安森看来简直尴尬得像中二病。
结合兴趣爱好的转变,安森只能做一个听上去不太靠谱的猜测…会不会有可能,是女孩儿开始长大了?
莉莎也有长大的那天,这种事情可真是,光想想都觉得荒谬到不可思议…心底吐槽的安森拽开枪栓,一边瞄准对面一边下达着命令:
“全体都有——八百米,自由开火准备!”
动作娴熟的卫兵连士兵们,几乎在命令声结束的同时便齐刷刷举起武器对准了各自的目标,完全没有被周边的情况影响到动作和心态。
“团、团长被击毙了!”
骑兵队列中响起惊恐的叫喊,原本整齐的队列突然变得凌乱无比,甚至有人直接调转马头,过度惊吓而有了逃跑的念头。
这并非因为骑兵们不勇敢或者士气低下,实在是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撼…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团长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对面的枪口下,哪怕是在这些经验丰富,历经无数生死的精锐眼里也未免太过夸张了。
面对着敌人突如其来的骚乱,停在原地的卫兵连却显得异常冷静,继续有条不紊的展开两排宽的射击线列,前排士兵甚至在站定位置的一瞬间便立刻半跪射击,没有任何迟疑,冷漠的仿佛并不认为眼前这上前名骑兵能够瞬间将他们吞没。
下一秒,答案揭晓:震耳欲聋的闷雷声从西侧高地再度响起,骑兵们惊讶的发现这次那刺耳的呼啸声并没有从头顶掠过,而是直接向他们而来。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声浪伴随着一团又一团的火光在骑兵的队列中炸响,无数残肢断臂,血光横飞的碎肉在士兵的惨叫,战马的嘶鸣声中喷洒;轻而易举践踏方阵,突破防线的铁骑们像玩具似的被炮火任意蹂躏,屠戮。
如果是经验丰富的军官,此时会下令让骑兵们散开队列,同时尽可能加快速穿过轰炸区——快速移动的目标会让火炮忙于调整,同时位于高地的炮台因为角度问题,获得射程和视野增强的同时往往还会产生不小的盲区,再加上射击之间的间隔,只要全速突破就能用骑兵的马刀摧毁敌人的大炮。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仍然还有指挥。
团长的意外死亡让骑兵们陷入了暂时的慌乱,根本无法做到统一行动,再加上此前为了维持风暴高墙的效果,骑兵团长还特地让队列保持的相当紧密…上千名骑兵直接变成了炮口下的活靶子。
而依旧有条不紊的卫兵连则卡在炮击范围之外,继续向着在炮火中哀鸣不止的身影自由射击,快速收割那些仍然没有掉头逃跑,或者靠近线列的身影。
面无表情的安森站在线列第二排,有条不紊的拽开弹仓,填装弹药,锁死枪机,开火射击;哪怕没有张开领域,已经达到亵渎法师层次的他对自身的控制已经是血肉之躯的极限,距离的掌握更是超越了五官“感知”的水准,达到近乎本能的程度。
出膛的铅弹,飞速移动的敌人,甲胄的角度,躲闪的位置…他甚至可以将“开枪命中目标”这件事变成双方之间的默契,仿佛并不存在瞄准,而是敌人主动撞上来的。
这就是亵渎法师的实力,这就是进化带来的质变…哪怕并未使用魔法,普通人甚至低水平的天赋者,都已经不可能奈何得了自己;双方的差距甚至不在于强弱,而是“物种”层面的截然不同。
与此同时,凭借蒸汽喷枪每分钟极限三十发的恐怖射速,“大警长”莉莎一个人就打出了大半個连队的火力,射杀效率甚至稳稳压过了安森一头。
其余的卫兵连战士们也平稳发挥着略高于普通散兵的水准,后膛步枪能做到每分钟十发;或是重点集火试图向卫兵连迫近的敌人,或是乱枪猎杀落单的逃兵…十分默契的故意放纵那些在炮击中慌张无措,停留在原地不动的敌人。
以精锐优秀著称的帝国骑兵,在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迅捷敏锐,高速灵活的特点,变得比组成方阵的步兵还要僵硬迟钝,显得呆板而且笨拙。
两分钟后,呛人的硝烟终于开始消散,划破天际的弹痕重新开始蹂躏仍然在稻草镇内徘徊的圣战军精锐。
终于等到了机会的骑兵们没有选择向对面人数稀少,貌似一个冲锋就能解决的卫兵连发起进攻,而是果断掉头,试图向稻草镇北侧逃窜。
毕竟撞到过一次硬骨头,就算是再怎么无法理解发生的情况也不会傻到继续假装头铁,不顾死活的强行争抢功劳;至于命令…军团长大人也只是说让炮垒停火,又没有说停火多长时间,刚刚那好几分钟应该够了吧?
况且军团长还说了不要强攻,威慑袭扰即可;既然敌人派出了援军,自己也和援军正面交手——单方面的——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总不能说是畏战逃窜吧?
在这种自欺欺人的英勇无畏精神指引下,骑兵们集体向北逃窜,试图尽快与主力军汇合,彻底摆脱被敌人密集炮火炸上天的噩梦。
只可惜他们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需要摆脱的不仅只有卫兵连和炮兵阵地,还有死守在西城门的第五步兵团。
在觉察到炮火袭击的瞬间,刚刚遭受了小小挫败的于连立刻下令全团向北移动,抛弃安全的空心方阵,转而展开组成了三纵两排的线列,最大限度的确保火力覆盖的范围。
目的只有一个,不惜代价的将敌人最后的机动部队拖在战场西侧。
“敌军主力已经被安森·巴赫大人的计划分割包围,唯一能够扭转战局的就只有这支能够快速机动的骑兵部队;只要将他们拖在此处,就能迫使敌人放弃围攻阵地,被迫逃离稻草镇,被我军包围在毫无遮掩,空旷的战场中央!”
闷雷似的马蹄声中,背对着敌人的于连一脸激动地望向神色惨白,却依然服从了自己命令的士兵们:“一万包围两万,这是哪怕克洛维数百年历史中都前所未有的创举,如今将在我们的手中实现!”
“因此与我并肩战斗的诸位,请握紧你们手中的刺刀,把所有的武器统统上膛,用你们胸中的勇气告诉敌人或许实力有差,身份悬殊,但正面迎战,绝不后退的勇气……”
“克洛维的步兵,绝不比帝国的骑兵逊色半分!”
涨红了脸的于连猛地转身,举枪站在了队列最前:“听我的命令——开火!”
浓烈的硝烟遮掩了刺眼的枪焰,让溃退逃跑的骑兵们一头撞上了第五步兵团组成的线列,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双方绞杀在了一起。
不顾一切想跑的逃兵和刚刚受挫,急于找回场子的前征召兵团,双方的实力此刻可谓相差无几,难分上下。
直至重新完成了整队的卫兵连不紧不慢的赶了上来,用某个风暴军团上下都很熟悉的口号敲下了最后一个音符:
“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与此同时,稻草镇战场东侧同样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随着博雷·勒文特总攻命令的下达,得不到增援的圣战军右翼终于被迫放弃了阵地,不得不加速向正在快速推进的大部队靠拢。抓住时机的第四步兵团长利欧率领一个连的突击队,继续着他的“不死神话”。
埋伏在坑道里的狙击手,被点燃的火药桶,没有引爆的地雷,满是倒刺的陷坑…先后足以让正常人死十几次绰绰有余的危机都被他擦边侥幸躲过,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留下。
当然跟着他一起冲锋的突击队就比较惨了,几乎把各种利欧可能被干掉的情况统统演示了个遍…陷阱恰好在他经过之后生效,爆炸与他隔着坑道擦肩而过,瞄准了半天的狙击手硬是手滑命中了他背后的倒霉蛋……
但正在快速推进的军队并不只有他们。
在东侧,两千射击军已经杀穿了少量炮兵和线列步兵组织的防线,成功突入到围攻阵地的大后方,距离博雷军团指挥部只剩一步之遥。
在南面,原本还在牵制圣战军主力的第三步兵团主动选择和敌人脱战,在诺顿·克罗赛尔的率领下绕过博雷·勒文特正面,袭击已经无比空虚的围攻阵地左翼——双方在战斗过程中,完成了彼此阵地的交换。
“快点,再快点啊,都别磨蹭了!”
混乱的围攻阵地内,背靠着堑壕拐角的利欧一边躲避着身侧袭来的流弹,一边冲着气喘吁吁,从后面跟上来的士兵们抱怨:“诺顿那个混蛋,还有法比安家的亲戚…叫若瑟夫什么的,一个比一个精!”
“射击军已经攻破炮兵阵地,距离指挥部只剩几百米了,我刚刚冒头观察的时候还看到了几个风暴军团的散兵,迷路了在堑壕里乱杀…那开枪先瞄准的习惯绝对是第三步兵团的!都赶紧的,再磨蹭我们的首功就要被抢了!”
话音未落,一轮急促的攒射从身后袭来,尖啸的铅弹在堑壕里尘土飞扬,挥散不去的硝烟令人窒息。
紧赶慢赶跟上来的士兵们蹲在坑道出口停下来,满脸怨言的望着他们的团长——这位大人似乎对自己浑身上下附着的厄运毫无察觉,完全没注意到有多少就因为和他离得太近,就很不幸的倒了大霉。
“你、你们…你们那都是什么表情啊?”
看着不敢上前的士兵们,利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好好…那个谁,把步枪递给我,这个缺口我来突破,总可以了吧?!”
眼见团长大人已经奋不顾身到如此程度,士兵也不敢再做拖延,小心翼翼靠近把上好弹药的步枪递过去,结果就是刚刚冒头的功夫,递枪的士兵就被不知道哪来的流弹命中了胳膊,惨叫着扑倒在地。
抢在最后一秒接住步枪,利欧调转枪口,探出半个身体,瞄都不瞄果断开火,堑壕尽头的身影应声倒下。
一同倒下的,还有另一个看见团长命中目标而惊喜到站起身的倒霉蛋。
十五点三十分,心情沉重的第四步兵团率先突破博雷军团封锁,拿下围攻阵地。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中场休息
漆黑的浓烟席卷天幕,只露出一抹血红的晚霞,映照着残破不堪,火光四起的稻草镇。
当最后一抹残阳退却,夜色降临,持续了一天的稻草镇之战也终于迎来了以一个双方都不是特别满意,但却都无可奈何的暂停键。
由于骑兵部队没能顺利突破西侧战场,威慑风暴军团的炮兵阵地,导致稻草镇的炮火虽然不像刚开始那样密集,但却始终没有中断;并且在强行突围的过程中遭遇第五步兵团冒死堵截,付出了惨重的伤亡。
一千名精锐骑兵,伤亡过半…下定了决心,亲自站在线列第一排参战的于连近乎把战损拉到了一比一的程度,靠着一腔热血打垮了圣战军骑兵团的组织度,溃散而逃,短时间内再也无法恢复战斗力了。
当然,在博雷·勒文特眼中最惨重的损失绝对是死去的骑兵团长…他的军团几乎完全是靠这帮有实力,有经验的亲戚们支撑起来,任何一人,尤其是职位较高的折损都会让指挥效率和战斗力大打折扣,而且根本不可能补充。
更严重的则是因为骑兵团失利导致的一连串连锁反应:全线出击的圣战军被堵在稻草镇东城门,始终无法继续向前推进。
但这并不是因为敌人的炮火有多么猛烈,纯粹是被炸出了应激反应的圣战军主力们成功逃出来之后,再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噩梦似的地方了;无论博雷·勒文特反复下令,威逼利诱,这些精锐们都默契的停在了城门前的壕沟外,不肯多迈半步。
有这么一群优秀的榜样,剩下那群平时就不怎么被军团长当人看的“后备军”自然也是果断效仿,哪怕军团长把赏格开得比天还高,好话坏话统统说尽,这帮军头和他们的士兵依然油盐不进,坚决要求自己的进攻序列应该在主力军后面。
从旧大陆出发至今已经将近四个多月,他们太了解这位军团长大人了,对亲戚的偏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两万人说是圣战军,实际上就是勒文特家族以及几个外围亲戚的私兵,其他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捞点勒文特家不要的残羹剩饭罢了。
既然如此,勒文特的家族成员都不愿意拼命,他们凭什么那么积极?
他们后备军们想通了,打开了,博雷·勒文特却人傻了——我连阵地都不要了全线进攻,士兵军官们却在前线集体罢工,这是闹哪样呢?!
一小时后,绝望的他果然收到了那个让人心碎的消息:新大陆军团已经击溃守军,拿下了连同指挥部,炮兵阵地,辎重营在内的整個围攻阵地,现在他们的背后已经插满了十三星环旗。
这下,刚刚还想当咸鱼摆烂的圣战军立刻慌了,撺弄着博雷·勒文特赶紧组织突围,甚至连一贯不怎么积极的后备军也奋勇当先,表示愿意冲锋在前。
但博雷·勒文特却只是冷笑…他的围攻阵地一开始就是为了封锁稻草镇出口,预防敌人突围和防守反击准备的,可不是毫无掩体防御工事,空门大开的稻草镇;毫无计划和准备的正面进攻,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于是这场匆忙撤退的突围行动,结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博雷军团对围攻阵地的结构十分了解,但这仅仅意味着他们能在情报方面获取些许的优势,最多再加上被他们自己摧毁掉的炮兵阵地,不用担心会像在进攻稻草镇时那样被炸上天而已。
剩下的?没了。
虽然博雷军团仍然拥有上万军力,人数是夺取了围攻阵地的第三,第四步兵团,外加射击军残部总数的三倍上下,但这还远远不足以磨平阵地工事,加上此前战斗接连失利造成的士气影响;再加上多半士兵根本无心战斗,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突围,更进一步导致了战斗力的下滑。
战斗从下午四点持续到六点三十分,将近五千人的风暴军团加射击军死死拖住了试图突围的博雷军团,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加上体力的消耗,让本就不抱什么希望的博雷·勒文特选择了暂时撤军休整。
整个军团被困在稻草镇和围攻阵地之间空旷的战场中央,没有后勤辎重补给,没有可以遮风挡雨,安心休整的营地,只能躺在被战马军靴,炮弹野火蹂躏过的烂泥地里,抱着武器,闻着硝烟和尸体的气味瑟瑟发抖。
这还不是最绝望的…等到清点伤亡人数时,博雷惊讶的发现两万出头的大军,只剩不到一万三千…抛去阵亡的,有大量士兵趁着敌人袭击围攻阵地,以及突围失败的时候偷偷逃跑了!
最让他气愤的是逃兵里不仅有那些懦弱无能的后备军,竟然还包括了自己几个亲戚…虽然职务不高,但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
为了不影响士气,博雷·勒文特只能捏着鼻子把这几个人列入到进攻稻草镇“失踪人员”的名单里,连带着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也只能暂时对逃兵假装一无所知,能瞒一会是一会…虽然很可能意义不大。
如墨的夜幕下,眺望着已经将自己团团包围的十三星环旗,博雷·勒文特心中满是凄凉;财富,荣誉,声望,关系网…自己赌上一切的圣战,或许就要在这里宣告结束了。
他只是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让两万大军被安森·巴赫一万多人出头的军队“反包围”…明明无论人数,火力亦或者军官士兵的素质,都应该是自己更胜一筹;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对方又是凭什么完成这种怎么想都不可能的操作的?
博雷·勒文特绞尽脑汁,他想不通。
而他不知道的是,对面那个家伙其实和他也是差不多的心情。
原本准备彻底歼灭对面的战斗,硬是打成了不彻底的包围…自信心爆棚的安森突然有种摸不着头脑的错觉;明明每个环节都执行的特别完美,为什么结果和最开始计划的大相径庭?
带着这种莫名的困惑,“成功包围”了敌人的安森也没有继续发动进攻,而是带着卫兵连和伤亡不小的第五步兵团暂时进驻了稻草镇,准备先继续包围下去,看看形势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持续了一整天的稻草镇血战,悄无声息的开始了中场休息的环节。
……………………………………
“啪——”
清脆的拍打声在废墟间的营帐里响起,坐在地图桌旁的安森略有些无奈的打断了于连的汇报,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
抬头望着这位站在自己面前,表情悲伤又十分自责的步兵团长,沉默了差不多五分钟的安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卷烟,下意识想要用【聚焰】又赶紧收手,又摸索了好久才掏出那盒几乎没用过的火柴,点燃一支递了过去。
“情况我都已经清楚了,战斗失利并不是你的错,第五步兵团打得很勇敢,没有你们的牵制,仅靠卫兵连根本不足以击溃博雷军团的骑兵,诺顿和利欧他们夺取围攻阵地也不可能那么顺利,至于伤亡…这种事很多时候都是不可避免的。”
“步兵阻击骑兵,而且是精锐的帝国骑兵,换成真正的常备军也未必能打出一比一的战损…你们辛苦了。”
“安森说得对。”
一旁的女孩儿走进上前拍了拍于连的肩膀,因为身高不够还踮起脚来:“莉莎也看到了,于连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和士兵们一起战斗——比经常躲在军队后面,对着地图咿呀咿呀的安森还要勇敢呢!”
话音落下,手里还夹着烟的安森表情突然凝固。
情绪激动地第五兵团长倒是没从中觉察到什么异样,他先是一顿,突然九十度鞠躬,像是做错了事主动跑来道歉的孩子:“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的疏忽和经验不足,让部下们付出了那么大的损失,没能及时阻击敌人的骑兵耽误了时间,才导致围歼博雷军团的计划失利…全都是我的一个人的过错,请总司令军法处置!”
“都说了,不是你的责任……”
手头依然夹着烟的安森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口吻道:“好吧,如果你非要接受惩罚也可以——第五步兵团到稻草镇城东城门外驻扎防守,警惕博雷军团的动向,随时随地做好出击的准备。”
“至于你…今晚给我亲自站第一班岗哨,没有得到命令不准休息,听清楚了吗?!”
“是!”
激动地于连闻言立刻精神了起来,郑重其事的向安森行了一礼,果断转身朝营帐外走去,头都不回一下。
专门给他点了烟的安森仍然愣在原地,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烟灰就差半步快要落在手上。
这可真是…恍恍惚惚的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安森突然感觉自己有一万个字想要说出口,结果全都堵在了嘴边。
旁观了全程的莉莎似乎还误会了什么,呆愣了片刻突然忧心忡忡的跑上来,祖母绿的大眼睛直勾勾瞪着他。
“怎、怎么了,莉莎?”
“没有怎么,安森你不会真的要惩罚于连吧?”女孩儿毫不掩饰的直接问道。
“惩罚?”
安森愣了一下,突然感觉有些好笑:“这么优秀的军官珍惜都来不及,莉莎为什么觉得我会惩罚他呢?”
“没有,莉莎知道安森是个好人,轻易是不会欺负别人的…嗯,轻易。”女孩儿像是很严谨的强调了一下,表情特别认真:
“但如果是为了某个计划的话,那就不一定了;除了特别在意和打不过的家伙,安森都只会考虑计划能不能成功,而不会在意别人究竟会怎么想。”
她抬起头,像是认真严肃地回忆了一下:“没错,像卡尔·贝恩,还有艾伦·道恩小书记官,就被安森欺负了好多次,嗯,路易也是…只不过他们都喜欢安森,并不会特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呃,这个…刚刚被堵了一下的安森,竟然又遇上了找不到话说的情况。
“但于连是不同的,他是个爱哭鼻子的乖孩子,哪怕安森没有主动欺负,都会让于连特别伤心的…相反卡尔倒是无所谓啦,是怎么欺负都没关系的那种。”
女孩儿歪着小脑袋,逻辑清晰有条有理的开始分析了起来:“所以如果安森用对待卡尔的态度对待于连,一定会让他特别的难过…尤其是他也和卡尔一样喜欢安森,虽然是不同的喜欢就是了……”
“嗯,莉莎说的很有道理。”
看着女孩儿似乎还有继续说下去的迹象,安森赶紧开口打断道:“所以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欺呃…欺负于连的,更不会像对待卡尔那样去对待他,你可以尽管放心。”
“话说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还有…风暴军官团的军官们你已经都认识了吗?”
此刻表面平静的他内心简直震撼到了极点…印象里女孩儿对除了自己和卡尔寥寥几人外,都是并不怎么在意的;为什么突然会开始变得这么热衷社交,甚至会替其他人着想?
“认识…莉莎都已经和大家相处那么长时间,当然是早就都已经认识了啊。”
对于安森的问题,表情莫名的女孩儿摸了摸脑袋:“至于是谁告诉的…这种事情还需要谁来告诉吗?”
“哦,塔莉娅姐姐倒是说过,莉莎以后不能太自由散漫,要学着长大了。”
长大?!
安森的瞳孔猛地骤缩了下,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不,没有应该,这就是第一次从莉莎口中听到“长大”这个词汇。
莉莎是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使徒的直系后裔,而且很可能和奥古斯特最后的死因存在某些关系…难道塔莉娅还知道些些什么,但从来没有告诉自己的隐情?
安森本能的有些怀疑,自己和卢恩家族已经是同一辆战车上的盟友了,没有刻意对自己隐瞒的必要;但如果不是的话,想起来又会觉得很可疑。
他的意识开始飞速转动,目光逐渐出神的表情让女孩儿愣了下,皱着眉头下意识想要掐灭那个闻起来很难闻的烟头。
就在莉莎伸手的瞬间,静静的帐篷里突然响起了枪声!
第四百四十五章 情报有误
“砰——!”
如雷的巨响在营帐内炸开,二人却没有丝毫察觉…歪着脑袋的莉莎依然在望向安森那张出神的脸庞,期待对方在觉察到自己“长大了”之后,会开心地给予“好女孩儿”的夸赞。
尖啸的是铅弹划过烟头,燃尽的灰洒落在食指侧面的肌肤上,轻微的灼烧与刺痛感透神经送入大脑,被终止了思考的安森像是忽然清醒了下,强大的距离感本能启动,令快速收缩和扩张的瞳孔瞬间捕捉到了帐篷里的异样。
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减速键。
炸开火星和灰烬,微微变形的铅弹旋转着向自己的咽喉袭来,短暂的距离以血肉之躯除非是路易·贝尔纳那种强化到逆天的级别,否则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闪避,以自己的水准最多只能完成最简单的肢体动作。
冷静下来的安森极速思考,一个足够简单的避险计划逐渐成型。
第一步,确认袭击者的方位与数量…随着轻轻打起的响指,被开启的“异能”瞬间覆盖了安森自身半径五十米范围内全部区域。
左二右四,六个躲藏在营帐外和四周的身影映入了他的脑海;穿着高度相似,穿着骑士风格,造型华丽的风衣外套,繁琐雕纹的胸甲,皮裤外加长筒靴,略显浮夸的瘦高顶礼帽下带着酷似防毒面具的面甲,肩膀,肘和膝盖关节上戴着某种黄铜外表的机械装置…功能未知。
六个身影,两个背后挎着类似双手长刀的武器,两个装备着与莉莎心爱的类似,但明显更加“特殊”的蒸汽喷枪,一個提着造型奇怪的手提箱外加细手杖。
最后一个侧身站在营帐外,平举外表古朴,枪管和弹仓比审判官左轮还夸张,近乎堪比短管霰弹枪的左轮…枪口对准自己,食指已扣下扳机。
即便在这一刻,如果没有“异能”确切的洞察,安森发现自己竟然依旧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仿佛自己看到的只是这六个人的投影,真身另在别处。
第二步,确保莉莎的安全。
短暂的瞬间来不及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安森只能拽动自己的肩膀,用最小的幅度将距离女孩儿更近的右手抬起,尽全力推向她的胸口,并且保证受力均匀的同时还要避开对心脏造成冲击。
放缓的时间里,还在等待夸奖的莉莎脸颊肌肉开始运动,逐渐组合成了惊讶的表情,娇小的身体腾空而起,稳稳当当的飞向营帐边缘的一角。
那个位置恰好在开枪的袭击者与另一个同伙之间,视线边缘盲区配合接下来的计划,能够为女孩儿争取到十秒左右的安全窗口…以莉莎的能力,这已经足够让她做出应对甚至还击了。
最后…制造小范围的骚乱,确认让敌人暴露出些许的破绽。
下定决心的安森不闪不躲,飞速旋转的铅弹轻而易举的撕开了他下颚的血肉,搅碎了口腔,从靠近咽喉的部位钻进了颅内,气浪在大脑间膨胀,最后随炸开的头骨碎片,脑浆和血液,一齐从颅顶破膛而出。
“安森——?!”
尖叫的女孩儿像沙袋似的重重砸在了帐篷的支撑上,躲在外面的身影动作明显一顿,凝固的表情仿佛在诉说着事情轻松的让他们相当诧异。
但下一秒,让他们更诧异的事情就发生了:炸开的脑袋变成了一团看不出形状的烟雾,并且在源源不断的向外涌出,眨眼间就充斥了整个帐篷四周,彻底封锁了他们所有人的视野。
咒魔法,【烟形人】。
眼见着滚滚而来的浓烟,六名袭击者的身影立刻开始行动:两名持枪者快速上前,对准帐篷快速扫射,背着双手长刀的两人替换了拿着手提箱和左轮枪的站位,一手握刀一手垂在身侧,摆出了随时出击的架势。
他们已经意识到刺杀行动已经失败的事实,而且并未太过惊讶。
尖啸的空气弹犹如暴雨般对准浓雾扫射,短短不到一分钟帐篷就已经千疮百孔,两支蒸汽喷枪仍然没有需要停止冷却的趋势,依然在不断输出火力,打算以此逼迫某人主动现身。
然而他们等到的却是一个穿着大风衣,身上挂满了长枪短炮,手里还抱着蒸汽喷枪的少女,撕开烟雾飞跃而出,一记无比华丽的飞踢穿越铅弹风暴,降临在六人头顶。
“唔唔唔唔哇哇哇哇哇哇……!!!!”
愤怒尖叫的莉莎急速扣动扳机,喷涌烈焰的枪口扫向对方的同时,数颗冒着烟的手雷也从她风衣下摆洒落,十分公平的确保了六个人每人一颗。
尖啸的铅弹在空中与手雷碰撞,六团烈焰环绕着少女周围依次绽放,点亮了如墨的黑夜。
“轰——!!!!”
爆炸的火光中扯出了七道长长的影子,除了闪亮登场的大警长,另外几个都在飞快的狰狞扭曲,抽搐般在城镇废墟间快速移动,让人应接不暇。
“发现次级目标,调整优先等级。”
手持左轮的袭击者冷冷道,防毒面具的镜片下露出一抹厉色:“放弃隐蔽,尽快予以击杀。”
话音落下,其中一名背着双手长刀的袭击者突然停下脚步,正面少女,两名枪手也同时在一左一右架枪瞄准,漆黑的枪口悄无声息的射出了半透明的弹道,撕裂层层烟幕袭来。
即便抢在敌人扣动扳机的瞬间闪避,少女的左肩和右小腿还是各被撕开一道血痕,挂在肩膀上的霰弹枪也因为绳子被扯断而应声落地,枪托在地面重重一砸,稍微弹起了些许高度。
而在这一刻,背刀的袭击者已经冲至眼前,镜面般的刀身在火光下反射出刺眼的颜色,宛若一汪清泉涌出,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铮鸣。
愤怒的女孩儿几乎在闪避的同时完成了收枪,举枪,瞄准全部动作,不需要换弹上膛的蒸汽喷枪好像成了她白皙的小手延伸,随时准备给对方来个透心凉。
拔刀!开枪!
“铛——!”
刺耳的音符在空气中炸响,灵动的刀锋轻而易举弹开了夺命的铅弹,毫不留情的扫向少女那柔嫩细腻的脖颈咽喉,面无表情的袭击者仿佛已经看到了她脑袋腾空而起的画面。
直至莉莎那咧到耳朵根的嘴角映入他的眼帘。
嗯?!
愣了下的袭击者,这时才看到掉落的霰弹枪又“弹”了回来,满脸天真笑容的女孩儿一把握住枪把,竟然还在手里转了圈再指向自己,瞄准的同时嘴角还动了动,像在默念什么。
她、她好像是在说,呃……
“试试弹这个啊,坏蛋!”
滚烫的烈火夹杂着数十颗铅弹迎面扫来,袭击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的慌乱。
提着手提箱,始终未动的袭击者突然举起了他手中的细手杖,指向即将被铅弹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同伴。
抬手的瞬间,造型诡异,酷似脊椎骨的杖尖突然扭曲,凭空消失了一节;数十发铅弹顿时像活过来似的,发出近乎惨叫的声响,纷纷在空中解体,变成尘土消散的无影无踪。
女孩儿瞪大了眼睛,小脑瓜大受震撼。
但惊讶也并不妨碍她的行动…霰弹枪被刀芒一分为二的瞬间,娇小的身影已经逃开到了十步之外,反手又从背后拔出了一对早已装满弹药的左轮,向着已经将她团团包围的袭击者们轮番开火,靠灵活的走位,压制射击来和这群实力深不可测的家伙在安森制造的烟雾中拉扯。
原本准备速战速决的袭击者们,此时终于觉察到了四周烟雾的异样…只要踏入其中,他们的反应和思考能力就会慢半拍,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比原本更加迟钝,就好像,好像……
好像是周围世界的规则,被强行扭曲了。
紧握着左轮,一枪击碎安森脑袋的袭击者缓缓回首,看向拿着手提箱的同伴,后者摇了摇头,不看脸金平动作也透露出了他此刻的无可奈何。
“没有,完全感受不到安森·巴赫身上的施法者气息,甚至连他的准确位置也无从确认…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他现在肯定仍在附近。”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废话,任何咒法师使用能力都不能超出自己的施法范围…既然这些浓雾是安森·巴赫制造的,那么他肯定就还在周围。
但袭击者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的不满,甚至微微颔首示意:“我知道了,能确认周围其余人的动向吗?”
“只有一点: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名异教徒士兵在向这里靠近…我已经解除了血脉之力的效果,所以只能是安森·巴赫,或者他的某个属下使用了能够屏蔽视觉与听觉的能力。”
“情报显示有一个投靠安森·巴赫的逃犯,名为伊恩·克莱门斯的风骑士拥有类似的能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如果情报无误,此人应该正在扬帆城与黑礁港之间活动,不可能出现在稻草镇。”
“……我明白了。”
袭击者淡淡道,藏在防毒面具下的眼神愈发凝重。
两人交谈的同时,女孩儿依然在与三名袭击者缠斗;靠着灵活的速度和并不比敌人逊色太多的蒸汽喷枪,女孩儿像是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般上下腾挪,左右闪躲。
在敌人扣动扳机的瞬间滑步闪避,在刀锋落下的刹那扭身还击,一抹刀芒三道弹痕在烟雾中不断闪烁,又飞快的消失;刺耳的撞击声,铅弹与利刃撕裂空气的尖啸反复奏响。
虽然看似是女孩儿占据了优势,成功以一己之力拉扯三名实力强劲的袭击者;但此时此刻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不过是笼中的蝴蝶罢了。
除了最开始抓住过一次对方的破绽,使用双手长刀的袭击者始终都在刻意放缓速度,将攻击的频率控制在刚好能跟上自己的程度,两名枪手也在故意防水…更不用说还有另外三名守在外围,始终没有出手的家伙。
压制,纯粹的单方面压制,紧要牙冠,被迫在对方攻击下辗转腾挪的女孩儿,甚至心底升起了一丝委屈。
这些坏蛋…很强,比莉莎要强很多,即便不发挥真正的实力,莉莎也不是坏蛋们的对手。
短短两分钟不到的缠斗,女孩儿身上已经多出了两位数的伤口,而且一个比一个接近要害部位,随时都有被击杀和重伤的风险;相较之下,三名袭击者的身上连一丁点打斗留下的痕迹也无。
“玛瑞克,博伊德,希夫!”
紧握着左轮枪的袭击者再度开口,声音比最开始紧张了许多:“重复命令——调整优先级,对次级目标尽快予以击杀!”
“可是……”
一名枪手突然回过头来,稚嫩的声音中显示出有些惊慌:“副团长不是明确叮嘱过,对于次级目标是否击杀,必须要谨……”
“没有那个必要!”
不等他说完,对面的袭击者便开口抢断:“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首要目标的擒获,其余不重要的都应该尽快摆脱,避免……”
“夜长梦多?”
“没错…嗯?!”
下意识开口的袭击者猛地一震,让身侧的几名同伴都忍不住疑惑的扭头看向他。
只有他自己清楚,刚刚那个在自己脑海中响起的声音…的的确确,就是目标没错。
但这根本不可能!请报上说的非常清楚,安森·巴赫是一名高阶咒法师,拥有少量魔法道具,并且因为某种不知名原因还是一个圣杯骑士天赋者,读心还有直接从内心与人交谈…是黑法师的能力!
这、这到底……
“你在怀疑什么,恐惧什么呢,答案不是都已经摆在你眼前了吗?”安森的声音突然戏谑了起来:“还是说,堂堂教廷的裁决骑士,竟然连这种对旧神派的基本常识都已经没有了,需要敌人亲自提醒才可以?”
“啊…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令人意外了。”
这…这怎么、怎么可能呢?!
裁决骑士的表情愈发慌张,脸上防毒面罩的玻璃上甚至留下了些许汗珠:
“诸位,我们之前的情报存在偏差,必须擒获的首、首要目标……”
“……是亵渎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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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大警长的台词。
什、什么?!
听到同伴的惊呼声,袭击者们的身影一顿,防毒面具下脸颊纷纷色变;两名枪手的反应最为明显,下意识的甚至忘记了需要瞄准,连续扣动扳机打出了好几发的空枪。
已经来来回回,和他们反复拉扯了两分钟的莉莎果断抓住机会,右臂单手架起蒸汽喷枪开火逼停了挥舞双手长刀的裁决骑士,左手刷了个枪花,漆黑的审判官左轮同时瞄准了两名枪手。
“砰!砰!砰!砰!砰!砰!”
枪焰炸裂,六颗铅弹只有两发命中…枪手们在即将被打爆脑袋的瞬间及时闪避,仅仅只有肩膀部位的黄铜构建变成了废铁,另一个人的胸甲心脏位置留下了形状狰狞的凹陷。
与此同时,迎面挥刀袭来的裁决骑士并未被她刚刚那一枪逼停,银光似的长刀轻而易举的弹开了铅弹,防毒面具的玻璃镜下,对方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唉?!
眼前的景象让女孩儿的小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她能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是用了某种能力,效果应该是透过空气感知方位和敌人下一步行动,代价则必须紧闭双眼——以此对抗安森制造的烟雾对他们的影响。
并不是特别强劲的能力,效果远远不如路易·贝尔纳的全身强化,但…挥舞长刀,感知气息的盲剑士……
这这这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像是突然看到了长腿的黄桃罐头,刚刚还紧张要命的女孩儿顿时双眼发亮,根本也不闪不躲,架起双枪正面迎向裁决骑士的刀锋。
“铛——!”
长刀砸开了滚烫的枪管,女孩儿擦着滑落的利刃边缘强行近身,枪口从腋下伸出,直接顶着裁决骑士的胸口连射!
枪焰与硝烟交错喷涌,荡开最后两发铅弹的裁决骑士犹如野狼般后跃冲出烟尘,和莉莎拉开了距离,本能的再次向挥刀,逼停那个速度快到不同寻常的少女…结果直接轮空。
突然放弃追击的莉莎仍然站在原地,右手蒸汽喷枪架在肩膀上,握着左轮的左手将小臂横起,挡住视线的部位,同时故意侧身掀开一点点风衣,将修长的线条——并不存在——毫不保留的展现出来。
故意等到烟尘稍微散开一点,女孩儿故作冷峻的脸上微微绽开些许笑容:“哼哼…不愧是能够将莉莎逼入绝境的盲眼剑士,果然非同寻常。”
“但你的好运也就到这里为止了…为自己骄傲吧,不是所有的坏蛋,都有资格让大警长莉莎揭开这诅咒般的力量的!”
闭上眼睛的裁决骑士:“……?”
话音落下的同时,冷笑的少女一点一点挪开挡住脸庞的小臂,祖母绿色的眸子逐渐猩红;和过去相比少了几分疯狂,多出一丝的得意。
滚烫的左轮枪焰再次迸发出耀眼的火光,隆重宣布大警长莉莎·巴赫闪亮登场!
快速躲开少女的急速射击,发懵的裁决骑士来不及多想,眨眼间便已经从原地消失,刀锋从天而降。
但这次莉莎比他更快。
猩红闪烁的双瞳拽出流星般的残影,气流的变化告诉裁决骑士对方的蒸汽喷枪已经顶住了自己的后颈;于是坠落的刀锋骤然停住,跟随强行在空中转动的身体,向后一甩。
“铛——!”
尖锐的金属撞击声贯穿鼓膜,裁决骑士这次没能荡开铅弹,而是被迫用刀锋硬生生砸开的;颤抖的刀锋灌入的巨大力道,让他整个人急速下坠。
但是没关系,因为少女同样是浮空的状态,先一步落地的自己优势要更大,而且…嗯?!
裁决骑士突然面色骤变,女孩儿并不在他的头顶,气息直接没有踪影。
她在哪儿?!
“在这儿呢!”
爽朗阳光的笑声突然又出现在了坠地的裁决骑士面前,紧闭双眼的他立刻举刀招架,刺耳的尖啸声在极近的距离连续炸响。
躲不开!
裁决骑士瞬间做出了判断,膝盖部位的黄铜部件突然喷涌蒸汽,僵硬的身体像被炸开似的向一侧飞了出去。
铅弹撕裂烟幕,击碎了防毒面具的玻璃罩,圆顶礼帽上多了两个弹孔,持刀而立的裁决骑士依旧毫发无伤,只是玻璃碎片下的脸颊已经被惊恐之色笼罩。
一個疑似施法者,却并未掌握任何能力的少女竟然就逼迫自己不得不用掉了逃生装置…这、这怎么可能…她…究竟是什么怪物?
“哼哼哼…愚蠢的坏蛋啊,感受到大警长制裁的力量了吗?”
低头故意用帽檐遮住半张脸的女孩儿学着女精灵芙莱雅冷笑,模仿安森掏烟斗的动作,轻轻咬住甘草棒:“如此过度依赖自信满满的能力,就是会有被抓住破绽的下场啊。”
“普通人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只因为他们无法洞察到细微之处的破绽,看不见正常中的异常,只能被你们这些坏蛋牵着鼻子,随心所欲的操弄!”
“但莉莎是不一样的,要问原因的话,那就是因为…嗯……唉因为…因为……”
话音戛然而止,原本还得意洋洋的女孩儿突然结结巴巴起来,眼神甚至有些慌张。
她卡壳了!
但凡现在有一个卫兵连的战士在场,立刻就会意识到自己老大说的是一篇侦探里主角在审问犯人时的登场词,刊登在去年《白鲸港好人报》的某期第二个板块,至于作者…除了某个无良家,还能有谁?
或许因为太久没看,或许因为战斗太过激烈无心遐想,女孩儿一下子想不起来那些“好厉害好厉害”的台词了,支支吾吾的涨红了脸,甚至还有几分马上要恼羞成怒的架势:
“因为…因…因为莉莎是个好女孩儿!嗯,就是这样,你服气不服气?!”
裁决骑士表情莫名,不知道女孩儿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警惕的再度架起长刀,准备配合同伴尽快将这个麻烦的次级目标击杀,再弄清所谓“情报有误”的事情,再…嗯?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周围的烟雾突然变得愈发浓烈,完全看不清其他人的身影,甚至连气息也觉察不到。
一道刺骨的冰寒,开始在裁决骑士心中蔓延。
…………………………………………
“砰——!”
撕裂浓雾的铅弹在冰冷的地面炸开一闪而过的火花,似乎只是不小心失手的空枪。
但紧握着左轮枪的裁决骑士看到这一幕却大惊失色,迅速转身闪避拉开距离,同时手中左轮始终保持着随时击发开火的准备,不敢有丝毫懈怠。
下一秒,什么也没有的平地卷起淡淡的烟幕,逐渐汇聚成叼着烟斗,一身灰色军大衣,戴着三角帽的身影。
被“发现”的安森·巴赫并未立刻追击,反倒将双手插进衣兜,藏在帽檐下的猩红双眸玩味的打量着那个正在快速逃窜的身影。
裁决骑士的心头瞬间涌起一股不祥,恐惧的气息犹如实质般席卷全身,本就迟钝的思考能力,僵硬的四肢似乎比最开始更加不听使唤。
不、不仅仅是受到对方的影响,更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成为亵渎法师的咒魔法施法者,在自己的领域范围内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但一名咒法师不仅能扭曲现实,还能使用黑法师的能力,未免就……
裁决骑士的表情显露出几分惊慌,本能告诉他这场骚扰性质的袭击任务已经失败,必须尽快撤退,警告负责逮捕首要目标的骑士团成员。
可事实是已经来不及了…对方明显是有所准备的,六个人全部陷入到对方的领域之中;哪怕想扔下同伴独自逃跑,却怎么也逃不出周围烟雾的范围。
就在他瞳孔颤栗的同时,身侧的烟雾突然扭曲,变成了近乎榴霰弹的形状。
“轰——!!!!”
毫无征兆的爆炸从身侧袭来,裁决骑士手肘部位的黄铜部件突然展开,变成近乎雨伞形状的盾牌。
即便能挡住崩裂的霰弹,依然无法阻止爆炸的冲击力…整个人像是沙包似的被抛飞出去,重重砸落在烂泥地里,碎裂的黄铜盾牌夹杂着少许“烟铅弹”,将他上半身撕扯得血肉横飞。
顾不得身上的伤痕累累,裁决骑士借着冲击的作用力拉开距离,快速起身,向正前方和左右两侧甩出三枪。
“砰——!砰——!砰——!”
喷涌的枪焰撕开扭曲的烟雾,拽着半透明的螺旋轨迹冲向灰色军大衣,被三角帽遮住脸庞的身影。
不紧不慢的安森轻吐出一口烟雾,随着他抬起的右手开始扭曲,与周围的浓雾汇聚成犹如实质的“烟墙壁”。
堪比炮弹的一枪重重砸在墙壁上,扭曲现实的力量开始逐渐崩解,化作巨大的烟团向周围爆炸式的散开。
安森叼着烟斗,依然冷笑着站在原地,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对方的白费力气。
面色紧绷的裁决骑士快速起身,本能的再次试图拉开距离,掩藏气息,寻找抓住敌人破绽一击毙命的时机。
但实际上……
他是有机会杀死我的,而且不止一次。
为什么没有立刻动手,反而迟迟在拖延时间,明明时间越长一旦暴露,对他自己更不利不是吗?
他…安森·巴赫…到底在等…在想些什么?
…………………………………………………………
等什么,当然是因为真的做不到啊。
锁定着对面似乎愈发迟疑的身影,愈发游刃有余的安森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苦笑。
实事求是的说,几名裁决骑士的实力都很强,虽然自己也不再是曾经的自己,而且还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但如果不谨慎一点,同时被他们围攻,像导师梅斯·霍纳德那样翻车的概率还是不小的。
亵渎法师是很厉害,但并不是无敌,尤其咒法师并不像生命力近乎强悍到不死的血法师,依然是普通人类水准的血肉之躯,稍有不慎就有灰飞烟灭的可能。
和之前与无信骑士团的战斗相比,裁决骑士团无论实力还是装备明显都高出了不止一个层级,六个人都是经验丰富,水准极高的战斗专家,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一个人暴露了自己的血脉之力,而且都装备着能力不同的魔法道具。
尤其是那个手提箱…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但里面传出来的气息和塔莉娅很像,应该是某种血魔法异化的怪物。
现在自己可以出其不意,利用领域配合浓雾,扭曲他们对现实的感知,但这种影响并不是永久的;他们很快就能发现不是走不出迷雾,而是自己对距离和方向的感觉变差了,几公尺的距离心里上也像千里之外…时间一长,很可能会让他们对这种感觉产生习惯。
对方的目标是制造袭击引起混乱,方便之后真正负责动手的裁决骑士团生擒自己…既然如此,安森基本可以肯定稻草镇周围还有其他裁决骑士团的人,在暗中观察这场战斗。
要在尽量不引发骚乱,最好不被人觉察的情况下,击杀或者生擒这些裁决骑士团的成员,那么弄清他们的实力水平,装备情况,人数乃至行动计划,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因此安森完全不着急,一方面现在的自己同时对付六个裁决骑士确实有些吃力,另一方面自己也需要尽量搜集情报…真正没有时间,急于尽快脱身的反倒是发觉情报有误,希望将新消息传递出去的对面。
既然如此自己就拖住他们,再想办法制造些混乱,尽量不出手暴露魔法反应,由莉莎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干掉,继续让教廷认为自己只有高阶施法者的水准,能瞒多久瞒多久。
嗯,顺便再弄清为什么教廷会想要生擒,而不是直接把自己干掉…安森拔出腰间的左轮,枪口牢牢锁定了裁决骑士,食指扣下扳机。
枪声在浓雾间回荡,紧咬着牙冠的在刹那间回身闪避,躲过了袭向面门的一枪。
然后…他就看到被拓印了咒魔法的铅弹点燃了身后的浓雾,金红色的烈焰如同碰到了热油,迅速蔓延,膨胀…爆炸。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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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临阵脱逃?
稻草镇城外,博雷军团临时指挥部。
远远的爆炸声惊醒了躺在炮车上的博雷·勒文特,已经快绝望的是军团长反复辗转难眠,就在半睡半醒的时候,被眼前一闪而过的火光直接拽起身,抬脚踹向几个还在呼呼大睡的亲戚,去打探稻草镇方向的情况。
面对军团长的催促,几名勒文特骑士尽管万分不情愿,但还是忠心耿耿的履行了命令,或是派出侦察兵或是亲自动身,借着夜色悄悄行动。
一刻钟后,原本自己也只是抱着试试看心思的博雷,却惊愕的看到这帮亲戚们竟一脸凝重的朝自己走来,还屏退了周围的卫兵才肯向自己汇报情况,一个一个上前靠近他身侧悄声耳语。
“什么?!”
震惊的博雷·勒文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有施法者袭击了安森·巴赫的指挥部?你…你们不会弄错了吧?!”
“要不然就是天赋者袭击了稻草镇,被对面军队里的旧神派施法者察觉并且还击…绝对没有错。”骑士弯着腰低声道:
“虽然只有一瞬间非常微弱的气息,但施法者的气息对继承了血脉之力的天赋者而言,无异于正午阳光下的阴影,烈日下的坚冰,绝对不会看错的。”
“那…能确认发出气息之人的身份吗,或者是人数,实力对比之类的?”
“这个…倒不是不能,但距离实在是太远了。”骑士的表情有些为难:
“之前击溃了骑兵团的克洛维人步兵团,就守在稻草镇东城门外,我们都能发现的动静这些人肯定早就发现了,依旧无动于衷,保持着对我们这一边的警戒——有两个侦察兵靠的太近,还被开火警告了。”
“当然这还只是小问题,如果您下令,让我们几個潜入调查也不是不可以。”话音未落,一旁另一个勒文特骑士打断道:
“只是这多少要冒些风险…对面的战斗相当激烈,即便如此也只有些许的气息暴露,证明厮杀双方隐匿的水准极高,我们这边又没有擅长掩饰气息的天赋者,冒然靠近,被发现的可能性极高。”
他话音落下,周围数名骑士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微微皱眉的博雷·勒文特思索片刻,他不太确定到底真的是对面太强,还是这帮亲戚们过于怕死:“战斗很激烈吗?”
“没错,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骑士煞有其事道:“如此强烈的魔法反应,已经不是普通的旧神派能够拥有的层次了——至少有两位数以上,天赋者…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数量。”
博雷·勒文特瞳孔骤缩。
他并不在乎到底是安森·巴赫是被旧神派还是天赋者袭击,但两位数…什么势力能一口气派出这么豪华的场面,悄无声息的在数万大军厮杀的战场上发动暗杀?
等等,好…好像真的有!
但也不能排除这有可能是安森·巴赫的阴谋,假装制造混乱示弱,实际准备好了埋伏自己的陷阱,可能性也并不低。
迟疑的博雷·勒文特沉默了将近五分钟,周围的骑士们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决定。
最终军团长长长吐出一口气,环视了周围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口问道:“诸位,我现在要告诉大家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袭击稻草镇内安森·巴赫营地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奉教廷和统帅部命令,前来铲除异教徒的裁决骑士团。”
话音未落,一众勒文特骑士们都惊了。
“没错,‘无影’大人之前对我们的承诺,现在终于兑现了。”博雷·勒文特一脸的开心:“今晚,就是安森·巴赫这个歹毒异教徒的死期!”
“而诸位,我们也必须好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完成我们必须做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诸位英勇无畏的裁决骑士白白付出牺牲。”
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做的事情…骑士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望向博雷那意味深长,还十分兴奋的表情:“军团长大人,您是准备要我们……”
“抓住时机。”博雷·勒文特嘴角上扬,猛地攥拳:
“然后…趁乱突围!”
“呃啊…啊这……”
“不然呢,难道你们以为我会让你们趁乱反击,击败风暴军团吗?”博雷·勒文特摇摇头:
“别开玩笑了,天色这么黑再加上对面警惕心很强,刚刚惨败的我们士气根本不足以支撑这种战斗…还是现实点,尽快从这个该死的包围圈逃出去,撤回捕奴港再说吧!”
虽然对亲眼见证安森·巴赫这混蛋落网兴趣很大,但博雷·勒文特更清楚自己真正的本钱是手头这支圣战军团,为了报仇和一群注定完蛋的死人同归于尽,未免太过划不来了。
先撤回捕奴港休整,等待风暴军团因为安森·巴赫失踪陷入混乱,解体或者内容,自己再从容不迫的进军,东部五个殖民地依然是自己的!
“可、可我们之前不是还答应过‘无影’大人,要配合裁决骑士团的行动吗?”
骑士们虽然对跑路这件事情也很感兴趣,但多少还有些放不开,比较的忐忑:“就这么…突围,会不会被控诉临阵脱逃啊?”
“临阵脱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博雷·勒文特断然否决,怒视自己的部下和亲戚们:“什么叫逃跑,我们这是在用自己当诱饵,吸引敌人主力军的注意,为裁决骑士团逮捕异端伪信徒安森·巴赫争取时间,怎么能算是逃跑呢?!”
“哦哦哦哦哦……”骑士们恍然大悟。
“所以大家明白了吗,这是一场至关重要,关乎整个秩序世界命运的战斗,而我们军团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深吸口气缓缓起身,博雷的表情愈发光明,周围火把映照的光线,在他的头顶逐渐聚集成一圈圆环:“现在,所有人听我的命令,向东挺进,为秩序之环的荣光而战!”
“为了秩序之环的荣光——!!!!”
正气凛然的勒文特骑士们,为了即将的牺牲(跑路)激动呐喊。
……………………………………
巨大的金红色火球在浓雾中炸现,飞溅的火舌在星空下肆意张狂,犹如凶兽捕捉撕咬猎物的爪牙,不断吞噬着周围的硝烟浓雾。
一声枪响炸开烈焰,手持左轮的裁决骑士狼狈逃出火海,残存的火星在修身的风衣和圆顶礼帽上化作余烬与灰尘,淡淡的青烟包裹全身。
只差半步,他就会被安森·巴赫炸成焦炭。
劫后余生的裁决骑士胸膛快速起伏着,视线下意识扫向自己右手的左轮,比普通审判官的左轮还要大出整整一个级别,是骑士团专门为他订做,用来匹配自己圣杯骑士血脉之力的武器。
所有被他亲手触碰,或者触碰过一分钟以上时间的物品,都可以将“非现实”的存在抹杀或直接无效化,无论血脉之力还是施法者的魔法;靠着这份能力,就算是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血法师,用这支特制左轮一枪毙命也不是梦想。
但这次的情况,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虽然依然能抹杀和消除安森·巴赫所扭曲的现实,但效果与过去相比却明显受到了抑制,或者说自己抹杀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对方恢复的速度。
而几乎同时,对方还在同时和自己另外五名同伴交手。
这就是亵渎法师的压迫感,这就是…双方层次上的差距……
火光消散,安森·巴赫的身影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也并未再次用读心的方式发出挑衅。
裁决骑士内心一沉,几分钟时间的交锋加上刚刚险些致命的一击,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对方是在试探自己这些人,试图挖出关于裁决骑士团的情报,所以并不急于速战速决。
战斗再继续下去,反而对裁决骑士团更加不利…两个…不,哪怕一个人也好,必须尽快找到擅长独立行动和隐匿气息的同伴,协助让他们尽快突围!
至于自己,靠着这份非同寻常的血脉之力,还有和安森·巴赫继续拉扯周旋的余地…已经逐渐适应了被迷雾扭曲的距离感的裁决骑士四下环顾,试图分辨方位。
虽然浓雾几乎封闭了全部视野,但刚刚爆炸的一瞬间还是让自己稍微看到了头顶的环境,仍然还在被破坏的营帐附近,所以如果其他人也是类似的情况,那么……
“铛——!”
思考戛然而止,身后传来的金属碰撞声响让裁决骑士猛地回首,一道挥舞银色长刀,风衣上满是破烂与鲜血痕迹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单膝跪倒在地,刚刚弹开子弹的长刀单手横在身侧,肩膀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微微晃动。
“希夫?!”
挥舞长刀的裁决骑士浑身一震,紧闭双眼的他猛地扭头,向身后怒吼:
“快趴下!”
尽管不清楚原因,但裁决骑士依然本能的遵从了同伴的建议,果断低下身体。
几乎同时,刺穿耳鼓膜的尖啸声在头顶响起,撕碎了裁决骑士的圆顶礼帽,甚至连被面罩包裹的头皮也感到阵阵刺痛。
这是……
惊愕的裁决骑士甚至来不及多想,头也不回,右手左轮直接对准袭击弹道相反方向开火,甚至多补了两枪弥补左右位移偏差。
可即便如此依然迟了半步…扣动扳机的瞬间,嘴角挂着天真笑容的女孩儿就已经出现在自己身侧,上了刺刀的蒸汽喷枪已经对准自己面门。
遭了…深知自己绝对来不及收枪的裁决骑士,只能惊愕的盯着女孩儿猩红的双眼,等待对方扣动扳机的时刻。
“铛——!”
刺眼夺目的火花亮起,月光似的刀锋拦下了致命的一枪,拽着未散的刀芒袭向莉莎的面门。
几乎同时,险些丧命的裁决骑士也已起身,一边后撤闪避一边扣动扳机,将弹仓内剩下的三颗铅弹打空,封锁少女辗转腾挪的空间。
这一刻,无处闪避的大警长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是坏蛋们即将自投罗网的微笑。
接下来,匆忙换弹的裁决骑士就看到了让他匪夷所思的画面:少女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但挥刀反击的希夫却……
挥空了?!
明镜般的刀尖从少女肉肉的鼻尖划过,斩断了上面滴落的汗珠,却没有伤害到她半根寒毛。
这匪夷所思的画面让裁决骑士足足愣住了半秒,才终于从同伴脸上的慌乱觉察到真相——那个女孩儿,她刚刚身上的气息消失了!
希夫的血脉之力是能够感受到空气的流动,条件是不可以睁开双眼;因此一旦失去气息,对他而言几乎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但及时半秒也太迟了…挥空的希夫来不及反击,而自己还没有掰开左轮的击锤,女孩儿手里的左轮却已经对准了希夫的眼球。
只有一瞬间,一瞬间闪避的余地…裁决骑士咬住牙关:
“希夫,睁开眼睛!”
砰——!
枪声响起,鲜血喷涌。
“嘁……”
自信满满,一副阴谋得逞模样的大警长撇了撇嘴。
骤然睁眼的希夫几乎是擦着眼眶边缘躲开了致命的一枪,虽然还是在脸颊上留下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侥幸活命的他同时也失去了血脉之力的强化,荡开女孩儿伸向自己的枪口便果断拉开距离,一旁的裁决骑士也开火掩护,并无心趁机反攻。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将少女包夹在中央;但究竟是谁在包围谁,就连裁决骑士们自己也不清楚。
计划失败的大警长一脸欧气模样的盯着两人,突然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丝毫不顾及敌人的转过头,朝身后笑道:
“安森,你来啦!”
两名裁决骑士同时一怔,顺着女孩儿视线望去,颤栗的瞳孔瞬间聚焦。
浓雾中走出的安森·巴赫步伐迟缓,不知为何破破烂烂的风衣,凌乱的头发和失踪的三角帽,让他看起来略有几分狼狈。
但这些并不是两名裁决骑士视线的重点…他的右手上,拖拽着一个两人都很熟悉的身影。
“啊…抱歉啊,莉莎。”自嘲似的苦笑了一声,他抬头望向少女:“处理这几个麻烦的时候,稍微多花了点时间。”
话音落下,他也顺便松开了手里裁决骑士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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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整个世界的敌人
“博伊德?!”
两名裁决骑士内心本能响起的惊呼,同步在安森·巴赫的脑海中浮现,略显狼狈的脸颊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笑意。
很好,所以另一个用蒸汽喷枪的射手叫玛瑞克是么…情报越来越完整了。
依靠“计划”法则,拥有黑魔法《大魔法书》,并且从梅斯·霍纳德导师身上“实地教学”过的安森可以模拟出黑魔法的能力,但这种效果是不完整的,毕竟他不是真正的黑法师,也没有真正使用过黑魔法,威力和程度上自然全部都大打折扣。
最直接的体现就在于黑法师的基本能力,读心…换成梅斯·霍纳德导师,现在六个裁决骑士别说名字,怕不是他们一辈子的经历都已经被挖个干净,而安森却只能听到最浅层的,最不加掩饰的那部分内容。
偏偏“计划法则”最基本的原则就是情报,彼此掌握的情报越多,越详细,能力效果和反制程度就越强…裁决骑士们知晓自己咒法师的身份,所以即便在自己的领域范围内血脉之力依然可以发挥效果,只是会遭到压制;而自己对他们基本一无所知,必须不停的试探,反复挖掘对方身上的情报,才能发挥出全部力量。
这就很难受了…同时还要压制全场的气息变化,避免被稻草镇城内城外的军队,尤其是另一批埋伏在暗中的裁决骑士团觉察到异常,安森不得不同时执行两个“计划”,还要避免双方因为各自的条件产生矛盾。
想要最大化发挥“计划法则”的效果,就必须尽可能掌握更多的信息情报,而最擅长获得情报的,却是自己当初放弃的黑法师的能力…梅斯·霍纳德导师对自己真是影响深远啊……
一边在心底吐槽,安森一边不紧不慢锁定了瞬间攻守换位,向自己袭来的两名裁决骑士——两人明显已经开始适应被领域扭曲的错位距离感,浓雾造成的影响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明显了。
“这两个人交给我了!不要让其他坏蛋从稻草镇跑掉了,大警长莉莎·巴赫!”
“哦哦哦哦……!!!!”
话音刚落,上一秒还着急忙忙的女孩儿小脸瞬间激动了起来,还不忘举起右手,潇洒的向他敬了個礼:“放心吧,所有的大坏蛋都躲不掉大警长莉莎的正义制裁啊!”
说完,娇小的身影就在浓雾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握左轮的裁决骑士下意识试图阻拦,还没有等他抬手扣动扳机,一声巨响已经在他耳侧炸开,血花喷涌的右手无力落下。
“你好像把我这个对手忘记了啊。”举着枪口还在冒烟的审判官左轮,安森的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
“这可不太好,难得我还前后至少饶过你两次呢…马尔科。”
被点中名字的裁决骑士脸色猛然绷紧,眼神中明显流露出慌乱的神情。
“铛——!”
利刃碰撞的音符在浓雾中炸响,亮银色的长刀被安森用刺刀招架,细长的刀锋上传来阵阵哀鸣,火花近乎是一刻不停的从碰撞焦点绽放。
没有将小小的刺刀直接斩断,名为希夫的裁决骑士脸色一凝,拽着只能看清刀芒的残影试图袭向安森身后,却在跨步的瞬间就被拦下。
挂着游刃有余的微笑,依然停在原地的安森手中刺刀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精准捕捉着敌人手中利刃挥舞的方位,或是正面相撞,或是向一侧偏斜。
两人几乎是紧贴着彼此,始终保持着三步之内的距离,让后方的马尔科焦急万分,却又始终找不到打冷枪的机会,些许偏差都有可能让已经解除了血脉之力的希夫命丧当场…右手受伤只能用左手的他不断散射,封锁安森闪避时的走位。
大口径左轮的怒吼在身侧不断炸响,却始终无法在安森·巴赫身上留下哪怕些许擦痕。
而如果再这么拖下去,等到那个怪物似的女孩儿将其余同伴绞杀,身死事小,教廷的使命很可能会功亏一篑,同时暴露给对方大量情报。
紧咬牙关的马尔科,在两道身影纠缠的刹那扣动了扳机。
“砰——!”
耀眼的枪焰一闪而过,中弹的是挥舞双刀的裁决骑士…被命中的刀鞘应声碎裂,亮银色的光芒犹如血液般从中溢出。
“希夫!”
马尔科怒吼着,一个跨步冲进三步之内替下通爸妈,被打残的右手坠在身侧,紧握着枪柄的左手将枪口指向安森面门,不开火,就这么直直的捅过去。
他已经不是在战斗,而是用自己当人肉盾牌,为战友争取时间!
没有丝毫迟疑的希夫快速后撤拉开距离,右手握住刀鞘裂口,猛地用力刺穿手掌,任由亮银色液体流入伤口。
那是…觉察到扭曲力量的安森眉毛一挑,轻轻打了个响指将身侧的浓雾变成“烟盾牌”,挡下了马尔科的抵近射击。
不过因为对方的血脉之力太特殊,“烟盾牌”也只能挡一次,而裁决骑士明显并不打算只开一枪,抱着同归于尽的准备继续贴身肉搏,滚烫冒烟的枪口继续刺向安森面门。
两人纠缠的同时,灌入了大量亮银色液体的希夫左臂肌肉开始疯狂蠕动,抽搐,脖颈和脸颊上一根根青筋暴起,怒睁的眼球溢出猩红的血。
“哼……”
凄厉的低吼在裁决骑士的咽喉深处响起,挂满血泪和汗水的脸颊彻底扭曲;用力拔出扎在掌心上的刀鞘碎片,猛地举过头顶。
下一秒,银色的火从鲜血四溢的掌心涌出。
“轰————”
光柱,亮银色的光柱从浓雾中升起,刺向如墨的夜空,无比的耀眼,夺目。
感受着眼角余光传来的光亮,马尔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得意。
圣徒历九十八年圣菲奥雷一型测试版,代号“龙焰剑”,专门为剑术专精的裁决骑士研发,用于对抗生命力顽强,无法用火药武器击杀的施法者。
除了锋利,轻盈,平衡优秀这些最基本要素外,刀鞘本身还是一件十分特殊的魔法道具,用最通俗的说法,便是可以制造和储存的“龙焰”。
温度,威力极强的“龙焰”通过收刀如鞘附着在刀刃之上,本就锋利无匹的长刀将获得足以斩断龙鳞的威力。
而能量恐怖到极点的“龙焰”其实还有另一个用法,那就是直接灌入血肉之躯再激发射出;只不过就算是天赋者,也不可能抗住随之而来的副作用……
“哼啊…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下,亮银色的“龙焰”从裁决骑士的体内化作小臂粗的“射线”涌出,笔直刺向天际。
那光线是如此的耀眼,夺目,以至于不仅城内外的第五步兵团,就连正在急于逃命的博雷军团,奉命阻击的风暴军团和射击军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是裁决骑士绝望的牺牲一击,燃烧生命也必须传递出去的情报。
远处的山岗上,面无表情的弗朗西斯科·洛斯·纳波穆西诺注视着那道耀眼的光,平静的沉默了很久。
直至光芒散去,漆黑的夜幕与星空再度统治穹顶,他才将目光投向空无一物的身后:
“消息传达无误,原定计划取消,继续搜索关于首要目标的情报,不准拖延。”
沙哑的嗓音在空气中消散,弗朗西斯科回首,从大衣口袋下掏出雪茄和火柴。
山风呼啸着涌入燃烧的雪茄,将喷出的浓烟卷起,散向冰冷的大地。
浓烈的烟雾之间,用掉了“龙焰”的裁决骑士也被自己的武器榨干了生命力,原本健硕的身体枯槁如百岁老人,奄奄一息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怒目圆睁。
奋力打光最后一发铅弹,试图单手换弹的马尔科也被安森打掉了武器,刺刀直接捅进左手手肘,用力一翻,直接将小臂斩断。
生死一线,双手全无的马尔科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用嘴咬住自己的匕首扑向安森。
面无表情的安森单手用刺刀架住马尔科的匕首,右手审判官左轮锁定对方小腿连开四枪,拓印【聚焰】的铅弹直接炸炸掉了对方右脚,连带着左腿一半烧成焦炭。
噗通——
奋力挣扎的马尔科双膝跪地,刚想抬头就听到了清脆又熟悉的机扩声——他的左轮已经到了安森的手里,而且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感受着额头传来的温度,马尔科脸上的疯狂突然平静了下来,顺便将嘴角的匕首也扔在了地上。
他先是艰难的挣扎了下,旋即抬起头冲着安森笑出了声:
“你应该明白…这才刚刚开始。”
“只要你还活着,裁决骑士团,审判庭,教廷…所有隶属于秩序之环的信徒都是你的敌人,胆敢背叛真神,整个世界都会是你的敌人!”
“这我知道。”安森点点头,右手掰开了左轮扳机:
“早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是全世界的敌人了;过去,现在还有将来…这一点大概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没错,与世界为敌…就是你们这群异教徒的宿命……”马尔科喃喃道:
“你们永远都不明白这么做只是徒劳,没有谁能真正赢过整个世界…千年前的三旧神不行,你们…你…也不可能。”
“这个…我也知道,我去过博瑞迪姆了。”
“永恒之城?是么…那你为何还要做这种徒劳?”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解释了吗?”
“解释……”
“我已经是整个世界的敌人了…不是现在,而是过去,一直都是。”
“……”
裁决骑士努力抬起头,流血的眼珠里写满了不解的迷惑。
就在他还想要询问什么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住手!”
提着手提箱的裁决骑士突然出现在十步之外,冷汗直冒的脸颊不住的颤抖:“放开他,这是最后的警告!”
颤栗不止的声音,满是惊慌失措的情绪。
安森暼了他一眼,对方始终是他的重点观察对象,但并非裁决骑士本人,而是他的手提箱。
迟疑了片刻,安森低头看向马尔科:“你认识他,对吧?”
奄奄一息的裁决骑士望向自己的战友,和那双紧张的眼睛对视了下,旋即摇了摇头。
“不再认识了。”
了然的安森微微颔首,扣动了左轮的扳机。
“砰——!”
硝烟喷涌,马尔科的脑袋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头尸身后喷洒了一地的鲜血。
“呃啊啊啊啊啊啊…!!!!”
裁决骑士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号,泄愤般打开了右手的手提箱。
瞬间,至少要比那大十几倍,长着肉瘤和血盆大口的触手从中涌出,连带着头颅咬掉了裁决骑士半个身体。
残破的尸骸倒在血泊中,巨大的血肉触手终于完全展现出真正的姿态——蟒蛇般的躯干,四个造型夸张的利爪,被肉膜附着的翅膀,远远看上去就像…像……
嗯,像是没有脑袋,鳞片,浑身鲜血,大概两三层楼高的…龙。
“轰——!!!!”
无头的“巨龙”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怒吼,刺鼻的恶臭味如潮水般迎面扑来,隐隐似乎还有几分毒性。
微微蹙眉的安森站在原地,举起刚刚获得的左轮——虽然已经不再有抹杀异常的能力,却依然是自己目前威力最大的武器。
下一秒,嘶吼的血肉“巨龙”迎面向他扑来,双翅振动,发出令人不安的呼啸。
没有犹豫,安森扣动了扳机,同时准备好了【亡灵迷雾】,随时都可以跑路。
“砰——!”
枪声响起,被铅弹贯穿的怪物炸成了无数的血肉。
安森瞪大了眼睛…哪怕只有片刻的距离,但他的的确确看清了怪物是在被命中之前就已经支离破碎的。
猩红的血雨从天而降,转瞬间便连带着周围的浓雾一起消散的无影无踪,暴露出了莉莎那娇小的身影。
虽然还是熟悉的身影,但脸上游刃有余的微笑,还有望向自己的眼神,立刻让他意识到了眼前人的真实身份:
“塔莉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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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塔莉娅的“惊喜”
当然,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暂时借用了莉莎身体的塔莉娅…或许是血法师的特殊能力,或许是两人身上共同拥有的奥古斯特血脉,让她们拥有了某种奇特的联系。
总之塔莉娅可以在莉莎允许的情况下,暂时接管她的身体——并且在这个状态下,莉莎的意识仍然是清醒的。
至于距离,时间,位置…似乎都不是问题,只是不能翻过来;但这应该不是能力本身,而是莉莎自己的问题。
因为塔莉娅明确提到过,她能使用这种能力的前提就是奥古斯特,而非卢恩血脉中的力量——就像咒法师因为获得的法则不同,能力相似却天差地别,看似相同的血法师之间差异同样不小。
“真是…为什么安森每次见到塔莉娅时从来都是惊讶,而没有惊喜呢?”
望向对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姿态端庄的“塔莉娅”轻抿住樱唇,流转的血瞳传递着少女的不满:“每次见到安森的时候,塔莉娅心中都满怀着说不出的喜悦。”
“真是的…明明同为未婚夫妻,内心的情感却天差地别,真的正确吗?”
呃这……感受着女孩儿身上传来的深深怨念,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安森直接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计划也无。
倒不仅仅是因为长相,毕竟塔莉娅和莉莎完全是相同的脸没有区别,只有眼神和性格的差距,可即便如此…看着莉莎外表,内心却是塔莉娅的女孩儿露出那种…过于成熟的表情实在是……
“啊…的确是塔莉娅考虑不周了。”
仅仅只愣住了一瞬,少女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迅速恢复了往日优雅的模样,略带歉意的开口道:“忘记了还有莉莎在场…当着孩子的面做那种事情,的确是相当不合适呢?”
说着,塔莉娅还不忘屈膝行礼聊表致意,只是那礼貌非常的动作,套在莉莎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种事…你、你还想干什么?
一句话不敢多说的安森保持微笑,表情凝固在脸上。
少女扬起祖母绿似的眼眸,款款上前,视线停留在只剩下一半的裁决骑士身上;轻轻翘起小拇指,泥泞的地面突然涌出一根血肉触手,卷起对方留下的手提箱,呈现在安森面前。
“牢笼手提箱,这是裁决骑士团专门用来针对血法师的魔法道具。”
未等他主动开口询问,塔莉娅便开始主动介绍道,不屑的眼神中还夹杂着几分怨恨:“它的能力其实是扭曲领域变种的一种,可以将任何活物封锁在一个时间几乎静止的空间中。”
“对于几乎不存在‘死亡’概念的血法师而言,没有比永恒的囚禁更加痛苦的折磨了…正因为这个原有,教会对逮捕的施法者几乎都会将其囚禁而非处刑,让我们永远待在暗无天日的监牢中,直至被这个世界遗忘,也被自己遗忘。”
安森看着紧咬贝齿,眼神中充斥着怨恨的少女,略微有些不解。
以塔莉娅的实力和身份,几乎不存在被教会逮捕的可能,那她的这份怒意又是从何而来…施法者的同类之间除了血脉相连的至亲,应该不存在共情的关系吧?
这种事情除非对方主动愿意开口,否则不存在探究的可能,也完全没必要,于是安森立刻换了个话题:“那被关在里面,浑身散发着血魔法气息的……”
“是龙。”少女瞥了眼地上残留的血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更准确的说,是被血魔法侵蚀,突变而被扭曲成这副模样的…巨龙。”
“被血魔法扭曲的巨龙?”
安森的眼神更加疑惑了。
“这种事情塔莉娅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之前只是偶然听父亲提到过。”塔莉娅目光微微一凝,流露出厌恶的模样:
“正如安森你应该知晓的,这個世界上绝大多数非正常的突变生命,或多或少都受到过三大魔法的影响和干涉。”
“巨龙…它们是这些生命中最成功,或者说最失败的典型…因为突变获得了力量,但却为了适应这个世界而渐渐改变了自我,成为了被世界法则接纳的一部分。”
“教会和裁决骑士团曾经试图驯服或者驯养巨龙,但几乎全部都失败了,弱小的人类根本无法驾驭这种强大的高等生命,哪怕是失败的高等生命。”少女不屑的轻笑道,表情旋即冷了下来:
“于是他们另辟蹊径,利用六芒星阵,将巨龙的幼崽和蛋变成‘施法者’!”
嗯?!
安森是真的惊了,这也可以?
“本就是突变造就的生命,再次受到魔法的影响,失控几乎是百分之百。”少女的表情愈发沉重:“教会利用了这一点,再给它们戴上限制施法者的装置,将巨龙幼崽们变成了‘武器’一样的怪物。”
“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成为被彻底驯服的武器和工具,但他们办不到,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当成关键时刻使用的武器。”
“如此不尊重比自己层次更高的生命,蹂躏甚至玩弄,不仅无知狂妄,更是残忍至极,毫无底线,罪大恶极!”
少女的语气越来越重,优雅的神情也再也不能掩饰她的愤怒,受其影响的安森表情也变得沉重了许多,仿佛多少有了几分的感同身受。
虽然他心底是很不以为然的。
塔莉娅可能真的是这么想,但安森是去过博瑞迪姆,亲眼见过旧神派的黄金时代的施法者们是怎么看待巨龙,甚至是除了施法者之外所有生命的——要么是敌人,要么就是试验品,关在培养皿和槽子里随意折腾玩弄,谁也不会当回事。
这其中就包括她父亲卢恩,死在祂手里的“试验品”不说成千上万,至少也是罄竹难书,车载斗量,挑战常人想象力极限的水准。
这样的前科,旧神派哪还有对教会“残忍行径”评头论足的资格?人家再怎么残忍也是遮遮掩掩知道说出去不好,施法者们当初可都是光明正大一点没有道德层面的考虑啊。
当然,这种话安森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只会和少女一起谴责教会的无耻与残忍。
“尽管如此,但这些卑鄙小人也的的确确有值得安森借鉴的地方。”
少女话锋一转,语气明显柔和了不少:“特别是在安森已经被这些歹徒们视为目标的眼下,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不妨借鉴下他们的做法。”
“借鉴?你、你是说……”
“抓捕巨龙驯化然后当做武器这种事情,当然没有可能,但我们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塔莉娅微微眯起了眼睛:
“邪神之卵…安森不觉得那会是非常适合的武器吗?”
“这、这个……”
“之前被安森和父亲击败的幽渊之主和黯影魔,在信奉祂们的土著民旧神派当中,又不少还保留着数量可观的邪神之卵…如果将它们收集起来用在敌人身上,再用塔莉娅的血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
“亲爱的安森,就能拥有一支完全服从命令,绝对忠心耿耿的‘大军’了!”
少女越说越兴奋,甚至开始有条有理的规划起这支“大军”的未来,仿佛已经可以看到安森·巴赫指挥着十几,二十几个被邪神之卵扭曲突变的倒霉蛋,屠杀不知死活的裁决骑士团了。
短暂的激动过后,塔莉娅回首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安森,眼神骤然低沉平缓了许多:
“抱歉,略微有些失态了。”
微笑的安森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安森依然准备对那些该死的伪神信徒保持仁慈,塔莉娅当然也不会过多阻止…毕竟眼下依然他们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在成为使徒之前,仍然能对安森构成威胁。”少女的态度明显软了下来:
“只是必要的警惕和对敌人的了解,依然是很有必要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少女轻轻打了个响指,提起手提箱的触手突然从顶端分开,露出了整洁光滑的内部,以及一柄完好无损的双手长刀。
“圣徒历九十八年圣菲奥雷一型…那名裁决骑士似乎是这么称呼它的,仅以武器而言倒也算得上优秀。”
歪着小脑袋,女孩儿冲他一笑:“从现在开始,它就是安森的战利品了。”
“至于其它的…那个叫做‘蒸汽步枪’的武器莉莎似乎真的很喜欢,怎么说都不肯让出来呢;还有一堆塔莉娅看不懂的机械和铠甲,也都已经被她清扫一空,打包装在了箱子里…就算是安森开口,恐怕也有不小的难度。”
“没办法,女孩子对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就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特别是莉莎这种活泼类型更是不可能…呵呵,要照顾好莉莎,安森以后需要更加努力了哦。”
安森嘴角抽搐了下。
虽然知道塔莉娅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但亮晶晶的东西…骑兵胸甲,蒸汽动力武装,蒸汽步枪,手雷,铅弹……是不是未免也过于耀眼了?
嗯,字面意义上的。
轻轻接过少女(触手)递来的长刀,整件武器的长度大概在一米二左右,属于标准的双手长刀;仔细一握,远比看起来要重得多。
但这几乎都是刀鞘的分量…握住刀柄,被“龙焰”沾染的刀身轻盈异常,简直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的分量;仿佛在拿起它的一瞬间,利刃就已经和自己的手臂融为一体。
冰冷的武器,化作了血肉之躯的延伸…感觉异常的奇妙。
迟疑了片刻,安森默默的将长刀收回到了刀鞘里面;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个裁决骑士的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本以为附着在刀身上的物质大概就是某种咒魔法的扭曲,但现在……
“龙焰。”少女突然低声道:
“塔莉娅忽然想起来了,那名裁决骑士好像还这么称呼过它。”
龙焰?
回想起对方最后牺牲自己,向天空释放出突破了自己领域的“光柱”,安森微微眯起了眼睛…没错,那种力量不属于魔法的扭曲,却具备着魔法的威能。
如果是龙焰的话,再合理不过,但是将龙焰储存在刀鞘里而后附着在刀刃上…圣徒历九十八年圣菲奥雷一型,这就是秩序之环教会目前最新的技术水准和成果?
这种武器,还有蒸汽步枪…如果能够大规模列装的话,没有任何军队会是裁决骑士团的对手;按照小书记官曾经提到过的,因为各种原因和限制,骑士团的规模始终不大,只有千人级别而已。
今晚袭击自己的还只是六个人,如果有上千……
安森用力摇摇头,把这种过于梦幻的想法甩在脑后;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最关键的仍然是城外的博雷军团,还有躲藏在这支裁决骑士小队身后,真正负责生擒和暗杀自己的裁决骑士团成员们。
“塔莉娅,你在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
“没有!”
女孩儿不等他说完便直接抢断道,歪着的脑袋仰起目光望过来:“塔莉娅还说未来一段时间,安森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以裁决骑士团的行动逻辑必须先对目标认真调查清楚,否则绝不会轻易动手。”
“他们这次行动失败,接下来就会把大量时间放在搜集情报方面,而安森已经是亵渎法师这一点知晓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暂时是安全的。”
“但为了避免意外,塔莉娅姐姐未来一段时间也会像那个精灵女王一样,自始至终陪在安森身边。”
一边说着,女孩儿还用力挥舞了下自己的拳头:“莉莎也要比以前更加努力,保护好安森才可以——所以安森,给莉莎布置任务吧!”
看着气势汹汹的少女,总司令叹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怀里上衣兜的位置:“呃…我之前的那块怀表好像找不到了,能不能麻烦尊敬的大警长莉莎帮忙找找?”
“顺便再把第五步兵团长于连叫过来,弄清楚我们在被裁决骑士团袭击的时候,城外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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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很认真的
旭日东升,万物复苏。
就在金色的晨曦再度跨过晴空万里,照耀稻草镇的大地时,一场闹剧般的战斗也才刚刚在安森终于找到了他怀表的同时落下了尾声。
城镇东侧的围攻阵地上,战斗了整个白天又刷了个夜班的风暴军团与射击军士兵,一个个困得不行的瘫倒在堑壕里,沾满泥泞和血污的脸颊书写着字面意义上的憔悴,四仰八叉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疲惫的连返回营地休息的力气都没剩下。
而这一切,全部都摆某位自以为抓住了机会的博雷·勒文特所赐。
为了趁裁决骑士团袭击安森·巴赫,风暴军团很可能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的机会突破包围圈,博雷·勒文特几乎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强行组织了全军向围攻阵地发起进攻,在尽可能避免战斗的前提下,竭尽所能的逃命。
一支军队没有准备,突围却要尽量避免战斗,能跑则跑,听起来可以说荒谬到了极致,但严格意义上说并非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毕竟无论如何博雷军团都还有一万多人,而阵地上的风暴军团算上射击军也只有不到一万,且是快速行军赶到的战场,又战斗了一整个下午,体力损耗严重。
反观博雷军团只有主力受损,将近半数的军队还保持着相当不错的体力;再加上抛弃了多余辎重轻装简行,强行突围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吧?
博雷·勒文特决定赌一把。
但很可惜的是他忽略,或者说不得不假装忽略了几個问题:首先这可是晚上,他们要突围,那势必不能制造太多的光亮,提前不知道又没有准备的各个部队之间要怎么摸黑配合行动?
其次风暴军团体力消耗严重不错,但阵地还在他们手里,哪怕人数不足难道还不能利用掩体和阵地上各种壕沟陷阱,迟滞突围的部队?
好吧,就算这些问题全部都迎刃而解了,部队顺利突出重围——这么乱来的行动,必定有大量人员走散,他要怎么把这些跑丢了的士兵重新聚集起来?要怎么应对敌人之后的追击围剿,一盘散沙还没有补给的部队,真的能坚持数日挺进到捕奴港,还不会原地溃散吗?
最后的答案是,这些问题全部都不出意外的应验了。
一片漆黑的夜晚下,数以万计的圣战军团毫无配合可言,基本以营为单位各自为战,行动序列互相脱节,有的部队不管不顾的逃命,直接掉进了之前自己挖了三天的壕沟;有的部队冲的太快撞上了前队还以为是敌人,结果提前和自己人火并;有的则更干脆,认为包围网在东西两线,于是大聪明一样向北逃跑,陷入了新世界的十万大山和原始森林里面……
但无论如何,博雷·勒文特确确实实成功突围了——字面意义上完成了他的计划目标,只不过此时还跟在他身边的军队除了少数亲戚,只剩下不到一千人,堂堂军团长直接缩水成了团长。
剩下的部队要么在突围中走散,要么被风暴军团歼灭,要么不小心迷路,要么直接选择自我解雇,抛弃了圣战军团的身份…人间蒸发。
即便如此,身为军团长的博雷·勒文特依然没有丧失信心: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部队都暂时不见了,但唯一能够突围的方向只有自己所在的位置,返回捕奴港集结的道路也基本只有眼下所身处的这一条;他只需不断的前进,军队就会重新集结在自己的麾下。
某种意义上说,他这么认为也的确没错…千里迢迢从旧大陆跑到新世界的圣战军团士兵们,对荒芜的新世界完全不了解,遇到危险时大多数人还是会下意识向自己熟悉的地区,组织和人靠拢;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哪怕部队真的溃散,也能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组建起来。
于是之后的几天,身边只剩下一千人的博雷·勒文特一边惶恐不安的躲避来自风暴军团的追击,一边在跑路的同时集结军队,把这些被打散了的臭鱼烂虾们再度完成整合,不断的鼓舞他们向捕奴港前进,并且相信只要抵达捕奴港,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至于会不会真的好起来,以及丢掉的辎重后勤该怎么夺回,运输补给和援军的舰队能否及时抵达…那都不是他眼下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否可以活着抵达捕奴港才是最关键的。
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重挫之后,博雷·勒文特就连理想也都变得无比实际;相较之下的风暴军团,可就没他看的那么开了。
遭受了几乎是完全意外的一闷棍,最重要的是让原本已经几乎不可能逃走的敌人成功突围,原本因为胜利在望的士气瞬间跌落谷底。
尤其敌人总兵力超过两万,风暴军团算上增援的射击军也只有一万出头,失去包围歼灭敌人的机会可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更是会直接导致双方的攻守形势再次发生调转;一旦让敌人恢复元气,风暴军团是不可能继续在稻草镇站稳脚跟的,丧失东部五个殖民地几乎是转眼之间!
不仅如此,眼下就连风暴军团自己也并不是完全集结的状态…被当做诱饵向东急行军的第二步兵团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络,外加还有将近半数的射击军;如果就这么撤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刚刚经历了恶战,又被迫打了场夜袭阻击战的风暴军团体力消耗极其严重,哪怕所有人都清楚事态的严重性也无法立刻组织追击,至少要休整一天的时间;从稻草镇抵达捕奴港,最快也只需要五天。
五天…五天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的事情。
一直以来,风暴军团始终保持着胆小怕死,外加钻钱眼里这两大特色,并且以此形成了军团某种特殊传统——明知有危险的战斗绝不会主动提议参加,只要总司令能拿出保证成功的计划并且保证事后收益,上刀山下火海,军团义不容辞。
但这次,安森没有主动提出任何方案,甚至没有公开表示对阻击战失败进行总结;反倒是一群累得半死的军官们,迫不及待的提出了他们的追击计划。
“追击,必须追击!而且越快越好,现在最好!”
临时在稻草镇废墟内搭建的会议营帐内,毫发无损的第四步兵团长利欧拿着军帽,像急等着开饭似的用力在长桌上拍打:“只要总司令愿意给我们团这个荣誉,我愿意放弃此战所有缴获的战利品——包括之后缴获的!”
面对如此慷慨激昂,催人泪下的请战宣言,风暴军团上上下下的态度是…很不以为然。
“咳咳咳…那个,虽然很敬佩利欧中校的勇气和决心,但追击博雷军团残党这个任务嘛…恐怕已经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了。”
轻轻咳嗽了几声,第三步兵团长诺顿·克罗赛尔十分礼貌的开口打断道:“我这也是为您和您的部下着想,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
利欧顿时脸色一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诺顿立刻举起双手,表情相当的无辜:“只是单纯觉得您不适合这项任务而已。”
“虽然秩序之环庇佑,让骁勇善战的您连一块皮都没有擦伤,但第四步兵团是经历了长途奔袭的,夜间阻击战时占领了指挥部的你们遭到的进攻最强,不仅如此,你们的伤亡也不小,基本仅次于第五步兵团了。”
“这样的情况下,您不觉得稍作休整才是真正明智的选择?”
“这、这这这这…我…我……”
“没错!第五步兵团伤亡全军最大,但这并不等于我们已经丧失战斗力了!”
正当语塞的利欧结结巴巴的时候,原本还算安静的于连突然涨红了脸,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激动地看向所有人:“恰恰相反,挫败的经历大大激励了我们全团上下的士气,发誓必须一雪前耻,用博雷·勒文特的人头挽回荣誉!”
“我本人在这里代表全团表态,战利品统统都可以不要,战功如果谁喜欢的话也可以拿走,但第五步兵团…绝对不输给任何一支克洛维…不,是全世界任何一支军队的强军,我们就是要亲手来证明这点!”
“呃……”
“这、这个嘛……”
看着于连那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模样,刚刚还热闹到不行的会议一下子就安静了;面面相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诺顿和利欧对视了一眼,前者再度咳嗽了两声,抬手扶住了对方的手臂:“那个…于连,不要那么冲动,大家都还在商量,并没有最终决定究竟由谁来……”
“我不是在开玩笑,真的不是!”于连猛地回头:
“我是在很严肃,很认真的宣布这个决定!”
“我们也是一样!”
旁边的利欧也赶紧帮腔:“当然我们也都明白,你肯定是我们当中最希望,也最有资格的人选——但有资格并不等于最合适…这你明白吗?”
“我……”
“说的没错!”诺顿立刻接过话来:“就像同样功劳卓著的利欧中校,他也有这份资格,但并不意味着他合适。”
“我不合适?”
利欧瞥了眼他一眼。
“很不合适!”
诺顿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原因刚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风暴军团全军上下唯一还体力充沛,损失不多,能够立刻组织追击作战的,只有我们第三步兵团。”
“当然,这也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真正能够决定出击名单的,只有总司令一人。”
说完,他扭头向安森微微颔首致意,表示自己完全服从总司令的最后决定。
在第三步兵团长的带头下,所有军官们也默默望向始终不发一言的安森,忐忑而又惴惴不安的等待着结果。
如此违反常态的画面,以至于连负责做会议记录的小书记官都惊了;在他的记忆中,类似的情况绝对没有出现过。
同样始终保持沉默的卡尔翻了个白眼…没办法,他可是太了解自己这帮同行们了。
在场军官们除了于连这个时刻想着光荣就义的老实人,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盯上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单独击毙或俘虏一位帝国贵族兼统帅的机会。
无论如何,现在的博雷·勒文特绝对都处于他最弱小的状态,如果不能趁现在借助全军团的力量将其拿下,以后就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那这么做有任何的好处吗?
当然有了!
克洛维和帝国不同,军官不是什么贵族世袭头衔而是一种职业,虽然高级军官依然被豪门垄断,但中下层的竞争依然是很激烈的,尤其是眼下战事频发,无时无刻都有某场战役正在进行中的时代,每份战功都是个人履历上的重要一笔。
像安森能够出头,靠的就是雷鸣堡之战的胜利,外加并未对外公开生擒路易·贝尔纳,击毙克罗格·贝尔纳的记录,否则怎么可能这么轻松通过陆军审核,拿到弗朗茨家族的天使投资?
军官们的想法基本也都是这样:有这么一份战功,日后在风暴军团内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离开了靠着这份履历找工作也方便。
当然,也不排除某些真理会成员的别有用心,某些疑似与勒文特家族有旧怨的家伙趁机报仇,有离开家族的年轻继承人急于证明自己,有对勒文特家族能给这家伙出多少赎金感到好奇的“人头猎人”……各怀鬼胎,不一而足。
就连安森也是因为抱有某些特殊的想法,才始终对异常积极的部下们沉默不言…他特别想知道在裁决骑士团眼里,博雷·勒文特的死活到底有多重要?
要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将潜伏在东部殖民地的裁决骑士团吸引出来,和博雷·勒文特一并堵在捕奴港干掉,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仅要全歼一个圣战军团,更要对教廷在新世界维系影响力和权柄的支柱彻底砸断,把战争的主导权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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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走,还是不走?
捕奴港,第二步兵团阵地。
当如火如荼的稻草镇之战进入下半场的时候,被“委以重任”,担任对博雷军团围攻先锋的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却始终蹲在捕奴港城外一铲子一铲子,一抔土一抔土的挖堑壕。
根据诺顿·克罗赛尔获取的情报,第二步兵团长的家人就在博雷军团内,为了避免骨肉相残的悲剧,加上的确需要一支快速急行军的先头部队分散敌人注意力,于是就将这个任务半哄半骗的交给了阿列克谢——只要他能毫发无损的抵达捕奴港,让博雷军团主动出击猛扑稻草镇这个大坑,任务就算是达成了。
但被骗了的阿列克谢却不知道这一点,还以为是捕奴港是敌人故意让出来的诱饵,利用新大陆军团没有舰队的弱点关门打狗,结果根本不敢进城,真就安森给他的命令在外围修筑阵地,并要求城内的自由派协助自己,提供人力物力。
捕奴港上下自然一万个不想答应,他们更希望这支克洛维军队能护送他们离开,前往邦联更安全的大后方;但他们也更清楚如果不答应,眼前的克洛维人也不会比帝国人仁慈;利害权衡之后,还是咬着牙答应了。
虽然因为此前就撤离了不少,捕奴港内已经并没剩下多少东西,但给一个千余人的部队暂时供应后勤还是绰绰有余;博雷军团剩下的辎重,渔民老乡家里的土豆和咸鱼,都被阿列克谢收入囊中。
与此同时,第二步兵团还要在修工事之余咬牙派出四分之一的兵力,收拢被博雷军团击溃打散了的射击军补充兵员,捡拾战场上遗留的武器和补给。
毕竟整个步兵团只有一千多人,虽然阿列克谢向来对自己很有信心,但一比二十的差距,给博雷军团当沙包人家还需要先瞄准一下。
多亏这一战安森带来的射击军基本都是训练五個月以上,已经习惯了军营生活的射击军老兵,即便被击溃了也会下意识寻找同伴集体行动,看见军旗就会主动主动靠拢。
短短三四天的光景,阿列克谢就成功聚集了一千多射击军,并且还零零散散有得到消息和情报的土著民战士在向这边赶过来…算上捕奴港自由派主动集结起来的民兵,总算凑出了三千多人,相当于半个步兵师的兵力…和安森在瀚土刚刚起家是相差无几了。
但对于靠着这点兵力究竟能不能挡住博雷军团的反扑,他心里还是没底,只能继续催促士兵们修筑工事,自己也抡铲子挖堑壕…全团上下也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出现,阵地需要挖多少沟,反正趁着还有时间,能挖一点是一点。
在阿列克谢近乎疯狂的努力下,一个能为六到八千人提供掩蔽和防护,设施结构完整的防御阵地已经初具雏形;考虑到战线太长,重炮火力恐怕是运不过来,同时还要提防敌人的炮击,阿列克谢干脆放弃炮垒,改为修建大量可供一两个排死守的小型堡垒,并用堑壕相连,组成火力交叉相错的防御网。
这样坏处是工期会很长,好处是不仅可以保护捕奴港,也可以抵御来自捕奴港方向的进攻。
一天,两天,三天…一群人提心吊胆,争分夺秒的挖了将近一周的时间,结果别说敌人,连圣战军舰队的影子都没见到。
阿列克谢懵了。
如果捕奴港真的是博雷军团故意留下的陷阱,敌人早就应该出现了,而如果不是…他们跑哪去了?
不仅是他,已经连续干了好几天的士兵和捕奴港的渔民们也开始发起了牢骚,觉得计划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如果敌人始终不来,他们到底在这里疯狂挖沟的意义是什么?
面对众人的疑问和牢骚,阿列克谢也只能强作镇定的表示这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当中,敌人正在安森·巴赫总司令的英明指挥下艰难行军,为他们修筑阵地争取时间;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现在每增加一丝防御,都能提高所有人的一线生机。
而质疑计划的士兵和民众,非但不知道为军团奉献和牺牲感恩,竟然还不相信总司令大人的计划,实在是无理取闹,不仅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也是不把所有人的性命,乃至其余那些努力奋战,不畏牺牲的战友们的付出当回事巴拉巴拉巴拉……
阿列克谢苦口婆心的劝说,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个人信誉替安森·巴赫计划中的纰漏挡雷——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就被出卖了。
可惜尽管团长大人言简意赅,一字一句全部发自真心,每句话都是正确的,中肯的,客观的,完整的,立体的,全面的,辩证的……
无奈士兵和民众们就是油盐不进,完完全全的把这些充满了智慧的言语当成体腔派出的有害气体。
“…说到底,您其实并不清楚敌人究竟会不会出现,对吧?!”一名自由派议员抱怨道:“那请问如果敌人始终不出现,我们费时费力的在捕奴港外围修建工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一个星期挖堑壕光是各种工具,尤其是铁器已经损坏了不少,还有那么多食物和燃料,您还要求所有士兵和干货的兽…射击军战士,民夫每顿都饭都至少有一公斤的土豆,还要有肉…每天消耗的粮食可都是按吨计的!”
议员越说越心疼,他是眼下捕奴港少数还未撤离的庄园主之一,这段时间第二步兵团消耗的物资基本都是他提供的,自然有资格当众抱怨。
“问题不在于如果,而是万一!”阿列克谢不耐烦的拍了拍桌子,嘴角卷烟的烟灰留了长长一大截——校官补给早就已经用完,他现在抽的都是新世界本土的特产香烟,不仅烟灰顽固,抽起来还有一股导火索的味道。
“至于粮食消耗的太快…充足的饮食对重体力劳动是必须的,您也不希望等敌人杀上门来的时候,那些保护您的战士们饿到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没有吧?”
“我并不是吝啬那些食物!”
议员猛地站起身,表情变得难看了不少:“我只是不希望它们被白白浪费…明明可以充当撤退路上的补给,却全都扔在了这些烂泥坑里!”
“……烂泥坑?”
阿列克谢先是一顿,头也不抬的将骤然冰冷的目光扫过去:“您…把这些能保护我们的生命,不用直面敌人强大火力,有机会拖住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防御工事叫做…烂泥坑?”
“我没有听错吧,啊?”
第二步兵团长的声音很是平静,但此刻堡垒内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一股烈火正开始在冰冷的空气里灼烧。
“我……”被盯着的议员本能的后退了半步,但还是勉强站住了身体,强撑着不肯低头:“这、这只是一种比喻,比喻…我并不是要污蔑您还、还有诸位战士们数日的努力成果,我只是担心它们可、可能没什么意、意义!”
议员结结巴巴的,脸颊上的冷汗快要把衣领打湿;但在场参与会议的人没有一个开口嘲笑,反而都默默的继续看向第二步兵团长。
显然,虽然大家都不开口,但想法都是一样的。
感受到压力的阿列克谢保持着冷漠的表情,望向自己的总务长和几个连长们:“你们呢,也觉得继续在这里修工事纯粹是浪费时间?”
话音落下,几个军官们顿时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以现在第二步兵团的处境尽快撤退才是最好的决定,毕竟一方面不知道敌人何时出现,一方面兵力匮乏,就算敌人真来了,和主力军团失去联络的他们多半也是跑不掉的,被全歼的概率可是相当的高。
但这种话肯定不能说出来…当逃兵自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大家并不想带捕奴港这些拖油瓶一起撤退,风险太大了。
共事了那么长时间,阿列克谢自然能猜到这帮人的心思,他也是相当的为难;事情到了这一点,类似“自己是不是搞错了”,甚至“有没有可能总司令在骗我”之类的想法,他其实也有过,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况且这段日子也的确是苦透了…急行军四天都没得到休整,就要立刻开始修筑工事,搜集溃兵;每天的食物也只有土豆,大麦,腥臭无比的腌鱼和崩掉牙的咸肉,没有啤酒而是又咸又苦的河水…饶是克洛维陆军战士一向出苦耐劳,用两条腿走路的骡马,吃着这种东西每天干十几个小时的重体力活,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发牢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如果敌人很快就会出现,生死攸关之际大家还能咬牙坚持,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敌人出现,耐心和体力立刻就双双都见底了。
同样作为亲身经历者,阿列克谢对这种生活的忍耐力差不多也要耗尽了…过这种日子还能忍下去的,也只有射击军的土著民战士了。
肥沃的土地全部落到了殖民者手中,被赶到更北方山林里的土著民生活几乎退化到了动物的级别,连金属器皿都少之又少,剩下的都在农场和矿井里被殖民者疯狂压榨,寒冬腊月也得几乎赤身露体的干货…别说还有肉吃,哪怕土豆顿顿吃饱对他们而言都是天堂。
“很好,大家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咬着卷烟的阿列克谢冷冷道:“这样如何,三…不!四天,我们再继续坚守四天,并趁这个时间开始筹备辎重。”
“如果四天之后敌人出现,就继续死守捕奴港待援;如果没有,那就说明敌人很可能正在围攻稻草镇,我们直接沿着敌人的行军路线,从后方协助稻草镇守军夹击帝国的圣战军团。”
这差不多也是阿列克谢最后的底线了,毕竟如果博雷军团真的是在围攻稻草镇,他们继续待在这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尽快赶回去和主力汇合。
四天时间也不是拍脑袋做出的决定…从稻草镇到捕奴港最少也要五天,四天之内如果敌人没出现就说明稻草镇之战尚未结束,通常一场围攻战打上十几天,一个月都很正常;届时敌人的补给所剩无几,自己赶回去正好还能参加最后的决战。
但就连这个看起来相当合情合理的妥协,在众人眼里都是那么的不可接受。
“四天,为什么不是现在?!”议员大声道:
“捕奴港的物资最多还能再坚持不到一个月,再不快点出发的话很可能不够让所有人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了!”
虽然叫嚷得很大声,但实际上他也只是壮着胆子,时时刻刻害怕对面这个克洛维人军官会不讲理毙了自己立威——之前已经有一个不肯合作提供补给的自由派议员,被打爆脑袋还扣上了忠诚派的帽子。
一个北海三国殖民地的殖民者,当然不可能是效忠于帝国的忠诚派,但在一位很在意自己权威的克洛维军官和他那些以杀人为职业的士兵面前,逻辑并不能让你刀枪不入。
阿列克谢面色骤冷,恨不得直接一枪也把他毙了;可随即意识到在场不少人也是相同的想法,自己冲动的话很可能引起包括自己士兵们在内的众怒。
正当他纠结的时候,嘴角的烟灰终于从卷烟上洒落,好巧不巧的掉在了他的手背上;灼热的痛感如电流般从肢体末端传入出神的意识,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呼喊:
“轰————!!!!”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在众人头顶炸响,夯土砌成的堡垒直接被一炮削掉了天灵盖,土石砂砾瀑布似的倾泻而下,洒在脸色惊恐的众人脸上。
捂着右手刚要站起身的阿列克谢直接被自己的总务长抱住身体,像扔麻袋一样拼命摁像地面;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混乱现场,同时响起了数个急切的叫喊:
“敌火来袭——进壕躲避啊!”
嚷嚷的总务长似乎忘记了怀里的是个大活人,借着惯性重重的抱住阿列克谢卧倒隐蔽,然后精准的让他的脑袋和桌子的边缘重重撞在了一起。
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橡木长桌上出现了一块脑袋大的缺口;捕奴港保卫战的第一枪,就在阿列克谢的昏迷中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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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飞起来啦!
“这群异教徒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不是已经从稻草镇成功突围了吗,怎么还会撞见他们?”
捕奴港阵地两公里外的大道上,一名站在冒着烟的八磅炮旁,手举单筒望远镜的勒文特骑士满脸惊疑,扭头看向身旁的侍从队长:“会不是是我们迷路,走到了其它异教徒的城镇?”
“这、这也不可能啊?”侍从的表情比他还惊讶,费解的不断挠头:“我们确实是沿着原本的行军路线返回的,否则也找不到这门之前遗失的八磅炮,而且您看远处的海滩,还有周围的地形,道路…确确实实就是捕奴港没错!”
“至于异教徒的军队…也许是捕奴港那群该死的渔民假扮的?”
“假扮?”
勒文特骑士不屑的冷哼的一声,视线快速扫过那片插满十三星环旗的区域…这么密密麻麻的堑壕网络,这么多坚固的小型堡垒,这么条理清晰,层次分明的防线结构…除了克洛维那群怕死的胆小鬼,哪还有第二支军队做得出来?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捕奴港明显已经被异教徒重新占领,他和他刚刚突围成功,徒步走了好几天山路的军队要去哪里休整?
勒文特骑士扭头望向身后,一千多名破衣烂衫,眼神呆滞,仿佛刚刚从泥土里刨出来的士兵们有气无力的扛着步枪,歪歪扭扭的组成了两纵六个方阵,明明是蓝白色的军装,却早已被天然迷彩和大地山川融为一体。
由于缺乏补给,几乎是饿着肚子徒步行军了三四天,已经衣不蔽体的士兵们哪怕站立不动,身体都会不自觉的左右摇摆,配合他们手中一人高的步枪,看上去就仿佛是田野里的麦穗,被威风掀起阵阵波浪……
这样的军队要进攻兵力未知,乍一看防备森严的克洛维人阵地,会是个什么后果不要太明显。
勒文特骑士突感一阵天旋地转…原本他是想要在和博雷·勒文特汇合后,再向捕奴港撤退的;结果不知道是军团长突围的太慢,还是他们太成功,等了足足快一天也没等到,加上没有补给只好边走边等,居然就成了最先撤退到捕奴港的军队。
那…就在这里驻扎,等候军团长或者友军到了再一起进攻?
勒文特骑士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就放弃了…他的军队已经饿着肚子徒步行军四天,全靠捕奴港这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才没有溃散,临到眼前了告诉他们还得再等等,那怕不是当场集体哗变。
所以必须要进攻,哪怕不清楚对面这群克洛维人的实力,仓促间毫无准备也必须发动进攻,只不过进攻的方式要稍微改变一下……
打定了主意的勒文特骑士转过身,轻轻咳嗽两声,看向表情木讷,眼睛都是绿油油的士兵们,慷慨激昂的拔出已经没有刀鞘的佩刀,向着身后一指:
“诸位,捕奴港已经近在眼前,挡在我们前面的就只剩下一群此前被击败的异教徒游兵散勇,还有那群怯懦卑鄙的渔民们;这些人不仅对圣战军的荣光和仁慈毫无感激,竟然还悍然夺走已经被我们光复的土地据为己有,继续荼毒秩序之环普照的圣地,实在是罪大恶极!”
“以秩序之环的名义,我恳请诸位暂且忍耐长途跋涉的疲惫,与我一同惩戒这群践踏圣战军仁慈的异教徒——攻克捕奴港,一切问题由我向军团长解释,战利品全部归大家所有!”
“哦哦哦哦……!!!!”
听到长官突然间如此的大发善心,已经饿到腿肚子打颤的士兵们兴奋的欢声雷动,无比凶恶的瞪着对面的捕奴港阵地,仿佛躲在里面的并不是异教徒士兵,而是流淌着油脂的烤猪肘,炸香肠,脆皮煎鱼,空气里浓重的硝烟味,比刚刚出炉,抹了黄油的白面包还要好闻。
趁着士兵们一个个激动地手舞足蹈,勒文特骑士悄悄拉住了自己的侍从队长:“待会开战之后,如果进攻受挫,就让炮兵直接瞄准我们的旗帜开火。”
“啊?!大人这……”
“这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夺回捕奴港,伤亡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勒文特骑士一脸的烦躁:“舰队为什么还没来我不知道,捕奴港剩下多少物资我还不知道吗?就那点东西两万大军根本不够分的,不趁现在攻城的机会多拿一些,到时候就分不到了!”
“况且军团长大人现在生死未卜,万一跟在我们后面的不是友军而是敌人,不尽快拿下捕奴港等舰队护送我们离开,难道要等着被敌人追击部队再包围一次?”
“好吧,我、我明白了……”
……………………………………
伴随着八磅步兵炮又一声低沉的怒吼,已经快饿疯了的一千多圣战军展开线列,一排排向着第二步兵团的阵地正式发起了进攻。
焦黑的瓦砾堆下,毫无防备的捕奴港守军一片慌乱,到处都是忙着找掩体隐蔽和不知所措的士兵与民夫,任凭少数还能保持些许镇定的军官们叫嚷也根本无济于事。
事实上原本第二步兵团对这种突发状况是有准备的,阵地外围也布置着将近一個连的散兵负责侦察预警;但偏偏今天是个例外——突然闹事罢工的捕奴港自由派让阿列克谢担心可能要出事,又不想放慢阵地的工程进度,就让军队继续加紧挖沟,把散兵连撤回来当做以防万一的底牌。
结果情况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急着想逃命的捕奴港自由派当场哗变;但没等他们动手,一路逃命的博雷军团残部就抢先开火;没派上用场的散兵连只能一边保护着昏迷不醒的团长大人,一边向其他堡垒转移阵地。
被阿列克谢安排在防线最外围的是捕奴港的民兵…这倒不是他把民兵们当炮灰用的心思,纯粹是修工事更方便;没经验的民兵们只能做最简单的工作,等他们在阵地外围挖出那些歪扭七八的土沟,再由风暴军团和射击军修砌成真正的工事,能够大大提高效率。
面对突然“杀回来”的圣战军,已经被刚刚炮击吓掉半个魂的惊恐的发现自己手里只有铁锹和木铲——阿列克谢倒是也给他们发了武器,但这些人嫌干活不方便全都堆放在阵地后方,根本没带在身上。
于是在经过了大概两分钟的思考之后,这群人果断扔下手里的工具纷纷逃窜,甚至连通知都没有向周围的友军通知一声;等饿的腿肚子打转,两眼冒金星的圣战军士兵们小心翼翼摸到第一道防线时,字面意义上的进入了无人之境,无比疑惑的继续前进。
但问题还没有结束…被吓破了胆子溃逃的民兵直接堵住了堑壕内的通道,让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射击军根本无法进入自己的阵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圣战军大摇大摆攻占了防线;而还在继续像病毒似蔓延的溃兵们,把后方的防线也搅得乱七八糟。
阿列克谢耗费数日,竭尽所能打造的防御阵地,不到十分钟就有快要被彻底击垮的势头;原本还战战兢兢,随时准备下令撤退的勒文特骑士一看到竟然是这种情况,激动地挥舞佩刀,亲自带头冲锋。
等重度昏迷的阿列克谢被总务长用冷水喷脸,反复抽耳光,近距离左轮六连一连串叫醒服务下终于睁开眼睛后,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糜烂到极致的景象。
“所以说…为什么这么倒霉的总是我啊?!”
阿列克谢欲哭无泪,想起了上次这么倒霉的时候还是在上次——好像每回被安森·巴赫总司令寄予厚望,委托重任之后都是差不多相同的下场。
“我的团长大人,您就别抱怨了,抓紧时间想办法挽救一下行不行?!”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团长昏迷罪魁祸首的总务长,看起来简直比阿列克谢本人还着急:“现在捕奴港的民兵已经完蛋了,阵地也丢了二分之一,射击军被堵在堑壕里出不去,周围能立刻联络上的除了散兵,就只有马可斯的一个步兵连,加起来也只有四百人。”
“四百…那对面呢?”
“不清楚,但光是已经杀进阵地的先头部队就已经一千人了!”
“很好,那我们就先干掉这一千人!”强忍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阿列克谢当场拍板:“通知射击军爬出堑壕,直接向对面先头部队发起刺刀冲锋,马可斯连和散兵们跟我走,看能不能从阵地侧翼袭击。”
“啊,就带四百人?”
“就带四百人,足够了——万一对面的一千人真的只是先头部队,再多也只是给对面送军功而已。”阿列克谢露出了绝望的微笑:
“去联络其他步兵连的连长,让他们集结待命——告诉他们除非是阵地马上就要沦陷了,否则任何人都不准开火,更不准暴露目标,让对面发现我们真的只有两三千人!”
面对着一片混乱的战场,阿列克谢不得不尽可能小心谨慎,毕竟能不能在援军抵达前守住捕奴港真的就看这一千多人的底牌了。
麻利的给手中的左轮枪装满弹药,阿列克谢潇洒的一回头:
“士兵们——跟紧我!”
……………………………………
零零散散的枪声不断在阵地外围响起,轻而易举拿下了外围阵地的圣战军士兵们扯高气扬的迈开步伐,昂首阔步的追击着从交战伊始就丢盔卸甲的民兵们,像狩猎野兔一样扣动着扳机。
嗯,如果他们身体能稍微再挺直一点,走路不那么打恍就更好了。
站在刚刚被部下们“攻克”的堡垒内,神色得意的勒文特骑士忍不住想道;虽然军队战果辉煌,但一个个连站都站不稳,仿佛某种软体生物似的军姿也未免过于有碍观瞻了些,实在不像一支即将赢取胜利的威武之师。
但是没办法,一帮饿着肚子走了好几天山路的家伙,实在是不能要求太多;别说投入战斗,能站起来对着敌人放两下空枪,都算是对得起皇帝和秩序之环了。
不远处的敌人依然在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溃退,生怕落在了别人后面做了被乱枪打死,或者自己人踩死的倒霉鬼,圣战军的士兵们只要大跨步的前进就能获得胜利——至于自己怀疑的克洛维人,甚至到现在都没看见他们的影子。
原本心惊胆战的勒文特骑士这时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在稻草镇的敌人怎么可能跑得比自己还快,抢先抵达捕奴港再修建好阵地呢,自己可真是多心…嗯?
隐隐感觉好像看见了什么的他下意识抬起头,一抹熟悉又陌生的灰色突然映入了眼帘,刚刚扬起的嘴角随着视线快速聚焦越张越大,越张越大,直至撕心裂肺的咆哮在捕奴港郊外的旷野炸响。
“唔唔唔唔哇哇哇哇哇哇……!!!!”
没有准备,没有预兆…一千多被堵在堑壕里动弹不得的射击军战士们干脆爬出工事,成群结队的挥舞着枪托上的斧子,向已经快饿到虚脱的圣战军杀了过来,跳过开枪互射的环节,纵深跳进被对方占领的坑道就开始最血腥,最残忍的白刃战。
为了限制进攻方发挥优势兵力,在突破外围防线后直接硬推,阿列克谢特地将堑壕挖的特别窄小,这样只需要一两个人就能挡住一条堑壕内杀过来的敌人,顺带着还节省了不少工时。
于是突然遭受袭击的圣战军士兵们一个个紧挨着身体,发现坑道里根本没有撤退腾挪的空间,神色惊恐的迎向射击军战士凶残的斧头;残肢断臂和暗红色的血花,开始在不断发出惨叫的堑壕内飞舞。
好在虽然是猝不及防的战斗而且一个个饿到虚脱,生死关头的圣战军士兵们还是发挥除了应有的战斗力,并未像捕奴港民兵那般一触即溃,硬生生挡住了射击军的突击攻势。
而躲在堡垒里的勒文特骑士惊魂未定,就突然听到身后自己的八磅步兵炮突然炸响。
望着从天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的炮弹残影,隐隐想起自己好像下过“如果进攻受挫,就让炮兵直接瞄准自己人旗帜开火”这种混蛋命令的勒文特骑士,脸上再度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不……”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刚刚绕到圣战军侧翼还没得来及进攻的阿列克谢惊讶的望向战场中央炸起的火光,还有在火光中飞起的,穿着打扮酷似帝国骑士的身影。
“骑、骑士大人飞、飞起来啦!”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埃柯·勒文特于捕奴港阵地指挥作战时,不幸被己方炮火当场击毙,一千余士兵当场溃败,沦为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俘虏。
捕奴港之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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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找到了!
捕奴港以东,枯林村。
这里曾经是北海三国之一,纳克希尔王国的一处殖民地;过去近百年的时光里,每年都会有几十数百的罪犯,破产的商人和被剥夺了头衔的贵族被装进远洋商船的货仓,途径捕奴港被押送至此,在冰天雪地里砍伐木材偿还罪孽。
而之所以安排在这里并非因为树木茂密,纯粹是捕奴港日渐繁荣,让纳克希尔王国必须重新找一个适合流放罪犯,还不用担心他们有可能逃跑的“好地方”——被冰雪环绕,土地贫瘠,深入内陆的枯林村就是这个好地方。
百年的光景,无数的囚犯在这里病死,冻死,饿死,累死……剩下那些顽强或者说幸运的家伙们,逐渐将这里从一个小小的伐木场,打造成了有上千人口,用木头栅栏和夯土围起来的小小村镇,靠着为捕奴港的运奴船提供上好的木料为生,并在之后加入自由邦联,成为名义上也能与捕奴港平起平坐的十三殖民地之一。
当然,这些都是曾经。
沉重的马蹄踹开了殖民地的木头栅栏,刺耳的枪声打破了冰雪之地深处的平静;哪怕大部分居民已经撤离,最后数百名坚持不肯离开“故乡”的移民们最终还是没有逃脱战火;遮天蔽日的浓烟点燃了田野和房屋,在火海中流淌的血迹下横七竖八躺倒着一具具面目狰狞,手里拿着草叉,土火枪的尸体。
熊熊燃烧的城镇外旷野间,一片人头涌动,战马嘶鸣…数千刚刚肆意发泄了兽欲的圣战军士兵们排着整齐队形,满是血迹的脸颊上洋溢着意犹未尽的笑容,望向他们的军团长大人。
骑在刚刚缴获的战马上,博雷·勒文特的脸色却不像士兵们那么兴奋,紧蹙的眉头下是一抹散不去的乌云,凝重的望向捕奴港的方向。
在成功从稻草镇突围之后,不断收拢溃兵的他并没有像自己之前所说的那样,立刻就向捕奴港撤退,而是稍微绕了点路,抄小道袭击了位于捕奴港东北侧的枯林村。
连普通的勒文特骑士都知道,捕奴港的物资根本无法保障刚刚经受惨败,急需休整的圣战军,博雷·勒文特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为了获得必要的补给,也为了稍微提振下溃兵们的士气,他直接下令屠戮了整个殖民地外加周围的小型聚落,竭尽所能的搜刮补给。
只是最后的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偏僻的枯林村土地比捕奴港更加贫瘠,即便杀光,烧光,抢光,获取的物资也仅仅够眼下八千多人的军队三四天的用度;随着其余溃兵远远不断赶来汇合,这点捉襟见肘的补给怕不是坚持一两天都够呛。
连距离捕奴港极近的枯林村都穷的荡气回肠,剩下的冰溪镇和盐石城更不用说,怕不是回本都困难。
但让博雷心情沉重的,却并不仅仅是补给而已……
“从后方赶来汇合的溃兵们汇报,埃柯·勒文特死在了捕奴港,一千多名士兵大半被俘虏,逃掉的不足四百。”
手捧着刚刚拿到的情报,刚刚被“提拔”成副官的青年骑士沉声汇报道:“除此之外,这两天陆陆续续,还有将近三四千的军队抵达捕奴港,或者试图袭击遭到击溃,或者尚未靠近便被察觉警告。”
“驻扎在那里的异教徒军队人数不详,但从能一战击溃埃柯·勒文特来看,应当不少于两千人,但绝不过超过五千——凭异教徒的海军,应该不可能将五千人的军队运送到捕奴港这么远的地方还不被我们的人察觉。”
“因此,基本可以断定驻扎在那里的军队多半是我们此前袭扰新大陆军团主力时的漏网之鱼,让他们趁乱窃取了捕奴港的控制权,还趁机修建起了防御工事。”
合上文件,骑士略微停顿后抬头望向博雷·勒文特:“是个麻烦,但还不值得军团长您太过紧张。”
“帕威尔,你说的完全正确。”博雷眉间微微耸动:“真正的麻烦不是那区区两三千的残兵败将,而是我们的舰队。”
捕奴港之所以会突然失守,根本原因就是负责运送援兵和物资的舰队迟迟没有抵达…这才是真正危险的征兆。
和亚瑟·赫瑞德那种得到赞助的不同,出身南方的勒文特家族并没有自己的船,运送军团的舰队全部都是靠教廷提供,一部分是帝国的大舰队,其余则是贪图佣金的商船,并没有完全服从他博雷·勒文特的忠诚和必要。
排除遇难和被异教徒击沉这种低概率事件,他们迟迟不出现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被其余圣战军强行扣下,要么就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收买——反正都是挣钱,挣谁的不是挣?
而博雷·勒文特担心的是二者皆有,不仅某些心怀鬼胎——比如路德维希·弗朗茨——家伙高价收买了自己的舰队,教廷的统帅部也有放弃自己这边的想法。
毕竟自己在黑礁港干的事情的确惹了众怒,教廷还需要其余军团继续卖命,自然不好过分偏袒;一直在贿赂拉拢同盟,排除异己的路德维希·弗朗茨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添堵。
如果能够打赢稻草镇之战,博雷·勒文特当然不会害怕对面的这点小动作;但眼下的他如果迟迟得不到增援,是真的有被风暴军团堵在捕奴港围歼的风险!
“事到如今,必须尽快夺回捕奴港的控制权,不仅仅是补充军需,控制住一個稳定的前进基地,更是多少要给统帅部方面一些交代。”博雷·勒文特下定决心:
“我们要让教廷意识到,从西线进攻剿灭异教徒的代价太大,难度太高;换成从东线进攻,只需要少量兵力就能迫使敌人战略收缩,退守冰龙峡湾——所谓的自由邦联就只剩下克洛维人的殖民地,再组织各殖民地残存的忠诚派建立新的自由邦联,就能将异教徒分化瓦解!”
“遵命!”
骑士微微颔首:“那我立刻通知军官,请他们来参加军事会议。”
“不,我们没有那个时间了!”博雷·勒文特直接打断道:“你现在立刻拿着我的命令,率领圣战军主力出发,拿下捕奴港。”
“我?”
骑士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这、为什……”
“因为除了这个小小的捕奴港,我们还要面对风暴军团的追击——如果让他们知道正在围攻捕奴港的人是我,那些贪图战功和赎金的家伙肯定会发了疯似的扑过来,把已经虚弱的我们撕咬得连渣都不剩!”
博雷·勒文特叹了一口气:“我会率领骑兵继续袭扰剩余的殖民地,一方面可以搜寻补给,另一方面也能为军团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以便尽快攻克捕奴港。”
“确实,以眼下军团的补给状况如果得不到缓解,恐怕很难坚持到舰队抵达…如果他们的会抵达的话。”骑士的脸色依旧诧异:
“但…为什么是我?”
“因为……”
望着身旁那疑惑中还带着些许警惕的眼神,话到嘴边的博雷·勒文特欲言又止,停顿了将近半分钟之久,在对方的注视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算了,我还是和你开诚布公吧。”博雷脸色阴沉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这支圣战军团主要是倚靠勒文特家族的力量组织起来的,精锐主力几乎全部都是勒文特家族的人。”
“稻草镇一战,军团主力损失惨重,现在还能被集结起来的几千人大部分都不是勒文特家族的军队;我在的话或许还好,一旦换成其他人必定会引发不满…这种时候,就需要让军团里非勒文特派系,但实力和声望勉强足够的人才能维持军团的存在。”
“而眼下军团内不是勒文特家族,同时拥有声望和能力的骑士就只有你了…帕威尔·杜卡斯基阁下。”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让你成为我的副官,代替我发号施令的原因。”博雷·勒文特的表情愈发严肃:“我不是在和您商量,但…也算不上是命令,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帕威尔紧抿着嘴唇,既害怕立刻表达同意会暴露自己的想法,又万分的不想拒绝这个机会;他当然清楚对方只是把自己当成临时应急的“工具人”,但也是能够临时成为“圣战军团长”的工具人。
望着对方那纠结无比的表情,博雷·勒文特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得意眼神;他很清楚这个机会对杜卡斯基家族有多重要,帕威尔本人或许是没这个想法的,但他的立场不允许他保持所谓的尊严。
片刻的安静之后,青年骑士缓缓低下了头颅,颤巍巍的将右手按在胸前,卑微的向军团长躬身行礼:
“遵命!”
……………………………………
“今天是枯林村,明天是冰溪镇,后天是盐石城…博雷·勒文特这是长了四条腿吗?他这么能跑为什么不赶紧从捕奴港跑路,继续留在这片该死的穷地方乱转干什么,难道是和我们捉迷藏上瘾了不成?”
第四步兵团的临时营地内,气喘吁吁的利欧瘫在椅子上,两脚搭着桌子,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有气无力:“这都三天了,原本还以为能在四天内结束战斗的,结果现在看怕不是一两个月都难!”
“一两个月未免也太夸张了…就算敌人可以,我们的补给也无法坚持那么长时间。”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整个人都快被浸湿的第五步兵团长于连有气无力的摇摇头:“话说为什么我们没有一开始先倾尽全力,进攻捕奴港的博雷军团主力,而是紧追着博雷·勒文特不放呢?”
“因为你们所有人都不肯放弃击毙或者生擒博雷·勒文特这么大的功劳,而安森·巴赫居然也出乎意料的同意了。”
拿着只剩一半的水壶,已经累到一瘸一拐的卡尔·贝恩也走进了帐篷,没好气的看着两人:“三个主力步兵团,将近四千人漫山遍野的跟在猎物后面玩捉迷藏,除了替那些倒霉的殖民者收尸外一无所获,要是被安森·巴赫和阿列克谢他们知道我们这副模样,怕不是要连后槽牙都笑掉了。”
望着他手中的半壶水,两个都累到不想动的家伙同时眼前一亮,用满是希冀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好同事,好前辈。
总参谋长阁下顿时翻了个白眼,冲两人比划了下,二者立刻心领神会:一顿摸索的利欧从内衣兜里掏出最后半盒卷烟,于连则熟练的拿出火柴划亮。
两个主力团的团长伺候卡尔·贝恩一个人吞云吐雾,仿佛承接圣物般郑重的接过了那仅剩的半壶水。
冰冷的水花与高档卷烟的气味入喉,三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话说回来,我们到现在好像都还没有关于阿列克谢的消息啊。”抿了抿嘴角的清水,身体终于又找回了一丝精力的于连突然开口道:“按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早就应该和总司令大人汇合了不是吗?”
“不太清楚…那家伙向来运气不太好,可能是和黑礁港之战时一样迷路了吧?”利欧耸耸肩,脸上满是一个运气爆棚幸运儿的从容:
“我现在只关心博雷·勒文特那个混蛋究竟还能往哪跑…上午得到消息在盐石城,下午人就没影了;三番五次从包围网里逃出去,就算是洞察类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也太夸张了!”
咬着卷烟卡尔·贝恩则一副事不关己的出神模样打量着两人…这场追捕安森没有制定任何计划,全权交给了他的团长们;以自己对这家伙的了解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安森·巴赫并不关心能不能抓住目标,而是在抓捕过程中一定会暴露的事情和人。
会不会…和那天夜里的银色光束有关呢?
帐篷内突然安静了片刻,直至着急忙忙的诺顿·克罗赛尔冲进来,急不可耐的大声喊道:
“找、找到了!”
哦?!
疲惫的三人顿时眼前一亮:“博雷·勒文特?!”
“不。”诺顿的表情愈发不安:
“是阿列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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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找到了!
和诺顿·克罗赛尔激动到略有失态的神色相比,帐篷内面面相觑的三人不说兴奋得手舞足蹈,也可以说是基本毫无波澜。
嗯,甚至还有点小失望。
他们已经追击博雷·勒文特这条大鱼将近四天了,到现在仍然是一无所获;其中当然有各种预料之中的困难,但如果说没有怨气和失望那是不可能的,甚至可以说占到了很大部分,急于得到一点点好消息缓解内心的焦躁。
很显然在这种关口,“失踪的战友终于被找到了”这种消息,绝对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咳咳咳…终于找到了吗?”
眼见着气氛略有些尴尬,本着尽可能打圆场不让同事下不来台的想法,在同样暴露出失望情绪之后的卡尔咳嗽两声,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望向已经累到快连站都站不稳的诺顿:
“失踪了那么多天终于取得了联系,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两位…你们说呢?”
参谋长一边帮腔,一边给两个瘫在椅子上的家伙使眼色;被疯狂暗示的二人也只能强撑着疲惫的身躯,停顿了片刻后努力露出笑容,虽然貌似比哭还难看。
“是啊,能这么快找到可真是太好了……”
“阿列克谢中校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部队的减员情况如何,损失应该不大吧?”
虽然在拼命摆出关心战友的模样,但那副勉强的姿态简直假的不能更假,仿佛是回家探亲戚的时候学来的。
“不是这么回事!”诺顿的表情更着急了:
“我这边刚刚从总司令那里收到的情报,阿列克谢他现在正在捕奴港!”
“捕奴港,那不是正好?”
仍然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参谋长愣了一下,忍不住翘起嘴角:“博雷军团的主力正在向捕奴港靠拢,安森那…总司令也在率领剩下的射击军和辎重队向捕奴港推进,正好让他赶紧去汇合,好……”
话音戛然而止。
仿佛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瞳孔骤缩了下的卡尔·贝恩望向同样浑身一震的二人,又看向焦急的诺顿,用力抽动了一下喉咙:“你…他…他不会是……”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他就在捕奴港!”焦急的诺顿又重复了一遍:
“那个傻…他真的按照总司令的命令,带领第二步兵团在城镇外修建了阵地,阻击溃退的是博雷军团!”
“什么?!”
“带着一个团就敢阻击,他是不是疯了?!”
惊呆了的两人直接表情凝固,原本轻松愉快的情绪直接飞到了九霄云外。
“目前总司令正在加快行军行军速度,但辎重太多而且还有大量无法舍弃的火炮——敌人总兵力超过一万,区区两千射击军就算及时抵达也无济于事。”
拿过两人手里的水壶,猛灌了两口的诺顿擦了把满是汗水清水的嘴角:“想要击溃捕奴港的一万博雷军团,至少还需要三千人,也就是说只能有一个团继续负责追捕博雷·勒文特——我已经再让我的团集结待命了。”
“你们…谁去?!”
“谁留?!”
…………………………………………
“轰——轰——轰——!!!!”
沉重的轰鸣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在被硝烟席卷的黑礁港上空回荡;一轮又一轮零散单薄,也绝对谈不上整齐划一的炮弹像被甩出去的垃圾似的砸落在第二步兵团的阵地上。
三磅炮,八磅炮,六磅骑兵炮,十二磅加农炮,臼炮……其中绝大部分基本落空,只在地上留下团团烟雾和大小不一的土坑;但也有部分落在了堑壕边缘,或者重重砸在堡垒的夯土沙袋墙上,碎石砂砾像雨点似的落在风暴军团士兵们的身上,压得他们只敢龟缩在掩蔽体里。
尽管敌人只有十几门型号磅数都做不到统一的火炮,但对于总兵力只有三千多人,能打的只有两千出头的捕奴港守军而言,也已经是极其恐怖的火力——全军唯一一门缴获来的八磅炮,已经因为炮弹告罄变成了吓唬敌人的摆设。
就连这個战场气氛组群演的身份,也因为被对面“观众”发现而被迫提前杀青…踩着己方炮火的炸点,数以千计的圣战军士兵们组成他们习惯的密集方阵,开始缓速向阵地推进。
被拆穿了纸老虎的守军只好迎战,一千多第二步兵团线列步兵快速进入阵地,开始对敌人自由开火。
原本在阿列克谢的安排里,自己的第二步兵团应该是当成最后杀手锏来使用,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应该投入战斗,但很快他就发现想简单了:在经历过最初的撤退和集结后,捕奴港剩下的民兵都是渣滓中的渣滓,字面意义上的臭鱼烂虾,指望他们战斗的难度比自己以一敌千还小。
如果说新大陆军团的民兵是战场上的气氛组,只能在对射阶段表演一番糊弄人似的假装杀敌,那么这帮民兵差不多就只能是“远景”:在开战阶段让敌人对己方兵力产生误解,性质无限接近于欺骗乌鸦的稻草人。
别说是放在前沿阵地当阻碍敌人进攻的炮灰,就算是让他们远远的排枪射击阿列克谢也不敢完全放心——谁能保证这帮渣滓不会因为惊慌失措,直接瞄准自己人背后开火?
黑洞洞的枪口喷涌出滚滚硝烟,缓缓推进的圣战军士兵们不断有人倒下的同时却并未开火还击,而是加快了步伐,踏着袍泽的尸体和被泥土浸染的旗帜继续向前。
为了能用少量兵力阻击兵力是自己几倍的博雷军团溃兵,阿列克谢在阵地构造方面砸下了大量的心血;每个小型堡垒周围几乎都有大片的壕沟矮墙阻拦,能够有效迟滞敌人推进的速度而被迫停下,大大提高士兵们命中的几率。
再加上风暴军团几乎做到了士兵们人手一支的利奥波德步枪,射速基本是普通前膛枪的两倍,才勉强抹平了双方在步兵火力方面的差距。
但相较之下,人数方面的缺口就不是那么好填平的了。
短暂的交锋之后,兵力匮乏的第二步兵团不得不撤出外围防线,将兵力收缩到更内侧的堑壕和小型堡垒之中;拿下了阵地的圣战军士兵也只得分兵驻守,同时继续向内推进。
进入到防线内部,拥挤狭窄的堑壕和只能容纳半个排,二三十人的小型堡垒,岔路拐角,栅栏幕墙…各种各样的防御设施开始最大限度圣战军兵力的优势;哪怕一个连同时冲击一个堡垒,两三个士兵就能守住整条堑壕,迫使敌人退避。
即便如此,圣战军依旧在不顾一切的强攻,哪怕扔下足以堵塞堑壕的尸体也在所不惜;眼看着敌人顶着袍泽骸骨前进,守在堡垒内的风暴军团士兵也只能默默给自己的步枪撞上刺刀,拔出准备好的霰弹枪,冲上去和敌人近身肉搏。
血腥凶残的白刃战在堑壕内,在堡垒,在烂泥坑和散兵坑内一场接着一场轮番上演;被刺刀撕开血肉,被铅弹贯穿躯干的惨叫声,火药桶与手雷爆炸的轰鸣交相呼应,肮脏的泥土被流淌的鲜血所覆盖,变成了危险的沼泽滩涂。
即便如此,博雷军团仍未能突破第二步兵团的防线;双方的士兵宛若两股洪流,完全交融掺杂在了一起。
“这样的战斗素养和士气…果然是克洛维人,那群逃兵们真的没有撒谎……”
博雷军团的炮兵阵地内,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场的帕威尔·杜卡斯基喃喃自语;浓烈的烟雾虽然遮蔽了大半个战场,但他依然靠着往日的经验找到了战况最激烈胶着的位置,一眼看穿了对面根本不是什么殖民地暴徒,而是标准的克洛维王家陆军。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如果被风暴军团听到绝对会笑掉大牙——至少在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时间里,这支军队都和正牌王家陆军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属于扔到战场上主动送死填战壕的炮灰征召兵团。
但就是这群炮灰出身的克洛维人,现在却死死挡住了博雷军团的撤退路线,在易攻难守的捕奴港建造起了勉强还算稳固的防线,不仅没有一触即溃,甚至还已经挡住了多日溃兵们的反复进攻。
在大手大脚惯了的帝国大军眼里,这条所谓的防线简直简陋的可以,只要集中优势炮火反复轰击,崩溃只是个时间方面的问题。
甚至不用进攻也无所谓——捕奴港周围是大片大片的平原,完全可以派骑兵从侧翼绕过,占领捕奴港,然后同时两面夹击或围困,三天后必然弹尽粮绝,要么自尽要么投降,不会有第三条路。
问题就在于刚刚突围成功的博雷军团,无论火炮还是骑兵都基本所剩无几,只能靠原本最看不上,当成炮灰使用的步兵担任主力。
而且,现在最缺少时间的一方,是自己……
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帕威尔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自己的副官:“关于异教徒军队的行踪,目前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
被问到的“副官”大声回答道,神态动作中也没有丝毫谦卑恭谨的痕迹,高昂着下巴:“自从出发第二条之后,博雷·勒文特军团长再没有向我们派遣一位传令兵,只知道有大约五千人规模的克洛维人正在四处救援被军团长攻克的殖民地,暂时无暇顾及捕奴港方向。”
“至于稻草镇方面的敌人,或许是打扫战场的缘故,向捕奴港行动的速度极慢,至少还要四到五天才有可能抵达。”
“……你确定?”
“以勒文特家族的名义,在下绝对是据实所说!”
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仅仅是被帕威尔问了一句的副官瞬间涨红了脸,死死瞪着他低吼道:“如果不相信在下的判断,还请您立刻把我裁撤掉,换个让您用起来更舒心的副官不是更好?!”
“我不是这个意…算了。”无奈的帕威尔叹了口气,扭过头去重新望向战场的方向,避开了副官那骄傲中还带着几分自得的目光。
对方名义上是副官,实际就是军团长派给自己的监军…这种事情换成自己也是一样的,再信任下属的统帅也不可能无条件把主力军的军权交出去,何况还是勒文特家族自己的私兵;哪怕博雷愿意,他那帮亲戚们也不可能愿意。
虽然知道是自己心甘情愿接下了这种倒霉的差事,帕威尔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感叹为什么偏偏倒霉的人是自己。
但如果要说好处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手握军团指挥大权,他帕威尔完全可以让军队里勒文特家族的私兵,尤其是骑士们去冲锋陷阵,保存杜卡斯基家族的力量;用勒文特的鲜血换来自己夺回捕奴港,挽救圣战军团的功勋。
带着一抹残忍的微笑,帕威尔头也不回的沉声道:“突击军团准备的如何了,是否可以立刻投入战斗?”
“随时都可以!”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副官立刻给出回应,依旧是无比的骄傲:
“只要代理军团长您下令,他们就会用最快的速度将对面的克洛维人碾成碎肉!”
“很好,那就开始行动吧。”帕威尔微微颔首,神色很是欣慰:
“杜卡斯基家族的步兵们已经将敌人正面完全缠住,此时只要突击军团从侧面发动进攻,想必以他们的实力,在今晚之前击溃敌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那是自然!”
副官轻哼一声,也没有躬身行礼告退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着急茫茫的赶往阵地去传令了。
也正是因为走得太快,完全没有注意到帕威尔自始至终都在凝视他的背影。
十分钟后,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穿着教士长袍的年轻人悄悄走到了帕威尔身后,毕恭毕敬的向他行了一礼:“大人,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帕威尔叹了口气,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看向来者:“我就不问阁下您该怎么办到的了,反正价格也是我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
“两千…两千颗勒文特家族的人头,换我们杜卡斯基家族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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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大生意
两千颗勒文特的人头,换取杜卡斯基家族一条生路?
虽然是事先就已经谈好的价格,但当对方真正说出口的瞬间,那道身影还是微微抖了一下,被对方的果断决绝震惊到了。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
扭头看向对方,帕威尔的嘴角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明明好不容易被统帅委以重任,却从一开始就在谋划着出卖袍泽求生,甚至还要把这些肮脏的行为打造成自己的英勇之举…在您的心里,肯定正在唾骂我这个毫无廉耻,毫无骑士精神的龌龊小人吧?”
“没、没有!这个绝对没有,我发誓!”猛然抬头的后者立刻澄清道:
“恰恰相反,刚刚那一番话,让您在我的心中还更加伟岸了许多!”
“哦,何以见得?”
“卑鄙龌龊,自私自利,肮脏无耻…在鄙人有限的人生中见识过的可谓成百上千,但能够坦率面对这一切,承认一切的人,寥寥无几。”
“背负罪孽,保全家族…像您这样的人,才配得上骑士之名!”
一边说着,那人把头低得更深了,仿佛真的被帕威尔的奉献精神感动,佩服得五体投地。
仿佛……依旧冷笑的帕威尔·杜卡斯基重新举起望远镜,注视着不远处的战场。
随着战斗正式进入白刃战阶段,弥漫在堑壕和堡垒间的硝烟开始逐渐消散,将两军真正的动向暴露在彼此面前:势如破竹的博雷军团已经推进到了阵地第二条防线,一道堑壕一道堑壕的打扫战场,挤压捕奴港守军的生存空间。
而风暴军团也同样不甘示弱,依托一个个小型堡垒组成交叉火力和包围网,不断击溃博雷军团的先头部队,多次发起反攻,用霰弹枪和手雷开路,迫使圣战军不敢一次集结太多兵力正面进攻,只能是小股散兵突击。
但即便击溃了围攻堡垒的突击队,兵力不占优势的守军也很难重新控制堑壕,一旦反击成功就必须快速撤出,避免反过来被对面包围。
双方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围绕着一条条堑壕反复拉锯,僵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战斗很可能持续到夜晚也不会出现任何改变,以博雷军团暂时收兵落幕。
如果……
面无表情的帕威尔将目光扫向战场右翼,远远能看到一股黄灰色的烟尘正在泛起,向着守军阵地侧后方穿插而来。
而早在烟尘卷起之前,剧烈的震动就已经先一步出现在了战场上。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躲在指挥部里的议员死死抱着怀中的步枪,像是吓傻了似的结结巴巴哭喊道:“他们怎么会突然从这里冒出来,难道说前面的人都已经……”
“你给我闭嘴!”
阿列克谢暴躁的低吼道,一把捡起地上的步枪;周围的风暴军团士兵们也纷纷起身,默契的保持安静,等待团长的命令。
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经验丰富的他们在觉察到声响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明白了情况:敌人派遣了一支精锐的小股部队绕开了正面,企图直接从侧翼突袭打击,扭转僵局。
至于究竟是如何在没有骑兵部队的情况下完成快速机动,又是如何成功避开了侦察部队的目光此刻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必须阻止对面,而且要快。
“射击军所有人枪上膛,五分钟后在之前的预定地点完成集结,跟我出发迎击!”
阿列克谢对着军官们沉声道:“散兵部队继续留守指挥部,确保不要让民兵不要自乱阵脚,情况危机的话第一时间先支援正面。”
数日的鏖战,阿列克谢和整个守军已经将整個捕奴港周边地形完全烂熟于胸,对面试图绕后的举动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内——只需要给出命令,士兵们就会知道应该在哪里集结,如何阻击敌军。
“记住,一定要坚持住,坚持住我们就能等到援军!”
“明白——!!!!”
雷霆般的呐喊声让惊慌失措的议员直接从椅子摔到了地上,怔怔的看着一脸自信的阿列克谢走出了堑壕;很快,他的身后就出现了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射击军,快步小跑的紧跟在第二步兵团长身后。
黑压压的烟尘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宛如涌起的浪涛向阵地袭来;待到浓烟散去,四门骑兵炮赫然出现在射击军的面前。
“所有人——趴下!”
急切的叫喊声中,阵地上接连炸开了数团火光,无数的碎石瓦砾在热浪中漫天肆虐,躲闪不及的射击军士兵更是直接被火光吞没,变成残肢碎肉在堑壕内四处泼洒。
来不及多想的阿列克谢也只能死死地趴在掩体里,爆炸和士兵们的惨叫不间断的在耳畔响起,剧烈震动的地面一遍一遍像敲打锣鼓的重锤,折磨着他全身的骨头。
谁能想到对面在火力匮乏,正面都无法完成攻坚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将整整四门骑兵炮当做突围最后的杀手锏?
伴随着急促而没有间歇的爆炸,躲藏在骑兵炮的后排的一千多勒文特主力军开始向阵地推进,并且将空的辎重车推在前面当做掩体。
此时但凡阿列克谢手里还有一门能打得响的火炮,这些“盾牌车”就是最好的活靶子,运气好的话,一枚十二磅炮弹就能重创百十人的连队;然而对面敢这么干,显然就是料定了他手头已经连一发炮弹都不剩。
面对着仿佛已经吃定了自己的敌人,又气又急的阿列克谢表情扭曲到了极点,但也只能等待敌人推进到将近一百公尺左右的位置,而后立刻下达了刺刀冲锋的命令。
他很清楚这样肯定会造成更大的伤亡,但任由敌人进入阵地的风险他更承担不起——不抢在敌人动手前拦住线列,阻碍骑兵炮的射界令其不敢轻举妄动,一片空虚的大后方和胆小如鼠的捕奴港民兵可扛不住几轮炮击。
“唔哇哇哇哇哇哇……!!!!”
几乎是在下达命令的同时,丝毫没有被炮击影响到士气的射击军果断冲出了堑壕,扛着他们像长柄斧多过像火器的步枪扑向来犯之敌,在阵地之外宽阔的原野上展开厮杀。
面对乌泱泱杀过来的土著民战士,已经经验丰富的勒文特主力军们快速收拢队形,围城一个个百十人规模的空心方阵迎击,明晃晃的刺刀犹如钢铁刺猬般向外展开;同时数个方阵之间错开位置,形成交叉火力,并且后排的骑兵炮预留了不算太窄的射界。
哪怕是帝国最不看重的步兵,勒文特家族的私兵也绝对称得上训练有素,这也是博雷·勒文特敢于惹恼其余圣战军团的底气,他的军队论战斗力,在十余万圣战军中的确是最有战斗力的一批。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眼前的这群土著奴隶战士,貌似和之前在稻草镇遇到的那批有点儿不太一样……
“砰——!!!!”
雷鸣般的整齐轰鸣声响起,圣战军的密集方阵中响起阵阵哀嚎。
手举刺刀,单膝跪地的圣战军士兵难以置信的呆在原地,半个脸颊都被战友的鲜血染成了红色,死死顶着对面被硝烟遮挡的方向。
烟雾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前一后两排,整整齐齐,黑洞洞还在冒着烟的枪口。
那些土著…被当做奴隶战士使用的兽奴…居然也能组成整齐的线列阵型,按照命令有序开火射击?!
像是看到了自己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圣战军士兵呆愣住了几秒;直至耳畔响起同伴慌乱的叫喊和长官命令的呵斥,他才匆匆忙忙的站起身,发现所有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震惊,一样的无法保持冷静。
但对面的射击军却不会。
“按列射击第二轮,全体都有——”
密集的线列前方,阿列克谢缓缓举起右手的佩刀,金红色的火焰犹如某种液体,从紧握的刀柄一直蔓延到刀尖,远远望去就像是无比耀眼的灯塔。
而后…猛地落下。
“放!”
“砰——!!!!”
惊天动地的排枪声再度划破长空,犹如奔雷般扫向对面仍然保持着紧密队形的圣战军。
为了减少操作量,阿列克谢并非是让射击军按照克洛维军制站立射击,而是前排蹲下,后排保持站立,一排射击一排装弹这样往复操作,算是最简化版本的排枪射击。
而就连这种操作也要拜射击军武器足够简单所赐:只要摆开枪身将纸壳弹塞进枪管再闭锁,就能开火射击,别说蹲下,哪怕是趴在地上一样不影响操作;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枪机密封性极差,大量硝烟会直接喷在士兵脸上而且有炸膛的风险,从而导致有效射距和精度都很低;但这一切在简易的操作和惊人的射速面前,都不算缺点!
什么精度,什么距离,谁能在敌人开第一枪的时候,把第三发铅弹打出去,谁就能赢得战斗的胜利——这就是阿列克谢现在的想法。
失算了的圣战军也快速展开阵型,与射击军对射,但已经承受了半天枪林弹雨的他们根本无法保持冷静的心情扣动扳机,每一枪的精度都大打折扣。
而随着交战前夕猝不及防的先手优势逐渐失去,射击军的身影也在对面的乱枪和炮火中不断倒下;但土著民战士们却依旧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继续重复着填单装弹开火射击的轮回,将身上的弹药砸向对面。
终于…承受不住伤亡的圣战军抢先发动了刺刀冲锋;面无表情的阿列克谢再度举起燃起烈火的长刀,身后的射击军也纷纷调转强身,手掌紧握着仍然在发烫的枪管,露出了冰冷的斧刃准备迎击。
一百公尺,五十公尺,三十……
“铛——!!!!”
利刃撞击声在空气中炸响,明晃晃的刺刀扎进了射击军战士的胸膛。
但圣战军线列兵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因为浑身染血的兽奴并未哀嚎着止步,反而冲自己露出了狞笑,举起他的双手战斧,“轻轻”地敲向自己的头颅。
而这样的情况甚至还不是孤例。
一个又一个射击军毫不留情的挥舞着斧头,硬顶着圣战军的刺刀冲锋也要挤进人群;伴随着令人牙酸恶寒的碰撞和撕扯声中,敲碎头颅,砸断骨头,撕扯血肉,剖开胸膛……
或许刺刀的杀伤效率更高,或许论伤亡比是射击军处于劣势…但当看到战友们一个个死无全尸的时候,精锐的勒文特私兵也逐渐开始动摇。
待到天色逐渐黯淡,始终没能突破射击军阻击的博雷军团不得不放弃了进攻,向后收拢到了已经被占领的第一道防线;本就兵力匮乏的阿列克谢也没有组织追击,默默的撤回阵地,只留下少量精锐打扫战场,收拢自己人的尸体,以及尤其重要的枪支弹药。
而就在阿列克谢以为今天也会像之前的阻击战一样草草告一段落的时候,线列兵连长马可斯突然悄悄的找到自己,声称抓到了一个跑来投诚的家伙。
“投诚?”
第二步兵团长表情古怪的打量着眼前的身影,低眉顺眼,畏畏缩缩,还满是讨好的笑容,简直玷污了身上了黑色教士长跑…总觉得特别的眼熟,虽然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你…你是不是曾经到过白鲸港啊?”
“阁下的记忆里不错,这么快就猜中了。”那人讨好似的一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卡林·雅克,是个普普通通,非常一般的秩序之环见习教士。”
“如您所见,我并不是什么从对面圣战军跑来投诚的倒霉蛋,那只是我用来方便接近您的假身份——硬要说我是干什么的,大概…就是一笔大生意的中间人吧?”
阿列克谢:“……代理?”
“您可以这么理解,只不过我不仅是对面的,也完全可以是您的代理人。”见习教士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我来的目的,就是帮助二位双方撮合一场绝好的生意。”
“一场…能够共赢的…大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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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大赚特赚
冰冷的夜幕笼罩着沸腾着硝烟的大地,月光倾泻而下,让燃起的点点火星勾勒出长长的剪影;远远望去,仿佛是魔鬼们趁着夜色悄然而至,大快朵颐,肆意享用战死者们的魂灵。
如果大卫在这里的话,说不定真会有这种想法,然后再画一幅《捕奴港的魔鬼》之类,绝对卖不出好价钱,自娱自乐的超级大作……
小心翼翼的站在堡垒的角落里,卡林·雅克开始担忧起那个从不让自己的省心的弟弟;没能让他在圣战爆发前离开白鲸港实在是失策,但要让他一个人回去,又很让人会不会饿死在克洛维城某个不起眼的臭水沟里。
唉…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还不如当初想方设法阻止他学画画,当个普普通通的教士不好吗?平时宣传一下秩序之环的教义,哄骗有钱人存钱,给外城区的贫民宣传小额贷款拉投资,每周干五天休息两天,十点上班四点下班,不比当艺术家强一万倍……
工资少升职难确实是个问题,就连自己这么优秀的人才干了这么多年也还是见习教士,教堂的老神父就是不肯给转正的机会,好不容易提高的业绩也算成了他那個无能私生子的功劳,黑啊,太黑了……
内心疯狂吐槽教会的腐败内幕,卡林·真理会成员·审判所线人·弗朗茨家族专职记者·著名违禁品贩子·见习教士·雅克大口咀嚼着烤土豆和咸鱼,狼吞虎咽的动作让周围风暴军团的士兵们目瞪口呆,仿佛发现了某个披着人皮,真身是大象的新奇物种。
不少人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很费解的表情——第二步兵团是急行军赶到的捕奴港,期间几乎没得到过什么补给,之后又立刻投入到挖战壕修工事,阻击敌军这些冒着生命危险的重体力劳动当中;即便如此,他们也没觉得这些寡淡无味的烤土豆和腥臭无比的腌鱼是什么珍馐美味。
足足吃了五个土豆,三条腌鱼外加一杯清水,卡林·雅克终于慢慢停止了吞咽的动作,舒舒服服的用袖口擦了擦嘴,意味深长的神态仿佛还在享受着食物的回味。
“两千颗人头的…大生意?”
等到对方似乎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已经等了快半小时的阿列克谢终于默默开口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对面的圣战军团长,希望用这两千颗人头做交换,让我们给剩下的圣战军放行?”
“您可以这么理解。”终于吃了顿饱饭的见习教士打了个满意的嗝…自从离开白鲸港一路向东,他差不多有十几天没吃过正常人类的食物了:
“不过这仅仅只是他的开价,如果您不满意的话是可以还价的——只要还在合理范围内。”
“哦?”阿列克谢愣了愣神,忍不住笑了出来:
“主动要求对方还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您这样的代理人。”
“那是因为除他之外,我也是您的代理人。”
卡林·雅克也笑了:“这是一笔不同寻常的生意,只有在双方共赢的前提下才能实现,同时照顾彼此的利益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那您自己呢,又是为了什么?”
“我的利益…或者说我背后那些人的利益,并不在这笔生意本身,而在它成功之后所造成的结果。”
“那如果我想要知道您背后的人是谁,您应该也不会告诉我的对吧?”
“会,但我万分不建议您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肯定会撒谎的,就算我没有,您也会认为我在撒谎,哪怕您愿意相信我说的是实话,对您也没有丝毫的帮助,只会影响您对这笔生意的决心。”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是啊,您说的没错,我也无法确定您是怎么想的,所以……”
卡林·雅克先是一停顿,紧接着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我刚刚说的那些,在您眼中究竟是真是假?”
阿列克谢顿时面色一沉。
自己确不知道对面的意图,但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家伙;而且他也慢慢回忆起来了,对方似乎和安森·巴赫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既然总司令都能忍受对方的存在,那也就说明并不是风暴军团的敌人…吧?
稍微调整了下心态,阿列克谢从怀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既然如此,那我又凭什么相信您不是在骗我?”
“嗯,阁下问了一个好问题。”
模仿着某个无良家,见习教士轻笑了一声:“很简单,我可以告诉您一些重要情报——比如说,眼下对面圣战军的军团长,并不是博雷·勒文特。”
“废话!”阿列克谢冷哼一声:
“如果是博雷·勒文特,他能用自己家族的人头换取圣战军其他人的性命,这个傻子都能猜得到!”
“猜测归猜测,这可是有背书的官方认证!”卡林·雅克义正严词:“而且有这条情报做保,您可操作和讨价还价的空间可就大多了。”
“我还可以再给您透露一条情报:对面虽然很清楚挡在他面前的人不是风暴军团的总司令安森·巴赫,但具体是哪位指挥官,他一无所知。”
“因为只要不是总司令,具体是谁对他们也无所谓吧?”阿列克谢撇撇嘴,但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所以,你也不会告诉我对面军团长的真实身份?”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阁下,您果然是真正的聪明人。”见习教士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保持一点距离,尽量不要知道关于彼此的太多情报,这样对你们双方都有好处。”
“而且像您这样的聪明人绝对明白,这样的选择对您的好处和优势要更多!”
这么说倒是没错,相较于圣战军,处于劣势方的新大陆军团更冒不起暴露情报的风险…阿列克谢阴沉着脸,目光复杂的打量着眼前的见习教士。
“更重要的是,这笔生意相比较对面,绝对是您这边获利更大…博雷军团的核心是勒文特家族,一旦核心被毁,即便博雷·勒文特能活着逃走,整个军团也再难组织起有效的战斗力,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维持现状,更有可能被其他军团长们瓜分掉,留下一个空有其名的头衔不至于让教廷下不来台,勒文特家族颜面尽失。”
“更何况有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在,博雷·勒文特的下场恐怕不会有多少体面的…不谈两人在扬帆城时的矛盾,弗朗茨与勒文特家族原本关系就不怎么样,有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博雷军团长因为某些‘意外’不幸离世,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所以这家伙连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的事情都知道…阿列克谢嘴角抽搐了下,愈发觉得事情应该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乍一看,似乎的确对自己很有利…安森·巴赫大人的援军不知道何时能够抵达,眼前近万的博雷军团却急于攻克捕奴港撤退,之后的战斗必然随着对方时间紧迫,物资告罄而愈发紧迫。
如果能趁现在和对面谈好条件,哪怕是放对方离开自己似乎也并不吃亏。
但无论如何私自决定,故意放走敌人,怎么看都是绝对违背军令的行为,甚至有可能破坏总司令的计划,导致对圣战军的歼灭战斗因为自己而功亏一篑。
所以…怎么选?
阿列克谢的脑海中蹦出了诺顿·克罗赛尔的身影,这个看起来特别老实的家伙却比普通人多一万个心眼,而且还是什么真理会的成员,随时随地掌握着一大堆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情…嗯,真理会?
这家伙怎么那么喜欢纠结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需要犹豫吗,怎么看都是你血赚啊!难道还真打算和对面死磕,能不能打赢姑且不论,难道你还准备亲手断了自己亲戚的活路不成?
面不改色的卡林·雅克在心底疯狂吐槽,要不是为了真理会外加自己的小命,他才不愿意给安森·巴赫帮这个忙!
“这就是您全部要说的?”
阿列克谢冷哼一声,目光不屑道:“听您的口吻,似乎是认定了我们无法挡住博雷军团,捕奴港注定要失守了一样。”
“如果令您有这种想法,还请接受在下最最真挚的歉意,因为这绝对不是我要促成这笔生意的真正意图!”见习教士立刻抢断道:
“相反,我是绝对站在您…不,更准确的说是新世界这一边的!”
“新世界?”
“没错,如果想要让这场战争有一个体面的收场,就必须是由新世界击败教廷才可以办到,而且是堂堂正正,让所有人都亲眼看仔细,光明正大的击败!”
几乎每说一句话,卡林·雅克就将自己的声调提高一分:“但双方实力上的差距也是不争的事实,这点谁也不能否认。”
“所以想要击败教廷的方法就只剩下一条,也是安森·巴赫,路德维希·弗朗茨,路易·贝尔纳…所有正在为新世界独立而奋斗的人都正在努力做的事情——将教廷彻底孤立!”
“整个圣战军看似规模浩大,实则真正忠于教廷,甚至被迫或主动愿意为教廷利益而战的人,寥寥无几,剩下的全部都是被强迫,或贪图利益才加入的这一点您应该也很清楚;将他们全部拉拢到新世界的阵营当中,我们才有胜算。”
深深吸了口气,见习教士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拯救苍生的正义感当中,眼神中甚至闪烁着些许晶莹的光泽:
“作为一名侍奉秩序之环的教士,一个克洛维人,我非常能理解您不愿意眼睁睁放敌人离开,这种行为对军人而言无异于耻辱;但为了最终的胜利,为了整个新世界的自由与独立,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舍弃些许无谓的自尊。”
“这同样是战争的一部分,但并不是对敌人,而是我们自己…以及那颗骄傲的心!”
慷慨激昂的话语,在冷冰冰的堡垒与堑壕内回荡,让蜷缩在外面的士兵们也忍不住扭过头,朝这边看过来。
阿列克谢沉默了几秒钟,微微眯起眼睛,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骄傲与尊严,自由与独立之间的舍得。
被自己即兴演说水平骄傲坏了的见习教士,嘴角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
“……鬼扯。”
嗯?
笑容瞬间僵硬的是卡林·雅克,不可思议的看向冷笑的阿列克谢。
“我不知道您刚刚那些言论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但您好像搞错了一件事——这是一笔生意。”第二步兵团长摇了摇头,表情很是不屑:“既然是生意,那就要有赚有赔,而且还得有诚意才行。”
“别人我不管,但风暴军团…必须是赚的那个,而且要大赚特赚!”
要大赚特赚,还得对面有诚意…强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卡林·雅克勉强挤出些许笑容:
“那…请问对面要怎么做,才算是有诚意?”
………………………………
“什么,博雷军团也要参与对勒文特家族私兵的围剿,而且要充当主力?!”
帕威尔一脸震惊:“对面的克洛维人真是这么说的,他们是完全对博雷军团的情况一无所知,觉得这么做很容易么?!”
“千真万确!”
气喘吁吁跑回来的见习教士点点头,还得硬着头皮帮对面把话圆回来:“对面说他们实在是不能相信我们的建议是真的,所以如果您不肯亲自动手的话,他们只会把这当成是圣战军故意设下的圈套。”
“圈套?!他们觉得让两千多勒文特私兵主动送死是圈套,我……?!”
帕威尔脸颊剧烈的扭曲,这到底是什么内心阴暗的无耻败类,才能联想出这种可能性来?!
不过…认真思考下,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毕竟双方是纯粹的敌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一般人遇到了的确是会产生些许怀疑的。
在生存压力面前不得不低头的帕威尔微微颔首,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这件事让我想想,不过还是要多问一句:这应该是对面唯一的要求吧?”
“呃…这个嘛……”
伴随着见习教士那尴尬到极点的模样,脸颊扭曲的帕威尔直接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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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勒文特覆灭
捕奴港,凌晨。
隆隆的炮火声打断了破晓前的死寂,在大地上绽放出一连长串的金红色花火,大地开始微微震动。
爆炸火光的照耀下,博雷军团的勒文特主力再度被集结集结起来,踩着覆盖式炮击的炸点向捕奴港阵地发起突击;影影绰绰的身影响起数以千计的军靴敲打地面的声响,犹如雷霆闪现前的征兆。
他们在白天的突袭因为对射击军的误判而功亏一篑,帕威尔不仅没有因此责怪,反而很是大度的表示也有自己的责任,并且希望他们可以再接再厉,趁着凌晨时分敌人最虚弱,最没有战斗力的时间发动一次突袭,为军团“打开局面”。
凌晨时分确实是偷袭的大好时机,这个时间绝大部分人都还在休息,即便立刻醒来仓促应战,疲倦加上没有吃饭导致的体能衰弱,战斗力也要大打折扣,意志力也远远不如。
但问题在于敌人是这个情况,博雷军团自己也是一样…而且因为缺乏补给和后勤得不到良好的休整,缺吃少喝还在露天野营,肯定比对面更痛苦。
换成平时这种“大聪明”一样的临时起意,肯定会遭到军官到士兵的无情拒绝;但刚刚经历过一场惨败,加之急需尽快突围拿下捕奴港,哪怕并没有准备,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两千多勒文特家族的私兵们胆战心惊的出发,摸进了捕奴港守军的阵地,原本以为肯定会遭遇敌人猛烈抵抗,至少也会挨几轮排枪的他们,竟然只发现了区区一二百名守军,并且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在轻轻松松一轮冲锋就击溃,或者说驱逐了对面的守军之后,眼看着占领了大片阵地的军队指挥官心虚的没有立刻下令追击,十分谨慎的向后方汇报战况,并表示可能是敌人的陷阱。
如此怯懦的想法,立刻就遭到了帕威尔的严厉批评,但同时也大大夸奖了勒文特私兵们的英勇,并表示自己立刻下令增援,向异教徒守军发起全面攻势。
得到了上司的担保,哪怕再怎么怀疑有问题的勒文特骑士们也不敢怠慢,继续指挥军队进攻;白天还曾经无比难缠的对手此刻仿佛都变成了纸糊的,每一条战线都是触之即溃,步枪,军旗,帽子鞋…各种辎重装备扔得到处都是,完全字面意义上的丢盔弃甲。
短短不到十五分钟,鏖战了整整一个白天都没能拿下的第二道防线就被突破,距离第三道防线也只剩一步之遥,而在其后就是守军的指挥部和辎重营地,被击穿了所有防线的守军要么溃散,要么就只能撤退到无险可守的捕奴港。
一旦如此,等于捕奴港已经成为博雷军团的囊中之物。
这下不要说别人,就连勒文特骑士们自己也觉得撞了大运,加上帕威尔的确开始了全军动员…如果已经尽在眼前的战功被非勒文特派系的军队抢走,那还了得?!
于是原本还拖拖拉拉的勒文特私兵们立刻加紧了攻势,甚至开始分兵多路,在没有完全占领第二道防线的前提下,同时从四个方向对第三道防线展开进攻。
一时间枪炮的轰鸣,士兵的冲杀声在漆黑的阵地上反复回荡;“猝不及防”的捕奴港守军尽管拼死抵抗,但还是掩盖不了防线已经摇摇欲坠的现实;仿佛只要勒文特家族稍微再加把力,就能撕穿整个阵地。
“…右翼阵地两处交通壕遭遇猛攻,敌人兵力约在千人上下,外围一处堡垒已经被攻陷!”
“…中央阵地刚刚击溃敌人一轮突袭,对面似乎准备越过堑壕偷袭,但但在经过栅栏时被我方散兵发觉,双方正展开激战,情势对我方略显不利!”
“…敌军炮兵命中了我方一处堑壕掩蔽处,索性并未造成任何伤亡,但堑壕通道被土石堵塞无法正常通行,需要尽快组织清理!”
“…第二步兵营已经击溃敌人突击,马可斯连长请求下达反攻命令,夺回部分被占领的第二道防线,制造突出部避免敌人快速完成集结反攻,还请尽快批准!”
“…捕奴港民兵的营地遭到敌人袭击,一個连已经被完全击溃,损失惨重,议员派人前来询问情况,阵地是否即将失守,要不要尽快撤退到城镇里?”
……乱糟糟的叫嚷声中,一条又一条情报准确无误的传达到阿列克谢·杜卡斯基的耳朵里,往日里最热衷亲自上阵的他现在却稳稳的坐在大后方,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从得到的信息判断,对面进攻的主力是勒文特家族的私兵,这说明至少到目前为止,那个博雷军团的二五仔军团长依然在履行和自己的承诺;即便他之后反悔,自己也有办法将敌人包围,击溃甚至是歼灭。
而失去了引以为主力的勒文特私兵,博雷军团的战斗力也将大打折扣,甚至变成一盘散沙…如果之前安森·巴赫总司令的情报无误,博雷军团的核心就是勒文特家族,剩余被东拼西凑来的军队根本毫无凝聚力,哪怕当场反水,作鸟兽散也不值得惊讶。
这也是绝大部分帝国大军的通病…除了赫瑞德皇帝亲自下令组织的军队,各方豪门自己拼凑出来的军队往往以某个家族为基础,辅以几个附庸,同盟“友情赞助”的小股部队,再雇佣一批技术性兵种——例如炮兵——就差不多可以派上战场送死,或者说为骑士们争夺荣誉了。
他们的军队虽然战斗力强劲,但纪律性很差,而且对跨境作战很不情愿,最多只能坚持两三个月就会嚷嚷着要撤军。
这也是为什么克洛维军队的战斗力比帝国逊色,兵力也更少,往往刚刚攻占小块领地就会被帝国迎头痛击,但只要撤回国境线以内,就不会再被帝国的优势兵力包围,甚至能偶尔集结兵力打打反攻什么的。
对于帝国大军,尤其是贵族私兵的短板,阿列克谢再清楚不过…卡林·雅克说的没错,根本用不着杀光两万人,只要歼灭勒文特家族直属的部分,整个军团就名存实亡了。
但也正因为那个行为诡异的教士居然对这些一清二楚,阿列克谢才更觉得自己必须谨慎点…具体做法就是让对面再拿出更多的诚意,比如说眼睁睁看着自己人白白送死之类的……
“马可斯传来情报,阵地左侧发现有一群敌人没有经过战壕,直接横穿防线在他们的阵地快速靠拢!”
上气不接下气的总务长冲进指挥部,趴在桌子上瞪着依然面带微笑的阿列克谢:“规模差不多有一个连,看装备应该不是勒文特家族的精锐。”
“那就不用客气了,让他们原地组织伏击,利用阵地将这个步兵连全歼,不留活口!”阿列克谢叼着烟卷,眯起的双眼望向博雷军团的炮兵阵地:
“动作要快,不能给对面的勒文特主力任何可趁之机!”
“明白!”
点头称是的总务长却并没有立刻动身离开,而是狐疑的打量着悠闲的团长:“您…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了?”
“嗯,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感觉您好像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总务长摇摇头:
“这么冷静沉稳,实在不太像是您的风格。”
“怎么可能,大概是你的错觉吧?”阿列克谢深深吐出一口烟雾,表情平淡道:
“沉着冷静,胸有成竹,永远让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我可是始终把我们的安森·巴赫总司令当做学习对象,努力效仿的。”
“你所看到的…大概就是我近期的学习成果吧。”
这一刻,迎着部下白眼的阿列克谢缓缓站起身,仿佛能看到自己伟岸的背影和无数崇拜的目光向他看齐。
而就在正面战场的捕奴港守军节节败退,圣战军即将取得胜利的关键时刻,形势一片大好的博雷军团却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混乱。
犹豫整个突袭计划都是帕威尔·杜卡斯基的临时起意,军团上下根本没有丝毫准备;最为精锐的勒文特私兵还能保持纪律尽快集结行动,剩下的大头兵们也想办到就难了。
哪怕物资所剩无几,勒文特私兵们仗着身份依然能享受到绝大部分,剩下的就只能露宿荒野,几个人分享一个半个高价从后勤手中换来的燕麦,土豆,煮成没有盐的糊糊,或者连燃料都没有只能干啃。
饿到两眼金星的士兵被长官们强拉硬拽的踹出被窝紧急集合,还想要保持纪律纯熟天方夜谭,事实也的确如此…从下达命令过后足足半个小时,也只有不到一千人完成了集合,并且一个个松松垮垮,不是弄丢了靴子,就是忘了带枪,连裤子都做不到人手一条,基本和沿路乞讨的难民相差仿佛。
就连这种连狐假虎威都难以胜任的军队,甚至已经是整个军团仅剩的“精锐”…帕威尔在沉默了半分钟之后还是下令打发让他们出发,哪怕填战壕也能给前线的勒文特私兵提供一点点增援。
但在此之后,他就再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哪怕军团的士兵们仍然拖拖拉拉,完全不服从军令,他也丝毫没有要催促的打算。
“大人,请快点下令增援吧!”
一旁的勒文特副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道:“再这么拖延下去一旦敌人反应过来,已以主力军的兵力,很容易被人数更占优势的敌人在阵地上分割包围,即便能赢得胜利,也很可能伤亡惨重啊!”
“这种事情我当然清楚,但情况您也已经看到了。”帕威尔无奈的叹了口气:“物资所剩无几,我们只能先确保主力军的供应…战士们已经饿着肚子战斗了两天,体力不支的情况下就算能投入战斗,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对了,之前派去的一千人增援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可以汇报的消息——天太黑,我这边实在是看不清楚。”
“呃、这、这个……”
勒文特副官结结巴巴,躲闪着帕威尔的目光;他刚刚得到情报说那一千人貌似已经全灭了,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说出来,否则还怎么让剩下的倒霉蛋替了勒文特家族送死?
“唉…其实就算您不说,我大概也已经有预感了;准备的那么仓促还不给任何的计划,直接将他们部署在战场上,除了被敌人轻松歼灭哪还有第二种可能?”
帕威尔叹了口气:“就算立刻让剩下的几千名战士投入战斗,恐怕死于自己人误伤的数量,都要大大超过被敌人击毙的阵亡名单。”
“可、可是……”
“当然,我也很能理解您的难处…没有主力军在的话,博雷军团的战斗力根本无法保证。”
抬手打断了勒文特副官的话,帕威尔稍稍加重了语气:“现在军团还剩下最后一个基数的炮弹,我已经命令炮兵们在十分钟后,对准敌人的第三道防线全力射击。”
“一方面多少争取点时间,另外如果能打乱敌人阵脚,说不定可以为主力军赢得突破的机会,这一口气拿下捕奴港!”
“原来如此……”
勒文特副官恍然大悟,不再做过多的纠缠,回首望向战场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覆盖炮击。
说实话,如果能不用和那些渣滓分享夺回捕奴港的战功的话,他身为勒文特家族的一份子自然也乐见其成;毕竟众所周知这支军团的核心是勒文特家族,剩下的不过都是些陪衬罢了,凭什么分享自己人流血流汗赢得的荣誉?
想到这,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淡淡的暗红色从翘起的嘴角溢出。
“呃……?!”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副官垂落目光,死死盯着胸口透出的利刃,明镜般的刀身上甚至还倒映着自己震惊无比的脸。
他微微颤抖了下,想要扭头望向身后那人的脸,却赶到一个冰冷的铁块已经顶住了后脑勺,还传来了清脆的机扩声。
更准确的说,是击锤被掰开的声响。
“砰——!”
一枪打爆了副官后颈,被喷得满脸是脑容物的帕威尔回首看向始终站在旁边的炮兵指挥官,面无表情道:
“五分钟后,对准第二道防线上的勒文特私兵齐射,直至把所有的炮弹打光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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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请降
没错,对面的克洛维人的确要求让博雷军团也参与对勒文特私兵的绞杀,但他们可没有明确说一定要是士兵们面对面的用步枪,刺刀甚至赤手空拳的打死曾经的战友…自己用火炮将这群人通通炸上天,一样符合双方的约定。
更重要的是就算对面非要他动员士兵们,他现在哪弄一群能打得过勒文特私兵的军队啊,没有那个能力知道吧!
帕威尔·杜卡斯基在博雷军团内部有一定的声望,但那仅仅是因为杜卡斯基的历史和在帝国境内——尤其是南方——的影响力,并非因为他真的带了多少军队,一个手握兵权还声望卓著的军头,那样博雷·勒文特反而不敢将临时军团长的职务交给他了。
甚至完全想法,帕威尔此次带来的军队非常少,才五百人出头,而且几乎都不是杜卡斯基家族的核心精锐…事实上这才是整个圣战军的大多数,除了几个军团长,其他哪怕是著名豪门的继承人,带来的军队也不会超过一千,大家都只是在想办法糊弄教廷和赫瑞德皇帝,
什么秩序之环的信仰,什么帝国的荣耀,和我们这些拥有自己封地甚至领国的人有什么关系;屠戮殖民地也不可能让田地里的麦穗多抽几支,铁矿、煤炭和原木也要卖到工厂才挣钱,把殖民者都杀光了难道要我们自己组织人手去挖矿,伐木吗?
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最多再伸手援助一下几个关系比较亲近,或者有利用价值的豪门,就是帕威尔·杜卡斯基唯一要做的事情。
至于“风骑士”大公勒文特家族?不熟,真的主要是不熟。
将勒文特私兵彻底剿灭,交出身上全部的武装,再想办法骗几個豪门继承人倒霉蛋变成对面克洛维人的俘虏,帕威尔就能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撤退到扬帆城,从这场该死的圣战中暂时退场了——所有的黑锅,都会被扣在那位注定完蛋的博雷·勒文特军团长大人的身上。
至于万一舰队无法及时抵达,克洛维人临时反悔之类的意外,他已经不再多想,那些事情早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除了认命也确实想不到更好的选择。
毕竟哪怕在这里击败了克洛维人,所剩无几的军队也不可能打得赢随后赶来的追兵,而“那个人”,或者说他背后的真理会,似乎真有办法让圣战军的舰队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
“但愿吧。”
望着被笼罩在黑暗中的捕奴港,低声呢喃的帕威尔用手帕擦拭掉刀身上的血迹,犹如祷告般竖在身前,只露出半张坚毅果决的面庞。
在他的身后,博雷军团炮兵炸响了破晓的雷鸣,成群的炮口喷吐着淹没一切的浓烟与火红色的霞光,在黑暗的地平线上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刀锋落下,数十道金红的轨迹在夜空中升起,画着各自不同的轨迹直奔捕奴港阵地而去。
刺耳的尖啸袭来,让阵地上还在与风暴军团苦战的勒文特私兵们面露喜色,没有丝毫迟疑的躲在原地,等待敌人的阵地被炮火狠狠蹂躏过后再趁机发动进攻,一举拿下这片让他们头疼不已的防线。
直至那光线愈发刺眼,觉察到异常的他们才终于露出了惊恐和疑惑的神色,难以置信的望向恍若白昼的星空。
无情的火雨倾泻而下,炙热的气浪与燃烧的钢铁,在大地上留下血肉狰狞的陷坑。
“轰——轰——轰——轰——!!!!”
一发又一发的炮弹犹如重锤般,反复敲砸着被烈焰灼烧的大地,把猝不及防的勒文特私兵们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完全失去了基本的秩序。
这一点也和阿列克谢修筑防线的方式有关…捕奴港周围都是没有坡度的平原,只要稍微将高度抬升一点点就能获得很好的视野,于是整个阵地都被他修成了近乎梯形的土坡,除了堑壕之外的阵地都是略带角度的倾斜面。
带来的结果就是虽然敌人的炮击很难落入堑壕杀伤守军,但对暴露在阵地斜坡上的自己人却很很容易造成误伤;而当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堑壕而是斜坡上的自己人时…火炮的命中率和杀伤效率,自然也能显著提升。
密集的火雨之下,士兵们的惨叫和爆炸的轰鸣混杂在了一起,不少人甚至在惊恐中向着第三道防线发起冲锋,但即便侥幸没有被炸成碎肉,最后也不免倒在风暴军团的乱枪之下。
“这、这群逃兵到底还有多少炮弹啊,他们真的是从稻草镇突围,逃到捕奴港来的吗?!”
望着一团团不停吞噬着血肉之躯的火光,躲在堑壕里的阿列克谢简直心惊肉跳:万一当初自己没有下定决心修筑防御工事,万一敌人真的孤注一掷,死多少人也要攻克捕奴港…被这些大礼“盛情款待”的对象,那就是自己了。
“这…这应该不仅仅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弹药,毕竟就算真的是全副武装的军队,也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的使用火炮…再多的炮弹也不够他们挥霍的。”
一旁的团总务长此时倒是出奇的冷静:“我听白天前线的士兵们说有人挨了一炮以为自己没命了,结果只是折了几根肋骨…除了真正的铅弹,对面似乎都开始把稍微打磨的石头也拿来当炮弹使用了。”
“呃…竟然是这样,我说他们的炮弹怎么多得像打不完似的……”阿列克谢喃喃自语:“石头炮弹,真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有让对面侥幸逃脱的可能……”
这一刻的他甚至不知道该担心覆盖式的炮火能否彻底歼灭勒文特私兵,以及对面的家伙究竟是真的在履行约定还是打算糊弄自己。
不过看眼前炮火的气势,就算有一部分炮弹是石头的,至少绝大部分也应该是真的吧?
掐灭了嘴角所剩无几的烟头,阿列克谢还是决定尽可能保险一点:“你去通知在后方休整的射击军尽快集合,到两翼的阵地上原地待命,只要得到信号就立刻行动,夺回第二道防线。”
哪怕对方真的打算用杀自己人的方式骗取信任,勒文特私兵的覆灭也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失去了两千多精锐和海量的炮弹,残存的博雷军团就算还想要反悔,也不可能轻易突破两道防线,击穿自己耗费无数心血修建的防御阵地。
“是!”
总务长点点头便起身离开,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团长大人究竟是哪来的自信和把握,身为下属的自己也只要执行就好了——不轻易打听同事的底细,不多问长官的计划,这在风暴军团也快变成一种传统了。
轰鸣的炮声逐渐稀疏,笼罩着整个阵地的硝烟静静的覆盖在残破的土地上,缓缓消散;阿列克谢和几个步兵连的连长小心翼翼的从堑壕下冒出头来,观察着刚刚葬送了博雷军团核心精锐的阵地:到处是冒着黑烟的弹坑,被犁过一遍又一遍的沙土烂泥。
他们默默的观察着,足足过了十分钟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直立起来的身影。
勒文特家族的私兵们…大概…应该是…已经全灭了吧?
几个从堑壕里钻出来的脑袋,几乎同时冒出了这句话。
“快看,他们来了!”
突然眯起眼睛的马可斯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叫嚷着指向黑夜里的某处。
“在哪?!”
“在…呃…北面!”
“哪个北面?!”
“就是正北…北!北!”
“我知道是北面,所以我问你哪个北面!”
“啊这……”
语塞的马可斯只能强行把望远镜塞进突然暴躁的阿列克谢手里,一群人手忙脚乱了半天,才终于在地平线上确认了金色鸢尾花军旗的位置。
数千圣战军士兵们排成十数个紧密的方阵,向阵地方向缓缓靠拢;他们的速度并不快,看上去也并不像是已经做好准备的架势,但还是让阿列克谢心头一紧。
他本人是在鹰角城之战,南部军团击溃伊瑟尔禁卫军之后加入的风暴军团——那时还是风暴团——但多少也从卡尔和法比安那里听说过总司令攻克鹰角城的起因经过,以及如何连哄带骗,让半数守军主动投诚,甚至拿自己人的脑袋当投名状的。
现在的情况和当时十分相似,区别仅在于现在的自己成了防守方,威胁利诱比自己强得多的进攻方交出投名状。
虽然几乎相同,但他还是无法保持冷静,整个人紧绷的恨不得下一秒原地爆炸,身体始终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连握住佩刀的力气都没有。
越是紧张他就越是想不通,当时情况比现在的自己更艰难的安森·巴赫总司令,那么怕死的一个人,是怎么保持冷静的?
阿列克谢想不通,但眼下的情况也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胡思乱想了…对面的圣战军已经越过被占领的第一道防线,开始向第二道防线靠拢。
不需要多余的命令,趴在堑壕里的风暴军团士兵们纷纷举枪,腰间的刺刀也挪到了最方便拔出的位置,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异常压抑的气氛下,圣战军前排的方阵忽然展开组成三排线列,踩着还在冒着烟,焦黑的泥土,继续目视前方,缓缓前进。
紧张的阿列克谢已经浑身绷紧,连呼吸都感觉无比的困难,双手甚至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冒气火焰——恨不得直接冲出去和对面厮杀,哪怕被乱枪打死也比现在轻松不少。
刺耳的军号声响起,圣战军骤然间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预备!”
命令声响起,排成线列的士兵们将步枪从肩头取下,开始有条不紊的装填弹药,闭锁枪机。
“举枪——”
犹如钢琴家挥手落下的音符,三排步枪齐刷刷的举起,漆黑的枪口瞄准了黑暗中的阵地;神经紧绷的阿列克谢用力吞咽着喉咙,微微颤抖的右手已经举过头顶。
如果对面真的不打算履行约定,如果这真是只是个圈套的话,如果……
“放——!”
“砰————!!!!”
耀眼的枪焰在阵地上亮起,卷起了浓白色的硝烟。
阿列克谢浑身一震,颤抖的右手险些落下,却在最后一秒强行控制住了。
倒下的…是圣战军的士兵。
排成整齐线列的圣战军士兵们,被自己身后依然维持着方阵队形的士兵们瞄准了脑袋,脖颈,后背…像刑场打靶一样,整整齐齐的倒下了。
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愣住了,阿列克谢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画面,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军官和士兵们的惊呼与叫喊。
而枪声仍在继续。
觉察到异常的圣战军士兵们惨叫着求饶,逃跑,反抗…但这些毫无意义,慌乱的阵型无法立刻组织还击,狭窄的阵地完全在方阵的有效射程之内,跪地投降也只能稍微降低被命中的概率……
甚至不少人在试图开火还击时还惊讶的发现,配发给自己的步枪根本就是坏的,或者干脆没有给自己弹药袋,打光了枪管里唯一一发铅弹,手里的武器甚至不如一根长矛实用。
而更多的圣战军士兵根本等不到觉察到这一点,就已经死在了战友的枪口下。
二十分钟…捕奴港守军们沉默了足足二十分钟,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博雷军团将自己的战友们射杀,屠戮殆尽,并且在战斗结束后,还默默拿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靠近补刀,确保万无一失。
下一秒,紧密的队列分开,一个举着秩序之环军旗的身影走出方阵,踩着遍地的尸骨,径直来到了第三道防线前面。
没有人开火,满脸困惑和迷茫的风暴军团士兵们,甚至忘记了要将枪口对准敌人,呆呆地愣在了原地;指挥部内的阿列克谢更是整个人完全僵住,手里的望远镜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下一秒,那身影忽然松开了手中的旗杆,任凭军旗掉在堑壕里;身后的圣战军士兵们见状,也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步枪,军帽,弹药袋…随手扔在了脚边。
“我是博雷圣战军代理军团长,荣光堡伯爵领继承人,杜卡斯基家族继承人,帕威尔·杜卡斯基!”面无表情的帕威尔沉声道:
“我以代理军团长的身份,履行此前与贵军达成的协议,交出武器,放弃抵抗……”
“正式…向贵军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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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下场
“杜卡斯基家族,您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凌晨破晓的天色下,正在给莉莎开罐头的小书记官好奇的看着突然找过来的安森,略有些不解的笑道;旁边的女孩儿已经娴熟的给三人分好了面包,还哼着小调用匕首在上面画出三个人的头像。
“怎么,难道我不该问问?”安森翻了个白眼:
“身为总司令了解一下部下们的身份背景,难道不应该?”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用力开来罐头拉环,艾伦慌慌张张的摆摆手:
“……所以您真的不知道?”
“你觉得呢?”
“好吧,那请允许您的书记官换个说法…对于阿列克谢中校您知道多少?”
“嗯……”
眉头皱紧的安森努力回忆了半分钟,直至小书记官打开了两個罐头,又拿过来刚刚烧好的开水,挤到一起的眉毛才终于松开一点点:“我只听诺顿提到过阿列克谢是从帝国逃到克洛维,冒名顶替了某个阵亡军官的身份,另外杜卡斯基…应该就是荣光堡的杜卡斯基家族吧?”
“完全正确。”小书记官微微颔首:
“荣光堡的杜卡斯基家族虽然只是伯爵,但并非帝国一般的普通豪门,家族历史甚至超过克洛维王室奥斯特利亚家族…当然,帝国基本上是个有名有姓的豪门,历史都比克洛维王室要长。”
“嗯嗯嗯……”
参谋长随意的点点头,示意小书记官快说重点。
“杜卡斯基家族…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小书记官的表情逐渐认真:“除了荣光堡伯爵这个头衔之外,历代杜卡斯基家主还拥有宫廷侯爵的爵位。”
“究其原因,就是杜卡斯基家族的先祖并非帝国,更准确的说是非帝国南方人,而是来自东方的某个氏族部落,名讳完全不可考,唯一知晓的就是他们最后投靠了龙骑士赫瑞德,后来又追随火骑士沃尔夫,成为了勃拉姆大公国的封臣。”
明白了,因为杜卡斯基家族也曾经是赫瑞德皇室的封臣,又是值得拉拢的外族,所以除了荣光堡的封地还能持有宫廷侯爵的头衔…安森微微颔首:“但这和阿列克谢逃家有什么关系?”
“因为‘火骑士杜卡斯基’家族能保住他们宫廷侯爵头衔的关键,就在于他们与沃尔夫家族之间特殊的姻亲关系。”小书记官一边说一边把罐头递给莉莎:
“具体情况我并不是特别清楚,简单的说就是沃尔夫家族曾经绝嗣过一次,而火骑士血脉之力虽然不像海骑士那么稀有,但也很难确保每一代都能觉醒。”
“勃拉姆大公国的继承法貌似非常复杂,沃尔夫家族轻易不能迎娶或者嫁给普通的小贵族,一系列问题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火骑士血脉之力断绝…但勃拉姆大公,或者勃拉姆大公的另一半,必须是火骑士。”
“所以只能是杜卡斯基家族出面,为沃尔夫家族提供一位火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安森若有所思:“可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阿列克谢非得要逃婚呢?”
“呃……”艾伦·道恩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可能是因为他不仅要嫁给沃尔夫家族指定的对象,而且还不能继续保留自己原本的姓氏吧?”
“指定的对象,所以诺顿说的悔婚就是…嗯?!”
安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骤然一僵:“等等!你、你刚刚说…嫁?!”
“没错!”小书记官怔怔的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烁着怜悯:“不仅如此,嫁过去的阿列克谢还要舍弃家族姓氏,从家族谱系中被抹除,成为沃尔夫家族的成员,但并不能将姓名列入沃尔夫的家族树。”
“作为交换,杜卡斯基家族可以继续持有宫廷侯爵的头衔,并且在勃拉姆大公国拥有仅次于沃尔夫家族的地位…嗯,影响力方面就大大不如了。”
“你等等,这个进度稍微有点快了……”
安森连忙抬手拦住了还想说下去的小书记官:“也就是说沃尔夫家族因为绝嗣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必须要倚靠杜卡斯基家族来延续和继承火骑士血脉之力,作为交换的杜卡斯基家族得到了更高的地位?”
“而这一代那个需要为家族牺牲的人,是阿列克谢?”
“据我们所知,是的。”艾伦微微颔首:“当然里面更加具体的东西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们也不是当事人,除非阿列克谢主动开口,应该也不可能为人所知。”
“事实上在经过数代联姻之后,很难说沃尔夫和杜卡斯基两大家族谁身上拥有更多“火骑士沃尔夫”的血脉,特别是在沃尔夫家族主家曾经绝嗣过一次之后,说不定杜卡斯基家族还要更多;但多年的惯性加上宫廷侯爵的特殊地位,已经完全扭曲了杜卡斯基家族的继承谱系,全力以赴培养火骑士的天赋者,只求成为沃尔夫家族的祭品……”
安森对这一点多少能够理解,因为他身边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区别仅仅是卢恩家族为了更高层次的进化,杜卡斯基家族则是头衔。
阿列克谢不想变成这种扭曲的祭品,所以选择了逃往,但并没有改名换姓,说明他依然很在意自己的家族…逃离,并非背叛。
也正因为这一点,在诺顿·克罗赛尔主动来找自己的时候,安森才会答应他的请求,用一个谁都可以完成的任务调走阿列克谢,避免骨肉相残。
“唉,那如果这么说的话,现在的阿列克谢岂不是很危险!”一旁的女孩儿忽然惊醒道:“博雷军团残部的主力正在猛攻捕奴港,万一杜卡斯基家族的人也在里面的话……”
“没关系的,不用太为他担心。”安森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下莉莎的小脑袋:
“捕奴港的确是易守难攻不错,但也不至于短短几天时间就会沦陷的地步;且不说弹尽粮绝的博雷军团残部还能有多少战力,情报无误的话,阿列克谢已经在城镇外围修建好了有足足四道防线的阵地,坚持三四天还是办得到的。”
“算算时间到今天也顶多两天,我们和诺顿他们最迟明天上午就能抵达捕奴港,与阿列克谢他们合围博雷军团——就算杜卡斯基家族的人也在里面,我们也有是办法避免他们和阿列克谢发生矛盾。”
安森对这一点相当有自信,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既然博雷·勒文特根本不在军团残部内,那完全可以和剩下的人谈判,比如用勒文特家族的残部做交换,允许剩下的人“夺回”捕奴港然后撤退到扬帆城,得到情报的路德维希·弗朗茨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彻底摧毁掉勒文特家族在圣战军内的势力。
“呃……”话音未落,一旁的小书记官突然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关于捕奴港的情况,可能没办法像您希望的那样预期发展了……”
嗯?
安森面色一变,和女孩儿同时望向尴尬的艾伦·道恩:“怎么回事?”
用力抿着嘴唇的小书记官低下头,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笺递了过来:“这、这是刚刚诺顿·克罗赛尔中校派骠骑兵紧急送来的消息,我原本是想等用完早餐再给您的。”
“上面说捕奴港之战已经结束…阿列克谢中校和圣战军的代理军团长帕威尔·杜卡斯基联手,将勒文特家族最后的残部…全歼了!”
“……什么?!”
………………………………
目瞪口呆的帕威尔愣在了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狼狈到极点,脸色也难看到极点的熟悉身影,整个人仿佛是石化了似的。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捕奴港守军们也有类似的同感,一个个长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步枪从手中滑落,砸在了脚背上也浑然不觉,努力回忆着刚刚对面那个自称代理军团长的家伙自称的名号——更准确的说,是姓氏。
杜卡斯基?
他、他说他姓…杜卡斯基?
那不是、等等等等等等……
士兵们一脸茫然,阿列克谢则是手足无措,紧握着刀柄的右手不自觉的松开,空荡荡的脑海似乎什么都忘记了,又好像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鬼鬼祟祟的教士拍着胸脯说,这是什么对自己有利的大生意,他肯定早就计划好的!
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阿列克谢长长吐了口气让自己恢复冷静,迈步走出了堑壕。
后排的几个连长和总务长还想跟上,直接被他伸手拦了下来,直接目送他的背影,一动也不敢动。
“风暴军团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杜卡斯基!”阿列克谢凝视着帕威尔,强作镇定的声音微微还能听到些许颤抖:
“我以捕奴港守军最高军事长官的身份,接受贵军的投降!”
帕威尔愣住了,微微挑起的眉头流露出些许的不满。
眼角余光瞥向对面全副武装的守军,还有身后已经解除了武装的士兵,他迅速掩饰了这份小小的情绪,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自己的佩刀解下,双手递上。
但面无表情的阿列克谢并没有接过,依然在冷冷的看着他。
“阿列克谢……”
“仅仅只有您自己一人的佩刀,好像还不够吧,代理军团长阁下?”
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第二步兵团长直接抢断道:“既然勒文特家族已经被剿灭,博雷·勒文特本人失踪,仅凭您自己的身份,好像已经不足以代表眼前的圣战军了。”
“这…没有这样的事情!”
帕威尔先是一愣,紧接着陪笑道:“误会,阁下真的是误会了,我正是因为得到了整个圣战军上下所有人的授权,在所有人都反感勒文特家族目空自大,博雷·勒文特独断专行的情况下,才决意向贵方投诚的。”
“投降这种事情,由我一人承担就够了,不用再过问其他人。”
“哦,是吗?”阿列克谢面无表情:
“得到了所有人授权,那就是说无论我要求您什么,您可以代表他们赞同和反对,是这个意思吗?”
“这…话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
“那我现在要求您让全军团所有贵族和领军者统统站出来,以各自的身份向我军投降,您可以帮这个忙吗?”
“我…阁下还请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这就过分了?”阿列克谢忽然抬起右手:“马可斯!”
“在!”
“你从现在开始倒数三十,如果我没有喊停的话立刻开火,给埋伏在阵地两侧的射击军发信号,让他们立刻动手!”
“是!”
话音落下,嘹亮的倒数声在阵地上响起;缓缓放下手的阿列克谢依然死死盯着帕威尔的脸,毫不掩饰自己挑衅的意图:
“这…才叫过分,懂了吗?”
帕威尔顿时面色一沉,微微眯起的双眼恨不得将阿列克谢烧成灰烬——虽然他并做不到。
甚至刚好相反,觉醒了血脉之力的阿列克谢却能轻易的将自己变成人肉火炬;作为他的兄长,自己的亲弟弟实力如何帕威尔再清楚不过,否则也不可能把他……
“自己一个人顶下骂名和责任,换取军团里所有贵族默许你得到圣战军的实际指挥权,还顺便卖了一个好大的人情,假装牺牲实则占尽便宜。”阿列克谢冷笑了一声:
“帕威尔·杜卡斯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这种把戏我小时候就见你用过无数次了,对别人或许有用,对我…嗯……令人作呕。”
“阿列克谢,别这样。”帕威尔终于忍不住道: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成了新世界异教徒的军官,但你认真听我说,这些贵族对杜卡斯基家族真的很重要!只要卖他们一个人情,我们家族说不定就能……”
话音戛然而止。
“别你们我们的,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样。”将燃起火光的手指瞄准帕威尔那满是冷汗的面庞,阿列克谢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俘虏;伱要做的事情,是乖乖的去说服那些贵族们交出佩刀,主动承认投降。”
“否则…我就让你知道令我作呕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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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想通了
铅云密布,冷雨洒地。
待到破晓黎明,被战火蹂躏的捕奴港终究没能等来破晓的晨曦,掺杂着灰尘的雨水肆意奚落着互相杀戮的攻守双方,打击他们的心情。
败者愈发绝望,胜者毫无喜悦。
但无论如何,连日的硝烟战火终于在这一阵雨下彻底熄灭,本就破破烂烂的阵地泥坑和堑壕变成了一片泽国,浸泡着成百上千的炮弹,也浸泡着彼此阵亡的尸体。
当卡尔·贝恩和诺顿·克罗赛尔等人率领援军抵达的时候,却发现留给他们的任务只剩下打扫被雨水浸泡成沼泽的战场,以及管理差不多是自己人数两三倍的战俘们,默默等待后续主力军和圣战军舰队抵达。
明明是为了救人才急匆匆的赶过来,最后却被安排收拾垃圾的工作,几个步兵团战士的心情可想而知,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他们的补给也消耗的所剩无几,而且长途奔袭后的体能也无法支撑他们折返回去,争夺击毙博雷·勒文特的战功了。
“…俘虏士兵七千八百二十二人,其中轻伤三千一百八十八人,重伤四百二十一人,军官一百二十三人,身份较高者五十三人,天赋者六十七人;缴获托马、战马四百一十八匹,三磅炮十门,八磅炮五门,六磅骑兵炮五门,辎重车……”
站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小书记官捧着匆匆准备好的登记册快速汇报着刚刚递交上来的战果,平稳的语调中散发着某种让人深感压抑沉重的魔力,一遍一遍摧残在场俘虏们的内心。
倾听着那些让在场人痛不欲生的话语,帕威尔·杜卡斯基的表情却是无比的麻木,布满血丝的双眼甚至还有观察坐在自己面前,自称是“安森·巴赫”,被教廷和裁决骑士团列为“必须擒拿”嫌犯的余地。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实际年龄应该更小,没有蓄须,穿着整洁而修身的红黑色军装和灰色军大衣,像四十岁中年人一样抽着楠木烟斗,像书记官一样熟练的在白纸上起草着无比公正的协议,像一位真正的司令官那样倾听着部下汇报工作,像实力强劲的天赋者那样,旁若无人的面对几十名手脚自由,随时可以冲上来将他包围的骑士俘虏。
种种形象杂糅在一起,汇聚成了眼前的身影——仅凭一万两千人击溃,甚至歼灭了两万圣战军,甚至疑似反杀了裁决骑士团的克洛维人。
又过了一分钟,小书记官那让在场众人痛不欲生的汇报终于停止,抽着烟斗的安森也同时停笔,将协议单手推到他面前:“好了,只要签下这份协议,您和您的部下们就自由了,代理军团长帕威尔·杜卡斯基阁下。”
纤细白皙的双手接过协议,帕威尔打量了一眼这份字迹工整,散发着好闻油墨味的羊皮纸,以及上面种种“合情合理”的要求:博雷圣战军不得再继续与自由邦联敌对,以杜卡斯基家族为首的几十个帝国豪门要向邦联缴纳符合身份的赎金,默许部分邦联的情报人员以圣战军士兵们的身份撤回扬帆城,并且要予以保护……
如果不答应或反悔,那么自由邦联有权利曝光他们陷害勒文特家族,出卖自己人和敌人合作的真相,而且是人赃并获,人证物证具在的那种。
安森只差明说这就是打劫,而且懒得装,完全不掩饰的那种。
但随便扫了几眼的帕威尔却并未太过在意,他将协议放在了桌上,神色坦然的又主动拿起了签字的笔,在协议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尊敬的安森·巴赫总司令,我有个小小的问题想要向您请教。”
默默放下手中签字的笔,帕威尔指了指桌上的这份协议:“我不清楚您是怎么想的,但从这份文件的内容上看,您似乎对战胜圣战军很有信心。”
“是,我不否认您这次辉煌的胜利,也很敬佩您此前在扬帆城,黑礁港和灰鸽堡的果断…但这一切的辉煌和果断,都无法掩饰我们彼此双方巨大的差距。”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您这份近乎盲目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自信?”
安森吐了口烟雾,抬头看向帕威尔:“这就是您唯一想知道的?”
“没错。”帕威尔微微颔首,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换成是我…不,应当是换成任何人面对与您相同的情况,早就应该绝望了,但在您眼里,彷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掌握之内…实在太令我好奇了。”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问题,如果您不愿说的话也无妨,该履行的协议我还是会做的,请不要将我的话当成什么条件。”
帕威尔的语气十分恳切,温文尔雅的表情甚至比曾经的路易更像一名骑士,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阿列克谢身上从未有过的,良好教育与环境共同培养出的贵族气息。
但安森的表情却严肃了起来,不自觉的微微眯起双眼。
对方看似只是想要随口问问,实际却是在盘问自己的底牌,想要真正了解自由邦联,或者说风暴军团真正和教廷硬碰硬的屏障是什么。
而一个被俘虏,甚至已经明确背叛过自己人的俘虏突然要问这个,那绝对不会是因为所谓的“好奇”,只可能是更加真实的原因:他想反叛!
如果是普通人,安森或许可以不在意,但对方是杜卡斯基家族的继承人,甚至还包括了一堆大大小小,几十个帝国南方的豪门。
此前他们可都是支持皇帝和教廷圣战的中坚力量,尤其以勒文特家族为最;现在南方豪门要集体抛弃勒文特反叛,如果成功,帝国境内反战和主战的势力将彻底逆转,有着将教廷和帝国皇室彻底架空的可能性!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是虚晃一枪的可能…因此安森必须谨慎,哪怕是真的,他也要考虑以对方的心理承受水平,自己应该透露多少。
可在帕威尔眼中,情况却是完全相反。
原本他是想以此试探对方的底细,进而判断对方究竟有没有继续合作的价值;对方却始终保持沉默,眼神中彷佛还隐隐透着几分不屑,对自己的“诚意”没有丝毫兴趣。
这让帕威尔感到意思惶恐:杜卡斯基家族虽然不是七大骑士那样的豪门,在帝国南方和皇室也是相当有分量的存在,身为自由邦联实际统治者的他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既然如此,对方的不屑就只能解释为有更高层次的势力已经站在他的一方,难道说…有关艾德兰和克洛维,还有瀚土的传闻都是真的?
有可能,很有可能!
如此一来事情就明朗了:看似是新旧世界大战,实际却是帝国与教廷和大半个秩序世界之间的斗争,殖民地也好克洛维叛乱也好,不过是被那些人推到台前的代表。
而已经背叛了勒文特家族的自己,等于已经自绝于教廷和皇室阵营,现在却还假惺惺的要试探对方,殊不知在人家眼里,自己简直就是狂妄和主动寻死的典型……
帕威尔越想越害怕,原本还尚且从容不迫的姿态逐渐无法维持,以至于安森根本没有开启“异能”,也觉查到他身上的异样:
“帕威尔阁下,您还好吧?”
“啊…啊!我、我很好,很好!”被嘘寒问暖的帕威尔勐地惊醒,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讨好的神情:“请、请问有什么事?!”
什么事?安森愣了一下,然后轻笑道:“刚刚您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们……”
“啊…啊那件事啊,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并不是真的特别想知道!”
帕威尔赶紧慌忙摆手,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讨好的神色:“让您多虑实在是深感抱歉,放心,我自己已经想通了!”
“呃……”安森挑了下眉毛:“想通了?”
“确实想通了!”
帕威尔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他缓缓站起身,用一种十分警惕的表情瞥了眼身后的俘虏们,小心翼翼的靠近到安森面前,拼命压低嗓音:
“还请您不要有过多的顾虑,只要阿列克谢还在您这里一天,杜卡斯基家族就永远是自由邦联获取独立最坚定的支持者,没有之一!”
安森·巴赫:“……?”
…………………………………………
烂泥坑似的阵地上,放下武器投降的圣战军俘虏们正被集结起来,分批送往捕奴港关押看守。
说是关押,实际上既没有负责看管他们的狱卒,也没有可以供那么多人住的监狱;依然是圣战军的军官在看管圣战军的士兵,将他们集中安置在捕奴港,仅仅是因为人数太多这样方便管理,外加提供补给而已。
而圣战军士兵们对这一点也很清楚,拿着刚刚煮熟的土豆和两个人分着吃的腌鱼,早已饥肠辘辘的他们表现得无比配合,极少数心有不甘或者被秩序之环教义影响的圣战士们,会在第一时间被自己人管教——轻则伤残,重则丧命。
饥餐露宿数日,又亲手射杀了自己人的他们只要能获得食物和活下去的承诺,根本不在乎多杀死几个自己人。
将这些人安置在城镇里,阿列克谢并没有在捕奴港多待,一个人跑到了海边,眺望远处的海平线,静静地抽着烟。
“为什么不回阵地?”
“啊?”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阿列克谢下意识的从怀里掏出烟盒递过去,却被诺顿拦了下来,还一把抢走了他嘴角的烟头,直接丢进了海里。
“喂,你这是要干……”
“回答我的问题!”
诺顿面无表情的盯着气急败坏的阿列克谢,眼睛一眨也不眨:“堂堂捕奴港之战最大的功臣,擒获数千圣战军俘虏,却自己跑到这种地方…你想干什么?”
“功臣,哼……”阿列克谢自嘲的笑了笑:“你说的是被自己人骗的团团转的功臣,还是被你们真理会骗的团团转的功臣?”
“但你挡住了上万圣战军,阵地也没有被击溃!”
望着自己的好友,诺顿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是我们在稻草镇没能做到的事情,你做到了。”
“那是因为当时你们面对的是两万博雷军团,而我打的却是稀稀拉拉,辎重装备全无,炮弹都是石头的溃兵!”阿列克谢强调道:
“不要说我,这战换成风暴军团任何一个步兵团结果都不会有区别!我只不过是运气特别好,上了你们的当误打误撞的!”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两个都是!”
满腹牢骚的阿列克谢,脸上露出了难以描述的厌恶表情。
诺顿哑然失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通常与真理会合作过的人,似乎都对这个组织难有什么好感——哪怕双方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明明每次找到的都是利益相关的一方,也总是在尽可能的确保对方最终能够获利,为什么总是无法好好相处,让对方留下好印象呢?
诺顿不明白,但如果能重新再来,他肯定会争取换下阿列克谢…虽然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
“更何况,就算是捕奴港之战的功臣又怎样,最大的功劳肯定是击毙和擒获博雷·勒文特。”阿列克谢话锋一转,像是羡慕嫉妒恨似的瞥了眼诺顿:“你为了赶来支援,把战功让给利欧,心里也肯定会不甘吧?”
“怎么会!”
诺顿哑然失笑,并不在意的摇摇头:“当时的情况就算我留下来,也只是继续做无用功而已。”
“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是真的。”
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诺顿用一副打赌的口吻道:“你信不信,就算等捕奴港这边的事情结束,利欧他们也不可能生擒或击毙博雷·勒文特。”
话音未落,忽然意识到什么的他顿时警觉了起来:“等等!你是不是已经收到什么消息了?”
阿列克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嘴角开始不受控制的上扬,同时右手缓缓抬起,指向诺顿身后。
难以置信的诺顿回首望去,只见总参谋长正急匆匆的朝这边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大喊着:“你们两个,还在那愣着干什么呢?!”
“利欧的第四步兵团成功阻击敌军,博雷·勒文特已经被乱枪打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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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大抵确实是死了
虽然乍一听很是不可思议,但到了利欧口中整件事的过程倒是相当的简单明了,甚至有些过分简单了。
最初利欧和撤退增援的诺顿几人想的一样,认为继续封锁和追击是纯粹的无用功——敌人对他们的位置和动向很了解,也已经完全熟悉了周围的地形,机动性更是能抢在他们得到情报,向目标点出发前就将风暴军团远远甩开,直至下一次暴露,然后循环往复……
于是表面还在坚持,实则已经放弃第四步兵团长干脆趁着诺顿他们向西增援的机会,集结手下的一千多人,向东前往盐石城暂时驻扎——追也追不上你,那我蹲守总行了吧?
作为东部五个殖民地最偏僻,最贫瘠而且绝对没有之一的殖民地,盐石城已经穷到了某种“境界”:它诞生的原因和捕奴港,枯林村基本相同,唯一的区别那就是这里更偏,更穷。
一个殖民地能有多惨?惨到不仅无法自给自足,还要靠外界支援才能勉强维持下去——别误会,不是本土也不是其它殖民地,而是土着民。
虽然本地殖民者都是身无分文,被流放的倒霉蛋,但至少不是一无所有的倒霉蛋;衣服,食物,工具…哪怕北海三国的领主们根本不指望这群殖民者能活过第一个冬天,但也不会真的让他们空着手来到这里,多少是要挖挖矿,种种地,放放牧,砍砍树…继续被压榨剩余价值的。
于是他们就利用这点本地绝对无法生产的布料和铁器,向几个同样穷得荡气回肠的土着民部落交换食物和作物种子,直至他们发现了另外一种更合适的硬通货:祭品。
土着民部落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向他们所信仰的邪神献祭,献祭就需要祭品,而这些并不比殖民者强多少的小部落很难安全稳定的弄到合适的,但殖民者却可以利用和周围其它殖民地的关系买到被抓来的兽奴,再反手卖给本地的小部落。
当然,能被他们买下来的兽奴基本也是被其它殖民地挑剩下的残次品,要么有疾病伤残干不了活,要么上了岁数胡子都花白了经不起折腾;不过反正祭品又不需要干活,倒是字面意义上的物尽其用了。
这样靠着出卖老弱病残兽奴,全指望土着民救济的殖民地贫穷程度可想而知;加上已经被博雷·勒文特烧杀劫掠过一次,残破程度那就更不用说了。
眼看着比棚户区相差彷佛的是城镇,利欧干脆在城镇外挑选了一处高地驻扎,只派半个营的兵力留守城内,他的想法也很简单:我都在这里住下了,你总不至于还会主动找上门吧?
既然无法抓住敌人,那就干脆把口子堵住,这样博雷·勒文特就只能在盐石城和捕奴港之间转悠;只要他们劫掠不到足够的物资就只能和自己的主力军赶去汇合,这样就必然会撞上增援捕奴港的诺顿·克罗赛尔他们。
这样自己虽然没能完成任务,但也算间接的包围了博雷·勒文特让他无处可逃,顺便还保护了一处殖民地的安危——“大聪明”利欧对自己的计划得意极了。
想法很好,计划也不错,但他忽略了一个小小的问题:风暴军团这一连串的行动,在博雷·勒文特眼里究竟是个什么画风?
一直在四处逃窜,劫掠殖民地外加躲避风暴军团的博雷·勒文特当然不可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清楚原本漫山遍野的包围网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数以千计的追兵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博雷·勒文特的脑海中冒出两种可能:这是个陷阱,或者这不是个陷阱——如果不是,对方这么急迫的扔下自己撤军,只能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捕奴港很可能沦陷了!
这对博雷军团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但对博雷·勒文特自己却是个惊天噩耗:敌人是从东线赶往的捕奴港,意味着如果他立刻赶往捕奴港和军团汇合,首先就会撞上风暴军团的主力。
凭借手头仅剩的几百人精锐,突围或许不难,但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伤亡——最重要的,是身为军团长的自己无法百分百保证安全。
不能汇合又无法突围,博雷·勒文特当然只能向更安全的方向转移,同时也不敢再一个殖民地停留太久,毕竟他也不敢确定这会不会是风暴军团布置的陷阱。
数百人的队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强行穿越某些危险地区当然并无不可,但不可能长期脱离水源和能提供补给的聚落——而整个新世界东部,能够提供补给的区域十分的有限。
一番权衡之后,博雷·勒文特的计划是绕道避开捕奴港,抵达一个尽可能偏僻的殖民地渔村,从那里弄几条船先前往北海三国,再绕道返回扬帆城——如果已经成功夺回捕奴港,再在那里停留。
盐石城作为东部最后一个殖民地,就成了他的必经之路。
到此为止,博雷·勒文特依旧保持了高度谨慎,还未抵达就已经发现了利欧布置在高地的军营,果断决定趁着夜色悄悄进入城镇休整,不作任何停留尽快撤离,立刻南下前往周围最近的海岸线,寻找脱身的机会。
但他万万没想到利欧不仅在城外驻扎,城内也有第四步兵团的驻军——因为根本没想到敌人真的会找上门,士兵们根本没做任何防御设施,直接睡在了破破烂烂的窝棚里。
而悄悄入驻的博雷·勒文特等人害怕被察觉,也就没有修建扎营时的临时工事,选择直接入驻;于是半夜醒来的风暴军团士兵们惊奇的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几个陌生的人脸……
当人在城外的利欧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盐石城已经不知道是被圣战军还是风暴军团的士兵不小心点燃,熊熊燃烧的火光点亮了整个城镇,没等到城外如何,城内的两支军队就先先惊恐的相互厮杀,甚至是自相残杀了起来。
因为事发突然加上还是半夜,谁也看不清是谁的双方默契的优先选择了自保——风暴军团士兵因为驻扎了很多天,已经对彼此的位置和临近的战友相当熟悉;毫无准备还被吓了一跳的圣战军战士们可就惨了,只要有人冲上来就不分敌友的胡乱反击。
这其中唯一的例外就是圣战军中的勒文特骑士们…这些人虽然水平有高有低,但基本都是天赋者,再加上因为有血缘关系相互熟识,在迅速集结完毕又意识到局面彻底失控后,果断或者说明智的选择了突围,试图逃离盐石城。
靠着绝对碾压普通士兵的个人实力,他们可以说相当轻易的就逃离了已经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喊杀和惨叫声的盐石城,直至其中有人意识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军团长博雷·勒文特…好像没有和我们在一起啊?
意识到事情不妙的勒文特骑士们慌慌张张的赶紧又折返了回去,但他们转过身时,看到的却不是被火海吞没的盐石城,而是整整三排的枪口。
几乎就在盐石城化作火海的同时,驻守在高地的利欧就率领五百多人,近半的兵力匆匆忙忙向城镇方向赶了过来。
但他很清楚以眼下城内的混乱情况,自己冲进去的下场就是也被陷在里面,干脆在城外布置线列伏击从城内突围逃出来的敌军;结果万万没想到先伏击的竟然是已经突围成功又折返的勒文特骑士……
双方就在盐石城的城门外爆发了激烈的战斗;虽然第四步兵团足足出动了几百人,火力和兵力全部都是绝对的碾压,但面对全部由天赋者组成的小队仍显不足;哪怕全员都有散兵作战的经验,射击水平和夜间作战也绝对不差,但面对各种各样,出人意料的血脉之力,依然打得十分吃力。
但勒文特骑士们也很难仅靠自己突破五六百人的防线,而且还是在夜里;扔下六七具尸体之后只得分头突围;至于博雷·勒文特军团长…只能非常不讲义气的抛下了。
天色漆黑,身后的城镇仍然是一片混乱,利欧根本不敢下令追击,只能期待高地的驻守部队能够确保军营不会被对方突破。
事后证明他完全是想多了,这些突围的勒文特骑士根本没有袭击军营的想法,完全是一门心思的逃命,还在逃跑的路上被放哨的散兵们击毙了两个,剩下的完全不见踪影。
这个时候第四步兵团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迅速派兵进入城镇,火速剿灭残存的博雷军团残部,擒拿军团长博雷·勒文特。
可问题还是和之前一样:利欧并不清楚博雷军团究竟有多少人,大半夜的他也不敢保证之前折返被自己伏击的精锐究竟只是前锋还是全部,博雷·勒文特在不在城内;谁也不敢保证盐石城乱成这样,自己再带人杀进去会是什么结果。
一贯鲁莽的利欧这次也只能谨慎行事,命令军队在城外驻扎,一边灭火一边侦察情况,等到情况明了再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也就因为这一点点的谨慎,让利欧错过了生擒博雷·勒文特的战功;对他而言实属遗憾,但对博雷·勒文特那可就不只是遗憾了。
待到天色将要破晓,烈焰熄灭,利欧这才下令让军队开始向城内推进,而后从那个倒了大霉,驻手在城镇内的步兵连连长口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虽然步兵连挺过了最初的意外,但也伤亡惨重;伤亡没有统计,但他能够立刻集结起来的士兵只剩下不到六十人;按照克洛维军制,这个步兵连已经可以被视为暂时失去战斗力了;哪怕再风暴军团短暂的战斗生涯中,这种程度的伤亡也并不多见。
好消息是敌人圣战军和他们情况差不多,甚至还要更惨——除了最初突围的勒文特骑士们,彻夜奋战的步兵连长再没有看到任何成功突围的敌军,尽最大可能阻击所有的圣战军士兵,算是稍微弥补了稻草镇之战功亏一篑的遗憾。
到此为止利欧仍然没意识到他占了多大的便宜,还以为博雷·勒文特已经和那些勒文特骑士一起逃掉了,只是遗憾没想到突围成功的真的只有几十人,自己当时如果下令追击就好了。
一直等到打扫战场,清理和填埋敌我双方的尸体时,第四步兵团才终于发现了他们此战最大的收获。
刚刚看到那具千疮百孔,脸几乎都快要看不出形状的尸体时,利欧还不太敢相信,直至有被俘虏的圣战军士兵指认,才终于确认这就是博雷·勒文特的尸体。
不敢相信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负责阻击的步兵连上上下下对这个尸体根本就没印象,完全不记得见过博雷·勒文特的脸;至于为什么没见过?原因就更简单了……
………………………………………………
“什么,自己人?!”
瞪大了眼睛的卡尔·贝恩失声叫喊道:“博雷·勒文特…被自己的士兵乱枪打死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毕竟那天晚上的情况特别混乱……”利欧怔怔的点头称是,抽搐似乱动的嘴唇像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哭还是该笑:
“反正那名俘虏的原话是他和另外几个人看到有身影冲进来,还以为又是风暴军团的士兵,毫不犹豫的就开了枪。”
“他自己在开第一枪的时候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惨叫,意识到很可能是自己的军团长大人,于是果断喊停,但结果剩下的同伴们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不间断的开火,甚至还掏出了手雷,霰弹,火把……”
“当然,他的言论也不好说是不是真的,因为被我们抓住的另外几个圣战军士兵也说了类似的供词,只不过所有发现情况和试图阻止的,也都是他们自己。”
“就算进一步用刑,顺便再检查博雷·勒文特的尸体,把身上一颗颗铅弹都挖出来再轮番审讯,我也不觉得能真正弄清这件事;但有一点,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
“博雷·勒文特…他大抵确实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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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另一支援军
虽然真的难以置信,但在亲眼检查过尸体之后,安森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就是博雷·勒文特的尸体无误。
但他还是不明白,博雷可是勒文特家族派出的代表,而勒文特家族虽然与皇室敌对,但却是教廷的绝对支持者,博雷军团的两万人也是整个圣战军中少数完全站在教廷立场上的。
除此之外,路德维希军团背后是克洛维和弗朗茨家族,亚瑟军团背后是贝尔纳和帝国北方豪门,尚未抵达的来昂军团更不用说,瀚土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完全投靠教廷和帝国。
费尔南多军团是皇室的忠犬,菲勒斯军团干脆就是裁决骑士团冒名顶替,借壳上市的摆设;虽然至今没有亲眼见过,但据无信骑士团提供的情报,绝大部分都可以归入气氛组。
如此一来,教廷真正能在新世界拿得出手的大规模战力只有博雷军团,结果竟然见死不救?
这让安森相当费解,他不相信教廷能单纯到相信剩下的十几万圣战大军真的会遵从教廷的一切指示,不计代价的摧毁自由邦联。
可无论再怎么难以置信,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博雷军团全军覆没,军团长阵亡,潜伏在暗处伺机生擒自己的裁决骑士团,没有任何动作。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确保博雷军团残部顺利撤回扬帆城,将惨败的消息尽可能散播出去。
其目的并不是安森想炫耀战功——当然有也没关系——而是打击圣战军,尤其是圣战军中下层的士气,让他们意识到摧毁自由邦联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眼下已经是六月末,留给圣战军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三个月,因此帕威尔等人越早离开捕奴港越好。
对此圣战军的舰队倒也十分配合,就在捕奴港之战结束第二天傍晚抵达港口。
至于如此“恰巧”的原因嘛…明面上是此前赶往扬帆城索要物资,结果中途被正在围攻白鲸港的费尔南多军团长扣下,强征作为突破白鲸港防御的战力,刚刚好不容易成功脱身。
内里的真实原因倒简单了——全舰队从上到下,在黑礁港时就被路德维希和真理会收买,否则安森此前也不可能对博雷军团要袭击捕奴港的时间和行程了如指掌。
当然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因为整个舰队本就是被教廷和帝国雇佣来的,顶多算是又找了一个新雇主而已,而且还是个大方又干脆的雇主。
被俘虏的士兵们陆续登上舰船,码头上堆放着一箱箱帽子,靴子,皮带,军大衣之类的用品,让刚刚重获自由,潦倒狼狈的士兵们能至少看上去还勉强像样,不至于在归航之后被自己人误认为是乞丐。
除了这些,船舱和甲板上还为士兵们准备了果腹的午餐:熏香肠,乱炖鱼汤,干面包,咸牛肉,葡萄酒……基本都是水手们早就习以为常的食物。
但在已经饥肠辘辘连续作战了一周的圣战军士兵眼中,这些简直无异于奢侈到极点的大餐,穿着崭新的衣服鞋帽,就直接在甲板上大快朵颐了起来——不光士兵,哪怕那些出身豪门的骑士们也是食指大动,一边努力保留最后的矜持,一边用力吞咽着自己的口水。
对此很懂得为雇主考虑的舰队司令在船长室设宴,热情款待了诸位俊杰:瀚土葡萄酒,香草烤鸡,土豆馅饼,香煎牛肉肠,火腿薄饼,洋葱汤……
细心的船长还特地准备了成品的卷烟和上等烟丝,供骑士们随意挑选;不喜欢抽烟的也可以移步到船尾的护栏旁,看着外面的风景品尝来自金石城的咖啡,想加多少牛奶和砂糖都可以放心大胆的加。
反正这些都是路德维希出钱,记在圣战军后勤的账上,最后还有教廷报销,这种康他人之慨的机会当然是能有多大方就有多大方。
“就这么走了?”
人群拥挤的甲板上,安森一边抽着烟斗,一边将点燃的卷烟递给帕威尔:“难道不准备带走博雷·勒文特的尸体,好向你们的统帅部和勒文特家族交差吗?”
“总司令阁下真是个风趣的人。”接过烟的帕威尔苦笑一声,凝视着手中渺渺青烟的火星:“我要是把军团长的尸体带上,那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辩呢。”
“给您提一个小小的建议:不要公开博雷·勒文特的死,更不要公开盐石城之战的真相,甚至最好连提都不要再提起——勒文特家族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对象,教廷更不是,您不说,双方至少在脸面上还有挽回的余地,说了…不死不休。”
像拿着蜡烛一样把玩着卷烟,他自嘲的叹了口气:“当然,这也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如果您坚持的话,也请自便。”
“明白。”安森微微颔首,眼神瞥向不远处的捕奴港码头:“这件事我不能向您保证什么,但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究竟是公布博雷·勒文特的死来打击圣战军的士气,还是隐瞒真相避免过分树敌,他还是有一点点举棋不定,准备等等看白鲸港和红手湾的局势再做决定。
帕威尔倒是十分冷静,毕竟他也没指望靠几句话就能替安森·巴赫做决定,会提起这种事情也只是想以此示好,拉近一点双方的关系而已。
“舰队司令告诉我,船开还要再等半小时。”放下烟斗,安森扭头看向对方:“需要我把阿列克谢叫过来,让你们俩好好聊聊吗?”
“这……还是不要了吧。”
帕威尔笑得十分苦涩:“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与其说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倒是更像把他当成昂贵珍品,待价而沽的商贩,而且还是一群疯子似的商贩!”
“他还小,还无法理解火骑士血脉之力传承的责任,杜卡斯基家族的荣光,以及沃尔夫家族为这个世界付出的种种牺牲,我们不怪他,永远也不会;等他终于能理解这一切的时候,会自己主动回来的。”
我看倒不会…安森依然面带微笑:“恕我多言,阿列克谢的联姻对象是……”
“莉莉丝·沃尔夫。”帕威尔倒是没有隐瞒,表情中隐约还有那么几分遗憾:“她今年十八岁,是个单纯又胆小的好女孩儿,从小就喜欢围着阿列克谢转,自始至终都把他这个哥哥当成崇拜的对象。”
“……哥哥?”
“啊,我只是说他们两人的友谊就像亲生兄妹一样,并非真正的关系——很显然,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亲生兄妹。”帕威尔解释道:“从姓氏上也不难看出这一点,说实话如果阿列克谢姓沃尔夫,那问题反倒简单了。”
“有道理。”安森若有所思:“所以您刚才说的…从小围着他转……”
“啊,这主要是因为阿列克谢的父亲,其实也是莉莉丝的父亲。”帕威尔解释道:“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两人的母亲绝对不是同一个——阿列克谢的生母只是个普通的骑士之女,而莉莉丝的母亲则是沃尔夫家族直系后裔,血脉高贵而纯正!”
“可惜的是他们父亲英年早逝,导致原本可以不用那么着急,慢慢培养感情的事情变得仓促了许多,以至于令阿列克谢无法承受,做出了不成熟的举动…遗憾,实在是太令人遗憾了。”
安森·巴赫:“……”
而帕威尔仍然是那一本正经,彷佛还很惋惜痛心的模样:“说实话,如果不是以这种方式相遇,我甚至会恳请您帮我劝劝他,放弃那些无谓的固执和想法,尽快成为一名成熟而且负责人的家族成员,背负属于他的荣耀。”
说完,他将快要燃尽的烟头扔进大海,默默行了一礼便转身告辞,朝船舱内走去。
只留下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的安森,目不转睛的望着躲在码头上,时不时还朝这边窥探,一脸担惊受怕的阿列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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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博雷军团残部,摆在安森和风暴军团面前的问题就只剩下如何解决分散在整个东部殖民地的圣战军溃兵,以及尽快撤军救援正在被围攻的白鲸港和红手湾。
前者并不值得担心——这些溃兵除了在深山老林里变成原始人,投降和灵活就业(指抢劫)外,根本没有任何退路可选,而这三条任何一个都不会对自由邦联构成影响。
什么,当强盗会影响殖民地的治安环境?笑死,难道在他们来之前这片行业红海就是不存在的吗?
倒是新人加入还能打破原有产业生态,注入新鲜血液,开发全新赛道,虽然不一定能激发行业潜能,多少还能带来一些新风向吧。
真正需要认真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支援白鲸港和红手湾——精疲力竭的风暴军团急需休整,两个战场的情况将直接关乎下一步作战究竟能否掌握整个战争的主动权。
毕竟士兵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烧开水就能跑的机器,一场博雷军团歼灭战已经耗尽了风暴军团的体能,如果要立刻组织他们投入下一场战斗,那还不如组织集体自杀来的仁慈。
原材料新鲜,味道刺激的热食,数量充足的酒精饮料,振奋精神的烟草…三样东西都是维持士气的关键而且缺一不可;而想要确保这些就需要稳定而通畅的后勤,这些都不是眼下的捕奴港,甚至是稻草镇可以提供的,必须先将军队撤退到灰雪镇才可以。
哪怕按最低标准算,撤退的风暴军团至少也要休整一周;这意味着至少十天之内,圣战军的战线不能威胁到冰龙峡湾,甚至不能出现在长湖镇。
“关于这一点,安森·巴赫大人您可以尽管放心。”
捧着刚刚烧开的清水,卡林·雅克轻笑道:“我来这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向您转达关于白鲸港和红手湾的战况。”
“首先是红手湾战场…开展到现在,不断发动强攻的亚瑟·赫瑞德军团的确取得了一些战果,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突破路易·贝尔纳爵士的防线;以目前的局势如果平衡不被打破,再维持一个,甚至几个月都不值得奇怪。”
“至于白鲸港,嗯…我倒是很乐意聊聊您的那位法比安副司令的丰功伟绩,但貌似还是让他亲口来说更合适。”
“总而言之,两个地方现在暂时都安然无恙,对吧?”安森闻言点了点头:“至少有足够的时间让风暴军团慢慢撤退,返回灰雪镇休整?”
“呃……理论上是这样的。”
“理论?”
“马上就是七月了,留给教廷速战速决的时间只剩下三个月,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卡林·雅克解释道:“半个月前,瀚土军团就已经从北港开拔,眼下刚刚抵达纳克希尔港,将近四万人的大军随时会出现在白鲸港的海岸线上!”
“您或许认为以您和来昂·弗朗索瓦的关系,这支瀚土圣战军不仅不会把您怎样,还会像克洛维圣战军一样‘配合’您的计划?”
见习教士叹了口气:“抱歉,但我劝您还是尽早打消这个想法——因为和他们一起行动的,还有圣战军的半个统帅部——全部都在瀚土军团的舰队上!”
“和之前仅仅承担后勤作用的统帅部不同,他们来的目的就是监督,甚至亲自下场指挥圣战军作战——您与路德维希里应外合,亲密无间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接下来,整个圣战军都将是您的敌人。”
“无论瀚土还是克洛维,都很难再给予您更多的援助;教廷亲自下场监督,哪怕他们再不肯也必须到战场上与您东拼西凑的军队厮杀。”
“在这种情况下,您就需要一个新的,能够不受教廷的影响,实力却足够强劲的援军出面,替您分担数十万圣战大军的压力了。”卡林·雅克的嘴角逐渐上扬:
“碰巧,我们真理会已经为您找到了这位可敬的盟友。”
强忍着翻白眼的想法,安森扯了扯嘴角:“让我猜一下,你说的这位盟友……”
“是不是就是北海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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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北海三国
纳克希尔港,清晨
盛夏的来临,让这座港湾城市的清晨也比昨日更提前了几分,但将晨曦洒遍整个港口的太阳也不能改变此时才刚刚六点不到的事实;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城市,此时已经分外热闹。
狭窄的街头小巷,宽敞的四方大道,无数狂热的身影拥挤在一起,或是高举着秩序之环的凋像和旗帜,或是高举圣典欢呼祈祷…数以万计的人们被同一种力量所感染,彼此的眼神中闪烁着无穷无尽的兴奋与狂热,表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与踏步声,这种力量的源头缓缓向人群靠拢:军容整齐的圣战军团战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昂首挺胸的走在纳克希尔港宽敞的中央大道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骄傲与得意的光彩,尽情享受周围人艳羡或憧憬的目光。
只不过在得意之外,他们的眼神多少也有些许的隐隐不安——因为他们自己很清楚,自己还有自己背后的这支圣战军,根本还没有经历过哪怕一场的圣战。
但这点小小的问题丝毫不会影响在场民众和狂信徒们的欢呼,他们呐喊着陶醉着,用充满了幻想的目光望向这些来自旧大陆的圣战士,陶醉在自己脑海中编制的,正义战胜邪恶,秩序之环的利刃斩下异教徒头颅的故事。
而在数以万计的圣战士之后,并没有在这场游行中抛头露面的教廷教士和裁决骑士们则早早赶到王宫,准备参加纳克希尔王室专门准备的接风宴会。
巨大的落地窗前,身为东道主的中年人在仆人的侍奉下早已换好了精致的华袍,按照事先的计划,此时的他早已应该在大厅恭候自己的宾客,用幽默风趣而不失庄重的话语,拉拢或者说讨好那些地位尊贵的教廷人士。
但望着窗外的热闹喧嚣,中年人沉默不语,精明强干的眼眸中夹杂着可怖的阴霾。
“这就是现实,陛下。”
一个熟悉的话语声悠悠响起,听到这声音的侍卫仆人们纷纷转身,默契十足的离开了空旷而华丽的宫殿,仅留下中年人自己。
“即便您摧毁了叛乱贵族的野心,拯救了这座城市无数平民的生命,在他们眼中,您仍然只是一个可以被爱戴的国王,而非必须崇敬,被信仰的神像。”
“即便后者从未对他们的生活构成太多影响,依然无法改变他们的信…不!正因为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影响,才促使他们的信仰坚贞不移。”
“他们同样会为您的胜利与荣光欢呼,为您的仁慈与康慨赞美…但只要那些信仰的化身来到眼前,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您,再用十倍百倍的劲头,来欢呼与赞美这些从未真正影响过他们的身影……”
回荡在宫殿之间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调侃和戏谑的意味,彷佛根本不在乎倾听者的真实想法,只顾自己说的开心。
中年人扭过头,冷冷的看向这个怀抱王冠,一身破破烂烂,彷佛流浪汉似的家伙:
“你知道,如果我现在把你的行踪告诉他们,肯定会让纳克希尔在教廷眼中变得更加忠诚。”
“我对此深表怀疑。”
青年自嘲的笑了笑:“据我的了解,百分之九十九的教廷人士对我一无所知;对他们而言,我只是个普普通通,和某些旧神派略有牵扯的家而已,根本不值得大费周章。”
“没错,但那些旧神派分子从来就不是关键。”中年人冷笑道:
“你…还有你背后的真理会,才是一切问题的导火索,那个满世界制造混乱的源头!”
“是吗?”青年诧异的挑了挑眉毛:“我倒是认为秩序之环教会,才是所有矛盾和问题的根本;因为他们的存在,导致太多太多的问题无法被解决。”
“这番话你猜如果我告诉教廷的代表们,他们会怎么想?”
“简单,他们会认为您终于暴露本性了。”
“本性?”
“锐意改革,导致纳克希尔王国爆发叛乱的国王陛下,显然已经对自己的权力受到来自教廷的限制和打压十分的不满,暴露了其渴望独立,像某些克洛维伪信徒一样的野心。”
“……你是说如果我把你的存在曝光,他们就会这么认为?”
“不,是无论您最终把我怎么样,他们都会这么觉得,否则又为什么特地把还未参战的圣战军拉到刚刚平息了战火的纳克希尔港,搞这种华而不实的阅兵仪式?”
青年……德拉科·维尔特斯轻笑着耸耸肩,指了指窗外:“那些人,您的那些无辜臣民们,就是他们用来威胁您的人质,告诉您要乖乖的,否则他们随时都有让您下台的能力。”
中年人微微眯起双眼,凶厉之色愈盛。
“为何他们的第一站既不是扬帆城也不是白鲸港,而是刚刚结束内战的纳克希尔…原因已经不言自明。”
手捧着象征海尔维格王室的王冠,家毕恭毕敬的走到中年人面前,单膝跪地:“要怎么做,想必也并不需要再下这种人替您决定。”
中年人却只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盯着王冠的眼神彷佛在经历无穷无尽的天人交战。
“你知道,我始终都觉得自己是那种一意孤行,固执而不听劝的怪人。”
良久,沉默的中年人拖着沙哑的嗓音开口道:“谢谢你,今天帮我戳破了这种幻想。”
“广泛听取多方的建议,坚定不移的做出自己的决定,哪怕连自己也清楚前途未卜——本就是明君天赋的才能。”家的笑容愈发微妙:
“您的成功也并不因为任何人或者外力,完全归功于您自己。”
“自己?哼!”
中年人自嘲的冷笑了一声,俯视着打量眼前的家“德拉科·维尔特斯,如果你是我的大臣,我会毫不犹豫的砍掉你那随时会进谗言的舌头;如果你是我的小丑,我应该立刻给你不亚于相当伯爵的财富和土地。”
“可惜你两个都不是,所以我既不能惩罚你也不能奖赏你…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在下倒觉得,能成为您的朋友而非小丑大臣,实在是莫大的荣幸。”家澹然的轻笑道:“因为朋友之间的分享是无关乎身份地位的——无论幸运或是不幸。”
冷笑的中年人不再多言,单手取走了家手中的王冠,迈步朝供宫殿之外走起;脸色露出一闪而过喜悦的德拉科匆忙起身,望向对方的背影:“陛下,那我们之前约定的事情……”
“我现在要立刻赶赴为瀚土圣战军,以及诸多教廷和豪门贵宾接风洗尘的宴会!”
中年人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沉声道:“在此期间,或许会有某些对海尔维格,以及秩序之环教会心怀不满的乱臣贼子,假借我的名义释放一部分被捉拿在监狱中的叛军。”
“这些人一直都是纳克希尔王国的心腹大患,我早就想将他们统统处死了,奈何总主教大人三令五申,告戒君王必须克制自身的愤怒,对背叛自己的臣子也要心怀怜悯和同情。”
“若是这群叛党不仅不知悔改,还逃了出去,恐怕会令教会和总主教颜面尽失吧?”
一边说着,他还侧目瞥了眼身后的家:“你可要注意,千万别不小心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了!”
“这还请您尽管放心。”德拉科·维尔特斯微笑着起身,潇洒的向对方行了一礼:
“在下是绝对…绝对不会那么不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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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克希尔王国的“援军”是此前在内战中叛乱贵族的残党…这件事虽然稍微有些出乎意料,但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首先虽然海尔维格王室打赢了纳克希尔王国内战,但战场上的胜利仅仅只是通往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为了防止这帮乱臣贼子继续贼心不死,必须拿贼拿赃,并且还得杜绝他们贼喊捉贼,把造反说成起义,导致某些头脑不清醒的蠢货认贼作父。
仗着胜利剥夺叛徒领地容易——当然事实上这也并不怎么容易——但想杀光他们可就太难了;毕竟除了贵族阶层肯定会集体抗议,连自己人都不太可能支持之外,教会也是这种“暴政”最坚定的反对者。
那有没有能把这群碍眼的家伙统统赶走,再也不会轻易回来,还不会引起大家反感的好主意呢?
当然有,而且很简单:让他们活着离开,但再也无法继续在本土立足就可以了。
数以千计,乃至上万名纳克希尔贵族和他们的家人,仆人,追随者被迫出逃;几乎一夜之间,汹涌海上冒出了数以百计的走私商船和海盗船,几十个大大小小,拥有独立武装的大船队在各个航道横行,肆无忌惮的抢掠着过往的船只,上到满仓的商船下到渔民的小舢板,全部都在他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就连不小心路过的鲨鱼也要被割掉鱼鳍下锅煲汤。
而此时因为圣战爆发,整个汹涌海上航行的舰船几乎一多半都是圣战军的后勤运输队,哪怕不是的商船也会在船尾上悬挂秩序之环的旗帜;但这群已经完全和社会脱节的海盗们可不管这个,抢不抢对方的前提主要取决于打不打得过。
并且和那些多年混迹的老海盗不同,他们这些手生的“新人”还是照着过去领主之间矛盾纠纷的架势来打海战——普通水手统统杀光,只留下高级船员勒索赎金,舰船在吃干抹净之后,基本也是干脆利索的凿沉。
嗯,就像是那些攻下来却又占不住的城堡一样。
没过多久,正在新世界和自由邦联厮杀的圣战军就感受到这群没礼貌的新海盗威力了…枪支弹药,援军补给…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抢,事后百分百销声匿迹的新海盗们把整个海上补给线折腾到要疯。
最先感受到这份压力的,当然就是人在纳克希尔港的瀚土圣战军;上一秒还在和海尔维格王室觥筹交错,被当做贵宾款待的来昂·弗朗索瓦,一夜之间就发现自己变成了本地人的眼中钉。
将近四万圣战军驻扎本地,却对肆虐的海盗们无可奈何,甚至无动于衷;这让靠贸易为生的纳克希尔港人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为信仰而战的圣战军战士竟然不打算为他们解决眼前的麻烦,还担心自己航程受阻急着要走?
小来昂却也感觉自己相当无辜——有统帅部在,去留问题哪是他能决定的?何况瀚土根本就不是个海军强国,圣战军中有一多半还是安森·巴赫那样的旱鸭子,能活着挺到纳克希尔港已经称得上神勇了!
而就在他替教廷的负责人背黑锅同时,开始感受到压力的海尔维格王室也在向教会大诉苦水——虽然平叛很顺利,但因为教会和总主教在上个阶段要求必须仁慈的缘故,刚刚被打服的叛乱贵族们仍然蠢蠢欲动,需要王国投入大量兵力维稳和镇压,实在是没有加入圣战军的精力。
不仅如此,因为纳克希尔内战的缘故,北海三国的另外两家最近貌似也开始蠢蠢欲动;海尔维格王室倒不敢奢望教会愿意出兵帮自己震慑没安好心的邻居,但如果可以提供一下背书,比如纳克希尔参加圣战军,因此向纳克希尔宣战等于向圣战军乃至所有参战国宣战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这种百分百会牵扯各方势力的要求,教会哪怕是想答应也不可能答应,再加上还得指望纳克希尔替自己维持下航线稳定,充当圣战军的后勤大本营,因此也不好正面拒绝,只能拖着不给答复。
而纳克希尔要的就是这个:你不给答复,那我也就不用出兵,至于海盗问题——我当然也努力了,但努力和完成是两个概念,就算你完成度是零,但只要做了,谁也不能否认你的努力。
至少在账面上,现如今的自由邦联已经拥有了舰船上百,兵员成千上万的巨型舰队,作为填补其海上战力空缺的重要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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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表演赛
不过哪怕天然的盟友已经近在眼前,仍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阻碍挡在自由邦联和纳克希尔叛乱贵族之间——那就是海岸线的控制权。
自由邦联需要叛军舰队打破圣战军的海上封锁,可只要圣战军依然拥有对新世界海岸线的控制权,就很难让叛军舰队下定决心,加入到和圣战军正面对抗的战场中来。
毕竟抢劫是一回事,战争是另一回事;刚刚免除牢狱之灾获取自由的叛乱贵族和海盗,你指望这群人能够发光发热,为和他们毫不相干,甚至抢夺了他们财产——殖民地——的人并肩作战,甚至主动牺牲,那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圣战军不战自溃上。
争取盟友是为了打破封锁,可只有打破封锁才有机会把盟友拉拢到自己这边,听起来貌似是个无解的问题,实际上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矛盾当中:封锁了新世界海岸线的圣战军舰队却是庞大,但这么庞大的舰队想要维持,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充足的物资,大量的后勤和舰船养护人员,维持舰船运转的日常开支,以及最重要的一条:港口。
想要维持规模巨大的舰队,必须拥有合适和规模足够的港口,否则哪怕砸再多的钱也不行,而整个新世界,能够停泊商船乃至大型战舰的优良港口,屈指可数。
如果无法夺取足够规模的港口,圣战军就无法永远维持眼下如此庞大规模的海上的力量。
扬帆城,黑礁港,白鲸港,捕奴港还有红手湾…圣战军想要让帝国的大舰队,克洛维的王家舰队以及大批被雇佣的海军舰船继续维持在新世界的存在,五个港口缺一不可。
甚至这都已经是最低标准,要知道哪怕是只有一个军港的克洛维,也并非时时刻刻都把所有军舰塞在一个港口里的,帝国的大舰队更是分散在多出港口停泊,极少联合行动——每个的水平都要远远好过殖民地能提供的最好条件。
因此只要邦联能短期占据一两个关键港口不被圣战军控制,就有打破封锁的希望!
“…目前真理会已经和这些纳克希尔叛军取得了联系,给出的承诺是只要不返回本土,海尔维格王室就不再追究他们的谋反行为…如果加入战争的话,会为他们争取殖民地方面的利益。”见习教士沉声道:
“九月…最重要的是,您必须保证至少在九月份之前,白鲸港绝对不能陷落,否则这帮臭鱼烂虾绝对不敢靠近新世界的海岸线半步!”
安森的表情阴晴不定,他倒不是对能不能守住白鲸港没有信心,而是真理会这么积极的给自己寻找盟友,多少显得有些过分热情了。
“如果担心我们,或者说某个家别有用心的话,还请大可不必。”卡林·雅克意味深长的笑了,从克洛维城时就和安森打过交道的他,很清楚这位到底有多谨慎:
“真理会的核心目标有且只有一个——阻止或者说打破教廷对这个世界的限制和掌控,其余都只是附带的;我不太想说某个人的好话,但是…至少现在的他绝对是值得您信任的。”
“前提是白鲸港在九月之前,不会陷落。”安森冷冷一笑:“对吗?”
卡林·雅克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加入真理会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但根据我的经验,这个组织只有在一个人或势力尚有希望时,才会是他们最坚定和值得信赖的盟友。”
“否则的话…伊瑟尔精灵十三评议会,还有您尊敬的导师梅斯·霍纳德,都是最好的前车之签;不想和他们感同身受的话,还请您务必保持最后的希望。”
“否则…众叛亲离,或许真的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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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的舰炮声此起彼伏,在冰龙峡湾的海面上炸开一道道直冲天际的水柱,夹杂着浓浓硝烟,席卷了已经在战火中沉浸数十日的白鲸港。
借着舰炮的掩护,成千上万的圣战军战士们乘坐着登陆用的小舰艇开始向港口迫近,密密麻麻的小船一时间挤满了整个峡湾,遮天蔽日,旌旗招展的情景看上去是那样的气势如虹,势不可挡。
尤其是在这些小舰艇的身后,一艘艘巨大的战列舰横起她们那傲人的身躯,从一扇扇炮门下伸出喷涂地狱烈火的漆黑炮口,肆无忌惮的向陆地和码头倾泻象征着死亡的火光,光看上去就是那样的摧枯拉朽,再怎么坚不可摧的阵地在他们面前,也应该是瞬间就被击破才是。
但此时正在这些战舰掩护下,跟随气势如虹的大军征战的圣战军士兵们非常清楚,这只是外表的假象,甚至刚好相反:整个圣战军早已油尽灯枯,所谓的进攻真的就只是装装样子,不让大军看上去太过丢脸罢了。
真正的白鲸港围攻战,早就已经在一周前结束了。
作为整个冰龙峡湾地区唯一的出海口,白鲸港是一片被两侧延伸出去的陡峭崖壁包裹在近乎内湖的水域当中的;这就意味着任何要袭击她的舰队或者从外围绕路,经陆地进攻城镇;或者冒着被埋伏在两侧峭壁上守军火力覆盖的风险,正面冲入峡湾,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看似易守难攻的地形,但实际上如果作为支点的白鲸港被敌人攻破,则意味着攻守态势瞬间异型;整片峡湾将立刻处于敌人的绝对控制之下,守军必须全力以赴夺回白鲸港,才能确保海上的援军可以安全抵达。
于是从围攻战最开始,费尔南多圣战军就展开了海陆并进的双线攻势,并且海上进攻只是掩护和佯攻,真正的主力是登陆的地面部队。
放弃舰船对海港的优势,转而在敌人很可能早有防备的陆地当做主攻方向,听上去似乎很不可思议,但对费尔南多军团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首先在路德维希的一番操作下,整个军团始终没有得到充足的后勤补给,仅存的炮弹仅够舰队挥霍三四天的普通袭扰而已;其次在前几轮试探中法比安的疯狂示弱,已经让费尔南多军团长相信白鲸港兵力空虚,根本不足以维持对这么大港口城镇的防御,大军压境很容易就能撕穿敌人的防线。
被路德维希一封亲笔信激起怒火的费尔南多仍旧保持了最后的理智,派出约一万人在少量舰船掩护下向东寻找到了片海滩强行登陆,建立营地;而后以此作为基地,袭击风暴军团司令部。
如果能拿下这里,那么就拥有了一片炮火可以直接辐射大半个白鲸港的高地;如果敌人防御坚固,那么只需要围而不攻,就能分割白鲸港的守军,加快破城的速度。
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好,只是实际情况却完全不像费尔南多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草草登陆的部队虽然能建立前进基地,但并不合适停泊的海滩导致舰队和陆军完全切割,很难第一时间提供支援和撤退保证;如果白鲸港守军奇袭了基地,除了胡乱朝海滩开几炮外,他们根本没有更多掩护和援助的方式。
此外风暴军团司令部和白鲸港城镇之间,也完全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是纯粹的荒地,彼此相互独立;在这里经营了快两年的风暴军团,已经在周围开发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军屯农庄,这些庄园每个都能通过简单的武装化变成小型堡垒…更不用说本就是堡垒的射击军营地和至高议会了!
如果圣战军采取更加务实的战略部署,像敲钉子一样逐渐拔掉这些外围的小型堡垒,兵力匮乏的法比安的确很难拿出太有效的反制措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圣战军摧毁自己的外围防线,逐步包围司令部和白鲸港。
问题就在于圣战军并不清楚白鲸港的真实情况,被激怒又后勤匮乏的费尔南多更不可能耐心围攻这座他眼中“守备空虚”的殖民地城镇,被驱赶着上战场的上万名圣战军士兵们,像瞎子似的撞向白鲸港的城墙和司令部外围的各种防御工事…结果可想而知。
面对环绕在白鲸港周围的堡垒群,根本没有任何事先准备的圣战军显示组织强攻,完全不令人意外的撞得头破血流。
虽然法比安手头只有一个两千人的掷弹兵团,一个骑兵营,五千还未完全训练好的射击军,以及从各方集结还在整编的殖民地民兵,只是守城的话,为自己土地而战士气高涨的他们并不会比圣战军战士逊色太多。
而在敌人被堡垒和防御工事拖住的同时,亲自率领骑兵营和掷弹兵团的法比安奇袭了圣战军的前进基地。
不过圣战军的反应同样迅速且谨慎,并没有给法比安太多漏洞,只有部分辎重被焚毁,承担后勤任务的辅兵伤亡惨重;如果不是骠骑兵营长杰森及时侦察到了敌人援军,掷弹兵团甚至有被对面在野外围攻歼灭的风险。
但法比安的目标也已经实现了…觉察到随时会被切断后路,短时间内又无法突破层层叠叠的防线,攻克白鲸港的圣战军萌生退意,只打了三天就果断撤军;甚至不敢再在滩头过久驻扎停留。
陆地进攻不利,费尔南多从海上发起的攻势同样受挫…哪怕舰船火力是白鲸港守军的几倍,几十倍,可只要进入峡湾范围就会遭遇两侧峭壁堡垒的交叉火力;舰炮再多也不可能仰角射击,远距离射击又很难准确命中目标,何况被路德维希克扣了后勤的他们炮弹并不富裕……
虽然白鲸港守军可怜的火力想要摧毁舰队,基本属于天方夜谭;但遏制圣战军强攻登陆的能力还是有的;特别是在开战前法比安就已经得到了路德维希提供的情报,事先就已经知道了费尔南多急于强攻,只要挺过最初的攻势进入消耗战,补给匮乏还未得到充分休整,刚刚抵达新世界就立刻投入战斗的圣战军士气将肉眼可见的滑落。
在经过最初五天强攻无果后,整个费尔南多圣战军团唯一还能保持冷静的,就只剩下军团长本人了——拿到了皇帝死命令的军团长阁下,不顾一切的组织早已精疲力竭的军队继续发起进攻,枪毙了成打抗命不从的军官,许下了无数白条一样的空口承诺,恩威并施的激发士兵们的战斗热情。
然而再顽强的毅力也无法改变现实,更不可能让已经耗尽了体力,士气低落的士兵们猛地精神焕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神色疲惫的费尔南多站在旗舰甲板上,悲痛欲绝的叹息着;原本以为可以为陛下在新世界打开局面,挽回扬帆城陷落耻辱的尊严之战,最终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只是虽然失利已经是注定的结果,心有不甘的他还是不肯轻易放弃,坚持让军团一次次的发动进攻,希望哪怕能有一次抓住对面防御的漏洞,夺下白鲸港的城镇,或者哪怕将敌人统统赶进城镇,控制码头也好。
只是面对军团长破罐破摔的顽固心态,圣战军的指挥官和士兵们也默默的选择了摆烂:反正大人再也没拿出什么像样的作战计划,只是一昧的催促进攻,大家摆摆样子,假装真的在进攻就行了。
果不其然…虽然进攻声势浩大,炮火连天,连绵不绝的排枪声骤如雨下;但谁也不知道那些冲着悬崖峭壁开火的大炮是不是准备靠砸穿山体来摧毁敌人的炮垒,甚至轰鸣的大炮中究竟有没有填装炮弹,也十分的值得商榷。
而乘坐小艇的士兵们还没靠边就急不可耐的扣动扳机,隔着几百公尺也不清楚究竟在瞄准谁,或者他们的瞄准水平已经高超无比,人人都是绝顶神枪手,八百米外同样能一枪毙命。
如此演戏似的进攻,自然也赢得了身为观众的白鲸港守军一众欢呼,用同样激烈的排枪欢送卖力演出了一整天的圣战军团。
绝望的费尔南多军团长除了破罐子破摔,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坑害自己不浅的某些人身上了。
“但愿我们在这里的努力,能够为捕奴港的博雷·勒文特,还有亚瑟·赫瑞德军团争取到些许的优势,尽快拿下更多的殖民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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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如他所愿
自暴自弃的费尔南多已经有了为友军献身的准备,但是他的“战友们”却完全的不领情——被打成筛子的博雷·勒文特暂且不论,正在红手湾和路易·贝尔纳对峙的亚瑟·赫瑞德却完全没有速战速决的想法,满脑子都是继续和路易的决斗。
一个敢于带头冲锋的统帅能够激起士兵们的勇气,可如果这位统帅次次亲身犯陷,哪怕他的战斗力真的很强,强到可以孤身杀穿敌人的地步,这种扔下军队只顾自己痛快的行为除了降低军队的作战效率之外,根本毫无意义。
随着克洛维逐步崛起,尤其是新军制的改革和“铁十字”铁路网基本落成,可以将更多军队投放到同一区域的战场当中,一两千,三四千人的遭遇战逐渐销声匿迹,近万人的阵地战开始变成主流…敌人的改变,哪怕帝国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做出改变,顶着各方公侯们的不满加强集权,诉诸战争打压克洛维崛起的势头。
事实却是帝国那一套以封建贵族骑士为主,强调领军者个人勇武的逻辑,和大兵团作战互相矛盾——数万人不要说战斗,哪怕是日常行军都要做大量准备和筹划工作,无数的事情需要统帅决断,但个人威望和骑士精神却要求他必须时刻出现在士兵们的视线中,带头冲锋才能激起所有人的战斗意志。
当然,随着时间推移,帝国骑士们也逐渐适应了这种让他们非常不舒服的战争逻辑,像伯纳德·莫尔维斯这种专职后勤和筹划的参谋也不断涌现,威望崇高的统帅也开始告别前线,通过传令兵和军号,旗帜来运转自己的军团,而不是大嗓门喊。
但适应归适应,统帅的身先士卒仍然能为他赢得大批士兵们的爱戴——哪怕这位统帅大人把麾下的参谋后勤急得想骂人,为了确保他的安全让全军被迫主动暴露进攻目标,计划混乱,效率无比低下,也依然如此。
此时此刻的亚瑟·赫瑞德,基本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一意孤行的他几乎导致整个圣战军团彻底停摆,所有计划都要围绕这位已经完全不管事的军团长大人转;能不能突破敌人阵地,攻克几处能够让军团取得优势的据点堡垒都是次要的,确保他可以与路易·贝尔纳正面交锋才是关键。
如果是在以前还有伯纳德能够代替发号施令,自从失去了这位监军大人,又有路德维希无底线力挺的亚瑟·赫瑞德彻底放开,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止这位“龙吼”在战场上随心所欲的战斗。
处于劣势方的路易·贝尔纳自然也乐得如此,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自己的挚友,可身为新大陆军团统帅,他现在最重要的使命就是遏制圣战军进攻的步伐——失去红手湾这片经营数月的屏障,并未投入太多资源的长湖镇无法挡住圣战军的脚步,一退再退的自由邦联,真得就只能龟缩在冬炬城,祈祷寒冬的冰雪能够让圣战军望而却步了。
与此同时,负责为亚瑟·赫瑞德增援——扯后腿——的路德维希不仅对这位年轻军团长的鲁莽行为加以阻拦,反而大加赞赏,主动为他辩解迟迟无法攻克红手湾的缘由和苦衷,甚至把他捧成了真正为秩序之环而战的圣骑士。
最关键的是尽管这种鬼扯似的言论,已经得到了圣战军底层的一致认可,本就小有名声的亚瑟·赫瑞德因为这种毫无责任心的举动,变成了万千圣战军士兵们心目中的英雄。
方法很简单,也完全不新鲜:路德维希是知道自己那位亲妹妹索菲娅如何“炒作”安森·巴赫,靠一本《鹰角城战记》在克洛维城变得人尽皆知的,就用了相同的方法,在圣战军内替亚瑟·赫瑞德哄抬身价。
正好在圣战军已经占领的几个殖民地都有《白鲸港好人报》报社的分社,路德维希就将他们利用起来,编辑报纸当做物资配发给前线;虽然因此挤掉了不少物资的运输空间,却并未导致前线士兵们的不满,反而颇受欢迎。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路德维希身边缺乏像某个家那种颇有文采的撰稿人,加上他这些报纸是准备塞私货的,只能亲力亲为,将各种关于亚瑟·赫瑞德的“英勇事迹”编写成一本正经的战报刊登出去。
于是当统帅部发觉前线战况有问题,试图调查和控诉的时候,发现作为红手湾之战主要负责人的亚瑟·赫瑞德不仅没有任何过错,还变成了整个圣战军的英雄!
“……六月三十日,阴,有小雨。
前天战斗的失利,令军队的士气受到了印象,司务长汇报清单上关于维修器材,药品数量比之前多出了三分之一,令五小时候各营团给出的伤亡数字提前预演。
中午十三点五十五分,一枚十八磅炮的炮弹落在了前线的一个露天厨房内,燃料和厨具出现了一点损失,厨房内阵亡两人,轻重伤六人——索性当时并没有太多人,还在容忍范围内。
真正的影响要等到战斗结束之后…体力损耗严重的士兵们回到帐篷,却只有清水和冰冷的食物果腹,温暖人心的热汤早已战火中灰飞烟灭。
墓地,一片巨大的墓地…传令兵在返回时,如此形容他在军营内看到的场景;脸色铁青而麻木的士兵看起来如同送葬人,满心怒火的军官和骑士们好似无法接受现实的亲属,拼命压抑因为悲痛而升起的无名怒火。
敌人并非像想象中那样的弱小,胆怯;英勇的圣战士们也并非仅靠脚下的靴子和战马的马蹄铁,就能征服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土地;挫败和冰冷的食物,沉重打击着他们的自信和勇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亚瑟·赫瑞德…他来到了营帐前。
望着伤痕累累,手中紧握着折断长毛的军团长,士兵们羞愧的低下了自己的头,不敢与他对视;白天的战斗历历在目,所有人都还记得那道闪电般的身影,单枪匹马冲破了异教徒的封锁,在敌人固若金汤的防线中横冲直撞。
尽管士兵们已经竭尽所能跟上,却依旧未能抓住军团长赌上性命创造的战机,令敌人及时填补了战线上的空缺;孤身一人的亚瑟·赫瑞德已经突破阵线,也只能默默撤回,接受功亏一篑的现实。
面对自责而懊恼的士兵们,他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惩罚他们的无能,而是默默捡起了堑壕里倒下的军旗,竖起插在了阵地上。
一面又一面…横穿了大半个阵地的亚瑟·赫瑞德,至少扶起了上百面旗帜,默不作声的向疲惫的士兵们投以热情的微笑,并未诉诸任何言语。
数以百计的军旗的阵地上猎猎作响,原本情绪低落的士兵们纷纷站起身,粗重的喘息声犹如连天的炮火在堑壕间回响,痛苦与失落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更为崇高且不言自明的力量。
那份力量有很多名字,是责任,是勇气,是信心,是毅力…是奋不顾身的亚瑟·赫瑞德,赠予整个圣战军的,不会被打垮摧毁的魂灵。
是的,明天的圣战军或许仍然无法取得胜利,但他们不会因此而被敌人的卑劣所打垮,而是愈战愈勇,一次次的倒下再爬起,再倒下再爬起,直至胜利,直至秩序之环的荣光,真正征服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
“啪——!”
随手将报告拍在餐桌上,享用着海军饼干当早餐的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格拉德·曼弗雷德长松了口气,将目光扫向对面:“你觉得如何,菲勒斯?”
“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真是屈才了。”
被点名年轻人微笑着感慨道,夹着卷烟的右手端起热气腾腾的咖啡:“这么好的文笔…他应该成为一名文学家,或者职业编辑,绝对不是一名军人。”
“很严厉的批评啊。”大团长打趣道,用梆硬的饼干敲了敲平摊在桌上的报告:“送信的人说,这份报告在战地有足足二十万份的传阅量,还有人催着在加班加点复印呢!”
“而这恰恰佐证了我的观点。”菲勒斯爵士有些嫌弃的瞥了眼信纸上的饼干渣,抿了一小口黑咖啡,劣质的口感让他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在您的印象中,有哪份战报因为足够精彩而成功刊印成大众读物的,或者说是您愿意多翻几遍的?”
“呃…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嗯…大概…应该…没错,一份也没有!”
格拉德摇摇头:“大多数优秀的战报都写得太枯燥了,不是工作要求我根本连翻都懒得翻,至于没那么优秀的……我看它们干什么?”
“正是!”
菲勒斯爵士微笑着:“路德维希少将很聪明,这根本就是一份宣传手册,顺便向圣战军的统帅部诉诉苦——毕竟他们是真的被骗了,有想要抱怨的想法也情有可原。”
“被骗了?”大团长差点笑出声。
“别误会,我说的是普通士兵。”
菲勒斯爵士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他们才是圣战军真正的主体,十几万名穿着廉价军装,买不起好靴子,使用粗制滥造武器的线列步兵,以及另外十几万将他们送到战场,提供食物,花名册上都找不到名字的人…是他们被骗了。”
“新世界不是什么沃土,敌人也没有孱弱到可以被轻松击败的程度,相反他们很难缠;正因为种种与想象不符的事实,才会让这篇宣传手册在圣战军中拥有那么高的人气!”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应该重视?”大团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随机又微微颔首:“没错,必须予以足够的重视…亚瑟·赫瑞德,应该由教廷出面给他一份奖章,让他成为整个圣战军的楷模!”
“博雷·勒文特,还有费尔南多他们,恐怕不会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的。”
菲勒斯爵士嘴角上扬的感慨道:“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我以前只觉得他是个不成功的军人,现在看来…所有姓弗朗茨的家伙,都不是应该轻易去招惹的对象。”
“特别当他们富可敌国,手里还攥着一位国王的时候!”大团长深表同感:“六个军团,克洛维人只占据六分之一,却成功主导了圣战的局势和走向,将原本最有希望掌控局面的博雷·勒文特彻底孤立…着实值得赞叹!”
“所以您真认为是他在主导这一切?”
“他最好是,否则我们要处理的问题可就不只是一位军团长野心太过膨胀的问题了。”格拉德深深地看了菲勒斯爵士一眼:
“裁决骑士团和教廷手中的底牌很有限,只能用于威慑和关键时刻的一锤定音;如果半个圣战军都要与我们为敌,这场仗其实是没有胜算的。”
“一半?!”
菲勒斯爵士惊了,手中的卷烟险些掉在桌上。
“这是比较保守的猜测。”格拉德微微颔首,“咔嚓!”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干:
“教廷没有自己的军队,这是我们最大的短板,想要驱使那些士兵是需要付出代价,而且要名正言顺才可以,否则他们当初敢分裂教会,成立自己的教派,没道理不会在数百年后重演…把咖啡给我,这个饼干也太干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往新世界,以统帅部的名义掌控圣战军,不能再继续像现在这样被路德维希·弗朗茨架空。”菲勒斯爵士将杯子推到大团长面前:
“那您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
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的格拉德也露出了和菲勒斯相同的表情:“没有计划!现在这个阶段不宜过多干涉心怀鬼胎的军团长们,让他们产生要被我们夺走指挥权的想法。”
“既然路德维希用这种方式拖住红手湾一线的进攻,不给围攻白鲸港的费尔南多物资,还孤立博雷·勒文特,证明他很想迟缓进攻的速度。”
“很好,那我就如他所愿——和自由邦联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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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原因请一天假,求原谅
连续四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不过好消息是出差也马上要结束,新世界篇章也开始走近尾声,之前想看教会黑科技的读者可以期待一下。
嗯,然后还是要说一句对不起,求大家原谅犯懒的空空
《我必将加冕为王》工作原因请一天假,求原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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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谈判的价值
七月五号,几乎就是最后一支圣战军抵达扬帆城同时,圣战军统帅部,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格拉德·曼弗雷德希望谈判的消息,就已经通过无信骑士团的情报网传到了安森手中。
等到了十号,正式的信笺也通过前线交战军队的传令官,分别送到了白鲸港,灰雪镇和红手湾前沿阵地。
虽然代表秩序之环的圣战军和他们口中应该下地狱的异教徒自由邦联谈判,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荒谬,但至少表面上还是很有诚意的:早在八号上午也就是信抵达之前,圣战军统帅部便已经勒令各军团停火,并向黑礁港周边撤军。
尤其刚刚被教廷授予了“圣骑士”头衔表彰的亚瑟·赫瑞德还因为拒绝撤军,立刻遭到了统帅部措辞严厉的批评,并勒令路德维希军团立刻撤出战场,所有舰队都不得再为亚瑟·赫瑞德提供后勤支援。
如此强硬的措施显然会对士气造成很不好的影响,但也真的做足了姿态,让自由邦联上下真的相信对面是真的打算谈判,多多少少是有一点点心动了。
毕竟双方实力差距摆在这里,战争伊始,自由邦联的领土和人口每时每刻都在沦陷丢失,而圣战军的士兵和物资却是无穷无尽…哪怕只是借助谈判暂时停战获得喘息余地,对自由邦联也是绝对有利的。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某种意义上这就是自由邦联反抗和战斗的目的。
谈判的前提是彼此互相承认和身份对等,而这场战争的起因就是帝国拒绝承认自由邦联独立——自由邦联的议员们自己这么认为——如果可以通过谈判获得教廷的认可,哪怕是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获得教廷的认可?成为秩序世界一个独立的国家?这…这帮人的脑子是当面包啃了吗,想什么好事呢?!”
抵达灰雪镇的第三天上午,躺平了两天两夜终于苏醒的卡尔·贝恩上一秒还睡意正浓,看到信笺上邦联议员们的情愿时血压陡然升高,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立刻精神了:“对方就差明说这是个陷阱,他们还准备高高兴兴的跳进去?!”
话音落下,在场风暴军团的军官们也差不多都是类似的神情;诺顿·克罗赛尔轻叹了一声,利欧和阿列克谢则是嘲笑加冷笑,于连更是泛红了眼,仿佛是在为了自己和那么多袍泽牺牲奋战却被当成筹码而感到委屈。
其余人的态度基本也是相差仿佛,用看傻子的目光打量着桌上的那封信,对自由邦联的天真软弱和圣战军的“诚意”完全不屑一顾。
毕竟是刚刚成功歼灭了一个齐装满员的圣战军团,还是在没有掷弹兵团精锐的前提下,不得不说整个风暴军官团都开始有点儿飘了,这要是换成瀚土战争,哪怕是殖民地独立战争时要是听说帝国派来了十几万大军还有教廷的背书,一贯以捞钱为己任,将保住小命为前提这种优良作风的他们,怕不是能抢在自由邦联前面议和。
而现在…谁敢主动议和,谁就是辜负无数克洛维忠臣,置百万殖民者生死于不顾的胆小鬼——此处为贬义词。
眼看着在场军官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开拔,赶往红手湾前线向路易·贝尔纳痛陈利害,将自由邦联内的懦弱小人骑墙派统统送上火刑架,再集结重兵与圣战军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终极决战,为新世界赢得独立与尊严,打破帝国千年霸权,秩序世界格局由此逆转……
嗯,安森就忍不住想笑出声——因为这帮亲爱的部下们,演技实在是太优秀了。
营连一级的军官们或许还好,真正站在风暴军团核心的诸位团长们都是各怀鬼胎…过去安森掌握的情报还太少,既不在意也没察觉,等到自己逐渐掌握了这帮军官们背后的底细,才真正意识到每一次的军事会议并非自己的独角戏,而是真正的群像剧。
法比安身后是奥斯特利亚王室和克洛维陆军的情报机关,因此哪怕白鲸港之战已经结束,他也没有立刻赶到灰雪镇参加会议,多半是在着急想把最新的情报送出去;
诺顿是真理会的人,这帮热衷搅局的“棍子”们寄希望于新世界战争能挫败教廷再次涉足世俗的企图,当然无法接受邦联这么快就妥协;
利欧和阿列克谢,两人出身不同但情况有些类似,在克洛维王家陆军内一个出身太低,一个干脆就是“黑户口”,也是和风暴军团绑定最深的中层军官,一旦战争以谈判的形势结束,已经是叛军的风暴军团就有被出卖和清算的风险…他们这种既得利益者属于最不能接受的一批。
至于貌似最单纯,出身也很好的中校于连…情况和最初的安森——在军营里“被”吞枪自尽的那个——稍微有些类似,愿意跟随风暴军团来到新世界未必没有隐藏自己旧神派出身的想法,自然也对谈判的反应极其强烈。
至于营连一级的中下层军官们,乃至参谋,军医,辎重后勤……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背景或势力再驱使着他们,暂时还不好确定。
只有一点…现场真正出于战略利害角度考虑,认为谈判简直荒谬的人,真的只有卡尔·贝恩一个;眼见着整个军团上下都那么齐心的支持自己,总是被安森打击的参谋长甚至还有点儿小兴奋,觉得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磨合,终于在大家心目中有那么点威信和认可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吧?”
一个不太陌生,却很没有存在感的声音打断了卡尔的自我感动,表情凝固的他和所有诧异的军官们同时扭过头,看向那个坐在会议室角落的身影。
射击军副司令若瑟夫,当然大家更喜欢称呼他为“法比安的叔叔”,他像是个站岗放哨的老兵那样坐在房间里最不起眼的地方,就像那些由他负责的射击军炮灰们一样,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想起来。
发现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若瑟夫依然丝毫不紧张,像个比卡尔更油滑的老兵那样又无辜又真诚:“我不是说参谋长的判断有误,只是大家不觉得这是个特别好的机会吗?”
“风暴军团刚刚经历一场大战需要休整,白鲸港被围困了将近半个月需要恢复,红手湾打了那么长时间也有了不少损失和伤亡…利用和敌人谈判的机会稍作喘息,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太好了!”诺顿·克罗赛尔冷冷道:“就在自由邦联赢得一场大胜,急需喘息恢复实力的契机对方提出何谈,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好事?”
“我不知道,我不是秩序之环的信徒。”
若瑟夫两手一摊,冲着表情都不怎么友善的军官们笑了笑:“但这并非和谈,它只是谈判…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向着战争结束的方向谈嘛!”
“那你想谈什么?”
“我不知道,这应该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朝阿列克谢摇了摇头,若瑟夫微笑依旧:“我就是有点儿搞不懂,大家为什么对自由邦联的议员们这么大反应,他们也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和想法而已,决定权不还是在路易·贝尔纳爵士和安森司令的手上吗?”
“可他们这种言论,必然会对数万新大陆军团的士兵造成影响!”于连猛地站起身,微微喘息的动作显得激动异常:
“而且众所周知路易·贝尔纳爵士始终努力促成帝国与殖民地之间的和平,一旦他得到消息,必然会遭到敌人无耻的欺骗!”
“所以您的意思是,路易·贝尔纳爵士很可能因此而不再与我们站在同一个堑壕里。”
若瑟夫若有所思:“嗯…这的确不是个很好的消息,从现在开始我们或许应该对扬帆城的帝国骑士们保持警惕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这就是您亲口说的,路易·贝尔纳爵士不可信。”苦笑的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把您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而已,难道只因为从我嘴里说出来,意思就不同了吗?”
“这!这这这…我…我没…没有……”
“够了。”
板着脸的卡尔站了出来,拦住了满脸通红还想要急需辩解的于连:“若瑟夫,你的意思我明白,不用再继续解释什么了。”
若瑟夫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两人在射击军训练时配合默契,彼此互相之间的了解远比其他风暴军团的军官们要更深一些。
摆平了这边的骚乱,卡尔将目光扫向了引起争吵的罪魁祸首,永远胸有成竹的总司令安森·巴赫准将大人——没有他的暗示和许可,若瑟夫这种只顾自己痛快的人才不会这么刻意的引起其他人的反感。
“我赞同若瑟夫的观点,啊当然,并不是说参谋长的判断有误,所谓的谈判很大概率就是对面布置的陷阱。”安森敲了敲桌上的信笺,目光快速扫过众人的表情:“但问题也很明确,如果拒绝谈判,首先会引起自由邦联的反感,其次也会让扬帆城的军队发生动摇。”
“没错,捕奴港之战我们是打赢了,但打赢的前提是来自殖民地自由派的倾力合作,源源不断的提供人力物力才实现的;更何况这场战争本就是为了他们,即使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完全不尊重他们的态度和想法,显然也不可取。”
“但这是错误的想法!”
于连忍不住道:“难道明知是陷阱,我们还要主动跳进去?!”
“当然…不,应该说正因为知道是陷阱,我们才更应该假装跳进去!”安森纠正道:“只有这样,圣战军才会认为我们不知道这是个陷阱?”
“是吗?”卡尔眉头一挑:
“可为什么我觉得,这只会让圣战军以为我们假装不知道这是个陷阱呢?”
“很简单,那我们就也真诚点,假装我们不知道圣战军以为我们知道这是个陷阱。”
“不不不,我觉得只会让圣战军以为我们假装不知道他们知道我们假装这不是个陷阱。”
“那就再进一步,假装我们不知道圣战军以为我们假装不知道他们知道我们假装这不是个陷阱。”
“不对不对不对,我觉得圣战军只会假装……”
“等等等等……!!!!”
一脸头疼表情的阿列克谢突然抢断,捂着头看向二人:“您、你…您们…你们能不能再说一遍?”
“嗯?”
安森和卡尔面面相觑,短短愣住了数秒后,默契的将目光扫向了另一边角落里的小书记官。
“其实很简单。”艾伦·道恩有条不紊的放下笔,拿起会议记录看向众人:“安森大人希望麻痹圣战军的警惕,卡尔参谋长认为这么做只能适得其反。”
“嗯?!”
这个回答言简意赅,但众人的表情明显更震惊了。
被这么盯着的小书记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抱歉…我只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再解释的稍微详细一点可能…不太合适。”
“呃…确、确实…你做得很好。”
安森怔怔的夸奖了他几句,还下意识比划比划了手势,然后重新看向众人:“咳咳咳!总而言之,我认为哪怕只是为了顾及自由邦联的态度,我们也应该积极表态赞同谈判,避免更多的意外发生,不能让对面将战争贩子和破坏和平的罪名,无故扣在忠于克洛维的我们身上!”
“趁这个机会,也可以让风暴军团好好休整,尽快从之前的战斗中恢复元气…邦联,殖民地,盟友,都不值得倚靠!我们能仰仗的永远只有我们自己,以及我们的战友。”
话音落下,安森右拳“砰!”的砸了下桌面,缓缓起身:“从现在开始,风暴军团全员休整,争取一周之内恢复元气;参谋部和后勤,要全力确保物资和设施供应,不得有误!”
“其余所有人,做好前往谈判的准备——记住,这不只是谈判,也很可能是场血战,明白吗?!”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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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无法等待的事情
清晨,灰雪镇城门外。
换上了将官礼服,腰间挂着金柄马刀的安森背着双手,踱着步子站在路边;背着蒸汽喷枪的莉莎像站岗的哨兵那样站在他身后,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仿佛刀削斧凿的雕塑。
没过太久,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玻璃后面,满脸惊愕的伯纳德·莫尔维斯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正抬头冲自己笑的家伙。
拉开车门,安森平静从容的坐进了车厢内,背着武器的莉莎则一跃跳到了马车夫旁边,行云流水的仿佛是正准备出门远行的富商和他的护卫随从,甚至在坐进车厢后也没有抬头看眼前的人一眼,自顾自的抽起了烟斗。
不正常,很不正常。
嗅到危险气息的伯纳德用力抽动了下喉咙,用假装很平静的口吻,故作随意的咳嗽了一声:“咳咳咳…我们这去哪儿?”
“去哪?”
安森停顿了一下,疑惑的看着他:“来的时候,卡尔没有告诉你?”
“你说的是那位好好先生?他说了,只不过我不相信罢了。”伯纳德撇撇嘴:“把我交换给圣战军?这么愚蠢的决定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以你我现在的关系,不妨开诚布公些如何?反正我又跑不掉。”
一边说着,自嘲笑了笑的他还举起双手,向安森“炫耀”挂在上面的银色镣铐。
咬着烟斗,安森打量了他一眼:“嗯,所以你不相信?”
“你、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主动提出谈判的教廷拿出了诚意,暂停了所有方向对自由邦联的进攻,我们这边当然也不能显得太寒酸,可手里又只有您这位特别有分量的人质,不带上岂不是显得很没底气?”
“底…安森·巴赫准将,我是在以一个对手的身份,很认真的和你交谈!”
“伯纳德·莫尔维斯大人,您的这种尊重让我有点儿困惑了,我一直觉得您特别希望重获自由…难道在冰龙峡湾蹲大牢的这段时间,让您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某种感情?”
“……”
安森的表情相当无辜,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的好奇——那种“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的好奇。
没有理会某人的冷嘲热讽,伯纳德的表情依旧严肃:
“我猜不透您在想些什么,也不想再猜下去了;我只想告诉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愿意和您谈判,妥协…但教廷不会。”
“不仅不会,他们是一定要将您,路易·贝尔纳,自由邦联十三殖民地…将你们所有人统统斩尽杀绝,刨坟掘墓还肯罢休!”
“其中的原因和道理,现在你不需要解释也能明白;企图主动跳进陷阱麻痹敌人的行为,除了作茧自缚我简直找到第二个合适的形容词!”
伯纳德死死地盯着安森的表情,企图从那些细微的变化中寻找对方自作聪明或高傲轻蔑的答案,但却什么也没有;已经成为亵渎法师的某人本体早已变成形而上的领域,眼前的只是暂时寄存的血肉之躯罢了。
带着淡淡的微笑,安森轻轻敲了敲车厢的顶部;伴随着一阵嘶鸣,马车缓缓向城外驶去。
………………………………
正当灰雪镇这边风暴军团因为是否要谈判而吵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才终于达成态度一致同时,远在红手湾的新大陆军团主力军已经抢先一步同意了圣战军的谈判要求。
就和安森以及所有风暴军团的军官们想的一样,几乎就在得到消息的当天,路易·贝尔纳不假思索就同意了谈判,哪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了这场圣战付出巨大代价的教廷,是绝不可能轻易罢休的。
但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哪怕连自己都很清楚这就是个卑劣的谎言,年轻骑士也决定做出让步和妥协,将和平的希望寄托在这场牵扯到无数势力,甚至还有旧神使徒的谈判桌上。
原因无他,自由邦联想要赢真的…真的太难了!
在得到谈判的请求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费尔南多军团在白鲸港受挫,知道了风暴军团仅靠一万人出头,竟然成功歼灭了大半个博雷军团,军团长博雷·勒文特更是惨死在自己士兵的乱枪下…铜墙铁壁的红手湾更是挡住了路德维希和亚瑟两个军团的猛攻,近一个月没有让敌人取得半点有价值的战果。
看似形势逆转,反攻的号角即将吹响;实际却是油尽灯枯,夕阳落日前最后的垂死挣扎。
没错,白鲸港挡住了敌人的第一轮进攻,可那里本就是防御最坚固的殖民地之一,两万人哪怕有舰队辅助也不轻松,承担进攻任务的费尔南多军团还被克扣了补给和物资,军心涣散才导致了最后的功败垂成。
捕奴港之战更是有着太多的巧合…风暴军团是浴血奋战了,但决定胜负的关键依然是杜卡斯基和一众豪门临阵反水,背叛了勒文特家族再加上博雷·勒文特意外惨死,外加被收买了的圣战军舰队,多方元素汇聚到一起,才变成了现在的结果。
至于难攻不落的红手湾…路易比任何人都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集中了新大陆军团最多的兵力,火炮,耗费数月打造的阵地,还有路德维希暗中帮助,亚瑟·赫瑞德不停地捣乱,才促成了眼前的局面。
而这些难得的优势,都将随着圣战军统帅部,裁决骑士团,以及最后一个圣战军团的抵达而彻底终结。
自由邦联即将要迎战的,再也不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六个军团长,而是分工明确,指挥权高度集中,十几万人的圣战军团。
一盘散沙的敌人成功团结了起来,如果自己这边闹出内讧的话,下场可想而知;于是在无法和安森立刻沟通的情况下,路易果断以新大陆军团元帅的名义同意了谈判,至少先团结躁动不安的邦联议员们。
至于风暴军团或者说其背后“冰龙峡湾阵营”…路易只能寄希望于安森可以将他们稳住,不会在这个时间闹出意外。
以他对安森的了解,几乎可以相信对方绝不会认为这是一种背叛,甚至会早在自己行动之前就已经有了全套的计划和方案,应对接下来战局的变化…因为这就是安森·巴赫,这就是那个在战场上俘虏了自己,为了达成目的和自己做朋友,也让自己真心把他当成朋友的混蛋。
但有一个人不行。
踌躇不定的年轻骑士轻轻推开房门,顺着房间里的光线望向正站在窗前的精灵少女,暗金色的夕阳倾洒在她的发梢和肩上。留下了朦胧柔和的轮廓。
路易轻轻叹了口气。
“你等了多久了?”
“一直。”
芙莱雅忽然转身,定定的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年轻骑士,猩红色的目光闪烁着无法言明的情绪:“一直在等。”
一直……路易忍不住挑了挑眉头,他听这里的管家说过,从自己答应教廷谈判那天开始,精灵少女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那也就是三天,整整三天。
三天三夜…认真回忆下,年轻骑士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快有这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或者说睡过觉了。
身为红手湾阵地的最高长官,新大陆军团元帅,整个自由邦联理论上身份最高的人没有之一,光是要处理谈判和军队调动各种各样的问题,别说三天三夜,哪怕七天七夜也不够。
和某个总喜欢把工作甩锅给下属的家伙不同,年轻骑士几乎每件事都在尽可能的亲力亲为,确保万无一失。
“所以…真的要和教廷谈判了?”
少女说的轻描淡写,但在年轻骑士耳中却无异于直刺的利刃。
“是啊。”路易微微颔首,阻止了自己下意识想要避开她目光的冲动:“这也是为了自由邦联的未来考虑,实力差距过于悬殊,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么?”芙莱雅喃喃开口道,猩红的眸子一眨也不眨:
“既然是谈判,那就不可能没有代价,对吧?”
“当然,父亲和我提起过,而我也已经有所准备了。”
路易紧绷着脸孔:“这不是一两个,而是上百万人的生死;如果能用些微的代价做交换的话,无论怎么比较,都是划算的。”
话音落下,精灵少女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略微有些黯然。
“事实上,对方会提什么条件,我大概也猜得到。”路易继续一脸平静道,漫步走进房间:“允许教廷在新世界建立教堂,取缔普世宗和守信者同盟,铲除旧神派信仰。”
“做到这一步的话,教廷和圣战军或许能允许大部分人活下来,再将某些重要的罪犯处刑,囚禁。”
“自由邦联…应该就可以在教廷的监视下,在帝国的控制下,赢得自己的独立了。”
独立……精灵少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略显不解的看向他:“这……也能被称之为独立吗?”
“不能。”路易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坚毅:“但从眼下的局面看,这已经是自由邦联,十三殖民地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甚至就我所知道的,大部分人期盼的也就是这个结果;我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从头到尾高呼尊严,自由和独立的人:波立娜·弗雷,莱因哈德·罗兰,瑞铂主教…还有诸多殖民地的自由派,为了战争付出了鲜血和泪水的殖民者们,都是这么想的。”
“那你呢?”
“我?”
路易怔了一下,目光愈发清明:“我当然也是一样,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战争就是这样,在赢得胜利之前,必须要做好失败的打算;成功未必是侥幸,但失败也不是没有可能;牺牲……是在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就必须割舍掉的东西。”
精灵少女不再询问。
她低垂着头,像是在和什么做斗争一样,在那里挣扎,不安,愤怒,悲伤……平静的表情下,是汹涌海吞噬天穹的波涛。
但最后,依然风平浪静。
“好吧。”芙莱雅望向路易,颤抖了下的嘴唇拼命挤出了一抹微笑:“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我似乎也没什么阻止你的好办法了。”
“唉……认真想想,明明有过那么多次的机会,但我…我好想从来都没能阻止过你;这可真是…明明很想的,可最后总是……”
“芙莱雅!”
突然严肃的年轻骑士打断了精灵少女,三步并作两步猛地上前,眼神中充满了愧疚:“你听我说…我……”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很不公平,但这次我需要背负的是…实在是太沉重了!我…三天三夜…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情,我希望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但是没有!”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愈发感觉自己不是自己希望的那个样子,我也自私,也无情,贪婪!我…我……”
“噗嗤——”
看着满头大汗,拼命解释的年轻骑士,精灵少女笑出了声:“路易…虽然比过去更成熟了,但内心还是一直没有变啊。”
“唉…这样的你,怎么能不在安森·巴赫那种坏人手中吃亏呢?”
“没关系,就让他占便宜去吧,我不在乎。”路易也笑了:“反正…也就是最后一次了。”
“唉,最、最后?”
“最后。”
路易微微颔首,笑容爽朗:“想要让教廷接受现状,没有一个合适的罪魁祸首怎么行?”
“既然要找罪魁祸首,还有比新大陆军团的元帅,名义上自由邦联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更合适的吗?”
嗯?!
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的精灵少女瞪大眼睛,终于露出了慌张的神情:“等、等一下……”
“不,不能再等了!”
微笑的年轻骑士再次抢断道,双手猛地摁住了芙莱雅的肩膀——以精灵少女的实力,一瞬间就能将眼前的人烧成灰烬。
但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的看着路易·贝尔纳扶着自己,缓缓单膝跪下:“这次谈判,我是赌上了全部信念,最好了最坏打算的;所以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芙莱雅·摩西菲尔德,你……”
“……愿意嫁给我,成为路易·贝尔纳的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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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天国降临
红手湾,港口。
虽然名义上已经宣布停战,但驻守在这里的新大陆军团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哨塔,围墙,堑壕,炮垒…武装到牙齿的城镇内外塞满了五千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六十门大小不一的火炮,临时用货车改装的盾车散落在街头巷尾的各个出入口,空荡荡的街道上商店紧闭大门,也看不到任何的行人出没,俨然一座鬼城。
就是在如此肃杀的环境中,整个红手湾的空气里却没有一丝的紧张;躲在自己的家里,却还是忍不住兴奋的向外眺望城镇中心的议会,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而隐隐期待着。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就是圣战军和自由邦联谈判的日子了。
虽然口头上仅仅是谈判,可或许真的因为所有人潜意识都不认为自由邦联能够战胜整个旧大陆集结起来的圣战大军,已经不由分说的将它当成了和平的预兆。
这一点也完美贴合了风暴军团和路易·贝尔纳的猜测,即便教廷方面真的态度真诚,自由邦联也会因此而落入下风——对方可以不带任何前提的和你交涉,你却事先已经有了想要的东西,那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来换。
而至于要给什么,怎么给,给不给,给的话给多少……这一切,都要看谈判的最终结果。
扬帆城,黑礁港,灰鸽堡,捕奴港,稻草镇…所有历经战火的殖民地,都在殷殷期待着那两个主宰了十三殖民地的人能够给出一个令他们满意的答复。
没错,虽然名义上整个十三殖民地的最高权力机关仍然是至高议会,但大家都清楚那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权力中心在扬帆城,白鲸港,新大陆军团统帅部,也就是那两个真正手握大军的人身上。
他们的一举一动,才是决定自由邦联命运与前途的关键。
……………………………………
“对不起,谈判的事情没有和你商量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这种事情不用在意,你是新大陆军团的元帅,原本是否接受就应该由你来决定。”
“你的军官,还有塔莉娅…也是这么想的?”
“你想听真话还是让我撒谎?”
“……不用。”
不算宽敞的吸烟室内,表情略有些郁闷的年轻骑士给自己倒了半杯麦酒,避开了安森那略带玩味的视线。
他其实并不喜欢喝酒,或者说任何会会影响头脑的饮料或食物都不喜欢,那会降低自己对血脉之力的控制。
但在亲力亲为掌控数万大军,调动以吨为计量单位的后勤物资,手握数百万人的生死之后,哪怕再讨厌这种感觉的他也不得不承认,些许的放松的确很重要。
哪怕已经是实力强劲的天赋者,只要还没有摆脱血肉之躯的限制,本能就依旧会对他们产生影响,就像现在……哪怕安森就当着自己的面吞云吐雾,他也感不到半点厌恶,甚至还有些许的陶醉。
作为一个富裕殖民地的自治议会,红手湾议会的各种设施和陈设布置完全不比白鲸港逊色,所以也兼具某些必然存在的问题——它的防护不怎么好。
穷酸的殖民地往往会用石头垒砌的小型碉堡当做议会,因为那是整个城镇里唯一安全的地方,富裕的自然就怎么舒服怎么来,砖墙木梁地板还有完善的供水供暖系统,气派又舒适,也能应对普通的强盗土匪,只不过在圣战军的火炮面前就不怎么样了。
吸取了此前人在议会里,炮从天上来的教训,自由邦联已经轻易不敢在这么明显的建筑里开会,让圣战军的炮兵们打固定靶,偌大的议会内只有两人,自然也只好蜷缩在小小的吸烟室里,不显得太过空旷。
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安森主动起身为年轻骑士斟酒:“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也可以清楚的告诉你,这场谈判不会有任何实际的结果和意义;教廷的目标是将我们所有人斩尽杀绝,不把十三殖民地统统烧成灰,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是伯纳德告诉我的原话。”
他在这里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伯纳德的愿意是针对自由派,旧神派,安森还有他背后的卢恩家族,并非字面意义上的所有人。
但这种不利于团结的纠字眼言论,哪里又能有杀光百万殖民地来的震撼人心?
“那你还把他带到红手湾来?”
年轻其实微微蹙眉:“难道不会有被对方抢走的风险——别忘了,伯纳德叔叔可是圣战军中最了解这片土地的人!”
“当然有,而且还不低,但一个人能发挥的作用和他本人意愿是呈正相关的。”安森耸耸肩:“如果他本意就不希望帮助圣战军或者教廷,就算被抢回去又有什么用?”
“你是说他……”
年轻骑士眼前一亮,可没等他说完,吸烟室外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片刻,面无表情的法比安推门而入,站在入口的位置向两人分别行了一个军礼,而后望向安森:
“大人,我们的客人来了。”
…………………………
伴随着嘹亮的军号声响起,红手湾外的海面布满了艨艟巨舰的巍峨身影——克洛维的血色独角兽,赫瑞德皇室的金色鸢尾花,纯白的秩序之环,还有克洛维王家海军,帝国大舰队的军旗,各军舰的舰旗,历史悠久的豪门,有着荣耀历史传承的军队…数不尽的旗帜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令人眼花缭乱。
而在红手湾码头这边,从城墙到滩涂到处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身影,不敢出城的家伙也打开窗户,拼了命的探出身去,努力向着大海张望,脸上满是兴奋和激动的颜色。
这一刻,他们似乎忘记了对面是来屠戮,蹂躏,掠杀自己的敌人和强盗,仿佛是多年待在偏僻乡下的普通人,在戴着艳羡和向往的目光打量着远道而来,尊贵富有的亲戚。
就连不少士兵也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步枪,怔怔眺望着过去从未见到,也不敢想象的画面,呆呆地站在原地,意识早已脱离了躯体,被震撼的情境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相较之下,为了这场谈判匆忙从大后方赶来的邦联议员们,表情却十分的复杂;虽然都很清楚自由邦联和圣战军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但只有真正到眼前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份差距究竟有多大。
如此庞大的舰队,如此多的敌人…我们…真的是在和整个旧大陆战斗吗?
这……这到到底要怎么赢?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下,所有的言语和词汇都已经无比苍白,甚至是浅薄…臣服,是他们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单词。
作为新大陆军团元帅和总指挥,路易和安森站在迎接人群的最前方,周围簇拥着风暴军团的军官和扬帆城的骑士们,冷眼观望着正在朝码头缓缓靠近的三桅帆船。
而在观望人群的后方,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大卫·雅克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已经开始挥舞自己的画笔,将眼前众人面对圣战军的百态,活灵活现的描绘了出来,一副名为《天国降临》的新作品即将问世。
画面的正中央,是一名正在迈步从舰船上走下来的年轻教廷骑士;穿着简单干练的骑士装束,胸口挂着一枚纯银的秩序之环徽章,柔和的面部线条让他看上去很是温和,像教士多过像一名裁决骑士。
而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却令在场众人如临大敌,仿佛是宣读神之意志的判官…犹豫了一下的大卫·雅克,在他的头顶多画上了两个圣灵,一个纯洁善良,一个邪恶狰狞。
“怎么了?”
觉察到身旁的掷弹兵团长表情略有些异样,安森明知故问的瞥了他一眼:“你们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在伊瑟尔王亭攻城战的时候。”法比安微微颔首,冷汗从鬓角快速划过:“当时他代表裁决骑士团,前来向我们传达教廷的最终决定。”
“……是吗?”
安森轻描淡写道,脑海中已经回想起了差点儿让自己送命的天降火海:“你的判断?”
“这是个极其难缠的家伙。”法比安刻意压低着嗓音和嘴唇动作:
“他会假装出善解人意的老好人模样,从交谈者的口中套出想要得到的情报,再将自己真正的用意如实告知,用残酷的事实把对方打入谷底。”
“硬要强行对比的话,倒是很符合不少过去近卫军的做事风格…很恶心。”
望着法比安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安森却很没有良心的笑了。
除了这些之外,无信骑士团还提供了另外一部分关于这位“菲勒斯爵士”的情报——对方不仅是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亲随副官,圣战军的一名军团长,还是个隐藏得很深的血法师。
这倒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既然审判官的队伍里可以有施法者,象征教廷最高战力的裁决骑士团当然也可以,甚至就算裁决骑士团内存在亵渎法师也很正常。
但对方的脖子上…却没有禁锢三旧神力量的铁环。
安森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对方光洁干净的脖颈,悄悄开启的“异能”竟然没有觉察到一丝一毫的魔法气息。
难道说……
“好久不见了,安森·巴赫准将阁下。”
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菲勒斯止步在双方十步之外的距离向众人躬身行礼,脱帽致敬:“您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健康。”
“是吗?”安森不动声色的回了一礼:“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呢?”
“不记得?准将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菲勒斯依旧面带微笑:
“我们当然见过,只不过没有当面寒暄而已——伊瑟尔王庭陷落的那天,我为了递交教廷关于对克洛维王国建议的答复,可是都已经到了您的指挥部了,怎么可能没有见过面呢?”
话音未落,旁边的路易错愕的瞥了安森一眼,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安森当时和自己都进入了伊瑟尔王庭,怎么可能会留在城外的指挥部?
虽然不能理解,但也隐约能感觉到对方是在用这种方式威胁或者说勒索…年轻骑士的表情略微有些不善,原本想要回礼的手又轻轻放下。
“还有您,能见到您是在下的荣幸,路易·贝尔纳爵士。”菲勒斯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您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是我这一生最敬佩的骑士,没有之一。”
“啊…也包括在场的诸位,很高兴能够和大家在这么一个风和日丽,风景如画的日子里与大家见面;仅代表圣战军统帅部,以及裁决骑士团所有人,向大家致以最真挚的问候!”
一边说着,微笑的菲勒斯爵士不停地向在场众人致意,但愿意回应他的人却寥寥无几;无论是扬帆城的帝国骑士还是风暴军团的军官,显然都更希望眼前的这位立刻原地暴毙,继续和圣战军杀个你死我活。
“废话还是少说两句吧。”路易冷冷道:“阁下既然到这里来,想必就是圣战军的全权代表了?”
“我?当然不是!”菲勒斯自嘲的摆了摆手:“我只是个打前阵的传令官而已,还承担不起和诸位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们谈判的资格;唯一的任务,就是禀告诸位谈判使者团即将抵达而已。”
“即将?”
年轻骑士挑了挑眉毛:“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没有来?”
“不,他们已经来了。”菲勒斯摇摇头:“只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实在是太繁琐,所以稍微多花了点时间而已,主要因为……啊,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眼前一亮的菲勒斯抬起右手,指向头顶蔚蓝的苍穹。
很快,拥挤的人群和滩涂上响起了惊呼声。
无数双眼睛缓缓望向头顶,一个黑点,一个隐隐约约的黑点撕开了穹顶的云雾,带着无可匹敌的压迫感向红手湾而来。
死死盯着那呼啸而至的影子,路易·贝尔纳下意识的低声喃喃:
“慈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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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谈判已经开始
它没有风帆,没有甲板,远远望去就像是个巨大的飞梭漂浮在云端之上,既壮观又渺小,既平凡又伟大。
流畅而优美的线条,在海面上留下巨大而深沉的投影,比一列车厢还要巨大的整齐核心喷吐着滚滚浓烟,驱动着巨人似的扇叶飞速转动,回荡在穹顶间的隆隆轰鸣,仿佛在向无数的凡人彰显着它的威严。
方舟,云鲸,穹顶圣所,移动教廷……它有过许多名字,数不尽的赞美诗歌,但最为人所熟知的,仍旧是那个简简单单却充满了力量的名字:
慈悲之心。
低声呢喃的路易凝视着天空中那个熟悉,勾起了自己无数记忆的庞大身影,逐渐绷紧心弦;作为艾德兰大公国的继承人,帝国御前武官,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眼前的飞艇究竟意味着什么。
“秩序之环在上,这是神迹,神迹!”
“天呐、它、它究竟是……”
“秩序之环庇佑!秩序之环庇佑……”
身后的人群还在传来一声声惊叹欢呼,努力挺高自己的脖子,像仰望从天而降的神灵般向着开始缓缓降落的巨大阴影顶礼膜拜,完全折服在了它那无可匹敌的压迫感之下。
毫无疑问,这就是它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任何第一眼看到飞艇的士兵无论再怎么勇敢,也很难升起与它战斗的想法,任何对秩序之环毫无信仰的伪信徒,异教徒,也会在它面前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当她降临在战场上的那一刻,俯瞰万物的威严与体型带来的压迫感,甚至会让前一秒还在浴血厮杀的军队,瞬间丧失战意。
因此,它才会被冠以“慈悲之心”的名号。
但它的存在从来不意味着和平…在“蒸汽之锤”等新型号的飞艇问世之前,慈悲之心的出现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来自教廷的最终表态,也就是对反抗秩序之环,或者说反抗教廷的敌人进行彻底的,无差别的肃清。
问题在于如果是旧大陆,飞艇可以随时停下补充燃料和水维持运转…它是如何穿越茫茫汹涌海,还能有余力抵达红手湾,向自由邦联炫耀武力?
难道教廷改进了蒸汽核心的技术,亦或者找到了某种全新的补给方式,可以让飞艇拥有比过去更长的行动半径?
无论哪个,这对自由邦联而言都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至少以眼下邦联的实力,还没有任何能对征服天空的飞艇造成任何有效伤害或打击的手段;敌人却可以滞留在天空中,随意向地面的城市和阵地倾泻火力,将战场和聚落化作火海。
不安的年轻骑士将目光投向身侧,却惊讶的发现安森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的紧张,恰恰相反,甚至看上去还有那么些许的…好奇?
没记错的话,早在伊瑟尔王庭的时候这家伙就已经亲眼见过慈悲之心,甚至“切身”体会过它的威能了…所以他究竟在好奇些什么?
“嗯唔…有个不幸的消息,我们可能被看穿了。”
飞艇舱室内,趴在窗户玻璃上的“菲勒斯爵士”一边抚摸着脖颈上的铁环,一边用望远镜打量着下面那山呼海啸,潮水似的人群,玩味的表情仿佛是观光客在打量动物园里的猴子:
“安森·巴赫,他从我们还未抵达的时候,就一直在盯着这边看。”
“你说的是那个教廷指定为第二顺位逮捕对象,克洛维的军官?”
一袭华袍的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坐在天鹅绒扶手椅上,冲着对方打趣道,玩味的表情和带着晚辈外出游玩的长者别无二致。
“不。”
和菲勒斯爵士别无二致的年轻人突然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毕恭毕敬的起身,行礼,单膝跪下,流畅的动作足以令人怀疑他至少练习过上千次:
“是在稻草镇残害了六名优秀的裁决骑士,罪大恶极的旧神派施法者,伪信徒…安森·巴赫!”
一字一句,都透着咬牙切齿的力量。
了解眼前这位大团长作风的年轻人不敢露出丝毫开玩笑的神态,表面的平易近人更多是处于对方在修道院时塑造的涵养,用理性和幽默掩盖制造极端的怒火——就像某个在一天前触怒了大团长的纳克希尔海盗,成功把自己送上了蒸汽核心的泄压阀,被活活蒸熟。
如此残忍的刑罚别说区区海盗,就算是真正的旧神派施法者也很少还会落得如此下场;因此海盗倒霉的下场并非因为他罪该如此,而是很不凑巧的赶上了大团长怒不可遏的关头。
六名全副武装的裁决骑士,在几乎没得到任何有效情报的前提下全军覆没…裁决骑士团的历史上,如此惨痛的损失也实属罕见。
“我还以为像你这么聪明的家伙,是不会主动提起它来的。”格拉德缓缓抬起头,看向仰头望向自己的年轻人:“让我有些意外啊,菲勒斯爵士。”
“就是因为还不太蠢,才不会避重就轻。”年轻人仍旧是一本正经的神情——那是令安森无比熟悉的表情,身体的每处肌肉,每个毛孔都在诉说着无限的忠诚与真情实意。
“无影大人送回的情报足以证明,安森·巴赫是足以对裁决骑士团构成威胁的强敌…这样的对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他看穿了覆盖在慈悲之心上的扭曲领域,也必须将这份可能性汇报给裁决骑士团的大团长,秩序之环圣战军实至名归的统帅格拉德·曼弗雷德大人!”
“有趣的猜测,但哪怕只是觉察到扭曲领域的存在,也至少得是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格拉德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但我们都清楚,他顶多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五阶咒法师,而且还是积累不深的家伙——别说扭曲领域,他大概对‘领域’的概念都不甚详解。”
“但一个普通的施法者,可做不到悄无声息的歼灭六名裁决骑士组成的小队。”年轻人面不改色:“既然他能办到这一点,作为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副官,我就不能排除这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百万分之一。”
格拉德显然没有认可他的这种猜测,但脸色明显已经多了几分怀疑:“既然如此,现在的你对目前的局势有什么建议,我忠诚的副官?”
“现在?您现在应该去见见那群自以为东道主的第三者了,大人。”
“哪怕人群里面有可能隐藏着一个亵渎法师,甚至不止一个?”
“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大人。”
年轻人款款起身,不动声色的打了打了膝盖上的灰尘,并以此为前置向天鹅绒椅上的身形再度行了一礼:
“这点危险,还不至于给裁决骑士团的大团长带上脚镣!”
………………………………………………………………………………
震撼了千万殖民者的慈悲之心号飞艇稳稳降落在码头前的位置,率先走出舱室的是一队军容非凡,穿戴着红蓝色制服,鎏金胸甲外加有着秩序之环雕饰的镀银头盔,扛着令人分外眼熟的蒸汽喷枪,以两列纵队向着迎接的众人耀武扬威。
而相对来说在场众人的态度也是分外的泾渭分明,既有不禁赞叹仰望的崇拜者,也有对这种“炫富式”展现武力的方式不屑一顾的存在。
对于前者,裁决骑士团是他们憧憬的存在,无数骑士乃至于豪门后裔,人生中都曾梦想过成为这个团体的一员,以秩序之环捍卫者的身份站在骑士中的定点;而在后者眼里,这种穿金戴银拿着高级武器的军队,就是标准的仪仗兵,而仪仗兵在他们脑海中差不多就和样子货画上了等号。
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从他们身上觉察到那不同于凡人血脉的力量,下意识绷紧了神经——眼前这些所谓的仪仗兵们,全部都由天赋者组成。
这是何等豪华的阵容…除了教廷,大概也只有帝国的皇帝才能面前凑得出了。
而和敌人的实力相比,安森倒是对眼前这群裁决骑士的穿着更感兴趣,华丽的装扮和那天夜里袭击自己的裁决骑士完全不同,但也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是每个骑士都有好几套根据任务换着穿的制服,还是说这个据说裁千把人出头的小型军队其实五脏俱全,分工详细?
正当他还在恶趣味揣测的时候,身侧的路易·贝尔纳已经率先迈步上前,向被卫兵们簇拥着的身影伸出了右手:“尊敬的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格拉德·曼弗雷德阁下,欢迎光临红手湾!”
“得到您的欢迎也是在下无与伦比的荣幸,年轻的路易·贝尔纳爵士!”大团长握住他右手的同时,还不忘微笑着欠身行礼:“真没想到,您居然真的认识我?”
“我不认识。”年轻骑士淡然的笑了笑:
“但您的名字我早已听了无数回,最重要的您的血脉之力,已经在您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告知了您的身份。”
“告知?”
格拉德防腐蚀被勾起了好奇心,略带开玩笑的口吻反问道:“您指的该不会是我身边这些优秀的骑士们吧?”
“当然不是——任何地位尊崇或品格高尚,或需要被守护之人,都有可能获得真正的骑士们扈从。”年轻骑士摇摇头,目光敏锐:
“但当在场的骑士们全部都下意识收敛自己的气息时,只有一个人仍然肆无忌惮的前提下,那就只能有两种解释了。”
“要么是他的力量无法收敛,要么就是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拥有随时随地将自己力量展现给外人的资格或者地位…我认为是后者。”
这个答案让格拉德瞪大眼睛,露出了十分意外的表情,停顿了将近半分钟才恢复正常:“路易·贝尔纳爵士,我必须承认您的天赋和实力简直令人惊讶…除了已故的克罗格,我还从未见过第二个像您这么优秀又年轻的骑士!”
相较之下,被他称赞的路易显得十分冷淡,仅仅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他的血脉之力是全方位的强化,尤其是对气息的敏感程度和观察能力的提升;除非是能将欺骗者自己都骗过去的演技,仅流于表面的虚伪称赞和谩骂,都瞒不过年轻骑士的内心。
“阁下的称赞令我不胜惶恐,万分荣幸;但作为新大陆军团的元帅我还是要多问一句,圣战军此次谈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愧是艾德兰的继承人,永远都是严肃的化身。”大团长依旧毫不吝啬的恭维道:“只可惜还是略微着急了一些…没错,圣战军是来谈判的,但谈判可不是什么单方面的行为,而是双方彼此退让,妥协的过程。”
“那您想要什么?”
“圣战军为了这场谈判做出了妥协和让步,贵方既然愿意答应,总该先告知我们诸位愿意接受的理由,这才算合情合理吧?”
“理由很简单,自由邦联不是强盗也不是战争贩子,只要能争取和平,任何机会都不会放过。”
“哦?那贵方的和平是指……”
“圣战军撤出新世界,承认自由邦联的独立地位,并且恢复邦联的名誉。”
“这……”格拉德突然笑了:“贵方的条件可不算低啊,想要一口气得到这么多东西,你们至少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路易的表情顿时冰冷:“代价…所以在您眼里,这种最起码的要求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没错,而且恕我直言,阁下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场谈判已经开始了。”格拉德的嘴角微微上扬:
“和阁下相比,现在我身后和头顶集结的力量,足以在一天之内击溃并且摧毁整个红手湾;只要我想,在场至少有五分之四的生命都不可能有机会存活下去。”
“既然如此,我凭什么答应贵方的请求,而不索取任何的代价?”
仿佛是真的感到了一丝的好奇,格拉德眨了眨眼睛,带着问询的颜色望向年轻骑士还有他身后的众人。
只是那冰冷的口吻和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所有人的内心都沉入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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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反败为胜的时刻
虽然对圣战军和裁决骑士团的态度早有预料和准备,但当对面真的一点儿也不掩饰展现出来的时候,犹如瞬间从天堂跌落至谷底,过山车似的心情还是令不少人难以接受。
没错,我们把蒸汽飞艇开过来,集结几十艘战舰堆在红手湾港口外,就是用来威胁你们,如果谈判不符合教廷和圣战军的心意,这些仪仗队就是你们的送葬队,随时可以将整个红手湾直接活埋。
什么,你不高兴?那好啊,也把你们的实力摆出来给我们看看,如果自由邦联拥有不逊色于裁决骑士团和圣战军团的武力,我们当然也愿意好好说话。
问题在于,你们有吗?
没有就闭嘴,乖乖滚回自己应该待着的地方!
无论扬帆城的帝国骑士和风暴军团,还是新世界的殖民者,大部分人虽然也都觉得教廷冷酷无情,但至少面子还是会讲一些的;于是当对面丝毫不讲情面的时候,内心落差不说略有波动,那也称得上是惊涛骇浪。
但无论威胁还是差距悬殊的实力都是真的,所以路易不仅默默忍受了对方的威胁,还顺便主动答应了对方在船上谈判的条件,理由是如果在陆地上,以眼下的战局很难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中立地点——而船上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这就是为什么菲勒斯爵士会自称“传令官”的原因:他开来的这艘三桅帆船会停在港口内,为了确保邦联方面可以安心谈判,整艘船连船员在内都会打包移交给新大陆军团,而在谈判结束前,停在海面上的圣战军舰队都不会靠近港口。
公平的说这份条件其实很不错,甚至可以说自由邦联还是占便宜的,因为就算在陆地上谈判,以双方目前的实力对比,邦联也是不敢玩弄花招的,反而是教廷方面要么可以将他们哄骗到自己地盘一网打尽,要么可以制造意外,连直接碾碎邦联的理由都有了。
但真正让路易和一众邦联议员们感到意外的地方,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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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休、休战?!”
启明星号三桅帆船的甲板上,听完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格拉德·曼弗雷德说出圣战军的要求后,新大陆军团元帅路易顿时拍案而起。
但无论是自由邦联一方的议员军官,还是圣战军一方的军团长们都没有对他的失态露出半点鄙夷和羞耻,因为他们也是同样的震惊,脸上写满了“刚刚得知这个情报”的表情。
“没错,这就是圣战军唯一要求。”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朝自己投来的异样目光,格拉德大团长微微颔首,用理所应当的口吻道:“从七月一日到八月一日,以目前双方控制的区域为期限,休战一个月,彼此都不得采取任何军事行动。”
“不过仅仅只是军事行动…正常的人员流动,圣战军不会加以限制,相对的邦联方面也请不要阻拦。”
“除此之外,贵方可以任意增加其它要求,当然也请不要忘记,在提出的同时附上贵方愿意拿出的请求,圣战军会根据己方的需要,同意或者否决。”
“当然,你们也可以拒绝,代价就是你们头顶的飞艇和停泊在海面上的三十四艘战列舰,巡洋舰所组成的舰队,四万圣战军团,会立刻对红手湾展开进攻;如果真的认为能挡得住,那也不妨试试看。”
说完,微笑的大团长继续望向对面震惊的年轻骑士,等待他接下来的答复。
而此时的红手湾城镇内,以“管理城镇守军”为由返回,没有参加谈判的安森正面色凝重,聚精会神的听着偷偷潜入的罗曼中校,从扬帆城带回来的情报。
他原本就是通过非正常手段出现在新世界的,名义上此时应该在南部要塞管理路德维希扔在本土的,那只他亲手缔造,真正能够得心应手指挥的军团;既然统帅部正式抵达新世界,不好再瞒下去的罗曼当然也不敢再在圣战军控制的殖民地和路德维希身边久留,只好跑到了红手湾这边。
“…圣战军统帅部在抵达扬帆城后,立刻接管了整个城市的行政和城防,将原本本地人组成,管理城镇的临时议会解散,由三十名修道院出身的教士取而代之;日常的治安和巡逻工作,则被以狂信徒为主的菲勒斯军团负责。”
“他们还派出了专人前往黑礁港和灰鸽堡,清点账目丈量土地,反复询问所有参加了这两个殖民地战斗的军队实际情况——名义上是取消军事管制,要根据战功将两地的土地分配给所有参战的军官和士兵们。”
“此外一直由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负责的后勤工作也被统帅部接管,不再向任何军团委派,改为由统帅部指定某些军队负责;在我离开之前,这项工作被交给了刚刚从白鲸港撤退的费尔南多军团中的四个步兵团。”
“…你留在扬帆城,黑礁港和灰鸽堡的报社,还有所谓的新大陆银行也已经统帅部接管,以教会的名义重新恢复经营,目前圣战军将近一半的后勤是在由他们负责,报社也在加紧刊印新世界的《晨报》——圣战军带来了蒸汽印刷机,效率是原本的十倍。”
罗曼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精准叙述的同时还夹杂着隐隐几分的嘲讽,令听者下意识会觉得对方在故意阴阳怪气;唯有在面对路德维希时,这份冷漠会变得多出些许恭敬来。
不过安森对于这一点早就已经习惯了,平静的脸色微微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圣战军统帅部不仅在试图掌控下面的军队,而且还要在新世界建立统治?”
“恰恰相反。”面若冰霜的罗曼打断道:
“他们的目的是让所有人以为教廷要在新世界建立统治,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眼下是不可能的…因为以教廷目前的能力加上第二次公序会议的限制,只能建立大教堂再设置教区进行管辖,其结果必然是和在旧大陆相同,教区利益与当地的利益高度绑定,很难对教廷保持绝对的服从——甚至因为距离遥远,问题还会更加严重。”
“不说其它,伊瑟尔十三评议会事件你也算亲身经历者,那一次就是帝国的骁龙公国教区,克洛维教区,瀚土大教区和教廷的一次正面冲突,最终以裁决骑士团出动,伊瑟尔王庭覆灭结束。”
“有过这样的先例,你觉得教廷还会再继续尝试建立新的教区吗?”
显然不会…安森明白罗曼是想说什么:“教廷根本不想要新世界的领土,也并不希望建立教区,他们需要的是敌人。”
“一个可以让圣战军从临时转变为长期存在,甚至以此不断要挟和勒令秩序世界各个国家的敌人。”罗曼深深看了他一眼:
“因为所有关乎圣战和屠杀异教徒的行动,无论军事还是行政,都不算是干涉世俗;以合情合理的圣战开始,逐渐向各国渗透,重新加强教廷对各个教区的控制,最终完成对世俗的绝对掌控…这就是教廷的目标!”
“眼下新世界的战事已经走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多线进攻不利,博雷军团甚至被你们歼灭,军团长阵亡;受挫的圣战军很可能会产生不计代价速战速决,甚至是撤军的想法——这不符合教廷的利益。”
“我并没有掌握关于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详细情报,但他的想法无外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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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贵方此次谈判的目的就是希望停战一个月,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要求,也不希望自由邦联拒绝或者提出其它任何的条件?”
路易·贝尔纳沉声道,从在场众人的表情他大概也能猜到,所谓的停战甚至连这场谈判,应该都只是眼前这位大团长的个人想法,并没有征求圣战军其他人,甚至是几个军团长们的意见。
既然如此那么事情就很清楚了——正在和自己谈判的对象并不是所谓的圣战军,而是秩序教会,更准确的说是和教廷正面交涉。
从圣战军变成教廷,看似真正的敌人数量有所减少,运气好甚至可以利用对面的混乱令所谓的“覆灭红手湾”威胁化作泡影;实际上却是敌人反过来利用自己加强了对圣战军的掌控,危险比之前还要进一步升级了。
“没错,不愧是克罗格的弟弟,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一眼就发现了这场谈判的关键所在。”
格拉德继续恭维道,淡淡的笑意散发着令人寒颤的冰冷:“所以如果您现在就可以答应的话,我们这场谈判很快就能结束,自由邦联也能有一个月的时间休养生息,或者整军备战,做好战斗到最后一名士兵,最后一片殖民地的准备。”
“毕竟…想要把近五万人的军队,十万上下的人口和足以供应这么多人消耗的物资,通通转移到冬炬城这种内陆偏远的殖民地,也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办到的事情,对吧?”
他已经知道冬炬城的存在了…年轻骑士面不改色,目光和身旁的议员还有几名扬帆城的帝国骑士对视了一眼,再看向格拉德:
“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不可能立刻给您答复,需要回去和邦联的其他人认真商量一下。”
“没问题!”格拉德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您需要多久?”
“一天。”
年轻骑士开口道:“明天的这个时间,我会告诉您自由邦联的决定,并且会附上我们的条件,以及愿意交出的筹码。”
这是他认真思考后做出的决定:既然停战的要求仅仅是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个人想法,就算他真的可以凭身份强行压制其他所有人服从自己的决定,除非他准备眼睁睁看着圣战军分崩离析,否则事后肯定是要想办法说服,至少是向所有人解释其中缘由的。
一天的时间,对方绝对来不及说服所有圣战军重要的军团长和军官们;但对邦联而言,一天和七天没有任何区别,因为肯定是必须接受的。
至少从表面而言,无论对方目的为何,停战一个月对邦联都十分有利;不仅可以趁机舔舐伤口,修养生息,还能缩短冬季来临前最后的空窗期,降低防御压力。
除非……对方所谓的“停战”只是个幌子。
…………………………
“你猜对了,就是不太及时。”
罗曼冷冷道:“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谈判,根本没必要动用飞艇和几十艘战舰,四万多圣战军团——而且还是未曾有过伤亡,建制完好的瀚土圣战军。”
“一路攻城略地,不断突破自由邦联布下的防线,最终在冬炬城将所有反抗者斩尽杀绝…这不符合教廷的利益。”
“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在红手湾这个港口城镇就将邦联的核心和绝大部分精锐一网打尽,摧枯拉朽般的将整个城市化作灰烬。”
“就在我们说话的同时,路德维希少将和他麾下的圣战军团,已经越过红手湾,在向冰龙峡湾开进——目标,白鲸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麾下最精锐的掷弹兵团已经跟随你来到了红手湾,而主力军则扔在灰雪镇休整;拱卫这座殖民地重镇的,只有数千守信者同盟组成,装备简陋的民兵,外加不到一个步兵师规模的射击军。”
“他们马上要面对的,是两万装备精良,补给充足并且有克洛维王家舰队掩护的圣战军——拿下白鲸港,就是圣战军统帅部抢走扬帆城,给予路德维希少将的补偿,以及避免少将参与到接下来红手湾之战的诱饵。”
“既然如此,那现在的红手湾岂不已经是一座死城?”安森微微眯起眼睛,瞳孔聚焦在罗曼那永远冷漠的脸上:
“身为路德维希少将副官的您,为什么还要特地来这种地方?”
“所以你永远不懂得听别人的话,安森·巴赫,总是把自己摆在第一位。”罗曼依旧毫不留情道:
“我说过,只要能坚持半年不被圣战军击溃,就有办法帮助你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现在,是到了反败为胜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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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足矣
凌晨,慈悲之心。
幽邃的夜幕下,悬停在半空中的飞艇睁开了散发出强光的“眼睛”,从高空俯瞰着躲藏在阴影中的大地,在夜空中形成了两道耀眼无比的光柱。
借着光源,独自站在舰桥上的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脚下的城市,嘴角忽闪忽灭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寒意露骨的脸颊。
和使徒…特别还是一位已经存在了上千年,而非在“神话时代”之后才诞生的使徒正面交锋,并不是件会令人感到轻松惬意的事。
作为教廷直属的最强的军事力量,裁决骑士团曾经与无数旧神派组织,数百乃至传承千年的施法者家族正面爆发冲突,手段和处理问题的方式远远要比审判官们更加直接,粗暴,往往都是在事情彻底无法收拾的时候才会轮到他们出场…除了成规模的普通施法者和邪教徒组成的军队,也有过大量与亵渎法师交战的记录。
对于只拥有常规战力,甚至是寻常的天赋者而言,亵渎法师所拥有的力量已经堪称是天灾级别,但他们都是有弱点和破绽的,只要事先做好充足的准备和周密详细的计划,仅靠少数几名天赋者也能在付出一定代价的前提下将其击杀,或者令其暂时丧失行动能力。
但使徒们不同。
祂们的存在已经超越了“物种”的范畴,达到了另一个不属于寻常人类能够理解的层次…即便贵为裁决骑士团的大团长,格拉德·曼弗雷德对祂们的理解也仅仅是“高度进化,无限接近于神灵的存在”。
“不,不是接近,祂们就是真正的神灵。”
嘴角忽闪忽灭的火光烟雾缭绕,低声呢喃的大团长眼神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恐惧:“是不断进化,已经足以与这个世界平起平坐的…神灵啊。”
“而我们这些人,就是妄图以血肉之躯挑战神灵的狂徒。”
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默默走进来的年轻人摸了摸脖颈上的铁环,淡然的开口道。
“狂徒吗?”
“难道不是?”
轻笑的年轻人反问道:“从旧神派抄袭的标志改一改,便自说自话的以为得到了‘秩序之环’的祝福,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壮大自身,哪怕和出身同源的分支们自相残杀也在所不惜。”
“据我所知,哪怕是旧神派之间为了进化和力量爆发的冲突,和秩序之环比起来也显得是那样温情脉脉。”
“但我们所做的,是正确的…对吧?”格拉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似的开口道。
“不知道,或许?”年轻人耸耸肩,眼神也很迷茫:“无论怎样,侍奉不存在的虚假神灵,总比被一群把人类当成低等生命的邪神们要更强吧?”
“但是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这位神灵并非真的没有破绽,毫无弱点,无所不能;祂依旧存留着过去的情感,而且拥有自己不想放弃的原则和底线。”
“是啊……”格拉德微微颔首,眼神中的恐惧逐渐被一种死寂的平静取代;转过头来,发现年轻人正在用一种很意外的目光看自己。
“怎么了?”
“您变了,大人。”年轻人摇摇头:“换成以前,您不会这么犹豫不决,而且……”
“而且什么?”
“有些悲观。”
“悲观?”格拉德品味了一下这个单词:“这可是我们首次与一位使徒,一位真正的使徒交锋,你死我活…我应该很乐观吗?”
“或许您真的应该自信点。”年轻人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否则连您对胜利都没有任何指望,又怎么能让外面心怀鬼胎的圣战军,踌躇满志的裁决骑士团去欣然赴死,为我们赢得至关重要的机会?”
“我们现在可是已经踏入到祂的领地,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或许下一秒……啪!就要变成看不出形状的肉酱。”
他用力打了个响指:“没有人需要您告诉他即将要面对的风险,他们想听的是谎言,一个必然能赢得最后的胜利,阵亡也会成为英灵,进入秩序之环的天国的谎言。”
谎言……格拉德沉默了一阵,将嘴角的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灭:“他们都到了吗?”
“一直都在,已经快等您有三个小时了。”年轻人点点头,表情还有几分玩味:“菲勒斯爵士…我是说真正的那个…他也在。”
大团长点点头,转身朝年轻人进来时的门走去。
“等会…除非得到我的信号,否则不准采取任何行动;即便我们所有人全军覆没,你也要假装以我的名义下令慈悲之心撤离,不用顾及任何人。”
脚步停在门前的格拉德背对着年轻人,用低沉的嗓音沉声道:“我已经向教廷提出申请,届时会解除对你的监视和控制,不再需要遮遮掩掩,你就是真正的菲勒斯爵士…如果你的兄长也阵亡的话。”
没有给瞪大眼睛的菲勒斯爵士任何反应的余地,格拉德快步离开原地,推门走进了另一个舱室。
绝对和宽敞扯不上关系的房间内,挤着不下两位数身披各色纹章斗篷,衣着华丽的高级骑士和将官;他们三五成群,眉头紧蹙的同彼此对视,悄声细语着什么。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表情都不怎么友善——哪怕是作为教廷代表的菲勒斯爵士亦是如此。
觉察到走进房间的身影,骑士们纷纷回首,或是困惑不解,或是横眉冷眼的打量着面带微笑,仿佛从容不迫的大团长,淡淡的敌意就像缭绕的烟雾,在整个房间内流淌。
“格拉德·曼弗雷德大人,我们需要谈谈。”
不等其他人开口,位置最靠近门口的莱昂·弗朗索瓦率先上前一步,神色严峻道:“关于和自由邦联停战一个月的事情,您为什么事先没有和我们……”
“没有和诸位事先商量,没错。”
大团长直接抢断道,目光扫向在场的众人:“愿意很简单,因为这就是一个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
“……谎言?”
原本还准备上前质问的小莱昂一顿,整个人愣在原地;所有人的目光也顺势回到了格拉德的身上,只是原本的敌意变成了困惑。
“简单来说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指望他们会接受我们停战的要求或条件,也根本没想过真的要和一群叛军,伪信徒进行所谓的谈判。”格拉德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些许弧度:
“所有这一切,就都是为了将他们聚集在一个地方,方便圣战军一口气将他们斩尽杀绝,斩草除根!”
“正因如此,无论是谈判也好,停战也好,我都不曾与诸位商量甚至是知会,因为根本没有那样做的必要…我们是圣战军,是为秩序之环而战,誓要铲除一切异教徒与异端的圣战军,我们存在的意义中,就没有‘停战’的概念!”
慷慨激昂的话语在房间内飘荡,却并未引起任何感同身受的回应。
这是当然的…在场众人要么是数万大军的军团长,要么就是王公贵胄的继承人,那种用来激励普通圣战军士兵的手段,对他们自然毫无意义——甚至就连最容易激动的小莱昂也是如此。
原本还只是困惑的瀚土王太子听完了大团长的解释,紧蹙的眉头不仅没有散开,甚至还更深了几分,一声不吭的死死盯着眼前这位大团长,那表情仿佛在看什么不可回收的存在。
“如此卑劣的举动,怎么会是堂堂正正的圣战军所为…对吧?”
格拉德淡然一笑,这么明显的情绪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没错!这种做法是不怎么光彩,用卑鄙无耻来形容简直再恰当不过。”
“但眼下的局势即便不用我说,诸位也应该明白,以目前圣战军的推进速度,想要在冬季前结束这场圣战,不存在任何的可能性。”
“费尔南多军团在白鲸港失利,博雷·勒文特军团长在捕奴港身亡,亚瑟和路德维希两大军团被困在红手湾防线外整整一个月不得寸进…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多,也难缠的多。”
“这么做很卑鄙,我不否认,但我也并没有主动欺骗他们——如果路易·贝尔纳直接在谈判桌上答应了我的要求,那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接受这个结果。”
“问题是他没有…那么圣战军也就没有了任何限制的必要,可以毫无顾忌的动手,将叛徒和异教徒们斩尽杀绝!”
“那请问您准备怎么做?”
一道充满质疑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回首,让出了人群中央,冷着脸朝格拉德走来的菲勒斯爵士。
“现在红手湾外有几十艘战舰,一艘飞艇,千余名裁决骑士外加不下五万人的圣战军士兵…以这样的实力,想要毁掉眼前的殖民地确实可以摧枯拉朽,不会比喝水更困难。”
“问题在于,除了裁决骑士团,剩余的五万多名圣战军战士对这一切都毫无准备,也没有任何事先的规划;他们知道敌人是谁,却全然不清楚有多少,又要如何投入战斗。”菲勒斯爵士冷着脸:
“这样一支茫然的军队,要如何按照您期望的那样,确保万无一失的将异教徒和叛徒们一网打尽,斩尽杀绝?”
这位裁决骑士团的高阶骑士,名义上圣战军六人之一的军团长心情非常恶劣,连带着言辞也比平时尖锐了许多。
他气愤的原因并非因为格拉德临时起意,而是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竟然毫不知情,居然和圣战军其他人同时得到情报;以菲勒斯对大团长的了解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自己从最开始就被他当成了弃子!
这是非常危险的征兆…格拉德·曼弗雷德,他之所以能成为裁决骑士团的大团长除了实力,经验和长年累月积累的威望,最重要的就是他的性格,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性格。
只要能完成教廷给予的任务,再多的牺牲,再大的代价也可以付出…也是在他的任上,裁决骑士团出动的频率和牺牲数量都出现了显著提升。
仅仅从他刚刚那番言论来看,貌似是已经准备牺牲掉整个圣战军团了!
饶是再怎么勇敢的人,一旦意识到自己从现在起就是个注定的死人,填堑壕的沙袋,一点也不恐惧是不可能的。
“菲勒斯军团长,您提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我们要如何让毫无准备的圣战军士兵们,立刻投入战斗?”嘴角上扬的格拉德,眼神中冒出寒光:
“五万名士兵,六十艘战舰,如果按照常规手段,想要让他们立刻完成动员集结至少需要一整天,更别说现在还是晚上,难度比白天只大不小…匆忙间就让他们立刻投入战斗,向着黑夜里的红手湾发动进攻,一定会引起混乱吧?”
“但如果能让他们一开始就有明确的目标,并且分批次进入战场,情况是不是就有所不同了呢?”
“明确的目标?”
站在小莱昂身后的勒诺突然开口道:“恕我直言,现在已经是二十二点整,距离凌晨不剩几个小时了…在这种情况下,您要如何确保战舰能够得到明确的指示,而不会在海上遭遇任何的意外或者突发情况?”
“这个简单。”格拉德笑容依旧,轻轻跺了跺右脚:“我们身下的,不就是吗?”
……嗯?!
刚刚还愤怒,困惑,不屑的众人,脸色陡然一变,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让慈悲之心飞艇打开全部的探照灯,低空飞行向红手湾城镇靠拢,就能为舰队的舰炮和登陆船提供最好的坐标。”格拉德缓缓张开双臂:
“六十艘战舰,数百门舰炮,同时向红手湾开火,再加上慈悲之心上的火力…在一瞬间摧毁红手湾的外围城防,瘫痪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防御设施,破坏城内主要交通干道,对人员造成惨重杀伤……”
“……足矣!”
------题外话------
抱歉抱歉实在是抱歉,更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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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只有一位
凌晨两点四十分,红手湾港口哨塔。
连翻打着哈欠的若瑟夫一边嘟嘟囔囔抱怨着牢骚话,一边举着火把,一层台阶一层台阶的爬上塔顶。
作为风暴军团“二把手”的叔叔,射击军名义上的副指挥和真正的总司令,自己不仅没有任何特权,还多了一大堆工作,更谈不上任何的自由——大半夜不能睡觉还要跑出来查岗查哨,前天是卡尔总参谋长,昨天是法比安,今天就轮到自己。
这可真特么…又没有自由,又没有特权,挣到了钱不假,但付出的代价和承担的风险也比一般工作高了不知道多少倍;若瑟夫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侄子会心甘情愿的跟着一个没前途的叛军首领,继续兢兢业业的替他效力?
像法比安这么实际的人,难道不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叛变,伺机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吗?
孤零零的哨塔顶端上,午夜潮湿冰冷的海风呼啸而过;不算宽敞的墙垛下就站着几个睡眼惺忪的殖民地民兵,怀抱着步枪一副将倒未倒的模样。
没好气的拍醒了一个快睡过去的哨兵,顺便夺走了他怀里的卷烟和火柴——自从圣战之后,这些已经是硬通货了。
烟草自不用说,寒冷的新世界就算能种出来也和杂草差不多;看似简单的火柴才是真正的难如登天,整个新世界也找不到一家火柴厂。
原本安森考虑过在灰雪镇办一家火柴厂的,毕竟这种生活必需品的价值和利润就算和食盐相比也是小点有限;只是因为圣战爆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劣质烟草的香味入喉,若瑟夫糟糕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不少,悠闲地靠着墙垛,望向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汹涌海。
他是真的不懂,明明教廷和圣战军都已经打算饶自由邦联一条生路了,路易·贝尔纳…那位艾德兰的公子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竟然还需要思考一天。
他难道不知道夜长梦多,拖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发生意外的道…等等!
心里还在忍不住吐槽发牢骚的若瑟夫突然愣住,咬着烟头的脸颊忽然僵住,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码头的方向。
在那里,在一片黑暗当中…那艘漂浮在半空的飞艇似乎在缓缓的…向着城镇的方向…移动?
愣住的若瑟夫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但仍然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夜色那么黑,就算稍微看错了,或者把周围的云也当成了飞艇的一部分,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就这么宽慰着自己,像是催眠似的不断在心底重复着“看错了,只是看错了”,仿佛只要这么做,就能让它变成可以一笑了之的玩笑。
可惜的是并没有。
飞艇仍然在向着哨塔缓缓迫近,巨大的体型真正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这…这…这是……”
拼命克制着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只是远远看到,从未在这么近距离观察过的若瑟夫脑海一片空白,就连嘴角的烟头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他下意识觉察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氛,但身体就像是被其它力量操控了似的,完全动弹不得——就像是被狮子死死盯着的野兔,连逃命求生的本能都忘的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漆黑的穹顶突然投下一道光束,那淡金色的光辉是如此的耀眼夺目,令人难以直视。
嗯?!
猛然惊醒的若瑟夫瞳孔骤缩,悬停在自己头顶的慈悲之心打开了它全部的探照灯,将大半个红手湾城墙都沐浴在它的光辉下,无所遁形。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果断掉头狂奔,周围半睡半醒的卫兵们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经将要发生什么,仍旧呆呆的站在原地,揉着眼睛用惊讶的表情抬头望去。
几乎同时,满脸惊恐的若瑟夫已经狂奔到了哨塔的底层,一边跑一边奋力的大声呼喊:
“敌——火——来——袭……!!!!”
撕心裂肺的怒吼唤醒了沉睡的大海,金红色的巨蟒从黑暗的海平线涌起,溅出万千流星……
划破天穹!
………………………………
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宛若雷霆般的轰鸣声在红手湾的港口近乎是不间断的响起;一团又一团的烈焰升腾,卷起炙热的气浪肆意蹂躏着瑟瑟发抖的殖民地。
十八磅舰炮,二十四磅臼炮,三十八磅主炮,六十八磅卡隆炮…实心弹,榴霰弹,爆破弹,链弹……六十艘战舰横在红手湾港口外的海面上,依照着飞艇探照灯提供的坐标和指示,不顾一切的倾泻出她们最凶猛,全部的火力。
被黑夜笼罩的海面上,战舰猛烈的炮火已经将海面打成了一片白昼,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荡着海水,掀起成片成片的滔天巨浪。
这是令整个红手湾,甚至是整个新世界所有人都永远难以忘怀的一幕:
烈焰在夜空中流淌,海水在烟雾中沸腾,壮丽的烟火一次又一次的在大地上燃气,再反过来照亮夜空…点缀穹顶的星河,前赴后继的在人间降临,绽放出无数的银花火树。
在这前所未有,已经堪比天灾的炮击夏,红手湾的城墙和码头毫不令人意外的灰飞烟灭了…不要说那些砖木结构的建筑,石头堆砌的城墙,就算是钢筋结构,水泥浇筑,在如此凶猛的火力下也没有幸存的可能性。
驻守在港口阵地的殖民地民兵,扬帆城军团,以及靠近城墙的民居同样灰飞烟灭,除去极少数运气很好,抢在第一轮炮击便迅速撤离的部分,剩余的全部都湮没在了火海之中。
而哪怕是那极少数的幸存者,也没能躲过之后近乎不间断的炮击…因为夜色加上过度饱和的火力,圣战军舰队轰击的范围很快就不再局限于港口一处,而是继续向更靠近城镇内部的街道,军营,居民区,商业街…隐藏在夜色中的城镇,逐渐被一丛丛火光暴露出了踪迹。
熊熊的烈焰在大地上沸腾,那卷起的火舌,宛如万千妖魔在快意起舞。
“…根据目前已经掌握到的情报,驻守在南侧城墙和阵地内的两个红手湾民兵团,四个扬帆城线列兵营,还有将近一千人的射击军,全部都失去了联络…有侥幸逃脱的哨兵在路过外城时看到了其中一个线列兵营的军旗,基本可以判断已经全军覆没。”
议会地下室内,匆忙赶回来的法比安向路易汇报道:“另外,射击军副司令若瑟夫在检查岗哨时恰好就在外城区的一座哨塔上,暂时失踪,生死不明。”
“至于目前城内的受损情况,人员伤亡…恕在下无能,不能给您一个准确数字,但大致情况您应该已经看到了……”
“是啊,我看到了……”
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咬着牙,双眼泛红:“我全都看到了。”
黑压压人头攒动的地下室内,死寂无声;只有外面炮声轰鸣,如雷贯耳。
谁也不敢开口,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一言不发的路易,等待着新大陆军团元帅做出他的决定。
三分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沉默了三分钟之后,法比安突然上前半步,用一种很是平淡的口问道:
“对了,我建议大家不要全部都聚集在议会的地下室内,虽然这里确实坚固,但在动辄十二磅,十八磅的舰炮面前,依旧不是绝对安全的。”
“更何况就算这里不会被舰炮击穿,如果上面的议会完全坍塌,把出口堵住的话,依然有可能会导致所有人被活埋在废墟下方。”
“为了避免一次意外就导致整个自由邦联和新大陆军团高层全灭,最好是分散出去,以防……”
“咚!”
沉默的路易毫无征兆的一拳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打断了法比安的发言。
“六十艘战舰,还有教廷最强大的飞艇,同时对小小的白鲸港展开攻势…圣战军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啊……”
强忍着心底无穷尽的怒火,年轻骑士低声道,每一字眼仿佛都是要撕碎敌人的血肉般用力:“这么轻易就上当的我,在他们眼中大概就是可以随便糊弄,任由他们随意欺骗的对象吧?”
说话的同时,他额头的青筋一根根爆出,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没有人敢开口,这是他们头回看到路易如此愤怒的模样,谁都不敢轻易打断或者开口劝慰。
因为血脉之力的特殊性质,路易很少会让自己的理智处于崩溃边缘,哪怕是兴奋或者悲伤都会保持极度的克制。
但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彻底忍受不住…不仅仅是自己被骗,更是由于自己上当这件事本身,很有可能导致整个自由邦联全军覆没,就此灭亡!
如此严重的失误,真正让路易愤怒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一旁的精灵少女微微眯起眸子,红宝石似的眼睛流露出犹如实质的杀意。
“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年轻骑士看向坐在角落里,咬着烟斗的安森:“只是因为猜到我不会拒绝,所以没有开口阻止,是这样吧?”
“当然不是。”
感受着周围向自己投来的视线,安森淡然的吐了一口烟雾:“只是和你一样,对圣战军的诚意深表怀疑而已。”
“至于现在?既然敌人已经将舰队和飞艇调到了我们面前,就不能排除他们会直接翻脸,动用武力企图消灭我们的可能。”
“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在和整个旧大陆的教廷势力为敌,之前的胜利不过是敌人内部矛盾重重,又恰好被我们利用;现在他们只是已经重新团结,不留后手的向我们杀过来了而已。”
“……而已?”
“没错,仅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森微微颔首:“不过是全力迎战,做好死的准备罢了。”
年轻骑士脸色一凛,炮声轰鸣的地下室内,气氛似乎也出现了微妙的改变。
沉默了片刻的路易再次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安森:“有什么计划?”
“没什么特别的…敌人用炮击摧毁了我们港口区域的防线,又在城内制造出大片的废墟和伤亡,这可以说明两点:首先,敌人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打算,其次,敌人很可能没有真的准备好。”
“孤注一掷是因为这么密集的火力,哪怕要摧毁整个城市都显得过于浪费了,不计后果不计代价的开火,恨不得每个人都能分配到一颗炮弹,证明这就是圣战军最后的攻势。”
“而这么凶猛的炮击,却没有立刻组织军队登陆,甚至要让飞艇冒险承担信号弹一样的任务,火力凶猛却几乎只有一个方向,意味着这并非有着周密计划的攻势,而是毫无准备,大胆而疯狂的军事冒险。”
站起身的安森用烟斗敲了敲桌面,缓缓开口道:“我猜敌人下一步肯定会尽快组织军队登陆,但必然是无序且匆忙的;他们的目标不明确,肯定就会把占领红手湾当成唯一要完成的任务,并不会有周密而复杂的行动。”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就把他们想要的给他们…让城内的军队和部分民众快速撤离,先尽可能的避免出现太过巨大的伤亡…法比安!”
“在!”
“你现在立刻组织全体掷弹兵团和所有还能找得到的射击军,去控制红手湾的北门和西门,务必确保两处的道路通畅,任何试图阻塞交通,妨碍行动的家伙……”
“即可视为通敌!”风暴军团副司令沉声道:“当场乱抢打死!”
毫不留情的话语,让在场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红手湾呢?”路易继续开口道:“就这么让给他们,切断新大陆军团的后方交通线?”
“当然不是,我们需要留下一个目标更小,但战斗力更强,也更具威慑的存在留下,阻击登陆的圣战军。”
“更具威慑的存在,谁?”
“只有一位,能够完成这个任务。”说着,安森突然扭头,向着旁边的精灵少女躬身行礼:
“那就是伊瑟尔的女王,弗莱娅·摩西菲尔德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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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唯一的愿望
“知道了。”
精灵少女微微颔首,冰冷的目光扫向安森:“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是吧?”
“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安森郑重的点了点头:“当然,仅仅只是阻击,并不需要真的一口气将敌人全部歼灭…关键还是以您的安全为上。”
“这种事还用不到你来考虑,确保军队和路…其他人的安危就可以了。”
临时改口的弗莱娅冷哼道,随后便在其他人疑惑与不解的目光中转身走出了地下室,向议会大厅走去。
直至离去,精灵少女都在拼命克制自己和路易的目光触碰到一起,生怕被某个洞察敏锐的混蛋发现任何异样。
出奇安静的地下室内,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咳咳咳…那个那个…新大陆军团的参谋部正在组织撤离工作,已经为诸位大人们安排好了护送的马车和卫兵。”
最后还是一贯擅长打圆场的卡尔·贝恩出来化解局面:“在城内有家眷的,十分钟前我也已经派莉莎小姐率领卫兵连去带他们离开…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出城,在前往西北侧阵地和长湖镇的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议员顿时如蒙大赦般长处口气,纷纷把刚刚的事情抛在脑后,转而在卡尔的带领下离开了地下室。
安森也没有解释什么,和带头离开的卡尔快速对视了一眼,默契的两人互相心领神会,无需多言。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始终没有开口的年轻骑士这才抬起头来,神色凝重:
“你真要这么做?”
“必须这么做。”安森点点头:“现在慈悲之心飞艇已经停在城镇上空,下一步全副武装的裁决骑士团肯定会率先发动攻势。”
“他们的装备和战力你应该也很清楚…普通士兵在这种街垒混战中可以说没有任何优势,下场只能是被单方面屠杀。”
“能够和他们正面抗衡的,也只有亵渎法师…既然双方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再继续遮遮掩掩毫无意义,不如全部押上,让对面看清楚如果和我们不死不休的话,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
路易怔了怔,不太自然的表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接受:“那好,那我也……”
“这绝对不行!”安森当场否决:“你现在的身份是新大陆军团的元帅,确保军团依然团结完整才是你最重要的使命。”
“你……”
“我说得稍微再不客气一点,弗莱娅陛下现在主动承担起牵制敌人的任务,就是在为你争取时间,尽快稳定被圣战军炸的支离破碎的军团,将他们集结形成可靠的战力——相较之下,区区一个天赋者的战力根本什么也不是!”
连续两次打断年轻骑士,安森的表情相当严肃——他已经从罗曼和博雷军团的溃兵口中得到情报,裁决骑士团有直接干掉路易的想法;现在让他以身犯险,对面的裁决骑士可不会像之前的圣战军那么好说话。
当然让精灵少女出面同样有类似的风险…虽然是亵渎法师,但有过伊瑟尔王庭之劫,教廷很可能已经掌握了关于她的情报和弱点——这也是绝对不能让路易出面的另一个原因——很难说不会受到针对,只是眼下整个红手湾只有自己和她唯二两个亵渎法师。
在卢恩大概率不会出手这个前提下,安森能动用的棋子真的寥寥无几。
“那你呢?”
死死盯着挚友的眼睛,路易一字一句道:“身为风暴军团的总司令,如果遭遇不测,影响也不会很小。”
“我这边的情况不用太过担心,整个红手湾只有一个掷弹兵团,一个卫兵连和三千射击军;前两个都有人负责,射击军已经有半数覆灭,剩下的都在参谋长卡尔麾下,有他在就不会存在问题。”
满不在乎的轻笑一声,安森从怀里掏出了一副单片金边眼镜,随手扔给年轻骑士。
“这是……?!”
慌忙接住的路易在看清手中物品后,瞳孔猛地骤缩。
“匿名眼镜,能够让周围人下意识忽略掉佩戴者的存在,算是个很实用的魔法道具了。”安森玩味的笑了笑:“你应该对它不陌生。”
路易微微颔首,鹰角城之战的时候自己之所以会输给他,并且第二次被俘,就是因为这幅小小的眼镜。
“有它在,你哪怕独自逃离红手湾的难度也不会很大;当然,也不能太过自信。”安森补充道:“这东西对一些拥有洞察类血脉之力,或者实力很强的天赋者,施法者都是无效的。”
“绝对的安全是不存在的,这我明白。”
年轻骑士心领神会,朝着地下室出口的方向走去;只剩下安森孤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地下室内,等待着裁决骑士团杀上门来。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已经握住门把手的瞬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深吸口气:“安森!”
“嗯?”
还在悠哉悠哉抽烟斗的某人抬起头,表情很是迷茫。
“如果…当然我希望的绝对不是如果…如果这场战斗结束后,我们都能活下来的话……”
面对着紧闭房门的路易咬着牙,头也不回道:“我希望你可以来参加我和弗莱娅的婚礼——以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伴郎的身份!”
“另外假如秩序之环宽恕,能够让我们有一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儿,我…我都发自内心的希望,你可以称为他或者她的教父!”
“这样…当某天你和…某位你真心喜爱的女士走进教堂的时候,也希望你愿意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无论是谁,我都会向秩序之环祷告,保佑你们可以平安,幸福,美满。”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是我无论如何,也会去努力实现的愿望!”
说完,年轻骑士像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推门离去。
直至脚步声远离,地下室内的安森依然呆呆的望着门口的方向,表情像是完全凝固了似的,完全僵在脸上,就这样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啪——!”
烟斗从他的嘴角滑落,重重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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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邦联这边完全乱作一团的同时,已经彻底摧毁了红手湾外围防御的圣战军也开始进行第二阶段的作战,慈悲之心关闭了探照灯,开始降低高度向燃烧的城镇继续迫近。
这种做法当然存在不小的风险,毕竟事先圣战军内并没有确定炮击的时长或位置,冒然降低高度被自己人一炮命中的概率并不低。
但考虑到一片混乱的圣战军很难立刻投入军队登陆作战,如果不能尽快消灭有生力量,声势浩大的炮击行动最后很可能就真的只是看了场烟花而已,毫无意义。
飞艇内,早已全副武装,集结完毕的裁决骑士们以十二人为一队,开始有序从飞艇舱门处索降,缓缓移动的慈悲之心一边监视下方,一边不断在安全区域陆陆续续投放了约四十队,五百名裁决骑士。
他们的任务是在圣战军登陆之前,歼灭城内所有反抗力量,对所有还保持一定的组织度,有序行动的敌军采取坚决的毁灭性的打击。
他们的敌人,是至少七千人四位数,很难说会不会有五位数的新大陆军团主力——满齐装满员的线列步兵营,擅长游击战和巷战的散兵,成规模的骑兵,以及完全不比圣战军逊色的炮兵。
从裁决骑士团的角度看起来,这根本就不算是战斗,而是场单方面的屠杀;当然,是骑士团屠杀对面。
一分钟可以开火六十次的蒸汽喷枪,投掷爆破弹的单兵掷弹筒,威力堪比六磅炮的手雷,能够挡住一磅炮直射的胸甲……
不客气的说,任何一名普通裁决骑士所拥有的火力,都相当于普通军队至少大半个排——而且他们还都是天赋者。
这不是一比十,这是两万对七千,而且是两万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职业战士,对阵七千名一盘散沙,临时拼凑的臭鱼烂虾。
更别提他们头顶还拥有一艘全世界火力最强,独自就能毁掉伊瑟尔王庭的蒸汽飞艇;二者相互叠加,任再有想象力的人,无法在脑海中描绘出他们失败的景象。
罗伯特也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靠着觉醒不久,但威力十分强大的血脉之力而从新人晋升队长,在骑士团内拥有了一席之地的他而言,对教廷和裁决骑士的强大有着毋庸置疑的信任,十分渴望尽快立下几场战功,稳固自己刚刚获得不久的地位。
但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刚刚圣战军的炮击效果似乎太好了些,从出发之后一直到进入城内,他们这个小队都没有遇到任何活着的东西,更别提胆敢反抗的敌人了。
眼前所见只有散发着滚烫热气,余烬未消的废墟,铺满了大大小小弹坑的街道,以及散布在弹坑和废墟之间的瓦砾碎片,尸骨残骸而已。
这让立功心切的罗伯特下意识加快了步伐,想要抢在其它小队前面进入更靠里面的城区,追捕仍然幸存的敌人。
红手湾并不是一座大城,但也没小到十几个人几分钟就能侦查完毕的程度;绕是罗伯特自认为推进速度已经很快了,仍然没有遇到他所希望的敌人。
而就在整个小队都差不多快要放弃的时候,在他们视线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她有着如瀑似的长发,红宝石似的眸子镶嵌在瓷娃娃似的脸孔上,鲜红色的艳丽长裙不仅没有破坏她眼神中的那一丝清纯,反而让少女更添几分神圣不客侵犯的威严。
但最引人瞩目的,却是少女那双尖尖的,一抖一抖的小耳朵。
“发现首要目标,重复一次,发现首要目标!”
罗伯特瞳孔猛地骤缩,冷峻严肃的脸孔下掩藏着一颗狂喜不止的心脏:“所有人——最高警戒!”
话音落下的瞬间,十一名裁决骑士立刻展开队形,齐刷刷举起手中的蒸汽喷枪瞄准目标,血脉之力的气息在他们的身体里流动,严阵以待。
没有人裁决骑士更懂得如何与施法者,尤其是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作战,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与这样的强敌正面对峙,需要有怎样的准备。
那是不计代价,不择手段,视死如归的觉悟。
紧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神情紧张的罗伯特站在小队的正中央;伊瑟尔精灵女王的能力早已被裁决骑士团知晓,他很清楚对面那看似娇弱的女孩儿只要轻轻挥挥手,或许就会有五十米高的火柱拔地而起。
正因如此他才会站在队伍中央,自己的狂烈骑士血脉不仅赋予了他极强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还能将这份能力分配给周围的同伴,提高他们面对伤害的抗性。
罗伯特将自己的能力命名为“狂猎之血”,寓意血脉相连,同呼吸共命运。
“弗莱娅·摩西菲尔德,站住!”
望着还在一步步走进的精灵少女,愈发紧张的罗伯特低吼道:“我以裁决骑士团之名,命令你立刻放弃抵抗,接受秩序之环的公正审判!”
“否则…所有与你相关的一干人等,都将因为你的叛逆之举付出代价,以伪信徒和异端的名义,在神的面前处以极刑!”
话音在火海与废墟之间回荡,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面前这群人的存在,精灵少女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然后将双手也缓缓举起。
嗯?
眼见对方居然真的没有任何要抵抗的迹象,罗伯特的脸色怔了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不对啊,情报上明确提到过这位伊瑟尔的精灵女王是那种性格十分极端的类型,并且因为血脉觉醒的缘故,力量越是强大就越是疯狂——怎么可能会主动投降呢?
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的动作似乎并不想是准备举手投降,而是微微前倾,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下一秒,炙热而洁白的火焰突然从道路两侧的废墟中涌出,犹如海潮般卷起滔天巨浪,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一样不断升高,升高,升高,然后…猛地落下。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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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芙莱娅的冷笑
冰龙峡湾,白鲸港。
就在红手湾的战斗如火如荼展开的同时,另一场战斗已经草草落下了帷幕。
由于前往红手湾谈判的安森调走了掷弹兵团和剩余已经完成训练的射击军,风暴军团主力全部都还在灰雪镇修正,白鲸港内剩下的就只有守信者同盟外加几千殖民地民兵们驻守防御——除了峡湾上的两座炮垒,他们甚至凑不出任何像样的重火力。
尽管路德维希的圣战军也是从国内东拼西凑的臭鱼烂虾,威廉·塞西尔指挥的王家舰队也是战意全无,但在可怜的白鲸港守军面前已经堪称精锐。
并且和此前的费尔南多军团不同,路德维希的圣战军后勤可谓相当的充足,对白鲸港也十分了解——在某人正式“叛乱”之前,同行的威廉·塞西尔还当过一段时间白鲸港舰队的司令呢。
在威廉·塞西尔上校的指挥下,王家舰队轻而易举的用臼炮敲掉了海峡两侧的炮垒;没有了最关键的火力掩护,还失去了法比安指挥的白鲸港民兵立刻变成了挨打不还手的活靶子,任人宰割。
不过路德维希并没有滥杀无辜的打算,摧毁掉港口的抵抗,并在部队成功登陆后就立刻下令停火。
甚至为了照顾城内居民的情绪,拿下城镇后他也没摘掉象征自由邦联的十三星环旗,甚至包括圣战军打得也是克洛维血色独角兽,而非圣战军的秩序之环旗帜。
原本这里就是克洛维的殖民地,加之反抗情绪原本就没有帝国殖民者强烈,一看到“王师上岸”,甚至还有威廉·塞西尔上校这位“自己人”,反抗情绪也就淡化不少。
路德维希很清楚圣战军是希望自己和白鲸港杀个你死我活,以此证明克洛维的“虔诚”…换成以前,他大概真的会那么做。
但现如今的他又有了别的想法…轻松拿下白鲸港,反而能证明自己的实力,洗刷之前在红手湾“作战不利”的骂名,同时保存了实力,也可以让圣战军和教廷忌惮自己。
至于是否虔诚…前有血战扬帆城,后有轻取白鲸港,克洛维圣战军的贡献比所有其它参战的军团都大,虔诚与否毋庸置疑!
有战功,有实力,在圣战军上层有人缘,在中下基层有威望,教廷和统帅部就不敢轻易拿捏,反倒会积极主动的拉拢自己,向自己示好。
有这样的底气,他甚至没有解散守信者同盟和白鲸港的民兵,就连本地的自治议会和新大陆公司也保持不动,一切都维持在战争爆发前的状态。
此时此刻,除了停在峡湾内的舰队,占据了城镇和风暴军团司令部的圣战军,白鲸港一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单对许多人而言,什么也没发生本身就意味着许多事情已经发生了……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祖母绿宝石似的眸子,绸缎般的栗色发丝,还有那精致如洋娃娃的容貌…路德维希凝视着眼前的少女,询问的声音中散发着一种说不出口的懊悔。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这位卢恩家的家住见面…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他曾经跟随父亲参加过卢恩家举办的神秘宴会,记忆中当时的塔莉娅似乎就已经是眼前的容貌,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但就是印象那么深刻的相貌,自己在看到莉莎时竟然没有察觉…气质的差距竟然可以达到如此地步,令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也不会被联系在一起。
这么想的话,也就是说安森和卢恩家族之间的联系恐怕从雷鸣堡之战时就已经开始了,而且还是自己无意中一手促成的……
“塔莉娅·卢恩就好,您不用那么拘谨。”
手捧咖啡的少女歪着小脑袋,优雅的表情也无法掩盖她脸颊上微微的红醺:“至少现在,人家和安森还只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尚未走出那最关键的一步。”
“……”
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强忍着被对方“戏弄”的怒意,路德维希只好换了个新的提问方式:“抱歉,我原本一直以为你们很重视对安森·巴赫的投资来着——没有他的背叛,卢恩家族绝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轻松在新世界站稳脚跟。”
“现在看来,他对您的利用价值貌似也到头了,否则堂堂卢恩家族又怎么可能会在眼下这个时间,依然安安稳稳的待在白鲸港…区区一个工具人,抛弃了也就抛弃了,又有什么多余的价值呢,对吧?”
路德维希毫不掩饰的讥嘲道,在他眼中所谓的“卢恩家族”,抛去“旧神派”之类的光环,本质和自己尊敬的父亲没有任何区别…冷漠无情的计算着得失,所有人在他们眼中都只是值得或不值得利用的棋子,是甜美饱满的香橙,一旦汁水被榨干,就会果断扔掉。
然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深邃到难以形容的寒意突然在房间内爆发,从脚底直至头盖骨,席卷了他全身!
不要说反抗…那种无法反抗的感觉,令路德维希甚至连眨眼都做不到,每一块骨头,每一丝血肉仿佛都在被对方揉掰,撕扯,吮吸…仿佛自己并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实实在在存在,有理智能思考的人类,而是…是……
一颗橙子。
轰————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力量忽然炸开,那种恐惧的冰冷像是自己的错觉般消散的无影无踪;静静的房间内,对面的少女依然面带微笑,端庄且优雅。
“尊敬的路德维希少将,您误会了两件事。”塔莉娅悠悠开口道:“首先,安森·巴赫并非是被卢恩家族利用的工具,而是朋友。”
“关于这一点,是得到了我父亲卢恩亲口认可的事实——安森·巴赫,永远,永远都是卢恩家族的朋友;他…有对我父亲直呼其名的资格。”
“第二……”少女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卢恩家族并未抛弃安森·巴赫,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如果我出现在红手湾对他有害无益…并且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您明白吗?”
“呃…嗯,明、明白!”
失神的路德维希喃喃自语,一片空白的脑海仿佛暂时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路德维希阁下。”
“嗯?”
“您的咖啡,请。”
“啊…啊谢、谢谢!”
眼神仍有几分呆滞的路德维希端起杯子,下意识抿了以小口,僵硬的脸颊上突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他依稀记得刚刚少女是同时倒了两杯,甚至就在说话前还看到她端起那杯喝过,滚烫的甚至能看到淡淡的水汽,怎么自己的这杯却是……
……凉的?
………………………………………………
沸腾的白色火焰贯穿了整条街道,犹如冲垮大坝的洪水般笔直前进,将所有挡在它面前的阻碍统统焚做灰尘,沾染着残存的余烬漫天飞散。
面若冰霜的精灵少女再度缓缓张开双臂,金红色的烈焰在她的脚下,背后,双手和猩红的眼眸中绽放,那强烈到无可匹敌的气息甚至直接影响到了滞留在半空中的蒸汽飞艇,不得不拉升高度以免自燃。
这就是亵渎法师的力量,这就是伊瑟尔王族,摩西菲尔德血脉的恐怖——任何踏入少女领域的来犯之敌,只要她想,都可以瞬间烧成灰烬。
但此刻的她目的是尽可能拖延圣战军的行动,尽可能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同时现在的芙莱娅也并未完全恢复到完全状态,过度挥霍力量存在着失控的可能。
这一切的破绽,自然不会被裁决骑士团轻易放过。
“砰——!!!!”
伴随着密集的枪林弹雨,炙热的火海中冲出九道残影;他们或是急速拉开距离,或是拔出武器快速突击,或是一边移动一边疯狂的射击掩护同伴…就像是深入丛林,遭遇肉食动物的老猎手们,哪怕碰上意外依然从容不迫。
“所有人——等我的信号,不准轻易靠近!”
反手握刀的罗伯特大声呼喊道,脸色铁青;芙莱娅的力量超乎了他的想象,哪怕已经全力以赴发动“狂猎之心”的能力,最后竟然还有两名部下没有保住。
甚至…甚至就连自己还能活着站在这里,都是因为那两名同伴的生命力所赐——既然可以分享,自然也可以剥夺,当然前提是对方不会主动反抗。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血脉之力,某种程度上处于团战中的罗伯特可以拥有近乎无限的生命力——狂猎骑士本就以“命硬”著称,通常只要不是脑袋和重要器官被彻底摧毁,就算断手断脚也有过自行长出的先例。
炽热的白色火焰环绕在精灵少女的周围,随着她的眼神和手势上下腾挪,不断将袭来的铅弹挡下;那云淡风轻的动作,仿佛只是在驱赶恼人的苍蝇。
罗伯特心底一紧,握住刀柄的右手愈发用力;他一遍一遍的检查着自己和其他队友们的距离,确保所有人都在“狂猎之心”的覆盖范围内。
很好…只要有两个以上,现在的自己就是不死之身!
带着无法直言的自信,在三名队友掩护下的罗伯特从正上方绕开精灵少女视线,企图隐匿气息从后方袭杀。
刀锋在炽热的空气中嘶鸣,掩盖着嘴角勾起的冷笑。
“轰——!!!!”
就在即将被利刃穿喉的刹那,少女的面前突然炸开了三道绚丽的焰火,令罗伯特神色一滞。
他的眼角余光仅仅看到了两名队友瞬间被火球包裹,第三名是一位大地骑士,试图在地面升起土墙挡住袭来的热浪,但烈焰却是从他的身体里迸出,连带着他所制造的土墙一并炸成了灰烬。
这诡异的画面直接让罗伯特放弃了进攻…教廷获取的情报只提到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能操控她领域覆盖内的温度,凭空制造火焰,可从未提及能够直接令目标内燃!
最关键的是失去了三名队友的掩护,仅剩自己的罗伯特只剩下一次活命的机会;按照情报提示,这绝对不够让自己从她的火焰中逃走的。
“变阵——改为近距离包抄,侦查员立刻脱战,向其余小队汇报战况,请求增援!”
十二名裁决骑士阵亡五名,如果是普通战斗已经可以宣判他们这支小队已经暂时丧失战斗力,应该立即撤退;但是在亵渎法师面前,哪怕是最胆怯无能的人也明白进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逃跑就是必死无疑。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名原本在开枪扫射的裁决骑士立刻扔下武器,转身狂奔;在他身旁同为风骑士的队友从身后拔出一面战旗,猛地插向地面,呼啸的飓风顿时席卷而起,挡住了他的去路。
烈烈风声中,四名裁决骑士同时从左右前上四个方向,对精灵少女展开包抄。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罗伯特这次直接将自己和四名队友的生命力相连,同时自己选择和芙莱娅拉开距离,转而使用蒸汽喷枪掩护射击——这样无论如何一名队友受伤,生命力完好无损的自己都能立刻补救。
但明明已经留下了后手,他心中却仍然感到一丝不妙的气息;仿佛有什么地方和自己所掌握的情报有出入,存在某种无法言明的错位感。
强忍着内心的不安,扣动扳机的罗伯特打出了蒸汽喷枪的最强一击,堪比三磅炮的射击弥补了包围网最后的缺口。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芙莱娅突然扭过头来,和位于自己身后的他对视了一眼,猩红的眸子里流露出不屑的冷笑。
罗伯特瞪大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来了——伊瑟尔精灵的力量是和他们的情绪挂钩的,越是出于极端的情况下实力就越是强大;而眼前的精灵少女却始终非常冷静,但她的气息和展现出的力量,却已经是无可匹敌的亵渎法师的水准。
那样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这里,在这座燃烧的红手湾城内,还有另一个亵渎法师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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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威胁
惊愕的罗伯特慌张失措,甚至连闪避的动作都出现了明显的失误,险些跌入周围肆虐的火海。
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随着少女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四名同时展开包围的裁决骑士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异样,纷纷向周围散开。
失去了队友们的掩护,身为队长的罗伯特也只能进一步和少女拉开距离,与大家重新汇合。
冷笑的芙莱娅像是毫不在意般,并未展开追击,甚至盘旋在她周围的火焰还退却了不少,显得十分无害。
“怎么回事?所有人汇报情况!”
罗伯特恼怒的低吼道,虽然猜到了情况异常,但这和队员拒绝服从命令是两码事——这涉及到身为队长的自己的权威。
但没有一个人给出答复,因为……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罗伯特背后炸响,瞳孔骤缩的他猛然回头,只见高举军旗呼唤风暴的队员正死死捂住胸口,身上汗流如注,痛苦的身体像筛糠似的剧烈抖动。
几乎只是眨眼间…那名队员的胸口,脖颈,手脚突然泛起不自然的,金红色的光芒——就像是被火焰灼烧的钢铁,猛烈敲打过的锻锤。
又惊又俱的罗伯特,突然感觉闻到了某种烧焦的,烟熏火燎的香味弥漫在空气当中。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一名实力强劲,被罗伯特委以断后重任的裁决骑士团直接炸成了一团人形火炬。
他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焚烧殆尽,碳化…骨头像是壁炉里的柴火,断裂,粉碎,最终变成砂砾灰尘,在余烬中洒落,飘散。
整个过程只有半分钟左右,连三十秒都没有。
震惊的罗伯特目瞪口呆,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和一位亵渎法师作战,忘记了刚刚还在斥责队员们的无能,不听指挥…整个人都浸泡在了眼前的恐惧之中。
但真正的恐惧,却才刚刚开始……
“轰——轰——轰——轰——!!!!”
一道又一道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剩余的裁决骑士们也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变成了炫目的火球,环绕在罗伯特周围。
等到他从惊恐中稍微恢复些许理智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只剩下自己一人——除了跑出去送信的之外,整个小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和经常单独执行任务的审判官不同,裁决骑士团尽管只有千人规模,但仍然是一支军队,擅长集体行动配合作战;反过来说,单独行动的裁决骑士们,在能力和水平方面是要比审判官们逊色的。
感受着周围愈发燥热的空气,恐惧且不安的罗伯特脑海只剩下“逃命”这唯一一个想法,果断扔下怀中的蒸汽喷枪,朝着和精灵少女相反的方向撤退。
不,不对…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之所以能这么轻易的杀光自己整个小队,是因为红手湾除了她之外应该还有另一个亵渎法师…身份不明能力不明,但应该拥有很强的洞察能力。
正是因为有祂提供的情报,芙莱娅才能直接将初次遭遇的敌人点燃…可如果有祂在的话,自己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罗伯特越想越害怕,被狂猎骑士血脉强化的身体都开始变得僵硬无力,呼吸越来越困难…就连喉咙里喘气散发的热量,都令他心惊胆战。
望着越逃越远的背影,始终没有移动过位置的精灵少女缓缓抬起右手,金红色的火光在她的指尖旋转,盘桓,汇聚,而后……
“轰——”
金红色的光柱在红手湾的废墟间一闪而过,贯穿了罗伯特的胸膛!
惊惧的后者甚至来不及发出叫喊,因为肺叶已经和心脏,肋骨已经烧成了灰烬。
还在狂奔的他借着惯性继续向前方冲刺,失去平衡的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了身侧沸腾的火海。
在炽热的白色烈焰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黯淡的夜空下,仅剩自己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默默望着还在燃烧的街道,一点一点收敛着刚刚释放出的力量。
毕竟还没有恢复完全,现在的她还不能像在之前白鲸港遇袭时那样肆无忌惮的挥霍;稍有不慎,自身的力量就会随着情绪升温而开始失控,二者在这方面其实是相互作用的…她现在不仅要控制自己愤怒的程度,还要确保不会一次使用过多的力量。
“感觉如何,芙莱娅一世陛下,还能再继续战斗吗?”
熟悉而讨厌的话语声在脑海中响起,让冷笑的精灵少女微微蹙眉:“时间不多,还有几百名裁决骑士和几万名圣战军,外加一艘蒸汽飞艇等着我们解决呢!”
“是啊……”芙莱娅淡淡开口道:“所以与其继续说这些无聊的废话,不如尽快将周围敌人的情报汇报给我。”
“抱歉,因为某人的缘故,我对您的状态稍微有些忧虑。”那声音继续故意调侃道:“路易·贝尔纳已经离开红手湾,和西城门的掷弹兵团汇合了,目前正赶往外围阵地,集结待命的新大陆军团,非常安全…暂时。”
“我的安危轮不到你来担心,还有,下次在汇报情报的时候说重点就可以了,无用的信息只会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换成在伊瑟尔王庭,像你这种不知好歹的臣子,一定会被我父亲砍掉舌头!”
精灵少女冷冷道,不过知晓了年轻骑士安全的情报,还是令她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只是嘴上依然不肯轻饶了对方:
“别忘了,我可是说过要杀了你的…虽然因为路易的缘故暂时不会将你如何,但并不等于我不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利用路易的善良而伤害他,让他蒙受不明不白的损失,牺牲和屈辱…以摩西菲尔德的名义,我会让你亲眼见证真神血裔,伊瑟尔王族的怒火究竟是怎样的恐怖,安森·巴赫!”
……………………………………
“是是是…我明白,明白……”
议会地下室内,坐在地图桌前的安森一脸苦笑,无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位明明年龄不大,却陷入热恋中不可自拔的少女。
呃,好像确实是这样。
虽然觉醒了血脉,拥有了和亵渎法师匹敌的力量——严格意义上说,伊瑟尔精灵是不存在“亵渎法师”这个概念的,毕竟他们并不会因为力量觉醒而进化——但芙莱娅的心性,或者说对路易的感情始终没有出现过改变,或者说动摇。
这也是她会这么痛快答应自己牵制裁决骑士团和圣战军的唯一理由…毕竟作为教廷点名捉拿的逃犯,不要说为别人断后,就算是暴露自己的存在都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哪怕对亵渎法师而言也十分危险。
再强的施法者也只有自己,而且有破绽,教廷却拥有近乎无穷无尽的资源和势力;哪怕隐姓埋名躲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岭,也不是绝对安全。
轻轻叹了口气,闲聊的安森咬着自己捡起来的烟斗,闭上双眼,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脑海中映照的画面和领域之中。
从战斗一开始,他就将自己“异能”和领域无死角覆盖了整个红手湾城镇区域,再通过“计划”法则模拟黑魔法的读心能力,将自己看到的画面和掌握的情报无缝衔接的告诉芙莱娅。
因为“计划”法则天然具备搜集情报的能力,因此当裁决骑士们踏入红手湾城镇的瞬间,关于他们的情报就开始不断汇集到安森的脑海中,根据情报搜集的数量不同,他还能在自己的领域范围内“加强”芙莱娅的咒魔法效果。
同时靠着掌握裁决骑士们的一举一动,安森还能将看似不少的敌人拆分开来,让精灵少女既能成功阻击,又不用同时面对太多的敌人,避免在围攻下暴露软肋,或者陷入苦战的风险。
这就是安森的计划,也是他眼里自己的“计划法则”效果最大化的战斗方式——辅助,而非正面迎敌。
毕竟他的目的也仅仅是拖延敌人的行动,而非真的要消灭裁决骑士团,只是阻击和牵制的话,以现在自己和精灵少女的配合完全可以做到,甚至就算圣战军成功登陆也完全能够做到。
只是这份看似完美的方案当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紧闭双眼的安森缓缓抬起头,注意力聚焦在脑海中画面的夜空,那漂浮在红手湾正上方的飞艇上面。
慈悲之心…它是整个方案中唯一无法排除掉的麻烦;安森可以限制那些拥有感知能力的裁决骑士能力,可以在芙莱娅挥霍力量的同时抹除掉她释放出的气息…但唯独不可能限制飞艇从上而下所观察到的一切,因为那样就需要自己对领域内的现实进行大范围扭曲,别说替芙莱娅隐匿,自己就先暴露了。
它的威胁不仅仅是能够飞行这么简单,而是将整个战场从平面变成了立体的,敌人能够通过它获取原本无法获取的情报,更加直接的调动火力,更加从容的集结力量…就算是受到攻击,巨大而明显的目标也能瞬间暴露袭击者的方位。
不解决掉这个威胁,自己和芙莱娅就都有被包围绞杀的风险!
…………………………………………………………
红手湾港外,圣战军舰队,旗舰“瞭望者”号。
“各个团的军官们都在船舱内等候,第一批准备登陆的六千人已经集结待命,随时可以出发。”
走上甲板,瀚土圣战军副司令勒诺神色严肃道:“请下令吧,莱昂·弗朗索瓦殿下!”
紧抿着嘴角的小莱昂正趴在船舷上,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在一片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红手湾。
视野中慈悲之心正漂浮在城镇的上空缓缓浮动,偶尔向地面投掷着什么;每当它离开,那片区域就会燃起比之前更为凶猛的烈火,升起遮天蔽日的黑烟。
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的他扭头看向身后:“还记得吗,叫我莱昂就行了,我们是朋友啊。”
迎着小莱昂真挚的目光,面色紧绷的勒诺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安森·巴赫…他就在那座城镇里面,和那些异端和伪信徒们在一起。”莱昂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我们真的要和他们战斗?”
“这是我们的使命,殿…莱昂。”勒诺叹了口气:“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瀚土…我们才刚刚获得独立不久,一旦违背教廷会是什么下场,伊瑟尔精灵已经亲自为我们演示过了!”
“我知道,你在乎的不是和安森·巴赫为敌,而是圣战军的做法太卑鄙…但哪怕他们再卑鄙无耻,也不是现在的我们反抗的了的;不接受的下场,瀚土承担不起!”
“这个不用你说!但不要我们还有另一个使命,那就是把圣战军的四万人安全的带回瀚土——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损失,我们也承担不起!”莱昂沉声道:
“我们都经历过瀚土之战,都眼前见证过安森是怎么和强大得多的帝国大军作战的,你觉得与他为敌,我们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
“这不一样!”莱昂摇了摇头:“圣战军和帝国远征军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就算有,现在的安森·巴赫手头又有什么底牌?他最信任的风暴军团甚至都不在这里,难道还能创造什么奇迹不成?”
“可以的…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可以的!”
莱昂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眼神中都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通知登陆部队,以夜间混乱为理由,再拖延出发三十分钟…还有!前锋部队在抵达港口后也不准立刻组织进攻,要等候后续部队完成集结,再一齐行动。”
这种仿佛小孩耍性子闹别扭似的的命令,让勒诺沉默了好一阵,最后也只得无奈的点点头:“好吧,既然您已经下定决心了,那我也只好……”
“轰————!!!!”
没等他话说完,远处红手湾城镇的上方,突然传来一阵落雷般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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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有点儿晚了
刺眼的火光打断了两人的争吵,震惊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燃烧的巨大火球高悬在夜幕之间,炙热的纯白焰火环绕期间,仿佛是午夜的太阳。
诡异的“耀日”光辉下,漫天星辰都被夺取了颜色,金红色的滚烫洒满了整个海面…目瞪口呆的二人,自然也沐浴其中。
只是他们不仅没有丝毫感恩,反而迅速意识到那个巨大的“太阳”,应该就是慈悲之心号蒸汽飞艇——裁决骑士团要岌岌可危了!
“莱昂……”
勒诺最先恢复理智,急切的摁住了仍然惊愕到出神的小莱昂肩膀,正想要说什么却被对方抬手拦下。
“通知先头部队,尽快组织登陆行动。”呆呆的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球,莱昂头也不回开口道:“不要再等什么命令了,让那六千…不!是一万人迅速出发,现在,立刻!”
“三十…十五分钟,十五分钟之内我要看到一万名瀚土圣战军士兵出现在红手湾港口,竖起弗朗索瓦纹章和秩序之环军旗——武器装备之类的无所谓,我只要一万人立刻登陆!”
能否光荣的攻取红手湾,消灭新世界异教徒是一回事,故意见死不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截止目前,只有瀚土圣战军在新世界寸功未立,这里面固然有客观现实因素,但如果还明显表现出不肯积极服从命令的态度,那就非常危险了!
亲眼见证了安森·巴赫如何凭借微弱兵力整合瀚土各方势力,主导并且打赢了瀚土独立战争的莱昂,学到的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团结——哪怕再讨厌自己的盟友,哪怕再希望眼睁睁看他们主动送死,也必须保持团结,否则就算保存了实力,也会失去在联盟中的话语权。
同样只要派出援军,及时最终结果不尽如人意,自己的贡献依旧是无可争议,并且会因此成为各方积极争取的对象——就像瀚土战争时的风暴师,所有人在等援军时最先想到的都是他们。
勒诺点点头,转身向甲板下的船舱走去;五分钟后,瀚土军团集结和出击的军号声先后在海面上奏响。
莱昂依然目不转睛的望向红手湾城镇的方向,慈悲之心飞艇不仅仅是裁决骑士团和教廷的王牌,同时也是整个圣战军的军心支柱;哪怕再清楚这场由裁决骑士团大团长主导,以彻底剿灭自由邦联主力的“大决战”有多荒唐;只要那艘飞艇仍然还在天上,士兵们就会对自己的胜利深信不疑。
但现在那艘飞艇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接下来或许还会直接坠落,硬生生砸在红手湾城镇内,那样的画面绝对是对士气毁灭性的打击。
届时…就是目前兵力最多,元气未损的瀚土圣战军夺取圣战军主导权的时机!
小莱昂默默攥紧了双手,像是下定决心般紧咬着下嘴唇,瞳孔中倒映的仿佛并不是燃烧的红手湾,而是带着自信微笑的某人。
追随偶像脚步的最好方式,就是成为他,然后超越他…紧张又激动到浑身颤抖的他,逐渐无法再按捺住上扬的嘴角:
“安森·巴赫堂兄…我要来击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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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好吓人啊,我好害怕啊!”
警钟大作的慈悲之心飞艇内部,长相酷似菲勒斯爵士年轻人开心的大笑着,歇斯底里的表情足以让任何理智的人做出“他已经疯了”或者“他原本就是个疯子”的判断。
刺耳的声响与醒目的红光在舱室内交相辉映,负责驾驶飞艇的裁决骑士们已经乱作一团,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努力按照标准操作规范执行着紧急时刻的必要措施,肃杀而恐惧的气氛和狂笑的年轻人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蒸汽飞艇遇袭,遭受未知攻击的严重破坏…不需要任何解释,裁决骑士团已经无数次遭遇类似的情况:被雷电命中,血肉触手撕扯,幻象和精神力量渗透……无数次成为敌人的针对目标,无数次的死里逃生。
毕竟是飞在天上,体型堪比战列舰的庞然大物,任何施法者都不可能放过这种看得见的威胁,更遑论亵渎法师们——哪怕他们不懂军事,也能想象一旦这个东西被机会,会对敌人造成多么沉重的打击。
“但他们都失败了…所有试图击毁慈悲之心的人,统统都失败了。”
年轻人依旧冷笑,嘴角的表情简直完美诠释了“轻蔑”这个词汇为何物:“你们啊…真是太小看圣艾萨克毕生最高成就和全部积累,所缔造出来的终极造物了!”
“也不动脑子想想,如果真的只是一台被蒸汽核心驱动飞翔的战舰,又怎么可能成为教廷和裁决骑士团无比信赖的核心战力——加大功率,外放扭曲领域!”
“加大推进功率,展开扭曲领域!”
负责传令的士兵大吼道,同时将身后一支无比醒目的红色开关掰下,舱室内原本就轰隆作响的机器突然开始加速运转,外露的黄铜齿轮,轴承仿佛变成了拼命挣脱牢笼的怪兽,剧烈的震荡让所有人都不再能听到彼此哪怕面对面的吼叫。
如果安森在这里就不难发现,这台机器和他在克洛维大教堂地下室内见到的差分机十分相似,只是体积要更大,几乎占据了整个舱室四分之一的面积,大大小小,粗细长短作用不一的黄铜管道更是不满视线中所有能看到的角落,为这台蒸汽差分机提供能源。
但和那台差分机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功能十分简单,甚至可以说简单到了十分粗暴的程度——那就是计算,计算飞艇受到的所有外部影响。
这看似是个很无关紧要,甚至有些“多余”的功能,实际上却是这艘飞艇真正恐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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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
安森的注意力死死锁定在天空中已经被烈焰包裹的蒸汽飞艇上,脑海中冒出了疑惑的问号。
就在不到十分钟前,芙莱娅召唤的火焰已经把整个飞艇点燃成了“人造太阳”,照理说就算没有立刻化作烟花,也应该一点一点被焚烧破坏,逐渐解体才是。
哪怕它的材料再怎么坚硬牢固,熔点巨高无比,有双层领域加持的精灵少女可是连钢筋也能在眨眼间融城铁水…但现在整个飞艇除了外层有灼烧的痕迹,火焰的温度竟然始终停留在肉眼可见的范围,根本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层次。
是扭曲领域的效果吗?
不…眉头紧蹙的安森摇了摇头,自己并没有洞察到扭曲领域的变化,虽然一时半会无法破解领域的核心法则,但整个领域的效果十分简单粗暴——如果千年前三旧神陵寝的扭曲领域是地下宫殿,那这个简直连毛坯房都不如,顶多是个四面漏风的房梁架子。
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是怎么维持住不崩溃的?
“安森·巴赫!”
精灵少女低沉的吼声在燃烧的废墟街道间响起,尽管已经能听出她在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接近失控的怒火还是伴随她随手挥舞而出的烈焰,在早已是火海的城镇中肆虐。
“我明白!”
虽然自己都还是一头雾水,但安森很清楚如果再不尽快安抚下这位精灵少女,失控的可不仅仅是她,还有整个撤退(此处划掉)转进和反攻计划。
“那个蒸汽飞艇有蹊跷,我需要一点点时间——在那之前先尽可能限制城内裁决骑士团的行动范围,不要让他们靠近自治议会!”
毕竟对方的行动还是以地面为主,而且看起来貌似圣战军已经开始行动了;只要限制了裁决骑士和圣战军士兵的活动法范围,负责提供支援的飞艇就算再怎么不讲道理,也不会移动到太远的距离。
这样自己就还有余地,依靠“计划”法则不断搜集关于它的情报,找到这个古怪的飞艇和扭曲领域,能够挡住自己和精灵少女双重打击的真相。
“真是…就会在那儿指使别人,自己躲在阴影角落里空想阴谋诡计的混蛋……”
夜空下的芙莱娅紧咬贝齿道,腥红无比的瞳孔微微震动,已经有了即将失控的迹象。
她缓缓抬起双手,做出仿佛在托举着什么的动作,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一抹银色的水滴,似乎是略有些吃力。
“轰——!!!!”
震撼大地的爆裂声响起,一道足足十公尺直径,五十公尺高的火柱破开地面的废墟,在无数裁决骑士和圣战军士兵们的惊呼声中冲天而起。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因为很快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伴随着烈焰灼烧的巨响,红手湾城镇靠近码头的区域,很快就被一道道火柱所吞噬。
鳞次栉比的它们保持着整齐的队列,很快就从相互独立的状态变成了一堵巨大的火墙,在黑夜下无与伦比的醒目,甚至超越了漂浮在空中的“人造太阳”。
城镇内的裁决骑士们在第一时间撤到了火墙的后方,在付出了几名队友的牺牲后总算避免了被火墙隔开这种最危险的情况;海面上正在组织登陆的瀚土圣战军干脆直接吓傻了,呆愣愣的抓着自己身下的小舢板和船桨,连要做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而安森的注意力,则完全集中在慈悲之心上面。
在火墙升起的瞬间,这艘已经变成大火球的飞艇仍然有快速爬升的动作,侧面证明芙莱娅的攻击还是能对它构成威胁的;但这种危险似乎又十分有限,否则十几分钟前它就该灰飞烟灭了。
会受到攻击的影响,能够及时作出反制,拥有极其简单的扭曲领域…嗯?!
安森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但又不敢完全相信——他可以基本确定飞艇上虽然存在扭曲领域,也有不少于一名施法者,但绝对没有亵渎法师级别的存在!
那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安森一边维持着领域,一边将“洞察”异能的范围缩小,加强对飞艇的注意力。
这是他在成为亵渎法师的那一刻才掌握的技巧,可以通过“聚焦”的方式提高对人或者物的洞察层次。
好处是避免大多数无关情报与信息,获取情报的速度会变快;但貌似也有被对方觉察,暴露这种能力存在的弊端…不是无计可施,安森真不想这么做。
脑海中画面的信息逐渐减少,一点一点穿透飞艇外层包裹的火焰,舱室内的画面开始映入安森的眼帘。
充满了蒸汽和机械质感的房间内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至少两位数中数以上,穿着裁决骑士制服的人员正在各种管道和仪器不断的忙碌,每个人都在面红耳赤的大喊大叫,让周围的同伴通过嘴型而非声音知晓自己要说的内容。
等等,仪器?
安森猛地睁大了眼睛,眼前空荡荡的地下室和蒸汽飞艇的舱室画面相互重叠。
它、他们…是用差分机…计算出了芙莱娅领域的破绽,然后再通过扭曲领域模拟效果,才让刚刚的攻击无效的?!
从出现到发动攻击大概有半个小时的时差,但这艘飞艇发生异常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加之刚刚快速升空的反应,也差不多是在十分钟后不再移动位置,也就是说……
慈悲之心…它的差分机在完成计算并且让扭曲领域做出应对的时间,只需要十分钟?!
这么快的速度,除非能够一瞬间将之击溃,否则任何咒法师都不能奈它如何…正常施法者抓取对手领域破绽,或者改变领域的时间,绝对在十分钟以上……
安森心底一冷,他突然意识到另一个恐怖的事实:如果飞艇上的差分机能够找到破绽,那它能不能第一时间把情报传递给下面的裁决骑士团呢?
如果能,那自己在这里组织阻击的意义是什么?
“嗯,看来你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了啊。”充满戏谑的话语声响起:
“可惜,就是有点儿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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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他们的目的
稳稳的坐在自己面前的地图桌上,菲勒斯爵士双手向左右自然舒张,一脸戏谑的打量着目瞪口呆的安森·巴赫,轻描淡写的眼神无声的诉说着何为得意洋洋。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拼命让有些恍惚的大脑稍微恢复了些理智,瞪着一双猩红眼眸的安森瞳孔聚焦在依旧空荡荡的地图桌上。
没错,并不是菲勒斯真的能够时空跳跃瞬间移动,而是自己脑海中的画面与视觉发生了重叠,再加上一点点精神刺激和对方故意的阴阳怪气,才会有对方正坐在自己面前的错觉…没错,只是自己的问题罢了。
拼命在心底重复着这段话,总算冷静下来的安森紧抿嘴角,开始思考合适的应对策略。
很显然因为一时冲动,已经导致自己暴露了目标,现在仍然无法确定的就只剩下两件事:这台差分机的最大功率是多少,以及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菲勒斯爵士?
虽然长相真的很相似,而且安森也只见过真正的菲勒斯爵士一面,印象也不深,但在聚焦后的“洞察”异能下,还是能发现许多不同之处,基本可以确定不是同一个人。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对方脖颈上那个造型狰狞,扭曲的铁环——身为施法者的铁证!
难道这就是无信骑士团情报有误的原因,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副官菲勒斯爵士,其实是两个人,一名天赋者一个施法者?
“不用在那里继续胡思乱想啦,尊敬的安森·巴赫准将阁下。”
端坐在原位的“菲勒斯爵士”阴阳怪气的开口道:“对现在的你而言,我的身份应该是所有事情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吧?”
“如果我是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被裁决骑士团当众生擒,在自己的士兵和部下们面前暴露施法者…亵渎法师的身份。”
“嗯…当然那也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已经晚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逃吧,安森·巴赫,像一条满是淤泥的落水狗那样逃吧…因为无论你逃到哪儿,秩序之环的脚步就会追到哪儿…我们,裁决骑士团会把你们这群非人的怪物统统从阴暗角落中拽到阳光下,然后……”
“……斩尽杀绝!”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阴狠的目光中散发着决绝的颜色,仿佛脖子上狰狞的铁环已经从他的记忆中被删除,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施法者。
静静欣赏着对方仿佛卑鄙小人似的嘴脸,原本还有些慌张的安森逐渐冷静了下来,重新闭上了双眼。
既然对方掌握了能够现场“破解”咒法师领域的差分机,等于掌握了对自己这边降维打击的手段,常规战术已经毫无意义,必须另辟蹊径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如果让芙莱娅掩护,自己偷袭的话…不,不行!对方已经破解了一个,不见得做不到破解第二个,哪怕自己打赢了眼前的战斗,也很难确保不会暴露自己弱点。
常规军队在飞艇面前唯一的下场就是单方面屠杀,施法者又会被差分机破解能力…但如果不阻止飞艇继续推进,想要击退对面的进攻就是天方夜谭。
究竟要怎么做才…等等!如果换了思路的话说不定…可这么做就算能成功,接下来的局面多半也要失控了。
不…或许彻底失控的局面,才是真正对自己最有利的一个选项…嗯,就是稍微有点儿对不起真理会那边啊……
呃,反正只要能阻止教廷,这点小事他们应该也不会在意……
……吧?
嘴角微微抽搐的安森,拼命克制着心底想要笑出声的冲动。
“芙莱娅陛…陛下?”
“干什么?!”
精灵少女冷冷的话语声响起,还是那样的厌恶和不耐烦:“终于想到如何解决对面那艘古怪飞艇的计划了?敢说不是,就直接割掉你的舌头!”
“呃…那还是把舌头留在我嘴里比较合适。”安森淡然一笑:
“是这样,我现在需要您帮我一个忙,一个小忙。”
“……小忙?”
……………………………………………………………………
他们这事想要干什么?
飞艇上菲勒斯爵士微微皱起了眉头,看向下面逐渐解除了“火墙”的精灵少女和几乎已经沦为废墟的自治议会,松口气的同时表情又写满了疑惑。
就算飞艇上的差分机已经破解了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能力,但下面的裁决骑士团也不可能立刻就拿得出应对方案…根本用不着立刻放弃抵抗。
“大人,下面的传令兵汇报,瀚土圣战军已经有五千人在港口成功登陆,请求下一步的指示!”
一旁的随从大声喊道,紧张万分的表情简直就像眼前的人随时会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一样。
“什么,已经有五千人登陆了?瀚土的乡巴佬们速度很快吗?”
菲勒斯爵士意外的挠了挠头,忍不住调笑道:“原本还以为我那亲爱的兄长速度会更快一点的,看来是对大团长向他隐瞒计划的事情感到不满了啊。”
“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啊,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明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吗?换成是我,早就高兴地忍不住跳起来,感谢秩序之环放我一马了好吧……”
坐在原位上的菲勒斯不停地自言自语,时而哀伤时而大笑时而阴阳怪气,表情一秒钟变八次,仿佛每块面部肌肉和四肢关节里都安装了齿轮和轴承,在蒸汽核心的加持下疯狂转动。
旁边的随从害怕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拼命躲闪着目光,避免和眼前这位“菲勒斯大人”发生对视。
但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下意识扭过头去的随从刚刚停下,就发现原本坐在位子上的菲勒斯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那儿一脸玩味的和自己对视着。
“你……很怕我?”
轻轻扶住随从姣好的面庞,菲勒斯一边调笑一边打量着她;白皙的脸孔,精致的五官,匀称而又有曲线的身材——裁决骑士团内女性成员并不多见,长相好看的自然就更是万里挑一了。
“是……啊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随从僵在那里,颤抖着拼命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只是…只……对不起!”
“对不起?”
“是!属下错了,还请大人原谅!”
“哦…那错在哪儿了?”
右手捏住对方的喉咙,菲勒斯像是在把玩一件玩具似的打量着对方,眼神里透着兴奋:“说说看!”
“错…错…错在…在……”
已经泣不成声的随从结结巴巴,绝望而恐惧的眼神就像是被肉食动物捉住的野兔,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即将沦为食物的悲惨下场。
忙碌而混乱的舱室内气氛依旧,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将目光从这个方向避开,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就会掉进邪神制造的黑暗深渊。
没错,深渊…他们所有人都明白,别说区区一名随从,裁决骑士团新人,哪怕自己现在立刻在慈悲之心上大开杀戒,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也是不会在乎的。
原因很简答,因为自己就是有那样的价值;失去了自己这个重要的底牌,裁决骑士团根本就没有挑战使徒卢恩的希…嗯?!
像是突然被闪电击穿颅顶,菲勒斯突然僵在了原地,足足呆住了十几秒才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
“啊…啊?”
早就被吓傻了的随从支支吾吾,但在求生欲的刺激下迅速回想起了刚刚的情景:“错…卑职错了!”
“不是这个,上一个!”
“请、请大人原、原谅……”
“再上一个!上一个,最开始那个!”
“最开始…瀚土圣战军正在登陆红手湾,已经有五千人上岸集结,地面上的裁决骑士团正在等候下一步指示!”
“就是这个!”
菲勒斯爵士喃喃自语,瞳孔在微微颤抖,终于明白安森·巴赫想要干什么的他愣住数秒,突然猛地一把将随从抱在了怀里。
“大、大人……”害怕的随从拼命克制着挣扎的冲动,浑身僵硬。
“谢谢你,真是太感谢你了!”
感受着双手和胸口的柔软,菲勒斯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我亲爱的同僚,你的一句话拯救了上万人的性命,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世界——你叫什么名字?”
“伊、伊丽莎白,伊丽莎白·莱蒙。”
“伊丽莎白·莱蒙,我现在要正式向你下达两个重要指示!”菲勒斯依然闭着眼睛享受:
“第一,传令所有地面上的裁决骑士团,坚决不准他们轻易向城内方向靠近,就算对面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发动进攻,也不准反击——因为她是绝对不会主动攻击的。”
“至于第二嘛……”
菲勒斯突然顿了下,扭曲的俊朗脸孔突然露出了一种十分狡黠的表情,凝视着随从那写满了恐惧的浅绿色眸子:
“伊丽莎白·莱蒙小姐,您愿意嫁给我吗?”
…………………………………………
“嗯?”
芙莱娅眯起眼睛,盯着对面不仅没有趁自己散去火墙发起突袭,反而还开始退却的裁决骑士们,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但这却并不妨碍她接下来的动作…已经将领域覆盖了整个红手湾的精灵少女,逐渐开始提升周围空气里的温度,达到正常人类能够接受的临界点。
这样的高温不要说战斗,甚至稍微活动,时间稍长都有脱水中暑的风险…但在能力已经被对面破解的情况下,精灵少女实在不明白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
然而就在她的视线中,那艘古怪的蒸汽飞艇同样没有继续向城镇内侧靠近,反而在缓缓后撤,回到了已经遍地废墟的港口——仿佛就是被自己击退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精灵少女终于再也忍不住:“安森·巴赫,你究竟做了什么?”
“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了,我什么也没有做。”安森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一股自信的力量:
“因为根本不需要。”
“不需要?”
“亲爱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陛下,我们都忘记了一个事实,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安森沉声道:“裁决骑士团…或者说教廷踏足新世界的借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一个叫安森·巴赫的,小小的施法者吗?是为了这片冰天雪地,不值一文的土地吗?是为了扩张势力,还是为了追杀一个从伊瑟尔王庭逃走,丢下自己王国的精灵女王,还是那个帮她从城内逃亡,决定隐姓埋名的家伙?”
“……安森·巴赫,你真想要被割掉舌头或者上火刑架的话,不用这么麻烦的。”
“都不是!这些都不是——我们,包括您,都不值得教廷动用这么大的能量,挥霍这么多的人力物力!”
安森不为所动:“值得他们这么做的目标,只有一个!”
面色冰冷的精灵少女沉默了片刻,略有些犹豫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卢恩?”
“正是!”安森瞳孔一缩:
“只有使徒,一位真真正正能够对教廷构成威胁的使徒,才值得他们耗费这么多的心血!”
“其余所有人,都只是这场战争附带的…或者反过来说只要干掉了使徒卢恩,我们这些人也根本不可能幸存。”
“那么导致对方选择性退缩的原因就很简单了…我们在圣战军登陆的同时解除了防御,放在对方的眼中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了更重要,更关键的目标,因此不能浪费多余的力量去阻击看似威胁更大的地面军队。”
这番话在精灵少女听来显得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是在根据某个骗子的指示在行动,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那艘飞艇上,有着能够威胁到一位使徒的存在?”
“我更愿意相信,它是只能威胁到卢恩的存在。”安森眯起眼睛:
“裁决骑士团,或者说格拉德·曼弗雷德,他是想要用将我们占尽杀绝的威胁逼迫卢恩现身,而后一记绝杀。”
“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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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旱地行舟
“嗯?”
踏着越来越烫的海水走上港口,勒诺努力睁大眼睛,凝视着热浪滚滚下,早已被烧成废墟的红手湾。
仿佛已经被扭曲的空气里到处充斥着令皮肤隐隐作痛的温度,以及肉眼可见的灰尘;而在轰隆作响的舰炮,飞艇狂轰滥炸,莫名其妙的火柱肆虐之后,整个城镇已经看不到任何完好的地方。
这样的战场对攻守两边都算得上绝对的噩梦——炎热的气温让士气变成了绝对的笑话,遍地废墟的环境和一片火海也注定不可能让部队完全展开,只能是谁也分不清胜负的混战,在没完没了的痛苦中反复煎熬。
并且据不少士兵汇报说此刻城内除了一部分难民外,根本没有自由邦联的军队,敌人已经抢在进攻后的第一时间完成了有序撤离;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叫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伊瑟尔精灵。
勒诺不认识芙莱娅,但只要是瀚土人就不会对伊瑟尔王室的姓氏感到陌生,更不会不知道十三评议会是何物;而且因为和莱昂的关系,他也参加了伊瑟尔王庭事件的善后工作,知道有一个差点儿毁灭王庭的施法者逃走的事情。
而眼下这个教廷逃犯不仅没有死,还就在自己对面,是自己接下来要进攻的对象!
“让普通的军队和能够轻松毁灭一座城市的施法者交手,裁决骑士团…他们是已经把瀚土的圣战军当成可以随意挥霍的消耗品吗……”
“少爷,还请忍耐!”
一旁汗流浃背的家族骑士听到他抱怨,赶紧凑近前来提醒:“裁决骑士团的主力已经转移到了靠近港口的位置,距离我们只有不到几百米——他们有不少洞察类能力的高手,会被发现的!”
“无所谓,难不成他们还会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苛责惩罚,不需要瀚土的骑士为秩序之环卖命不成?!”
勒诺冷哼一声,但声音明显也压低了不少,当然也有太过炎热的原因:“军队情况如何,已经有多少人成功登陆了?”
“大约八千人,但都只有最基本的装备,而且……”强忍着热浪带来的昏迷和窒息感,家族骑士将最后一块冰凉的湿毛巾递给勒诺:
“以现在城镇里的温度,恐怕不用等敌人动手,就会有四分之三以上的减员。”
四分之三?应该是全部吧…接过毛巾的勒诺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这是骑士委婉的说法:“在这样下去就算派再多的军队登陆也只是送死而已,裁决骑士团那边有没有给任何应对的办法?”
骑士顿了下,神色遗憾的摇摇头。
于是勒诺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归根结底,自己…不,应该是所有在场的圣战军军官对那位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计划,基本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
什么出其不意,什么随机应变…对方似乎完全不明白一两千人和四五万人之间的差距究竟大到何种地步;没有计划的临时行动引起的混乱,会造成多么恐怖的后果和下场。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第二次公序会议已经是圣徒历四十七年的事情了,被解除武装的教廷只剩下一群擅长“捕猎”的审判官,外加千人规模的裁决骑士团——顶端战力自然是绝对的碾压,但早就没有了集团作战的理念。
更何况因为克洛维崛起的因素,过去五十多年间秩序世界的军事理论和各种战略战术都是在随着生产水准,武器研发和战争强度的提升而不断进步的;在过去万人级别就已经足以展开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如今根本不算什么,甚至经常一方的兵力就在万人上下…早已不是如今的教廷能够想象的。
现如今的圣战军明显有教廷试图重新掌握军事力量的影子,如果他们不插手干预,这支军队多少能自主运转,但代价就是分崩离析,各个军团与背后势力之间的争权夺利;而插手干预的下场,已经是显而易见的。
莱昂·弗朗索瓦是很单纯,可单纯不等于愚蠢,他就是因为看穿了裁决骑士团根本没有掌控大军团却还要强行夺权的本质,才果断下令组织了四分之一的兵力登陆;哪怕最终瀚土圣战军毫无作为,能在一团混乱中率先派兵增援,也已经对得起教廷给的援助和贷款了……
勒诺叹了口气,原本最后一点点“为秩序之环”而战的念头,此时也彻底灰飞烟灭,心底开始盘算着要怎么和对面的安森·巴赫牵上线,减少瀚土在这场圣战中的损失。
如果能趁机解除帝国和教廷对瀚土的威胁,就算安森·巴赫真的是伪信徒和施法者,那又如何?父亲那边似乎和某个势力还有私下里的协议,等待圣战进入僵持阶段,促使帝国在新世界元气大伤……
“通知后续的部队,在登陆后必须尽快赶来集结,但不需要做任何战斗准备;裁决骑士团那边再去催促,让他们解决问题——否则四万瀚土圣战军全军覆没事小,红手湾之战功亏于溃,将事关全体圣战军,裁决骑士团以及教廷颜面,绝对不容有失!”
………………………………………………………………
红手湾城外,新大陆军团防线。
路易·贝尔纳孤身一人站在灯火通明的战壕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红手湾化作焦土,敌人已经在集结最后全部的兵力准备彻底将自由邦联所剩无几的力量屠杀殆尽,重要的挚友和挚爱正赌上性命为自己争取时间,希冀于可以赢得转机,反败为胜……
但现实情况是撤退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费尽周折突围成功的自己一同逃出来的少数精锐,到现在集结起来的兵力也只有一万人出头,并且绝大多数都是扬帆城嫡系,剩下的仍然是一盘散沙,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满头雾水,更别说战斗了。
用这样的军队别说迎战即将登陆的圣战军,还有已经登陆的裁决骑士团,能有多少人活过今晚都是个未知数。
事实上这就是路易过于悲观了,如果他知道对面的圣战军也是乱的不行,裁决骑士团自己被自己人搞得困在港口不得寸进,就不难发现新大陆军团已经是超水平发挥,在同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近三万人的大军起码是已经动员起来了,只是无法组织进攻和突围而已,防御是绝对没问题的。
在他的脑海中,孤身二人的路易和芙莱娅正在与数百名裁决骑士,以及天空中的飞艇苦战,躲避敌人的包围的同时还要进行阻击,没有一刻不是游走在生死边缘。
而实际情况不说与他的猜测完全符合吧,至少也是南辕北辙;芙莱娅光明正大的以一敌万,压制了所有试图登陆的圣战军;而安森则在和蒸汽飞艇上的差分机玩简单的加减数学游戏,担心被抓到破绽的菲勒斯根本不敢让飞艇继续靠近,生怕真的被找到了致命破绽。
都害怕被破解了底牌的双方达成了微妙的恐怖平衡,明面上甚至还是自由邦联这边更占优势——毕竟只要不让圣战军继续推进,安森这边就算是计划通了。
但路易这边并不清楚情况,尤其是莉莎已经不止一次抱怨,拉着卫兵连和掷弹兵团就想赶回去保护安森,只是被法比安劝住才没有轻举妄动。
但面对女孩儿的不满,年轻骑士感到的只有深深的自责…挚友已经为了共同的目标和事业赌上性命,自己却无能到连最起码的使命也做不到,完全辜负了他的一腔热血和信任。
而就在这种自责的情绪即将达到顶点,整个人都快在压力下迎来崩溃的他等来的却不是全军集结待命的好消息,而是一个略微有些意外的噩耗。
“……什么?”
眉头紧蹙的年轻骑士猛地起身,一脸不解的看着眼前的法比安:“你…再说一遍?”
“西北侧阵地正面遭受不明袭击,大人。”风暴军团长副司令重复道,平静如水的面色却能令人感到他此刻凝重的心情:
“我们的两个外围侦查哨已经被敌人歼灭,差不多一个连队的士兵不知所从,没意外的话…应该是全员阵亡了。”
“……多久之前?”
“十分钟之前,排除我赶过来和消息传递的时间,战斗过程应该连五分钟都不到。”法比安掏出怀表,将被流弹打穿的表盘放在正面递给路易:
“真是第一道阵线上士兵的贴身物品,放在左边衣兜里的——没有他,失踪阵亡的就是一百六十一名士兵。”
“一百六十一……”
低声喃喃的路易接过了怀表,上面的弹孔并不大,但并不是自己习以为常的铅弹,看上去更像是钢铁或者黄铜:
“为什么说他们已经阵亡了?”
“没有逃兵,大人,没有逃兵。”法比安面无表情的强调道:
“在下只是个普普通通混日子的军官,安森·巴赫准将不称职的副手;但就连在下的这样的人也在参加过那么几场战斗后也知道,再怎么惨烈的战斗,也肯定是有逃兵的。”
“通常来说,散兵和线列步兵的自由射击,想要在夜里一口气杀光一百六十名士兵,恐怕必须要是两三个团规模的惨烈血战才有可能;任何一方在遭遇战中如果阵亡达到了一个连的规模,而指挥官仍未下达撤退和突围命令的话,多半可以视为严重失职,一旦发现当场处刑也不过分。”
“而那样的战斗,哪怕全部由骑兵组成,往往也会持续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能够在两个小时内结束一场战斗,对指挥官而言,绝对称得上雷厉风行;没有过硬的指挥素养和士兵们的及其配合,是绝对办不到的。”
“最重要的是,在不被敌人觉察到的前提下,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展开突袭,更加考验一支军队的基础水准,木桶的容积由最短的木板决定,军队的上限也来自最底层的士兵们——以及他们手中的武器。”
“我到现在还记得,安森·巴赫准将宁可不要军饷,赊账,也坚持要将风暴军…啊,当时还只是风暴师,把我们的莱顿步枪换成利奥波德后装步枪,将散装弹换成纸壳定装弹,千方百计的从上司手中淘换火炮,哪怕一门小炮也舍不得浪费。”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完全正确,这些武器大大提升了当时只有两三千人的风暴师战斗力,才有了鹰角城大捷,白塔城大捷,卡林迪亚港围攻战以及之后所有的胜利……”
法比安面无表情的说起过去的事情,每一句似乎都和眼下的情形没什么关系,不着边际的聊着天。
原本还算冷静的路易,眼角却闪过了一丝惊慌。
有一支规模不算大,但也并不小的军队正在靠近阵地,他们的火力极其凶猛,士兵素质和非常高高,可以在极端的时间和士兵们未察觉的前提下将一个侦察连原地团灭。
而且…无人幸免!
“情况我已经明白了,多谢你的提醒法比安副司令,但下次再汇报的时候不用这么绕圈子。”深吸口气,年轻骑士沉声道:“直白点,你怎么向安森·巴赫汇报,就怎么和我说!”
“明白。”
法比安点点头,只是表情明显不像是听进去了。
“我们需要立刻对这支情况不明的神秘军队做出回应,没猜错的话,应该也是裁决骑士团的一部分,很可能也有蒸汽飞艇的掩护……”路易紧抿着嘴角:
“你的建议是什么?”
“我没有任何建议…安森·巴赫司令在的时候,从轮不到我提出什么建议。”法比安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但我可以再告诉您一条重要的情报,根据我们在圣战军方面的‘内线’消息,裁决骑士团这次抵达新世界,带来的可不仅仅是蒸汽飞艇那么简单,还有一种基于蒸汽核心技术进步,而诞生的新式装备。”
“新式装备?”
“具体情况我们并不清楚,只知道它的代号是‘旱地行舟’,名字……”
“……叫做‘陆地巡洋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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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铁箱子
“那、那是什么东西?!”
“声音…快听对面的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朝着我们这边过来了!”
“这、这动静,听起来好、好像是…像是蒸汽列车啊!”
“发什么疯呢,这里是新世界,你从哪儿弄列车能跑的轨道啊!”
“别说了,我在北港干过铁路工,这动静听起来真的很像蒸汽核心发出来的声音!”
堑壕里的士兵们七嘴八舌的争吵不休,怔怔的看向黑暗中传来的,那宛如闷雷似的轰隆声响,直至军官的怒骂声才终于打断了他们的吵闹,紧张的在堑壕里展开线列队形,将枪口从掩体上伸出,准备阻击来犯之敌。
脚下的阵地在微微晃动,空气中散发着呛人的烟味,勾起了线列士兵曾经在当铁路工时的回忆;那时的他也是闻着相似的味道,趴在铁轨枕木上,靠震动判断蒸汽列车还有多久要从自己身边经过。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来了,就快要来了,已经是近在眼……
“啰啰嗦嗦说什么呐!”
军官拔出佩刀,用刀背砸了下士兵的肩膀:“拿稳武器,不要分神,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猛然惊醒的士兵回过头:“五百公尺,连长。”
“嗯?”
“对面的声音…距离我们还有不到五百公尺…现在只剩四百左右了。”
四百…掷弹兵连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敌人已经迫近四百米,阵地上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证明前排留守的哨兵站和侦察兵们已经全军覆没。
而且不曾发生任何多余的声响……
掷弹兵连长面色苍白,死死盯着眼前的黑暗:“所有人——预备射击,那个谁,汇报坐标!”
“是!”
哆嗦着给枪上膛的士兵大声喊道:“三百五十公尺!”
“听我的命令,全体都有——瞄准!”
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动,躲在堑壕里的士兵们也在不停的发抖,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只能模糊可辨的敌人。
而当他们真正看到自己的敌人时,完全被自己无法想象的画面所惊呆了。
泛着金属光泽的庞然大物喷吐着滚滚蒸汽,从黑夜中缓缓现身,不紧不慢的向着防线阵地逼近。
它…它们整整齐齐,以前后交错的方式列成三排,每排五个,以匀速同时前进;没有拉扯的驮马,没有负责推动的民夫;目瞪口呆的的掷弹兵们所看到的的只有遮天蔽日的蒸汽,外加一个个巨大的金属大箱子。
嗯,看起来就好像是铁水箱安装了杠杆和齿轮传动,通过蒸汽核心推动车轮…原理大概就和蒸汽列车相差无几。
和殖民地还有帝国人不同,克洛维出身的士兵和移民们大都对蒸汽列车这种东西有点儿印象,下意识就把眼前的“铁箱子”和那东西联系在了一起。
但没有轨道,这东西是怎么在陆地上跑起来的?
就在士兵们愣神的同时,对面的“水箱”们忽然停止了前进,排在最前列左侧的一辆像是骄傲的线列兵鼓手似的,在正上方竖起了秩序之环军旗,猛地向前挥落。
它…这是要齐射?
满脸莫名的连长虽然搞不清状况,但还是本能的下达了隐蔽的命令,让士兵们乖乖的躲进堑壕,同时派那个机灵的铁路工赶快去请求炮兵阵地增援。
然后…这成了他最后悔的,最后一个命令。
…………………………………………………………
“陆地巡洋舰?”
炮兵阵地内,刚刚赶过来的年轻骑士一边亲自催促着士兵们做好防御准备,一边努力理解刚刚得到的情报:“您的意思是教廷制造了一种可以不用铁轨的蒸汽列车,而且可以在里面运输士兵,还安装了火炮?”
“略微有一点点区别,但您完全可以这么理解。”法比安面无表情的跟在路易身后,亦步亦趋的保持着和对方半步的距离:“但它的可怕之处并不仅仅与此。”
“这种武器的诞生标志着教廷已经彻底完成了蒸汽核心的小型化,而且上面肯定加装了各种他们刚刚研制成功,还处于试验阶段的武器——不客气的说,我认为您应当立刻组织新大陆军团突围,一刻都不能再延误!”
“哦,就因为一种新型武器?”
身为骑士的路易先是难以置信的微微蹙眉,紧接着忽然顿住脚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有的战术和装备,都不足以抵挡它?”
“我不知道。”法比安摇了摇头:
“但把这个情报告诉我的那个人说,教廷为了这款‘新型武器’耗费了十五年的时间,目的就是以较少的兵力快速击溃秩序世界现有的,大部分国家的精锐军团。”
“理由也不难理解,被剥夺了世俗干涉权的教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组建像样的军队了;他们需要的不是成规模的军团,而是一击制胜的武器。”
“至于是否真的不足以抵抗…这个问题恐怕轮不到我来回答。”
路易微微颔首…很显然,教廷下定决心将这种武器带到新世界,就是为了用新大陆军团和自由邦联百万民众的血肉之躯,完成它们最后的实战测试。
“咚————!!!!”
正当两人还在讨论的时候,雷霆似的轰鸣声已经从阵地的前方传来。
“那里是……”惊愕的年轻骑士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西北侧第一道阵地,掷弹兵团提前有一个营的兵力在那里驻扎。”
法比安面无表情:“掷弹兵是风暴军团除了卫兵连之外,装备最好的精锐…有足足三门小口径榴弹炮,全员列装博尔尼步枪和利奥波德步枪,双短管霰弹枪和手雷配备到了班组一级。”
“他们…应该是最合适的‘测试’目标。”
路易的脸色一沉,瞥向法比安的眼神除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外,还有一丝的厌恶。
这个人…在他的心里,是不是已经把那一个营的士兵当成死人了?
莫名的怒火在年轻骑士心底升起,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等…敌人出现的太快了,无论组织防御,反击还是突围,炮兵阵地和各个防线上的守军都要时间调整。
刺耳的轰鸣与炮焰在阵地上交相辉映,无数的喊杀声穿透黑夜,在二人的耳畔回荡。
法比安默默掏出了自己的怀表,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表盘;转动的指针在这一刻仿佛有了某种魔力,能够让他听到无数人的哀嚎,看到一具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五分钟,十分钟…就在沉默的两人都已经自觉快要忍耐到极限的时候,丢盔卸甲,狼狈到连帽子都找不到的铁路工终于跑到了炮兵阵地:
“报告!掷弹兵团第二步兵营第四步兵连…已伤亡过半,丢失阵地,残存部队无法规建组织,正在向第二防线撤…溃逃!”
“连长桑德斯·维因,遭到不明连发步枪袭击,与士兵阵亡于前沿堑壕…尸骨无存!”
“砰!”
面无表情的法比安将手中的怀表捏的粉碎,攥满了金属零件和玻璃渣的右手,血肉模糊。
“炮兵!”始终在努力克制的路易终于按捺不住,向着阵地周围怒吼:“告诉我,你们还要多久?!”
“大人,我们……”
“五分钟,五分钟后立刻向第一道阵地开火齐射;无论你有多少门准备好的火炮,多少炮弹,立刻给我统统打出去,一颗也不要剩下!”
“啊…啊遵、遵命!”
第一次看到元帅是这种表情的炮兵军官直接慌了神,像是做梦似的也开始朝自己的手下咆哮。
路易则背着双手,回首望向法比安:“掷弹兵团的后面,是扬帆城的两个线列步兵团…装备没有你们好,但应该也能坚持十几分钟的时间。”
“我来之前已经下令胸甲骑兵们集结待命,算上杂七杂八的部队,三四千仁总该是有的;哪怕不能摧毁那些奇怪的武器,至少也可以……”
“不、不行!”
没等他说完,刚刚逃回来的铁路工直接拽住了年轻骑士的衣摆:“快、快让他们都撤退!”
“撤退?”
“快,一定要快,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铁路工慌乱的手足无措,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不仅仅是火炮而已…那些大铁箱…根本无法被破坏…而且……”
“而且?!”目光一凝的法比安突然上前。
铁路工猛地回头,死死盯着表面平衡,内心早已怒不可遏的副司令,眼泪突然像是冲垮堤坝的洪水般溢出:“喷火……”
“那个铁箱子怪物…会喷火啊啊啊啊啊!”
望着泣不成声的士兵,法比安与路易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同时从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了恐慌。
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更糟。
…………………………………………
“炮长,左侧堑壕下方,有两名试图伏击我们的士兵,清理掉他们。”
热浪滚滚的“钢铁怪物”体内,坐在三架潜望镜中央的格拉德·曼弗雷德淡淡的开口道:“瞄的准一点,我们这次是临时行动,只有半个基数的弹药。”
“明~白~团长大人!”
回应他的是一个光着上半身,满脸被金色绒毛占满了的壮汉,正哈哈大笑着将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炮弹塞进弹仓:
“话说,这么好的目标干嘛不交给那几个副炮手,子弹应该还算充足吧?”
“角度太偏了,‘巡洋舰’设计之初就没靠近过俯角问题,要干掉他们就必须让副炮手带着枪到舱口上面;那样会有被敌人打冷枪的可能,太危险了。”格兰德摇了摇头:
“看上去似乎真的完美无缺,用起来似乎又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唉,修道院的那群疯子们真令人扫兴!”
“有吗?我怎么觉得还不错呢……”炮长小声嘟囔着,小心翼翼的锁死炮闩,然后……
“轰——!!!!”
金红色的火光扫过堑壕,明明已经看不到人影的尸体堆里传来了凄厉的惨叫,连带着碎裂的肉块散向天空。
而这仅仅才是个开始。
“正前方有敌人正在集结,目测约为十至二十人规模。”正前方一个半蹲着坐在地上,手持着酷似蒸汽喷枪的副炮手冷冷道:
“请求下达开火命令!”
“慢点,别那么着急。”微笑的格拉德抬起头,从潜望镜里望着对面正慌慌张张趴在堑壕里集结,似乎是打算刺刀冲锋十几个身影。
看他们的表情,似乎很清楚用自己手里的武器根本不能阻止自己,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这可真是……
“再稍微等一会儿,等他们主动冲上来送死好了。”
“遵命!”
带着仿佛是要看好戏的表情,格拉德一脸期待的盯着潜望镜里的画面。
果然…在觉察到眼前的“铁箱子怪物”停止移动后,十几名扬帆城士兵终于挺起刺刀正面冲了过来,六十公尺,四十公尺,三十公尺……
副炮手默默扣动了扳机,像是摇磨盘似一样,不快不慢的转动着枪身上的小摇臂,平平无奇的枪口喷涌出了似乎不会熄灭的烟火,一发发子弹没有间断的扫向那些一往无前的身影。
而后…看着他们像被镰刀收割的小麦一样倒下。
“嗯?!”
就在将整排的敌人打成碎肉之后,瞪大眼睛的副炮手才看见了那个依然藏在他们后面的身影,正抱着一打捆起来的手雷,努力朝这边爬过来。
似乎是从枪口朝向觉察到自己暴露,又惊又怕的士兵竟然直接站起了身,将手雷高举过头顶,拼尽全力想要直接扔到“巡洋舰”的顶部。
“呃啊啊啊啊啊啊……!!!!”
不甘的怒吼声在火海中回荡,副炮手愣住了神;原本笑着看好戏的格拉德·曼弗雷德突然冷下脸来,起身推开了顶部的舱门,拔出自己的左轮瞄准那名士兵,果断扣下扳机。
“轰——!”
铅弹精准命中手雷中央,还未来得及扔出去的士兵被直接炸上了天。
“团、团长,我……”
“下次不准犹豫,更不准有任何恻隐之心;被你杀死的是异端和伪信徒,他们是秩序之环的死敌,他们不是人。”格拉德冷冷道:
“驾驶员,继续前进——目标新大陆军团阵地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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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 彻底失踪
烈火和硝烟仍在蔓延,凄厉的惨叫和战士们冲锋的呐喊,却在逐渐被蒸汽核心的轰鸣和滚滚不息的蒸汽所取代。
低吼的钢铁怪物们仍然在阵地上肆虐,但留给它们继续展示残忍的机会却越来越少——意识到单兵无法对这些怪物构成威胁的新大陆军团开始有序后撤,退出了被攻克的阵地。
另一方面,已经完全暴露存在的裁决骑士团们也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靠近周围的光源;熊熊火海之间,这些通体漆黑,泛着金属光泽的狰狞怪物,终于完整的展现在了心惊胆战的新大陆军团面前。
两门平射炮,四挺转轮式蒸汽连射步枪,足以横穿绝大部分壕沟的履带链环,十九毫米厚的新式装甲,将近八公尺的车身,核定载员九人……
而一切的开端,是圣徒历九十九年教廷才终于完成的,蒸汽核心小型化工程。
这也是圣艾萨克笔记中关于“蒸汽核心”最终的内容——“当它只有一个床头柜大小,同时动能至少是原本四分之三的那一刻,就将是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到来的时刻”。
对此深信不疑的教廷耗费了无数心血,人力物力之后,终于在圣徒历九十九年末尾完成了连圣艾萨克都没能亲手完成的造物,并且顺带完成了圣艾萨克在临终前最后亲自设计的一款武器,陆地巡洋舰。
按照修道院疯子们的说法,这种武器就是为圣艾萨克口中“天翻地覆”的未来而生的:它是终结一切战争的铁锤,是开启全新战争的发动机,是埋葬古老黑暗时代的最后一笔,是全新的,更加恐怖血腥黑暗时代的开端。
但在格拉德·曼弗雷德眼里,真实情况可远远没有疯子们描述的那么美好……
“…第二小队一台履带受损,车体陷在了第二道阵地的交通壕内,两台发动机出现故障,正在组织抢修,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第四小队侧翼突袭时遭到敌人埋伏,一台侧面被曲射炮贯穿,另外三台装甲均有不同程度损伤……”
“…第四小队强行突破炮垒失败,被卡在堡垒无法移动,周围有敌人疑似试图组织围攻,请求增援……”
……一连串的坏消息通过旗语和洞察类能力的天赋者,不间断的传达到格拉德脑海中,让原本还对这种新事武器寄予厚望的大团长已经完全放弃了最初“破坏阵地,彻底搅乱新大陆军团并予以重创”的美好愿望。
在他看来这种武器好是很好,但远远没到所谓“终结一切战争”的地步;哪怕不谈它高得离谱的故障率,战斗刚开始半小时就有将近四分之一已经抛锚,所谓“无可匹敌”的战斗力嘛……
嗯,也就那么回事。
两门滑膛炮外加四挺蒸汽连发步枪,火力是足够凶猛,但如果敌人拥有哪怕一门固定在炮垒内的六磅野战炮,就能对它构成威胁;十七毫米的装甲是很厚了,但也没有到刀枪不入的地步;就算都没有,手雷或者有士兵能爬到它上面,仍然能构成威胁。
但这并不意味着修道院的疯子们是错的,他们很可能也是直接引用了圣艾萨克的描述而已;对一个死了上百年的“故人”而言,对当时前膛火炮都还算黑科技的的秩序世界,这种武器的的确确是战无不胜的——前提是你真的能造出来。
真正要发挥这种战争机器的恐怖威力,还是要以它为核心去打造一支军队,一支装备着曲射火炮,蒸汽连发步枪,以及大量常规武器的军队…那才是教廷圣战军的未来。
而趁着敌人被驱逐出阵地的功夫,终于得到喘息余地的裁决骑士团小队们也纷纷提出暂缓进攻,稍作休整的请求;毕竟战斗开始就报废了将近四分之一的战力,再打下去看似不可阻挡的陆地巡洋舰们不是没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这绝对不行!”
根本不给手下们反驳的余地,看似随和好说话的格拉德·曼弗雷德一口回绝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恰恰是敌人已经撤出了阵地,我们的处境才变得更加危险许多,因为敌人的炮兵阵地终于可以无差别的轰击整个区域了!”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放心吧…蒸汽核心小型化是教廷耗费无数心血才研制成功的技术,新世界的异端们就算得到了也没有使用的能力,更不用说所谓的技术泄露——这根本就不可能。”
“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伴随着响雷似的轰鸣,远处阵地左右两侧的高地突然亮起了连片的火光。
新大陆军团的炮击,终于开始了。
………………………………………………
震耳欲聋的炮火下,路易亲自率领集结完毕的胸甲骑兵前往接应了撤退下来的军队,阴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虽然用炮击暂缓了敌人的进攻,但整个新大陆军团都已经濒临失控了;漆黑的夜色下大多数士兵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沿阵地遭受重创,派往增援的部队伤亡过半,险些全军覆没。
如此恐怖的伤亡概率不要说现在,就算在平视也足以令整个军队原地溃散…恐惧的力量一点一点侵蚀他们的内心,犹如瘟疫般在整个军团内飞速传播,而群体的极端情绪就会引起大面积的连锁反应。
尽管眼下指挥系统还没有彻底瘫痪,但各个阵地上的军队已经开始出现了不同形式的骚乱…惊醒的士兵们拒绝集结,自以为是的军官们竟然还想着立功,擅自行动打算“伏击”落单的陆地巡洋舰,结果因为天黑撞上了旁边恰巧经过的友军……
“大人,我们必须立刻组织突围!”
突然抬起右手的法比安拦住了还想继续向战场靠近的年轻骑士,义正辞严的盯着他的眼睛:“裁决骑士团的人还在继续向指挥部的方向突进,一旦被他们攻克,损失的可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些,我们没有时间了!”
“突围,那我们要怎么突围?”路易同样冷着脸:
“情况你也明白,敌人随时会击穿我们整个阵地,哪怕全力阻挡也只能拖延时间…掉头突围,那只会让军团变成敌人可以随意宰割的对象!”
“那就留下可以阻击敌人的军队,不惜一切代价向裁决骑士团发起进攻,为军团争取时间。”
“阻击…好啊,派谁?!”
“我。”
面无表情的法比安淡淡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年轻骑士沉默了。
“……这不行,风暴军团是新大陆军团的核心精锐之一,损失惨重的话,会对军团的战斗力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路易的表情有些恍惚,刚刚的愤怒似乎已经被曾经的单纯所取代:“还是让我来吧,我的话……”
“别在这开玩笑了,大人。”法比安轻描淡写的抢断道:“在下感谢您的体量和安慰,但是……”
“我没开玩笑!这也不是什么安慰!”
“这就是在开玩笑!”
风暴军团副司令突然上前半步,用血肉模糊的右手一把攥住了路易的衣领,死死瞪着这位天赋者的眼睛:
“路易·贝尔纳大人,我很清楚您一位优秀的海骑士天赋者,也认同您是一位优秀的领军者,但请不要用您的意气用事,破坏了安森·巴赫大人费尽心血才实现的成就!”
“如果您在这里发生任何意外,自由邦联就绝对打不赢这场该死的战争;身为军团副司令,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我手里发生!”
感受着从脖颈流淌下来的鲜血,年轻骑士的表情像是突然惊醒一样;紧抿着嘴角,颤抖的瞳孔中倒映着法比安的决绝。
“……你真的想清楚了?”
“这和我的想法无关,而是现在的条件下,没有比这更好,损失更小的选择。”
年轻骑士沉默不语,转身向身后的胸甲骑兵们招手,向军团集结的方向走去。
孤身留在原地的法比安却并未立刻离开,捂着受伤的手,从怀里掏出匕首和纱布,将嵌入皮肉的碎片逐个挑出,不急不缓的自行包扎。
十分钟后,急匆匆的莉莎带着十几道全副武装的身影出现在堑壕内;女孩儿故意将视线从他受伤的手掌上避开,掏出了怀里仅剩的一个肉罐头打开然后递了过去:“给!”
“多谢,莉莎小姐。”
轻笑着单手接过肉罐头:“接下来的战斗可能会比较艰难,您和您的卫兵连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随时都可以,莉莎是好女孩儿,早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像是感觉被轻视的女孩儿冷哼一声,却还忍不住瞥了眼浸透纱布的血迹:
“倒是你…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但还是感谢莉莎小姐的关心了。”
法比安微微颔首,目光默默瞥向一旁的身影:“能否反败为胜并不取决于我,而是您的情报,罗曼阁下。”
“虽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但…您应该不会为了报复安森·巴赫准将,而故意做出给假情报这种事情吧?”
对于这个问题,面若冰霜的罗曼似乎兰懒得回答;但当一旁的莉莎开始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他的时候,这位忠心耿耿的副官还是冷哼了声:
“杀他的办法有的是,还用不着那么下作。”
………………………………………………………………
红手湾,港口方向。
“什么,陆地巡洋舰部队在敌人外围阵地遭到压制,无法立刻突破方向,还要被对面成功突围了,这怎么可能?”
慈悲之心的舱室内,菲勒斯爵士一脸错愕的看着刚刚送来的情报,惊讶的同时明显大失所望:“那群修道院的疯子不是说这东西是划时代的战争机器,能够轻而易举的消灭任何军队吗?”
“不清楚,但根据大团长送来的情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随从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古怪的眼神似乎是意识还停留在被某人求婚的瞬间:
“这种新式武器的故障率似乎很高,同时敌人的反应也十分迅速,找到了勉强应对的办法,并且用大范围的覆盖炮击阻断了团长快速突破的想法,导致战斗似乎陷入了僵局……”
“僵局,那就是失败了啊。”菲勒斯一脸苦笑着说道:“不能迅速瓦解新大陆军团,压力就来到了我们这边——通知下去,裁决骑士团全线进攻,尽快突破安森·巴赫与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的阻击!”
“全线突破?”
随从愣了一下:“可、可您不是说如果现在进攻的话,很有可能会被……”
“会被安森·巴赫抓住我们的破绽…没错,谁也没想到这家伙的领域法则竟然是洞察类的。”菲勒斯叹了口气:
“一个咒法师竟然会觉醒洞察类的法则,难怪他的启蒙导师是黑法师,没有走上黑魔法之道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不幸…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做出反应了。”
“如果让新大陆军团就这么顺利逃走,我们就再也没有逼出使徒卢恩的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现在都必须采取行动,绝对不能新大陆军团完整的突围!”
像是迟疑了一阵似的,菲勒斯突然抬起头:“告诉‘无影’,他的人现在可以开始采取行动了;主力军这边会帮他们牵制住芙莱娅,剩下的就要由他们来完成了。”
“就算安森·巴赫真的已经升阶,时间也不会很长,甚至可能连自己的法则都没有理解透彻,这种状态的亵渎法师顶多就是个大号高阶施法者而已,还不至于像十三评议会那种那么难缠。”
“明白!”
随从用力点点头,转身想要将命令传达出去,可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等等大人,我记得教廷的命令提到过,对于安森·巴赫是需要生擒的。”
“哦,是吗?”
菲勒斯表情恍惚了一下,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所以……”
“告诉‘无影’,不留活口。”菲勒斯轻描淡写道:
“为了避免裁决骑士团抗命这种丑闻泄露出去,就让安森·巴赫彻底失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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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裁决骑士团的行动
黑烟笼罩的穹顶下,打开了所有探照灯的慈悲之心重新开始行动,向着红手湾城镇内缓缓推进。
几乎是同时,芙莱娅的领域遭到了明显压制;原本在港口都快被高温活活热死的瀚土圣战军惊讶的发现周围突然凉爽了许多,爆发出了兴奋的呼喊。
哦…这是终于不再藏着掖着,不害怕被破解掉扭曲领域了是吗?
地下室内紧闭双眼的安森下意识挑了挑眉头…单纯扭曲领域只要找到弱点并不难摧毁,能够快速运算的差分机也没有真的强到预知未来的地步,但二者的集合却达到了某种完美的平衡。
扭曲领域可以抵挡施法者最初的攻击,差分机负责破译对方领域的变化,破解并找到代价最小的应对方式,只需要扭曲领域做出些微调整,就能应对几乎所有的情况。
完美,真是太完美了…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安森都想给设计出这套模式的家伙鼓掌;仅仅靠这一套组合,至少可以碾压所有像自己还有精灵少女这样,对自身法则理解还不深,仍处在“力大砖飞”阶段的所有亵渎法师。
就算是塔莉娅这种经验丰富,开始仰望下一个进化阶段的施法者,面对这套组合也不可能轻易破局……
所以它的短板到底是什么?
一边张开领域一边维持着异能,脑海中涌入无数讯息的安森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呆呆的注视着天空和地面同时在向城镇靠近的身影。
圣战军领兵登陆的人居然是勒诺…看来裁决骑士团那边真的是混乱到无兵可用了啊,换成自己的话,是绝对不敢让这种“可疑盟友”的军队就这么大大咧咧出现在自己背后,这不是把胜负手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么……
“安森·巴赫,还没有准备好吗?!”
脑海中响起了精灵少女的怒吼,让原本已经开始走神的某人又被拉了回来:“还在进行调整,对面差分机的计算速度很快,就算我们立刻扭曲周围的法则,十分钟之内就会被它完全破解。”
“这我当然清楚,要多久?!”
“这个……”
“算了,你不用再回答了!”
将某个无用之人甩在脑后,面若冰霜的芙莱娅缓缓抬起双手,被白色炙焰包裹的娇小身躯缓缓升起。
一柄造型华丽的金色匕首随之漂浮到少女面前,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流动的火焰开始顺着利刃的方向延伸,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焰长剑。
但这柄剑锋上的火焰并没有温度,不幸碰触到它的人也不会被点燃或者原地爆炸,只是会被精灵少女的情绪所感染,变得…略微有些激动而已。
这是经历了一次生死的芙莱娅对自身领域的新的理解…熊熊燃烧的激情之火,不仅能焚烧这个世界,也能焚烧人的内心,贪婪,野望,信仰……所有的欲望,都是静待燃烧的干柴,一星半点的火种就能将它们尽数点燃。
而自己就是那颗火种,将他们统统烧成灰的火种。
冷笑的芙莱娅缓缓举起手中的烈焰长剑,将剑尖对准正在缓缓迫近的飞艇。
金红色的烈焰呼啸着激射而出,仿佛是狩猎的巨蟒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划过夜空向飞艇袭来。
砰——
火光迅速包裹了整个飞艇,一闪一闪的小火苗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般,开始自由自在的在外层不断游动,灼烧,侵蚀着阻挡它们的扭曲领域。
舱室内刚刚还在忙碌的裁决骑士们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一个个瞪着猩红的眼睛,大喊大叫,狂笑痛哭,歇斯底里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沉浸在不知名的狂欢之中。
一脚踹开嘶吼着朝自己扑过来的同事,面无表情的菲勒斯紧紧搂住了面色涨红的随从,任由她在自己的脖颈和锁骨间撕咬,吮吸血浆。
浑身浴火的精灵少女勾起了嘴角。
什么差分机,也不过如此…只要扭曲范围超越现实,再强大的武器也无法掩盖个体本身的弱小;妄想以工具抹平进化层次的差距,实在是狂妄至极!
但下一秒,她的笑容凝固了。
原本静静的扭曲领域突然出现异样,在外围逐渐形成了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薄膜,将那些跃动的小火苗挡在了外面。
远远望去,就像是结了厚厚一层冰晶的飞艇,却在烈火的包裹中熊熊燃烧。
芙莱娅的表情一怔,太过惊讶的她甚至没能挡下从底面袭来的攻击——半透明的冰晶撕开了她握剑右手的手腕,喷涌而出的鲜血在空中燃烧,化作火星洒向地面。
“发现目标,开始展开阻击。”
地面上一名手握长刀的裁决骑士冷冷道,刀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的冰晶:“所有队长按计划行动,随时与侦查小队保持联络,一旦遭遇目标袭击,立刻撤退——我们的目标是封锁她的行动,而非歼灭。”
“遵命!”
燃烧的城镇内数不清的气息映入精灵少女的眼帘,姣好的脸孔微微蹙眉。
真是…好麻烦啊,这群臭虫。
有过之前的交手经验,她已经大致可以判定裁决骑士团尽管装备精良,但实力其实是要比之前遇到的审判官逊色不少,实力强劲只是少数,大多数不算装备的话,其实也就是普通天赋者的水准。
问题在于数量…再弱小的天赋者也是天赋者,至少能力合适并且没有受到领域压制,在知晓弱点的情况下一样能对亵渎法师构成威胁,甚至是致命的威胁。
而为了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裁决骑士团一口气派出了五百多名骑士。
即便芙莱娅再怎么自信,也不敢保证被围攻的话依然万无一失,而她却还承担着牵制和阻击这群敌人,为路易——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自由邦联——争取时间的任务,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顾此失彼。
“安森·巴赫!”
精灵少女的脸色愈发难看,染血的右手紧握着烈焰长剑,闪烁的火花再次被赋予了生命。
“在你的侧后方,右手边第二条街道,正前方靠近城门废墟的位置。”
立刻会意的安森给出了准确位置,同时注意力开始向飞艇方向转移,但并未选择聚焦:“只有两分钟,他们转移的速度很快,很可能是为了吸引注意力的障眼……”
“两分钟?一分钟之内,就让他们下地狱!”
精灵少女冷哼道,举起长剑的同时另一只手缓缓上扬,张开的五指猛地攥紧。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炸响,红手湾的废墟内缓缓升起三团巨大的火球,残肢断臂与血浆被掩盖在滚滚黑烟之下,化作雨点向周围洒落。
“安娜小队覆灭,亚历山大小队覆灭,劳尔小队覆灭!”
地面上裁决骑士团的声音没有半点惊慌,冷静的仿佛早就预料到同伴的下场一样:“其余小队继续行动,维持包围网。”
“伊瑟尔精灵逃犯的魔法效果与其情绪正相关,施法前会有较为明显的动作前摇,各小队侦查人员需密切注视,及时向上汇报。”
“遵命!”
裁决骑士团很清除自己和亵渎法师之间的差距,单体交锋是没有希望的,只有竭尽所能的搜集情报,利用手头能利用的一切,采取集体行动才有不被全灭的可能。
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狂热的信奉秩序之环的伟力,将个人价值寄托于骑士团这个整体;多年的经验和无数前辈的牺牲,为整个集体塑造了为目标不顾一切的勇气。
但在精灵少女的眼中,这种战术就非常恶心了。
既不主动跑过来送死,也不是立刻撤退,像蜂群一样围绕在附近,骚扰之余时不时突破底线尝试进攻,还无法一口气全部消灭,同时还要防止他们突破自己去袭击正在率军撤退的路易;束手束脚不说还得提防一个难缠到无与伦比的飞艇。
这帮臭虫…芙莱娅贝齿紧咬,猩红的眼眸中杀意愈发浓烈。
就在她根据安森提供的情报开始高效率屠杀裁决骑士团的同时,也在不断挡下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铅弹;哪怕骑士们已经知道蒸汽喷枪对精灵少女毫无意义,依然没有放弃干扰她注意力的想法。
“小把戏而已……”
愈发不耐烦的芙莱娅再次将领域覆盖到整个城镇,准备直接将周围的气温抬升到足以杀人的高度。
既然那艘古怪的飞艇需要十分钟的时间才能抓到破解的方式压制自己,那就在十分钟之间将他们斩尽杀绝好了!
“芙莱娅小姐,快停下来!你这样被慈悲之心上的差分机抓住破绽的概率会……”
“闭嘴!”
精灵少女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覆盖全身的火焰开始向周围扩散,犹如两道巨大的羽翼张开在她的身后。
只是那并非天使的翅膀,而是死神降临的预兆。
地面上的裁决骑士团很快就觉察到了异样,能力是冷冻的侦查队长手中长刀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转瞬间便成了一道淡淡的水雾,消散不见。
但这对裁决骑士团也并非完全是坏消息,芙莱娅全力以赴的张开领域,为了避免失控肯定会收敛释放出去的力量——不需要再担心脚底下突然冒出火柱,将自己炸上天了。
“唉……只有像现在这种被逼到绝路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塔莉娅在是何等有安全感的一件事啊。”
地下室内的安森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苦笑了声,原本还指望能靠这位伊瑟尔精灵女王再多压制裁决骑士团一段时间的。
不过芙莱娅的“失控”本就在预料之中,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倒不如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了——最坏的打算原本是她一开始就自作主张,连自己提供的情报也不屑一顾来着。
坚持到现在,新大陆军团那边就算再怎么拖拖拉拉,估计也已经顺利撤离了吧?这样的话局势倒还不算太坏,至少对方此战的目的已经不可能成功了,接下来就是自己和芙莱娅究竟该怎么突围才好。
至于罗曼提到的,那个所谓的“反败为胜”的计划…安森暂时还没有使用的打算,毕竟机会只有一次,不把效果发挥到最大,多少让人感觉有些浪费了。
最重要的一点…这张底牌攥在真理会的手里,对于究竟要和这个组织有多大的牵扯,他还是没能完全下定决心。
还是等到白鲸港或者冬炬城决战的时候另行考虑吧,反正只要风暴军团还在,自己对他们就仍有拉拢的价值;除非自己主动宣布向圣战军投降,那个该死的家哪怕再难也得想办法给自己提供保底的援助。
自觉稳了的安森不再多虑,注意力继续放在飞艇上搜集情报;刚刚在应对芙莱娅“激情之火”的攻击时虽然做出了应对方案,但是暴露了两个明显的短板。
首先它的应对速度是存在延迟,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提前预支和及时反应,尤其是在领域突然改变攻击套路时,问题暴露的最为明显。
其次则是在应对变化的瞬间,飞艇蒸汽核心的功率有明显的提升,大概率就是差分机在工作的缘故。
而无论蒸汽核心的功率有多优秀,总归是要烧煤的;差分机的功率上限取决于它本身,但下限则是煤炭的储备来决定。
如果自己能迅速耗空对面的煤炭,或者将煤炭变得无法燃烧或者效率很低的话,或许就能……
“轰————!!!!”
就在他出神的同时,爆炸的轰鸣声突然在头顶炸响。
贯穿耳鼓膜的声音让大脑瞬间清醒,剧烈的强光和焰火将地下室上方的议会清扫一空。
安森猛地抬起头,还没等他弄清楚情况,远处就传来了精灵少女的怒喝声:“蠢货,还傻待在那里干什么呢?!”
“我……”
“闭嘴,你已经被盯上了,快跑!”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银芒从天而降,径直没入了他的胸口;连反应都来不及,刀刃已经刺穿了心脏。
“首要目标安森·巴赫,以秩序之环的名义,予以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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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安森的“小把戏”
紧握着刺入目标胸膛的刀锋,冷冷开口的弗朗西斯科任由涌出血水向着自己身体喷洒,藏在衣领与帽檐下的脸庞被染上了一抹猩红。
但这并不是结束…就在弗朗西斯科“闪现”登场的瞬间,地下室周围的空气突然像是被抽干了水汽,变得燥热无比,同时氧气含量高到了惊人的程度。
数枝熊熊燃烧的火把,同时被抛向了地下室的四个角落。
“轰————!!!!”
金红色的火光瞬间膨胀,覆盖了房间内每一寸空间,同时爆炸形成的烈焰燃烧得也十分充分;即便无法烧死躲藏在里面的血肉之躯,之后的窒息感和飘满空中的尘埃也足以致命。
爆炸的瞬间,弗朗西斯科的身影已经闪现到爆炸的正上方,手中利刃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身上的血迹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所有。
周围的五名裁决骑士像是已经习以为常般,对突然冒出的身影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所有目光都在全神贯注紧盯着脚下的浓烟滚滚。
根据教廷目前掌握的情报,安森·巴赫至少拥有不下三种躲避突然袭击和致命伤的手段,且他所掌握的法则很可能与“洞察”密切相关,因此所有战术和伏击都必须以“自身已经暴露”为前提。
当然后者仅仅是一种猜测,而且是未被证明的猜测,目前能坐实的也只有目标的确掌握着一种远距离,大范围的洞察手段而已。
焰火散尽,散发着浓烈烧焦气息的地下室只剩下浓烟滚滚,感受不到哪怕半点生命的气息。
那个混蛋…天空中的精灵少女微微蹙眉,并不是不想伸手救援,但她自己被裁决骑士团咬得实在太紧,稍有不慎就会再次像之前那样掉进对面的包围网,导致自己的阻击因为手忙脚乱的防御露出破绽。
对面显然是早就对她的存在有所准备,明明周围的气温已经高得足以烫伤皮肤,仍然能浑然不觉的继续投入战斗——同样是与复数天赋者交锋,和之前她单方面虐杀无信骑士团简直天壤之别。
无视头顶的威胁,面色凝重的弗朗西斯科向身侧挥挥手,三名裁决骑士果断跃入烟雾之中;一人挥舞着狂风汇聚成的长矛,一人全身覆甲,挥舞着将近两公尺高的双手大剑,一人赤手空拳,甚至身上还伤痕累累,只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下却倒映着金属的光泽。
有过之前全军覆没的“前科”,这次裁决骑士团的提高了对安森·巴赫的“待遇”——从队员精英变为有过两位数单人执行作战经验的专员,与其说是裁决骑士,反倒更像审判庭的同事们。
不同之处仅仅是后者每次战斗都是置之死地,前者却能从团队得到近乎无限的支援。
而有着“无影”称号的弗朗西斯科仍然站在原地,嘴角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香味奇特的卷烟,心底随着烟头的火星默默计时。
伴随着缭绕的烟雾在他身体周围散溢,时间也在悄然流逝;静静地地下室内除了三名裁决骑士的气息,再没有第四人,更不用说战斗或者厮杀。
就在这时……
“呃啊啊啊啊…!!!!”
凄厉到不可名状的惨叫在浓烟滚滚的地下室内响起,遇难者是使用飓风长矛,能力是操纵空气的裁决骑士——他的气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退。
另外两名裁决骑士几乎同时反应:一人挥舞大剑袭向同伴刚刚所站的位置,另一人则紧随其后,泛着金属光泽的双拳藏在背后,犹如阴影中的刺客,伺机策应。
而当他们冲到现场时,两人却几乎同时愣在原地。
杀气阵阵的大剑停在横死的同伴脖颈前不到两公分的位置,失去了飓风枪尖的钢铁长矛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躯干,枪头从咽喉处探出,侧歪着的脸颊上凝固了最后一刻的恐惧,狰狞而扭曲。
“菲尼尔!闪开,这是陷阱!”
爆喝声在浓烟中炸开,用力撞开全身覆甲的同伴,挥舞铁拳的裁决骑士径直扑向横死同伴的“尸体”。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被长钉死的遗容突然抬头,向二人咧嘴一笑,长大的嘴角径直伸到靠近耳朵的位置,将染血的两排牙齿显露无遗。
裁决骑士顿时心底一恶,但双手的动作却并未停下,铁拳直接命中了那张扭曲的笑脸。
“噗——!”
伴随着仿佛炮弹贯穿似的尖啸,尸体的脑袋瞬间炸成了漫天血肉;而无头尸剩余的部分则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伤口处的骨头感染,一点一点被侵蚀成为金属。
这正是他的血脉之力,源自大地骑士的“钢铁瘟疫”——身体会逐渐变成金属,只有通过感染周围的物体和血肉才能延缓发作,将瘟疫控制在不致命的程度。
紧跟在他身后,全身覆甲的“菲尼尔”果断闪避,双手大剑泛起淡金色的光辉,那是被他自称为“不灭星火”的圣杯骑士血脉之力,被附着的物品将被持续烧灼,又不像火焰可以被扑灭,并且被灼烧的部位什么也不会剩下就如同净化一般…代价是天赋者必须减少身体接触到的光线,越少能力的效果越强。
两人的能力完全互补,甚至具备一定的欺骗性,这也是弗朗西斯科派他们先行出击的原因。
可正当菲尼尔挥舞着金色大剑准备补刀的同时,已经变成金属的尸体突然又“活”了过来,并且拔出贯穿身体的长矛刺向毫无防备的裁决骑士。
“铛——!”
淡金色的利刃硬生生将枪身斩断,侥幸逃过一劫的裁决骑士浑身冷汗,脸颊被飞出的枪尖撕开一道血痕:“菲尼尔!”
“不客气。”全身覆甲的菲尼尔闷闷道,刺向“尸体”的剑锋被对方轻易躲开:“这不是他的尸体,萨斯,小心周围!”
得到同伴提醒的裁决骑士微微颔首,一边在侧面为对方格挡“尸体”的进攻,一边提防着周围。
仿佛突然间被赋予生命的“尸体”紧握着长枪,向前凭空一扫。
“铛——!”
失去枪尖的长枪再次被菲尼尔斩断一截,攥紧双拳的萨斯立刻抓住这个空档跃起飞速转身,带着旋转和下落的惯性将右脚后脚跟砸向只剩下脖子和锁骨的头部。
明明已经是钢铁之躯的无头尸却发出了血肉撕扯,骨断筋折的声响,萨斯的右脚径直劈开了整个躯干的上半部分,直至腰胯部末端才停下。
被撕裂的身躯左右摊开,暗红色的鲜血像间歇泉一样喷涌而出。
两名裁决骑士的眼神中同时一闪而过痛苦的神情,早已抛弃的“软弱情感”在亲手虐杀同伴尸体后还是流露了出来。
而他们也终于相信了某个之前实在无法确认的猜测——安森·巴赫,的确已经成功升阶,拥有亵渎法师的力量。
对方隐匿的能力简直堪称恐怖!他们几乎可以肯定安森·巴赫绝对没有离开,更不可能提前从小小的地下室中逃离,但即便到现在也没有觉察到他的气息,更不用说人影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地下室内的“现实”已经被安森·巴赫的领域法则彻底扭曲了,导致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觉察到对方的存在。
但正如同咒法师扭曲现实的力量并不是真的毫无代价一样,它是效果是公平的——无法觉察到安森·巴赫的存在,反过来就意味着只要他们还在,安森·巴赫对他们而言就是“不存在的”。
既然是不存在的,那么安森·巴赫自然也无法离开,等于将目标困死在小小的地下室里!
裁决骑士们都是常年与各种施法者交锋,积累了无数经验的存在,像他们这样的精英们对三大魔法的了解甚至还要超过许多普通施法者——特别有大量被教廷认定为禁忌的知识,都是他们的必修课。
既然已经“看穿”了对面的伎俩,两人也就不再急于击败眼前明明血肉模糊,却还是能站起来继续和他们厮杀的“无头尸”;区区两个裁决骑士想要击败亵渎法师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他们的使命是拖延时间和逼迫对方主动暴露,为同伴争取机会。
挥舞着金色大剑的菲尼尔突然迈步上前,从正面逼退无头尸的进攻,迫使对方向右后方闪躲,挥舞铁拳的萨斯立刻跟进,向着对方打出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每一次直拳,肘击,直踹,鞭腿…都会在无头尸身上留下正常人足以当场暴毙的伤势;哪怕真是一块纯粹的钢铁,现在也已经和被揉烂的橡皮泥相差仿佛了。
但无头尸就是还能继续战斗,哪怕被踢碎了脑袋,劈开了躯干,身体里的血浆流得一干二净,手臂拧成麻花,大腿被踢得节数比蜈蚣还多…依然不妨碍它继续战斗。
这样也好,不能把对面逼得太紧,要让目标始终觉得自己处于游刃有余的状态,没有鱼死网破的念头…生擒和击杀的代价都不会太大。
没错,一切都还在“无影”大人的计划之内……内心笃定的萨斯再次一拳打向无头尸的心脏部位,而菲尼尔的金色长剑已经封住了对方的退路。
要么被自己一拳打爆躯干,要么连带着半个身体被烧成灰烬;究竟哪个更合适,躲在背后操纵尸体的安森·巴赫肯定能……
“铛——!!!!!”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烟雾中炸响,站在地下室上方的弗朗西斯科嘴角卷烟微微颤抖,烟灰在空中洒落。
菲尼尔和萨斯瞪大了眼睛,向着眼前的无头尸投去震惊的目光。
他们的攻击…无论是拳头还是大剑,都被挡下了。
这、这怎么会?!
自己的拳击被挡下就算了,菲尼尔的剑可是能灼烧一切的,为什么也……
惊愕的两人怔在了原地,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但尸体却没有停下。
“铛——!”
反应不及的菲尼尔最先被攻击,虽然用大剑招架了袭来的断枪,穿着全身甲的他却像沙包一样被抽飞了出去,在地下室的墙壁上砸开一个近乎人形的土坑。
瞳孔骤缩的萨斯抓住了机会,利用无头尸攻击的空隙闪避到它身后,对准肩胛骨的位置打出一记直拳。
就算再怎么无懈可击,只要对方仍然遵循血肉之躯战斗的逻辑,那么就必然存在血肉之躯的弱点——即便无法杀死,也能令它暂时丧失战斗的能力。
但几乎是在他出拳同时,无头尸突然转过身,手中的断枪直直刺向左眼;竭力闪躲的裁决骑士近乎本能的竖起右臂格挡,然后……
“噗——!”
血肉撕裂的音符奏响,断枪径直贯穿了被“钢铁瘟疫”感染的手臂。
被鲜血喷入眼球的萨斯脸孔扭曲到了极限,强忍住疼痛的同时,左臂攀附到了无头尸的另一只手臂的腋下,双腿环绕腰部——死死锁住对方的身体。
“菲尼尔,动手!”
“是——!”
淡金色的残影在浓雾中闪过,狂奔的裁决骑士放下了盔甲面部,最后挡住视野的部分。
此刻的“不灭星火”,威力满格!
没有回避,没有花哨,他要正面硬碰硬的将大剑贯穿对方的躯干,彻底净化。
然后毫无意外的…闭眼狂奔的菲尼尔径直撞在了横起的断枪上,切口从胸甲部位刺入,贯穿了肺叶;但作为回报,大剑也贯穿了无头尸整个躯干。
当然,也贯穿了死死锁住它的萨斯。
看着被净化的无头尸,感受到体内“钢铁瘟疫”开始消退的裁决骑士脸上流露出一丝解脱。
被断枪贯穿了肺叶的菲尼尔单膝跪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同时警惕的环视着四周,表情明显有些许放松。
虽然没能击杀安森·巴赫,却也至少成功完成了牵制任务,顺便解决了一个致命的危机…一换一,不亏。
但弗朗西斯科没有。
轻轻拿掉嘴角的烟头扔下,藏在帽檐下的双眼流露出一丝冰冷。
“我已经看穿你的小把戏了,安森·巴赫。”
弗朗西斯科冷冷开口道,不知不觉间出现在地下室内的他,瞳孔中倒映着某人玩味的笑容:
“非常不幸的是…它对我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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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你在等什么
面无表情的弗朗西斯科波澜不惊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怒意,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的瞥向单膝跪地,胸膛已经被断枪贯穿的菲尼尔。
看似三名裁决骑士掉进亵渎法师的陷阱,最终二换一赌上全力终于击败了对方制造怪物,让战友得以解脱…实际他们最初“以为”遇害的同伴,根本就没有死!
那一声被安森·巴赫故意放出来的“惨叫”,实际是他看到同伴尸体的怒吼,发了疯般向烟雾汇聚成的“安森·巴赫”扑去。
没错,另外两名裁决骑士遇到的“同伴尸体”,同样也是安森操纵烟雾变成的,所以无论被打成什么模样都不影响它继续战斗;被烟雾隔开的三人本质上就是在不停地对空气输出,甚至有几次如果他们稍微回头多走进步,就能看到自以为“死去”的同伴,还活生生的站在那儿,和自己的尸体斗智斗勇。
【烟娱家】…一种下限很低,但上限很高的咒魔法,但像安森·巴赫这样能将烟雾操作到无与伦比的精确,细致入微的施法者,弗朗西斯科还是第一次遇见…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的确已经是亵渎法师,而且时间不长。
理由也很简单:普通咒法师的精神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么高强度的效果,而真正掌握了领域法则的亵渎法师,根本不屑于这种对法则和领域的拙劣模仿。
那么安森·巴赫成功升阶,同时还没有真正掌握自己的法则,还在按照以前习惯,把领域当做施法范围,将法则看成是“魔法强化器”,就不难理解了。
“您看起来很有自信啊,弗朗西斯科阁下。”
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安森开口带哦,面带微笑的望向这位直接拆穿了自己布置的【烟娱家】,不请自来的裁决骑士:“真好,我就没有您这种自信。”
说话的同时,他抬手扶了扶脸上的金边单片眼镜——真正的匿名眼镜他送给路易跑路用了,这是用领域扭曲现实制造的——平静的脸色下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明明是第一次遭遇,眼前这个叫弗朗西斯科·洛斯·纳波穆希诺的裁决骑士,居然就已经快要把自己看穿了;如果没有模拟劳伦斯导师的读心术知道了他的浅层想法,怕不是已经掉坑里。
就像他说的那样,自己对法则的理解层次还处于很浅显的程度…虽然可以用“计划法则”扭曲现实,但并不能真正随心所欲。
匿名眼镜?可以…但结果是变出一个匿名眼镜而不是拥有它的效果;黑魔法?没问题,却也只能浅层读心,而且限制很多,只有像现在这样坐在这儿一动不动才能保持最大效果,因为自己脑海中对导师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个……
“说起来,真正让我感到疑惑的事情只有一件。”弗朗西斯科突然开口道:“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浪费时间呢?”
“明明只要动动手指的功夫,在遭遇瞬间除我之外的裁决骑士们,都不可能活过三十秒…可你却没有动手,甚至还故意假装不敌周旋,为什么?”
“拖延时间?示敌以弱?还是……”
“何必问我。”安森轻笑着打断道,挑衅的瞥了眼对方:“亲手找到答案,岂不是更好?”
弗朗西斯科微微颔首,眼神逐渐认真:
“有道理。”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嘴角挂笑的安森甚至来不及改变表情,后颈侧下方就传来一声枪响。
“砰——!”
没有反应的余地,铅弹直接从后颈贯入颅腔,炸开眉心处的血肉和骨头夹杂着血雾喷出,将他脸上的笑容永远凝固。
但只要认真观察就不难发现,所有的血浆和骨头在飞离身体半米之后,便化作了一缕白眼。
咒魔法,【烟形人】。
原本是个只能拓印一次用一次的保命魔法,但本质上其实还是亡灵迷雾的变种,对现在的安森根本是手到擒来。
甚至还有进阶的反击招式…半个脑袋炸成烟雾的安森果断起身,亮起光芒的右手从面部伤口抹过,猛地转过身,刺向背后的身影。
咒魔法,【伤口画布】。
贯穿颅骨的伤口…只要贴在对方身上,哪怕是非致命的部位也能限制对方行动!
但安森失算了。
弗朗西斯科的身影已经从自己背后消失,而莫名从侧面刺出的利刃已经穿过了头部伤口的烟雾,径直从脖颈的部位刺向躯干。
几乎同时,倒地不起的菲尼尔已经拆掉了眼罩,挥舞淡金色的双手大剑袭来——自己被两面包夹了。
“铛——!”
尖啸的铅弹在大剑剑身上炸开刺耳的声响,被迫停下的菲尼尔瞪大眼睛看向枪口对准自己的身影:“弗朗西斯科大人?!”
“退下!”
“可是……”
没等他反驳,突然觉察到地下室的烟雾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逐渐从黑灰变成了金红。
等等,点燃?!
“轰————!!!!”
咒魔法,【升腾之火】。
沸腾的烈焰瞬间席卷了视野所见的全部空间,流动的烟雾成了它最好的让你聊,将烟雾滚滚的地下室再度变成火海。
哪怕已经成为亵渎法师,安森用得最熟练的依然是过去使用过的咒魔法,直至彻底掌握法则为止——按照塔莉娅的说法,中间的过程至少需要近百年。
烈焰焚尽,脸色阴沉的弗朗西斯科已经站在地下室上方,被脱掉了全身盔甲的菲尼尔捂着胸口的贯穿伤躺在旁边的废墟中,奄奄一息。
空荡荡的地下室内,只剩下被烧成焦炭的盔甲,以及神色凝重的安森——他终于明白对方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了。
弗朗西斯科…他的血脉之力很简单,字面意义上的加速而已;需要十秒完成的动作,可以压缩在一秒之内,甚至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秒…简单且直接。
但就是这么“简单直接”的能力,对自己的计划而言却是近乎无解的麻烦。
没错,拖延的目的无非是两种,为同伴争取时间亦或者是搜集情报,以你的处境只能是后者,而我的能力毫无搜集的价值…望着一脸严肃的安森·巴赫,弗朗西斯科嘴角勾起冷笑。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自己的“计划法则”是只有不断搜集情报才能“达成计划”,提升领域效果的类型,眼前的裁决骑士能力简单到根本没有情报可搜集,反而让自己领域对他的影响被压制到几乎不存在。
而就在他“走神”的瞬间,弗朗西斯科的身影再次消失不见,耳畔同时传来左轮枪的扳机声响——这次打得是心脏!、
“砰——!”
喷涌而出的枪焰从侧面贯穿了安森的躯干,只是和之前相同,遭到伤害的部分化作了烟雾,并未受损。
冷笑的弗朗西斯科却并未停止,继续用比自己速度更慢的左轮攻击,每次的角度都刁钻到极致,目标却从来不离头部和心脏。
“砰——砰——砰——砰——!”
腋下,颅顶,腰椎,咽喉……不间断的攻击甚至让安森产生了“对方的子弹是不是无限的”这种电影桥段的错觉。
觉察到异常的他直接将“洞察”异能的范围从整个红手湾缩小到议会废墟周围,同时开启“读心”;转瞬间,浑身已经被铅弹撕扯得千疮百孔的安森·巴赫,再度露出了酷似劳伦斯导师的玩味笑容。
下一秒,安森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然后…是【伤口画布】。”
嗯?!
错愕从安森的眼角一闪而过,察觉到弗朗西斯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征兆,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的眉心,紧接着……
“咔嗒。”
弹仓空转的声音响起,两人的脸色同时怔了下。
这…好机会!
安森猛地惊醒过来,如果抓住这个机会用【伤口画布】直接覆盖对方全身,这个难缠的裁决骑士就死定了!
没有迟疑和犹豫,习惯施法时打响指的右手已经亮起了光辉,在弗朗西斯科阴沉的脸上留下死亡的阴影,“啪!”的轻轻一掰。
“轰——!!!!”
金红色的光束贯穿了整个地下室,直接炸塌了正对面的土墙,残垣后露出了夯土的断层。
爆炸的瞬间,弗朗西斯科的身影已经再度闪现到安森身影,冷漠的脸颊强忍着一丝的错愕。
几乎同步转过身的安森从怀中掏出了迷雾烟斗,不紧不慢的吐出滚滚烟雾向周围覆盖。
“又是【烟娱家】…他在等什么?!”
再次被看穿了想法,面色如常的安森反而比之前冷静许多;对方一直在等自己解除【烟形人】和【亡灵迷雾】的时机,对于无法破解亵渎法师领域的他而言,那是唯一能对自己构成致命威胁的机会。
而对方特殊的血脉之力,目前的自己几乎没有任何能有效抓住他的手段…这种不对称的战斗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应该是竭力避免的,最起码也应该由擅长大范围伤害的芙莱娅限制他的活动范围。
安森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同时从身后拔出审判官左轮对准弗朗西斯科,疯狂六连。
“砰——砰——砰——砰——砰——砰!!!!”
拓印了【聚焰】的铅弹地下室内炸开金红色的火光…对能够加速移动的弗朗西斯科而言,是不存在“卡位”这个概念的,但却可以被限制活动空间,让他无法轻易从地下室内离开。
外面剩余的两名裁决骑士已经带着受伤的菲尼尔离开,眼下仍然在“牵制”安森的只有弗朗西斯科一人。
依然在盘算着的安森目光瞥向地下室外,几乎是同时,他的脑海中再度响起了话语声,只是和之前相比不再是清晰完整的短句,而是杂乱无章的噪音。
他已经觉察到自己被读心了,正试图把想法掩藏在更深层次的意识当中…一无所获的安森,微微勾起了嘴角。
这一秒,刚刚还在疯狂攻击的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左轮,紧靠着背后的墙壁望向对面。
觉察到异常的弗朗西斯科也停止了动作,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和安森对峙着,依然干净清爽的头发和没有半点起伏迹象的胸口,似乎说明刚刚的战斗对他并无太多消耗。
短暂的对峙中,二人四目对视,仿佛都在试图从彼此身上细微的异常中期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安森突然做了一个让裁决骑士怎么也想象不到的动作。
“啪!”
随手将左轮枪仍在地上,微笑的安森缓缓将双手…举过了头顶。
“你、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投降啊。”望着直接愣住的弗朗西斯科,安森嘴角上扬:“怎么,裁决骑士团的骑士长大人,没有遇见过投降的旧神派分子吗?”
“……你这样的,是第一次。”
眉头紧蹙的弗朗西斯科冷冷道,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他是在试探我?
不,罪大恶极的亵渎法师没有试探一名裁决骑士的必要,对方并非伊瑟尔精灵那种容易被情绪绑架的类型,从掌握的信息判断反而是极端理智之人…烟雾,还有掩蔽气息都是为了躲藏被侦查的可能,那他到底…嗯?!
神情如常的弗朗西斯科,脸颊微微颤抖——头顶突然多出了大片的阴影。
这是…慈悲之心?!
错愕的他用眼角余光瞥向对面的身影,那脸上玩味的笑意忽然变浓。
下一秒,寂静的空气中突然爆发出极强的魔法气息;哪怕经验再怎么丰富,被之前安森不断“示弱”的弗朗西斯科还是感到眼前一黑,颤栗的身体突然有种跪倒趴伏的冲动。
这就是绝对的威压,是高等生命对低等的威压!
他…他是要……浑身僵硬的弗朗西斯科瞳孔猛地骤缩,还未来得及摆脱压迫感,就感觉周围的东西好像变轻了……
不!不是变轻了,是引力…地面的引力正在…在颠倒!
“没错,是第一次啊…所以你真不应该等我的。”安森玩味一笑:
“我在等一击绝杀的机会,你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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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曳光
“差分机运作出现故障!有未知咒法师气息出现,飞艇已在的敌人领域范围!”
惊惶的随从推开仪器上同伴的尸体,急忙望向身后的“菲勒斯爵士”汇报道:“大人!”
此时的舱室内早已遍地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差分机,操纵台,地图桌,椅子…到处都能看到血迹,死去的人要么表情癫狂狰狞,要么被活活烧成焦炭。
本就封闭的空间里,焦臭的烟熏味和死尸的气息相互杂糅,原本满员四十五人才能运行的飞艇,此时只有十二人还继续在同伴的遗骸旁心无杂念的忙碌着——还要排除掉某个坐在椅子上从来没有动过的大团长副官。
与亵渎法师作战想要不付出代价是天方夜谭…截止目前算上后勤人员和正在地面血战的参战者,裁决骑士团的伤亡已经接近百人。
对于只有千人规模编制的武装集团而言,即便立刻获得胜利也只能算是惨胜。
但这甚至不是骑士团伤亡最惨重的一次。
从踏上这条道路伊始,每个裁决骑士都必须有“杀身成仁”的觉悟;因为他们的敌人是异教徒,是邪神,施法者,伪信徒…甚至是自诩“信仰守护者”的世俗强权。
禁忌知识,血脉之力的传承与开发,超越世俗的武装,几乎没有下线的行动特权,无穷尽财富带来的补给与后援…他们拥有一切,唯独没有后路。
但这也换来了
“啊?未知的…难道还有第三个亵渎法师?”
明明周围已经是尸骸遍地,菲勒斯的表情依然十分淡定——在付出了四分之三后勤人员的代价后,芙莱娅的领域法则已经被慈悲之心完全破译…貌似无人匹敌的伊瑟尔精灵女王,很快就不再是教廷的威胁了。
“不是的!”
随从…伊丽莎白·莱蒙面无血色,身体像筛糠似的不停颤抖:“飞艇已经重新锁定目标,不是新的敌人!”
“不是?”
从容淡定的菲勒斯终于露出了一丝的凝重;“等等!亲爱的伊丽莎白,你是说……”
“气息方向已经锁定,是自治议会废墟的地下室…慈悲之心的…正下方……”
正下方,那不是…菲勒斯的瞳孔骤缩。
“是安森·巴赫!教廷指认必须擒获的首要目标,安森·巴赫!!!!”
嗯?!
猛地从座椅上起身,差点儿被尸体绊倒的菲勒斯踉踉跄跄,一路手脚并用的冲到飞艇侧面的观测位,顾不上狼狈的望向正下方被滚滚浓烟覆盖的废墟,表情说不出的惊恐。
没错,他可以肯定这就是安森·巴赫的气息,隔着高空也能隐约感受到的威压证明的确是亵渎法师没错,特别菲勒斯自己就是个施法者,这方面感觉只会比普通人类和天赋者更加敏感,类似幼兽被孤狼盯上的恐惧油然而生。
等等!如果这才是他的法则领域,那…之前的呢?
之前的那双眼睛,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是什么?!
被扭曲的现实,幻象,为止的咒魔法还是……这到底……
轰——
魂不守舍的菲勒斯还没来得及摆脱发自内心的恐惧,就感到身体突然漂浮了起来。
不、不对…是……是飞艇……
飞艇在坠落!
………………………………………………
“如何,是不是很惊喜?”
浓烟滚滚的地下室内,扶了扶脸上匿名眼镜的安森坐在【烟娱家】捏造的“烟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五指相对用肘部支撑着扶手,悠然微笑着。
没错,就和曾经在克洛维大教堂地下室时,自己敬爱的梅斯·霍纳德导师一模一样——也只有在这种姿势下,他利用领域扭曲现实获得的黑魔法效果才是最强的。
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能真正领会导师全力以赴的状态下是何等的强大,又因为这份强大而多么的自信。
当升阶成功的瞬间,真正的“安森·巴赫”就不再是眼前的血肉之躯,而是名为“计划法则”的领域,仅仅是进化程度不完善,导致法则还必须依附在曾经的身体里——本质上已经不是人了。
而仍未完成的法则一旦完全展开,开始影响并扭曲周围的现实,就会遭到来自“世界的恶意”…领域会遭受干扰,法则会被侵蚀,进而亵渎法师本身的存在就会被削弱——而另外两条进化路径的施法者也是同样。
每次不再压制自身的力量,都会冒着被世界粉碎的风险;不仅仅是在和敌人战斗,更是与“世界”的正面冲突。
可是…一旦接受了世界的干涉…咒法师…就是无敌的。
领域之内,世界将被法则重塑,按照全新的逻辑运转——计划。
法则的强度和效果,取决于施法者本身对法则,亦或者说对自身的了解;现在的安森·巴赫对自己的理解还很浅显;因此法则的效果也十分模糊不轻,条件苛刻。
但再怎么模糊苛刻,对并不了解而且还要被动接受的对象而言,依然宛若神明。
人们大多会对亵渎法师拥有某种误解,认为祂们依然不过是和人类一样的生命体,并不是那么的不可战胜,只不过要强大许多而已;这种观念对,但并不完全对。
蚂蚁和人类也都是生命,二者生命的强度等同吗?菌类眼中的世界,会和天空中的飞鸟是一样的景色吗?
“嗯,显然并不是。”
望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弗朗西斯科,安森翘起了嘴角。
“让我猜猜看,您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确认关于我的情报,但裁决骑士团的上司很可能又给了您必须杀死我的命令;于是在察觉到无法对我一击致命的情况下,派出部下对我展开试探;但原以为应该会被瞬间干掉的三名部下,竟然成了我获取情报的对象。”
“但您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您的血脉之力很特殊,嗯…加速,并不仅仅只是快而已,已经是触及到‘法则’和扭曲现实的力量了。”
“凭借着这么特殊的血脉之力,您完全不需要害怕我的领域,就算陷入危机也有一万种脱逃的机会,我根本奈何不了您…这都是真的。”
“既然如此,想要杀死您的办法就只剩下一种:限制在这个小小的地下室内,让您无法也不敢离开。”
“不!这还不够,就算能限制,您的反制手段也太多了,哪怕瞬间把地下室炸成灰也无济于事;您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装备能够帮您躲过最少两次致命伤,而就算被火海包围,您的能力也能让周围火焰‘熄灭’加速。”
“唉,先别急着否认,您让子弹加速的过程我可是亲眼所见——没有成为亵渎法师的话,我现在大概早就变成筛子了吧?”
“所以杀死您——切切实实威胁到我的生命安全的裁决骑士,弗朗西斯科·洛斯·纳波穆希诺阁下,就只有一个办法:让您主动自杀。”
“而这个办法的关键,就在您的头顶。”
带着玩味的笑容,安森缓缓举起了右手食指。
“如您所见,我扭曲了周围的引力,让能够漂浮在天空中的东西坠落,落在地面的物体浮空…唉,是不是叫翻转更合适一些?算了,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其中的原理大概有点儿像沙漏,当然您也不需要知道的太过相信,因为最迟再有十五秒,慈悲之心号就会从天上‘噗通’!掉下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用读心的方式把这些讯息告诉您的原因,我没那么多时间和您解释这里面的原理。”
“而您能做的事情也很简单,非常简单,就是在飞艇坠落之前‘加速’抵达飞艇的正下方,再将‘沙漏翻转’的过程加速,让飞艇再度升空的过程提前,就可以了。”
“这个办法绝对可行,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再告诉您一条情报——我的法则并非你们所以为的‘洞察’,而是‘设定’。”
“换而言之在我的领域之内,只要是符合我‘设定’的事情,哪怕看上去再怎么荒唐无逻辑,也必然成功生效;因为它是设定,就算所有故事的基础:先假设一件肯定会发生的事情,一样拥有某种魔力的宝物,逻辑在这里没有异议,设定才是万事万物的核心。”
“当然,您可以不相信,然后眼睁睁看着飞艇从天空坠落,在地面砸成碎屑,或者用您认为真正正确的方法挽救这场灾难…请便。”
微笑的安森长长的拖出一口烟圈,周围已经开始漂浮起来的烟雾逐渐幻化成型,变成了“烟铁锥”,“烟炮弹”,“烟石块”。
它们依然保持着烟雾的本质,但在和飞艇碰撞的瞬间…不难猜到安森·巴赫会准备一份什么惊喜。
面若冰霜的弗朗西斯科眼角眦裂,如果可能,他现在更希望一枪打爆安森·巴赫的脑袋,然后将他的心脏挖出来扔进燃烧炉,变成蒸汽核心的燃料!
但那时不可能的,不说咒法师的本质根本就不是那副血肉之躯,现在对安森·巴赫法则一无所知的自己,根本没有给对方制造致命伤的可能。
没有迟疑的时间…哪怕不抬头看,裁决骑士也已经能听到头顶飞艇坠落的尖啸声。
十几秒?开玩笑,最迟五秒,那个制霸天空的庞然大物就会砸在自己头顶!
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才能…能……
“啊啊啊啊啊啊……!!!!!”
沉默的弗朗西斯科突然发出了一声怒吼,风衣下的身体不再拼命压制站稳脚跟,而是借助被翻转的引力冲向天空。
这一刻,裁决骑士的眼神突然严肃,紧咬着牙,唤醒蕴藏在自己血脉之中的那种力量。
将右手探向天空,让脚踏向地面,感受那种超越极致的…加速。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所有的物体都被拖出长长的,流星似的残影;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仿佛是在油脂的海洋中畅游。
每一条血管,每一根骨头都在怒吼,在咆哮,在急不可耐的拉扯,想要将这幅血肉之躯撕成碎片。
感受着这种力量,弗朗西斯科的脑海中开始想起了自己并不美好的少年时光。
那时的一切都是无比的漫长,以至于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他无法想象周围的人为什么还能忍受这种漫长而煎熬的生活,他只想让这种时间,这些过程变得…快一点儿。
更快的完成训练,更快吃掉食物,更快过完一天……
现在想来,自己的血脉之力大概就是在那时觉醒的罢.
冷笑的弗朗西斯科化作一道流星,飞向夜空。
所谓加速自然也是要有过程的——在安森眼中,这位裁决骑士就像是把自己变成了弹弓,以足以撕裂空气,媲美光速的速度笔直的发射了出去。
这种能力很强,但对身体的负荷也很大,最关键的是…它无法被取消。
下一秒,冲向天空的流星忽然一滞,和坠落的慈悲之心“擦肩”而过,继续冲向高处。
弗朗西斯科…他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救下飞艇,而是跑路!
很显然,作为一名资深裁决骑士的他当然不可能相信一个亵渎法师的鬼话,特别是在自己被骗过一次之后;既然无法对猎杀的目标构成威胁,自己还不小心掉进了对方的陷阱,抓住一切机会撤离当然是最合理的选项。
但很可惜,你的血脉之力是无法取消的类型…翘起嘴角的安森,“啪!”的再度打了个响指,将被翻转的引力恢复了原装。
嗯?!
感受着周围天旋地转的异常,仍未结束“加速”的弗朗西斯科心底一冷,耳畔传来的呼啸从飞升变成了坠落。
没错,既然他是沿着引力的方向加速的,那么当引力恢复的瞬间,原本飞向天空的裁决骑士,自然就变成了砸向地面的流星。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身下并非地面,而是一艘飞艇。
一艘正因为高速坠落爬升,剧烈震动摇晃不止的飞艇…加速的流星划过夜空,在飞艇上定格下一道长长的曳光。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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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特别的存在
犹如实质的轰鸣横贯长空,将一闪的流星深深印刻在此刻所有仰望星空的眼睛里。
圣战军,裁决骑士团…就连远处正在风暴军团掷弹兵掩护下撤退的新大陆军团…放下武器驻足原地,目默默聚集在那震撼人心的画面,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会?”
地面上裁决骑士的双眼瞪得浑圆,“震惊”用来形容他们此刻的表情,都显得过度苍白,完完全全呆愣在了原地。
“慈悲之心号的扭曲领域和装甲…竟然被击穿了?!”
负责指挥的骑士长失声喊道,足足过了数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不实言论”,会对同伴们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而因为被周围环境影响注意力,又会令多少袍泽因为得不到有效情报丧身敌人的毒手。
但他这纯粹是想多了…漂浮在天空中,被火焰环绕的精灵少女放下了右手的白焰长剑,微微蹙眉的瞥向某个被烟雾遮盖的地下室。
“那个混蛋…偶尔还挺能干的嘛。”
微微撅起嘴唇的芙莱娅轻哼一声,似乎在为自己几分钟前还担心过这个心机深沉的家伙自责不已。
红手湾城镇废墟外围,表情恍惚的瀚土圣战军副司令拦下了身后的军队,凝重的眼神似乎是在某个重大的决定。
“勒诺少爷,我们……”
“立刻派人,要绝对…不。”勒诺看向自己的骑士:“这次可能需要你跑一趟了。”
刚刚还慌慌张张的家族骑士立刻单膝跪下:“去哪儿?”
“新大陆军团,找一个叫罗曼的人。”勒诺咬着牙:“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也没法保证你的安全,如果被裁决骑士团或者教廷发现……”
“就是我私下与真理会,旧神派勾结。”骑士毫不犹豫道:“与瀚土,艾登大公国毫无牵扯!”
勒诺心头一紧,闭着眼睛按住了骑士肩头,颤抖的手死死拽住他的斗篷,直至被对方强行扯下。
慈悲之心飞艇舱室内此时已乱成一团,看似猛烈的撞击不仅十分突然,过程也非常迅速——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他们想不通,更不明白有扭曲领域保护,外装甲比铁甲舰更坚固的飞艇怎么可能会被一击贯穿——这可是连伊瑟尔精灵女王都做不到的事情!
“菲勒斯大人!”
随从伊丽莎白惊叫着扭头望向身后“受损部位紧靠蒸汽核心,飞艇动力受损,请求指示!”
“指示?”
菲勒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指示的?
以飞艇的现状最多再有几分钟就要直接坠地了,却因为刚刚引力被扭曲的缘故还在急速攀升,并且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因为已蒸汽核心已经被破坏了!
五分钟后,教廷和裁决骑士团引以为傲的最强飞艇就会变成一地的破烂废铁,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因根本不重要,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圣战军瓦解,临时起意的红手湾行动功亏一篑。
嗯,最后一条还有待确定,但前面的基本没错了。
“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为了干掉一个使徒,您可真舍得下血本啊……”
感受着耳畔传来的震动与呼啸的巨响,菲勒斯低声喃喃自语。
“菲勒斯大人!”
“好啦好啦……别那么紧张,放松放松。”
慢条斯理的安慰着已经吓到浑身瘫软的随从,从后面悄悄靠近的是菲勒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像抱枕似的蹭了蹭脸颊:
“亲爱的伊丽莎白,有我在,你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失去上升动力的慈悲之心开始坠落。
………………………………………………
凝视着天空中正在急坠的飞艇,安森的脸色却没有半分的喜悦和激动的情绪变化,反而显得有些的……茫然无措。
严格意义上说这应该是他自己第三次全力展开领域,进行大范围的现实扭曲;第一次是在原初之塔并且还有奥古斯特“监护”,第二次是从千年前返回白鲸港,和守墓人战斗的时候。
而这次是自己完全主动,在根本没有生命威胁的情况下为了完成计划而开启的,一定意义上说,甚至不是主动的。
这稍微涉及到一点点“计划法则”的特性,因为咒法师都是根据自身的法则来扭曲现实的:手握激情之火,那么所有的扭曲都是建立在极致到癫狂的燃烧方面,以“魔术”为准绳,自然只要不被别人看穿障眼法和欺骗的过程,就可以无所不能。
计划法则亦是如此:为了达到某个目标,他必须先收集足够多的信息,然后完成诸如一二三的步骤;情报越多,步骤完成的越是成功,就越能实现目标。
同时如果敌人的行动如果同样具备“计划”的属性,那么在安森的领域中也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反过来说,安森也可以通过领域的波动获知敌人的计划。
但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计划本身虽然并不具备强制性,可只要开始执行就很难在某个环节终止。
自己最初的想法是“摧毁慈悲之心”,由于掌握的情报太少迟迟没有出现具备可行性的计划;但当情报足够并且开始执行后,领域就开始出现有脱离控制的迹象出现了。
更准确的说,是从执行计划那一刻起,自己的意识就和领域彻底融为一体,所做的一切不再是单纯的思考,而是完全为了完成计划不惜任何代价。
即便是在对飞艇完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安森也没有考虑过彻底解放领域扭曲现实;但就在执行计划的阶段,当只有解放领域,扭曲现实引力时……自己没有任何的犹豫。
那一刻的安森·巴赫,似乎已经不再是安森·巴赫,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份计划,一道命令,一条程序,一种……
法则。
而法则没有感情,不需要思考,只在规定的范围内执行早已制定好的一切;只要没触犯到设下的边界,将会无所不用其极。
那种感觉哪怕仅仅是回响,都令安森感到背后冷汗直冒,后脖颈上的寒毛一根根的竖起,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慌中!
哪怕不会被现实世界反向侵蚀,如果某天制定的计划需要以自己,或者莉莎的生命作为代价,那么开启领域的自己是不是也会一脸微笑,自信满满的看着自己或者女孩儿变成一滩肉酱?
进化的威胁不仅来自外界,同样也来源于突变之后的力量所诞生出的疯狂与影响。
看来必须给自己的法则从一开始就设定某种限制,同时还要定期检查核准…安森在心底暗道。
当然这样肯定还是不保险,因为法则和领域才是自己的本质,血肉之躯和意识不过是进化阶段的残余而已…按照塔莉娅的说法,施法者掌握自己进化核心的过程就是逐渐消除这种残余的过程。
当消除到一定的地步,核心逐渐完善,领悟自身与世界的关系,使徒的大门——截止目前,所有施法者所能想象的进化次一级终极形态,就将展现在面前。
像使徒卢恩,就没有完全抛弃这种残留,甚至出于某种目的主动予以了保留,还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是否意味着当自己彻底消除掉,并且领悟了“计划法则”的本质之后,将彻底变成这一法则的载体,亦或者法则本身?
陷入深思的安森微微侧着脑袋,嘴角的迷雾烟斗像是累坏了的办公室员工一样,从原本全力输出,变成了有一会没一会儿的冒烟圈,而且还是有气无力,轻飘飘刚冒出来就会自己散掉的那种。
“轰————!!!!”
坠落的慈悲之心狠狠砸在了身后的城镇废墟中,有着强烈报复心里的伊瑟尔精灵女王还不忘抓紧机会,一发巨大的火流星赐予它风光大葬。
从一个点亮起,剧烈燃烧的火团迅速膨胀,然后迅速吞噬了周围的所有,化作了与夜空比肩的“大地朝阳”。
这份突如其来的异常自然也影响到了之后的裁决骑士团与圣战军…原本还在围困精灵少女的骑士们攻击突然变得激进而疯狂,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不断缩小针对芙莱娅的包围网,并且不断催促后续的瀚土圣战军尽快推进,穿过城镇废墟去阻击正在撤退的新大陆军团。
原本还十分积极的瀚土军团“军心”突然变得微妙了起来:他们没有拒绝裁决骑士团的请求,但却要求对方尽快组织一场针对新大陆军团的炮击覆盖——因为夜战加上混乱,迄今为止登陆的仍只有这万余名瀚土士兵,和不少于三万人的新大陆军团相比未免兵力薄弱了一些。
而一直安全停泊在红手湾港外的舰队,也开始出现了不少异常;从飞艇出现问题,裁决骑士团迟迟没能突破红手湾城镇开始,舰队再没有提供过任何的炮击支援,也不再有舰船靠近港口。
甚至连至少名义上算教廷“嫡系”的菲勒斯军团,也默默的将自己的军舰向外海转移,没有派遣哪怕一兵一卒靠岸,军团长菲勒斯爵士——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副官,更是严令军队擅自行动,连火炮支援也不允许。
对自己上司有着深刻了解的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不要说参与战斗,就算是继续待在这里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最极端的情况下参战双方的十余万人,可能都无法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片死寂的大海上,菲勒斯爵士孤独的凝视着那片燃烧着慈悲之心残骸的火海,沉默不语。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
充满调侃的话语声在飘满灰烬的滚滚浓烟中响起,一步一步的朝着地下室的位置靠近。
“安森·巴赫,教廷专门指认必须生擒的首要目标,啧啧啧…你知道这种‘特权’在裁决骑士团的历史上有过多少个吗?”
“不知道。”
咬着烟斗的安森一边从“烟椅子”上起身,一边平淡的开口回答:“但我猜,我应该不是那唯一一个。”
“十个。”
那声音忍不住给出了答案,听起来是那样的得意洋洋,而且充满了炫耀:“这还要算上圣艾萨克——恭喜,你成了教廷眼中足以与圣艾萨克并列的十人之一。”
“承蒙谬赞。”
带着公式化的假笑,转身的安森看向从火海中走出来的菲勒斯爵士:“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圣艾萨克…最后不还是死了吗?”
“是啊。”没个正型的菲勒斯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表情突然变得失落了:“真是太令人遗憾了,他原本不用死的,结果我们不得不杀了他。”
“为什么?”
“因为他很特别。”
“特别……也能成为杀人的理由?”
“对,没有比这更正当的理由了。”
菲勒斯停下脚步,眼眸中闪烁着名为残忍的冰冷:“一个拥有能开拓全新时代头脑的人,同时还准备掌握三大魔法变得永生不死——我们这个脆弱的世界,目前还容纳不下这么…特别的存在。”
“而您,安森·巴赫…您也很特别。”
“譬入?”
“您的领域,血脉之力,还有…您那诡异到极点的法则。”菲勒斯笑了笑:“能够起死回生的血脉之力,洞察万物,扭曲现实的法则,哪怕只掌握其中一个,都足以让教廷对您产生兴趣了,而您同时拥有它们两个。”
“而像您这么特别的人物,竟然还成为了卢恩家族的未婚夫,知晓了真神陵寝的真相,和真理会牵扯不断,与克洛维教区关系密切,拥有伊瑟尔精灵女王这个盟友,哈!”
“我真的很好奇,很好奇啊…您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么一件事——看似是他们都利用了您,但您通过被他们利用这个过程和行为,将这么多势力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安森·巴赫,像您这么聪明的人,哪怕被人利用也能反过来彰显自身价值的存在,就真的没有考虑过……”
“教廷,真的能允许您这么做而且活下去,还是说……”
“……像‘特别’的圣艾萨克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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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熟悉的气息
漆黑的夜幕下,滚滚浓烟遮蔽了穹顶的星空,沸腾不息的火海在废墟和焦土间发出干瘪而无力的声响。
听上去,就像是奄奄将死的病人临终前的哀嚎。
一只已经完全烧焦的手臂顶开了舱门,带着还在蒸腾的浓烟和强烈到能看见的尸臭,名为伊丽莎白·莱蒙的擦裁决骑士团随从,挣扎着从慈悲之心的残骸中冒出一颗仍然完整的脑袋。
在她身后已经摔成一团橡皮泥的舱室内,早已没有半个活人——撑过了芙莱娅连番攻击侥幸活下来的十几名幸存者当中,他是唯一还能呼吸并且身体依然完整的。
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腿上的碎尸,神情恍惚的伊丽莎白甚至无暇再去思考那烧焦的肉块究竟是哪一位同伴,本能的求生欲让她竭尽所能的爬了出来,一个不留神从两公尺的舱门口摔在了余烬未消的焦土中。
“噗通!”
脸先着地的伊丽莎白再次感到天旋地转,但很确定自己没有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于是一边庆幸着自己运气实在是好的过分,一边挣扎着爬起身,准备沿着地上菲勒斯离开时的痕迹跟过去。
对于被长官抛弃留下等死这件事,伊丽莎白十分淡定从容,或者说整个裁决骑士团谁也没指望过菲勒斯爵士是个会体贴战友的好人,就像大家都知道他的实力很强,是大团长重要的底牌,重要到必须瞒着真正的菲勒斯副官,也要让他为骑士团效力。
右手臂完全烧焦,胸口,后背,额头,大腿均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和撞击留下的淤青与伤口,从头到脚几乎没有完好无损的皮肤,右腿像是已经骨折了…借着周围的火光,看着金属残片中倒映着脸上烫烂了一大片皮肉,头发冒烟,扶着烧焦手臂的自己,伊丽莎白的内心只有对秩序之环的满满感激。
就在她刚要转身时,突然感觉到右臂有些“小小的”异常。
被烧焦的,已经完全碳化的肌肤下传来奇怪的触感…不,在皮肉已经完全坏死的情况下,光是有“触觉”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非常奇怪了。
内心仿佛觉察到了什么的伊丽莎白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用完好无损的左手摁住了一块烧焦的皮肉,然后用力扣破。
想象中的毫无知觉和撕心裂肺的痛苦都没有发生,更像是不小心被胶水黏住又用力撕掉的疼痛。
伊丽莎白愣住了。
烧焦的碎块下面,是自己崭新如故,洁白无瑕的皮肤!
惊愕的她猛地抬头,火光映照下的金属残片映照着她震惊的表情,以及脸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的伤口。
不仅仅是脸颊,躯干,四肢…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势都恢复如新,新长出的粉嫩肌肤和周围的完全不相称,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块一块的。
可就连这个过程也没有保持太久,很快二者便彻底融为一体,再看不出半点分别;目瞪口呆的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健康,舒适。
这、这到底……啊!
她想起来了…菲勒斯,他在飞艇坠落的那一刻,曾经说起过的……
“亲爱的伊丽莎白,有我在……”
“…你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
“怎么,不相信?还是说太过震惊,所以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了?”
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菲勒斯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寒意:“我通常不会和别人说实话,但这次是例外。”
“哦?”
咬着烟斗的安森纹丝未动,淡淡的哼笑了一声:“所以我应该心怀感激,是么?”
“呃…那倒是不用。”菲勒斯脸色微变,嘴角抽了抽:“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你就是那个负责来杀我的?”
“哦不不不,负责杀死您的另有其人,而且已经失手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可不会交给我这种小角色。”
菲勒斯摆摆手:“不,我是否则处理其它小麻烦的。”
“什么麻烦?”
“使徒。”
“卢恩?”
“当然,否则还能是谁?”
“就凭你?”
“就凭我,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确保卢恩会死于非命,永远无法从新世界离开——除了被当成研究对象的尸体,前提是它真的还能剩下点儿什么。”
“……有趣。”
强忍着吐槽的冲动,安森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个用大言不惭都不太好形容的家伙,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算合适。
没错,他是个血法师,而且实力不低,这一点从见面时自己就已经觉察到了,但肯定没有达到亵渎法师的层次;别说卢恩,自己稍微认真点赢他应该都很轻松。
而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施法者,自称准备干掉一位使徒?
“那个…能不能稍微透露下您的计划?纯粹只是出于好奇,如果不方便开口的话我可以不问。”
“当然可以!”
菲勒斯看上去很兴奋,表情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同伴:“不仅如此,您还是我完成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
“我?”安森挑了挑眉毛:“……您可能要说得更详细一点儿了。”
“很简单,您是当代卢恩家主的未婚夫,没有谁比您更被使徒卢恩信任了;由您在,哪怕塔莉娅·卢恩再怎么怀疑,也不会多问。”菲勒斯开始侃侃而谈:
“而我则可以趁机接近卢恩,再由您扭曲现实,导致祂无法再隐匿自身的存在被迫‘降临’,我就有机可趁了!”
“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一个很有可行性的计划?偷偷告诉您一句,这些全部都是裁决骑士团的大团长格拉德·曼弗雷德安排的,这场乱七八糟,连个像样的准备布置也没有的红手湾大战也是他的杰作,其目的就是为了迫使卢恩降临,再由我将祂击杀!”
“当然,如果您还愿意助一臂之力的话那就再合适不过了;不过考虑到那个时候您多半已经被干掉了,再这么麻烦您似乎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嗯,量力而行,量力而行。”
菲勒斯依然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夸张的动作和神态仿佛是舞台上的演员,努力想要让坐在最后排的观众也能一清二楚的看到自己的表演,投入和陶醉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轻轻叹了口气,把烟斗侧到嘴角的安森“啪!”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猎杀】。
“咚——!!!!”
金红色的光束从烟幕中激射而出,从心脏的位置贯穿了菲勒斯的躯干;先是小小的亮点,旋即爆燃的火球直接吞噬全身。
这只是个小小的试探。
对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血法师而言,【猎杀】的杀伤力根本追不上他们恢复的速度,只能用骗,用偷袭的办法攻击心脏和头部,瞬间丧失反抗的可能。
而如果是亵渎法师的层次那就连心脏和脑袋都没用了…必须要知晓祂们进化时产生的其它弱点才行——每一个血法师都有其致命的弱点,就像每一种法则都必然存在缺陷,自认为没有的唯一可能,是你还不知道。
但对大多数亵渎法师们的敌人而言,就算知道了也没用。
“哎呀哎呀,还真是一位急性子的准将大人啊。”
带着玩味笑容的菲勒斯从还没散尽的火光中走出,胸口仍然还有【猎杀】留下的血洞,被烧成灰烬的心脏已经恢复了大半:
“我还没把话说完,您就开示动手了…稍微早了点啊。”
“是吗?”挑了挑眉毛的安森,慢条斯理的捡起了审判官左轮:“那可真是太失礼了。”
“砰!!!!”
几乎不等话音落下,举起枪口的安森就是一套六连,并且每颗子弹上都拓印了弗朗西斯科的“加速”。
就像是变魔术,瞬间被六颗子弹命中的菲勒斯脑袋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漂浮在空气中的血球。
下一秒,爆裂的血球在烟幕中四下喷溅,原本的伤口出已经重新长出了一颗完整的头颅。
安森的表情终于稍微严肃了些许。
连头颅被打碎也能瞬间恢复,只有两种可能…对方的生命力已经强大到无法形容的层次,或者这并不是他真正的脑袋,自己看见的只是一个对方用血肉堆砌出来的躯壳。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允许我把话讲完再动手。”
菲勒斯一脸无奈的苦笑道,仿佛是在和闹情绪的朋友交涉:“我刚刚所说的那些没有半句谎谎言,全部都是真的,为什么您就是不肯相信呢?”
“真的!只要您愿意帮我干掉卢恩并且还能活下来,我可以向教廷担保,绝对不会让您沦落到和圣艾萨克相同的境地——至少可以拥有一定的人身自由,甚甚至保留您现在的地位直到百年之后也完全可行!”
“话又说回来了,这对您有什么难选的地方吗?弗朗茨家族拉拢您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成为卢恩家族的未婚夫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您从一个前途光明的天赋者不幸沦落为施法者也是两…呃,您这两年的生活过得还真是着实有些…挺忙的啊。”
愣了一下的菲勒斯哭笑不得道:“区区两年的时间,像您这么懂得自己利用价值的人,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弗朗茨家族,卢恩家族…他们再强势,再乐意投资您,难道还比得上教廷更强势,资源更多?”
“再多告诉您一个秘密好了,艾伦·道恩…您忠心耿耿的书记官,应该还没忘记吧?”菲勒斯爵士翘起嘴角:
“他可是修道院出身,最年轻获得‘书记官’资格的教士之一;从您踏上新世界土地那一刻开始,就非常有规律的将关于您的一切信息汇报给教会…即便在您叛变克洛维王国,加入新世界阵营后,仍然没有停止。”
“因为他足够聪明,也足够忠诚…对你忠诚,他清楚在背叛了克洛维之后,教廷才是您未来的唯一选择——在新世界这种边缘地区当个注定吃力讨好的国王,又能有什么意义?”
“而您现在展现出了自己的价值,我…作为您的介绍人,也愿意给您一个机会,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对啊,我也不明白有什么可犹豫的。”
安森冷冷的挑了挑眉头:“可能是因为某人刚刚才说过,要杀了我?”
“想要杀死您和想要利用您…二者并不冲突嘛!”菲勒斯笑着耸耸肩:
“就像您…从刚刚开始就有办法杀死我,不是也迟迟没有动手吗?”
“你说得对,确实如此。”安森点点头:
“我是犹豫了…抱歉,接下来不会了。”
微冷的脸颊上双眼逐渐染上一抹猩红,安森松开了嘴角的烟斗,周围的烟雾逐渐开始散去,被另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所取代。
下一刻,原本干燥灼热的空气变得肃杀无比,凛然的寒气穿透菲勒斯的皮肤,直接侵入骨髓。
年轻的血法师瞳孔骤缩,扭曲现实的“法则领域”正在像一卷画卷般在他的眼前缓缓展开。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紧张,还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唉,所以最后,您还是决定站在卢恩家族一边是么?真是太遗憾了。”
一边继续自说自话的嘟囔着,他突然抬手攥住了脖颈上的铁环——教廷用来束缚和监管施法者的道具——稍微用了用力,“咔嚓!”一声,硬生生将它掰断成了两截,露出了下面狰狞的,被斩断头颅才能留下的伤口。
双眼猩红的安森表情一凝,已经再次开启领域的他,终于隐约感觉到了有些异常的地方。
菲勒斯…这个家伙的气息,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在哪里遇到过?
等等!他、他不会是……
这不可能!
他的气息怎么会…会……
和奥古斯特的一模一样?!
“可惜,您不仅做了一个不理智的决定,也已经错过了杀死我的最后机会……”
“现在的您,已经无法对我构成任何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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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月亮
红手湾城镇外,新大陆军团阵地。
震动不止的大地上,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那仿佛席卷世界的暴雨与雷鸣,乃是新纪元的车轮,在无情的从旧时代走来的万千生灵血肉上碾压而过。
在抛下了大量受损,故障,被围攻的同伴之后,裁决骑士团陆地巡洋舰编队继续在大团长的亲自率领下向前突击,只用不到十分钟便拿下了防线的第三道阵地。
这里已经是整个防线理论上的“后方”,只有大大小小的散兵坑和基本的交通壕,平地用来堆放辎重车,集结骑兵和正在待命阶段的部队,还零零散散的分布着数个步兵团的宿营地。
战斗进行到这个环节,红手湾防线基本可以认定为已经失守了…再向后的第四防线就是司令部阵地,而后的第五到防线更是没什么好防御;敌人连前面的深壕坚垒都能突破,几个战地医院和侦查哨很难吗?
但连沟壑纵横的堑壕都顺利突破的陆地巡洋舰编队,却在穿越它们最擅长的开阔地形上遭遇了阻击。
“轰——轰——轰——轰——!!!!”
一道又一道狰狞的黑影在火海中狂飙,不间断向着两侧和前方倾泻毁灭的焰火,忘乎所以的展现着钢铁,蒸汽与火药迸发出的能量。
直至那刺耳的尖啸横贯战场,轰隆隆的车轮戛然而止。
“警告!阿尔伯特车组遭到袭击,驾驶员疑似被击毙,敌人手中持有可以击穿陆地巡洋舰装甲的……”
“砰——!”
车组观察员话音未落,另一发铅弹也已经打穿了车厢的装甲,将他连同一名主炮手的脑袋变成了碎掉的西瓜,弥漫着血腥味的车厢内,所有人的表情都被震惊和恐惧填满。
“快快快,该撤退啦!”
四百米外的某个散兵坑内,趴在地上的莉莎一边催促周围的士兵们,一边收起怀里的蒸汽步枪,连爬带滚的向着旁边的交通壕靠近。
还没等他们躲进掩体,裁决骑士团的报复如期而至,急促的铅弹扫射在散兵坑周围溅起一串尘土,紧接着的两发炮弹直接炸塌了一段堑壕。
爆裂的火光下,飞快甩动自己的小短腿的女孩儿已经带着士兵向下一个射击位转移:
“拉尔,丹尼,立刻通知炮兵还击掩护!莫利亚,米沙去找法比安,说莉莎要开始还击了!这群仗着武器好欺负人的坏蛋,大警长绝对不会轻易饶过,哇呀呀呀呀……!!!!”
十分钟后,躲藏在在一高一低两个炮垒里的榴弹炮开始发出怒吼,以一分钟五发的速度向着战场倾泻怒火。
威廉·戈特弗里德设计的榴弹炮比克洛维刚刚开始推行的型号更简单廉价,不仅可以仰角射击,俯角也一样可以。
以炮火为信号,尖锐刺耳的铁哨声在阵地上此起彼伏的响起,掷弹兵团的和卫兵连的士兵们踩着泥泞的靴子和战友的尸体,三五成群的发起突击。
在付出了小半个营的伤亡之后,掷弹兵们终于找到了一种既能缠住这些大铁块,又不至于像线列方阵那样被连射步枪“点名”,被滑膛炮一发集体升天的办法:缩小战斗规模。
将连队拆分成一个个半排,经验最丰富的老兵负责指挥和行动,所有命令提前下达,用炮击表明进攻和反击方向,哨声联络附近的战友……
这种灵活的战斗方式令陆地巡洋舰编队熟悉又头疼,因为裁决骑士团的骑士们也是这么战斗的。
掷弹兵们并没有裁决骑士的水准,手中的武器几乎不可能对拥有钢铁装甲的陆地巡洋舰造成任何伤害,但这并不是绝对的——装甲只有正面和两侧的厚度足够,顶部和后方出于设计考虑都非常薄,手雷,或者是步枪在足够近的情况下都能击穿。
“说真的,我开始怀疑您情报的准确性了,罗曼上校。”
黑着脸的法比安靠着堑壕里的沙袋,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正在摆弄蒸汽步枪的家伙:“请问我们还要坚持多久,才能等到您口中可以反败为胜的援军?”
“您似乎很着急啊,法比安上校。”罗曼头也不回道:
“来之前我曾经听说,前近卫军少校法比安是一个极其富有耐心的人…看来一个人的评价,往往与他们本人未必相符。”
“没错,所以我也不应该相信您口中的援军了是么?”
法比安的心在滴血,虽然是自己主动承担的断后阻击任务,但掷弹兵团可是安森·巴赫最重要的底牌——风暴军团最初的战斗单位就是他们,不少后来单独成军,或是其它步兵团扩编时的基层军官都是从这里抽调的。
如果这支核心基本盘受损,对安森·巴赫准将的地位影响绝对不小…他已经开始后悔信了某人鬼话,主动留下来阻击裁决骑士团了。
“允许我提醒一句,您手中的那支蒸汽步枪可是莉莎小姐的战利品,弄坏了是要赔的。”法比安冷冷道:“还有,您从哪里弄到的裁决骑士团才有的金属定装弹?”
“哦,您不是已经不相信我提供的情报了吗?”面若冰霜的罗曼一声冷笑,依旧是头也不回,不动声色的装填好了弹药,枪口瞄准一辆正在转向,将侧面完全暴露出来的陆地巡洋舰:
“放心吧,援军很快就会出现了,而且绝对是你意想不到的。”
法比安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现在真的越来越来能理解安森·巴赫大人一边与真理会这些人合作,一边又要强忍着把他们碎尸万段的冲动了。
算了…反正只要有莉莎小姐在,掷弹兵团就会不会真的全军覆没,毕竟那位“女士”,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可爱的莉莎小姐上心,让安森·巴赫准将因为她的缘故付出太多代价的。
就在法比安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组织反攻的时候,一股冰冷的气息再度从红手湾的方向袭来;哪怕已经有过心理准备的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二次展开领域…看来安森·巴赫是遇到非常难缠的对手了。”罗曼面不改色的淡淡道:“否则以那家伙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嗯?”
隐约觉察到某种异常,罗曼面色一滞;不仅仅是他,旁边的法比安也忍不住扭头望向城镇,眼神中满是疑惑。
战场的另一边,正试图偷偷抢个陆地巡洋舰玩的女孩儿也停下了手头动作,好奇的盯着城镇的方向。
她并不清楚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股非常熟悉的味道…而且和安森·巴赫,塔莉娅姐姐的都不一样,是那种让自己下意识就觉得很舒服,很自在,安全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啊,奇怪……”
…………………………………………
在和菲勒斯视线相对的瞬间,安森的脑海中被勾起了无数的记忆。
那是个穿着普普通通的长袍,有着栗色头发,祖母绿眸子,笑起来十分温柔的中年人……
不对!
现在的自己仍然在被两条时间线纠缠,必须尽可能避免想起不属于这个时间线掌握的信息!
不能联想,不能联想,不能联想!
安森用力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忘记那些印象过度深刻的画面,将注意力转移到眼下。
没错,虽然对方的气息很…奇怪,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仍然只是个普通血法师的事实,想要赢并不困难。
倒是他脖子上的铁环…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教会用来限制施法者的道具,照理说不是应该只有负责监视他的人才能拿下来吗?
还是说这位菲勒斯爵士很特别,所以教廷和裁决骑士团给了他特权,那又为什么要戴上?
为了掩饰气息?一个普通的血法师担心被别人发现,所以还是……
等等,不能联想!
“嗯,您看起来好像十分的不敢相信啊…真是难得。”
望着神色剧变的安森,菲勒斯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看来卢恩真的很信任您,连这种情报都愿意分享…怪不得您会不愿意背叛祂。”
“不过这种事情对教廷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别以为神圣的教廷真的会傲慢到对敌人都不屑的地步,我们对三旧神,亵渎法师,进化途径乃至使徒的了解,并不比你们这些所谓‘掌握真相’的人要少。”
“倒不如说正因为是敌人,彼此之间才会变得越来越相似,直至难分彼此……嗯,这好像涉及到一点点哲学层面的问题了。”
说话的同时,菲勒斯右手突然攥紧。
“噗!噗!噗!”
数十道血肉触手撕开地面,像是疯长的藤蔓般将安森团团包围,向着那瘦弱无比的身影扑去。
依然在拼命摆脱某些信息的安森什么也没有做,静静地站在原地。
砰——
触手在空中爆裂成漫天血浆,洒落的瞬间甚至没有一滴落在安森的身上。
笑意不减的菲勒斯不以为意,缓缓前伸的右手逐渐枯槁,然后肿胀,发紫,长出足足覆盖了整个手背的脓包,黄绿色的脓液掺杂着血丝不断发涨,直至有酒杯大小。
没有丝毫犹豫,菲勒斯拧断了自己的右手,喷涌不止的血水浇灌着开始腐烂的手掌,空气中开始弥漫与脓液相近颜色的雾气,每一缕气息中都仿佛在疯狂低语着足以令人疯狂的声音,哪怕只吸入一口也能令正常人头痛欲裂,魂不守舍。
下一秒,空气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轰——!!!!”
刺眼夺目的火光忽闪而灭,没有任何的征兆,菲勒斯也没能注意到它是何时结束的,只知道自己右臂的断口还在流血,空气中的毒雾已经没有了踪影。
而这时候,安森终于动了。
刺骨的冰冷中,菲勒斯几乎来不及反应,一柄刺刀就已经捅穿了自己的眉心;再反应过来时,安森·巴赫已经闪现到自己的面前,右手的审判官左轮紧贴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哈,又是弗朗西斯科的加速?”
菲勒斯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大脑被刺刀贯穿的缘故,此刻他的双眼无法聚焦,歪着的嘴巴不停的流出口水:“看来还没有吸取教训啊,现在的您……”
“砰——!!!!”
六连的铅弹直接炸碎了菲勒斯的胸口,心脏,肋骨,肺叶,脊椎…半个身体几乎都在靠腋下的最后一点点皮肤黏连。
虽然看上去真的只是威力大而已,但审判官的武器从一开始就是针对施法者,更准确的说就是血法师而设计的——也只有这些生命力强到离谱的家伙,会需要一发子弹就能打爆脑袋的左轮枪。
即便如此,菲勒斯依旧不以为意:“……是不可能杀死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突然脸色骤变。
被贯穿的脑袋,被炸成灰烬的胸膛…没有恢复。
感受到周围冰冷的空气,已经开始思维错乱的菲勒斯恍然大悟:“你、你该不……”
话在一般就戛然而止,失去了肺叶的他脸颊已经完全变成了紫色,像是个随时会腐烂的臭肉。
“我扭曲了周围的法则,在这里,受到的伤无法复原。”安森淡淡开口道:“没错,这个环境对我也稍微有点儿危险,毕竟刚才清除你留下的触手和毒雾如果不干净的话,想要完全不受伤那是不可能的。”
“但没关系,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即便生命力再怎么顽强,伤口无法恢复的你没有了这么多内脏器官,脑袋上还插着把刺刀,怎么也不可能活得下来。”
“当然,你也可以破解我的法则,找到漏洞然后反制…说实话,如果你真的能办到,我倒是很期待,很愿意见识一下呢。”
刺骨的寒意中,飘荡着安森嘲弄的话语。
对方的存在的确很特殊,如果机会合适的话应该尽量留下来多搜集些情报的但不是今天…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有什么没拿出来的要命底牌。
嗯,这种家伙还是尽快干掉,挫骨扬灰比较好。
打定主意的安森微微颔首,可就在他捏起响指准备一把火烧了菲勒斯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了什么。
那是一轮月亮,一轮无比美好的满月。
散发着妖异的紫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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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约束
瞳孔骤缩的刹那,安森“啪!”的果断打了一个响指,【升腾之火】瞬间发动,将燃烧范围牢牢控制在菲勒斯周围。
同时已经张开的领域直接收缩到半径五十公尺之内,并且进一步调整扭曲效果,将“任何伤口都无法复原”改成“受到任何攻击直接毙命”。
这是比之前更加严苛的法则扭曲,已经超出了寻常领域能够达到的范围;不过安森稍微特殊一点点,因为他的法则是“计划”,只要步骤完整条件达成,理论上就不存在无法实现的结果。
而实现计划除了足够的信息之外无非就是条件,条件也就是代价——为了完成目标,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安森给出的代价是,被扭曲的法则对自己也必须遵守;如果现在菲勒斯能够用任何手段给自己造成伤害,那么安森就会当场毙命,无论准备了多少保命的手段都没用。
虽然不清楚卢恩降临的原因,但很显然局面已经失控,开始朝着对方期待的方向发展了…落入对方的节奏,这绝对是计划即将失败的先兆。
哪怕要冒亿点点的风险,也必须遏制这种情况发生!
几乎就在同时,脑海飞速转动的安森又本能的掏出一枚奥古斯特手雷,直接塞进了菲勒斯被破开的腹部,并将【升腾之火】拓印在上面,而后快速滑步撤退。
爆炸波及的范围是精心计算好的,除非菲勒斯瞬间恢复原状,否则绝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
面色如常的安森远不如自己表现得那么冷静,闪避的同时“异能”死死锁定着菲勒斯的一举一动,心底开始倒计时默数。
四、三、二……
轰————
夜幕下并未有任何的爆炸或者火光燃起,却传出了崩塌碎裂的声响,弥漫在空气中冰冷刺骨的气息,像从未存在过似的彻底瓦解。
瞬间,安森的表情逐渐开始扭曲,被冷静与理智所压抑的本能开始膨胀,自己的身体中仿佛正囚禁着一头野兽,发了狂的想要逃出来。
“呃嗯嗯嗯嗯嗯……!!!!”
即将被撕裂的痛楚在脑海中爆发,而后瞬间蔓延到全身。
拼死紧咬着牙关,安森的身体开始像筛糠似的发抖,眼前一片发黑,剧烈的耳鸣伴随着疼痛,像洪水似的疯狂袭来。
侵蚀…自己,正在被一种疯狂的,无比原始的力量所侵蚀……
和在原初之塔时不同,自己的领域并没有受到影响,被扭曲的法则仍然在正常运转;但身体已经开始有了失控和崩溃的迹象。
虽然咒法师的本质是法则与领域,但处于亵渎法师阶段的法则还没有强大到真正能够不畏惧现实侵蚀的程度…失去了肉体这副躯壳,崩溃瓦解,自我散溢只是时间问题。
再这样下去,也许等不到崩溃,自己…就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就在这时,两眼一黑的他耳畔响起了菲勒斯的笑声。
“我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您还是太谨慎了一些啊…如果在我摘掉颈环之前就果断动手的话,或许像在痛不欲生的人就是我了。”
“可惜,我们对您很了解,某种程度上甚至比您自己还要了解您的性格;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冒险,是您只有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会做出的行为;表面上的大胆和狂妄,全部是建立在对局势的掌握与绝对的信心之上。”
“你我之间绝对的实力差距,让您有着充足的自信可以掌控局势——哪怕已经知道,我的存在是个不确定因素。”菲勒斯洋洋得意,故作姿态的叹了口气:
“不,或许正因为我的不确定性,您才没有立刻就动手,因为那样就无法获得更多的情报,知晓该怎么应对教廷和圣战军下一步的行动了,不是吗?”
毫不掩饰的卑劣笑声在空气中飘荡,一同飘着的还有菲勒斯的血肉和头颅。
被炸碎了整个胸膛,脑袋上还插着刺刀的他脸颊上泛着冰冷的紫色,早已凝固的血液,不再有活力的皮肉开始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却依旧不能阻止他露出笑容,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说话。
“我应该感谢您,真的,千真万确!如果没有您的话,我也想象不到该用什么手段,让一位使徒主动降临!”
“您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作为回报,我会透露给您一个重要情报——我猜您肯定想知道很久了,为什么我这个区区血法师,竟然敢自称要让使徒陨落?”
“或许您知道,或许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着的使徒们,几乎每个都存在着一种叫做‘约束’的东西;它对施法者没有任何好处,只有限制。”
“据说曾经的使徒们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至少绝大多数都是没有的,但祂们全部都已经死了,而且几乎都是死在了拥有‘约束’的使徒们手里…没有例外,也没有谁知道为什么。”
“而因为一些非常有趣的原因,我…我们,教廷恰巧知道卢恩的‘约束’是什么。”
“那就是血脉。”
“卢恩给自己设置了许多‘约束’,他甚至有可能是‘约束’最多的一名使徒了。”
“而其中最重要的…任何与祂血脉相连的存在,绝不会死在祂的面前!”
“这意味着无论祂还是您,或者任何人如果想要杀死我,就必须先击败使徒卢恩本尊!”
嗯?
安森愣住了一下,原本已经痛苦到无法思考的大脑听到这句话,突然恢复了些许的理智。
与卢恩血脉相连的存在…可这家伙身上的气息分明是奥古斯特啊!
所以…他在撒谎?
也不对,卢恩应该是真的降临了,而且还是非主动的状态,否则现在红手上空出现的可就不仅仅是紫色的月亮那么简单。
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对方存在误判,只是结果恰好达成了卢恩“约束”的条件,结果信以为真了。
但这还是不够…即便可以借助“约束”形成牵制,以他的实力,又要怎么杀死一位使徒?
安森快速思考着,隐约间仿佛已经猜到了教廷的计划,但仍然缺少一些信息,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信息。
强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他努力睁开双眼,菲勒斯狞笑的头颅最先映入眼帘,紧接着便是下面仍然被自己破坏,却仍然还能活着的身体。
不远处,仍在和裁决骑士团缠斗的精灵少女同样觉察到了周围的异常,但那诡异到极点的气息令这位伊瑟尔女王同样下意识想要避开这里,不敢轻易靠近。
甚至就算她想,也已经是完全做不到…慈悲之心在坠落前已经完全破解了她的领域,数以百计的裁决骑士们开始根据情报,对她展开更具有针对性的作战。
眼下的芙莱娅只能靠着近乎无限的力量,勉强挡住对面的围攻而已,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吃力,越来越力不从心。
“如何,刚刚还嚣张到要将我挫骨扬灰,现在却连站着都十分困难的安森·巴赫阁下,此时此刻作何感想?”
支起身体,菲勒斯用满是嘲讽的笑声道:“您最大的后台已经变成了我的,您的盟友宁可被数百名裁决骑士围攻也不肯来救您,您的军队即将被圣战军屠杀……”
“啧啧啧…所谓山穷水尽,也大概不过如此了吧?”
“山穷水尽?”
浑身颤抖的安森吃力的抬起头,略带挑衅的看向菲勒斯:
“我怎么觉得,才刚开始啊?”
四目对视的刹那,他的身影逐渐幻化成飘散的烟雾,还未反应过来的菲勒斯,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不好!
灼热的铅弹贴着鬓角掠过,险些在他的脸上撕开一道伤口。
这家伙…居然在这种状态,还能继续战斗吗?!
惊惧的表情弥漫着菲勒斯的脸上,,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安森·巴赫的领域,并没有因为卢恩的降临而消失。
这意味着被对方扭曲的法则依然存在——只要自己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就有可能会当场毙命。
为什么?!
“砰——砰——砰——!!!!”
左轮枪的怒吼打断了菲勒斯内心的疑问,活死人一样的他展现出了惊人的敏捷和身体的柔韧性,在飞快闪躲的同时,脑袋后转一百八十度,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定着安森的身影。
强忍着仿佛要撕裂全身的疼痛,安森一边和菲勒斯拉扯,一边时刻观察着头顶的紫色月亮。
就像菲勒斯嘲讽的那样,只要还有回旋的余地,他就不会轻易弄死这个重要的情报来源,尤其是当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的时候…所以哪怕现在也只是拉扯,并不准备真的一枪打死对方。
面对安森突如其来的追击,毫无准备的菲勒斯只能狼狈逃窜,试图跳出领域覆盖的范围。
但情况似乎是令他失算了,眼前这个刚刚还站都站不稳,险些昏过去的家伙的领域,居然完全没有缩小的迹象。
“怎么,这次看起来好像惊讶的那个人变成了您啊。”快速换弹的安森还不忘了冷嘲热讽,熟悉的肌肉记忆完全没有因为疼痛而受到任何影响:
“貌似我也没有因为差点儿杀死您,而被卢恩变成一滩肉酱…看来受骗上当的倒霉蛋,并不是只有我一个。”
终于笑不出来了的菲勒斯脸色一冷,布满血丝的泛黄眼珠恶狠狠的盯着安森的脚下。
长满肉瘤和脓包的血肉触手从底面中伸长而出,带着惊人的速度向安森袭来。
瞬息之间,刚刚换号的子弹的安森,果断叩响了扳机。
“轰——!”
拓印了【升腾之火】的铅弹在半空中炸裂,熊熊燃烧的触手顿时开始收缩,yui惊人的速度变成了一地的焦炭和流淌的脓水。
而不远处还在闪躲的菲勒斯,安然无恙。
安森表情一怔,血法师的触手严格意义上说应该也算是身体的一部分,刚刚的触手显然是受到了法则影响才会这么快就完蛋,为什么…等等!
“怎么,惊讶于我还活着是吗?”
哪怕已经狼狈到极点,菲勒斯依然没忘记继续嘲讽:“在这座废墟里到处都是死人的尸体,您以为血法师只能操控自身的血肉是吗,嗯?!”
面无表情的安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眼下红手湾城镇到处都是尸体,这一点没错,可就近在咫尺可以被利用的却很有限,基本是慈悲之心号后勤人员,外加周围几名刚死不久的裁决骑士……
这家伙,直接把同伴的遗体当成武器。
似乎是意识到根本不可能离开安森的领域,菲勒斯终于停止逃窜,同时缓缓张开双臂;细密的触手撕开表层皮肤,一根一根的覆盖在他身上,逐渐填满了被安森贯穿的部分。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形状扭曲,长出了四肢和脑袋的章鱼,或者哺乳类与软体动物的结合。
几乎同时,周围的地面纷纷炸开,一只又一只扭曲,焦黑,枯槁的手臂,从燃烧的泥土里伸出,挣扎着,拉扯着从下面钻出来;已经死透了的遗骨们,在被从它们身上长出的触手缠绕着,迎来了第二次“生命”。
还未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安森就发现他已经被团团包围;看似摇摇欲倒,不堪一击的触手尸骸,每个的身上都散发着极强的魔法气息。
这绝对不是菲勒斯的杰作,直接唤醒尸体…这是只有使徒才能做到的,扭曲自然常识的行为。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是不是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您?”
浑身缠满了血肉触手的菲勒斯慢慢将双手平举,几根像肉芽似的东西从他的耳朵与鼻孔中钻出,一边流淌着脓水一边覆盖在他的脸上:“关于具体要如何杀死一位使徒?”
“没关系,不用着急…如您所见,使徒的降临并非眨眼间就能完成的事情,祂们需要控制自身的力量,避免直接和世界发生太过剧烈的冲突,这是个非常缓慢的过程。”
“您现在感受到的绝望,痛苦,折磨……”
“……才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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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第几?
就像一副缓缓展开,由上向下的画卷:紫色月亮在夜空高悬,将妖异的光芒洒向被滚滚浓烟笼罩的城镇;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下,死去的尸骨被妖异的光芒赋予了重生的力量,踉踉跄跄的挣扎着爬了出来。
头痛欲裂的安森拼命压制着越来越不正常的身体,与疯癫的菲勒斯在这片火海与尸骸之间追逐厮杀…爆燃的火团不断在尸骸之间绽放,将周围的浓烈的烟雾一点一点的消散开来。
作为安森几乎唯一熟练使用的操控类咒魔法,【烟娱家】对精神力的要求十分苛刻,越是复杂的招式就越需要专心致志…哪怕靠着领域减少了不小的负荷,对此刻的安森也根本无力维持。
使徒的力量远比想象的还要强大,他们哪怕并没有对周围造成影响的想法,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最大的影响。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飘荡在大海中的鲸鱼都在无时无刻影响着周围的存在;游动,进食,休息…每个再自然不过的行为举动,都有可能令某个族群,区域兴盛,衰亡,毁灭。
神色癫狂的菲勒斯一边躲避着周围的尸骸,一边操弄着诡异的躯壳与安森厮杀…长满了触手的身体外表开始被类似角质层,又像是真菌感染的结块状物付覆盖,坚固程度足以挡下一发审判官左轮子弹。
“我亲爱的安森·巴赫,您的时间可不多了!”
猩红的眸子疯狂转动,菲勒斯挑衅的笑道:“等到卢恩完全降临,红手湾…不,甚至是大半个新世界,都会在祂的影响下变成遍地行尸走肉的人间炼狱!”
安森紧抿着嘴角,强忍疼痛的同时再次打了个响指,将【伤口画布】拓印铅弹上。
上膛,举枪,开火!
“咚——!”
尖啸的子弹完美复刻了刚刚触手烧光后留下的残骸,在废墟里炸开了半个人大小的土坑。
慌慌张张闪躲的菲勒斯依旧不忘记保持笑容,刻意的模样就像是凝固在了脸上,硬生生被根本没有伤到他的攻击逼退了几分。
即便是在卢恩降临的时刻,安森的领域依旧没有解除…只要被伤到,哪怕只是极其轻微的伤势,也会当场毙命!
当然以菲勒斯的状态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纯粹在依靠卢恩的“约束”才能勉强苟活;是否还受到法则的影响,也完全是个未知数。
很显然,这位裁决骑士团的施法者并不打算尝试。
“你知道,我真的一直都很好奇——约束,还有你的死活,究竟哪个对卢恩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血肉触手封锁了安森的进攻道路,包围上来的尸骸也已经堵住了闪躲退避的空间,于是菲勒斯的声音再度变得嚣张:“以及如果违背约束的话,宛若神明的又会遭遇什么样的结果?”
“会失控吗,还是彻底失去理智,亦或者因此而濒临崩溃,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计划?”
侧身躲开尸骸刺来的一刀,翻身抬枪的安森冷冷道:“把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成击败使徒的唯一指望,我都不知道该夸教廷勇敢还是无能——居然就指望你们这种货色捍卫秩序之环。”
“砰——!”
本就不完整的脑袋像西瓜开花似的炸成粉碎,刚刚还要挥刀的动作立刻像断了线的木偶似的倒下。
但这并不是结束…最迟十分钟,最快三分钟,这些尸体还会再度爬起来,用武器,用手,用牙齿,用身体撞击…用它们所能用得上的所有手段攻击,直至连最后的残渣都不剩下。
被卢恩力量所影响的血肉,似乎都拥有了强大到不可想象的生命力;除非彻底灰飞烟灭,否则哪怕只剩下一滴血,也会特殊的方式继续存在。
“突然又变得话多起来了嘛。”
菲勒斯身上触手的脓包一个接一个破裂,喷涌而出的脓液与血浆洒落的瞬间就被赋予了生命,活蹦乱跳的四处游走——就像是某种凝胶状,蹦蹦跳跳的奇特生物。
几乎只是眨眼间,这些脓液和血滴开始膨胀,变成了一个个造型诡异的肉团,滴滴拉拉的拖拽着不停流淌的粘液,长出绝对和类人生物没有半点关系的四肢。
“说真的,我甚至都有点儿害怕您是不是已经因为卢恩的影响变成了哑巴,看到您气色如故,真是令再下放心不少。”
肉团怪物的脸上裂开一道缺口,里面是上下口腔,连同舌头上都长满了牙齿的嘴巴,连根酷似触手却又有三个分叉的手臂胡乱挥舞着,像孩童玩闹似的朝安森扑来。
“哦,那还真是让您多费心了。”
安森甩起审判官左轮还击,怒吼枪口喷涌出一道又一道金红色的枪焰,像点名似的打烂这些扭曲到连丑陋都变成褒义词的怪物。
他突然想起了幽渊之主围攻白鲸港时,似乎也用过类似的套路,并且规模远远要比菲勒斯制造的规模更大。
作为生命力的永恒追求者,血法师的力量就是其本身的生命力;这种力量最开始会体现在血肉的强大,拥有人类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强大身体和怎么也无法被杀死,重伤垂死也能瞬间恢复的生命力,终点则是完美而永恒的存在,成为超越万事万物,不再需要外界,独自便可在任何环境,甚至不存在“环境”的世界中生存。
世界或许会毁灭,强大终有尽头,但血魔法的主人,伟大的布鲁托的血脉永远不会消亡,并且将永远存在。
愈发难以压制的身体,让安森再也控制不住联想的冲动,那熟悉的声音开始在脑海中回荡:
“…总之,基于‘血脉劣化并非是交配,而是因为再也无法达到那么强烈的情绪’这个观点…作为一种生命的特性…极有可能是无法修改的……”
“…既然如此…能否通过突变之间的碰撞…诞生出不具备这种特性的血脉?”
“…将突变作为一种特定属性…再以良好的反馈确保这种血脉能够得到完整的遗传,甚至是强化……”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们自己诞生出最优秀的突变……”
“…揭开三大魔法融合的秘密…从诞生那一刻开始…打破世界桎梏的血脉……”
絮乱的话语声反复响起,头痛欲裂的安森意识却逐渐清晰,原本最后一点点的迷茫伴随着拼图最后一块落下,终于清晰了然。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奥古斯特…自己还是太小看…不!是水平太低的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这家伙真正的想法,同时又因为身而为人,哪怕是不自觉的状态下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底线。
但那家伙…哼,他是没有的。
裁决骑士团,或者说教廷根本就不明白,从一开始迫使卢恩不得不从隐匿之中被迫降临,展现力量的就不是所谓的“约束”!
能够让一名使徒迫于无奈,做祂不想做的事情,只能是因为另一个使徒!
而自己眼前这个自鸣得意的蠢货,居然还真的对这种事情信以为真——没猜错的话,他最后的计划多半就是让卢恩被迫违背“约束”导致其发生异常,变成空有力量却没有理智的怪物吧?
这样倒是也符合教廷的利益,可以名正言顺的打圣战了;同时变成人间炼狱的新世界,也再也不会是他们的眼中钉,而是一个重要的活靶子。
但他们不明白,自己手中攥着的其实是绝对的王牌,一张真正足以撼动,甚至令卢恩陨落的王牌!
“嗯?”
觉察到异常的菲勒斯突然一怔,已经逐渐开始腐烂的瞳孔活形活现的抽动了下。
对面举着左轮,不停追杀自己的家伙突然不见了踪影,空气中刺骨的冰冷也消失无踪…只剩下自己和数以百计的尸骸,徘徊在燃烧的大地上。
领域…安森·巴赫,他把自己的领域解除了?
“有趣…真是有趣啊!”菲勒斯突然高声笑道:
“主动解除了领域,还特地躲藏起来…所以您是彻底放弃,不打算再杀死我了是吗?”
“真是令人深感失望啊,原本还以为您能撑到现在,是有什么可以翻盘的绝杀底牌呢,结果居然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看来教廷真的是高估了您!就这种程度把您列为必须生擒的重要目标,实实在是教廷的严重误判。”
“恭喜您,安森·巴赫大人,我会专门把这个情报向上汇报,让教廷和骑士团撤销对您的特殊追捕令,让您以普通亵渎法师和旧神派的身份,在秩序世界人人喊打的!”
菲勒斯疯疯癫癫的狞笑着,内心的恐惧却在悄然间膨胀…到刚刚为止安森·巴赫仍然都还是占据着上风的那个,根本没理由解除领域逃走。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他又能逃到哪里?使徒的力量可不像是亵渎法师…当卢恩降临的那一刻开始,整个新世界都不可能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主动解除领域,在使徒降临的时刻难道不是更加危险?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已经把领域解除了呢?”
温和的话语声响起,错愕的菲勒斯猛地将头向后扭转半圈望向燃烧的火海。
紫色的满月之下,身影与月光融为一体的安森·巴赫倒影在腐烂的瞳孔之中。
“你……”
愣住的菲勒斯停顿了一下,而后瞳孔猛地骤缩。
感觉不到……
自己…感觉不到安森·巴赫的存在。
明明就站在眼前,就是那么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的魔法气息,他的生命活动,温度,风阻,声音……
他就像是一道幻影,一道仅仅是用来欺骗视觉的幻影!
“哈!哈哈哈哈哈……”
强忍着内心的惊惧,菲勒斯开始强颜欢笑:“利用领域法则扭曲现实,让周围的人感受不到的你的存在…安森·巴赫,你以为这样就能躲得过使徒的力量了吗?!”
“我可怜你,真的…为了与使徒的力量抗衡而绞尽脑汁;可惜你做的都只是无用功,注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最不希望的结果发生!”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是你一个小小的亵渎法师,与使徒之间绝对无法抹平的代差!”
菲勒斯的叫喊声越来越癫狂,可就连他自己也能听得出来,与之前的自己相比真的只剩下虚张声势。
而回应他的,是安森无声的嘲笑,以及微微向前迈出的脚步。
没有丝毫迟疑,菲勒斯突然攥紧右手,准备在安森脚下释放触手——既然对方已经解除了领域,至少是不用再有受到伤害就当场毙命的风险。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并不是什么也没有…拼命瞪着一动不动的眼睛,菲勒斯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而对面的安森·巴赫,依然保持着即将踏出脚步的姿势。
咒魔法,【九宫棋盘】。
区域范围内,所有人——所有的生命体——必须按照某种既定规则,以回合制行动。
施法者可以决定规则,但在生效瞬间就会被所有受影响的存在所知晓;在某人行动结束之前,所有人都不可行动。
没错,这也是一个对领域与法则粗浅模仿的咒魔法,尽管效果带有和法则一样的强制性,但施法者同样会受到影响…除了可以对敌人形成牵制外,似乎毫无意义。
但这就足够了,因为只要在施法范围内,所有生命都必须遵守回合制原则,必须按照先后顺序行动。
所有生命…自然也包括卢恩在内。
只要卢恩愿意主动接受安森·巴赫法则领域的限制,那么祂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在轮到祂行动的回合才能开始。
“换而言之…只要在轮到卢恩的回合之前干掉你,就不算卢恩没有履行你口中所谓的‘约束’。”安森淡淡开口道:
“一千八百八十五…算上周围所有还能活动的生命体,在我施法范围内总共有一千八百八十五个。”
“我是第一个,你是第三……”
“然后你再猜猜看,卢恩……”
“祂是第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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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条~
累到不想说话,但还是被朋友拉去喝酒了…和大家说声道歉,明天正常更新。
新世界篇即将结束,之前的一个伏笔马上就要收尾了,但可能还会再多挖好几个坑…大家可以开始期待“归来篇”了。
《我必将加冕为王》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章 盗版?正版!
妖异的紫色月光下,彻夜奋战的圣战军和新大陆军团终于迎来了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率领大军突围的路易并没能走多远…使徒降临的影响是范围性的,不仅仅是红手湾,周围的大地都在悄然间发生着异常。
古木长出了触手,盛开的花朵中央睁开了眼睛,扭曲的藤蔓从泥土里拔出血淋淋的翅膀和利爪,死去多年的骸骨爬出坟墓,炖熟的鸡汤里传来一声惨叫……
这仅仅还只是开始,影响范围已经扩散到了红手湾与长湖镇边界…待到完全降临,整个新世界将再无可以称之为“安全”的角落。
保持着冷静的路易亲自指挥慌乱中的军团迎战,按编制和出身将新大陆军团分成了六组,每组五千人,派遣扬帆城的胸甲骑兵和守信者同盟的普世宗教士们领军,集中突围。
惊慌失措的线列步兵们在教士们声嘶力竭的祷告声中保持着阵型,整齐有序的向四面八方钻出来的尸体和血肉触手开火射击,割草般将突变的怪物重新变成枪下亡魂。
沐浴着相同的月色,几分钟前还互相敌对的两支军队却都在高呼着秩序之环的名号,为活着与周围突变的异常奋战。
多如蚁群的血肉触手和“复活”的尸体很快就铺满了整个战场,原本还在阻击裁决骑士团的掷弹兵团很快就发现,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们了,光是应付突然出现的血肉怪物就已经让那些大铁盒子自顾不暇。
当然,同样自顾不暇的还有躲藏在堑壕里的掷弹兵团们…血肉怪物啃不开铁水箱的装甲,却可以钻进他们藏身的坑道;法比安只好下令让士兵们分散防守,在铺天盖地的身影中且战且退。
“我可不可以问一句,这就是您口中的援兵?!”
法比安扭头对罗曼怒吼道,此时他的耳畔只剩下怪物们无尽的嘶嚎,外加陆地巡洋舰连发步枪与滑膛炮的轰鸣;全速运转的蒸汽核心迸发出的刺耳尖叫,此时甚至都已经变成了他们内心最后的依靠。
只要这些钢铁怪物还没有全部倒下,掷弹兵团就还能继续苟活周旋,可如果它们都完了…掷弹兵团也就完了。
“当然不是。”罗曼的回答依旧轻描淡写,冷静的像是在等待目标主动走近自己枪口的猎人:
“我知道现在的你肯定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局势已经彻底失控了,并且让它变成现在这个状态的人,就是您的上司。”
“……安森·巴赫准将?”
法比安眉头紧蹙,现在的他就像罗曼说的那样,根本无法相信任何人——尤其是眼前的这位。
“我给了他反败为胜的机会,但貌似他并不打算那么做,于是情况失控了…原本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变成了现实。”
虽然是轻描淡写的表情,但任何人都不难从罗曼口中听到那么一丝的抱怨。
使徒卢恩在公开场合降临,这是真理会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会给教廷干涉世俗的借口…现在的情况是即便战争结束,经历过这场浩劫的圣战军再不会以为教廷不过是危言耸听,旧神派对这个世界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
“那您是否想过,这完全是因为您给出的办法代价太过沉重,亦或者就算能够反败为胜,结果也不是大家可以承受的?”
“再沉重的代价,在胜利面前也不值一提…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也需要我提醒吗,法比安上校?”
“是啊,难怪路德维希少将每次胜利最后都是惨胜,有您这样忠心耿耿的副官负责,南部军团上天堂的名额一定很充足吧!”
法比安的脸颊微微扭曲,自从加入军队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彻底的失态;尤其是在自己说完后对方那不屑的眼神,更是让他要拼命摁住右手,才没有把枪口对准罗曼的脑袋。
但很快他就没有想这些事情的余裕了…急匆匆赶来的卫兵连战士踉踉跄跄的连跑带爬滚进堑壕,一边扑在他耳边喘粗气,一边压低嗓音告诉他一个绝对不算好的消息。
“什么,莉莎小姐不见了?!”
…………………………………………
零点几秒的刹那踏出了那一步的安森终于动了——他的脚步重重的落在焦土中,抢在尘埃溅起的瞬间从原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又是弗朗西斯科的加速!
惊惧不已的菲勒斯立刻开始慌慌张张的寻找周围的身影,因为回合还没轮到的他根本连扭头这种事情都办不到,只能等待。
下一刻,出现在菲勒斯右侧的安森打了个响指,右手左轮向下垂落,弹仓是被打开的状态,摇摇欲坠的子弹像是随时都会掉下。
“轰——!!!!”
金红色的光柱袭来,犹如利刃般切断了菲勒斯的右手臂,但喷涌而出的脓液和血浆还是很快让伤口恢复了原状——被触手缠绕的状态。
还好,看起来之前受到来自卢恩的影响并未消退…菲勒斯一边在心底感慨,同时也知晓了【九宫棋盘】的规则。
每个人可以【移动】一次,【攻击】一次,并且拥有两秒钟的自由行动时间;回合上限是十秒,无论十秒后是否完成,都视作【回合结束】。
耳畔传来尸骸的嘶吼,挥舞着只剩下断掉的右手,用烂肉中残留的臂骨向他刺来。
但尸骸的动作并不快,骨头还没有戳中就已经到了时间,卡在最后一刻动弹不得。
冷笑的菲勒斯直接伸手戳烂了尸骸的心脏,而后拽着尸体扑向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安森·巴赫,将尸体甩了出去,身体保持着抛出的后摇状态。
他的嘴角刚刚上扬,就看到安森右手左轮的铅弹从弹仓里滑落,掉在了地上。
咒魔法,【升腾之火】。
剧烈的烈焰风暴瞬间环绕在安森周围,将菲勒斯抛来的尸体瞬间变成了烤干了的焦炭,重重的摔落然后碎成一地。
“啊…所以武器不在回合的限定范围是么?”
眼前一亮的菲勒斯:“原来如此,这个咒魔法要说限制,果然是对血法师的限制最大…只要时间将咒魔法拓印在物体上,释放的瞬间就不受到回合限制的影响。”
“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黑魔法大概也如此…只计算回合时的行动…即便不在自己的回合,依然可以对周围读心,或者进行精神干扰。”
“但血法师却不行…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逃脱‘生命体’的限制,回合一旦结束必须立刻停止攻击。”
“你很啰嗦啊。”安森故作平静的打量了他一眼:“仿佛有观众需要听你的解释一样。”
“当然有,我们有一千多观众呢!”
菲勒斯笑了一声:“当然,它们都已经是死人了,但那时在现实法则的环境下…在卢恩的影响下,死亡作为一种生命的形式,已经彻底不复存在!”
“听起来你好像还对这种环境很喜欢?”
“喜欢?语言的苍白甚至无法表达我对这种环境的感情!”
菲勒斯的嘴角剧烈抽搐,如果不是【九宫棋盘】的限制,此刻的他大概还会张开双臂:“作为一名血法师,这个时间上还有比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对我更具吸引力的存在吗?”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使徒卢恩…真是伟大的存在,看到祂就仿佛让我看到了希望与未来…哦,或许这就是‘使徒’称呼的真正含义,代替真神展现神迹的存在?!”
他状若疯癫的继续,仿佛还在继续用这种表演遮掩自己内心的恐惧。
但这只是假象,
此时此刻的菲勒斯极其的冷静,不断用各种微表情和肢体动作试探【九宫棋盘】的限制,长满全身的触手不断蠕动抽搐,长出一个又一个脓包…似乎已经离成功不远了。
嗯,这也很正常,就像莉莎可以直接无视梅斯·霍纳德导师制造的幻象和读心一样,流淌着奥古斯特之血的血法师当然不会害怕区区一个亵渎法师所使用的咒魔法。
没错,这才是菲勒斯真正强大到令卢恩被迫降临,自己怎么杀也杀不死,并且能够威胁到一位使徒的地方。
但和莉莎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身上的奥古斯特之血并非继承,更像是突变出来的…某种潜藏的基因经过数千年,数以百代的反复突变,终于从无数的组合与样本中,找到了最初,同时也最为珍贵的那份。
以最没有底线的方式揣测,或许有可能这也是奥古斯特实验计划中的一个小环节——通过回首最初的试验样本,确定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想要突变出他希望的版本,需要多久。
只要能得到想要结果,这些使徒…不,应该说进化者们,是不会在乎需要花费多少代价的。
同是菲勒斯的身上有着和奥古斯特相同的魔法反应,对击败并吞噬了奥古斯特全部力量的轮而言,这就像是有一块“吸铁石”,在对祂形成吸附反应。
作为真正“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莉莎到现在还没有真正觉醒,同时她仅仅是继承了奥古斯特的血脉,而突变的菲勒斯现在等于是第二个奥古斯特。
噗——
一根细小的触手从菲勒斯右侧脸颊中长了出来,软嫩的肉芽除了流淌着脓水外,看起来十分的无害,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可爱,摇摇晃晃着是继续向外延伸。
面无表情的安森心弦紧绷着,与轻松惬意的菲勒斯形成了鲜明对比…能够让身体的一部分自由行动,那距离彻底挣脱束缚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妖异的月光下,菲勒斯那双溃烂的眼睛再次泛起了猩红的颜色,唯一不同的是不仅仅变红,而是在不断的溢出散发浓浓恶臭,令人光闻到就会思维紊乱,难以压抑冲动的恶臭,欲望在痛苦中飞速的膨胀。
下一秒,他的脸颊再次破裂这次长出的是一根满是倒刺的触手,光是钻出皮肉的过程,就已经让他满脸鲜血横流。
噗——噗——噗——噗——
越来越多皮开肉绽,血肉撕扯的声响传来,菲勒斯的身体仿佛是变成了触手们的蜂巢,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胸口,手臂…所有还能有皮肉依附的地方钻开一个个血洞。
远远望去,就像是个巨大的仙人掌。
“看来就算是有法则做支撑的魔法,在使徒的力量面前也不过如此。”血与火之中,已经被触手撕烂了嘴的菲勒斯咧口笑道,露出了已经没有牙齿和舌头的口腔:
“甚至不需要使徒的庇护,也一样可以被我轻易挣脱。”
安森微微蹙眉,目光下意识的瞥向一旁。
“怎么,您在指望那些死人能帮您,别开玩笑了。”菲勒斯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遍布全身的触手开始四下出击,屠戮着周围动弹不得的尸骸:
“一千八百八十五…这是您亲口告诉我的数字,您觉得我它们统统杀光,直接结束这场无聊的回合制游戏,需要多长时间?”
这一刻,安森仍然没有解除【九宫棋盘】,眼睁睁看着他将周围的尸体都变成了满地的碎肉,鲜血甚至喷洒到了他的身上。
然后,狞笑的菲勒斯和眉头紧蹙的安森同时听到了一阵如雷的声响。
“砰——砰——砰——砰——!!!!”
尖啸的雷霆从空气中掠过,像顽童打落藤条那样,轻而易举的斩断了菲勒斯的触手。
“这是……?!”
兴奋又得意的菲勒斯终于露出了一丝凝重的表情,右眼转向子弹袭来的方向:“她…她是谁?!”
“你不是自诩使徒的血脉吗,竟然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安森轻描淡写的挑了挑眉毛:
“只不过和你这个盗版不同,她才是正版的!”
“安——森————!!!!”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狂奔而来,熊熊燃烧的烈焰为她在两侧开道,遍地的碎石和血浆化作长长的红毯,不断在她的脚下眼神。
歪戴着三角帽,叼着甘草棒,背着小山一样多的武器,怀里还抱着蒸汽喷枪的少女荡开风衣下摆,在被尸骸们包围的瞬间纵身一跃……
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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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你到底是谁?!
毫不夸张的说,在觉察到莉莎的气息朝这边飞速靠近的时候,原本已经快要无计可施的安森,真的有种看见天使的错觉。
那种感觉真的不亚于凌晨五点醒来,靠近窗户时碰巧看到了黎明的第一缕阳光。
一直以来他都是尽可能将女孩儿排除在自己制定的计划之外,这当中自然有希望尽可能减少意外的缘故,更多的是出于对奥古斯特,以及对塔莉娅的承诺,避免让莉莎陷入到太过危险的环境中。
但现实情况却是每次自己计划快要崩盘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来补救的那个。
雷鸣堡之战,瀚土的卡林迪亚,伊瑟尔王庭,白鲸港……次数已经多到快要数不过来了。
从天而降的少女降下火与雷的裁决,将碍事的触手逐一斩断,喷涌而出的血浆和熊熊燃烧的烈焰让菲勒斯面部剧烈抽搐,惊异之色凝固在了脸上。
等等,难道说…他并不知道莉莎的存在?
之前裁决骑士团派来暗杀自己的对象虽然也不清楚莉莎的情况,但具体情况应该是知道的,但菲勒斯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第一次知晓有这么女孩儿似的。
所以真理会给的情报居然是真的,而且情况比他们说的还要更夸张…安森在心中暗道。
“安森!闪开!”
女孩儿的尖叫声在耳畔响起,于是上一秒还在走神的某人果断解除了【九宫棋盘】,利用法则模拟弗朗西斯科的“加速”能力直接拉开距离,移动到足足二十公尺之外,顺便目睹了女孩儿将全身的手雷通通甩出去,然后扣动扳机的瞬间。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盛大绽放的巨大火光之下,残留的只有无尽的轰鸣。
犹如万千雷霆在耳畔扎裂开来,已经基本放弃挣扎的安森抢在女孩儿跌入火海的瞬间将她抱在了怀里,脑海中在同步快速回忆着自己在博瑞迪姆参与奥古斯特实验时的某些细节。
实验的开始是源自于那种最早被称之为“精灵”的生物突变,而这种突变发生的前提是本体遭遇危险而产生的“应激反应”,本质上它们是不希望这种突变发生的。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此时此刻的菲勒斯就是在不断的经历这种突变…他以为自己是被卢恩的力量干涉才没有被自己干掉,实际上是他突变所产生的的气息对卢恩产生了吸附影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他的突变。
至于这种突变会持续到什么地步,菲勒斯又是否会因此升阶成为亵渎法师,乃至更进一步直接变成另一个“奥古斯特”,他不得而知;但这种状态很显然对卢恩会造成很严重的影响,并且随着突变的次数与幅度而继续增强。
“安森,给!”
从怀里跳下来的女孩儿将背着的长刀递了过来——圣徒历九十八年圣菲奥雷一型,简称“龙焰”…刀身本身仅仅是一种容器,刀鞘内储存着龙焰,使用时会将龙焰附着在刀身上,令其拥有斩金断铁的威能,全力释放甚至能打破自己这个亵渎法师的压制。
接过武器的安森随手将佩刀挂在身后,目光仍然紧紧盯着燃烧的火海,那股令人熟悉的气息并未因此消失,相反,比之刚才还有所增强。
果然…伴随着一根根冒烟的触手,那个身影也终于从中缓缓走出,并未熄灭的烈焰与血肉融为一体,如同大氅般张开在他的身后,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那是什么?!”
女孩儿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并非恐惧…从一开始她就感觉对方异常的熟悉,这种对亲近之人扣动扳机的行为令她十分痛苦;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安森,大警长大概会选择离得远远的,而且越远越好。
“是坏人。”
安森言简意赅的给出了答案:“如果不在这里干掉,接下来就会危及到全世界生死存亡的…坏人。”
“……全世界?”
“就是风暴军团,塔莉娅一家,路易还有白鲸港的那些人。”
“啊——!”女孩儿这才恍然大悟,然后露出了无比愤怒的表情:
“那可真是个不可饶恕的大坏蛋啊!”
至少对现在的莉莎而言,她是没有“世界”这种概念的,只有给过她食物的,亲近她的,关系好的,伤害过她的……这些形形色色,活生生的生命,才是她的“世界”。
这一方面当然因为某人并不是个合格的兄长,而后面接受负责女孩儿教育工作的又是塔莉娅…尊贵无比的卢恩家主,当然不会把所谓的“全世界”放在眼里…潜移默化之下,就让形同白纸的莉莎塑造出了这么一套古怪又扭曲,没有世界的世界观。
就在此时……
“轰——!”
震颤大地的巨响从背后传来,头也不回的安森瞳孔微微骤缩。
那是一团肉瘤,巨大的…半径不小于二十公尺的肉瘤,正在破开地面,从红手湾中心蓬勃而出。
而那是菲勒斯身体的一部分…更准确的说是在刚刚战斗后最新突变,膨胀的能量似乎已经开始超出菲勒斯能够承受的上限。
“如何,你们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换来的不过是这样的结果。”
烈焰逐渐散去,脸色已经完全发紫的菲勒斯瞪着流血流到干涸的眼球,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诉说着:“对我造成的伤害越多,只会让卢恩不得不动用更多的力量庇护于我。”
“所以说…你们准备怎么做?你们还能如何?”
伴随着充满了压迫感的步伐,每一句话仿佛都被赋予了无穷的力量,敲打着二人的心灵。
紧握着怀中的步枪,女孩儿的双眼早已彻底猩红,警惕的等待着最佳的出手瞬间。
下一秒,那早已被触手包裹的身躯展现出完全与自身不符的速度,拖拽着一条连入地面的触手,向二人袭来。
“砰——砰——砰——!!!!”
蒸汽喷枪快速开火,刺目的火光射向头顶,在夜空中展开一道道炫目的烟火。
轻巧的躲避着袭来的攻势,毫发无伤的菲勒斯在空中闪转腾挪,随后猛地将全身数以百计的触手刺向地面。
面无表情的安森一边拔刀,一边“啪!”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烟娱家】。
滚滚浓烟在二人面前汇聚成的“烟墙壁”,在犹如连发步枪的触手反复撞击下很快便支离破碎。
但这就足够了…趁着攻击没有结束的刹那,女孩儿一边狂奔一边向头顶开火;沉重的金属定装弹展现出了原本铅弹所没有的威力,令菲勒斯不得不随之四处闪避。
然后,再次使用了“加速”的安森,悄无声息的出现到了菲勒斯身后,紧绷的身体摆出了和路易一模一样的姿势。
握刀,拔刀,斩击。
“铛——!”
亮银色的刀芒被长满荆棘的触手拦下,即便被烧得溃烂,却依然在疯狂的野蛮生长。
“同样的招数用两次是不会有效果的,连这种简单的道理都忘记了吗,安森·巴赫!”
菲勒斯像是嘶吼般狞笑着,触手很快便缠满了整个刀身,同时胸膛部位快速蠕动,像是有什么正要冲出来。
“噗——!”
四根锋利的骨头破开胸腔,径直刺入了安森的身体。
“安森!!!!”
“别担心,我没事!”
面色惨白的安森的赶紧开口安慰:“莉莎,做好准备!”
“是——!”
大声应和的女孩儿没有丝毫迟疑,端着蒸汽喷枪迅速向两人缠斗的位置靠近。
“准备?又是什么无聊的计划,你觉得以你这副脆弱的血肉之躯,还能战斗到什么时候,我的生命力可是无穷无尽!”
菲勒斯依然在狞笑着,刺入安森体内的骨头也开始长出新的触手,在体腔内肆意蠕动。
暗红色的血,开始从安森的嘴角和鼻孔溢出。
“没记错的话,你的血脉之力似乎能让你死而复生?”菲勒斯的话语仍在继续:“但这种能力应该也是有极限的…比如把你撕扯到只剩下遍地的碎肉,或者全身彻底感染,腐烂,变成长满蘑菇,孕育苍蝇的腐肉,还会像没事一样活过来吗?”
“你不妨尽管试试。”
安森无力的冷笑一声,血水还在不断从胸口的伤口中溢出,惨白的脸色已经看不出有任何还可以反击的迹象。
“是啊,我应该试试看。”菲勒斯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一根触手从眼窝下伸出,喷吐着酷似苍蝇的口器,缓缓向安森的脸颊靠近:
“咒法师的本体是你们的法则领域,可却是依附在你的意识之上运转的;如果我把你的脑浆彻底吸干,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说着说着,菲勒斯突然开怀大笑了起来,他笑得是那样开心愉悦,仿佛是碌碌无为一生的人,终于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但仍未关闭“异能”的安森却很清楚,他在恐惧…菲勒斯,已经开始觉察到自身的异常了。
每当力量强大一份,突变的幅度增加,他就越来越不像他自己,而是……
奥古斯特。
那表情中微微流露出的些许恐惧,就是最好的证明。
“嗯?”
片刻间分神的菲勒斯终于觉察到些许异常,渗入安森体内的触手突然失去了活性,正在慢慢的变成……
“金属?!”猛地抬起头,菲勒斯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吐血同时还不忘朝自己笑的安森:“你居然…这样你自己也会死,知道吗?!”
“所以呢?放任你的触手肆虐,结果不还是一样?”
安森倒是相当的不以为意,已经快要处于濒死状态的他像是看开了似的:“只是我非常好奇…如果变成了金属,卢恩的力量对你还有作用吗?”
当然有,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卢恩,而是源自奥古斯特的力量,就算他百分之九十九的部分都变成了大铁块,残留的部分也会在濒死瞬间完成突变。
想杀死菲勒斯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突变,阻止那种反复让他体内力量感觉到威胁,或者直接放弃应对危机的想法……菲勒斯就死定了。
“噗——”
脸色难看的菲勒斯不得不将金属化的血肉与自己进行切割,将已经重伤垂死的安森像麻袋似的甩了出去,扭头应对正端着枪朝他疯狂开火的莉莎。
哪怕不断强调只是巧合,但他内心深处的潜意识已经觉察到,眼前的少女切切实实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唔哇哇哇哇哇哇……!!!!”
女孩儿一边扣动扳机一边狂奔,灵动的身影犹如翱翔于天际的燕子,在几十上百的触手之间上下穿梭,跳跃,滑步,躲闪,眨眼间便迫近到距离菲勒斯只有二十公尺的位置,然后……
“咔嚓——!”
两根左右交叉袭来的触手缠住了蒸汽步枪的前半段,硬生生掰断了枪管!
女孩儿果断松开握枪的右手,左手同时抽出了腰间——如果有的话——的短管霰弹枪,将挡在面前的触手直接炸成碎片。
十公尺…脸色诧异菲勒斯猛地抬起右手,飞起的莉莎即将落地的位置突然炸开,一只只枯槁的手掌破土而出。
腾出了右手的女孩儿将霰弹枪向身后袭来的触手,同时拔出了审判官左轮,对准脚下连开六枪。
“轰——!!!!”
绑在霰弹枪管上的手雷炸响轰鸣,为莉莎清空了道路中的阻碍,快速扑腾的小脚踩着碎了满地的骨头渣继续飞奔。
五公尺…把左轮当飞镖扔出去的女孩儿,拿下了扛在肩膀上的博尔尼步枪,娴熟利落的装上了刺刀。
“你……?!”
菲勒斯的眼球…腐烂到已经干涸的眼球,突然开始颤抖:“你到底是谁?!”
“莉莎,莉莎·巴赫!”女孩儿咬牙切齿:“以大警长的名义,宣布你这个坏蛋的死刑!”
怒吼的同时,女孩儿将刺刀对准菲勒斯的胸膛,猛地刺出。
“啪!”
步枪应声折断。像饼干一样碎成了好几节。
望着女孩儿脸上失落的惊惶模样,菲勒斯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的得意。
直至…他听到背后传来的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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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 到时候就会知道
散发着微弱光辉的铅弹撕扯着空气,爆发出刺耳的尖啸。
这是…安森·巴赫,他怎么还活着?!
被莉莎牵制住的菲勒斯流露出一闪而过诧异的神色,刹那间甚至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应对。
“噗——!!!!”
一枪命中,菲勒斯躯干部位炸开数个大小不一的血洞,心脏,肺叶…血淋淋散发着腐臭味道的内脏器官暴露在空气之中。
“伤口画布砰,你真是无计可施了啊,安森·巴赫!”
菲勒斯的脑袋向后旋转一百八十度,冲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的安森咆哮:“这种无法立刻杀死我的东西,只会让我更强大!”
没有理会某人的叫嚣,脸色依然惨白的安森用颤巍巍的右手支撑起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远处大喊一声:
“莉莎!动手!”
得到信号的女孩儿慌了一下,她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被菲勒斯毁掉了,剩下的就只能是……
“嗯?!”
还没来得及回头的菲勒斯就感觉心头一紧,全身上下所有的肢体和触手微微一震,不能动弹。
他颤巍巍的低头瞥了眼,发现那个古怪的女孩儿正趴在自己伤口上,用她的血盆大口咬住了自己的心脏!
“你……”
话音未落,又是一发铅弹命中了他的后颈,被直接炸开的嘴巴像踩烂的番茄,随子弹的惯性向周围喷洒。
几乎同时,周围的烟雾开始汇聚,变成一条条“烟锁链”,死死缠住了全身上下的触手。
菲勒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没有恢复…被女孩儿像报仇雪恨一样撕咬掉的心脏,竟然没有恢复,也没有出现突变!
蕴藏在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就像是突然间陷入了休眠状态,居然在抗拒自己!
死亡的威胁,从未像现在这么的近。
不行,必须反抗,要快…菲勒斯不再拖延,浑身上下的触手开始剧烈挣扎,很快便便摆脱了“烟锁链”的束缚。
依然颤巍巍的安森终于踉跄着站起身,【伤口画布】虽然能将伤势完美复刻转移,但并不会让已经流出体内的血凭空复原,遍布全身的神经也依然在隐隐作痛——卢恩降临的影响他依然没有完全摆脱。
现在的他完全是靠着法则领域硬抗,稍有松懈下场就有可能变成菲勒斯的模样,浑身上下长满触手——对于普通人和进化者,来自上位使徒的影响也是存在差异的。
没有了安森的牵制,数以百计的触手同时从四面八方,向着还在用指甲抓,用牙齿咬的莉莎袭来;依然死死趴在菲勒斯伤口上的女孩儿头也不回,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继续履行着大警长的使命。
未等碰到她的身体,数以百计的触手突然依次炸开,变成了漫天的血雾。
菲勒斯脑海一阵恍惚,然后突然意识到刚刚很可能不是自己挣脱,而是安森·巴赫把“烟锁链”变成了“烟炸弹”,直接附着在了触手上面。
“啪——!”
也就在他失神的瞬间,右手突然一用力的莉莎像捏水球似的,直接捏爆了菲勒斯的心脏。
这次的菲勒斯再没有像之前那样毫无反应,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新长出的触手快速萎缩,腐烂,再没有之前的强劲。
但即便如此,菲勒斯依然没有死,他依然还活着。
“去——死——啊!!!!”
红着眼睛的莉莎大声咆哮道,伸出血淋淋的小手攥住了菲勒斯额头插着的刺刀。
噗——
利刃破腔而出,溅起的血将女孩儿的三角帽染成了红色。
惊愕的菲勒斯思维开始出现紊乱,瞳孔不受控制的抽搐:“你……”
“住口!给莉莎住口!”
猛地用力的女孩儿直接将菲勒斯扑倒在地:“你们这些坏蛋,知道因为你们有多少人死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明明都说好了要停战的,为什么要骗他们?!”
“为什么要撒谎?!就是因为你们,莉莎有好多认识的人都不在了,不在了!”
“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战斗,明明那样一样可以赢的!”
“你们这些坏蛋,统统都该去死的坏蛋,去死啊啊啊啊啊……!!!!”
愤怒的咆哮声中夹杂着利刃的撕扯,将菲勒斯捅的血肉模糊,碎裂的躯体夹杂着血水,在身下蔓延。
女孩儿很痛苦,很难过。
这是从和安森在一起后,她所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还未开始就已经有上千人的死伤,紧接着突围红手湾时又遭遇了飞艇和舰队的轮番轰炸,之后又在军团阵地上与从未见过的陆地巡洋舰厮杀……
不到一个晚上,掷弹兵团伤亡将近五分之一,卫兵连也付出了几十人的惨痛代价…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的莉莎,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怒火,想做的只有把眼前这个家伙撕成碎片。
“啪!”
面色血色的安森突然出现在身侧,抬手拦下了少女挥刀的右手,瞪着一双红彤彤大眼睛的莉莎猛地抬头,看到的却是安森一声不吭的摇了摇头。
委屈的努起了嘴,女孩儿默默的站起身,地上已经变成一滩的菲勒斯微微抽搐着,就像是发酵了的沼气池。
这家伙…居然还没有彻底死透?
略有些诧异的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右手“啪!”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金红色的烈焰掠过早已是焦土的地面,一闪而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同消失的还有菲勒斯最后残存的些许肢体,被火光吞噬,只在地上留下了焦黑色的印记。
烈焰熄灭,安森立刻感到身体里躁动的力量立刻平静了许多;但夜空中的紫色月亮却并未消失,依然高悬在在红手湾的上空。
被安森牵着手的女孩儿依然低着头,渐渐褪去血色的双眼依然在看着对方留下的印记,始终没有挪开视线。
尽管愤怒,但她的的确确从对方的身上觉察到了熟悉的气息,并且那股气息并没有伤害自己,反而十分的顺从,哪怕自己都已经近在咫尺伤害到了它,也没有任何的反抗。
“唉?”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女孩儿突然抬起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祖母绿色的眸子忽然变得迷离恍惚,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歪。
旁边的安森连忙把莉莎抱住然后转身,瞳孔猛地骤缩了下。
一片火光之下,塔利斯·卢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表情复杂的看着地上残留的痕迹。
和上次不同,眼前的卢恩穿着干净整洁的墨绿色外套,打扮看上去和当初在博瑞迪姆研究所的他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相对要稍微个子高些,长相也成熟些,嘴唇周围也蓄起了淡淡的胡须。
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安森叹了口气:“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先打个招呼?我可是差点儿就被杀掉了。”
“我也是。”
卢恩淡淡开口道,面色不变:“如果不是你,还有她的话,也许今天就是我陨落的日子。”
安森挑了挑眉毛。
“不用怀疑,我说的是真的。”卢恩的表情稍微认真了些:“隐匿之血可是奥古斯特最重要的底牌之一…如果让他持续突变下去,我最好的下场也是变成失去理智的血肉怪物。”
“它就像是一颗…不确定,但十分关键的反码;很微弱,你甚至不会主动在意,但在最要紧的时刻足以成为改变结果的力量。”
“唉?”安森愣了下:“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卢恩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奇异的红光:“就连这个实验也是我最先提出来,却在奥古斯特手中完成的。”
“哼…用他的话说,这是对血魔法缺乏灵性的我,第一次挖掘出自身潜力的高光。”
安森的表情更加困惑了:“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放任这样一个能够威胁到我的存在,甚至让它成为教廷用来针对我的武器?”卢恩摇摇头: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和奥古斯特很像吧?”
“如果我主动毁掉它,等于我承认了只能永远跟随那个身影的脚印,无论再怎么做也只能是徒劳;过分的在意,会让我本就渺茫的进化机会,变得更没有希望。”
“所以我选择忽视,遗忘;如果我因为这件事而陨落,那么就证明现在的我就是自己所能进化的顶点;如果没有,则还有一线希望。”
“你这是在赌。”
“当然是,为什么不呢?”
卢恩反问道:“在经历了无数的可能,最终全部以失败收场之后,除了赌博,难道还有第二种寻找希望的方法?”
“我们的道路是如此的艰辛,我们的渴求是如此的渺茫,我们的敌人…是整个世界。”
“因此,我们不会畏惧,更不会执着于过去,沿着进化之道向上攀登,就是我们唯一的渴求,死亡…不应该成为一名使徒需要畏惧的东西。”
“特别是对你而言,安森·巴赫。”
缓缓抬起头的卢恩看了安森一眼,意味深长。
抑制住内心的情绪波动,安森镇定自若:“我不明白。”
“这不需要你明白,进化…是不说自明的。”卢恩笑了笑:
“何况对现在的你而言,与其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不如考虑该怎么应对因此造成的时间纠缠——关于奥古斯特的事情,你‘回忆’起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已经足够对你形成威胁。”
安森抽动了下喉咙,虽然多少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我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顺其自然。”卢恩摊了摊双手:“或早或晚,你也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敌人,不妨就在那之前先尝试着面对来自时间的恶意好了,多少也能积累一些有用的经验。”
“当然,如果你实在是想知道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再回去一次吧;奥古斯特…还有当时的我,应该会给出一些中肯的建议的。”
“回去?”
安森直接怔住了:“要…怎么回去?”
“不用那么在意,到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看着安森的反应,卢恩微微一笑:
“但这一次我劝你最好先弄清楚时间线的顺序,千万不要到我们初次相遇之间,再卷入更多的时间线了,否则我甚至不好确定,等到你归来的时候,我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
嗯?!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整个人僵在原地的安森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想要接着询问。
但卢恩明显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了,默默走近上前,揉了揉莉莎的小脑袋,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宠溺。
那表情,就像是在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当然这么说也没有错…卢恩击败了奥古斯特,按照旧神派之间的规则,莉莎自然也就成为卢恩的家人,也因此塔莉娅才可以被冠以“奥古斯特”这个中间名,再加上她的确长得和莉莎一模一样,只是…嗯?
等等,好像每次见面的时候,塔莉娅都默认她是莉莎的姐姐来着,但莉莎明显是在奥古斯特前往博瑞迪姆以前就已经有了,也正因此当时的卢恩才会因为自己提起“已经死去的”莉莎时,表情才会那么的差异,所以……
安森立刻扭头看向卢恩,想要开口询问时,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夜空下妖异的紫色月光,微微闪烁。
表情愕然的安森愣住了片刻,苦笑着叹了口气。
在确定对方已经离开之后,他又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打开,里面装着一枚造型奇特,泛着青铜色光芒的金属定装弹。
这就是罗曼所谓的,“可以反败为胜”的底牌。
将装好子弹的审判官左轮对准天空,轻轻叩动扳机。
“砰————!!!!”
伴随着刺耳的长鸣,一束昼白色的火光在穹顶绽放,洒落的光斑在空中汇聚成了秩序之环的形状,美丽,而又无与伦比的醒目。
近千公尺之外,刚刚登陆的“真”菲勒斯爵士一脸惊愕的被火光深深吸引,颤抖的嘴角喃喃自语了几声:
“这…这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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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停火的条件
菲勒斯爵士整个人现在都是懵的,今晚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多到他已经快理解不过来的地步。
先是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在没打任何报告的前提下,突然宣布对红手湾的军事行动,导致整个圣战军乱作一团,还动用了慈悲之心飞艇和正处于测试阶段的陆地巡洋舰编队,把整个红手湾炸上天。
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紧接着红手湾方向传来大量魔法反应,骑士团遭遇亵渎法师级别的旧神派阻击,连瀚土紧急派出的一万人登陆军团也被困在滩头,动弹不得。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菲勒斯爵士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将麾下的圣战军团转移到战场西侧某个偏僻的小滩头,亲自率领先遣部队沿海岸建立登陆基地,陆陆续续将军团转移上岸。
这倒不是他对这场战争有多在意,只是单纯觉得靠一堆还处于试验阶段的武器,根本不可能打的赢三四万坚守阵地的陆军;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武器被敌人缴获那就太难看了。
结果才刚刚转移了不到一万人,又碰上了正在“降临”的使徒卢恩…毫无防备的圣战军仓促应战,死伤惨重。
好不容易坚持到混乱结束,来不及整顿的圣战军就被天空中突然出现的秩序之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对着飘散的火光指指点点。
“那…那是什么?”
一旁的传令官下意识开口道,虽然不清楚情况,但军人的本能还是告诉他,刚刚看到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焰火。
“教廷的指令,并且是最高指令。”菲勒斯爵士喃喃道:“通常会直接将它交给某个人,一旦接收到信号,就可以立刻接管任何现场的最高指挥权,任何人都不得违背。”
“通常只有在处理重大事件时,为了防止变故才做的两手准备,第二套方案;目的是为了防止局面超出掌控,或者向着对教会,秩序之环信仰绝对不利的方向发展时,及时止损的作用。”
说到这儿的菲勒斯爵士突然顿了下,压低了嗓音小声道:“当然这些全部都是虚的,实际情况不过是那些修道院出身的派系为了打压审判庭和裁决骑士团日益提升的地位想出来的损招,让他们能够有机会在内部会议里插上话……”
“唉?”
传令官一愣,呆呆的扭过头去:“您、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没什么!”
意识到自己差点儿说漏嘴的菲勒斯爵士脸色骤冷:“总而言之,这份命令不是给圣战军,而是教廷直接下达给某个人的,得到命令的人会立刻取得现场最高权柄,以秩序之环的命令要求所有为信仰而战之人服从。”
“哦,所以这份命令是给谁的?”
“我。”菲勒斯淡淡道:
“所以我要求诸位立刻向邦联军团阵地开拔,控制局势,执行我的命令!”
“那您的命令是……”
………………………………
“停战?”
新大陆军团阵地中央,从陆地巡洋舰上一跃而下的格拉德·曼弗雷德一挑眉毛,静静的看向刚刚从自己手中抢走了现场指挥权的菲勒斯:“我不会是听错了吧?”
“当然没有,而且您比任何人都明白。”
故作威严的菲勒斯强忍着嗓音里的颤抖,一脸严肃的看向自己发誓效忠的对象:“教廷之所以会给出指令,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及时止损,改变当前作战的方向;像您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会意识不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虽然是故意用了斥责的口吻,但菲勒斯其实是把自己的责任全都摘干净了——阻止您的不是我,是教廷,我只是因为事先得到命令被迫执行罢了,而且就连这件事您事先也是知道的。
修道院想要干涉裁决骑士团,骑士团当然也有自己的应对策略:格拉德直接让菲勒斯接管了这份命令,最大限度避免了出现意外时自己被干涉的可能性。
甚至就连握着这份“命令”的人也被格拉德控制了起来;双重保险之下,格拉德完全可以将某些碍事的人彻底排除在自己的计划之内。
只是没想到修道院居然准备了不止一份命令,而且还把它交给了别人…格拉德在心底叹了口气:
“好吧,那你打算你怎么做?就算我们愿意停停战,对面已经付出了这么大代价的自由邦联就会愿意吗?”
“他们可是刚刚损失了一座重要的殖民地,近万人丧生…这种时候宣布停战,只会让他们对战局产生误判,认为圣战军内部出现了问题,是反击的绝佳机会。”
“……这确实是个问题。”菲勒斯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虽然他并不赞同格拉德·曼弗雷德鲁莽突袭的命令,但事情进展到这种局面还想要平稳收场,难度确实太大了一点;你想打就打,想停就停,敌人凭什么要听你的?
更何况对面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红手湾城内至少有一个亵渎法师…他们可是圣战军,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教廷要怎么收场,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如果连这一点点最后的认同都舍弃掉,意味着这场圣战彻底失败,最少几十年内,教廷都不可能再组织第二场圣战了…这种结果就算停战,裁决骑士团的下场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悲惨。
但如果不停战,就等于公然违抗教廷的最高命令,对裁决骑士团形同谋反…武装势力本就不多的教廷绝对承受不了这种代价,所以作为最高负责人的大团长和接到命令的菲勒斯必须承担所有责任,下场也是一样的可想而知。
那…要怎么办?
怎么做,才能既可以在不违抗教廷的最高命令前提下,还能体面的将今晚的所有事情顺利收场,继续将圣战进行到底?
就在两人都陷入沉思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加入了二者的争论:
“大团长,瀚土军团长,莱昂·弗朗索瓦麾下掌旗官求见!”
瀚土军团的掌旗官?
面面相觑的两人同时愣了下,这种时候瀚土人跑来掺和什么?
虽然并没有和对方深度交流过,可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够明白瀚土人究竟有多不想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毕竟就算圣战大获全胜,一个南方国家能在极北的新世界得到什么利益?
所以除了圣战最开始的出头鸟,最先相应号召之外,瀚土人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半透明的位置上,无论是所有军团最后一个出发,宁可武装游行也不肯开一枪,教会全部都忍了——毕竟你要是要求的太多,对面可能会真的绷不住。
但就是这么一群人,在他们最应该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时候突然跳出来……
红手湾城内有至少两个亵渎法师,城外有不下三万新大陆军团,头顶还有一个状态未知,但应该是计划失败没能干掉的使徒…难道说弗朗索瓦家族信仰精神突然爆棚,准备为秩序之环献身?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他们是对“活着”这件事有多抗拒啊。
可无论再怎么不明白,对方已经主动找上来了,毕竟是六位军团长之一,还是圣战军眼下唯二的机动兵力,进攻红手湾时唯一相应的军团;于情于理,不见都是不可能的。
片刻之后,一名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是伤的瀚土骑士被两名士兵左右架着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还拿着根粗树枝,貌似是某人的临时拐杖。
“阁、阁下您这是……”
“没什么!小伤,只是小伤!”一瘸一拐的掌旗官摆摆手,动作幅度太大,险些把自己直接摔倒:“路上来的时候碰到了正在撤退的裁决骑士团,被他们当成逃兵打了一轮齐射;又在出城的时候遭到了新大陆军团散兵的伏击,还掉进了他们的设伏用的陷坑。”
“还好他们挖的太匆忙,坑里只有几个塞了铁矿石的沙袋,把脚稍微磕到了…但还请放心,秩序之环庇佑,没什么大碍。”
“啊…是啊,秩序之环保佑……”
眉头一直跳的菲勒斯微微颔首,露出了他一贯的工作笑容:“那请问阁下冒这么大风险跑过来,是有必须当面说清的事情吗?”
“那是自然!”掌旗官的表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在下奉勒诺副司令的命令,前来向圣战军统帅部,以及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汇报一件重要情报。”
“什么重要情报?”
“在我们进攻红手湾的过程中,遭遇了许多奇异事件——忽高忽低的气温,漫天飞舞的火焰,拔地而起的火柱,巨大的肉瘤和触手,还有死而复生的尸体……”
“这些种种迹象,都证明红手湾绝不像我们最开始看到的那样简单;我们的敌人,也不仅仅是对教廷有所怀疑的异端。”一把抢过旁边人手里的树枝,掌旗官踉踉跄跄的走近道:
“勒诺副司令严重怀疑,这是因为城内有旧神派的存在!”
“……?”
这下原本还想问什么的两人都无语了。
菲勒斯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仿佛在某种珍稀品种的傻子,而格拉德·曼弗雷德的脸色则有些玩味,隐隐勾起了某些让他心情很不好的联想。
而掌旗官却并不在乎他们究竟想些什么,继续按照来的时候罗曼一字一句教他的话说下去:“因此,虽然异端同样十分可恶,但和亵渎法师相比,显然还是旧神派的威胁要更大!”
“因此勒诺副司令提议,立刻联络对面的邦联军团停火,双方开始包围红手湾,优先解决旧神派;待到威胁解除,再考虑该如何处置这些叛乱的反贼!”
“当然,为了确保不会被对面打黑枪,也不妨先放他们一马;反正红手湾已经攻克,白鲸港估计也该快了,继续保持此前的停战承诺,他们肯定会对圣战军和教廷感恩戴德的!”
“这……”
一番话说完的菲勒斯直接懵了,他很想问问对方,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城内的旧神派和城外的新大陆军团…其实是一伙的?
“这绝对不行!”
没等他开口,身后的格拉德·曼弗雷德立刻冷冷道:“堂堂圣战军,竟然与自己的敌人握手言和,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何况就算我们愿意忍受屈辱,难道对面就不会以此要挟?开玩笑,旧神派和异端都是秩序之环的死敌,必须全部清除,哪怕要付出再大的代价!”
掌旗官拄着拐杖,一动不敢动的看着慷慨激昂的裁决骑士团大团长。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格拉德突然又话锋一转:“现在因为某些缘由,圣战军的最高指挥权并不在我的手中,而是菲勒斯爵士。”
“因此究竟要怎么做,您只要问他就可以了。”
菲勒斯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之前还不肯低头的上司;等到再回首,又是满脸期待的掌旗官。
沉默了数秒,隐约间有所明悟的他叹了口气:“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要新大陆军团接受停火和参与对红手湾的…围攻,需要什么条件?”
…………………………………………
“什么也不需要!”
被一众胸甲骑兵簇拥着的路易·贝尔纳沉声道,冷冷的打量着眼前的裁决骑士:“只要贵方能够履行之前谈判时的全部承诺,我们就答应参与这场围攻。”
“当然,如果贵方还愿意表达一下自己耳朵诚意,那就请在战后把军队撤出红手湾,让我们有时间收集阵亡同伴的遗体,以及城内因为贵方轰炸而损失的财物…这就够了。”
“没有问题。”
被派来交涉的裁决骑士礼貌的点点头,对于艾德兰大公国的继承人,教廷还是需要敬重的:“但停战的时间不能和之前一样,最多给贵方十五天…另外,如果白鲸港已经沦陷,我们也是不会交给贵方的。”
“那也用不着你们担心。”路易轻描淡写道:
“我们会自己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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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炮击之前
凌晨五点三十分,被滚滚黑烟笼罩的红手湾废墟依然沉浸在黑暗之中,妖异的紫色月光之下。
似乎只要那轮紫月没有隐去,夜晚就永远也不会结束。
烈焰之中,成群结队的新大陆军团士兵举着火把,开始沿着原路折返,从东侧包围火光下的红手湾废墟。
之所以行动的这么迅速,当然不是因为路易·贝尔纳的承诺,纯粹因为整个军团根本就没有走多远——夜晚,加上还要应对突变血肉和活过来的尸体袭击,又得提防圣战军的伏击和追逃,三万多人仅仅只是刚刚从阵地撤离而已。
而刚刚在红手湾西侧登陆的菲勒斯军团则立刻开始了同步行动,第一时间命令是裁决骑士团撤出了新大陆军团的阵地,在城镇外的旷野间扎营,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另一边率领瀚土军前锋的勒诺也非常“默契”的命令正在向城镇内进攻的军队撤退回到了港口;甚至为了表明自己不是主动撤退,还自愿承担了“掩护裁决骑士团,阻击旧神派”的任务,顺便把带来的武器随意丢弃,士兵们捡废墟里的武器残骸,假装也是经过一番激战的。
这种假到不能更假,当面开演的行为自然骗不过教廷和骑士团,但这种时候纠结这个毫无意义——大家都知道这仗打不下去了,你站出来揭穿是想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吗?
于是围绕着火光冲天的红手湾,急于撤退的自由邦联,心怀鬼胎的圣战军,努力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教廷和裁决骑士团打着“联合围攻,剿灭旧神派”的名义,展开了三方静坐,都没有要出手的打算和迹象。
……………………………………
“那我们该怎么办?”
故作随意瞥了眼头顶的紫色月光,脸色不太好看的芙莱娅目光扫向怀抱女孩儿的安森:“既然是打着围剿我们的名义,岂不等于一定要杀死我们才能结束这场战斗?”
“我尊敬的女王陛下,要真是这种结果,路易他又怎么可能会答应呢?”安森哭笑不得:
“这只是一个给教廷的台阶,让今晚的局面不要太难收场而已…真正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台阶?”
“教廷的终极目的,是击杀使徒卢恩,但这个目的已经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实现了,他们当然需要一个体面些的收场,来结束这场已经失败的战斗。”
安森只得故意含糊不清的解释道,毕竟很多事情涉及到奥古斯特与卢恩之间的牵扯,就算他想告诉精灵少女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虽然想要做的事情没成功,但总要做点什么来掩盖失败,让大家心底都更好接受一些。”
“原来如此…这就像当初鹰角城之战,路易明明已经输给了你,却还是固执的坚持留下来掩护我撤离,否则禁卫军团就真的…嗯,你那是什么表情?”
被勾起某些美好回忆的芙莱娅,被一脸震惊的某人打断了脑海中浮现出的美好画面,脸色顿时一冷:“怎么,你觉得我永远都不会提路易遭遇的失败是吗?”
“真正的骑士永远为誓言与理想而战,才不会在成功失败上面斤斤计较,这点和某些利欲熏心,功利到极致的家伙存在着本质的不同!”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安森随口陪笑道,这种时候除了说“对对对”之外,好像也没有更合适的了。
不过虽然会偶尔耍耍小脾气,但毕竟是加冕过女王的存在,短暂思索过后的精灵少女还是很快就有所感悟:“既然借口是‘讨伐旧神派’,我们这边多少也要装模作样一番,好好配合外面的那些人才行,对吧?”
“您说的真是太对了!”
重重的点了点头,安森嘴角微微上扬:“无论真假,我们都得让裁决骑士团和圣战军在今晚大获全胜,大家才方便收场。”
“少废话,要怎么做?”
“很简单,我已经通过…某些人和路易·贝尔纳,还有另外一支圣战军的军团长取得了联络,约定好对红手湾城区进行两轮炮击。”
“您只需要在城内制造几场声势浩大的爆炸,然后迅速隐匿气息,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当然,我也会力所能及帮些忙的。”
安森拍了拍怀中莉莎的小脑袋,表示自己说的话绝对可信,完全不用怀疑。
精灵少女微微眯起了眼睛,表情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这倒不是她对这番话有什么怀疑的地方,而是安森口中的“某些人”令她有了非常不好的联想。
嗯,简单来说就是想起了某个让她极其厌恶,自称是“家”的某人。
“如何,呃…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面无表情的芙莱娅断然否决:“倒是你和莉莎…凭我现在的状态如何要在全城制造爆炸,可没办法百分百保证你们的安全。”
“啊…这一点还请不用担心,我有我自己的办法,您只要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就好。”
轻描淡写的摆摆手,安森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啊!还有一件事……”
“明白。”精灵少女头也不回的转过身:
“等到这场红手湾之战结束,除非真正万不得已,否则我不可以再次路面了,是吧?”
被弄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的安森,只能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既然把目标锁定在了芙莱娅的身上,如果事后精灵少女还再次大摇大摆的出现,脸上挂不住的教廷肯定会不遗余力的追杀,届时除非再来一次红手湾大战,否则任谁也不可能阻止教会挽回颜面的决心。
当然如果从好的方面去看,这也是芙莱娅隐匿身份的绝佳机会——只要在教廷官方档案上被列入“已死亡”,那么至少明面上裁决骑士团和审判庭都不会派人追杀了,更不会继续向整个秩序世界发布通缉令,让精灵少女只能隐姓埋名的躲在不为人知的世界边缘。
各种意义上的一举两得,别人赢的同时自己这边也赢了,从此没有输家。
“等等。”
正当安森将要马上很快开始洋洋得意的时候,精灵少女突然顿住了脚步,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这件事…应该只是凑巧,并不在你的计划之中,是吗?”
空气,此刻安静了数秒。
带着最自然的表情,怀抱女孩儿的安森从容转身,无比真诚的凝视着芙莱娅陛下的后颈:
“……那是自然。”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提前猜到?”
……………………………………
“意料之外?没想到?那才是真的有鬼了呢!”
看着神色紧张,躺在担架上被骑士团的人送回来的掌旗官,勒诺冷哼了一下:“你也不是第一次和那个家伙打交道了,除了极为罕见的情况,这个世界上存在会让他意外,震惊到束手无策的事情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这次的情况毕竟太特殊了些……”
努力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掌旗官叹了口气:“毕竟谁也没想到那位大人居然现在还在城内,而且依旧安然无恙的和…旧神派在一起……”
“倒也是,他大概也有自己的考量,很可能这就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成功促成教廷突然改变主意,逆转了对新世界方阵的关键因素。”
陷入深思的勒诺喃喃自语着,突然轻哼了声,像是不屑又像是嘲讽的小声道:“不过说实话,就算这家伙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旧神派,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让人感到惊讶的事……”
“嗯?”
“没什么,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炮击方案准备好了没有?”勒诺生硬的转换了话题:“谈妥的时间是七点整,红手湾天亮之前集火炮击,我们手头没有火炮,只能麻烦莱昂他们…时间上不会有误吧?”
“还请您尽管放心,派去的三名传令兵身上都带着怀表,时间也是已经提前对好了的。”掌旗官应声答道:
“时间一到,舰炮就会对准城区进行覆盖射击。”
“炮击坐标呢,不会差的太离…我是说,应该可以确保对城内的旧神派进行有效杀伤吧?”
“绝无意外!所有坐标都是按照教廷的飞艇坠落前标出的位置准备的,舰炮连动都没动一下——有问题,那也只能是统帅部给的坐标有问题。”
“非常好,这样事后出现意外,也有推脱的余地。”
勒诺满意的微微颔首,忍不住扭头看了掌旗官一眼:“话说…你怎么回来的时候又受这么重的伤,战斗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战斗是结束了,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掌旗官叹了口气:
“我回来的时候是裁决骑士团护送的,但他们只肯护送到靠近城门的位置,结果被邦联军团的前哨部队发现了;因为从他们那里回来时弄了一件他们的外套,被当成送情报的叛徒——只能说,还好他们并不热衷把叛徒当场击毙。”
勒诺:“……”
……………………………………
“没错,教廷是不热衷枪毙叛徒,他们更热衷于利用和折磨,把罪犯和活人列入某项非公开实验的志愿者名单。”
新大陆军团阵地的坑道里,罗曼轻描淡写道:“通常在你被关进教廷的监牢时,负责审讯的法官都会判决两百年到四百年不等的刑期;你可以申请死刑,但那需要漫长的手续,每个手续都需要排队;普通犯人往往才刚弄清每个手续之间的关系,大概就已经自然老死了。”
“你也可以试图逃狱,但除非你能力真的很强能够逃掉或者被当场击毙,否则都会被增加更多的刑期,往往是三十年到一百年不等。”
“最后,你可以尝试减少自己的刑期,类型多种多样,但大致分两种:每天都有的日常工作,可以减少你两天的刑期,亦或者是教廷某些部门的试验…只要活下来,就能减少一年。”
“当然偶尔还有某些危险性特别大的,例如新型药品,为了招揽实验者他们也会提出更高的减免额度,又是往往高达十几年,几十年,但可遇不可求,并且死亡率也十分惊人。”
“知道的这么详细,这些一定也是您的亲身经历吧?”一旁的法比安忍不住冷笑:
“哦,我差点儿忘了,您是路德维希少将的副官,所以肯定不是您,而是您有个朋友曾经被关进教廷的监牢,最后还活着出来了?”
面对法比安的嘲讽,罗曼的表情却显得一本正经:“没错。”
“而且他还是迄今为止,教廷历史上第一个从监狱里活着出来,甚至靠着在监狱里时的经历,又被教廷录取,加入修道院的罪犯。
“你不是很想知道那枚信号弹,还有之前我送给你们的金属定装弹是从哪来的吗,这就是答案。”
法比安瞳孔微微骤缩。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克洛维教区,新世界,瀚土,伊瑟尔…就连教廷,也已经被你们渗透了?”军团副司令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怪不得…怪不得你们总是能抢在所有人前面得到准确情报,信心十足的拉拢各方势力为你们针对教廷的计划行动…实在是了不起。”
“你错了,我们并没能渗透教廷;我们想过,但失败了。”
罗曼摇摇头:“我们也没有拉拢过任何势力为我们的目的服务,只不过当他们愿意与教廷对抗时,真理会一定伸出援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失败了?可你刚刚不是说……”
“你以为,他是靠什么在活着离开监狱之后,加入了教廷修道院?”罗曼反问道:
“艾德兰港,被血洗的克雷西家族,覆灭的无信骑士团——那是最后一个还敢继续暗中支持真理会,为我们提供物质保障和人脉资源的家族和势力。”
“自那之后,真理会才是你现在看到的模样;而现在的我们,只是那个叛徒为了实现他的野心,随意利用的棋子。”
罗曼淡淡道,话音落下的同时,身后响起直冲云霄的雷鸣。
对红手湾的炮击,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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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没有胜利感的胜利
黎明,红手湾。
滚滚浓烟覆盖着整个城市,将残存的灰烬洒向微微亮的天空,漫天的云在披上金色斗篷同时,也多了一道不详的阴影。
轻轻伸手接住了飞落的灰烬,站在废墟中的卢恩回首望向身后的大海,火红色的波涛卷起乳白的浪花,冲刷着融化了坚冰的海滩,汹涌的姿态是那样势不可挡。
“看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端详着手中的灰烬,卢恩的表情流露着淡淡的惆怅,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和挚友告别,并且内心十分清楚,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不,这仅仅才是刚开始。”
莉莎…应该说占据了莉莎身体的塔莉娅小心翼翼的避开周围的余烬,走到了卢恩身后:“秩序之环的伪神信徒们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他们的力量仍占据着优势,一次的失败还不足以让结果变成定局。”
“试图使用武力强制的一方失败了,缓和徐图的势力就会悄然崛起;他们虽然针锋相对,但区别也仅仅是手段层面,本质和目的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我们利用他们之间的不和,达成我们自己的目的;在群氓眼中,数量众多的他们才是实力更强的那个,我们…永远只是被动等待,任由他们狩猎的目标罢了。”
“你似乎变得比之前更爱说话了。”卢恩淡淡道:
“过去的你,似乎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闻言的塔莉娅背着双手,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双眼弯成浅浅的月牙:“被自己未婚夫的优点所感染,有什么不对?”
“你现在的反应,就像是被‘计划法则’侵蚀了一样。”
“啊呀…岂不是说我有可能因此在身为血法师的前提下,走上咒魔法的道路?血魔法与咒魔法的使徒之血汇聚…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会非比寻常吧?”
卢恩没有说话,将那片灰烬攥在掌心,感受着上面逐渐丧失的温度。
不再说笑的塔莉娅上前半步,毕恭毕敬的微微屈膝行礼:
“父亲。”
“我亲爱的塔莉娅,你选择了一条注定艰难的道路。”卢恩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人群:“过多参与世俗,会增加你身上过去的残留;待到成为使徒的那一刻,它们都会变成你的约束。”
“但这也未必是件坏事;成长的过程越是艰难,就越有触发进化的可能;思想的演变,认知的扭转…仅仅只是知道何为正确,是不够的,必须彻底的领悟,太过顺利,反而会称为一件坏事。”
“过多的约束?”塔莉娅突然眼前一亮:
“这和奥古斯特最终输给您…是否有所关联?”
“或许吧。”
卢恩并没有给出绝对的回答:“但最初的使徒们,并不存在所谓的‘约束’这种东西,也并不会因此而出现任何问题。”
“但自从那天起,所有不曾留下约束的使徒们,全部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异常,开始无法确认自身的存在,开始因为进化的突变产生迷茫…如同被断绝源头,却还未抵近大海的河流,丧失了存在的根基。”
“认真回想下,或许奥古斯特早就意识到了这天的到来——失去了真神们的信徒,在一片黑暗中建造了指引方向的灯塔;却成为了自己的坟墓,一座证证明进化终有极限,永远不会有谁成功再次成功的坟墓。”
那天…塔莉娅的表情微微凝重。
曾经到现在,她已经听父亲说过无数次关于“那天”的事情,博瑞迪姆,伟大的圣城使徒们抛弃,曾经为了开拓全新道路的真神信徒们纷纷离去;或是重建过去的殖民地,或是在崭新的土地上建立家族,属于“血脉”的时代由此开始……
在那个时代,如今的“旧大陆”还是片崭新的沃土,某个之后自诩为“人”的种族不过刚刚掌握金属的价值,失去了故乡的进化者们成为了引领他们的明灯,以另一种形式迎来了新的繁荣。
那天,所有人都认为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待到各个真神信徒们重建文明,积攒足够多的资源和全新的知识,就能再度开启博瑞迪姆尘封的大门,在跌倒的角落爬起,继续前行。
那天,众人将这一宏远称之为……
大计划。
“为什么?”少女忍不住开口道:“是什么,让您会认为奥古斯特知道这件事?”
轻微的动静在周围响起,隐约间有凌乱的脚步声在向他们靠近。
“绝望。”
卢恩平静的回复道,眼神依然在打量着掌心的灰烬,那小小的温度早已散去,最后的残渣中也只剩下些许气息的残留,微弱到足以令人以为是错觉。
“印象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奥古斯特绝望的表情…他站在资料室里,站在堆砌成山的羊皮纸中间,用我再也没有听到过的口吻说……”
“恭喜,卢恩,你是对的。”
“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的交流,再次见到他时…就是我下定决心,彻底毁掉他的时候。”
“我们的理念不同,但方向却是相似的;按照三大魔法的基本进化原则,相似方向的使徒,只能有一个拥有继续进化的机会;所以我必须击败他,或者死在他的手上。”
“大概…他在那时,就已经对自己继续进化下去这件事不抱任何指望,所以选择了成全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是对的。”
“为了所谓的‘血脉,奥古斯特倾尽了所有;树精,吸血鬼,食人魔…他亲手制定了对这些种族的灭绝计划,将他们的血脉以‘突变’的形式融入到人类之中,耐心等候最终的成果。”
“但他失败了…即便拥有突变的力量,人类作为被这个世界所允许的种族,依然不能摆脱对世界的依赖,甚至主动创造了‘秩序之环’这种伪神去臣服;千年的期许,换来的是更大的绝望。”
卢恩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但现在,破灭的希望,或许又有了重燃的机遇。”
他转过身,将握着灰烬的右手轻轻放在迷茫而又迫切的女孩儿头顶,祖母绿色的眸子突然开始微微颤动,清醒的明睿被另一种纯粹所取代。
“你、你是……”
莉莎努力回忆着对眼前人的印象,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一回头,发现自己居然都不在城外的军团营地:“这是哪儿,安森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也不知道。”卢恩嘴角上扬,露出了温文尔雅的微笑:“不过那边好像有人正在过来,不妨去问问他们。”
“有人?”
女孩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立刻看到了几个正在打扫战场的卫兵连战士,面色一喜的她立刻扭头道谢:“谢谢啊,你叫什……唉?”
看着身后空空如也的废墟,本就困惑的女孩儿脑袋重重的歪向一侧,表情好像是产生了幻觉。
…………………………………………
浓烈的烟雾随着升起的太阳渐渐散去,露出了一片狼藉的废墟,在金灿灿的晨曦中无声诉说着黑夜里的故事。
没有与强敌的正面厮杀,没有惨烈到无以复加的肉搏…待到炮击结束,太阳升起的时刻,十几名裁决骑士纷纷走进城镇,把秩序之环的旗帜插在貌似城门的焦土上,宣布战斗已经结束,神的圣战军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于是圣战军和裁决骑士团十分默契的陆续组织撤退,把打扫战场的机会完全让给了圣战军一方。
当然,说是打扫战场,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好打扫的…整个城镇已经被轮番炮击,爆炸折腾的连渣都不剩;别说财物,想要从遍地焦土中搜寻尸体的难度都很大。
至于武器装备更是不用多想,毕竟作为主力的圣战军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怎么参战过,而无论慈悲之心的残骸亦或者被毁的陆地巡洋舰,更是在撤退时就已经被裁决骑士团清理干净,根本不可能留给自由邦联。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留了也没用,邦联虽然能弄到煤炭,但绝对找不到一个可以修理这种装备的工厂,更别说技术工人了。
即便如此法比安还是不肯放弃,动员整个掷弹兵团到处打扫战场,看有没有被对方不小心遗漏的;哪怕只是破损的残骸也不能放弃,全部都要捡回来。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晚上,但裁决骑士团的装备给曾经认为“武器不是一个军队的关键,人才是关键”的法比安形成了降维打击;闭上眼睛,就全都是士兵们在蒸汽连射步枪的火力下成片成片倒地的身影。
那才是未来,那才是真正能够操控战局,决定一场战役胜负的关键;法比安像是把握到时代的脉搏,整个人完全不可自拔陷入到了对武器的狂热与陶醉中。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忙到累瘫的掷弹兵团不负众望的任务失败了;但或许是为了避免被大失所望的副司令追责,一群困到要死的掷弹兵们总算找到了点儿能交差的东西……
呃,或者说…人?
…………………………………
“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是一名裁决骑士?”
法比安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
虽然蓬头垢面,浑身上下都是烧焦和血浆凝固的痕迹,破破烂烂的衣服看上去和某些逃兵相差无几;但作为克洛维城前近卫军最有前途的中层军官,凭借对体态,声线和下意识动作细致入微的观察,他还是迅速确定了不少有用的情报,以至于忍不住心惊肉跳一番。
想方设法把她送来的部下们或许只是想让自己息怒,却误打误撞把一个货真价实的裁决骑士送到了风暴军团的营地——最重要的,对面的圣战军好像还没发现!
一天…不!哪怕只是几个小时,只要能从她的嘴里多少套出点情报,会有多大的价值,简直不可想象!
于是连通知安森都来不及,赌上毕生所学和个人尊严,法比安立刻开始了对她的审讯。
“伊丽莎白·莱蒙。”
相较于表面平静,内心早已亢奋到极致的某人,少女的反应却是真正的平淡如水:“效力于裁决骑士团后勤部门,职务是随从官。”
“……随从官?”
“一个比较古老的官阶,带有比较强的人身依附性质。”伊丽莎白淡淡道:“用你们可以理解的名词,大概和书记官类似吧。”
“……原来如此。”法比安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那么随从官伊丽莎白小姐,您是如何误打误撞与我们的士兵相遇,却没有和裁决骑士团一起撤退呢?”
“因为我的职务是随从官,工作性质要求我必须忠于菲勒斯爵士,对他的一切事情绝对保密,一切命令坚决服从。”伊丽莎白下意识抬了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
“所以我不能回去。”
她现在还是很紧张,说明如果一旦被裁决骑士团发现没有死,很可能有生命危险…法比安微微颔首:
“那么伊丽莎白小姐,那您知不知道菲勒斯爵士现在在哪儿?”
“死了。”伊丽莎白面无表情:“死在了安森·巴赫的手上。”
嗯?死了,那派人来和我们联络交涉的菲勒斯爵士又是谁?
用力吞咽了下喉咙,法比安强忍着震惊:“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死去的菲勒斯爵士给您的命令是…必须活下去?”
这次伊丽莎白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后,一声不吭的点了点头。
很好,说明我的猜测不完全对,但部分是正确的…法比安内心越来越激动,却又要强忍着不发作:
“尊敬的伊丽莎白小姐,既然如此,鄙人和自由邦联可以保证您的人身安全和一定的自由;但这种安全不是没有代价的,需要您透露些有价值的情报来交换,比如说……”
“我可以告诉你们裁决骑士团和统帅部接下来的行动计划,至少是已经明确写下来的计划。”伊丽莎白甚至懒得再抬头看他一眼:
“另外还有慈悲之心号上面差分机的设计图纸,部分裁决骑士团新型武器的设计图纸…这些足够吗?”
法比安:“……”
明明最想要的东西和赌上尊严也要完成的工作同时都成功了,为什么自己一丁点儿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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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十三人合议
就在法比安苦恼于自己白激动浪费精力的时候,已经把“伊丽莎白·莱蒙”列入失踪与死亡名单,不知道底牌马上要被掀干净的圣战军统帅部,还在就战后怎么处理善后事宜,以及接下来针对自由邦联的作战爆发了新一轮的争吵。
量变引起质变,这句准则对现在的圣战军同样适用,但绝对不是向好的方向。
虽然裁决骑士团自己放狠话,表示“红手湾大捷”绝对是此次圣战至关重要的决定性一役,但实际情况大家自己都清楚——城内的旧神派是自己离开的,和损兵折将的骑士团没有半点关系。
原本准备赌上半个骑士团,整个圣战军和使徒卢恩“一命换一命”的格拉德·曼弗雷德,万万没想到居然在最不可能出错的环节爆出了问题:慈悲之心被击坠,底牌菲勒斯死亡,之后更是一系列滑坡,不得不用放过自由邦联和芙莱娅为条件,换取了体面收场。
甚至就连这也是看在瀚土圣战军的面子上,由莱昂和勒诺两个中间人负责调停交涉才实现的…很好,现在大家都知道瀚土圣战军也是货真价实的内鬼了。
连瀚土都已经“不再可靠”,另一边已经被公认为“老好人”的路德维希·弗朗茨更不用说,信得过才有鬼…亚瑟·赫瑞德更是已经被认定被对面收买策反,背后是以罗兰,贝尔纳两大家族为首的帝国北方豪门,费尔南多·赫瑞德统帅的帝国常备军,更不可能为了教廷的圣战打注定损失惨重的攻坚战……
所以现在圣战军统帅部还能信得过的,只有菲勒斯爵士发动各地信徒组织的三万人,已经基本残废的艾德·勒文特军团,总兵力不过四万人出头,战斗力也十分可疑。
貌似实力雄厚,对自由邦联可以说绝对碾压的圣战军,在抛出这些“形迹可疑,有墙头草倾向”的盟友后,真实兵力已经与自己的敌人相差无几;唯一的优势不过装备更精良,同时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而已。
但现在自由邦联沿海殖民地基本已经丢了个干净,接下来他们只能撤往长湖镇和灰雪镇这些内陆殖民地,战舰又不可能上岸…于是这最后的优势也等于没有。
指望四万人打垮自由邦联,这显然不现实;作为圣战军名义上的总指挥,菲勒斯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团结他眼中给这些“不可靠”的盟友们,确保他们至少还愿意装装样子,不至于真到了战场上一枪不放充当背景板。
而想要获得多少,就必须先付出多少…既然要求别人不反抗自己的命令,最起码也要有一个足够诚恳的态度。
菲勒斯给出的筹码很简单——承认错误,外加罢免自己的上司,格拉德·曼弗雷德。
……………………
“……鉴于在红手湾战役中,格拉德·曼弗雷德未能执行原定计划,擅作主张,抗拒各军团的合理建议,鲁莽行事;虽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但付出了极其惨重的损失,在圣战军内部引起较大混乱与争议,因此统帅部决定免除其职务,改由菲勒斯爵士担任军团总指挥……”
灯火昏暗的营帐内,一个略带不安的青涩声音在所有人耳畔回荡;参与会议的众人表情玩味:或是打量着面无表情的菲勒斯,或是与身旁的“同事”窃窃私语,或是面带冷笑……
嗯,反正谁的注意力也都不在会议上面。
本来嘛…统帅部,或者说教廷准备说些什么大家都是清楚的;自由邦联依然存在,卢恩家族的势力依然在新世界盘根错节,圣战就不可能轻易结束,能开出的价码当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作为各方势力的领军者或代表,大家当然也明白教廷的想法,原本因为教廷的强势,不得不屈从而已;但现在情势逆转,变成了教廷需要圣战军的支持,自然不会再轻易表态,甚至连装装样子都懒得装了。
对于这个结果,菲勒斯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但作为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副官,当众从团长手中夺权的行为虽然是教廷命令,但在同伴眼中已经基本等同于叛徒。
这意味着和格拉德相比,菲勒斯更需要来自圣战军的支持。
“…情况大致就是如此,但我本人并非一名优秀的军事家,更没有任何的实战经验。”抬手拦住了还在汇报的书记官,菲勒斯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在座众人:
“因此接下来的战斗,会在这方面更加仰仗诸位;简而言之,就是恢复统帅部来之前的军团长合议制度。”
“当然,并不是说让大自行决定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而是在大的方向下,确认部署和配置等等细节方面的问题。”菲勒斯深深吸了一口气:
“后勤物资方面,只要是商量好的数字,统帅部绝不回绝;各军团的战功,由各军团长自行汇报,统帅部不会进行监管;战后的奖赏,也由合议决定,这…就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面色凝重的他缓缓起身,带着深切的目光微微颔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各军团首领们。
“我有一个小问题。”
莱昂突然开口道,直接挡住了还想阻拦他的勒诺:“既然是合议制度,那请问哪些人有与会的资格?总不能像之前那样,统帅部希望谁就是谁吧?”
“没错!莱昂殿下希望确认会议人选的范围,也仅此而已,还请不要对殿下的话产生任何误解!”勒诺赶紧补充一句。
“当然不会。”
菲勒斯微微一笑,非但没有不高兴甚至还很感激,毕竟要没有莱昂站出来弄得全场沉默,自己最后说不定真得妥协:
“既然目的是为了更好的将圣战进行到底,为此而借助诸位的力量,那当然要最大限度的尊重大家的想法,因此人选安排方面,我现在有一个比较初步的建议。”
“首先,圣战军六个军团的军团长必须列席;即便因为某些缘由无法出面,空出的席位也应当由相应的军团派人参加。”微微一顿,举起右手的菲勒斯竖起了食指和无名指:
“而后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圣战军内部除了参战人员,也涉及到各方之间的协调;因此我提议各军团代表应再提议一名人选参加。”
“这样一来,会议就有了十二人组成,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同时作为本军团的军团长和总指挥,我愿意放弃我的推举权,但作为交换,裁决骑士团大团长格拉德·曼弗雷德,他必须出席。”
“可以!”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营帐内响起,说话的亚瑟军团代表:“也就是说加上您本人,这个所谓的合议制度还是十二个人是吗?”
“除了我,就是十一人。”菲勒斯微微颔首,轻笑道:“我认为这是个非常合理的人数;既能照顾到大家的意见,又不至于形成无法做出决定的局面。”
说话的同时,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一个算盘正在劈啪作响。
菲勒斯的主意很简单:首先自己和大团长同阵营的,有他在至少可以给裁决骑士团一个交代,也能枪口共同对外;但其它军团并不是这样。
首先就是亚瑟·赫瑞德背后分别是三股势力,他自己出身的赫瑞德皇室,罗兰与贝尔纳为代表的北方豪门;一个名额还好,两个怎么分都不合适;
费尔南多军团也是相同情况,本人是皇帝的忠犬,但不等于其他将领也这么想;以前地位有别受压制,现在都是合议制度十一人之一,凭什么还要继续言听计从?
艾德·勒文特军团更是一盘散沙,两个名额自然是继续分化他们的手段;路德维希·弗朗茨和威廉·塞西尔,莱昂·弗朗索瓦和勒诺·艾曼努尔,两家都是中央派和地方派势力的首脑,多出的话语权肯定会令他们彼此爆发出原本就存在着的矛盾。
换句话说看似是一对十一,实际结果却是二对九个一,自己有充分的余地在他们当中分化瓦解,利益拉拢,或迎头痛击,从容调度。
貌似是尊重对方的退让,实际上是在稀释几个军团长的话语权,让自己真正有和他们交涉谈判,指挥军团作战的可能;而且说起来冠冕堂皇,根本不怕他们不同……
“我不同意!”
依然是不顾勒诺的劝阻,莱昂突然站起身,对着菲勒斯冷冷道:“这样的名额分配看起来很公平,但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所有人都照顾的到!”
“……我不明白。”
菲勒斯的嘴角抽搐了下,但还是不得不克制着保持微笑:“那么是谁的利益,没有被照顾到呢?”
“当然是您麾下的圣战军们了!”莱昂毫不犹豫道:“就因为您大度谦虚的退让,导致他们没有了自己在合议制度中的代表,只能对我们共同做出的决定言听计从。”
“这是什么道理?大家都是为秩序之环而战,不惜横跨汹涌海来到陌生土地的圣战士,凭什么就他们不能发声,只能被代表,被牺牲?!”
慷慨激昂的话语振聋发聩,掷地有声,以至于菲勒斯整个人呆若木鸡,完全僵在了原地。
但这并不是因为被对方的话所感染而羞愧,纯粹出于一种完全想不通的莫名其妙——莱昂·弗朗索瓦,他在想什么?
大家都在说蛋糕怎么划,权力怎么分配的时候,你突然跳出来喊口号,除了跑题之外,只会显得您并不是十分的聪明好不好?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旁没能拦住的勒诺已经把头低了下去,死死地捂着脸,仿佛是羞耻心爆炸,恨不得直接从这里逃出去。
但这仅仅是表象,因为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好像也用过类似的套路……
“我知道,大家可能觉得我这番话不过是唱唱高调,摆摆姿态而已,瀚土圣战军从头到尾,也仅仅参加过红手湾一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向已经身经百战的诸位高谈阔论,说什么牺牲之类的话题?”
小莱昂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攥起了拳头:“但也请大家好好想想,这场圣战的参与者,难道就只有我们吗?”
“不是的!真正推动了这场圣战的人,是数以万计的圣战士,是整个秩序世界,是所有相信着秩序之环,乃是世间唯一真理的万千信众们!”
“是他们的努力,才让我们有资格将军靴踏在这片冰雪覆盖的土地上,向不信神的旧神派,倡导异端的伪信徒们浴血厮杀;如果我们连给他们一个交代,一个答复的想法都没有,难道不会令他们感到寒心?!”
“他们会想,啊,是啊,所谓的圣战不过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是贵族们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莱昂大胜道:“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决定圣战军命运的会议上,我们连选派一两名代表的资格都没有!”
全场鸦雀无声,菲勒斯更是彻底呆若木鸡。
死死趴在桌上捂着脸的勒诺,则是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显然,莱昂已经看穿了对面裁决骑士团的伎俩,所以他干脆顺着对方的想法再增添更多的人;但这次要被推举出来的却并非某些势力的代表,而是最纯粹的圣战士们。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和菲勒斯的合议制度一样,架空菲勒斯对自己麾下圣战军的控制权,并且因为有了能够和圣战军底层沟通的传声筒,对方在会议内部捣乱的难度也大大增加了。
于是菲勒斯不能过分拆分各个领军者的权力,打击他们的威信,因为那会让他自己的军团也失控;相反,他还得站在领军者们这一边,联合压制底层,以确保这套制度还能正常运转下去。
非常的干脆,非常的眼熟…这就是安森·巴赫在“创建”瀚土王国时,对艾曼努尔,弗朗索瓦乃至一众瀚土豪门用的套路——你们都想排挤我,你们都想联合,那我就让你们联合,然后更需要我了。
“因此这不应当是十一人,而是十三人的合议!”莱昂大声道:
“自今日起,圣战军一切决断,都应当由此十三人决定。”
“旁人…不得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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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不得不讲道理
长湖镇以东,前往灰雪镇的路上。
在与圣战军敲定了停战时限之后,路易没有做一分钟的耽搁,率领圣战军,至高议会,以及受灾难民们向西撤离;仅仅只在长湖镇短暂了停留了两天,又再次开拔,并且连带着当地部分愿意离开的殖民者一同转进。
这并不是因为长湖镇无险可守,恰恰相反,作为遏制克洛维在新世界拓展的桥头堡,长湖镇是帝国殖民地中唯二拥有完整城防建设的,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军火库——虽然早就被安森搬走了——外加一座相当隐秘的金矿。
缺点则是距离海岸线较远又没有优良港湾,航运需要依靠河流;但在圣战军大举入侵的当下,这种缺点甚至可以被看成是优点,毕竟只要战舰不能上岸,明显降低了新大陆军团的压力。
问题在于白鲸港已经沦陷,这意味着如果要坚守长湖镇就要做好被两面围攻,随时被切断后路的准备;因此哪怕条件上逊色不少,灰雪镇也是新大陆军团目前最好的选择。
这样的决定当然不可能让自由邦联上下满意,尤其是那些并未经历过红手湾大战的殖民地民兵们,仍然自信的认为没必要遵守和敌人的约定,完全可以将长湖镇作为基地和跳板,速攻夺回白鲸港。
他们的声音并不算小,尤其因为长湖镇实力保存完整,在邦联内部的话语权明显高涨;再加上背井离乡,大规模迁徙对剩余殖民地造成的物资压力,不少人其实都有类似的想法。
在小规模的骚动和抗议之后,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他们的气焰迅速膨胀了起来,开始大规模发动其他殖民地的军队和势力,集体宣布拒绝向灰雪镇撤退,要求朝白鲸港进军。
换成以前,出于维系团结稳定的考虑,路易多半会同意他们的提议,然后想方设法的排除万难,组织一场对白鲸港的围攻战,不惜赔上自己的名誉。
但现在的路易·贝尔纳,已经不再是曾经隐居扬帆城小教堂的骑士,也不是雷鸣堡围攻阵地时,对战争充满了向往和期待,被兄长无微不至呵护的弟弟。
在没有和安森商量的情况下,他先表示愿意考虑抗议者的提案,同时在对方松懈时立刻调集扬帆城军团包围了抗议者,数千手无寸铁的平民,士兵和议员庄园主们,被全副武装的胸甲骑兵们用黑洞洞的枪口顶着脑袋。
“我不会和你们再多做任何的解释,因为一切的原因我早已详细的告诉军团,邦联和议会的每一个人;你们所有人,都用最大的声音告诉我你们明白了我搜的意思!”
“没错,你们可以抗议,可以不满!但这种抗议和不满是有限度的,决不能成为你们拒绝服从命令的理由!”
“军人,战士,你们的职责是服从!议会的议员们,你们信誓旦旦的承诺过将军队全权交给我负责;承诺,职责,就是必须履行!”
“而现在你们越过了不可逾越的边界,触犯了条例,而抗命不从的代价…是就地枪决!”
“当然,你们大多数是可以松口气的,因为我不会把你们所有人打死;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仅仅是被挑起了情绪,加上出于朋友,同伴之间的情谊不得不加入…但这同样不是借口!”
“因此我的决定如下:对于牵头者,一律就地枪决,以逃兵罪论处!其余人等,不对你们进行任何惩罚;但你们自己和你们家人,不得加入守信者同盟,不得加入任何一个殖民地议会或农庄,更不准参加接下来夺回白鲸港的战斗——我的军团,不要一群随时会抗命的逃兵!”
“而且我要你们记住,那些被枪决的人,是因为你们而死的——你们的冲动,自以为是,鲁莽而不理智的行为,害死了他们!”
那天,新大陆军团集中枪决了一百四十七人,而且是一个一个,因为路易坚持要看着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逐个做出出行决定。
行刑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等到刽子手把打爆最后一个死刑犯的脑袋时,原本还会激动,痛苦的军团士兵们已经麻木了,彻底麻木了…第二天开拔之后,再无一人反对路易·贝尔纳的命令。
从长湖镇到灰雪镇,十几天的路程,新大陆军团只用了不到两周。
刚刚进入冰龙峡湾,距离白鲸港不到十公里的地方,就遇到了参谋长派来的接应部队——第三步兵团长诺顿·克罗赛尔,就站在军团的必经之路等等候。
这让一路撤退下来的新大陆军团相当震惊,难道还没等他们动手,驻扎在灰雪镇的风暴军团就已经开始组织反攻了?
………………………………………………
“那怎么可能!”
面对路易·贝尔纳的困惑,哑然失笑的诺顿·克罗赛尔一边组织士兵们为军团和难民安排临时驻地,一边回答他的疑问:“风暴军团只有将近一万人,刚刚经历一场长途急行军作战疲惫不堪,还缺少了最精锐的掷弹兵团,拿什么夺回白鲸港?”
“那你们……”
“我们和路德维希少将达成了一向协议。”诺顿开口解释道,从一旁的传令兵手中拿过了冰龙峡湾地图挂在墙上,“啪!”用力一拍,摁住了白鲸港的位置:
“风暴军团不会轻举妄动,但路德维希少将必须将城镇外大小农庄…尤其是至高议会,射击军营地,以及钢铁厂留给我们;司令部,城镇,城镇外临近的农庄,港口以及港口周围的工厂,归他们。”
“因此理论上来说,路德维希少将拿下的仅仅是白鲸港最核心的那片区域,整个外围仍然在风暴军团和本地守信者同盟的控制下;甚至就连城内也还有同盟的成员——放在地图上看,白鲸港城区完全被我们所控制的据点所包围。”
说着,诺顿又略带歉意的抬头望向安森:“以上这些全部都是在没有向您请示的前提下,全体军官做出的集体决定——因为参谋长卡尔·贝恩中校说,这些也是您事先就做好的安排。”
“他说的没错。”安森轻笑着点了点头:“你们的决定是正确的,控制住这些据点,我们就有夺回白鲸港的重要支撑,以及应对敌人进攻时的回旋余地。”
“余地…所以我们现在真的可以立刻动员,夺回白鲸是么?!”
失声喊道的路易猛地回头,瞪圆的眼睛里写满了诧异。
“嗯,理论上是这样的。”安森略微思考了片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和准备充分程度,如果不打招呼立刻组织一场偷袭的话,有至少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夺回白鲸港,把路德维希少将赶下海。”
“但是…至少现在,这么做绝对是得不偿失。”他突然话锋一转:“眼下我们好不容易和路德维希保持了默契,这么做的话会让他和克洛维势力在圣战军内部迅速丧失话语权,等于我们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我这么说并非因为我是个克洛维人,或者出于对老上司的感情;纯粹因为眼下邦联如果真想要打赢这场战争,一个哪怕只能算墙头草的盟友对我们也万分重要。”安森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据点…并没有太多风暴军团的士兵驻扎才对。”
“唉?!”
路易一怔,猛地回首望向诺顿,结果发现对方只是尴尬的赔笑:“这、这是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第三兵团长抽了抽嘴角:“这些据点如果真的想要控制住,不驻扎个两三千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一方面风暴军团还在休整阶段,根本没办法立刻组织那么大规模的动员;另一方面如果真闹这么大,圣战军统帅部肯定会知晓,不能继续装聋作哑的路德维希少将,就得派兵来攻打我们了。”
“因此几个据点说是在控制之下,其实也就都各派了不到一个连的散兵负责看管巡逻;因为距离远,连他们平时的物资也是路德维希少将提供的。”诺顿又指了指周围的农庄:
“就连我们跑来接应大家,也是提前和少将打过了招呼,最近几天不会有圣战军的哨兵和侦察兵经过这附近,假装不存在…但职能一个星期,超过时间,就得另想办法了。”
诺顿说的相当不易,路易却是已经惊呆了——主动给敌人的守军送物资,双方的哨兵和侦查工作也能互相商量着来,战争竟然还有这种打法?
“另外我们还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是关于圣战军统帅部人事变动的。”
眼看年轻骑士的大脑已经暂时停止了思考,诺顿终于方便将目光转向安森:“圣战军名义上的统帅格兰德·曼弗雷德已经被解除了职务,变成了他的副官菲勒斯爵士,同时成立了一个叫所谓‘十三人合议’的组织,负责整个圣战军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路德维希少将还有海军上校威廉·塞西尔,都是这个组成的成员。”
明白了,接下来圣战军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军事机密,也别指望能有任何的联合行动,更别说军事行动…安森在心底暗道。
十三个地位相等,彼此没有任何上下之分的人共同决定,那就是什么都决定不了,什么也办不成,因为总会有人不同意;哪怕最后有大多数意见通过,失败一方也必然反攻倒算,确保计划失败以佐证的自己的先见之明。
这个结果说明两件事:教廷已经知道这场圣战多半要惨淡收场了,因为根本没有真正愿意支持他的势力。
其次,教廷不想就这么算了,他们准备再挣扎一下,哪怕多少有点能说过去的成绩也好,完成此次圣战的既定目标——哪怕只是表面的。
出于这种纠结到极点还抹不开面子的心里,他们才会做出这种权力下放,表示愿意“信任圣战军对秩序之环信仰”的举动,让一群肯定不会听他们话的领军者们和自己平起平坐,共同完成圣战这场伟大的事业。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其实就好办了……
于此同时,终于从震惊中稍微恢复一些的路易扭过头,看着安森两眼无神的在那里傻笑,微微蹙眉:“你是不是已经有计划了?”
“暂时还没想好,细节方面需要填充一下。”安森并不打算隐瞒或否认:
“不过具体方向倒是很明确了。”
“说。”
“我们要拿回白鲸港,打赢圣战军,然后在赢的前提上,输给教廷和圣战军。”安森总结道。
眉头皱得更厉害的路易愣住了好几秒,然后略带迟疑的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我们首先要击败圣战军,然后以此为基础,和对面谈判?”
“不不不,不是击败他们,是打赢他们!”
“……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圣战军可以没赢,但绝对不能输!”
像是感觉自己说的还不够具体,安森又顿了顿整理了下一词汇:“我们必须把战争的强度控制在一个刚刚的区间内,不能搞得像是圣战军功亏于溃,败给了自由邦联,那绝对不行!真要是那样,这场战争就真的不会轻易结束!”
“所以必须是双方经历战争之后,深刻意识到彼此之间并没有到必须杀死对方的地步;相反,我们应该联合,共同对抗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旧神派势力!”
“土生土…可那些守墓人不是都已经被你清除的差不多了吗,剩下的也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路易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是想转移矛盾和注意力,但这难度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就因为不成气候,才适合当靶子啊——没别的意思,但欺负死人总比欺负活人要容易。”安森笑着摊了摊手:“只要能赢,接下来就只需要找一位能代表教廷,而且愿意讲道理的好人了。”
“能办到吗?”
“有难度。”安森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得把他们逼到不得不讲道理的程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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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走私链
或许是接应的援军提升了不少自信,后半段路程的新大陆军团士气明显恢复了不少;尤其是在看到路边举着十三星环旗的巡逻骑兵经过,向沿路行进的队伍吹号举旗示意时,原本还垂头丧气的士兵和殖民者们纷纷挺起胸膛,昂首阔步的脱帽回敬。
那表情,仿佛他们并不是在撤退,而是一次战略转进,那种“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历经艰险王者归来的似的自豪感,在此刻油然而生。
但他们并不清楚自己频繁遇到的“巡逻骑兵”,其实全都是同一拨人,甚至是刚刚还在队伍里一起撤退的“自己人”。
在得到第三步兵团已经成功接应队伍之后看,原本驻扎在射击军营地伏击的骠骑兵也立刻开拔向这边赶了过来;但他们并不是来巡逻的,更不是为了护送撤退的队伍,而是要向白鲸港的路德维希少将汇报队伍的位置。
所以就在殖民者深深为“我们邦联真是太强大啦”而无比自豪的时候,他们的行动速度,具体位置乃至人数,都已经事无巨细的传递到了圣战军的手上。
毕竟数万人的行动路线,相瞒也不可能瞒得住,还不如自己主动汇报,避免了白鲸港的圣战军哨兵不小心正面撞见,阻止不行不阻止更不行,那样大家都尴尬。
也顺便可以送路德维希一些情报,让他在圣战军统帅部的会议上不至于无话可说——作为邦联眼下最重要的盟友之一,路德维希的实力越强,就越符合邦联的利益。
但在意识到这些“巡逻骑兵”对士气的影响后,安森和路易还是果断派出了军团里为数不多的骑兵,分批以哨兵的名义离开,再混入巡逻的骠骑兵队伍之间,摆出整个冰龙峡湾,到处都有邦联的巡逻队伍的假象。
而正当他们俩还在努力提升军团士气,加紧赶路的时候,风暴军团的参谋长卡尔·贝恩中校,也正在和堆砌成山的各种账目和资料交锋,惨烈程度完全不亚于某人刚刚与“假”菲勒斯爵士的死斗。
从地图上看,灰雪镇与其说冰龙峡湾的一部分,不如说冰龙峡湾的三分之二实际上都是在这座城镇的控制之下;只不过这三分之二的人口,物资和繁荣程度哪怕翻倍,也比不上剩下的三分之一。
作为内陆地区重要的人口聚居地和交通物流中心,这座殖民地在安森的“弹性防御”计划中承担了可谓至关重要的作用:向东,它是稻草镇为首五个殖民地撤退的目的地;向西,则要负担起成千上万殖民者和物资此向冬炬城转移前的最后一站。
在安森离开后,军团参谋长卡尔·贝恩自然就成了整个殖民地名义上职务最高的人,所有工作开展都必须他亲自调解,拍板做决定。
不过在卡尔眼中其实某人在与不在,区别真的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就算他在的时候,这些琐碎也是一股脑的扔给自己,根本不考虑这么庞大的工作量早就超过了风暴军团参谋部加后勤的能力上限;而且不能问,一问就是绝对信任。
幸好如今的殖民地也早已不是当初来时的殖民地,后勤部门一大半的工作完全都被卢恩家族的转职人员,新大陆公司外加安森·巴赫成立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委员会分摊,可怜的参谋长只需要做最后的决定工作就行。
但即便如此,工作量也是大得惊人——尤其是在他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原本都准备退守冬炬城的自由邦联忽然就扭转了态度,准备夺回白鲸港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终于完成了甲方的全部要求,一切全部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因为过不了审查告诉你需要推翻重来,偏偏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切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从你们离开啊…应该是从路德维希攻下白鲸港之后,大批的物资和人员开始以原先两倍的速度还有规模转移,完全超过了我们这群人的核算和整理能力,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都积压在仓库里,谁也不敢碰谁……”
瘫倒在长桌上的卡尔一边说,双手一边不停地抽搐,两只眼睛像是被黑魔法控制了似的无法长时间聚焦,清晰的口齿听起来仿佛是忘记上润滑油的齿轮在飞速旋转,直冒火星:
“好在军工厂已经基本重建起来,简单生产点儿枪支弹药,维修一下先有的装备应该还不成问题,但是再多就不能指望;至于日常补给…有序供应军团两个月应该勉强,时间再长的话就得在啃树皮和抓老鼠这两个活动上想想办法了……”
“很好…不!是非常好,真是太辛苦你啦!”安森陪笑着端过来一杯滚烫的热咖啡,亲手放到参谋长起身就能碰到的地方:“说实话,哪怕就是按现在的标准削减一半,也已经大大超乎我的预期了!”
“一半?那你的预期是多惨啊……”翻着白眼的卡尔嘟囔了一句:“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只靠我们这几根土豆胡萝卜,想完成一半都够呛,主要工作都是新大陆公司的人在做。”
“啊!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了——莱茵哈德·罗兰,你那位了不起的新大陆公司第一位行长,我发现他在……”
“偷偷的给罗兰家族,还有对面亚瑟·赫瑞德的圣战军送情报。”安森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没错,我知道。”
“你知道?!”
刚刚还快要死过去的参谋长突然来了精神,鲤鱼打挺直接起身:“什么时候?!”
“……啥?”
“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这、我也不知道啊。”
“你刚刚还说知道呢!”
“但我只知道他在给对面送情报,至于何时开始…我又不是罗兰家族的人!”
“……”
呆住了好几秒钟,震惊的参谋长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等一下,那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原因,亚瑟·赫瑞德才会那么固执的进攻红手湾,而不是白鲸港——因为罗兰家族的投资大部分都在这里?!”
“……有这种可能。”
安森微微颔首,虽然总觉得路易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但也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艾德·勒文特已经被干掉了,他的军团现在的领军者是杜卡斯基家族的人,也可以算是我们这边的盟友之一,再加上路德维希少将,已经有了三个……”卡尔开始喃喃自语:
“啊对了,还有瀚土军团的莱昂·弗朗索瓦…根本不用想,那孩子就算你不主动开口,他肯定也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要这么算的话,六大圣战军团,四个都是我们的人,这场圣战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呃…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至少表面上他们还是必须要服从教廷领导的。”安森摆摆手:“而且也不能算在我们这边,顶多属于潜在盟友的级别,真打起来了也不能指望他们心慈手软。”
他真的很想说军团算什么,我忠心耿耿的副司令就是王室直属的眼线,是我们风暴军团依然忠于王国的有力担保人;书记官艾伦·道恩甚至可以和教廷直接单线联络,这边情报无论大小早就被教廷摸清楚了,否则罗曼给的所谓“反败为胜”的底牌怎么会那么好用。
自由邦联已经成立,而卢恩家族的根系已经逐渐深入整个新世界;只要使徒卢恩还在,教廷就永远无法将反叛的殖民者势力彻底铲除。
“这么说倒也是,是我想的太乐观了。”卡尔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右手下意识摸索了下上衣口袋,只可惜除了干瘪的烟盒外什么也没有。
自从圣战开始,新世界和旧大陆的贸易就已经被完全切断;部分生活必需品倒还好,类似葡萄酒,烟草之类的奢侈品早就没有了货源,即便剩下的零星一些也早就被炒到了天价。
于是想来热衷搞钱的风暴军团早早就联合新大陆公司,外加几个殖民地做烟草贸易的商会垄断了存货,价格炒得堪比等重的黄金,甚至一度变成了硬通货,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代价就是连身为参谋长的卡尔·贝恩也没烟抽了——搞钱这种事情,当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你等等,我不是反对大家挣外快,但你们总得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吧?”安森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且不说你们把烟草炒成了天价卖给谁,就算搞到了钱…你们打算放哪儿,冬炬城?”
“这怎么可能呢,放在那个鬼地方,我们还搞钱干什么?”卡尔再次翻了个白眼:
“钱怎么存这件事有点儿复杂,但卖给谁倒是很单纯,你其实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安森愣住了一秒,然后猛地怔住:
“圣战军?!”
“对啊。”
“他…他们怎么会从我们手里买烟草呢?!”
“怎么不会呢?”看到安森一脸意外的表情,卡尔的嘴角久违的翘了起来:
“你想啊,教廷动员了十几万人,跨海进攻新世界;就算他们把所能找到的船都找到了,又能装多少人,多少物资,多少军火…怕是光让士兵们吃饱穿暖,装备精良,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吧?”
“烟草,还有酒…这种奢侈品他们肯定也会带,但数量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既然他们愿意把军火卖给我们,又为什么不可能从我们这里买烟酒呢?”
安森愣住了。
对啊,为什么呢,听起来难道不是很合理吗?
“至于如何让对面交割款项嘛…过程有些繁琐,我尽量简单解释吧。”卡尔忍不住又抿了口咖啡,表情相当心疼——这东西眼下在新世界也已经贵得离谱了。
“首先所有的账目肯定不会是现金,而是要通过新大陆公司,更准确的说,是罗兰家族的北境商会。”
“我们这边的人只会由新大陆公司和北境商会的人单对单的交接,对面则是先交钱,后付款;把钱借打在本土几个港口城市的银行里,没一笔款项都有至少三个不记名的户头。”
“确认银行那边已经入账之后,北境商会的人会再把票据交给新大陆公司,我们这边确认了票据才会发货——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按照你那位书记官的建议将钱一分为三,百分之四十存在教会银行,百分之四十在当地商会的银行,剩下的则要求对面必须给现款,而且不接受定金,必须全额才能发货。”
卡尔在说这件事的时候还相当的得意…靠着这笔“奢侈品贸易”,自己维持住了风暴军团因为“节节溃退”丢掉大量不动产而损失的士气,甚至还能调动物资,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在灰雪镇建立新的防线,继续组织对殖民地民兵的训练,让所有还在的工厂继续运转…保住了之后反攻的最大本钱。
而人还是那些人,物资还是那些物资,钱还是那些钱;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改变自己的位置,但凭空就产生了巨大的财富,解决了无数的问题…卡尔甚至感觉等以后自己从军队退役了,完全可以考虑从事一下物流或者金融行业。
风暴军团的忠诚和能打,是要跟待遇高度绑定的;之前安森在稻草镇和奴隶港那么折腾大家,要是连这点“外快”都不准,就别指望还能有下次了。
因此让安森震惊的并不是自己的部下们为了搞钱捞外快无所不用其极,而是北境商会的渗透能力简直恐怖,居然能在拥有全世界唯一货币发行权的教廷眼皮底下搞出这种极限操作还不被察觉。
嗯,要是被察觉的话那就更恐怖了。
莱茵哈德·罗兰,自己了不起的新大陆银行首任行长,他肯定才是整个走私链条里的主谋…能够在新世界把东西卖掉,钱却留在旧世界,说明北境商会眼下应该承担了圣战军不小的后勤供应。
从旧大陆横跨一次汹涌海抵达新世界,需要的时间是一个月,而自由邦联与圣战军约定的停战周期是半个月,那也就是说……
“如果能让圣战军的后勤出现一次大规模中断的话,把教廷逼到谈判桌上…好像真不是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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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我赌在他身上了!
“这当然可以!”
还没等安森开始提条件,莱茵哈德·罗兰立刻就满口答应:“按照我掌握到的情报,北境商会承担了此次圣战将近四分之一的后勤转运工作,有五分之一的舰船还是以我们…啊,是商会的名义承租的,毕竟那么多的船主,工会还有做远洋贸易的朋友,都要教廷一个一个找上门谈判也不合适。”
“其实我自己也做过估算,如果北境商会负责的后勤出现问题的话,圣战军的后勤会出现一次规模较大的中断,差不多是三分之一的必需品还有军火。”
很好,这就足够了…安森微微颔首。
三分之一,听起来好像不是个小数字,但也没到五分之四,十分之九这种夸张的地步,貌似有影响但影响有限…可问题在于后勤是不能这么算的。
首先圣战军的物资是一个月补给一次,先集体抵达扬帆城再分批次补充给各个军团,中途的流程和损耗绝对不是个小数字;一块面包,一枚子弹从始发地直至送到战场士兵的手上,付出的代价十倍百倍都绝对不止。
长距离运输,加上还要供应十几万人的大军,即便是以教廷的财力物力恐怕也是相当紧张;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有三分之一的必需品无法及时抵达甚至丢失,绝对不是三分之一的士兵要挨饿那么简单。
领军者之间会爆发矛盾,士兵们挥抗议和宣泄不满,而这种矛盾和不满,将会引导整个军队做出错误的决定。
“但如果要出这么大的问题,罗…北境商会那边需要承担的压力也不小,这一点想必大人您肯定清楚。”
莱茵哈德话锋一转:“我本人当然是绝对站在您这边的,但北境商会需要为罗兰家族,以及商会内诸位领导乃至合作伙伴们的利益优先考虑;风险太大,又得不到收益的事情,恐怕……”
“放心,我肯定不能损失大家的利益,这一点也是必须的。”安森一脸严肃,眼神中的真诚仿佛都能化作实质:
“据我所知,圣战军在和商会的协定中,是以商品出港就算成功的,对吧?”
“也不完全是这样。”莱茵哈德叹了口气:“如果中途商会擅自撕毁封条,或者有任何故意破坏,偷窃,甚至是倒卖物资的情况,依然视为违约行为。”
“在一般人看来,这种条款简直宽松,明摆着让商会占了大便宜,但委托人是教会…全世界只要有大教堂的地方,就有教会的银行,舰船内也有随行的教士和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除非商会能把航线上好几千人全部都收买了,否则根本不可能违约。”
说话的同时,莱茵哈德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安森身上离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这位“上司”的情绪变化。
对于被找上门这件事他早就有所准备,甚至隐隐还有几分期待,毕竟和罗兰家族的关系也是他重要的资源之一;但除非能给出一个绝对稳妥的办法,他也是不敢冒着得罪教廷的风险,把自己连同整个家族都赔进去的。
“所以说…只要动手的不是罗兰家族,甚至连北境商会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就没问题了是吗?”
“哦,所以您已经有办法了?”
莱茵哈德眼前一亮:“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这就派人通知北境商会那边的负责人,他眼下就在白鲸港;我以新大陆公司首任行长的名义发誓,绝对能够争取到商会方面的支持!”
那是肯定的…北境商会是秩序世界北方的贸易龙头,原本就对教会,还有那些依附在教会名下的帝国南方势力把手伸向新世界极其不满;能有机会给对竞争对手添堵,那肯定是一百个赞成。
“那么关于具体的时间和地点,还有计划的大致情况……”
“这些你还是不要问了,更不要告诉罗兰…我是说,北境商会的诸位大人们。”安森抬手拦下了还想要继续询问的莱茵哈德:
“这件事我们彼此双方沟通的越少,对大家而言就越安全;北境商会那边只要正常履行应尽的义务和职责就刻意了,其余的事情不用多问,更不要表现的太刻意。”
“我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对罗兰家族,或者北境商会有任何的不信任,因为我们的敌人真的很强大,而且无孔不入;任何些微的破绽,都是致命的威胁!”
莱茵哈德迟疑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迟疑而已,身为一名商人还不至于愿意为自由邦联这个伪装成共和国的殖民地寡头政权卖命:“好的,我明白了。”
“如果一切顺利,自由邦联是绝对不会忘记北境商会和罗兰家族的友谊,愿我们彼此都能度过这场浩劫,获得真正是自己想要的一切。”
微微翘起的嘴角安森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新大陆公司在灰雪镇的办事处。
返回军营的路上,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找罗曼商量,但这位忠心耿耿的掷弹兵上校已经在新大陆军团撤退时就已经独自离开,前往白鲸港去找路德维希少将了…眼下整个灰雪镇唯一自己能百分百找到的真理会,就只有诺顿·克罗赛尔这个外围成员。
考虑到这个看似心思缜密,实际上对真理会实情知道的还没有自己多的可怜下属,安森犹豫了几秒后最终选择了放弃;毕竟接头人有的是,但可靠能干的下属还是很珍贵的。
风暴军团人才众多,但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既然一时半会无法和真理会取得联络,安森也只能先行返回司令部,和路易商量关于接下来对白鲸港的反攻计划;结果刚一进门,看到某个眼熟身影的他就忍不住微微蹙眉:
“是你?”
“您这个态度可就太让人伤心了,安森·巴赫阁下。”
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坐在长桌正对门位置的卡林·雅克端着一杯早就冷掉的清水,似笑非笑的露出了无比真挚的目光:“我可一直觉得我们是朋友来着,否则也不会在这个地方了。”
“而且我和某个惹人讨厌的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您可以百分百的信任我不用有任何的怀疑。”
不用又任何的怀疑…你居然能一声不吭突然在这里冒出来,就是最让人怀疑的事情…安森在心底默道:
“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证明我需要你们做的事情也已经知道了,对吧?”
“是,但并不完全是。”卡林·雅克放下手里的水杯:
“您希望真理会策应纳克希尔王国的叛乱贵族,袭击圣战军的后勤船队这一点我们很清楚,不过这件事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
“哦?说。”
“首先是联络和沟通方面的问题,不知道罗兰家族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但如果不能事先确定好目标的话,万一撞上了不知情的船队该怎么办?”黑袍教士问的相当直白:
“其次,光明正大的堵截圣战军的后勤船队,而且不是小打小闹的偷袭,纳克希尔王国会承受相当大的压力——出于某种原因,我们暂时还不能让纳克希尔王国参与到这场新世界的圣战当中。”
“为什么?”
“因为眼下的纳克希尔王国,或者说纳克希尔王国的王室…呃,或者说现任的纳克希尔国王,是唯一有能力也有机会,统一整个北海三国的人。”
“统一北海三国?”安森怔了下:“所以眼下的真理会一直在忙这个?”
“不,应该说某个人一直在忙这个。”卡林·雅克似乎非常努力的在克制翻白眼的冲动:
“出于只有他自己清楚的原因,认为一个统一的北海地区更符合某种平衡,或者说趋势——这还多亏了你!”
“我?”安森的表情更奇怪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是谁一个不留神,让瀚土地区成功统一了?!”卡林·雅克彻底没好气了:
“一个分裂的,被各方势力插手的国家,在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外力影响下,通过内部整合完成了领土完整与共识的建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自克洛维之后,帝国作为整个秩序世界名义上‘共主’的地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如果说瀚土还仅仅是外部,那么殖民地的独立就是对这种地位的更为深重的打击;无论圣战结果如何,只要自由邦联完成了事实上的独立,那么这种趋势将彻底不可阻挡!”
“帝国是一个靠‘贵族契约’与古老神话而建立起来的,与纯粹封建关系的瀚土,武力征服而后集权的克洛维这种‘国家’有着本质上不同,各个区域间的联系只能用‘微弱’来形容;它很强大,可一旦这微弱的联系受到质疑,那么它也可以瞬间土崩瓦解。”
“而这样强大又脆弱的帝国,是与秩序教会高度捆绑的;一旦帝国崩溃,则意味着秩序教会千年来维系的‘秩序世界’彻底崩溃;它的合理性,存在将遭到根本性的质疑,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将沦落到所有人都不曾想象过的,一个极其卑微的程度!”
连着说这么一大长串不喘气的卡林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整个人像是彻底虚脱了似的看着安森:“这是他的原话。”
原来如此…安森挑了挑眉毛:“所以他不光要趁着新世界圣战的机会,让纳克希尔王国打一场内战,更要借助这场内战统一北海三国…这样的话,任何会因此吸引到教会注意力的东西,确实不应该出现。”
“您理解真是太好了。”卡林·雅克重重的松了口气:“所以这场白鲸港的争夺战……”
“你们就更应该帮忙了!”安森直接抢断道:“否则自由邦联被圣战军彻底打垮,纳克希尔王国的‘小动作’也休想瞒过教会的眼睛…不是吗?”
“可您已经赢了!”
卡林·雅克一脸夸张:“红手湾之战,圣战军能眼睁睁放新大陆军团,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不够,远远不够!”安森挑了下眉头:“你刚刚也说了,要的是事实上的独立——红手湾之战顶多能保证教廷不会对殖民地赶尽杀绝,但就算是低烈度的战争,彻底摧毁掉这个政权,建立一个半独立的附庸国还是没问题的,这不符合你们的目标吧?”
“没错,但应该更不符合您的利益才是。”见习教士扯了扯嘴角:“我劝您现实一点儿,目前这个阶段要完全把教廷势力从新世界排除,已经不可能了!”
“如果教廷坚持要在新世界设立教区,或者圣战前沿阵地之类的半军事化组织,凭你们三四万人的殖民地民兵根本不可能阻止;除非卢恩家族亲自下场——但那不就又给了教廷更多干涉的借口?!”
安森笑了笑:“也没有那么不可能吧……”
“就是有,而且难度一点儿也不小!”卡林·雅克叹了口气,眼珠转了转:“这样吧,我把您的想法如实告诉那个我们都知道,也都不想见的混蛋——但我这次真的只是传个话,不给您任何的保证,怎样?”
“反正您要是想得到那些叛乱贵族的舰队支援,就必须说动纳克希尔王室,现在也只有他能百分百让那位国王陛下乖乖听话;他要是不肯,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可以,但你要帮我多带一句话。”
看着两手一摊,没好气的见习教士,安森不以为意道:“告诉他,如果这一战我们无法夺回白鲸港,那就意味着自由邦联的势力被教会彻底封锁在了新世界内陆,独立的意义将大打折扣,也更不会对秩序世界的稳定造成任多少影响。”
“他既然能在圣徒历九十五年,帮助克洛维保住了北港不失,那就说明他很清楚一个出海口,一个繁荣的港口城市对一个独立势力究竟有何种意义;没有了邦联这个活靶子,新独立的北海王国要承受教会多大的压力?”
“好好想,想清楚了,就做出他认为最正确的决定吧——我赌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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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比这更了不起
“赌在真理会的身上,你在开什么玩笑?”
白鲸港码头的红胡子酒馆角落里,罗曼一脸嘲讽的把玩着写有《德拉科·科尔特斯亲启》的信笺,不屑的冷哼一声:“安森·巴赫居然要将他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寄托在别人的承诺上,这种事情你会相信吗?”
“我,别看我,我就是个送信的!”卡林·雅克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都埋在了酒杯里:“而且你不能否认他说的的确有一定的道理。”
“什么道理?被封锁了海岸线的自由邦联对世界平衡影响有限,不符合真理会的期望?”罗曼那坚冰似的脸孔挤出一抹微笑:
“那你未免也太小看安森·巴赫的能量了,所有在他口中看似无解的局面,至少有百分之六十都是他夸大其词出来的,这个人在欺诈宣传和装腔作势方面,到目前还无人能够超越!”
“唉?!”
愣住的见习教士差点儿把自己呛死:“我记得你给他的评价不是行动力强,善于布局和对形势的把控吗?”
“那只是一方面,而且我并不否认自己的观察可能存在不完整,以及蒙受欺骗的可能。”放下信笺的罗曼微微眯起眼睛:
“最简单直白的一个问题,就算白鲸港和扬帆城变成了教廷控制的殖民地,新世界独立的影响力就无法向全世界渗透了吗?”
“已经切实发生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被抹去;即便失去了白鲸港,独立的殖民地的影响力也必然会渗透到新世界每个角落,根本不是建立一个大教堂就能轻易弹压下去的。”
“真正因此会大受损失的,只有安森·巴赫自己,还有他背后的卢恩家族…没有了这片根据题作为依托,他们对自由邦联的影响力会大打折扣,丧失原本天然的领导地位——特别是在扬帆城已经彻底沦陷之后。”
作为从雷鸣堡之战就与安森·巴赫熟识的人之一,罗曼自诩已经看透了这个人…指望他抛弃个人利益纯熟痴心妄想。
“所以这封信你是送还是不送?”
见习教士倒是相当的无所谓,毕竟这件事无论成功还是不成功和他都没什么关系,自己在新世界的使命已经结束;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圣战,他早就提前跑路,带着大卫·雅克回到克洛维城了——那是才他熟悉的地盘。
“送,当然要送,而且必须抢在北海三国真正开打之前。”罗曼突然话锋一转:“我亲自跑一趟,如果德拉科说服不了纳克希尔王室,那就由我解决这个麻烦。”
“唉?!”卡林·雅克震惊了:
“你、你刚刚不是说……”
“这件事纯熟于安森·巴赫个人私心作祟,没错,就是这么回事。”罗曼冷冷道:“但他不是也说了吗,新独立的自由邦联将成为教廷的活靶子,为北海三国吸引秩序世界的注意力…这可是他亲口给出的承诺。”
“要让自由邦联嚣张起来,展现出远远不符合它实力的影响效果,把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攥住,北海三国的统一就会更容易,真理会接下来的行动也能顺利的多。”
罗曼在心底盘算着,虽然个人主观层面他对安森·巴赫这种人厌恶至极,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主观能动性,以及频繁搞事的作风确实是真理会需要的,就如同某个家……嗯,这两人他一个都不喜欢!
而坐在对面的卡林·雅克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口冰水直接喷了满桌;好在周围到处都是正在醉生梦死的圣战军士兵,根本没谁注意到这点小小的动静。
“你说什么,接、接下来的行动?!”
拼命压低了嗓音,甚至连身上水渍都来不及擦一擦的见习教士瞪圆了眼睛:“这就要开始了吗?!”
“不是就要,已经开始了。”罗曼冷冷道:“从安森·巴赫用掉我们给他准备的那张‘反败为胜’底牌瞬间,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可、可是……”
“没有可是!”
直接抢断了卡林·雅克的话,罗曼的眼神逐渐流露出一丝杀意:“等到这场圣战结束,‘那个人’在教廷的地位就会因为我们的决定而水涨船高,这你不会不明白吧?”
“他会利用我们,但更清楚我们对他的威胁和价值;一个即将爬上教廷权力巅峰的人,决不能和我们这种人还有所牵扯;同时我们的存在,也是他最为强有力的垫脚石。”
“最重要的一点,他是我们中的一员…曾经,最清楚怎么做对我们最致命。”
话音落下,卡林·雅克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满是冰水的酒桌上。
“所以…安森·巴赫,就变得重要起来了。”见习教士瞬间明白了罗曼的意思,嘟囔着自言自语的开口道:“我们得确保这场圣战能尽快有个妥善的结束,让这个走哪哪遭殃的大麻烦回到克洛维城?”
“不需要我们确保什么,他自己就会主动跑回去。”罗曼冷笑:
“这场‘白鲸港夺还战’,就是他返回克洛维的证明!”
…………………………………………
“证明?!”
卡尔一脸莫名的看着法比安:“你、你是说安森·巴赫他这么费尽心思的想要夺回白鲸港,是为了向克洛维…证明?!”
“不是证明,是底线。”
看着还不明白问题严重性的参谋长,忧心忡忡的军团副司令摇了摇头:“总司令大人所谓的‘曲线忠诚’虽然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确实还在克洛维…准确的说是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容忍范围内,但这个容忍有一个底线,那就是白鲸港!”
“只要这座殖民地仍然属于克洛维,或者说通过某种形式依然可以作为克洛维的廉价原材料来源,那么风暴军团就还有继续‘忠诚’的机会;但如果白鲸不在了,或者它的收益归给了别人,我们就永远也别想回去了!”
“啊?!”
震惊的参谋长瞪大了慌神的眼睛:“可、可眼下白鲸港不还在路德维希少将的手里吗,横竖还是在克洛维的名下啊!”
“您还是不明白,这不是归谁管辖的问题,而是……”法比安顿了下,深深吸了口气:“白鲸港对克洛维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您应该不会不清楚吧?”
“廉价原材料基地,外加流放穷鬼和罪犯的地方——大部分时候两个其实都是一种人。”卡尔一挑眉:“怎么了?”
“没怎么,完全正确。”
法比安叹了口气:“只不过,您说的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之前的白鲸港。”
“如今的白鲸港已经是一个不重要的税收来源,更是众所周知,连大名鼎鼎的罗兰家族也会主动上门的绝佳投资项目!”
“而促成这一切的,就是我们尊敬的总司令大人;当然更准确的说是在他背后的卢恩家族,塞西尔家族,弗朗茨家族,罗兰家族,还有……”
“等等等等,你先不用还有了!”卡尔赶紧抬手打断了他:“你说的这些仅仅是白鲸港本身的价值,和它究竟名义上归属谁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在于这些价值存在的前提,是源自白鲸港与卢恩家族,乃至整个新世界高度绑定才获得的。”法比安解释道:
“作为一个港口的白鲸港并没有这么高的存在意义,是因为自由邦联,新大陆公司乃至卢恩家族所建立起的一系列产业,才让它有了这么高的价值。”
“嗯…这么比较的话稍微有点儿不太形象,但白鲸于新世界,就如同克洛维城之于克洛维一样。”
“城市本身或许拥有相当不错的资本,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但当它成为整个克洛维,新世界的核心之后所爆发出的能量和创造出的财富,将是原本的百倍以上!”
“那是因为它们从周围的地区榨取了数倍乃至百倍于自身的财富吧?”卡尔皱了皱眉头:
“克洛维城因为是首都,而且几乎所有的贵族豪门全部都聚集在了内城区;白鲸港则是倚靠新大陆公司,卢恩家族还有自由邦联的默许,垄断了几乎整个新世界的原材料贸易,充当和克洛维贸易的二手中间商,两头吃差价。”
“但能够做到这一点,本身就是白鲸港重要的资本,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法比安深深看了卡尔一眼:“除了它,没有任何一个殖民地还能聚拢起这么庞大的财富——即使扬帆城也做不到。”
“最重要的一点,这样庞大的贸易中心不仅要名义上属于克洛维,也必须在实质上与整个新世界高度绑定,才能展现出它真正的价值,否则对克洛维也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就像它过去一样。”
“我明白了,所以克洛维要的不只是一个白鲸港,而是白鲸港背后整个新世界的廉价原材料供应。”
卡尔终于恍然大悟:“只要安森那混蛋能保证这个,别说‘曲线忠诚’,他就是真叛变了,奥斯特利亚王室也能咬着牙假装没看见,是这样的吧?”
“没错,所以白鲸港对我们格外重要!”法比安郑重其事道:
“拥有白鲸港和没有白鲸港的自由邦联,对克洛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前者是必须竭力拉拢的重要伙伴和攻守同盟,后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是不是利用一下恶心恶心帝国的叛乱分子。”
“而如果拿不回白鲸港,我们也会变成克洛维眼中的‘叛乱分子’……”喃喃自语的卡尔·贝恩,眼神闪烁。
他之前还奇怪安森对夺回白鲸港这么热衷,是不是因为卢恩家族的原因,或者只是为了给路易·贝尔纳一点信心,现在看来这简直关系到他自己立足的根本,要是拿不回来,怕不是整个暴风军团都有哗变的可能!
而在表面上,居然大半个自由邦联居然都认为他是在为了邦联着想——虽然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坚信只有这么做,才能挫败圣战军,教廷乃至帝国妄图毁灭自由邦联的野心,看成是决定新世界前途命运的一战,连自己都差点儿快要信了……
等等!白鲸港和自由邦联高度绑定,做到这一点的前提除了卢恩家族的支援外,还有罗兰家族的投资,而亚瑟·赫瑞德军团背后的支持者,就是以罗兰和贝尔纳两大家族为首的帝国北方豪门……
原材料的供应需要靠舰队和港口运输,而中间需要有人率先带动拉拢投资;记得弗朗茨家族和塞西尔家族,似乎就是在新大陆公司成立前后,靠着威廉·塞西尔主动行动才成功缔结同盟……
瀚土在完成统一后,和帝国的贸易出现了裂痕,又与伊瑟尔精灵王国反目成仇;他们的贸易几乎都是农产品,尤其是咖啡,葡萄酒,烟草…能在新世界卖出天价的奢侈品……
明明还是夏天,卡尔却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所以,我们必须夺回白鲸港,我们一定要夺回白鲸港。”法比安沉声道:“这场战斗,对自由邦联的生死其实无关紧要,因为教廷已经无法把新世界叛乱势力连根拔起了。”
“但对总司令,或者说我们风暴军团而言,这是一场生死之战。”
“我们丢弃白鲸港,是为了让教廷对克洛维放心,不再顾虑克洛维与会我们里应外合,至少没有明面上的借口;我们夺回白鲸港,是为了向那些‘盟友’们证明,既然他们愿意提供支持,风暴军团就会确保他们的利益不受到任何损失。”
“我还真没想到过这些……”卡尔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我们都是一直处在这么危险的境地当中,在这么多势力之间左右平衡,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法比安眨了眨眼睛:
“卢恩,瀚土,弗朗茨,罗兰…那么多豪门,势力,都因为总司令一个人而亲密无间,像家人般团结起来……”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了不起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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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被架空的总指挥
就在风暴军团这边正在拼命拉拢盟友的同时,圣战军统帅部同样没有无所事事的闲着,也在想象积极的开始了“内部整合运动”。
战争进行到眼下这个地步,一座白鲸港对圣战军而言意义已经不是很大了,毕竟就算能守住也不能铲除卢恩家族与其暗中操控下的自由邦联;但能够对卢恩家族产生威胁,或者说一支名义上隶属于教廷,为信仰而战的圣战大军,对秩序之环教会则万分重要!
基于这个缘由,圣战军必须彻彻底底的击败自由邦联,才能将整个新世界改造成对抗旧神派的前哨基地,一个名正言顺维持圣战军继续存在,甚至不断壮大的地方,让常年无法干涉世俗的教廷,再次拥有自己的军队。
于是新官上任的菲勒斯爵士开始发挥他常年负责骑士团对外交涉,善于沟通的优势,开始一个一个亲近拉拢圣战军内部各个势力的领军者,维持和继续完善他辛苦建立的“十三人合议制度”。
对裁决骑士团,他始终保持着“自己人”的态度,在任何场合都保持着对老上司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的绝对尊重;对路德维希和亚瑟·赫瑞德,他默许了二者此前的出工不出力,甚至把白鲸港交给了克洛维人来管理。
至于开战至今的一枪未放的瀚土圣战军,也因为在红手湾之战的“积极踊跃”被他反复拿出来当“典型”夸奖,表示绝对相信勇敢的瀚土人,一定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虔诚。
甚至连自己麾下的圣战军,菲勒斯也公正公开的允许他们推举自己的代表,成为十三人合议的议员;如此康慨的让步,也为他换来了在圣战军中下层的巨大好感和声望。
应该说全新的合议制度还是有一定作用的,或多或少维持了圣战军内部的团结,即便只是表面上的团结,即便这种表面上的团结也是大家心知肚明假装出来的,即便只有反复自我催眠的人才愿意相信这种假装的团结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就连这种假装都没能维持多久,反复给自己催眠的菲勒斯爵士就意识到这套制度真正恐怖的地方了。
按照他自己制定的标准,圣战军所有行动全部由十三人合议决定,参与者身份一律平等,所以只要通过所有人都不得违抗。
这个标准制定的初衷是为了平息矛盾,达成共识;但结果因为大家身份都平等了,一个人不同意就不能通过,于是就成了什么决定都通不过。
毕竟只要是决定,那就肯定有人受益有人损失,大家都是代表了一方势力来谈判的,谁也不能让自己背后成千上万支持自己的人利益受损,最起码也不能比别人的损失大。
当然这其实不是问题,菲勒斯爵士在设计这套“合议制度”时就预料到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作为明面上圣战军总指挥的他这“第十四票”,就是为了解决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办不成的问题准备的。
但这立刻就带来了第二个麻烦——势力矛盾。
帝国和克洛维的矛盾,帝国和瀚土的矛盾,瀚土和克洛维的矛盾,南方和北方的矛盾,皇室和地方的矛盾……
原本圣战军内部就是矛盾重重,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只不过因为都是各自为战,顶多是策应或者后勤方面的协助,问题还不算严重;可现在“合议制度”把大家凑到一起,非要集体行动,矛盾立刻暴露无遗。
瀚土圣战军挤占了克洛维的舰船运力,亚瑟军团抢了费尔南多军团的物资,艾德·勒文特军团控诉路德维希·弗朗茨排除异己,所有人一口咬定黑礁港之战全部的责任都在艾德·勒文特的身上……
别说发表意见,菲勒斯哪怕稍微透露一丁点自己的倾向,就会立刻让十三人合议变成泾渭分明的两派,恨不得当场掏枪拔剑,手撕了对面。
这种情况下原本用来化解矛盾的“第十四票”,干脆就成了点爆全场的火种,于是菲勒斯愈发的不敢轻易发表意见了。
但在这种场合下,你不说话就等于放弃权力;而被你放弃的权力并不会因此消失,它只会换一个人或者形式,继续存在下去。
短短几天时间,菲勒斯就开始愈发感觉自己存在感越来越弱,真正主导话题的人变成了积极踊跃的瀚土王太子来昂·弗朗索瓦,帝国皇室领军费尔南多·赫瑞德,外加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三个人;剩下的要么也不怎么开口,要么就是根据自身利益选择站队。
至于什么分化架空这帮人手中实权的计划,干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被架空的就是菲勒斯他自己。
直至通过教廷的情报渠道,得知新大陆军团准备在停战期结束后夺回白鲸港,以及快要变成凋塑木偶的菲勒斯才如梦初醒,但貌似晚了点。
现在的圣战军别说服从命令,还能不能做出一个有用靠谱的决定都成了问题……
…………………………
“这只能怪你自己。”
格拉德把玩着手里的烟斗,眯着眼睛澹澹开口道:“在红手湾之战失败的那天,你就该预见到这种情况的出现。”
“圣战军的分裂已经不可避免,各方势力已经不可能再继续和教廷虚以为蛇,必然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开始行动;所谓‘表面的团结’,只会让这种情况更快的发生,甚至还会直接影响到你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由纯粹信徒们组成的圣战军基本盘。”
“那您说我应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圣战军彻底分裂,任由克洛维人和殖民地叛军勾结,将白鲸港拱手让出吗?”
听到上司的批评,已经彻底疲惫的菲勒斯叹息一声:“格拉德大人,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您的冷嘲热讽,而是真正有用的建议!”
“我给出的就是建议。”
格拉德依旧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你太执着于让圣战军保持所谓的团结了,这反而削弱了你作为总指挥的权威,失去了在各个势力之间调停的空间;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保持住所谓的合议制度,就能继续架空你这位总指挥大人。”
“尤其是瀚土…来昂·弗朗索瓦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让圣战军什么都做不成,就能为瀚土争取到最大利益——毕竟他们是最不想开战的那个。”
“那您的意思是我应该接解散合议,让他们继续各自为政?”菲勒斯多少有些不耐烦了:
“还是说干脆放权,只带着忠于教廷的圣战军迎战新大陆军团?”
“如果你一开始就这么做或许可行,但现在显然来不及了。”
格拉德用烟斗在桌子上敲了敲:“哪怕是为了确保圣战军的威信,合议制度不能取消,更不能承认圣战军事实上的分裂。”
“所以要怎么做?!”
“很简单,把敌人即将行动的情报透露出去。”格拉德冷冷道:“让所有人都知道,殖民地叛军很快就要开始反击了。”
“透露出去?!”
菲勒斯怔住了数秒,很快就领悟了大团长的想法:“所有人?”
“把它变成众所周知的秘密,从上到下都深信不疑的流言。”格拉德微微颔首:“这样你什么也不用做,让那些人决定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这一点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菲勒斯吞吞吐吐道:
“真的不会伤害到我们在对面的情报人员吗?”
“只要做的干净,就不会。”格拉德瞥了他一眼:“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余几位军团长应该也早就通过他们各自的渠道获得了相同的情报。”
“所以只要我们做得足够低调,隐秘,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其余几个势力在捣鬼,想要搅乱眼下还算平衡的局面,绝对想不到会是教廷主动散播的情报——毕竟至少在表面上,我们无法从这件事中获益,虽然也没什么损害。”
认真想了想,菲勒斯忍不住点点头。
确实…教廷眼下的目标早就不再是消灭自由邦联,战争胜利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了;反而是克洛维人在和帝国争夺几个殖民地的归属权;作为和扬帆城不相上下的重要贸易枢纽,白鲸港自然也在其中。
这种时候殖民地叛军打上来,还是用“夺回白鲸港”的名义,着急的必然是他们,而且尤其是帝国…这可能是他们唯一能够从克洛维人手中彻底抢走白鲸港,掌控整个新世界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
“这件事必须小心处理,尤其裁决骑士团,绝对不能扯上任何关系。”菲勒斯沉默了几秒后说道:
“我在白鲸港有几个专门安插的眼线,让他们先在当地把‘谣言’传播起来,再通过舰队上的水手们散播出去,这样想找到源头就会变得很困难;即便找到了也只能知道是从白鲸港开始的,帝国怀疑也只会怀疑到克洛维人的身上。”
格拉德·曼弗雷德微微颔首:“这段时间,我会让骑士团尽量低调些,避免惹上怀疑。”
“好,那就一切拜托您了。”
“嗯。”
静静的气氛弥漫在舰长室内,大团长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靠近大门的方向;随着木板发出的声响,菲勒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从骑士团副官到名义上的圣战军总指挥,他获得的不仅仅是职务的变化,当然也有相应的权力,以及原本无法接触到的信信息;而这其中引起他注意的,就是一个姓氏。
菲勒斯。
除了自己之外,裁决骑士团内还有另一个姓菲勒斯的骑士。
这个姓氏很罕见,在贵族中就更少了;而在自己父母离世之后也只剩下两个,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害死了父母的凶手,亲爱的弟弟,被自己亲手割下了脑袋。
所以…另一个“菲勒斯”是谁?为什么整个骑士团除了名字,居然查不到关于他的任何资料?
为什么大团长需要隐瞒他的存在?
很显然,没有人会告诉自己这些,但他们同样也无法阻止自己调查下去;一个邪恶透顶,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旧神派,居然还以自己的名义继续效力于骑士团,并且死于慈悲之心号坠落。
正常来说事情到这里似乎就已经画上了句号,偏偏在飞艇遇难名单里,有一个没有找到尸体的失踪人员。
尹丽莎白·来蒙…只要找到她,一切谜团都将迎刃而解。
当然,这需要一点点的时间,还有…耐心。
菲勒斯爵士死死地抿住嘴角,拼命掩饰着自己那躁动不安的内心;他很清楚只要有半点破绽,以大团长的性格,瞬间就能让自己所有的调查统统付诸东流;甚至这种寻根究底的行为本身在教廷内就属于禁忌,一旦被发现,风险丝毫不亚于直接背叛……
“砰——!
!
”
沉重的破门声打断了菲勒斯的思考,也拦住了格拉德的步伐;表情同样错愕的两人看着闯进来的身影,愣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来、来昂殿下您、您这是……”
“出事了!”
气都来不及喘匀的来昂满头大汗的对两人喊道:“白鲸港彻底乱套了,到处都在流传殖民地叛军即将反扑,圣战军内有敌人奸细的谣言,还说一旦开战,所有逃不掉的圣战军都会被屠戮一空,报红手湾之仇!”
“嗯?!”
“什么?!”
瞪圆了眼睛的格拉德勐地回头,结果看到菲勒斯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表情,震惊的目光中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当然委屈啊,我还没来得及开始行动呢…菲勒斯张了张嘴,但这种场合似乎不适合自证清白,只能话锋一转:
“这种荒唐透顶的谣言,是从哪里开始的?!”
“哪里开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已经快要弹压不住白鲸港城内的圣战军和投降的殖民地民众了!”来昂焦急万分:
“圣战军必须立刻采取行动,究竟是迎战,还是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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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老父亲
凌晨,白鲸港。
虽然天都还没有亮,满天星辉依旧笼罩着沉睡在黑夜中的城市,但气氛却已经提前热闹了起来。
码头,商业街,市中心广场…无数的身影在或宽敞或狭窄的街头巷尾若隐若现,凌乱的脚步,夹杂着汗水,唾液的争吵,拥挤时候的磕磕碰碰,数不清的声音交汇掺杂在了一起,将整个城市都乱成了一锅粥。
而打着秩序之环旗号的圣战军士兵们早早进入了城市的各个交通要道,重要建筑和城镇的制高点,修建了无数临时的哨卡和路障,全副武装的冷眼旁观整个城市逐渐陷入无秩序的深渊。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这句话放在圣战军的身上可谓相当贴切,原本应该在第一时间弹压暴乱,维持秩序的他们很快也被卷入到了这场混乱之中,成为拥挤在街头巷尾,乌泱泱潮水般攒动身影的一员。
甚至于整场混乱的开始,就是圣战军内部爆出的流言。
不知是谁,更不知是从何开始,一条关于“殖民地叛军即将反攻白鲸港”的传闻就在白鲸港的圣战军中流传开来,并且还有类似偷袭,围城,起义等等不下五六种版本,算是满足了从战争文学爱好者到八卦阴谋论等等诸多人群的不同口味。
只是这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双方硬实力摆在这里,圣战军仅兵力就是自由邦联三倍以上,装备,兵源,财力更是十倍百倍都不止,差距大到几乎找不出什么可比性。
因此就算谣言盛行,也仅仅只是谣言而已,何况虽然此前的战斗虽然圣战军也遇到了不少挫折,可整体上依旧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仅仅几个月就攻克了新世界大半领土,把殖民地叛军赶到了蛮荒的内陆。
白鲸港的圣战军指挥部也没当回事,甚至允许《白鲸港好人报》连篇累牍的报道,像看连载文章一样看这些花样百出的流言。
但不知从何开始,流言中关于“阴谋论”的话题逐渐占据了上风,而且“细节”越来越丰富,越来越详细。
从最开始“城镇内仍有守信者同盟余孽”,再到“数千殖民地叛军就藏在城内”,“圣战军内部存在殖民地叛军同情者”,“同情者是被收买的内应”,“内应已经渗透圣战军中高层”…夸张离谱程度快速升级。
等到不少中高层军官开始意识到情况好像有点儿不对劲,禁止谣言继续在报纸和军队中传播的时候,已经晚了…短短几天时间,已经快速筛选,升级的是流言已经不仅仅是夸张,细节丰富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它们已经连谁是殖民地叛军内应,何时攻打白鲸港的时间都刊登出来了。
当然这些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但人们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于是当谣言有了可以被证实的存在,就会变成口口相传的“真相”,暴动再也无法被阻止……
“所以说,统帅部的决定是什么?!”
站在卢恩宅邸二楼窗前,路德维希神色凝重的向站在客厅中央的格拉德·曼弗雷德询问道:
“我现在可以十分肯定的告诉您,如果没有其余圣战军的支援,仅凭我们自己最多还能维持一到两天的秩序,这还是一个非常高估了的数字,实事求是的说就算叛乱分子下一秒冲进这个房间,我也是不会感到惊讶的。”
冷漠的话语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让窗外嘈杂的喧闹声显得愈发刺耳;明明已经隔着街道和墙,路德维希依然需要用喊的才能保证自己说的话能清清楚楚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一两天?贵军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格拉德·曼弗雷德澹澹一笑:“据我所知克洛维的军队在镇压叛乱方面,可要比其它任何国家的军队都要经验丰富。”
“哦,差点儿都忘了,路德维希·弗朗茨阁下您不正是因为成功镇压了克洛维城的暴动,获得了南部军团总司令一职,才有了之后尹瑟尔王庭和瀚土的辉煌大捷?”
“这两件事情况不一样,根本不能拿出来相提并论!”
路德维希眉头紧蹙,瀚土和尹瑟尔精灵之战的情况和结果,对方肯定比自己更清楚,故意提起来根本就是想激怒自己;至于克洛维城之乱…难道教廷已经知道什么了?
“在克洛维城时我有整个王国做后盾,对手也仅仅是手无寸铁的暴徒,只是因为事发仓促才演变成声势浩大的暴乱;这次不仅有殖民地当地的民众,更有不少听信了谣言,装备精良的圣战军士兵。”
“没错,我是可以立刻下令展开血腥镇压,但您与我都很清楚,殖民地叛军的反攻是真的,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我现在动手只会给对面提供更好的机会,同时削弱己方实力。”
“何况他们也并不是真的暴乱,仅仅只是被吓坏了想要离开而已;我不清楚教廷方面是怎么想的,但在开战之前疏散无关民众,这是哪怕克洛维的军队也会做的事情。”
路德维希是在故意暗暗嘲讽对方,之前红手湾之战的时候,教廷可是不分青红皂白就组织了对红手湾城镇的炮击与轰炸;叛乱士兵没被打死多少,无辜民众倒是成千上万的死在了圣战军的炮口下。
只是格拉德·曼弗雷德似乎并不以为意,眼神中看不出半点愧疚和羞愧的神色:“事关秩序之环在新世界是否能真正站稳脚跟,将真神教义的恩惠播撒在这片被旧神派阴霾笼罩了太久的土地。”
“这种时候想要逃离,只能证明那些暴徒们对真神毫无信仰,所谓的归附不过是口头上的,内心仍然冥顽不化,不思改悔。”
“我体量路德维希少将您的仁慈,但对于这种毫无信仰的伪信徒,闹事的暴徒,仁慈只会成为被他们利用和要挟的软肋,果断行动才是止损的唯一办法。”
格拉德·曼弗雷德循循善诱,轻描澹写的彷佛是在教导孩子读书识字的启蒙老师。
“所以这就是圣战军统帅部的最终决定了是么,对暴乱进行坚决的镇压?”路德维希微微蹙眉:“我怎么没有得到会议邀请,更没有正式下发的命令?”
对于他的问题,格拉德·曼弗雷德没有正面回答,轻笑着缓缓迈步靠近,直至从他身侧走过,来到二楼窗前,俯瞰着外面混乱不堪的景象。
“路德维希·弗朗茨阁下,您不妨换位思考一下,裁决骑士团和克洛维教区之间又能有什么矛盾呢?”
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路德维希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弗朗茨家族想要的,无外乎是确保克洛维在新世界的利益,这一点裁决骑士团绝对是尊重的;就算战争结束后帝国希望恢复在殖民地的统治,我们也不可能真的把所有土地都交给赫瑞德皇帝管辖。”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又怎么会将夺回白鲸港的使命交给您——正是出于克洛维的信任,才让圣战军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格拉德轻轻叹了口气:
“平衡,维持整个秩序世界的绝对平衡,才是秩序之环教会的唯一使命;任何打破平衡的人,都将变成教会的敌人;作为克洛维总主教之子,这一点您应该是清楚的。”
路德维希忍不住侧目,还未开口就被对方抬手拦下。
“当然,我也清楚您的难处,所以也不会提什么太过分的条件,只有一件事……”格拉德缓缓竖起右手食指:
“弗朗茨家族,还有克洛维,绝对不能和卢恩联手…这是底线。”
“在这条底线的基础之上,教廷可以默许克洛维为了利益而做出的某些‘出格’举动;当然,也仅仅是默许而已。”
“这是我代表教廷开出的价码,不知道弗朗茨家族能否接受?”
沉寂…压抑的气氛化作实质,弥漫在客厅的每个角落。
“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
紧抿着嘴角,一声不吭了许久的路德维希冷冷开口道:“我父亲是克洛维总总主教,弗朗茨家族永远也不可能和旧神派分子扯上关系。”
“那是自然。”格拉德微微翘起嘴角,那是威胁成功后的胜利笑容。
“关于白鲸港暴动的问题…我来就是代表统帅部前来征求您这位当事人的意见,顺便为您提供一些支援,三个装备精良的步兵团已经港口待命,随时听候您的调遣。”
“无论是撤退开始坚守,菲勒斯总指挥还有我本人,都会坚决支持您的判断——这同样是我本人的承诺,也是整个裁决骑士团的承诺。”
说话的瞬间,格拉德的表情明显比之前更加认真了几分,眼神中的严肃似乎在无声的证明,这是一位真正的骑士所给出的承诺。
话音落下,不再多言的他旋即转身离开,推开了想要紧跟上前的司令部卫兵,独自向外面混乱不堪的街道走去。
路德维希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厅内,目不转睛的盯着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离去的方向,内心一团乱麻。
“冬冬冬……”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并未得到允许,门后的身影便已经走进了客厅。
“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路德维希头也不回道,话语中多少带着点抱怨:“你们这次做的未免也太过明显了些,别说他们,连我都瞒不过。”
“这一点,属下倒是不能完全同意。”
默默关上并反锁了房门,毕恭毕敬的罗曼停在了距离路德维希三步之外的距离:“恰恰是格拉德·曼弗雷德并不清楚背后真正动手的人是谁,才会亲自登门造访。”
“你的意思是……”
“以常理判断,眼下会试图让白鲸港陷入混乱的,无非两派——克洛维,亦或者是帝国。”罗曼分析道:
“帝国的目的当然是放弃白鲸港,而后再亲手夺回,为之后占据不走留下借口;克洛维当然是希望以此保住白鲸港,并且得到来自教廷的确切背书,避免事后帝国再无理闹事。”
“从这个角度考虑,对教廷的选择自然就很明显了;虽然不清楚究竟是谁,但白鲸港留在克洛维手中,显然是要比被帝国拿走强得多;因为这样克洛维就需要来自教廷的支持。”
路德维希沉默了片刻,旋即微微颔首。
很显然,这种支持不可能是没代价的;修建一座全新的大教堂,开放部分行政权和管理权,允许教廷在当地组织“圣战军”组织……
最妙的是教廷随时可以将这种支持收回去,重新把白鲸港的“法理”交给帝国;而只要能把克洛维从新世界挤出去,赫瑞德皇帝肯定是什么要求都不会,更不敢拒绝。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放假戏真做,让他们真的相信自己认为的答桉?”路德维希反问道:
“以此吸引教廷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分析他顾?”
“确实如此,只不过也不能称之为假戏真做,毕竟那些流言除了最夸张的部分,基本全部属实。”
罗曼微微颔首:“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多少也需要帝国方面的配合;毕竟独角戏想要演下去,多少还是有些难度的,被教廷看穿的概率也很大。”
“这一点没问题!我可以让亚瑟·赫瑞德配合我们,还有艾德军团的领军者杜卡斯基家族;在恶心赫瑞德皇室这方面,他们的意愿甚至比我们还要更强烈一些。”
路德维希信心满满,最先抵达新世界的优势在这件事方面展露无遗;他可以从容利用早就建立起的人脉和关系网随意的排除异己,搞自己小团体,将危机和麻烦化解于无形之中,让敌人被自己随意摆弄。
一旁罗曼原本紧抿着的嘴角逐渐松弛,十分自然的微微扬起些许弧度,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自信的路德维希。
那表情,就像是看到孩子终于长大了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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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一路顺风
清晨,灰雪镇。
虽然天色依然是灰蒙蒙一片,但生物钟却告诉安森现在已经是白天。
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小心翼翼的躲开仍然在呼噜震天,和被子做生死搏斗的莉莎,一边穿上衬衣一边离开卧室,顺着狭窄的走廊朝餐厅走去。
和白鲸港相比,完全靠挖矿为生的灰雪镇显然和繁华这个形容词有亿点点的差距,不仅连城墙都没有,能容纳五十人的议会就是全镇最大的建筑。
什么,为什么白鲸港有五百人议会,灰雪镇却只有五十?那当然是因为全镇也只有五十个人能够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参加“政治”这种有钱有闲的人才能想得起来,专门折腾别人找麻烦的无用功了。
推门而入,空荡荡的餐厅内只有塔莉娅一个人忙碌的身影,换上了一身洁白围裙,带着小软帽的她正娴熟的煮着咖啡,旁边的炖锅里还能依稀闻到燕麦粥的香味。
“安森终于醒啦,早餐马上就好。”
少女头也不抬轻笑着说道,插不上手的安森也只能就近找了张餐桌坐下,默默等待;十分钟后,一顿丰盛的早餐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他眼前。
菌菇燕麦粥,热咖啡,煎蛋,土豆饼,苹果酱,煎肉肠,水煮玉米粒拌…让人眼花缭乱的丰盛早餐前,安森的目光却忍不住聚焦在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上面。
“这个……”他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指向桌子上的樱桃蛋糕:“这个你是怎么……”
“别碰。”少女娇嗔的打掉了某人伸出的手指:“那是专门留给莉莎的小小惊喜,安森要是想的话还得再等等。”
“不,我的意思是…怎么弄到的?”安森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拼命压低了嗓音问道:“这可是在灰雪镇啊!”
“灰雪镇又怎样?”少女眨了眨眼睛,似乎比他还要困惑:“只要想,总是有办法解决的,难道不是吗?”
嗯…倒也是,以卢恩家族的财力和资源别说樱桃蛋糕,她就算想在荒郊野岭重建伦德庄园,大概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尴尬的安森抽了抽嘴角,只能赶紧换了一个话题:“你怎么在这里…啊不对,怎么这里只你自己?”
“嗯…原本塔莉娅并没有想来的,但是芙莱娅突然想做点儿什么,塔莉娅也希望可以拉拢拉拢这位伊瑟尔精灵的女王陛下,于是便也决定和她一起为大家做做几天早餐,然后……”
话锋一转的少女突然唉声叹气:“她突然说害怕路易·贝尔纳会趁机在大家都用早餐时当众求婚,让她没有准备而过度失态,就干脆放弃了。”
“所以还敢放心大胆留在餐厅的,只剩下塔莉娅自己一个啦。”
呃……
感受着少女投来的那满满怨念的目光,安森突然感觉不吃早餐其实也挺好的,是一个对生命健康有益的选项。
“这应该是最后一战了,对吧?”
正当某人魂不守舍,大脑飞速旋转试图制定一个能让自己从容脱身的好办法时,塔莉娅突然开口道:“对新世界,还有你。”
“嗯,应、应该是的!”
安森拼命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但在觉察到少女逐渐严肃的表情时,连忙种种咳嗽了声,终于认真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夺回白鲸港,就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
他当然清楚塔莉娅所指的是什么——两人在伦德庄园时,自己随口画下的那张大饼,卢恩家族统治新世界的宏伟蓝图。
原本预计想要完成这个计划,至少也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才能打下基础,再用二十年左右的时间彻底站稳脚跟,彻底奠定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地位和影响力,不用真的做什么就能躲藏在幕后操控整个新世界;现在看来,只需要打赢眼前的白鲸港之战,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当然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小…首先新世界已经被圣战军蹂躏的千疮百孔,本就不多的财富更是严重缩水,想要恢复成为原本的规模怎么看也至少需要几十年的光景才有希望。
并且卢恩家族也已经彻底走进台前,统治的权柄和利益也不能独吞,必须要和盟友们共同分享,地位肯定也就没有最初设想的那般稳固;一个不留神,还是有被鸠占鹊巢的可能。
当然,这一切就都是后话了。
所有的情况都在如自己所计划的那般前进,所有的局势都在想着预料中一样的发展,万事万物都在走向那个仿佛预定了的终端,迎来命定的那个时刻。
而自己就是那个结束这一切的人。
嘴唇轻微的颤动着,安森的眼神开始渐渐有些迷离。
他仿佛感觉自己拥有了一直看不见的手,轻轻勾动几下,就能让自己希望发生的事情变成真实。
因果轮回…没错,只要满足了所有事先预定的条件,达成了全部的环节,有什么是不能实现的呢?
过去自己的实力有限,能够算到的步骤还太少,必须留出充足的容错空间;但现在法比安据说已经弄到了那艘蒸汽飞艇上差分机的图纸,威廉·戈特弗里德也自称只要财力足够,时间充裕,他就能完美复刻出一台来,运算能力不小于原型的百分之七十。
一切所想,都能成为现实…如果这不是力量,那什么又算是力量?
注视着陷入深思中的安森,塔莉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眼神中逐渐浮现起一丝丝的期待。
深深的叹了口气,安森放下了手中已经喝完了的咖啡杯。
“我走了。”
“好,一路顺风。”
塔莉娅微笑着款款起身,带着无尽温柔的目光,目送着安森离去的背影。
……………………………………
金色的太阳在荒凉大地的边缘缓缓升起,将晨曦倾洒在缓缓流淌,潮水般的人群身上;千万双践踏过泥泞道路的靴子,马蹄,车轮从灰雪镇出发,沿着不同的道路,走向同一个方向。
白鲸港。
笨重的大炮和辎重车挤占了道理绝大部分的空间,士兵们背负着自己的行囊和所能拿上的全部武装,两侧的道路上随时随地都有纵马狂奔的骑兵经过,用手中的旗帜,军号和大声叫骂传达着命令与口号。
但是虽然庞大,繁杂,凌乱,别说武器,连制服都做不到颜色上面的统一,二十个士兵中就有一个人没有靴子,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拿的是私家小作坊自己攒出来的步枪,质量品质类似拆盲盒,从史诗到残缺都在一念之间。
但就是这样的军队,却展现出了超高的组织度和纪律水准:一万射击军,八千风暴军团,一万两千扬帆城军团,一万五千殖民地民兵军团,总计四万五千人同时行动,却没有发生丝毫的混乱,并且队列整齐,井然有序。
这当中除了因为是内线作战,全军从上到下都对路线再清楚不过占了很大一部分比重外,新大陆军团参谋部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耗费四天时间,为全军上下每个团都制定了专门的行动路线图与时间表。
如此繁琐的布置看似浪费精力和时间,毕竟哪怕克洛维的陆军总参谋部,也只会将师或者半师级别的编制纳入考虑,再底层的部队通常都会委托给当地最高指挥部负责。
“但这一次情况不同,参谋部必须掌握每个团,甚至是每个连队的行动——他们在哪个位置,在和谁作战,编制是否完整,弹药是否充足,还能坚持多久,全部都必须作为一手情报,逐级进行上报!”
“原因不说自明,这一次和之前不同了,是与圣战军真正面对面,硬碰硬的交锋;之前每一次作战我们都在努力争取分化敌人,避免同时与多个圣战军团接触。”
“但这一次,我们的敌人是整个圣战军;是占据白鲸港的,兵力超过十万人的圣战军团;而我方兵力仅为四万五千,连对面一半都不到!”
“劣势兵力,同时又是主动出击,这在任何一本教科书中都是绝对的错误案例,甚至是反面典型;但我们没有退路,更没有选择;要么堂堂正正的赢得胜利,要么就永远不要指望这场战争能够迎来结束!”
“正因如此,我要求诸位务必拿出团结的精神,以及直面鲜血与死亡的勇气;要求克洛维人和帝国人并肩作战,我要求长湖镇民兵为红手湾的列兵掩护,我要求灰鸽堡的勇士们带头冲锋,为冬炬城,稻草镇,黑礁港的战士争取侧击敌人的机会!”
“我要求每一个军官,每一名士兵,都必须忘掉昔日和你们战友之间种种矛盾和仇怨,坚决并严格执行新大陆军团参谋部的每一条命令;哪怕敌人的骑兵已经近在眼前,除非得到命令,否则任何人不得离开他脚下的阵地!”
蓝底金星的自由邦联十三星环旗在晴空下猎猎作响,二十五名被任命为护旗手的殖民地昂首挺胸的环绕在镶有金色流苏的旗帜下,用他们身上军装的颜色和样式,展示着自由邦联各殖民地的无比团结。
这面以及另外九面临时赶制的军旗,被视作“自由邦联的精神象征”安排在行军队伍的几个重要位置,确保每个士兵至少能同时看到其中一面;并从各殖民地的军队中抽调长相“符合标准”的精锐,组成二十五人的护旗手,换装统一的制式武器,簇拥着军旗走在军乐队的前方。
这么做除了更好的凝聚人心,促进新大陆军团那薛定谔的士气和团结,更是为了之后的战斗部署做准备,方便后续的指挥。
“简单来说,就是将整个新大陆军团分成九个部分,每一块三千到五千人,也就是六到八个步兵团不等,以此迎战盘踞白鲸港的圣战军。”
用指挥棒敲了敲议会大厅的沙盘,被众人簇拥着的安森大声道:“我必须请大家首先放弃一个既定的概念,那就是白鲸港或者说这场白鲸港夺还战是一个整体,我们只要突破城防,攻入城内,把敌人赶出去,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很遗憾,它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得多;所以必须将整场战斗细分,一个目标一个目标的完成,不要计较一场战斗的胜败,一个阵地的得失,关键是赢得最后的胜利。”
“简而言之,我将战役划分为三个步骤,阵地封锁,弹性进攻,以及决定性突袭。”
“首先,我们要将军队进驻目前理论上处于我方掌控下的至高议会,射击军营地以及奥古斯特军工厂三个重要据点;敌军必然会有所觉察,进而派出军队进夺回,因为这三处可以有效封锁白鲸港通往西北两个方向的道路,并对城镇外围的农庄构成直接威胁。”
“此时主力军立刻向西进军,摆出要入驻长湖镇的态势,务必令圣战军相信我们的目标是控制长湖镇,阻止其盘踞在红手湾的圣战军威胁我方侧翼,引诱他们进攻长湖镇。”
“这样一来,瀚土,还有菲勒斯圣战军团就无法在短时间内威胁我方,需要迎战的只剩下克洛维,费尔南多,亚瑟以及艾德·勒文特四个军团,总兵力约为六万…可堪一战!”
看着众人脸上扬起的笑容,安森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要稳住三个据点,无论西线敌人是否会危及我方侧翼,立刻派出精锐夺回白鲸港驻防司令部;要快,要稳。”
“哪怕牺牲再惨烈,代价再沉重,也要死死的守在这里,居高临下的威胁整个城镇,逼他们撤出城外的防线,全线回防后方,派出相当于两倍三倍的兵力,围攻被我们夺回的司令部!”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所控制的这些据点,通过反复的主动进攻,以及土木工程的方式,一点一点将据点合拢成为全新的防线。”
“至此,我们就能赢得这场战役的主动权,无论进攻或者撤退,都有了迂回和谈判的空间;在这一点基础上,就是第二个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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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主动权
“轰——轰——轰——!!!!”
宛若雷鸣的炮击声在白鲸港城外的旷野间炸响,一阵阵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下,早已是千疮百孔的奥古斯特军工厂烟雾缭绕;殷红的火光与废墟瓦砾堆砌的工事堡垒中,无数的身影纠缠杂糅在一起。
这其中既有奋力搏杀的新大陆军团民兵,也有高举着秩序之环旗帜,怒吼冲锋的圣战军士兵,奋不顾身的冲向距离最近的敌人,用手中的武器奋战到生命的尽头。
远处圣战军的炮兵阵地仍然在反复轰击着军工厂的厂房,尽管声势浩大,但绝大多数炮弹都砸在了厂房的石墙上,只留下几个浅浅的弹坑而已,并未造成多大的杀伤。
这并非因为圣战军不想使用磅数更高,威力更大的火炮,而是不能——前几天的暴乱毁掉了白鲸港的码头,城镇内几个比较重要的街道更是被付之一炬,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废墟,根本没办法供应辎重正常运输。
再加上新大陆军团出现的相当突然,仓促之下负责驻守白鲸港的路德维希能够立刻调动的炮火,也只有亚瑟·赫瑞德支援的十几门骑兵炮;这种方便快捷的速射炮面对工厂厂房那水泥浇筑,整块整块岩石作为基底的掩体,显然是相当的力不从心。
失去了炮兵打开缺口的能力,圣战军的攻势显得十分吃力,在集结了三千人,五个满编步兵团后,依然迟迟拿不下只有五百射击军,七百多殖民地民兵驻守的军工厂厂房。
与之相对的射击军营地和至高议会也是类似的情况,尤其是至高议会,因为原本这个建筑就是按照要塞标准修建的…最初设想是万一圣战军最先袭击的不是扬帆城而是白鲸港,至少可以有一个能够从容组织撤退的要塞,能够多少抵挡一阵圣战军的攻势,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反攻的基地。
而就在白鲸港圣战军为突然迫近的新大陆军团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原本应该赶往长湖镇驻防的敌人主力没有丝毫征召的杀了个回马枪,袭击了城镇外的白鲸港司令部。
这座当初安森精心挑选,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修建起来,能够正好装满整个风暴军团的重要据点,作用可不仅仅是作为拱卫白鲸港的屏障,更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这座繁华的城镇。
无论是居高临下的炮台,亦或者毫无阻拦,笔直通畅的大道,都是能直接对城镇安全构成威胁致命点;一旦被敌人攻克同时又无法尽快夺回的话,弃城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毕竟白鲸港城防再怎么稳固,它也只是一个港口城镇而不是要塞,和坚不可摧更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让士兵们待在一片头顶随时会有炮弹砸下来,让他们连躲都没地方躲的阵地上死守,那士气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如此重要的据点,偏偏驻扎在白鲸港的圣战军并没有派多少人驻防;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大家更倾向于待在城镇里——这当然是废话,生活条件摆在那里的——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之前白鲸港暴乱,路德维希将绝大多数军队都抽调过来,镇压抗议和试图离开的士兵与殖民地民众。
整个白鲸港都已经变成了火药桶,自然就不可能有太多的余裕派去驻扎一个乍看上去好像不怎么重要的军营。
况且由于圣战军统帅部已经变成了“合议制”,任何决定都必须先得到所有人的一致通过才能施行;于是肥差人人都爱,麻烦事大家都推,这么一个又偏僻住起来也绝对不舒服,更不方便的要塞谁都不愿去。
当然,即便放弃了绝大部分的城防设施,丢掉了外围最重要的防御据点,只要能控制住城镇外围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农庄,依然可以将新大陆军团进攻的势头遏制在白鲸港的最外围,甚至无法靠近司令部要塞。
这个战术甚至不算新鲜,因为之前的费尔南多·赫瑞德试图从陆地上进攻白鲸港的时候,就是被法比安用几千临时拉出来凑数的民兵塞满了这些农庄组成的防线,死死放在白鲸港城门外的,圣战军当然也不可能感到陌生。
只不过问题是想做到这一点需要两个先决条件:首先圣战军能拉出这么多的军队,毕竟“据点防线”的核心就是靠人堆。
其次就必须和当地民众关系尚可,毕竟哪怕你有再多军队,和本地人比永远是少数;把士兵像胡椒粉一样铺开了撒出去还想获得成效,首先就必须争取到本地人的支持。
很可惜,这两条圣战军哪个也做不到。
调集军队自不必说,哪个圣战军团也不愿干这种给别人当沙包的苦差事;至于民心嘛,圣战军在殖民地的声望,虽说称不上箪食壶浆吧,也差不多是同仇敌忾了。
尤其是现在…如果说扬帆城之战的惨烈还能理解为首次解除,黑礁港大战双方都还算克制,对奴隶港等一众殖民地的劫掠,也只能算是帝国和许多军队的基本操作,大家早就麻木,谈不上愤怒不愤怒的。
红手湾大轰炸,那就是真的不能忍了。
毕竟是圣战军一方率先主动提出的停战,而自由邦联也给出了相当积极的回应,最终不仅自行违约,而且造成了不下万人的惨烈死伤,成千上万的无辜者被赋予秩序之环名义的炮火烧成灰烬…到这种程度还能容忍,那只有傻子才能相信。
没有能够挡住新大陆军团进攻的稳固外围防线,圣战军就必须主动出击夺回被占领的几个大型据点,偏偏又没有能够快速打开缺口的重型火炮,只能靠士兵们用人命去堆,冒着躲在掩体里的敌人一轮轮的排枪发起刺刀冲锋。
如此仓促的进攻,自然难以做的面面俱到,被偷偷绕开正面,重要据点遇袭也就不足为奇了。
于是因为这一系列各种纠缠得像乱麻似的问题,整个白鲸港的安危都已经命悬一线!
可就是到这种地步,依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圣战军统帅部依然信心满满坐镇白鲸港城内,从容淡定的指挥着一场看似必胜的防守反击,把敌人送死似的主动进攻看成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尤其菲勒斯爵士本人,他是真这么认为的。
“诸位,这是一场神迹,一场我们困兽犹斗的敌人,主动证明秩序之环不可战胜,圣战军不可战胜的神迹!”
白鲸港议会大厅内,站在拱顶下方的菲勒斯背着双手,从容自信的看向在座的诸位领军者们,用他那沉稳而优雅的嗓音大声道:
“大家应该都知道,几天前我们的后勤运输船队在经过纳克希尔周边的水域时,遭到了海盗们无耻的偷袭,直接损失至少四分之一以上,不可为不惨重!”
“如此惨重的损失,必然会直接影响圣战军在新世界的下一步战略方针,换句话说,我们无法再继续长时间的,将军队集结在同一片区域,更无法组织起大规模的攻势——因为物资严重不足!”
“然而,就在这万分危急,或许圣战军无法在年底之间结束这场战争的重要关头,我们的敌人竟然放弃了继续龟缩在新世界蛮荒的内陆地区死守,转而决心向我们发起进攻,立刻解除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试问,如果这不是神迹,那又有什么能够被称之为神迹,秩序之环在考验我们,考验祂的勇士!”
伴随着话语,大厅的墙壁开始微微震动,远处枪炮的轰鸣穿透玻璃窗,传到了在座的每个人耳朵里。
“在您感慨这位大神迹之前,还请允许我稍微提醒诸位一句。”
坐在前排的路德维希很不合时宜的站起身,打断了菲勒斯的慷慨激昂:“我眼下的战斗,圣战军这边可是很不凑巧的正处于劣势;对三个据点的围攻已经持续了将近十个小时,仍然还没有什么成果呢。”
“相对的,敌人将近六千人的精锐主力军正在猛攻白鲸港司令部,一旦那里沦陷,整个白鲸港——包括这个房子,都会处在十二磅步兵炮的有效射程内,请问总指挥大人对此有何见解?”
“我的见解就是您在杞人忧天,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菲勒斯轻描淡写的摇了摇头:
“您错误的估计了我们敌人的实力,他们或许能集结起四万五千人的大军对白鲸港展开围攻,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别说整个圣战军,眼下光在白鲸港城内就有不下六万人,外加超过四十艘战舰。”
“这种规模的武装,如果连一个小小的白鲸港都守不住,您不觉得说出去简直像是个荒诞无稽的笑话吗?”
“不觉得。”路德维希冷冷道:
“如果人数多的一方就能打赢所有的战斗,那么克洛维早就该灭国,瀚土也不可能独立,殖民地叛乱也不会出现,我们…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陡然压抑的气氛下,菲勒斯微笑依旧。
“我赞同路德维希少将的观点。”
一旁的帕威尔·杜卡斯基突然开口道:“来的时候我认真考察了白鲸港的地势和周围的环境,不得不说,这里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易守难攻的优良港口。”
“冰龙峡湾在提供了方便安全的优良停泊区之外,也限制了舰船的进出,这意味着港口周边能容纳的船只数量和吨位极其有限,四十艘战舰同时挤进来,唯一的下场就是变成炮台的活靶子,任人宰割。”
“换而言之,只要城外的军营被新大陆军团夺下,战场的主动权就落在了新大陆军团的手中…嗯,也就是殖民地叛军和伪信徒们,届时无论圣战军有多少士兵,都不能改变我们处于绝对劣势,以及无法取得胜利的事实,所以……”
欲言又止的他环视四周,得到了一众赞许的目光。
“前提——是殖民地叛军,真的能够夺取白鲸港司令部才可以!”
微笑的菲勒斯爵士,硬生生让自己的声音压过了外面枪炮的轰鸣:“虽然准备仓促,但眼下那里也有将近四千名圣战军士兵驻防,而且装备精良;区区六千人,这帮叛军凭什么拿下它?”
“况且就在十五分钟前,两百名裁决骑士团的战士们也已经赶往战场增援,与之同行的还有十二台陆地巡洋舰;红手湾之战已经用事实证明,这种先进的武器在开阔地区能展现出何等威力!”
“况且就算出现了千分之…不,是万分之一的意外,那又能怎样;控制了司令部要塞,也仅仅是占据了一点点主动权而已,并不意味着战斗结束。”菲勒斯轻蔑的摇了摇头:
“彼此双方的实力差距依然存在,长湖镇没有了阻碍,红手湾的另外两个圣战军团就能从容开进冰龙峡湾,从西线猛攻叛军们的侧翼,他们那薄弱的防线根本不可能撑得住两线作战,崩溃…是必然的结果。”
“至于诸位……”菲勒斯耸耸肩:“我希望大家还是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战斗比较合适,不要去在意那些所谓的可能,或许,大概……毫无意义。”
“请记住,我们是以秩序之环之名组建的圣战军,是集结了整个秩序世界力量,讨伐伪信徒与异端的精锐,我们战无不胜,我们…也必须战无不胜!”
“失败!是一个绝对不能被容忍的……”
“咚——!!!!”
沉重的大厅正门被猛地撞开,聚精会神的与会众人们瞬间将目光投向身后,锁死那个举着破破烂烂的秩序之环军旗,表情惊慌失措的身影。
“卫兵,卫兵在什么地方?!”瞬间失去笑容的菲勒斯沉下脸来,迅速做出了反应:“这里可是圣战军统帅部的会议现场,怎么能允许别人随便进出,把他给我带下去!”
应该说他的决定是相当果断且正确的,在无法掌控局面的前提下,任何未知的情报都很可能造成不确定的影响,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当然是先抹除不确定因素,把影响降至最低。
但很可惜,他还是慢了一些…被直接架起来的传令兵还以为被误会了,连忙自证清白:“别、别拉我!我是克洛维圣战军的上尉营长,是裁决骑士团的一位大人派我来传令的!让我告诉军团长城外白鲸港司令部已经沦陷,城防设施已经落入殖民地叛军的手…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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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首战告捷
正当一脸五雷轰顶的菲勒斯石化了似的僵在原地,面带微笑的站在喧嚣的会场中央时,高奏凯歌的风暴军团营突破了白鲸港司令部的外围防线,成功突入到了军营内部。
先大张旗鼓的朝长湖镇移动,而后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折返回来,在整个新大陆军团的掩护下侧击圣战军空虚薄弱的侧翼和后线,直插目标!
如此恐怖的行军速度和效率,不要说殖民地,放眼整个秩序世界也没有多少军队能够做到;这除了需要事先制定好的周密计划,损失最小的行动路线,科学的体力和辎重分配,上下级之间的亲密配合,最重要的当然莫过于成功之后的奖励。
没办法,已经把搞钱变成一种传统的圣战军就是如此现实,战斗力和效率那是明码标价,给多少待遇干多少活,绝对的童叟无欺。
“我给大家的承诺很简单,是否能攻下司令部关系到整场战斗的主动权;只要能击败圣战军,夺回白鲸港,风暴军团就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克洛维,大家依然是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忠臣。”
“当然,仅仅如此就要诸位赌上性命,显然是不太合适;因此之前军团走私…我是说兜售烟草,酒精和食盐剩下的收益,还有军团在新世界的固定资产,都会折算成相应的资产,按照我们以往的分配比例和职务高低,派发给大家!”
“但诸位也应该明白,这些钱大部分都存在本土的银行里,向拿到就必须先回到北港;而且是堂堂正正,以王国忠臣的身份回去。”
“因此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夺回白鲸港,荣归克洛维!”
“夺回白鲸港——!荣归克洛维——!万岁——!!!!”
残破的军营城门下,山呼海啸的呐喊犹如浪涛般盖过了圣战军凄厉的撤退号角,成百上千的风暴军团战士瞪着肉食动物般猩红的眼睛,越过掩体爬上城墙,疯狂扑向失魂落魄,四处乱跑的圣战军残部。
在他们的身后,是试图阻击却卡在半山腰,迟迟不敢继续前进的裁决骑士团,喷涌着蒸汽的陆地巡洋舰分散躲藏在山体和岩石周围,并未能如他们所愿的将全线进攻的风暴军团拦腰斩断。
原因很简单…就在不到两公里外,新大陆军团的炮兵阵地已经构筑完毕,正在向司令部的方向狂轰乱炸。
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划破天际,狠狠砸在泥泞的道路与山体周边,溅起漫天的尘埃和碎石。
尽管裁决骑士团的陆地巡洋舰有装甲保护,但面对炮兵阵地依然有心无力——不要说十二磅步兵炮和二十四磅臼炮,就算是普通的六磅平射炮也能对它构成威胁。
况且炮兵阵地覆盖射击,炮火必然都是以抛物线为主,而陆地巡洋舰因为设计的原因,顶部的护甲脆弱到距离近了连步枪都能打穿…这些大号目标一旦露面,一个一个全都会变成新大陆军团炮兵的活靶子。
在申请炮火支援和骑兵突袭敌人炮兵阵地的要求全部被否决之后,格拉德·曼弗雷德果断下令停止了进攻。
虽然他很清楚只要自己发起攻势,风暴军团即便依旧可以攻下司令部,也必然会死伤大半,但为此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教廷和裁决骑士团对陆地巡洋舰的开发还出于测试阶段,还不属于可以随意抛弃的消耗品…更何况还已经砸了一艘飞艇。
于是风暴军团仅用了不到四个小时,就在没有遭到任何干扰的情况下,成功击穿了司令部的外围防线,承担攻坚任务的第二步兵团,甚至提前半个小时就进入了军营内部,和负隅顽抗的守军残部展开死斗。
“完了,全完了…这帮殖民地的叛军,进攻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望着城墙上被一众欢呼的风暴军团士兵推到的秩序之环军旗,司令部守军指挥罗伯特·明斯顿时心头凉了半截,魂不守舍的失声喊道。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如潮水般的十三星环旗,已经将整个司令部团团包围,外围所有防守据点与阵地也已经被全部攻克,残存的圣战军几乎全部被压制在中央的广场,以及自己脚下的瞭望塔内。
这绝对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非常有计划,有节奏的——敌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突破看似防御并不算坚固的正门,反倒冒着炮火和枪林弹雨,硬生生花一个小时拿下了东侧的外围哨塔。
结果这个哨塔居然紧贴着司令部的厨房,用炸药开路的敌人一路破墙,直至冲进宿舍区才被守军察觉。
就在罗伯特认为敌人肯定会以此为突破口,对白鲸港司令部来个中心开花的时候,对面不仅没有这么做,也没有趁自己集中兵力封堵缺口的机会破开正门,突然把进攻方向转到了完全相反的西侧。
半小时后,他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因为司令部的炮台和所有的重型火炮,全部都在西面,那里要是被拿下来整个白鲸港就都危险了!
就在他慌慌张张连忙组织防御时,敌人终于开始进攻了,而且是全线进攻。
中心开花是假的,夺下炮台也是假的,敌人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让自己手忙脚乱吗,没工夫干扰他清理司令部的外围工事,方便在城外架设炮台,外加八千多人无障碍的正面杀过来。
就连在突破防线后,故意放任自己撤退也是精心计划的步骤;司令部广场看似狭窄,但如果要让几千人组织防御,就显得相当拥挤了。
这么拥挤的阵地,还无处可躲无处可逃,简直就是天然的活靶子——没错,他也是在对面终于开炮之后,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压力骤增还要同时面对几个方向的缺口,罗伯特完全慌了,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敌人比自己这个守军指挥还要了解这里的构造和防御体系,简直像孩子拆拼图一样的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仅用四个小时,就把自己逼近了绝境。
“那当然是因为对面根本就不是什么殖民地叛徒,而是货真价实的克洛维常备军团!”一旁的传令官大声叫嚷道:
“我们脚下的要塞,就是他们原本的军营和司令部,肯定是一清二楚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罗伯特欲哭无泪,作为一名普通的帝国骑士,他当初主动请缨来防守这个要塞的时候,还觉得所有人都没觉察到这里地势险要,对白鲸港有何等重要的意义,打算趁着白鲸港暴乱和殖民地叛军即将打过来的消息,打一场扬名立万的胜仗。
和克洛维相比,一名普通的帝国骑士想要完成阶级跃升,难度远超彩票中奖;你就是屠龙的勇士,祖上血脉要是没有个几百年,和七大骑士后裔没什么关系,那“爵士”头衔差不多就是你今生的极限,下辈子争取在投胎路上抢跑吧。
因此罗伯特的目标相当的实际:打一场万众瞩目的战斗,用事实证明自己的实力,争取在被某个豪门相中倒插门的时候地位可以高一点。
结果现实却残酷的可以…别说其他圣战军,就连教廷的裁决骑士团也对自己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城外的殖民地叛军对自己完成了合围,突破了城墙防线——自己变成了这场白鲸港之战第一个牺牲的倒霉蛋。
“大人,要不然我们就投降吧?”亲信压低了嗓音小声道:
“再这么打下去,我们被杀光真的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投降的话还能和对面谈谈条件,比如说放开一条道路,让我们安全撤进城镇之类的……”
“胡说!我们可是光荣的圣战军,怎么能向卑劣的伪信徒和异端投降?!”
罗伯特厉声喝道,表情却是心惊肉跳,反复抽搐的嘴角几乎快要把“惴惴不安”写在了脸上:
“再说了,就算撤入城内,难道我们就安全了嘛?!”
“啊,您是说敌人有这座要塞,可以直接威胁城镇内部是吗?”传令官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长官:
“说句不太客气的话,您未免也太高看您自己,也高看我们这群人了;为一帮主动投降的人,根本不值得浪费珍贵的弹药,城内有价值的目标多的是;只要运气别太差,我们其实挺安全的!”
“废话,这种事情我难道不清楚?!”
罗伯特也在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他,拼命压低了嗓音:“我说的是…你懂得,就这么主动投降交出了至关重要的要塞,不觉得被乱枪打死就是我们最好的下场了吗?!”
所有人都知道,圣战军六大军团,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后台,轻易是不可能遭到来自统帅部处罚的;但总指挥菲勒斯爵士麾下的军团是个绝对的例外——因为这群人全都是出身卑微,最普通的秩序之环信徒组成,是真正的圣战军。
很不幸的是,罗伯特就出身这里;他一个骁龙公国的普通骑士,既没资格获取赫瑞德皇室的征召,也没来得及加入费尔南多·赫瑞德军团长的精锐之师,更没有南方勒文特家族的关系,最后也只能匆匆忙忙上了船,成了菲勒斯军团的一份子。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能如此顺利的成为司令部的总指挥——菲勒斯也不是个傻子,把这么重要的要塞交给任何一个军团他都不可能放心,肯定只能在自己麾下的军团中挑选了人才。
幸运或者不幸,罗伯特就成了被挑中的那个,或者说除了他谁也不想干这个闹不好就要倒大霉的苦差事。
“以现在的情况,我们想要顺利脱身只有两条路可选。”
深深吸了一口气,罗伯特顿时冷静了许多,理智的对眼下形势展开了客观分析:“要么是全军覆没,然后想办法趁乱逃命;当然这个办法十分危险,能脱身的人也肯定不多,所以只能当做备用方案。”
“哦,备用方案。”传令官赶紧点点头:“那、那另一条路呢?”
“另一条路……”
罗伯特带着些许歉意瞥了他一眼:“那就是制造一场假的内讧,其目的是让对面的叛军误以为我们当中有人想要投降,蒙骗他们暂时先停止进攻,制造战斗终止的假象,就能给外面按兵不动的裁决骑士团争取机会,趁乱袭击叛军的后方!”
“唉,这个方法听起来可行!”传令官眼前一亮:
“就算裁决骑士团无法立刻击溃他们,只要能稍微吸引下注意力,也能为我们争取重整旗鼓的时间,这样要塞或许就还能守住!”
“没错,就是这样。”
罗伯特微微颔首,目光却下意识躲开了对方。
这个计划看似或许可行,但实际上问题还是不少的;首先要骗住敌人,就必须先骗过自己人,所以内讧或许是假的,但必须看起来是真的,所以最后万一被追究问责,多半还是要有个人出来背黑锅。
其次就算敌人不上当,多少也能制造些混乱,那么罗伯特自己制定的第一个方案就有可行性了——其他人不管,他自己肯定是能逃走的。
只是这样的话,无论哪个结果,自己的传令官肯定都……
“即然如此,那就赶紧开始行动吧!”
正当罗伯特还在深深自责的同时,一旁的传令官已经开始忙碌了:“就由我出去组织士兵们发动内讧,您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因为坚持死守遭到了士兵们的背叛!”
“好,实在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满口答应的传令官迈步朝门外走去,可就在罗伯特转身的瞬间,本应已经离开的他直接从门后掏出一根旗杆,重重砸在了罗伯特的后脑勺上。
“砰——”
眼看着指挥大人直挺挺的扑倒在地,连一分钟都不敢耽搁的传令官冲向哨塔顶层,一边挥舞着旗杆上绑着的白布一边高声呐喊:
“投降——对面的朋友,我们的指挥大人宣布投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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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安森·巴赫的风格
白鲸港议会,惊呆了的菲勒斯爵士足足花了半分钟才从石化的状态下恢复了正常,阵阵恍惚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曾经想都不曾想过的景象。
司令部要塞沦陷,意味着白鲸港城镇区域和港口已经不再安全,同时敌人已经完成了北面和东面两个方向,对白鲸港的合围。
除非西线的两个军团能够立刻赶到,否则两面受敌的圣战军必须尽快从现在的战场撤出,收缩方向以免侧翼暴露在对面的炮火之下。
可如果一定要撤退的话,那又要向哪撤呢?
至高议会和奥古斯特军工厂以南全是开阔的地势和零零散散的农庄,这些地方当做临时迟滞敌人的缓冲带可以,当做防御工事那就是嫌对面炮打的还不够准,怕自己人投降的还不够快。
最重要的一点…就算自己下令让圣战军严防死守,坚决不准殖民地叛军靠近白鲸港的城墙,难道这些军团长们就会坚决的执行自己的命令了吗?
明知道注定是伤亡惨重,徒劳无功的任务,他们会不会故意敷衍了事,甚至于和对面里应外合,直接让自由邦联的十三星环旗插在白鲸港的城门上?
考虑到亚瑟·赫瑞德在红手湾和路易·贝尔纳打得那场“决斗表演赛”,路德维希故意排挤艾德·勒文特,坑惨费尔南多·赫瑞德,间接导致伯纳德·莫尔威斯被敌人生擒…用“会不会”加以评判,似乎都太过乐观了。
强忍着直接把在场众人全部枪毙的冲动,菲勒斯面带微笑的看向仍然呆呆站在门口的两个卫兵,故作平静道:
“你们先下去吧。”
“是、是!”
似乎是觉察到了气氛中的异常,如蒙大赦的卫兵们慌慌张张的行了个军礼便光速转身逃命,一秒钟都不敢耽搁,还顺带关上了门。
“总指挥大人,还有诸位,无论我们接下来需要讨论什么,我都建议大家立刻离开这个房间,前往议会地下室,或者其它府邸进行避难!”
几乎就在大门合闭的瞬间,眉头紧蹙的路德维希立刻起身,对着菲勒斯沉声道:“这座大厅并没有任何的防护能力,目标还十分显眼,司令部的炮火随时都有可能朝这边过来,并不是什么可以安全讨论的场所!”
说罢不等其他人反应,路德维希已经健步冲到菲勒斯身侧,一同前来的威廉·塞西尔上校也已起身,拿上手边的帽子作势离开。
“哦,那您建议我们去的地方,就可以保证绝对安全了吗,克洛维南部军团总司令阁下?”
带着几分嘲讽的话语,拦住了路德维希的动作,脸色难看的他只得回首望去,费尔南多·赫瑞德正瞪着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
“既然这座议会大厅并不能抗住敌人的炮击,那躲在地下室岂不是有被直接活埋的风险;至于城内的其它建筑…连最重要的议会都如此,城内难道还有比它更坚固的建筑?”
“就算有…城外的那些叛军里可就有你们克洛维人,白鲸港原本的守备军团,他们难道会不清楚这一点?”费尔南多阴阳怪气道:
“所以我才想问清楚,您准备把我们这些人带到什么地方,才能保证我们的绝对安全?”
“很遗憾,我保证不了。”
路德维希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只是这里已经过于危险,继续待下去明显得不偿失,所以我才建议尽快转移。”
“当然,如果费尔南多将军有更好的办法,那我肯定也不会反对——前提是能够通过统帅部的集体表决才行。”
“不愧是弗朗茨总主教之子,说话永远是那么的沉着冷静,底气十足。”费尔南多皮笑肉不笑:“不知道您在和对面的老部下安森·巴赫谈判的时候,是否也是像现在这样?啊…不好意思,因为我们可不会像他对您那样的毕恭毕敬!”
“费尔南多叔叔,您在干什么呢?!”
还没等路德维希主动反驳,一旁沉默了半天的亚瑟·赫瑞德猛地起身,十分不解的看向突然吵起来的两个人:
“路德维希·弗朗茨…他是个好人啊!”
“你闭嘴!”
费尔南多的面颊微微有些扭曲,狠狠瞪了亚瑟一眼:“这里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我……”
“这我可就不同意了,费尔南多阁下。”
抬手拦住了委屈还想反驳的亚瑟,帝国宫廷侯爵,帕威尔·杜卡斯基缓缓起身:凌厉的目光扫向一脸狰狞的费尔南多:“怀疑谁是您自己的事情,但当众控诉和指责,那是要讲证据的…尤其是您。”
“我?!”
“没错!”帕威尔微微颔首:“此前白鲸港围攻战,您迟迟没能攻克白鲸港,还付出了不小的损失,结果却被路德维希·弗朗茨阁下轻松拿下。”
“以您的立场,这种时候突然跳出来控诉人家,容易产生被认为是嫉妒作祟,胡乱攀咬的误会啊。”
“你说什……”
“我说的不是事实?!”
根本不给费尔南多辩解的余地,帕威尔突然上前半步,冷眼直接扫过去:“知道您想辩解什么,无非是后勤匮乏,准备仓促…大家的后勤都不充裕,我们军团更是早就没了后勤,以战养战拿下了东部五个殖民地,最后因为支援迟迟不到,惨败收场…您看到我在这里抱怨发牢骚了吗?!”
“费尔南多·赫瑞德阁下,十全十美的战争只能发生在参谋们的想象中,现实肯定是问题重重,麻烦不断,这很正常;何况我们还是跨海作战,原本就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你再怎么苛求,秩序之环也是不会现身给你变出面包和炮弹的。”
一边说,帕威尔·杜卡斯基还一边不屑的摇了摇头:“堂堂东部战线军团的统帅之一,备受皇帝陛下信赖的将领,居然连这种道理都不清楚…克洛维战争打了两年多也没什么成果,似乎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费尔南多脸色一沉,攥紧的拳头恨不得直接把帕威尔那张俊俏公子哥的脸打成碎肉,再一枪崩了路德维希这个内鬼方能解恨。
但他不能,更不敢。
艾德·勒文特军团完蛋了,但杜卡斯基家族可没有…对方可是堂堂宫廷侯爵,又有勃拉姆大公在背后撑腰,和自己这种靠皇帝宠信爬上来的皇室旁支有着天壤之别;仅仅比较爵位的话,帕威尔甚至是全圣战军身份最为尊贵的一个,连他原本的上司艾德·勒文特也要逊色一筹。
在帝国,血统和爵位就是决定一个人身份地位的核心要素;帕威尔·杜卡斯基不说话倒还无所谓,当他开口的一瞬间,所代表的便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杜卡斯基家族和整个勃拉姆大公国…那不是费尔南多可以与之对抗的力量。
所以他只能选择闭嘴,但又碍于面子不肯低头,只能一声不吭的和帕威尔四目对视,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
压抑的气氛下,在场的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紧张的看着对峙的两人,直至一道声音响起,打破僵局:
“诸位…请问你们还准备吵多久?”
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菲勒斯爵士缓缓走到中间,平静而从容的打量着众人:“我不清楚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再这样下去,高兴的肯定是城外那群殖民地叛军,为我们之间的争吵,迟迟做不出实际有效的反击而兴高采烈。”
“也只有我们先于叛军爆发内讧,他们才有可能真的仅凭区区四万五千人,就能攻克白鲸港,将我们赶下海…呵呵呵,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目标了。”
轻蔑的笑着摇了摇头,菲勒斯自言自语道:“夺下白鲸港,再以此为筹码与圣战军谈判,我大概都能想到这群伪信徒和异端们想到这个主意时,是何等的洋洋自得。”
“现在他们攻下了司令部,掌握了这场战斗的主动权,大概比刚开始还要更得意几分吧?我说…差不多是时候,让他们见识到圣战军的强大了。”
菲勒斯停下脚步,异常冷静的扫了一眼在场的这些人:“只有一点,圣战军不会输,也不能输,在这个基础上我可以承诺大家任何要求与条件。”
“但是!也请不要把我的让步和承诺,看成是圣战军统帅部的软弱,只知道一味妥协;如果这场圣战最后的结果功亏一篑,并且原因完全出在诸位的身上…不要觉得教廷真不会追责。”
“违抗命令,与敌人勾结,故意不作为…这些原本在军队中,就是足以被处以极刑的重罪,而在圣战军中更是蔑视秩序之环的行为,以‘叛教者’的罪名开除教籍,押送审判庭仲裁,是这种人唯一的下场。”
“唯有真正让秩序之环增添荣光之人,才配拥有‘圣战士’的称号。”菲勒斯嘴角微微上扬:“言尽于此,希望大家能够好自为之。”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如此毫不掩饰的威胁,说明菲勒斯已经得到了来自教廷方面的权限,已经不再考虑是否要维护和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开始为了打赢圣战不计后果了。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为了组织这场圣战,教廷已经付出了太多沉没成本,要是连最起码的底线要求都没达到,想要报复也是不难理解的。
甚至于他们这些人在这里,本就是各方势力做好了接受报复准备的结果…弗朗茨家族被克洛维陆军排挤,杜卡斯基家族基本属于勃拉姆大公的工具人家族,亚瑟和费尔南多都是皇室旁支,真出了意外也无关痛痒。
除了瀚土派来自己的王太子和艾曼努尔家族的继承人,给够了诚意之外,秩序世界各方势力真正的领袖,有实力也有资本组织这场远征的人,一个也没来。
但也正因如此,菲勒斯的威胁才是有效的…时候如果真的要追责,在场所有人多半是别想逃得掉。
“路德维希少将,您说呢?”
微笑的菲勒斯缓缓回首,意味深长的看向弗朗茨总主教的长子:“作为攻克白鲸港与扬帆城的功臣,对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您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的转移到了路德维希的身上。
攻克司令部据点的是风暴军团…很显然,这是教廷在逼克洛维人站队和摆明立场了;路德维希接下来的举动,将直接关系到教廷眼中弗朗茨家族是否有被认为“不忠”的理由。
年轻的军团长思考了片刻,目光下意识的转向了司令部的方向,用略有些不确定的口吻道:
“围攻奥古斯特军工厂,射击军营地还有叛军议会的圣战军,应该还没有撤下来吧?”
“没有,他们还在等待命令,而且应该也不知道司令部已经被敌人攻克了。”
费尔南多冷哼一声,出击的圣战军除了克洛维人,剩下的就是他麾下的帝国大军:“怎么,难道您准备指望他们回身迎战,从叛军手中夺回司令部要塞?”
“不…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制定好撤退路线,将他们转移到白鲸港城墙下才好。”路德维希这一次没再理会他的刺激,摇了摇头:
“再晚一会儿的话,盘踞司令部的叛军,很可能就要从背后向他们发动袭击了。”
“什么?!”
这下不仅仅是费尔南多,就连刚刚还“力挺”他的帕威尔也愣住了:“路德维希阁下,您、您是说司令部的叛军不仅不会坚守那个据点防止我们夺回,还会…主动出击?!”
“那当然了,否则他们死守着一个注定会被反复围攻的要塞干什么;吸引我们的注意力,配合主力军团夹击没有防备的圣战军,就是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
路德维希用一种理所应当的口吻道,甚至有些不解的看了眼其他人。
死守要塞不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安森·巴赫的身上?把手头的牌效果发挥到最大,用连续不断的行动把敌人带进自己的节奏里,那才是他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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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袭来的雷鸣
“眼下哪一支军团正在城北阵地待命,能够立刻增援出击的两个军团?”
没有丝毫迟疑的菲勒斯立刻扭头看向另外几位军团长,如果不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平静的口气真的会让别人误以为他在问的是关于今天晚餐的文体。
但足够压抑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清楚,这位总指挥大人是认真的。
“我去吧。”不等别人反应,亚瑟·赫瑞德主动开口道,右手握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我的部队就在城镇的东北侧驻扎防守,可以抢先一步去阻击司令部要塞的叛军,再掩护其余的圣战军撤出战斗。”
“哼,也用不着其他部队帮忙,反正只要吸引住对面叛军的注意力即可是吧…交给我好了!”
年轻的“龙吼”不屑的瞥了眼费尔南多,又郑重其事的向路德维希点点头,自信满满的用右手大拇指抹了下鼻子,甩开斗篷,大步流星而去。
那慷慨激昂,孤胆英雄主动背负一切的背影,没有引来任何为之感动的目光,反倒只有微不可查的叹息。
毕竟此前“红手湾对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还被路德维希特地用报纸在整个圣战军内部大肆宣传过,对于这位天赋异禀的年轻天赋者到底想干什么,大家都很清楚——百分百是准备去找路易·贝尔纳决斗的。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也没谁指望他能真的能逆转局势,稍微和对面拉扯一下争取点时间也就足够了。
沉默了半天的威廉·塞西尔看周围没人开口,就自己默默走到了路德维希身后:“我这就赶往港口,安排舰队疏散的事宜,你一个人要小心。”
“嗯。”路德维希微微颔首,头也不回的小声道:“去吧,路上记得注意安全,闲杂人等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舰队疏散的事情是路德维希提前和统帅部商量过的,任务是接应正在赶往长湖镇的两个圣战军团;眼下圣战军的海上主力,帝国的“大舰队”正承担着维护航线安全的使命,要不然就是必须长期停泊在某个港口镇压反抗——尤其是黑礁港和扬帆城——尚且能自由行动的,只剩下克洛维的王家舰队。
这种情况下哪怕菲勒斯再怎么怀疑,也只能给克洛维自由行动的特权,毕竟五万多人的大军能否尽快赶到战场,希望全都在威廉·塞西尔的肩上了;万一最后迟到导致白鲸港之战失败,克洛维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路德维希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根本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坑教廷一把,真正的后手其实是……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几个人的头顶炸开,剧烈的震颤中只见挂在拱顶正方上的吊灯摇摇欲坠,钳在墙内的末端“啪!”的应声而断。
根本没有犹豫,本就对战场不陌生的几人立刻寻找能够躲避的掩体,反应最快的路德维希甚至还有时间抱住愣了下神的菲勒斯,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炮袭——所有人,趴下!”
刺耳的迸裂声瞬间贯穿了所有人的耳鼓膜,成百上千的吊灯碎片夹杂着尘土在大厅中央炸开,将奢华的原木桌椅,青石地砖变成满地狼藉。
一颗又一颗炮弹接二连三落在白鲸港议会顶端和周边街道,肆无忌惮的狂轰滥炸,足足过了五分钟才终于停下来。
等到众人一边咳嗽一边从遍地尘埃中爬起,心惊胆战的打量起周围的时候,整个大厅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完好无损的角落,空气里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对面居然还在一堆实心弹里掺爆破弹!
“这…结束了?”
心有余悸的菲勒斯抬头看向依然挡在自己身侧的路德维希,明明是所有军团长中自己最为提防一个,此刻看上去却是那样的令人安心。
“不,还没有!”
一脸凝重的路德维希给出了让人心头凉半截的回答:“按照克洛维的常规炮兵战术,最开始的速射只是为了打乱敌人部署,顺便调整坐标,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就是确定坐标,精准打击!”
“……”
菲勒斯瞳孔猛地骤缩,耳畔再次响起了撕裂空气的尖啸。
…………………………
“啧啧啧,五分钟速射不够,还要再接着继续开火,总感觉有点儿浪费啊。”
司令部要塞的炮台上,风暴军团炮兵营长——而且是唯一的——杰罗申科上尉望着远处滚滚冒烟的白鲸港议会,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息,几乎快要把心疼写在脸上:“就不能和总司令打个商量,差不多就得了嘛?”
“那又有什么办法,路德维希少将把我们留在这儿的几门十二磅炮都给拆了,换上的全都是帝国人最喜欢的八磅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参谋长卡尔·贝恩没好气道:
“你也知道,我们的炮弹几乎都是给六磅炮准备的,塞进八磅炮的炮管打不远,塞多了还担心炸膛,而且这群该死的帝国人还把火炮炮车拆掉,把炮管固定死了根本搬不走,想拿来防守都不行——我说他们在我们攻城的时候为什么不开炮呢!”
“而且这些都是圣战军的炮弹,又不是我们自己的弹药库储备,你心疼什么呢?”
“我心疼的不是这些炮弹,而是城镇里的那些建筑——总司令花了那么多钱造起来的,这仗打完怕是全不能要了。”唉声叹气的杰罗申科嘴角咬着一根导索,压低了嗓音小声嘟囔着:
“何况就算是敌人的炮弹,找着好销路的话也能值不少钱呢……”
一旁听全了的卡尔嘴角一阵抽搐,风暴军团这种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搞钱捞外快的传统,看来应该是永远都改不掉了。
不过这种想法也仅仅是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种关乎未来的事情还是交给安森·巴赫去头疼吧,眼下自己只要把本职工作完成就算他发给自己的薪水了。
“都干什么呢,没看到炮兵身后的弹药箱都快打空了吗,还不快点再去搬!”
内心烦躁的参谋长扭过头,冲着身后正在忙碌的圣战军俘虏吼道,手脚都挂着镣铐,脑袋上还缠着白旗的圣战军掌旗官被吓了一跳,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带着几个随从光着脚丫飞奔起来。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我会把所有的俘虏,炮兵营外加第五步兵团都留给你,任务也很简单,死守司令部要塞,守到你们彻底守不住为止。”
“当然你用担心会被敌人围攻,因为我马上就会带上剩下的主力军出发,配合路易·贝尔纳的扬帆城军团围歼对面的费尔南多军团,应该能帮你牵制不少敌人的注意力。”
“你唯一需要警惕的,是白鲸港城镇内部是否会有出来接应撤退的部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大概率会先围攻司令部,再反复和我们拉扯,我必须立刻出发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否则一旦被缠住肯定甩不掉,所以司令部的安危和这场战斗的主动权能否保住,就全都看你的了卡尔·贝恩,我相信你,保重!”
嗯,这就是安森·巴赫的原话,最后几句还是一边跑路一边说的,一眼都没多看自己。
扔下副官留守,自己带着主力军跑路…虽然认识的时间长了,多少对他这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式有所了解,但职业本能的卡尔·贝恩还是忍不住产生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背黑锅的错觉。
“参谋长,敌人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我们还是赶快布置城防吧!”
正当他还在一个劲儿抱怨的时候,兴冲冲的第五步兵团长于连已经跑了过来:“我已经派人修补了损毁的部分城墙,派散兵在哨塔和城门上方驻守,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吗?”
“没有了,你做的很好。”卡尔无力的摆摆手,苦笑中带着几分不知所措:“于连中校,您别那么紧张,一时半会儿敌人是不会主动来进攻我们的。”
“唉?!”
听到这个回答的第五步兵团长大惊失色:“不会进攻,这是为什么?!”
“这个…原因有点儿复杂,您现在只需要相信,我们暂时是安全的就行…暂时。”卡尔叹了口气:
“简而言之就是因为我们夺回了白鲸港司令部,现在对圣战军最最十万火急的事情是尽快把还在围攻奥古斯特军工厂,射击军营地和至高议会的军团撤回来,否则就有被我们袭侧翼的风险。”
“而安森··巴赫那个混…我是说总司令大人,已经带着主力军去袭击费尔南多军团的侧翼;这种时候换成你是圣战军的总指挥,你会怎么做?”
“我?”
于连沉思片刻,然后不太确定道:“我大概会组织一小股军队围攻司令部要塞,但不会真的进攻,同时尽快把前线的军队撤离到更安全稳妥的阵地吧:?”
“为什么?”
“因为司令部已经失守,想要夺回有被新大陆军团两面夹击的可能,何况这里虽然险要,但如果军队不是在城内的话,能造成的威胁其实也不能算有多致命,应当以保全有生力量为首要目标;毕竟圣战军兵力是我们的两倍以上,站稳脚跟之后,拿下一个注定无处可逃的要塞不是轻轻松…啊!”
话音未落,自言自语的于连顿时恍然大悟:“参谋长大人,我明白了!”
“那就好,那就好……”赔笑的卡尔脸色僵硬,嗯,几句话总结的比自己想了半天还要详细到位,这就是普通人和贵族出身的差距么?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圣战军主力多半是不会对白鲸港司令部有什么动作,但还有一个例外——裁决骑士团。
他们装备着水准远超普通军队的装备,成员至少是已经觉醒血脉之力的天赋者,虽然人数不多,但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按照法比安的描述,这是一支规模不大,但足以正面击穿红手湾阵地,在没有防护,夜色隐蔽加上卫兵连助阵前提下,足以虐杀整个风暴军团的精锐步兵团。
如此实力,实在不是卡尔那自认匮乏的认知能够想象出来的,但他看到了掷弹兵团士兵们口中的“陆地巡洋舰”:钢铁装甲,直射炮,连发步枪,还有跑动时发出的“隆隆”轰鸣……
实事求是的说,他不认为仅凭自己手头的这点本钱,能挡住那些个会喷火的钢铁怪兽。
不过法比安也提到过,这些陆地巡洋舰其实更应该作为掩护和辅助步兵的武器,单独行动的时候威力也比较有限,针对起来也不困难——只要打得准,六磅炮就能砸穿它的装甲。
而且裁决骑士团之前在红手湾战役的时候同样损失不小,没有其他圣战军配合,大概率是不会再单独发起什么攻势了…多少是让卡尔松了口气。
“呃…参谋长大人,我们的判断可能有了点儿小小的偏差。”
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参谋长的深思熟虑,猛地转过头,就看到表情凝重的于连指着城墙上正在拼命吹集结号,朝着这边狂奔过来的传令兵。
“咚——!!!!”
沉重的轰鸣在空气中炸裂,回荡,司令部城门上方砖石崩裂,四下飞溅的同时卷起阵阵尘埃。
似乎是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卡尔突然感觉耳畔响起了阵阵闷雷般的轰鸣,自己仿佛正置身于奥古斯特军工厂的大门外,无数的蒸汽核心在沸腾锅炉的加持下发出兴奋的嚎叫。
不仅如此,那“雷鸣”似乎还越来越近,越来越欢快…甚至于脚下的土地,周围的炮台都在不住的颤抖。
他猛地回过头,发现一旁的杰罗申科和于连也是相似的表情,正在忙碌着开火的炮兵和搬运弹药箱的俘虏们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战战兢兢的驻足原地,望向司令部的大门。
“所有人——全部就位!”
甩掉心头的无奈,表情难看到极点的卡尔·贝恩深吸口气,用所有人都能听得清的嗓门,发出了属于参谋长的怒吼:
“准备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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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十三殖民地!
冰冷的铁靴践踏着被鲜血浇灌,烈火烧灼的泥土,整齐划一的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那连绵不绝的轰响,宛如敲砸大地的战鼓,宛如穹顶绽开的闷雷。
正午的曜日下,数以百计的秩序之环旗帜在一个个密集的步兵方阵中完全展开,随着声嘶力竭的口号,急促欢快的战鼓声猎猎作响,向飘扬着十三星环旗的邦联至高议会迫近。
“他来了。”
路易·贝尔纳的表情有些复杂,目光快速扫向亚瑟·赫瑞德圣战军出现的方位,略微思考后便果断下达了命令:“让长湖镇民兵团的四千人顶上,不准敌人靠近我们的侧翼,和正在围攻至高议会的路德维希军团汇合!”
“遵命!”站在他身侧的胸甲骑士抚胸行礼,但脸色却稍微有些为难:“路易大人,只靠长湖镇的民兵会不会少了点,要不然再从扬帆城军团里抽调一两个步兵团,以防…意外。”
他原本想说防止这些民兵们被冲垮了的时候,逃兵涌入阵地会很麻烦,不如派点自己人担任督战队;只是至高议会的指挥部里不仅有扬帆城和风暴军团,也有其他殖民地高层,只得改口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没有那个必要。”
路易摇了摇头:“只需要稍微迟滞下对面的进攻的速度,给我们争取击退路德维希军团的时间就好——还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了!”
“那就出发!”
“是!”
或许是被仅用四个小时就夺回白鲸港司令部的风暴军团激发了士气,亦或者出于发自内心的切骨仇恨,四千人的长湖镇民兵团迅速在至高议会阵地外外城集结,向着还在缓缓推进的亚瑟军团发起了反冲锋。
呛人的滚滚烟尘中,穿着绝对不统一的军装,拿着五花八门装备的民兵们以克洛维式纵队快速突进,在迫近两百公尺的位置时,右翼的一千人突然停止前进,向着还在徐徐推进的圣战军举起了漆黑的枪口。
“瞄准——预备——放!”
“砰——!!!!”
数以百计的是铅弹开始不间断,一排排如雨点般洒向圣战军的密集方阵,站在靠前排的士兵们零零星星的倒下,后排的战士迅速跟上填补空缺,绝不让阵型出现一点散乱。
也就在同时,还在继续冲锋的左右两翼也停下了脚步,并且原本快速推进的纵队也变成了乱糟糟,凌乱但已经基本展开的线列,正好能覆盖亚瑟·赫瑞德军团的整个正面。
这也是殖民地民兵在白鲸港训练之后的成果…距离真正的克洛维常备军能够在线列纵队之间快速变换还有差距,但对一群民兵而言,这差不多就是他们的极限了。
面对兵力是自己两三倍的强敌,脸色已经苍白到极点的长湖镇民兵团长拔出佩刀,扯着已经变了声的尖锐嗓音再次下达了命令:
“瞄准——预备——放!”
“砰————!!!!”
几乎同时,圣战军和长湖镇民兵一起扣响了扳机,数以千计的铅弹在不到一百公尺的距离内撕扯着空气,砸穿颅骨,击碎胸膛…喷涌的硝烟下,一具具血肉之躯眨眼间便成了冰冷的尸体,直挺挺倒在自己与袍泽的血泊当中。
“秩序之环在上,是谁下令开枪的?!”
望着阵线前方腾起的硝烟,被护卫硬生生从马背上拽下来的亚瑟·赫瑞德还在不停的抱怨:“说了多少遍了,冲锋,让所有士兵上刺刀冲锋,一直杀到路易·贝尔纳面前为止,我要跟他决斗唔唔唔唔…&@#¥&!!!”
“这不是军团长大人的命令,只是单纯的发牢骚罢了!”浑身一激灵的护卫死死捂住他的嘴同时连忙喊住了旁边的传令兵:“通禀前线的军官和骑士,继续按照现在的节奏向至高议会靠拢,抗命者就地枪决!”
面对着护卫几乎快要能杀人的目光,十几个传令兵一刻也不敢停留,连忙翻身纵马狂奔了出去,周围的军乐队也开始改变鼓点的节奏,整个大方阵有条不紊的缓缓展开,一点一点的向前来阻击的长湖镇民兵压上去。
和普通的帝国大军略显不同的是,亚瑟·赫瑞德军团明显提高了散兵的配置;以营为单位,每个方阵前后与左右空隙间都布置有少量散兵,装备精良的线膛枪。跟随方阵行动的同时自由开火。
与此同时,大量装备着三磅轻炮的炮兵连和骑炮兵在两翼快速机动,以惊人的速度布置好了炮兵阵地,对准殖民地民兵的线列正中央开火。
这是伯纳德·莫尔威斯在上次战败后袭吸取的教训:减少迟钝笨重的重型火炮,换取更多便携机动的轻型火炮以提高步兵火力,同时在军队中增加一定比例的散兵。
相较于此前不断提高线列兵数量,势大力沉但一开战就不能动的重炮阵地相比,这套阵容明显更适合补给困难,几乎没什么像样军队的新世界,只是攻坚方面明显有些吃力。
“咚——咚——咚——!!!!”
亚瑟圣战军左右两翼的轻型火炮快速射击,被集火的长湖镇民兵中央阵线犹如被飓风摧残后的城镇,强忍恐惧的士兵们在长官的催促下站的挺直,然后一排排的迎接呼啸而至的炮火洗礼。
血肉横飞之下,饶是长湖镇民兵们靠着心中对圣战军的怒火不至于溃逃,也无法再继续无动于衷…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民兵团长拿着仅剩半截的军刀,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十三殖民地!”
声嘶力竭的怒吼声在民兵线列中响起,很快便又有更多的声音响应,逐渐从一闪而过的流星,汇聚成漫天银河。
“十三殖民地——!!!!”
无需任何华丽的辞藻,激情澎湃的演说,仅仅是身后飘扬的十三星环旗已经足以让他们放下贪生怕死的念头,奋不顾身的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
圣战军有条不紊的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前排部队开始上刺刀,散兵撤退,后排线列步兵填补缺口,逐步拉开一前一后两条反复交错的线列。
咚——
就在长湖镇民兵们悍不畏死的撞上圣战军正面瞬间,他们就立刻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职业化的军队:
犬牙交错的阶梯式线列,让前排方阵已经与敌人展开白刃战的同时,后排方阵依然能从一个个方阵之间的空隙继续开火,压制进攻;两翼轻型火炮快速机动到新的炮位,交叉开火,继续轰击长湖镇民兵阵线的中后方。
短短十几分钟,几轮的炮火下来,长湖镇的线列就有了要崩溃的势头…士兵们仍然在咬牙忍着伤痛,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始终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抱头鼠窜的逃兵;但追歼被瓦解的攻势,惨重伤亡导致的组织度瓦解,还是让他们一点一点被推了回去。
至高议会的指挥部内,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的邦联众人集体陷入了沉默…不仅仅是对圣战军恐怖至极的战力,更是惊讶于长湖镇死战不退的士气。
尤其是红手湾议长皮特·查塔姆…对于长湖镇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什么水平,作为对手的自己他简直再清楚不过了;不要说以前,放在半小时之前,他都不敢想象这群和红手湾明争暗斗很多年的家伙,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大人,让我去吧。”
之前曾经怀疑过长湖镇的胸甲骑士站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愧疚:“给我两…不,一个步兵团,我去接应他们撤退!”
话音未落,骑士已经急不可耐的快步朝外走去,浑身散发的战意让其他人下意识为他让开了道路,默默目送着他的背影。
“站住。”
头也不回的年轻骑士冷冷道,拦住了骑士慷慨赴死的脚步,惊愕的他停在门前猛然回首,满脸的难以置信:“大人?!”
“扬帆城军团…还有其余仍未参战的新大陆军团全体待命,准备对路德维希和费尔南多两个军团展开反击。”
面不改色的路易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我们不能让长湖镇的血白白牺牲,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把圣战军压制在城镇之内,才能掌握这场战斗的绝对主动权,让敌人发挥不出兵力的绝对优势。”
“那样!如果另外两个正在入侵长湖镇的圣战军,真的在最危急的时刻进入战场,我们才能有哪怕一战之力!”年轻骑士侧过身,环视众人:
“我说过,要你们每个人都拿出直面鲜血与死亡的勇气,坚决并严格执行参谋部所制定的每一条命令。”
“现在我做到了,风暴军团做到了,射击军做到了,长湖镇也做到了…你们呢?”
一片死寂。
路易不再多言,冷漠的转过身,视线的方位始终死死盯着亚瑟·赫瑞德军团的方位。
更准确的说,是某个人。
他其实很清楚,那个笨蛋唯一想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找到自己,然后继续之前没能完成的决斗;至于什么圣战,秩序之环的信仰,帝国与赫瑞德皇室的荣光…对他根本就不重要,或者说根本没有那种概念。
可惜,自己是绝对不会满足他的。
只要抓住他这唯一的弱点,就能将至少万人的圣战军死死牵制住,仅靠四千长湖镇民兵就能让他们动弹不得,而新大陆军团却可以趁机全线反攻不用担忧侧翼…这是再多的战略部署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报告!风暴军团已经抵达预定位置,正在配合射击军营地守军,猛攻费尔南多军团!已摧毁敌军炮兵阵地,正准备对撤退的敌军展开阻击!”
“知道了。”
路易点点头,视线却直直盯着仍然站在门前的胸甲骑士:“扬帆城军团需要多久才能行动?”
“十五…不,十分钟!”骑士咬咬牙:“给我十分钟,全军都将集结待命,展开全面反击!”
“很好,我给你二十分钟。”路易微微颔首:“骠骑兵和胸甲骑兵担任先导,猛攻路德维希军团侧翼,让他们立刻从战场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遵命——!!!!”
怒吼的骑士大步冲出了指挥部,目送他离开的路易拿起放在地图桌上的佩刀,深深吸了口气:
“诸位,防守战到此结束,接下来该轮到我们进攻的回合了——前进吧,为了自由邦联,为了十三殖民地,为了新世界。”
话音落下,脸色平静的路易也默默走出了司令部;半分钟后,不大的房间内炸开了惊雷似的怒吼:
“十三殖民地——!!!!”
……………………………………
就在新大陆军团内部群情激奋的同时,至高议会侧翼战场的血战也即将迎来尾声。
尽管长湖镇民兵真的已经拿出死战不退的勇气负隅顽抗,但在人数火力乃至素质全方面的差距下,依然还是败下阵来;咬着牙死战不退的勇士一个一个倒在敌人的海洋中,剩下的就像沙子一样被强行推动着,逐步驱逐出战场。
兴奋的亚瑟·赫瑞德甚至亲自上阵,率领精锐的掷弹兵与胸甲骑兵发起进攻;在这位人形大炮面前,任何的一腔血勇除了变成字面意义上的血浆外,根本毫无意义。
战斗最激烈的关头,为了尽快打破防线的圣战军甚至直接把大炮拉到距离敌人不到一百公尺的位置,两倍装药快速射击,炮弹全部瞄准长湖镇民兵们的双脚和大腿。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节节胜利眼看就能如愿以偿的亚瑟·赫瑞德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路易·贝尔纳,他已经不在这了!
“那他在什么地方?!”
“在……”
迎着军团长炽热的目光,感受着背后军团长大人护卫们能杀人的眼神,从俘虏口中得到情报的散兵用力咽了口吞没:“正在率领他从扬帆城带来的精锐军团,准备配合另一支殖民地叛军,夹击费尔南多军团!”
“大人,胜利已经近在眼前!要不我们还是……”
“不要说了,全军听我口令!”
亚瑟猛地抬手,拦住了还想劝阻的护卫:“调转方向,救援费尔南多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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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安森·巴赫的崇拜者
尽管发自内心的不情愿,但在军团长固执到极点的一意孤行之下,军官和参谋们也只能遵从他的命令,扔下已经被打残了的长湖镇民兵,快速调转方向去支援即将被风暴军团,扬帆城军团外加射击军三方围剿的费尔南多军团。
原本都已经准备全员就义的长湖镇民兵看着突然不打了的敌人,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不敢追击更不敢欢呼胜利,面面相觑的甚至忘记了呼吸。
而原本“被救援”的克洛维圣战军在看到扬帆城胸甲骑兵出现的那一刻,果断主动选择了撤退,并且梯次分明,有先导有掩护,秩序井然毫不慌乱,始终没有给路易·贝尔纳袭击侧翼的机会。
新大陆军团只感觉眨个眼的功夫,这帮刚刚还在跟自己喊打喊杀,拼的你死我活的克洛维人就跑了个一干二净,毫不客气的把身陷重围的友军费尔南多军团,赶来援救的亚瑟·赫瑞德统统仍在了原地。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让他们想要追击都没机会。
相较之下原本应该在整场战斗中最安全,几乎不可能有生命危险的卡尔·贝恩,偏偏却撞上了坚持要攻克白鲸港司令部的裁决骑士团,并且手头只有一个步兵团,一个炮兵营外加两三千根本不可信任的圣战军俘虏。
“秩序之环啊,为什么你给我的命运是那么的悲惨啊!”
参谋长已经快要绝望了…每次在自己认为最不可能出意外的时候,黑锅还有各种倒霉透顶的事情就会轮番砸在自己头顶,连个中场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在他身后,裁决骑士团的那些“铁皮大水箱”已经轰开了司令部的大门,两侧的城墙以及周围的防御设施,也已经在十几门直射炮的轮番洗礼下七零八落,变成了残渣废铁。
整个外围防线已经彻瓦解,剩余的风暴军团士兵全部撤退到军营内部,依托着大大小小的建筑继续展开阻击。
幸好这些该死的陆地巡洋舰想要开进要塞的难度很大,基本停在了要塞外围,还因为担心变成新大陆军团炮兵的活靶子,全部都躲在山体和岩石的后方,射界恶劣且狭窄,并不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但司令部的守军并没能高兴太久…裹挟着一千多圣战军,五百名全副武装的裁决骑士拿着在卡尔眼中堪称“魔幻”的武器,径直从被陆地巡洋舰撕开的缺口杀进了要塞。
刚开始风暴军团还能勉强招架,倚靠后膛步枪的射速优势压制圣战军疯狗似的进攻;可随着裁决骑士团后面陆陆续续赶上来,很快他们就成了被压制的一方。
而且这群裁决骑士几乎人人都是天赋者,千奇百怪的血脉之力更是让风暴军团如临深渊的同时,又有种无比荣幸的错觉…毕竟正经的天赋者平时很难见到,见到了多半也没机会亲眼看到他们使用血脉之力,这次却一下有了好几百!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错觉,裁决骑士团虽然天赋者众多,但一般的“枪骑兵”只有队长级才被要求必须熟练掌握血脉之力,外加负责斩首与侦查行动的“燕尾旗军团”,普通人在骑士团内的规模和数量并不算小。
可即便真正的天赋者只有几十人,对只有两千人不到驻扎的小型要塞而言,也绝对是顶级礼遇,何况裁决骑士团为他们准备的大礼还不止于此。
威力堪比六磅爆破弹的“高爆手雷”,射速每分钟三十发的蒸汽喷枪,酷似抬枪的“地狱火”发射筒…区区五百人,火力强度和密度都堪比一支五千人的步兵师。
“砰砰砰砰砰…!!!!”
急促的枪声响起,在石墙掩体上炸开一串烟尘;躲在后面的卡尔几乎本能的瞬间卧倒,还不忘了连带着将一起跟来的于连也摁倒在地。
“参谋长,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没有计较卡尔一个普通人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于第五步兵团长紧张的抬起头:“再这么下去,司令部又要丢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双目呆滞的卡尔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喃喃自语,像是被彻底吓傻了:“秩序之环在上,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啊……”
“什、什么东西?”
“枪。”
“…唉?”
“连发的,哒哒哒…还、还冒蓝火呢……”
“……”
眼看着参谋长已经无法指望,叹了口气的于连只得把他硬生生拽到掩体里的一个角落,自己冒着炮火和枪林弹雨,孤身一人冲了出去。
几轮交锋下来,节节败退的司令部守军伤亡已经逼近百分之十,轻伤更是早已无法计算,并且根本只要稍微从掩体后探出身体,就会被“哒哒哒冒蓝火”的连射步枪针对,连躲避都来不及就会变成一滩碎肉。
这种情况下战斗显然就变成了单方面的进攻,圣战军士兵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在裁决骑士团掩护下冲进一个个掩体,和据守在里面的司令部守军展开面对面的白刃战。
而且就算输了也无所谓…只要攻坚失利,躲在后面的裁决骑士就会架起“地狱火”,将一颗颗会燃起大火的炮弹打进掩体里,连带着溃兵和敌人统统烧成灰烬……
于是除了少数连抛射弹道也不好攻击的据点和掩体,圣战军几乎是以席卷之势夺下了三分之一个司令部,速度甚至比之前风暴军团还要更快。
同时他们也根本不需要真的彻底击溃司令部守军,因为这里还有之前圣战军派来驻守的两三千俘虏…只要风暴军团无法再继续维持对他们的控制,这些人就会炸弹一样,在守军节节败退的同时来个中心开花。
“所以这就是你要释放俘虏,还要把弹药库和炮台直接送给他们的理由?”
炮兵营长杰罗申科一脸莫名的看着接受了战火洗礼,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任何完好无损地方的于连:“你、你没事吧?”
“没有,我现在很好,而且非常清醒!”于连擦了把脸上的灰尘,紧张又激动的他一时之间有些口不择言道:“现在的问题就在这些俘虏根本就是群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暴动策应进攻我们的裁决骑士团!”
“如果不尽快找个办法解决掉这个麻烦,万一我们和他们之前一样退守到司令部最里面的哨塔和房屋,在操场中央修筑防御工事的话,下场恐怕还要比他们更惨烈——别忘了,对面手里可是有连发步枪和那种古怪的小口径臼炮,那么空旷的地形我们守不住的!”
“那就要把弹药库和炮台让给他们?!”
“没错,因为这是唯一能吸引裁决骑士团注意力的地方!”于连的眼神中闪烁着名为疯狂的光:
“命令全军后撤,但把俘虏们留在弹药库旁边,在故意留下几个人不给他们上镣铐,或者将钥匙落在明显的地方——圣战军夺回司令部的首要目标就是接触对城镇内的威胁,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里的。”
“有道理,但炮台被毁掉的话,我们夺回司令部的意义不就没有了吗?”愣住片刻的杰罗申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恰恰相反,被摧毁了炮台的司令部对风暴军…新大陆军团同样重要,不在于能否炮击城镇,而是进攻与防守的主动权,随时随地牵制敌人对东面的注意力。”于连突然上前吗,猛地按住了炮兵营长的肩膀:
“相信我,这个计划绝对能够成功——就算换成是总司令大人,也肯定会这么做的!”
“总司令……”
杰罗申科扯了扯嘴角,他总算反应过来这个疯狂透顶的计划,为什么总感觉那么熟悉了——看起来那么文静优雅,单纯还有些贵族少爷风范的第五步兵团长,居然是总司令那个疯…的狂热崇拜者。
“没有总司令的地方,就会有第二个人代替总司令负责出这些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馊主意…秩序之环在上,这难道就是风暴军团的宿命么?”
………………………………
零零散散的枪声在阵地上响起,不知不觉间,司令部的城门周围已经彻底被裁决骑士团夷为废墟,再也看不到一个守军士兵的身影。
原本还打算继续追击的圣战军被裁决骑士团大团长强行喊停,留在原地清扫战场,同时收整队列,把几乎快要变成一盘散沙的圣战军重新组织起来。
格拉德·曼弗雷德吸取了之前在红手湾之战的教训,一昧的进攻很容易让军队因为得不到明确的信号而丧失组织度,最终不战自溃,进退两难。
过去因为裁决骑士团规模小,精锐的骑士们每个人都具有极高的主观能动性,彼此之前也因为足够熟悉懂得配合,所以也没有在意过这方面的问题;可一旦涉及到大兵团作战又是指挥自己不熟悉的军队,组织度就变得万分关键。
况且裁决骑士团虽然火力凶猛,但弹药也不是无限的,一定程度的休整和补充也很重要。
“嗯,那边是在干什么?”
望着远处一片欢呼雀跃的圣战军士兵,格拉德随口问道。
“报告大团长阁下,我们攻克了要塞里的弹药库和炮台,还救出了大批刚刚陷在敌人手中,被俘虏的圣战军士兵!”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圣战军指挥官陪笑道:“这下敌人唯一能威胁到统帅部的手段就被彻底化解,城镇里的圣战军同伴们也都安全了!”
“攻克了炮台和弹药库,还解救出大批俘虏?”格拉德眼角跳了一下:
“你们都清点过了?还有那些被救出来的俘虏人数是多少,有没有顺便擒获负责看管他们的卫兵之类的?”
“呃…这些倒是没有,人数的话,大概有两三千人吧?”指挥官挠挠头:“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传令兵汇报,似乎是对面在撤退的时候把俘虏们都扔在了弹药库和炮台周围,被关起来的他们自己找到了钥匙,撞上了正在朝那边进攻的士兵,然后就……”
就顺理成章当成是圣战军打下来的功劳了…格拉德心底叹了口气,对于这种作风习惯,见多了之后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怕是担心无法镇压住这么多俘虏而选择放弃,对面的敌人未免也太果断了一些;还有炮台和弹药库,这么重要的位置居然就主动让了出来,难道不怕被我们拿过来打他们?还是说……
“传令,让士兵们暂时先不要靠近炮台和弹药库的位置,还有那些被俘虏的圣战军士兵,把这些人尽快疏散撤离到后方,我们不需要他们加入进攻的……”
话音戛然而止,一道奔雷似的巨响和耀眼夺目的火光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瞬间让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过去。
那是足以令大半个战场都黯然失色的焰火,绚烂到令曜日失色的,大地之上的太阳。
“轰————!!!!”
巨响夹杂着风暴一样的热浪,瞬间席卷了大半个司令部,连带着炮台和弹药库周围的哨塔,城墙化作齑粉,烧得焦黑的大炮和铅弹直冲天际,在高空中化作一道道的流星。
至于刚刚还围在附近,欢呼雀跃庆祝胜利的圣战军士兵们已经彻底没了踪影,剩下的人要么也被狂暴的气浪卷走,被坍塌的墙壁和掩体活埋,被横飞的流弹和石子命中…死亡此时变得无比轻易,生命在此刻渺小到如此地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爆炸的震动连带着余波足足持续了数分钟之久,以至于从白鲸港码头到至高议会的新大陆军团指挥部,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个注定让人深感难忘的画面。
足足十五分钟后,从一堆坍塌的碎石中爬出来的格拉德吐了口沙子,用仍然冷静清醒的头脑,做出了他认为此时最正确也最符合圣战军现状的决定:
“所有人——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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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勃拉姆烤牛肉
“咳咳咳咳…噗咳咳…这、这就是你想到的,击退裁决骑士团的绝妙计划?!”
卡尔·贝恩被于连和几个士兵连拉带拽的从土坑硬生生跑出来,灰头土脸的参谋长甚至还没有从爆炸中恢复理智,目光瞬间锁定了某个罪魁祸首:“在弹药库里玩火,炮管里塞满炸药,把敌人和自己人统统炸上天?!”
“我不是故意的!”
于连的表情相当无辜:“我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弹药库还能有这种威力——原本还以为最多,最多,最多……”
“最多是我们和敌人同归于尽?!”
哪怕头疼欲裂,卡尔还是坚持翻了个白眼,现在的他眼前忽暗忽亮,左右耳洞里像是各住着一个合唱团,主唱男高音正在一展歌喉,鼻子里嘴里喉咙里全是沙子混杂着烧焦柴火的味道,浑身的骨头没有哪根是不在呻吟哀嚎的。
等到稍微恢复了一点清醒,眼前的画面又差点儿让他昏过去:炮台一侧的护墙连带着部分山体完全塌陷,弹药库人间蒸发;正面的城门和几个塔楼都变成了碎石堆…更形象的说,整个司令部有四分之一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都还不是最惨的…外围的防护据点,建筑几乎全部开裂,塌陷,而且要知道司令部是修建在高地上的,距离城镇有相当一段距离,这种位置偏远建筑基础设施肯定是独立的,尤其是供水和下水道系统,那么猛烈的爆炸,不受影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卡尔已经隐约能闻见味道了。
“完了,全完了…这下就算是击退了裁决骑士团,接下来要是再有圣战军跑过来进攻要怎么办,现挖堑壕来得及吗?”
欲哭无泪的卡尔一脸颓然的坐在地上,旁边站着不知该该庆幸还是自豪的于连,外加一众感慨自己差点儿没能活下来的风暴军团士兵。
不过这个状态的参谋长并没有持续太久,晃晃脑袋又给自己两巴掌清醒之后,迅速恢复了正常的状态:“都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周围清理干净,想办法堆几个临时能凑活用的工事,不然等敌人来了,你们准备用脑袋接子弹吗?!”
“啊…哦,是!”
迷迷糊糊的士兵们被卡尔连骂带踹的赶去挖坑填土,剩下则趁着敌人撤退,下一轮进攻开始前的空窗期加紧收拾战场,重整编制,顺便搜罗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抱着从废墟里捡出来的连射步枪,炮兵营长杰罗申科坐在靠近爆炸中心的残骸旁边,怔怔的呆在了原地。
经过的卡尔看到他怀里的东西立刻眼前一亮,但很快就注意到枪管已经被烧弯了,惋惜的同时也有些好奇:“在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就是单纯的好奇。”
“好奇?”
“对,你看那边。”杰罗申科抬手指了指原本弹药库的位置:“这可不是十几箱发射药就能做到的程度,就是用六十八磅的卡隆炮也打不出这个效果。”
“所以说,圣战军那边人究竟在司令部放了什么东西啊?”
……………………
“什么,裁决骑士团的弹药储备?!”
惊呆了的菲勒斯忍不住失声道,再也无法维持住此前的沉着冷静:“你们把裁决骑士团运过来的弹药储备放在了白鲸港司令部的弹药库?!”
“不,是您与统帅部共同决定,将宝贵的裁决骑士团弹药储备暂时安置在白鲸港司令部,暂为保管。”路德维希轻描淡写道:
“当时白鲸港城镇内的暴动已经波及到港口,并且还有不少圣战军内部的中低阶军官涉事其中;为了避免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成为暴徒破坏和夺取殖民地的工具,统帅部发来了将一批军火进行转移的命令。”
“考虑到当时舰船上也谈不上绝对安全,城镇外的农庄更是如此,多方建议和考虑之后,统帅部将其中为数不少的部分——包括十二门八磅炮,一并送到了白鲸港司令部,还将大炮钉死在了炮台上,防止出现盗窃和偷运的问题——因此此前圣战军内军火走私的情况已经为数不少了。”
“因此在下所做的仅仅是执行命令和提供建议而已,也给出了其它方案,只是没有被采纳。”路德维希迎向菲勒斯那已经不再冷静的眼睛:
“真正下命令的,是您,还有圣战军统帅部。”
菲勒斯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狭小的地下室内气氛顿时肃杀,倒是路德维希依旧如常,内心甚至还有几分快感——他早就看这个裁决骑士那脸假笑不爽了,简直比安森那总是自信满满的表情还令人讨厌。
“就算是这样,那殖民地叛军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现的?”
似乎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怒火,强作镇定的菲勒斯依旧死死盯着路德维希,想从他的身上找出破绽:“我应该再三叮嘱过,必须要确保足够隐秘,足够安全——您认为以现在的情况,满足这两点要求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没等路德维希自己开口,一旁的帕威尔·杜卡斯基却已经站了出来:“殖民地叛军或许并不知道那些武器的位置,但却不小心引爆了外面存放炮弹和发射药的弹药库,间接引爆了被藏起来的那些…秘密武器。”
“否则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是把这些武器列装起来抵御圣战军的围攻,而不是把它们变成一束巨大的焰火,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
菲勒斯并没有应声,其余“十三人合议”成员们同样不吭声,默默的保持着中立,让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帕威尔显得有些尴尬。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圣战军内部出现了叛徒。”轻笑了声的帕威尔完全不以为意:
“考虑到驻扎在司令部的守军,大半都做了殖民地叛军的俘虏,有那么一两个参与了此前运输和保护弹药库的士兵背叛秩序之环,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费解的事情。”
“啊,说起来被派去防御白鲸港司令部的圣战军,好像就是从菲勒斯爵士麾下的……”
“帕威尔侯爵!”
菲勒斯爵士果断抢断道,快步上前的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您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无法让人相信是出身帝国南方的军功名门。”
他的意思很明白:帝国南方的豪门都与教廷关系紧密,你这个堂堂宫廷侯爵,怎么和克洛维的豪门拉起统一战线了?
“抱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帕威尔同样是皮笑肉不笑:“相比较起来,我们勃拉姆大公国其实更靠近帝国东部;而且认真说起来,杜卡斯基家族祖上可是东部来的移民氏族,说不定和克洛维的奥斯特利亚关系上更亲近些。”
“而且其实很多人都误会了我们勃拉姆人,比起战争,我们更热爱美食,沃尔夫火骑士的威能,可不仅仅体现在伤害和破坏,更是温暖与幸福的力量。”
迎着菲勒斯难以置信的目光,他突然望向旁边的路德维希:“有机会的话,欢迎弗朗茨家族到勃拉姆来做客,品尝一下本地特色的烤牛肉和苹果酒。”
弗朗茨家族的继承人只得点头答谢,嘴角微微上扬。
如此和谐的画面下,菲勒斯默默咬紧了牙。
“这些都并不关键,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依然将圣战军从正面战场撤离,在城镇外围重整旗鼓,等待援军抵达,两面合围殖民地叛军。”路德维希再度开口道:
“现在的问题是克洛维的圣战军已经基本撤出战斗,可费尔南多阁下的军队和亚瑟·赫瑞德阁下几乎快要被敌人完全包围,如果不能尽快突破缺口,随时都有覆灭的风险。”
“那您有什么高见,不妨和大家说说…有道理的话,或许总指挥大人就直接采纳了也说不定?”
费尔南多的脸色同样不好看,目光阴沉的盯着路德维希,但并未像之前那样直白的顶回去。
没办法,谁叫现在被围困的是自己而不是人家的军团,运气不好最后真的全军覆没,他是没办法向皇帝陛下交待的。
“我有两个建议,但实事求是的说,这两个您应该都无法接受。”路德维希面无表情:“所以不妨直接将我排除在外,直接与总指挥大人商量更合适。”
“这我当然清楚,但还是想听听您的意见。”费尔南多并不打算放过他:“还请尽管开口,无论说什么我都保证不会立刻反驳。”
“当真?”
“以赫瑞德之名起誓,如果不遵守诺言,就叫我无法在先祖的陵墓中安息。”费尔南多右手用力按在胸口:“这可以吗?”
“可以!”路德维希微微颔首:“我的建议也很简单——目前裁决骑士团已经撤下来了,如果他们可以立即出发,倚靠那些被蒸汽核心驱动的陆地巡洋舰,应该能在殖民地叛军的包围网外撕开一个缺口。”
“当然这么做有一定的风险,而且我们暂时还无法压制叛军的炮兵阵地,最坏的情况就是整场战斗就是对面故意布置的圈套,目的则是彻底摧毁裁决骑士团的陆地巡洋舰,而不是费尔南多阁下的军团。”
“换成是我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相较于士兵,刀枪不入的陆地巡洋舰显然威胁更大,尤其是在士气方面…只要有机会,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尽快铲除,将战斗进入到原本可以理解的范畴之中。”
众人纷纷点头…虽然不少人都在怀疑眼前这位克洛维圣战军团长是不是和对面勾结,但这番分析确实是有道理的。
“那第二个呢?”
“第二,就是让您的军团立刻向叛军们投降吧。”
“哦…嗯?!”
面色骤变的费尔南多站起身,杀气腾腾的瞪着路德维希:“你再说一遍!”
“阁下的目标是保全整个军团,避免因为被围攻而惨遭殖民地叛军歼灭,我说的对吧?”路德维希高声道:
“以现在的情况,指望圣战军全体出动为您的军团打开缺口协助突围,显然是不现实了;何况还有亚瑟·赫瑞德阁下为了救援,也已经快要被对面死死咬住,这种情况下趁着组织度依然完整,实力强劲的时候主动投降,并不是什么特别坏的选择。”
“毕竟就算对面再怎么心狠手辣,卑鄙歹毒,他们也得考虑到眼下自己仍然处于劣势和下风的境地;万一最终的结果是全军覆没,还虐杀圣战军战俘,下场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因此趁这个机会主动投降,又有什么不可取的?非要等到被对方杀得七零八落,编制都要取消的时候吗?”
费尔南多顿时语塞,但怒发冲冠的他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再加上自己刚刚发过的誓言,只能尴尬的僵在原地。
路德维希神色如常,他其实就是故意激怒对方——费尔南多麾下的圣战军可是帝国皇帝的直属常备,要是在新世界全军覆没,对于克洛维绝对是个再好不过的结果。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把教廷最新研制的秘密武器统统变成废铁,同样可以打压教廷的嚣张气焰,免得他们继续试图干涉世俗,将手伸向一个个秩序世界的王国。
看着陷入两难境地的菲勒斯爵士和费尔南多·赫瑞德,路德维希的思绪却忍不住被拽到了殖民地叛军的一方——更准确的说,是风暴军团。
他现在已经能大致猜到安森·巴赫的计划了…利用白鲸港司令部分散圣战军的注意力,再抓住反击的实际彻底包围其中一个圣战军予以重创乃至歼灭,提升士气的同时也能对圣战军造成有效杀伤,换取下个阶段的优势。
但这个计划有个非常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殖民地叛军整体素质都不太行——包围两万多圣战军,四万多叛军仍显不足,何况其中大部分都还是素质低下,只有一腔热血的殖民地民兵;被帝国骑士们抓住薄弱环节强行突围的话,并不是不可能。
既然如此,安森·巴赫这么做的信心到底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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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只能靠自己
十四点四十五分,也是裁决骑士团围攻白鲸港司令部失利的三十分钟后,自东南方向袭来的风暴军团,东面侧翼进发的扬帆城军团外加射击军营地内的守军,已经将圣战军的费尔南多军团彻底包围,牢牢锁死在一片只是略有起伏的坡地中央。
目标极其明确,费尔南多军团要么投降,要么去死。
如此清晰的态度,令原本同样在围攻奥古斯特军工厂和至高议会的克洛维圣战军果断撤出战斗,头也不回的扔下了并肩作战的“战友”,为即将大打出手的双方腾出了充足的空间。
一心想着和路易·贝尔纳决斗的亚瑟·赫瑞德还没能靠近,就被纵队快速穿插的风暴军团挡住了去路,死死卡在山坡的下方和通往长湖镇的道路中央;扬帆城军团趁机突入战场,配合纵队冲击的风暴军团拦住了费尔南多军团的退路。
而在他们的后方,剩余的殖民地民兵与射击军也在参谋部的调动下缓缓移动,绕道西侧布置阵线——拉开包围网的同时,提防圣战军随时有可能从长湖镇方向袭来的援军。
连天的枪炮声下,大地在微微颤抖。
面对兵力差不多是自己两倍的包围网,猝不及防的费尔南多军团上下只能一边大骂克洛维人无情无义,一边像没头苍蝇似的组织军队原地防御,等待身后城镇方向的援军。
问题在于他们所盘踞的位置只是一片平缓的坡地和农田,根本没有任何天然的掩体或者防护,全军都暴露在新大陆军团的炮火之下。
射击军营地内,刚刚领军赶到的路易·贝尔纳站在临时垒砌的瞭望台上,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北侧,是刚刚顶住了围攻,开始全面反击的六千射击军,一千扬帆城骠骑兵和四千线列步兵,正在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遍地狼藉的坡地,犹如浪潮般拍击着对面早已破烂不堪的防线。
作为被费尔南多军团赋予断后,阻击追兵的任务,这些注定要和数倍乃至十数倍敌人交锋的连队无疑都是由精锐的老兵们组成;面对崩坏的局势,也只有他们才能力挽狂澜,避免最坏的结果发生。
但很可惜,他们这次遇到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对手,也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郊野盗匪,而是敢冲到敌人面前再开火,甚至不开火,轮着斧头就杀上来的射击军!
连绵不绝的枪焰席卷着滚滚硝烟,山呼海啸的射击军战士们几乎转眼就倒下了一片。
可帝国线列兵凶悍的密集排枪并不能阻止他们的脚步,踩着同伴的尸骨的他们仍在小跑着,维持着那零零散散的队列前进,直至靠近两百公尺——刺刀冲锋的距离。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
震天的喊杀声中,浑身浴血的射击军战士挥舞着撕开硝烟的战斧,直冲到满脸惊愕的帝国线列兵面前。
而在他们的身后,来自扬帆城的四千线列步兵依然在不急不缓的靠近。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圣战军士兵们试图脱战,但他们已经没机会了…战鼓似的铁蹄声在他们的两侧奏响,一千骠骑兵持旗杀到!
倘若是在平时,这些精锐的老兵们会迅速变换队列,从线列转变为空心方针遏制骑兵,可现在他们做不到了…拼死冲锋的射击军直接将整个阵型搅乱,那又大又沉的战斧别说脑袋,就算是枪身也能轻松劈成两截。
只是眨眼的功夫,看似坚固的阻击阵线就被彻底冲垮,狂飙猛进的马刀犹如疾风扫落叶,肆意收割着溃兵的血肉。
而在战场的东半边,成功阻击了亚瑟·赫瑞德的风暴军团已经构筑起了完整的防线,零零散散的六磅榴弹炮以连为编制,单独为每个步兵团提供火力支援。
这种战术显然在效率输出方面远远不及将火炮集中起来使用,但优点在于更加能活,每个团都能作为相对独立完整的战斗单位执行作战命令,更善于应对突发状况,以及必要时刻的单打独斗。
就比如现在。
密集凌乱的脚步声铺满了整片低矮的山坡,已经开始逐渐丧失耐心的亚瑟·赫瑞德命令全军正面进攻,由散兵们为先导,所有步兵连以六排方阵梯次展开,像海浪般一轮轮的快速行动,意图用不间断的进攻摧毁风暴军团布置的防线。
负责阻击他们的是阿列克谢的第二步兵团,以及第四步兵团长利欧。
两人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但也没有多坏——同为东部战区出身,严格意义上说在加入风暴军团之前就已经是战友了;也正因如此,阿列克谢对利欧那传说中的“好运”极其忌惮,生怕变成了对方辉煌战绩中的有一个牺牲品。
因此他甚至没等安森·巴赫的命令,抢先在对方前面铺开了防线,把第四步兵团硬生生挤到自己侧后方,变成了预备队;
哭笑不得的利欧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下令全军以散兵战术展开,策应第三步兵团;而害怕对方不肯接受的阿列克谢干脆也直接下令全军突击,用反冲锋击退亚瑟·赫瑞德圣战军的进攻。
于是双方在没有打任何招呼的前提下,极其“默契”的使用了完全相同的战术;穿着蓝白色与黑红色军装的身影铺满了整个山坡,期间夹杂着无数秩序之环与十三星环旗,远远望去,仿佛是燃烧海面上盛开的万千鲜花。
面对如此情形,原本以为要打阵地战的亚瑟·赫瑞德从猝不及防瞬间变成了无限狂喜——相比较一板一眼,枯燥到极点的线列兵排枪对射和方阵冲锋,散兵模式的大混战显然更容易快速打开缺口,让他能尽快找到路易·贝尔纳决斗。
然后他就发现对面的克洛维人不仅勇敢,而且还很歹毒。
“轰——!!!!轰——!!!!轰——!!!!”
漆黑的榴霰弹划破长空,在圣战军“波浪队列”双方凌空爆裂,成千上万的铅弹犹如狂风暴雨般扫荡着毫无烟雾的帝国线列步兵,炸开猩红色的焰火。
和过去帝国人所熟悉的,克洛维人那疯狂速射的劲头不同,这次风暴军团的炮兵们选择了更加精准的打法,几乎是一分钟一炮的频率,确保榴霰弹能够完美覆盖敌人的位置,同时不会波及到自己人。
这当然不是因为风暴军团的炮兵突然开了窍,一个个全都变成神射手,而是威廉·戈特弗里德在他研发的榴弹炮上安装了一种他发明的新型瞄准装置,可以通过移动游标的位置,选择要打击的位置范围。
而最先遭受打击的,就是亚瑟·赫瑞德军团的骑兵和炮兵。
等到亚瑟·赫瑞德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时候,他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几门三磅炮也已经所剩无几…只能指望步兵可以强顶着炮火突出重围,尽快打开一个缺口。
非常不幸的是,在“散兵战术”这个赛道上,他的军团显然处于相当不利的地位;向来不在意步兵的帝国别说散兵,根本就是在把步兵当成维持阵线和压制敌人的“砧板”来使用,真正负责杀伤突破的,向来是炮兵和骑兵。
面对敌人精准到恐怖的炮击,被榴霰弹反复收割的帝国线列兵们只能在军官和骑士的辱骂和催促下,硬着头皮继续进攻。
“全军就绪——所有连队以排为单位,全体自由射击!我不管怎么打,用最短的时间把身上所有的铅弹都给我打出去,一发也不准剩!”
连喊带嚎的下达完命令,阿列克谢自己也抄起一支利奥波德步枪冲了上去;周围的士兵们或是站立,或是半蹲单膝跪倒,或是匍匐在山坡上,趴在草地里,疯狂的向亚瑟圣战军倾泻弹药。
后装步枪射速快的优点在此时显现无遗:亚瑟军团内也有散兵,但他们装备的是前装线膛枪,需要拼命把铅弹硬塞进枪管再开火,射速平均连每分钟一发都做不到。
而利奥波德尽管封闭性差,膛线几乎等于没有,但射速却能做到每分钟四发,熟练的快枪手甚至能做到每分钟六发以上——几乎是普通前装步枪两倍的射速!
原本就为数不多的散兵面对着狂风暴雨般倾泻而来的子弹,彻底失去了作用;完全被压制的亚瑟·赫瑞德立刻想要亲自带队冲锋,最后以被一众大惊失色的护卫和骑士们全力拦下而宣告失败。
至此,最后一支能够援助费尔南多军团的援军也被挡在了战场外围,同时克洛维军团也已撤出战场,其余的圣战军根本没有赶来支援的迹象,于是留给他们的活路就只剩下一个……
“向东面突围。”
熟悉的声音在年轻骑士身旁响起:“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的。”
“以现在的他们状态,想要撕开扬帆城军团与暴风军团组成的包围网,不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是绝对办不到的;但他们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他们是皇帝陛下的常备军,损失过大将会对皇帝的权威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两害相权之下,看似数量最多的的殖民地民兵反而是最优解;毕竟他们组织度差,训练和武器水平都远低于水平线,即便士气高涨,也不可能拦得住精锐的圣战军团。”
“在保全大局这个前提下,他们必须,也只会做出这一个决定;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放弃抵抗,主动向新大陆军团投降;但堂堂赫瑞德皇帝陛下派出的圣战军,成了唯一一支呈编制主动放弃抵抗的军团,对皇帝威信的打击还要更甚!”
“从这个角度说,哪怕意识到了这里面可能存在陷阱,他们依旧要做,因为根本不存在选择的余地!”
斩钉截铁的话语回荡在耳畔,路易·贝尔纳扭过头,微笑看着那人道:“一切都和您说的完全相同,伯纳德叔叔。”
“不,应该说一切都在安森·巴赫的计划之中。”
前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亚瑟圣战军参谋长伯纳德·莫尔威斯苦笑道:“这原本就是他计划好的,之所以非得要找我,不过是想做进一步的确认罢了;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但您的肯定,也的确增加了我们执行时的信心。”路易摇了摇头:“安森·巴赫…我很了解他,这个人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绝不会这么自信的,以身犯险从不是他的风格;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
比如在伊瑟尔王庭的那次…他在心中暗道。
“或许吧,但我更愿意相信他早就从其它渠道获取了详实的情报,甚至还准备好了万一情况突变的应急预案。”伯纳德叹了口气:
“反正无论如何,费尔南多军团的命运已经是傍晚即将落下的夕阳——命中注定的事情了。”
………………………………
“所以说啊,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激动的话语声回荡在茅屋内,让在场的军官和骑士们脸色阴沉。
此时此刻,蜷缩在被当做临时指挥部的农庄里的他们,心情完全不比外面正在和敌人浴血奋战的部下们轻松多少,甚至还要更加绝望;整个军团已经没有了退路,指望援军的希望更是万分渺茫。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见有人想要站出来反驳,那名骑士立刻开口阻止:“安东尼奥爵士,我知道您想要说什么——向东突围只会距离城镇越来越远,指望援军的希望更加渺茫。”
“可是请您睁眼看看,看看我们现在还能指望谁,只能靠我们自己!”
“砰——!!!!”
话音未落,茅草屋内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始终沉默着,低头不语的军团副司令一拳砸烂了桌子,凌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孔:“他说的没错,我们只能靠自己。”
“现在全军听我的命令,扔下所有多余不必要的辎重和行囊,全力向东突围,撕开敌人布置的包围网!”
“一切行动,全都按伊恩·克莱门斯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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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按我的方法来
十四点五十五分,在折腾近两个小时依然没能取得任何战果之后,终于不再头铁的费尔南多军团开始收缩兵线,集中大部分的力量向西突围。
与此同时,正坐在白鲸港议会地下室内焦头烂额的费尔南多·赫瑞德也终于得到了消息;此时的他早已不再像最开始那么强硬,开始主动请求,甚至是哀求菲勒斯动员剩余的圣战军,甚至是港口舰队里的水兵增援,哪怕一个步兵师,一个步兵团也好。
然而他得到的只有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一方面菲勒斯自己手头的本钱也不多,他麾下的圣战军大半还在和瀚土军团一起,正在赶往长湖镇的路上,没有军队自然也没有多少指挥别人的底气;另一方面虽然教廷与帝国皇室利益相同,但某种程度上皇室的实力越是受损,就越符合教廷的利益。
毕竟帝国才是秩序世界名义上世俗方面的掌舵人,皇室越是虚弱,越是需要借助教廷的力量才能控制境内的大公,震慑境外的诸国,教廷干涉世俗的机会就越大。
其余的…无论出身南方的杜卡斯基或者沃尔夫家族,亦或者路德维希·弗朗茨背后的克洛维,显然都对帝国皇室实力被削弱这件事乐见其成。
“传令兵来报,费尔南多圣战军已经放弃了他们的临时指挥部是,全军都在快速向东转移。”
枪炮轰鸣的阵地上,法比安脸色严肃的指着通往长湖镇的道路:“第一阶段作战任务,已经全部达成!”
站在土坡的边缘,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安森眺望着远处的战场,嘴角已经在不受控制的微微翘起。
视线中风暴军团的先头部队已经势如破竹的拿下了此前费尔南多军团控制的最后一片阵地,开始对溃败的逃兵紧追不舍;扬帆城的胸甲骑兵和风暴军团骠骑兵正在快速机动绕道南面,试图将突围的敌人拦腰斩断,逐步包围歼灭。
按照现在的势头就算不能将对方全歼,击伤击毙加上俘虏,突破四位数成就五位数,应该不是什么梦想。
而为了做到这一切,自己几乎是把所有能押上的底牌全都压上了——攻克白鲸港司令部吸引圣战军的注意,快速穿插阻击亚瑟·赫瑞德的援军,专门找到伯纳德·莫尔威斯,以战后还他自由作为交还套出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安森还专门多加了层保险:命令无信骑士团,也就是伊恩·克莱门斯那帮人混入费尔南多的军团,确保在最后关头还能对敌人的决策造成影响。
这些准备和底牌每一张的代价都不小,风险也不可谓不高;相较之下远远不如在红手湾之战时让卢恩出面,直接将整个圣战军送上天。
但那样的结果无疑也是教廷最想要的——圣战军全军覆没,新世界的确有旧神派使徒的存在,足以让他们激起整个秩序世界的恐惧,越过领主与国王们直接征召狂热的秩序之环信徒,向新世界发起无限的大圣战。
“传令全军,包括第二和第四步兵团,全线压上,不要给费尔南多军团一丁点喘息的时间!”
“是!”
法比安微微颔首:“那亚瑟·赫瑞德军团……”
“让路易·贝尔纳自己去处理!”安森直接摆了摆手:“对面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这属于帝国北方豪门的内部恩怨,我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过分参与了。”
军团副司令一挑眉毛,战争打到眼下这低估,风暴军团背后或拉拢或干涉的势力早就多如牛毛:克洛维的卢恩,富康次,塞尔西,瀚土的弗朗索瓦和艾曼努尔,帝国的勒文特,莫尔威斯,贝尔纳,杜卡斯基,罗兰,背地里还有真理会,无信骑士团,教廷内部的主和派外加地方分裂势力……
所以他真不明白同时在十几枚,几十枚鸡蛋上左右横跳的总司令大人,口中的“不要过分参与”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然迷惑归迷惑,该完成的任务,法比安是绝对不会耽搁的…用最快速度下达了全线进攻的命令,军团副司令兼掷弹兵团长率先出击,不留任何的预备队。
十五点整,被彻底击溃了最后一道防线的费尔南多军团在抛弃了“还有援军”的幻想后,像抱着救命稻草似的向拦住去路的殖民地军团展开了攻势。
在长湖镇死战不退的勇气激发下,承担着最后兜底使命的新大陆军团拿着圣战军根本看不上的武器,凭借一腔热血遏制着兵力是他们两倍敌人的进攻,死死钉在根本没有任何掩护的道路中央。
但费尔南多军团同样是赌上了所有,他们的出身就决定了根本没有“后退”这个选项;一边阻击从身后袭来的风暴军团,一边源源不断投入更多的部队,试图在新大陆军团防线上撕开缺口。
双方不断向彼此倾泻出象征着死亡的枪焰,浓白色的硝烟已经笼罩了大半个战场,无论圣战军还是新大陆军团的指挥部,都已经看不见战场全貌,只能凭着一条条十几,几十分钟前的情报,经验加上肉眼观察到的部分,做出靠谱或者离谱的布置。
十六点三十分,支撑了超过一个小时的殖民地民兵们渐渐开始不支;随着越来越多的圣战军冒着腹背受敌的风险犹如战斗,防线上的缺口越来越多。
于此同时,数以千计的新大陆军团骑兵已经冲垮了费尔南多军团侧翼,在一个个慌乱的方阵间如入无人之境般肆意斩杀,将两万人的军团拦腰斩成两截。
即便如此,圣战军依然在不顾一切的前进,彻底杀红眼的他们此时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突围!
哪怕敌人已经冲到身后,哪怕身旁的同伴纷纷倒下,哪怕下一秒就是死亡,他们也要撞碎新大陆军团的包围网,逃出生天。
举着望远镜的路易·贝尔纳死死盯着被硝烟笼罩的战场,即便对某人的计划很有信心,此刻的他依然不敢稍稍分一下神,唯恐再出现任何意外;就连原本还故作冷淡的伯纳德·莫尔威斯也绷紧神经,全神贯注的等待见证“奇迹”的时刻。
沉重到犹如死寂的气氛持续了不知多久,最终被一声惊呼所打破。
“拦住了?!”
接到传令兵紧报的胸甲骑士失声道,顿了下然后立刻扭头望向路易,满脸的不可思议:“大人,费尔南多军团的进攻…被拦住了!”
“嗯,知道了。”沉着冷静的新大陆军团元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激动,矜持的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随手递给了伯纳德:“传令炮兵阵地,可以开始行动了。”
“不要在乎弹药储备,用最快的速度轰击费尔南多军团的进攻锋线,把他们的士气给我彻底打垮!”
“啊…遵、遵命!”
望着欣喜若狂般冲出去的胸甲骑士,伯纳德又深深的看了眼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黄铜外壳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道凹陷下去的痕迹。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嗯?”
“你们…不,应该说些殖民地的民兵,根本不可能是费尔南多军团的对手能强撑一个小时已经是奇迹了。”
伯纳德的表情已经完全僵硬:“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这些根本没有经受过多少训练的士兵,挡住了费尔南多军团的进攻?!”
……………………
“数学。”
长湖镇议会的吸烟室内,坐在堆砌成山废稿纸中间的威廉·戈特弗里德头也不回的说道。
“数学…你说的是被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连接起来的数字?”
眨着祖母绿色眸子的塔莉娅站在他身后,随手放下一杯没加糖也没加奶的特浓咖啡。
“不,它是一种形式,一种人为定义的存在,一种用来描述,推导,解决问题的工具…于我而言,它也是符文学的一部分。”
依旧头也不回的威廉骤起了眉头:“就如同三旧神体系下的三种进化途径一样,它存在的价值就是解决问题;只要参照量足够多,它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而符文学,是建立一切沟通的桥梁,只有沟通足够通常,问题也自然迎刃而解。”
“就像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的军工厂,路易·贝尔纳的炮台,射击军的新式步枪和风暴军团的新型火炮——他们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他们不仅需要一个答案,更需要获得答案的方法。”
“当然还有一些人,他们在找上门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甚至已经知道了解决的办法,但在‘实现’这个层次,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阻碍……”
“比如亲爱的安森。”
抱着托盘的少女嘴角忍不住翘起,还有一丝丝的得意。
“没错,比如安森·巴赫。”威廉·戈特弗里德端起咖啡杯,像喝水一样灌了几口:
“让一群没有接受过足够训练的普通人,挡住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方法只有一个——工事。”
“但普通的工事无法扯平双方的实力差距,足够坚固的则需要时间,非常多的时间,而最重要的…没有人是傻子,会主动选择撞墙。”
“所以问题一目了然:他需要让民兵们在战场上一边战斗,一边修建工事,不仅要隐秘,还要足够快,快到敌人在意识到这个陷阱之后,就已经难以脱身。”
“所以解决的对策很简单:让每个士兵都携带一部分零件,在目的地集合后再全部拼接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
“当然不可以,或者说绝对不可能。”威廉放下咖啡杯:“首先敌人不是傻子,这么大的动静想要不被察觉简直匪夷所思;如果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队或许还有希望,但一群刚刚被武装起来的普通人?绝不可能。”
“将修建工事的零件换成普通的沙袋,再用沙袋垒砌土墙…可以解决如何拼装这个最复杂的问题,但依然无法解决‘隐秘’和‘效率’方面的麻烦,、当然前者可以有无数的方法,所以只剩下‘效率’,如何让一万人完成同件事的效率最大化……”
“这,就是轮到‘数学’解决的麻烦了。”
“土墙?”塔莉娅歪了歪脑袋:“几堵土墙,就能挡住两万名士兵?”
“当然可以。”威廉·戈特弗里德扭过头来,略显呆滞的眼神中闪烁着绝对的自信:
“按我的方法和公式来,就可以。”
………………………………………………
呛人的硝烟当中,被击溃的新大陆军团民兵犹如流水般快速向阵线两翼转移将一道道用沙袋垒起的土墙展现在费尔南多军团的眼前。
如果是正常的战斗,此时圣战军应当尽快收拢兵线,组织精锐力量集中突破一到两个缺口,或者干脆避开正面,寻找从侧翼绕过阵线的机会。
但偏偏此时的费尔南多军团,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经过之前近乎疯狂的猛攻,军团的组织度早已彻底崩溃瓦解,最基层的连队根本得不到指挥部的命令,几乎全部处于单打独斗的状态。
与此同时,新大陆军团的炮兵阵地也开始疯狂投射火力,紧随其后的扬帆城军团与风暴军团分别在南北两条战线猛攻费尔南多军团后方,根本不给他们任何重新组织起来的时间。
浴血奋战的圣战军士兵们只能绝望的看着那一道道还不到胸口高的土墙,却在新大陆军团民兵们凌乱的排枪下,怎么也无法冲过去,只能饮恨中弹,倒在同伴早已干涸的血泊中。
而在他们身后还不明就里,以为很快就能看到胜利曙光的袍泽还在不断的顶上来,直至看到满地的尸体和那矮矮的土墙,以及躲在墙后成排成排的枪口,向他们投射来死亡的火光。
“啪嗒!”
随手将黄铜望远镜扔在地上,伯纳德默默的从口袋里掏出了安森塞给自己的一盒卷烟,忽闪忽灭的火光和喷出的烟雾后,掩藏着一张无限感慨的脸庞:
“费尔南多军团,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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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骂人的范畴
白鲸港议会地下室,十七点三十分。
费尔南多·赫瑞德坐在墙角的扶手椅上,大口大口的抽着烟斗,略显呆滞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地下室的出口。
死寂般沉默的房间内,气氛说不出的压抑。
所有人的表情都特别的不自然,空气里充斥着惊恐与警惕;忽闪忽灭的煤油灯映照着桌上的白鲸港地图,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路德维希偏过头,用眼角余光和帕威尔·杜卡斯基对视了一眼,二者心领神会。
费尔南多圣战军覆灭,残部主动向殖民地叛军投降…看似只是圣战军的六分之一被彻底歼灭,但这六分之一几乎是最后会忠心耿耿,为赫瑞德皇帝利益而战的士兵了。
换而言之从此刻开始,战争的结果已经不再和骁龙城的那位陛下有任何瓜葛;即便最终获胜,也别指望能从新世界分走哪怕半块蛋糕。
而此时瀚土置身事外,艾德·勒文特军军团伤亡惨重,亚瑟·赫瑞德军团还被困在战场上…依然毫发无损,能够组织起最多兵力为圣战军保住白鲸港的,竟然是克洛维的圣战军!
双手紧紧攥拳的路德维希拼命平复着呼吸,越是胜利在望的关头,就越是要保持冷静,不能暴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亦或是被教廷抓住任何的把柄,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费尔南多军团覆灭,瀚土和杜卡斯基家族也被自己拉拢了过来,可想而知裁决骑士团会对自己警惕到何种地步;稍有一丁点不自然的地方,都会变成万劫不复的诱因!
心情复杂到极点的菲勒斯爵士轻轻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人说话。
“路德维希少将,按照之前说好的布置,我们现在应该在白鲸港城镇外布置新的防线。”
再度睁开双眼的菲勒斯,神色平静的看向弗朗茨家的继承人:“还请您这就动身赶往前线,催促下士兵们修筑工事,接应亚瑟·赫瑞德军团;叛军和伪信徒们随时会发起进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还有帕威尔·杜卡斯基侯爵,请您也尽快动员起您的军团,焚烧和摧毁城镇外围的房屋,将居民驱赶到港口周围,避免藏匿其中的暴徒协助敌人攻城。”
“另外停泊在港口的舰队,我也暂时将指挥权交给您;如何安排确保舰炮能够压制进攻城镇外的叛军,镇压城镇内的暴徒,就都要靠您了。”
“我……”
帕威尔明显怔了下…镇压城镇,这明显应该是同为克洛维人的路德维希·弗朗茨来负责才更合适,交给自己是什么意思——教廷要把克洛维势力逐出城镇,方便之后掌控?
还有暴徒要怎么定义,难道他们还有屠城的打算?
愣住的宫廷侯爵下意识将目光望向路德维希,但后者却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立刻觉察到问题的他迅速弥补失误,故意大声道:“那城外的防御就拜托您了,路德维希阁下。”
“亚瑟·赫瑞德是圣战军最年轻的统帅,更是众所皆知的英雄——无论您用什么办法,务必要确保他的安危!”
已经走到门前的路德维希这才停下脚步,向身后微微颔首,和表情意味深长的菲勒斯爵士对视了一眼。
温文尔雅的圣战军总指挥,裁决骑士团大团长副官,目光中满是冰冷刺骨的杀意。
…………………………
十七点十分,也就是二十分钟前,最后垂死挣扎并且无果后,费尔南多圣战军终于选择向现实低头,举白旗向新大陆军团投降。
但这并非费尔南多军团真的被新大陆军团勇气与智慧折服,像倒在对手剑下的骑士那般心甘情愿的认输;恰恰相反,他们甚至认为这是一种策略!
“殖民地叛军只有五万人不到,是不可能有效管理将近两万人的俘虏的;无论他们采用什么办法势必都会挤占他们大量的人手和物力,导致在之后与圣战军的交锋中进一步处于劣势地位。”
“而无论此战的最终结果如何,必须正面和叛军硬碰硬的人必然是克洛维人的圣战军;有教廷和裁决骑士团监视,克洛维人势必不敢光明正大的防水,必须竭尽所能,为圣战军保住白鲸港城镇——他们中任何一方伤亡惨重,对帝国,还有我们,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就算是圣战最后的功臣又如何,分蛋糕看的是实力而非成绩;元气大伤的克洛维人,几乎完好无损的帝国大军,究竟谁才更有能力为教廷掌控新世界的局势,答案不是一目了然吗?”
“当然,这其中唯一会受损的,就是军团·上下大家的名誉和尊严;但为了帝国,为了皇帝陛下的利益,为了金色鸢尾花继续在新世界的风雪中盛放,这点小小的脸面和使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和完成皇帝陛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捍卫帝国在秩序世界的权威相比,难道白白牺牲同伴的生命,让克洛维人趁机捡便宜才是正确的选择?!”
很明显不是,所以费尔南多军团选择了主动投降。
当然是有条件的投降:殖民地叛军必须确保圣战军战士的生命安全,不得虐待俘虏,不得抢掠士兵和军官们的私人财物,不得以他们的生命和健康为条件向圣战军勒索要挟——直至此次圣战结束。
力排众议的路易·贝尔纳以新大陆军团的名义,全部答应了下来。
说是这么说,事实也根本不存在什么“众议”,自由邦联上下都很清楚,这个结果占便宜的绝对是自己;虽然倚靠精心布局,策划还有军团上下同仇敌忾的决心总算打赢了战斗,但实际上如果对方真的死撑下去,结局尚未可知。
虽然克洛维圣战军已经全线撤退,裁决骑士团踌躇不前,亚瑟·赫瑞德迟迟没能突破防线;但只要新大陆军团露出哪怕些许的破绽,有一点点后劲乏力的迹象,这些貌似已经被排除掉的威胁,瞬间就会成为足以毁灭整个新大陆军团的力量。
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到处回荡着胜利的欢呼,背负着“使命”与“责任”的费尔南多军团骑士们神色落寞的交出了自己的武器,迈着沉重的步伐在热闹的气氛中走向关押俘虏的营地。
“这样,就结束了。”
站在隆起的土丘上,一身帝国骑士装扮的伊恩·克莱门斯低垂着头,警惕的目光仰视着面前的安森·巴赫:“按照约定,完成这最后的使命就还我们自由。”
“现在费尔南多军团已经完了,挡在您进攻白鲸港道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也已经不复存在,,您应该还记得之前的承诺吧?”
“当然记得。”微微一笑的安森耸耸肩,将手中的烟斗咬在嘴角:“不过以现在的情况,你们就算想离开也没那么容易,对吧?”
“我个人在这方面肯定是无所谓的,但就算风暴军团和自由邦联都不阻拦,长湖镇方向可是还有至少两支圣战军,整个新世界的海岸线上到处都是巡逻的舰队,这种时候一群被教廷通缉的罪犯突然要出海……”
“所以,还请您为我们点明最安全,也最合适的办法。”
前无信骑士团首领心领神会:“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双方合作了那么长时间,眼前这位年轻到可怕的克洛维陆军准将,自由邦联真正的领袖究竟在想些什么,伊恩·克莱门斯当然清楚。
可就算是被对方利用也好,主动将把柄和性命交给对方也罢,这都是无信骑士团唯一的选择;现在的他们已经连最后的底牌——遍布整个新世界的情报网都交给了对方和卢恩家族,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了。
相对的,伊恩也并不担心对方会在将自己榨干利用价值后将无信骑士团抛弃或者除掉——用比较伤自尊的说法,对方如果想这么做,早就能办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有卢恩家族在他身后,自己这些教廷通缉的逃犯根本没有一丁点儿还手的余地;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放弃挣扎,是生是死全部听天由命。
“真理会。”
安森突然开口道,表情随意的像是脑海中刚刚蹦出来的一个新单词:“你们应该认识吧?”
嗯?!
伊恩·克莱门斯本能的皱紧了眉头,但很快就想通了:“当然认识…克雷西家族覆灭后,我们依然在像过去那样为他们提供情报和魔法道具的销路与货源…虽然不是无偿的。”
“过去直接与真理会交涉的人一直是克雷西家族的直系成员,我们这些下属是没资格认识这些人,也不想和他们打太多交道;所以关系什么的,只能说有,但不多。”
“有就足够了。”安森点点头:“让你们安全离开的办法,就在真理会的手中,也只有他们有办法确保你们今后不再会被教廷通缉;隐姓埋名的话,至少可以确保人身方面的安全。”
“至于生计…我们合作了这么长时间,当然不会让诸位空着手离开;报酬不会很多,但也足够让大家满意。”
安森信誓旦旦的承诺道,反正最后是塔莉娅出钱,有卢恩家族兜底,他肯定一点儿也不心疼。
微微睁大眼睛的伊恩表情相当困惑,一群被教廷四处通缉,几近覆灭的地下组织,怎么还能确保别人的安全?
不过这种时候他是不会主动反驳的,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替大家谢谢您了,总司令阁下。”
“别那么客气,这些都是应该的。”咬着烟斗的安森相当谦虚:“等到这场圣战彻底落下帷幕,你们就自由了。”
伊恩轻笑了声,他当然没指望能现在就脱离对方的掌控:“这一天,我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被教廷通缉,为克雷西家族效力,成为无信骑士…从记事开始到现在,杀戮和被杀似乎始终像宿命般紧紧跟在身后,从未想过不用再担心明天会横死街头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而现在,这样的生活很快就要来了,我却一点儿也不激动,只有无限的不安和惶恐,就像一条鱼准备长出翅膀,到树林里去生活。”
重重的叹了口气,前无信骑士团长面色感慨,像是对即将到来的全新生活感到兴奋与不安,又像是有种依依不舍的怅然若失。
已经在生死边缘经历了无数次的坎坷,突然将这一切全部抛弃,多多少少是会有些不习惯的。
“那…也未尝不可。”安森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最初的鸟就是鱼变成的——把鱼鳍变成飞翼,鳞片变成羽毛,像在大海里畅游那样翱翔穹顶。”
某种意义上说,自己其实很能理解伊恩·克莱门斯的那种心态,因为最初的自己就是那么做的;无数次的被拽进一个又一个的旋涡,无数次的试图从旋涡中摆脱出来,恢复到自己最熟悉的平静的生活。
区别在于自己认清了现实,平静的生活在自己踏进第一个旋涡时就不复存在;用旧神派的话说,进化…是只有前进,没有后退的道路。
错误的进化方向,下场就是死亡;计划中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结果只会是满盘皆输。
想要不被风暴吞噬,就必须将自己置于风暴的中心,亲手掌控风暴;想要摆脱旋涡,那就让自己也成为这旋涡的一部分。
“……安森·巴赫阁下,我还不知道您的想象力也是这么的丰富。”伊恩挑了挑眉毛:“也许军旅生涯并不是您最擅长的领域,成为一名传奇的吟游诗人或者家才是?”
“千万别,在我这儿说别人适合当家,属于骂人的范畴。”
安森长长吐出了口烟雾:“真的,这种人没有什么下线的,为了自己脑海中臆想出来的东西,戏剧性的转折和荒诞到根本没有可行性的计划,什么都干得出来。”
伊恩·克莱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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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独立与自由
两小时后,独自一人的安森悄悄回到了至高议会;已经在大厅外长廊等候许久的法比安立刻起身,主动迎上来的同时还附赠最新的情报:
“新大陆军团的军事会议已经开始了,路易·贝尔纳爵士坚持要等您回来,但自由邦联的人始终不同意,最后双方各退一步,约定等您一个小时,然后……”
眼角微动的安森抬手拦住了法比安:“他们在商量什么?”
“和谈。”法比安丝毫不停顿道:“至高议会的那些议员们,想要用费尔南多军团的俘虏作为条件,与圣战军谈判。”
“诺顿·克罗赛尔中校作为您的代表,此刻正在现场旁听,情况貌似不甚理想——除了扬帆城和灰鸽堡的人依然强硬,剩余殖民地的军队觉得既然已经赢了,那就没必要继续打下去。”
“……已经赢了?”
“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法比安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闪过一抹掩饰不住的讽刺:“自由邦联已经元气大伤,就算彻底获得胜利,想要维持原本的领土也不现实,不如和圣战军…嗯,各退半步。”
“十三殖民地这边,让出白鲸港,扬帆城,灰鸽堡,黑礁港和红手湾,东部五个殖民地也只保留稻草镇和奴隶港;彼此按照目前实际掌控的疆域划定界限,和谈停战…还真是个不错的分法。”
“是啊。”安森也表示赞同,轻描淡写道:
“我要是菲勒斯爵士和教廷,知道这个消息肯定高兴坏了。”
白鲸港,扬帆城,黑礁港,红手湾…新世界最重要的四个港口,控制了这里就等于掌控了这片土地上四分之三的人口,五分之四的财富;被锁死在内陆地区的自由邦联除了一点一点沦为教廷和帝国的附庸,而且不存在任何翻身的可能性。
当然甚至还会更惨…只要教廷同意了这些条件,自由邦联撤兵;过上几个月一年半载,圣战军随便就能找个理由再打过来;届时在新世界站稳脚跟的大军再也不用担心后勤的问题,尽可以长驱直入。
届时除非卢恩降临,守墓人也站在自由邦联这边,否则安森想不到任何翻盘的可能性。
道理全部显而易见,但就算安森毫无保留的告诉至高议会的那些殖民地议员们,他们还是会选择和谈…这才是关键。
很明显,问题出在双方的实力对比:白天的战斗虽然是以新大陆军团获胜,圣战军全线败退,甚至还有一个完整的军团被俘虏结束,但他们也已经亲眼看到了全过程。
说句不好听的,整场战斗新大陆军团基本是靠无耻偷袭,敌人的不配合,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才打赢的战斗;期间哪怕有一点点偏差,都肯定是以全军覆没收场。
即便如此,与新大陆军团正面交锋的也只有三个军团;就算费尔南多军团真死到一个不剩,想夺回白鲸港赢得胜利,还必须击败至少十万人的圣战军才有希望。
所以自由邦联怕了,彻底怕了——连在火海中化为灰烬的红手湾,都不足以让他们感受到这种程度的恐惧;想象中的十万大军和亲眼见到,并正面交锋过的有多大差距,他们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法比安面无表情道,右手默默放在了腰间的枪柄上,不言自明。
“暂时不用。”
“那……”
“先等等,看看路易的态度。”
安森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次还是选择旁观比较好。
除了有对路易的绝对信任之外,更麻烦的是这次自己确实没什么适合发力的支点。
自由邦联虽然是自己一手创建,就连东部五个殖民地也是被自己拉进了这个体系,但从上到下除了灰鸽堡,邦联上下几乎没有哪个殖民地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站在自己这边。
原因也简单,自己还有自己背后的风暴军团,冰龙峡湾,是克洛维人。
利益可以让人们不分彼此,但到了危机关头必须要聚拢人心时,信仰,习惯,出身,血脉…这些最容易塑造共识的东西,才是真正能发挥力量的关键。
而且这次和瀚土时还不一样:那时自己有弗朗索瓦家族,有莱昂绝对的无条件信任,所以想怎样就能怎样,至于路易……老实人真是一种易损耗的稀缺资源。
当然就算结果不符合自己的利益也无所谓,想要促成战争的办法真实不要太多了…想要谈判的前提是对面知道你想要和谈,可如果对面不知道呢?
和路德维希少将打个招呼,安排人手半路截杀谈判队伍,很容…很困难吗?
而且路易在性格方面有一个偏弱势的地方:在他对不起别人——至少是他这么认为——的时候,就会补偿性的答应别人很多原本不太可能接受的要求,甚至于会把这件事上升到骑士尊严的地步。
两相权衡之下,安森还是认为等待结果的机会更大,也更有可能后发制人,彻底摒弃掉自由邦联再次想要和谈的风险,将战争引导向自己最希望的结果。
嗯,也就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支走了法比安,又安排好了风暴军团休整和防守的相关事宜后,安森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抽着烟斗,还开了一瓶提尔皮茨朗姆酒,像是骨头都酥软了似的瘫在沙发上。
与此同时,正在白鲸港司令部一边清理废墟,一边修筑阵地,提心吊胆生怕敌人偷袭的卡尔·贝恩望着头顶已经升起的月亮,在心底将某个没良心的总司令痛骂上千遍。
悠哉悠哉的安森则默默等候着某人的不请自来,烟雾缭绕的房间内,酒精的气味愈来愈浓。
直至第三瓶朗姆酒快要见底的时候,走廊里的脚步声终于轻轻敲响了房门。
……………………
“你还喝酒了?”
微微蹙眉的年轻骑士下意识掩住口鼻,视线瞬间锁定了某个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误的身影:“我不是拜托法比安上校在门外等你吗,为什么没有去开会——总不会是没碰到吧?”
“不,碰到了。”嘴角上扬的安森放下酒杯:“但我很认真的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你们。”
“……为什么?”
“因为我要说的你们肯定不想听,更无法接受。”安森咬着烟斗说道:“交流的前提是双方存在一个基本的工事;既然大家连这个都不存在,那也就没有说什么的必要了。”
路易陷入了沉默,皱紧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你…你已经知道多少了?”
“这不重要!”安森直接抢断他的话,完全不像是刚刚喝醉的人:“重要的是,你打算告诉我什么?”
“别忘了,新大陆军团的元帅不是我,也不是他们,而是你——手握四万五千大军,能够有资格和圣战军决一死战的人,是你。”
安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充满压迫感的视线甚至能穿透缭绕的烟雾。
“可、可我也不能自作主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年轻骑士一下子陷入了窘迫:“归根结底,我们是在为他们的自由和独立而战,如果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意再继续争取和牺牲,我们战斗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再者说就算我想打下去,能够动员起来的只有风暴军团,扬帆城军团加上射击军,总计才两万五千人——我们的兵力原本就不多,再削减一半哪里还有取胜的希望?!”
路易疲惫的叹息一声,他个人甚至比安森还要更激进,希望直接一战定胜负看,确保秩序世界再也无法组织自由邦联的存在…可现实不允许。
看着他那既无奈又两难的表情,安森不急不缓的也给他倒了半杯:“你说对了,但只对了一半。”
“一半?”
接过酒杯的路易直接愣住。
“如果只有一半的兵力,我们肯定打不赢这仗…嗯,别说一半,就算是现在的状态也依然是有风险的。”安森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但我们真的只是在为他们的自由和独立而战吗?”
“你是说……”
“商人,地主,产业主,佣兵首领…自由邦联的统治者和领袖们无非是这些身份,他们的特点就是求稳,畏惧混乱和不确定因素,因为除了没有爵位和显赫的家世,他们已经同旧大陆上那些豪门,区别不大了。”
“因此他们乐意妥协…就算输掉战争,帝国,克洛维亦或者教廷,还是得靠他们这些人才能统治新世界的土地,还是要利用他们,给他们一点起码的甜头,才能从这片土地上源源不断的压榨财富,就像过去那样。”
“此前的反抗,无非是因为被压榨的太狠,让他们已经没有生存和利润的空间了;可有过这场战争,多少展现出一点点被拉拢价值的他们,身价也跟着高了许多,自然有了谈判的空间。”
“所以…为自由和独立而战这没错,但我们真的只是为这些人的自由和独立而战吗?”
年轻骑士没有回答。
“你知道,我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很现实的,没有触手可及的利益,我和我的军团是不会冒着风险赌上所有…哪怕这个风险微乎其微。”
安森凝视着他的眼睛:“以现在的局势,我根本没必要打这一仗;谈判也好,妥协也罢,或者彻底掀翻桌子…只是拿回白鲸港,我有无数的办法。”
“但你还是这么做了。”路易主动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死了。”
“……波丽娜·弗雷?”
路易的语气稍微有些不确定,因为他真不觉得安森·巴赫是那种会因为……
“很意外是吧?”安森看着他:
“一个在别人眼中被我操控的傀儡,用来拉拢帝国殖民地的工具,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确保了计划可以顺利实现…多完美,为什么还要在乎她的死亡呢?”
“很简答啊,因为她知道我全部的计划,有无数次的机会活下来,但她还是选择了牺牲;她知道我在利用她,但她不在乎,因为我能帮助灰鸽堡,弗雷家族重新崛起;她知道,我不会站在她敌人那一边。”
“所以如果我选择了其它做法,那么从圣徒历一百零一年至今我所做的全部,还有他们所做的全部…那么多的战争,死亡和毁灭,整个新世界付出了惨痛无比的代价,换来的结果…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不希望是这样。”
“哪怕一点点也好,我希望它能拥有一个崭新的姿态,不需要太多,能理直气壮的说‘这里是独立的,自由的邦联共和国’,就足够了。”
“那份最开始只是个谎言,但最后被相信它的女孩儿亲手践行的《反抗宣言》,不该是一文不名的东西。”
一边笑着说道,安森一边又给自己斟了杯朗姆酒:“所以…如果你仍然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那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满满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
…………………………………………
“他没喝就走了?”
看着桌上依然满满的一杯朗姆酒,法比安忧心忡忡的看向已经快醉倒的总司令:“这会不会是……”
“不,这才是对的。”安森淡淡的笑了笑:“如果他把酒喝了,那就说明路易认清并且选择向现实屈服了;没有喝,就说明他还是那个…骑士。”
“传令…让军团上下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攻城战不会比今天轻松,想让教廷屈服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现在?”法比安不太放心:“还是等自由邦联那边的情况吧,万一他们还是不答应怎么办?”
“他们必须答应,没有退路了!”
“呃,也不能说没有……”
“我说的是我们。”安森翻了个白眼:“新世界爱怎样就怎样,但风暴军团八千多人的前途和利益必须保证,所以新大陆军团只能,也一定会攻克白鲸港——去吧,我有充足的把握,这次的计划绝对万无一失。”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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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意外!
二十二点三十分,白鲸港司令部外围。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队殖民地骑兵悄悄穿过白天的战场,队伍最前头的马鞍上还绑着一面白旗和秩序之环军旗。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越过路易·贝尔纳和安森·巴赫,直接与自由邦联和谈。
对于慷慨激昂的新大陆军团元帅,自由邦联的议员们是相当尊重的,就像他们也同样畏惧安森·巴赫还有他背后的卢恩家族那样;却也正因为尊重,他们才清楚就算路易·贝尔纳站在自己这边,自由邦联也斗不过风暴军团。
守信者同盟,新大陆公司,遍布所有殖民地的报社…在早就用一张张蛛网将整个新世界笼罩其中的某人面前,骑士精神差不多就是个笑话。
更何况这两人还是朋友,而自由邦联不过是一群无权无势的殖民者和地主,根本给不了他什么——就连新大陆军团元帅和扬帆城总督的头衔,也是殖民者们用近乎道德绑架的方式,逼迫路易不得不接受的。
于是急于和谈让这场战争结束的邦联议员们,立刻就想到了私下达成协议,再反过来迫使安森和路易就范这种天才般的好点子。
就算你们一个权势滔天,一个是名义上的邦联元首又怎样,作为邦联主体的我们都投降了,你们还准备为何而战?
当然说是这么简单,实际操作中还是有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如何穿越战场不被哨兵察觉,如何确保与对面的联络人私下接头,如何让圣战军相信自己的诚意,如何……
问题很多,解决起来倒是很顺利,甚至是水到渠成,以至于他们都开始相信这真的是秩序之环庇佑,准备赐予自己和平了。
一路战战兢兢的终于来到了双方约定好的地点,望着黑暗中隐隐绰绰的身影,谈判队伍里的众人纷纷面露喜色。
但他们也没能喜太久,因为下一秒对面就竖起了整排整排的步枪;漆黑的夜色下黑洞洞的枪口,像是绳圈一样把他们套在了里面。
惊慌失措的谈判队赶紧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他们还以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甚至还有人壮着胆子站出来澄清:
“误会,这都是误会!我们真的是来谈判的,连武器都没带!”
这句解释似乎真的起到了效果…在沉默对峙了十几秒钟后,对面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步枪。
然后,惊魂未定的他们就听到脚下隐隐传来剧烈的震动;紧随其后的,就是惊天动地似的响声。
“咚——!!!!”
冲天的火光点亮了白鲸港的夜色,在银白月光的映衬下,连远在至高议会的新大陆军团阵地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下…自由邦联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和谈了吧?”
静静的看着逐渐熄灭的火海,叹了口气的法比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一支同时还不忘向身旁递过去:“路德维希少将和真理会的诸位可以放心了,圣战必将进行到底。”
“放心的人应该安森·巴赫才对,终于没有人会阻止他夺回白鲸港了,不是吗?”冷着脸的罗曼直接挡住了递来的卷烟:
“能做的我们已经都做了,剩下就要看你们自己——别指望这边会手下留情,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仰,克洛维圣战军将战至最后一刻。”
“这个我们清楚,哪怕只是到目前为止,贵方伸出的援手也足以令我们感激不尽了。”
不以为意的法比安笑了笑:“总司令大人曾经无数次告诫我们,无论何时何地,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都是他永远的上司,还有恩人。”
“恩人…哼。”
面若冰霜的罗曼不再与他交谈,朝周围的士兵们招招手,迅速离开了事发现场,只留下法比安一人。
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掷弹兵团长耸耸肩,望向遍地的狼藉自言自语:
“所以……要怎么才能把这个好消息,准确无误的告诉自由邦联剩下的胆小鬼们?”
………………………………
“很简单,根本不需要!”
一身戎装的路德维希站在白鲸港议会大厅废墟中大声道,自信之色溢于言表:“双方实力差距一目了然,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所谓的谈判,从内部击败敌人这种纯粹示弱的做法!”
就在自由邦联畏惧圣战军势力,满脑子想着怎么和平解决的同时,刚刚经历了白天一场挫败的圣战军内部,也开始出现了“要不要尝试从非战争的手段,瓦解秩序之环的敌人”这种声音。
作为圣战军的总指挥,菲勒斯爵士依然像之前一样保持着绝对的中立,不打压也不孤鼓励,却要求统帅部尽快给出一个态度: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击败殖民地叛军。
所谓态度也就是立场,进一步讲那就是站队——于是所有在场十三人合议的代表们无一例外,集体表示愿意为秩序之环战斗到最后一刻,将叛徒和伪信徒统统斩尽杀绝。
“白天的战斗看似是叛军取得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优势,但那不过是圣战军在仓促应战的前提下,没有任何准备才导致的失利而已。”路德维希慷慨激昂:
“甚至也并不能称之为失利——在殖民地最外围本战斗,本就是对圣战军最为不利的状态;现在我军退守城镇,也不过是恢复到最符合我军条件的情况而已。”
“毫不夸张的说,这场战斗仅仅才刚开始而已!”
………………………………
“这种荒诞到可笑的话,我第一个不同意!”
至高议会大厅内,双眼泛红的安森举着一条染血的围巾,向在座众人大声说道:
“说这种话的人或许自己都不明白,他已经下意识的抹杀了无数人的汗水与泪水,努力与牺牲;仿佛只有从现在开始的战斗才真正有意义,此前的种种不过都是铺垫而已!”
“铺垫…从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四月开始,从八个殖民地的代表齐聚冬炬城宣誓,血战黑礁港,灰鸽堡,扬帆城,将帝国大军赶下大海;又到现如今圣战军登陆新世界,我们打过的战斗早已数不胜数,付出的牺牲也已成千上万。”
“这些绝不是什么铺垫,那是无良的三流文人在荒诞不经的流水账作品里才会使用的手法;没有那么多的努力,没有无数倒下的尸体,敌人的还有我们自己的,就不会有现如今的新大陆军团!”
“现如今,我们不仅有了与敌人一战的实力,甚至还有了与敌人公平谈判的信心,这一切全部建立在成千上万为自由与独立而战的新世界战士们的尸体上。”
轻轻叹了口气,安森右手缓缓将染血围巾托举过头顶:“然后…这就是敌人给予我们的回答。”
全场沉默,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诺达的大厅内,只有安森说话的回音外加莉莎偷吃零食的动静。
“虽然观念截然不同,但只要是熟悉我的朋友应该都清楚,我这个人是最尊重别人意见的,轻易不会为了阻止别人而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除非直接危及到了我个人。”
正气凛然的风暴军团总司令惋惜道:“有像我们这样认为必须通过战争赢得独立与自由的人,自然就会有为和平不惜冒生命危险而奔走的人;大家只是途径不同,终点是一样的。”
“可我们的敌人…教会的圣战军,亲手扼杀了其中一条道路,让向往和平之人,以他最不希望的方式迎来了最后的收场…两次。”
“毁于火海中的红手湾,那次我们选择了咬牙接受,因为现实就是那么的残酷。”
“但这次,相信已经足够让大家看清圣战军的真面目了;和平和妥协这种崇高的理念,从来就不存在于他们的脑海之中!”
“他们…圣战军,应当付出代价,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安森大步向前,右手猛地将围巾扔向头顶的天花板;染血的布条随风飞舞,稳稳落在了身后的十三星环旗之上。
………………………………
“他们,终将付出代价!”
举起佩刀的路德维希,将刀鞘末端重重砸在了地图桌上射击军营地的位置:
“我军已经将阵线布置在城镇之外,这意味着叛军再也无法据守那些难以快速突破的据点,而整个白鲸港周边到处都是平坦的开阔地,无论是停泊在港口的战舰,还是安置在城镇周边的炮台,都能直接覆盖整片区域!”
“五万叛军…光是想要穿越这片开阔地,不扔下近万人的尸体纯属痴心妄想;何况我军也已在最短时间内建立起牢不可破的三线阵地,挡住他们那凌乱的兵线和玩笑一样的纵队突击,毫无悬念。”
一边说着,路德维希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当然,敌人肯定会利用他们控制的白鲸港司令部,企图从侧翼接应正面进攻,让我们手忙脚乱出现破绽;但这种狂妄自大的态度,就是我们所能利用的绝佳机会!”
“据我所知,整个司令部的守军不过两千人出头;经过白天的爆炸,据点的防御能力可谓已经降至谷底;一旦他们真的袭击我军侧翼,等于为圣战军创造出夺回这个重要据点的机遇。”
“与此同时,敌人正面必然是全线压上…将近五万人的叛军在平摊空旷的原野间完全铺开,势必不可能再像今天一样的灵活机动。”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侧翼和身后将完全暴露出来…最快明早,最迟明晚,剩余的两个圣战军团就能抵达战场,出现在叛军西面,从背后予以他们最为致命的一击!”
………………………………
“正因如此,留给我们进攻白鲸港的窗口其实很小,但并非不存在。”安森沉声道:“剩余的两个圣战军就算真的在我们进攻的同时抵达战场,也不可能立即就组织进攻,至少会有一到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换而言之,一旦敌人援军出现,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就只有一到两个小时而已;但是!如果我们能在这之前击溃敌人的外围防线,攻入城镇,那么敌人的援军就不会进攻!”
安森的信心满满…他敢做出这个判断的理由当然不仅仅因为和瀚土的关系,更重要的是白鲸港城镇本身。
敌人在城镇外围布置防线,只在城镇内留下少量兵力,看似是打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外壳,代价就是“外壳”碎裂,溃兵会像洪水一样涌进城镇,无论圣战军之前准备了多少防御手段,瞬间就会化为乌有。
在这种时候,唯一的止损手段就是所有战舰和炮台对准城镇外覆盖射击,尽一切可能阻止新大陆军团进攻城镇——除非瀚土人喜欢被炸上天,否则绝不会轻易靠近。
………………………………
“这…也是唯一有可能被敌人抓住的弱点——前提是外围防线,整整三万圣战军所守护的阵地彻底沦陷!”
路德维希表情凝重,这么坦率直接的说出后果,他其实是也是有点紧张的;毕竟圣战军的总指挥并不是自己,谁也不知道菲勒斯在最极端的情况下,能做出多疯狂的举动。
“虽然我并不认为敌人能够在一天之内,击溃三万圣战军团,但最坏的情况也必须纳入考虑;所以码头必须布置充足的兵力,确保无论何时何地,圣战军都能对港口周边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此外,考虑到敌人几乎不可能从海上发起突袭,而陆地上我军实力也并未对敌人形成绝对碾压的局面;因此我建议将一批水兵调入外围的阵地,军舰上只保留少量操控舰炮的人手,以确保绝对的万无一失……”
……………………
“但这个世界上,哪里又有绝对不会出现意外的事情呢?”安森目光扫向全场:
“数十万圣战军团,自信满满的踏上世界边缘的海岸线,来进行一场他们认为除非有意外发生,否则绝不可能输掉的战争。”
“诸位…就让我们,成为那个‘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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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路德维希的两难境地
震耳欲聋的尖啸,在白鲸港城外的旷野间点燃此起彼伏的烟柱;震荡大地的余波下,满目尽是战旗飘扬。
清晨七点整,就在太阳从海平线跃起的同时,四万三千新大陆军团同时从射击军营地,至高议会,奥古斯特军工厂汇合出击,风暴军团为先导,扬帆城军团为左翼,射击军与一万殖民地民兵为右翼,以席卷之势向白鲸港袭来。
同时将四万三千名士兵聚集在同一片战场…这是新世界的殖民者们从未见过,更没有经历过,也绝对不敢想象的事情;从穹顶向下俯瞰,浩浩荡荡的军队如同决堤泄出的洪流。
颇有些巧合,亦或者有意为之的是,圣战军方面守军主力以及战场总指挥,恰恰好也是克洛维圣战军,以及路德维希·弗朗茨本人。
对于这个处处提防,却又始终抓不到什么把柄的弗朗茨家族继承人,菲勒斯爵士给足了礼遇——首先不仅他本人,就连十三人合议的其余代表都被下令不准插手战场指挥权。
唯一的副指挥亚瑟·赫瑞德,众所周知满口“路德维希是好人”的龙吼骑士。
甚至就连裁决骑士团,以及停泊在港口的舰队,路德维希也都有名义上的指挥权;白鲸港眼下五分之四的战力,都已经被划归到了他的麾下。
当然,这绝对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和捧杀——如果最终白鲸港陷落,自然他就是第一责任人,菲勒斯和他背后的教廷就能有足够的理由对克洛维教区下手。
反之圣战军获胜,克洛维依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最起码白鲸港殖民地这片重要的廉价原材料基地丢了,本就比帝国逊色不少的实力,再失去一张重要的丢牌,还要把风暴军团这个弗朗茨家族花了不少资本砸起来的军团彻底打水漂。
无论胜负,弗朗茨家族都难一死…这就是菲勒斯为路德维希准备的死局。
但他还是接受了。
不仅仅是因为没有退路,同时也希望抓住一点点主动权,将战争引导到自己最希望看到的方向…路德维希的内心深处,未必没有认真的想法。
殖民地叛军的总指挥是路易·贝尔纳,但实际上的主导者其实就是安森·巴赫;对于这位朋友兼下属(曾经),屡屡创造奇迹,知道的真相比自己这个弗朗茨家族的继承人还多,要说他一点不纠结那是不可能的。
伊瑟尔之战,一旅偏师的安森大获全胜,甚至在击退了帝国的瀚土干涉军;自己却是以败退收场,没有及时增援的话,伊瑟尔王庭之战最终结果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扬帆城之战,自己在占尽优势的前提下被端掉了司令部,切断退路,险些酿成全军溃败的惨剧,还是靠谈判拿下了扬帆城。
三次…如果把鹰角城之战也算上,自己总共输给了安森·巴赫三次。
现在虽然教廷是纯粹的不怀好意,但既然有和他公平对决的机会,路德维希并不打算放过——哪怕最终结果注定,也要让安森·巴赫心服口服的输给自己一次。
带着心中的这一点点纠结,路德维希面无表情的举起单筒望远镜,看向新大陆军团的锋线。
他为安森·巴赫准备的第一份“大礼”,就是堪比红手湾浩劫的炮火覆盖。
六艘军舰,十座炮台,并且都是从军舰上拆下来,口径不小于十八磅的重炮,向战场倾泻着象征死亡的炮焰,呼啸的弹痕一遍遍掠过城镇的上空。
尽管这些炮火的准头都十分堪忧——毕竟隔着整个城镇,军舰根本做不到精确瞄准,还得防止炮弹落在己方的阵地上——但大范围的炮火,还是给新大陆军团的进攻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炮火支援是不用想了,如此悬殊的差距,殖民地的炮兵只要敢暴露目标,下一秒就会被集火统统炸上天,因此最初的炮击殖民地战士们只能默默忍受,等待最后冲锋的时刻。
原本这种兵力火力都处于劣势局面,还要穿过大片开阔地的攻城战,当然最好是先靠土木作业不断贴近敌人,但原本就是靠偷袭才赢得一点点胜机的新大陆军团当然没这个机会,只能顶着炸点快速推进。
风暴军团还能靠着散兵战术减小被炸上天的概率,殖民地的民兵和扬帆城军团就惨了…尖啸的炮弹落入或是凌乱或是齐整的队伍,转瞬间就有一纵队的身影倒下,惨嚎着捂住自己的断肢和躯干,或是永远也不会再感受到疼痛。
一旁被染了满身血浆的同伴面色惨白,却依然要在长官的命令和怒喝声中直立着身体,甚至不被允许侧目旁视。
于是被炮火炸散的方阵穿过炮弹卷起的浓烟,又重新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继续有条不紊的向着白鲸港迫近。
“这样会不会太被动了?”
眺望着越来越近的兵线,亚瑟·赫瑞德忍不住道:“准头这么差劲,再多的炮弹也很难起到什么效果吧?”
“恰恰相反。”路德维希沉声道,默默放下了望远镜:
“压制的敌人的炮击从来就和精准没有任何关系,速度和数量才是第一位的;一分钟打出五发绝对不会命中的炮弹,也比一分钟只打出一发有一半几率命中的炮弹效果更好。”
“唉,这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面的原因稍微有点复杂,但简而言之就是目的不同。”望着亚瑟那充满了好奇的眼神,路德维希也难得有了解释的耐心:“如果你的目的是击杀敌人,那当然是尽量以提高命中率优先。”
“但我们火力覆盖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杀伤,而是击退,限制;是要让敌人自乱阵脚,士兵们畏惧迎面而来的气浪和刚刚将战友砸成两截的实心弹,他们的士气和战斗意志就会出现动摇。”
“再强大的军队,也是由一个个人所组成,那么他就会像那个古老的寓言一样,实力完全由最短的那块木板所决定;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击碎那块最短的木板。”
“只要能在这里遏制叛军进攻的速度,将战斗拖到剩余两个圣战军团抵达,我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两线夹击将他们击溃,并且不会重蹈昨日的覆辙。”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着亚瑟那恍然大悟的模样,路德维希轻轻叹了口气;他之所以坚持用覆盖式炮击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减缓新大陆军团的进攻节奏,更是要试探安森·巴赫的底牌。
就算威廉·塞西尔也愿意帮他拖延时间,从长湖镇赶来的两个圣战军团最迟今晚之前也会抵达,安森·巴赫…他真的只有一天的时间。
无论在怎么想,路德维希也找不到能够在一天之内击穿自己布置的外围防线和炮台的可能;哪怕自己主动愿意露出破绽输掉这场战斗,除非将现场数万圣战军统统洗脑成傻子,否则人人都会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难道他真的是在毫无把握的前提下,准备放手一搏?
荒谬的想法只在路德维希的意识中停留不到一瞬,就被他抛之脑后;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唯独不可能是那个家伙。
“在无法确定敌人行动的前提下保持镇定,绝不轻易改变预先做好的布置,最坏的计划也强过临场发挥,是战争最起码的准则……”路德维希喃喃自语:
“安森·巴赫,让我看看你究竟准备了什么底牌。”
………………………………………………
“……这就你说的把握?”
震耳欲聋的炮声在战场上空回荡,依然无法阻止年轻骑士惊愕的表情:“正式接敌之前,路德维希绝对不会主动进攻…凭什么?”
“如果我现在是圣战军的总指挥,我绝不会让你轻易靠近城镇外围的阵地,白白将最后的主动权拱手相让——哪怕是一个骑兵连,一个骑兵营,也要在旷野上和新大陆军团反复拉扯,将阵地当做最后的防御手段,而非全部!”
“没错,所以你是路易·贝尔纳,不是路德维希·弗朗茨。”安森对此深表赞同:
“在你眼中,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永远是最重要的,但并非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何况你也不是没有和我们的少将大人交过手,他的性格和习惯你应该也很清楚啊。”
“这我当然知道,但假如情报无误,亚瑟·赫瑞德也是指挥官之一,他的性格我更清楚,绝对不是那种能够忍住寂寞,等敌人找上门的类型!”
“或许吧,但我对少将大人有充足的信心,他是那种说一不二的强势类型;和别人意见想左的情况下,就算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也没办法轻易令他动摇。”
咬着烟斗的安森不再多言,目光重新回到了桌面的地图中央。
虽然肯定会付出不小的伤亡,但以目前的状况将战线压制到白鲸港城镇外围应该是没问题的;以路德维希的性格只要司令部要塞的“伏兵”没有行动,他也应该不会有任何动作。
至于港口的舰炮…圣战军就算再怎么挥霍,炮弹也不可能是无限的;以路德维希的风格,舰炮最多再持续五分钟,暂时就不会再有了。
而那,就是新大陆军团突破第一道防线的时机——将整个城镇外围化作战场,同时炮兵阵地开始轰击城镇,将有效打击城镇内圣战军的某些小心思,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比如屠城。
赌徒在输红了眼的时候是最没有底线的,很难说教廷会不会因为达不成他们的目标,就做出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出来。
殖民地不比旧大陆,人口增长速度非常缓慢,一个白鲸港四万人口是足足耗费了几十年才达成的目标;真要是被圣战军全部毁了,自己夺回白鲸港的意义也等于少了一半,那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没错,安森现在最在意的早就已经不是能否击败圣战军,而是多大程度在胜利之后确保能完完整整,尽量接收一个没有太大损失和伤亡的白鲸港。
不过年轻骑士却并不像他这么有信心,依然忧心忡忡的等待着前线送来的最新情报,心底默默计算着已经汇报和自己估算过的伤亡数字,紧蹙的眉头从开战至今就没有松开过。
和之前的费尔南多军团一样,两人将某个已经被废弃的农庄当做了临时的指挥部,毕竟不再是之前几千或者近万人的战斗,数万人的大兵团早已不是用肉眼就能目测指挥的级别;没有参谋部和后勤近千人的运作,他们俩能起到的作用不会比一个步兵团长强太多。
“就算路德维希的行为完美符合你的预测,那我们究竟要这么突破足足三道防线,还有至少十个炮台?”路易敲了敲地图中白鲸港城门的位置: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真的能做到吗?”
“当然不能。”安森头也不抬的说道:“两个小时的时间,顶多足够让我们在第一道防线站稳脚跟;何况就算真的能全部突破,后面还有白鲸港的城墙——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
“那你究竟是……”
“当堡垒的外围坚固到难以想象的时候,它的内部肯定是脆弱无比。”直接打断了他的安森,将张开的右手按住了城镇的中央:“圣战军把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外围,希望克洛维,帝国,殖民地三方势力相互绞杀,最终自己收获成果。”
“但是他们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明明在兵力绝对劣势的前提下,一定要这么大张旗鼓的进攻,拿出要强攻白鲸港的气势呢?”
“他们想不明白,因为他们根本就对军事一窍不通;而有的人已经想明白了,所以他们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用实际行动加入到我们这一边来。”
路易瞳孔微微睁大:“这么说,你真的已经……”
他话音未落,屋外的穹顶下就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
而且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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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真正的手段
尖啸声迫近的刹那,面不改色的安森依然咬着烟斗,聚精会神的看着地图;瞳孔骤缩的路易猛地转身,在一片大呼小叫声中冲向农庄前院。
“铛——!!!!”
半透明的水汽掠过,在晴空下炸开如雷的响声;指挥所内还在恐慌不安,着急忙忙隐蔽的参谋和后勤军官们顿时停下了动作,纷纷扭头望向那衣摆飞扬的身影。
“都在那愣着做什么,战斗还没结束呢。”
紧握着挥出的佩刀,路易目光一横,指着满地的狼藉:“还不快收拾干净,尽快把前线送抵的情报全部整理出来!”
充满力量的话语声在硝烟浓烈的空气中回荡,众人这才狼狈的开始打扫现场;五分钟后,险些被一炮炸上天的指挥部重新恢复了运转。
几乎也就在同时,划过穹顶的弹痕开始变得稀疏;强忍着心中不安的年轻骑士向着城墙的方向极目眺望。
能够让路德维希下达停止炮击命令的理由只有一个——双方的士兵已经接敌,他要避免误伤。
“十三殖民地——!!!!”
震天的怒吼和军号声在圣战军第一道防线外围炸响,位于右翼的射击军连带着乱糟糟的殖民地,毫不意外的没有遵守战前布置,抢在风暴军团前面杀进了阵地。
负责前沿指挥的法比安当场一懵,连忙下令让风暴军团放缓速度,同时派出骠骑兵向扬帆城军团传令,告诫他们千万不要被裹挟着一齐冲上去。
对面的副司令是原本伯纳德麾下的胸甲骑士,得到消息后立刻心领神会,放缓了扬帆城军团的推进速度——进攻重兵防守的阵地靠的是集中一点的突破,全线压上是担心敌人枪打得不够准。
原本锥形的新大陆军团阵线·变成了西高东低的梯形,同时一点一点向殖民地民兵们突入的位置靠近。
怒吼着穿过刺鼻的硝烟,端着五花八门步枪的殖民地民兵们骄傲的将十三星环旗插在阵地,脚踩敌人和袍泽的尸体涌入了刚刚被手雷和榴弹炮炸开的缺口;在他们身后,还有连续不断的身影在攀登着土坡,像一道道浪花似的涌来。
虽然只有一个晚上,而且还是在人手并不算富裕的情况下,路德维希依然竭尽所能在在阵地前方修葺了一道射击坡,并且用沙袋将堑壕外围垒得很高;尽管时间仓促不可能真的给对面造成多大伤亡,却至少能限制敌人进攻的频率。
待到新大陆军团的战士们顶着一轮又一轮排枪集火,终于从缺口杀进阵地,他们很快就惊恐的的发现,总是还没等到身后的援军赶上来,他们就已经被阵地里的守军三面合围了!
吸取鹰角城之战的经验,在第一道防线浪费了大量时间的路德维希,将第二道防线改成了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小型据点,士兵们以排和连队为单位,组成相互交错,倾斜的火力覆盖面了;并不是直线,而是近乎半圆的梯形——类似只有半边的空心方阵。
只要突破第一道防线的新大陆军团士兵们爬出堑壕,立刻就会有至少两个步兵连的火力“热烈欢迎”,零零散散的队列瞬间就会倒下三分之二。
当然,极高的火力密度,换来的是频率低下;但被第一道防线和射击坡限制了进攻速度的新大陆军团,也无法立刻投入大量的兵力快速突破。
何况在防线后方还有路德维希特地准备的,整整十个炮台…尖啸的炮弹不断在阵地上炸开足以撕裂血肉的气浪,刺穿耳膜的噪音。
每一声爆炸,就是血肉横飞的“红雨”,每一轮排枪,都是濒死者最后的哀嚎。
在数轮进攻都是以扔下十几具,几十具尸体收场后,狂热的殖民地民兵也终于放弃了快速突破的想法,转而试图在第一道阵线站稳脚跟,集中足够多的兵力再尝试进攻。
然后,他们就掉进了路德维希的第二个“圈套”。
那看似坚固的堑壕,绝对不算宽敞,易守难攻适合绝地反击的阵地,恰好处在居中四个炮台的覆盖范围之内——并且是恰好能够将炮弹落在阵地内,绝不会“伤及无辜”的区间。
“轰——轰——轰——!!!!”
如雷的炮声震荡大地,裹挟着金红色的“死亡之墙”在土坡的前方骤然升起,骤然间打断了新大陆军团的进攻。
这还不算…就在炮击开始的同时,被“击溃”的圣战军再次从阵线的后方袭来,踩着炸点的士兵们互相协作掩护,重新夺回了多段阵地的控制权,继续朝着躲在土坡下方的敌人扣动扳机。
将新大陆军团统统赶下土坡,躲在阵地最后方的臼炮也终于开始射击…凌空爆炸的榴霰弹,在士兵们的头顶降下火雨;炽热的铅弹成千上万的贯入一具具哀嚎的血肉之躯,直至新大陆军团的士兵们硬着头皮也定不下去,不得不继续后撤。
而一旦撤退,就立刻进入了圣战军阵地炮台的射界;数量庞大的六磅炮和十八磅重炮,可以毫无顾忌的轰击新大陆军团的纵队与线列。
战斗至上午九点,眼看右翼可能要有崩溃迹象的法比安立刻派出诺顿·克罗赛尔,以安森·巴赫总司令的名义接管那里的射击军,同时提防殖民地民兵们的动向——继续战斗就是援军,胆敢溃逃,也可以是督战队。
同时为了多分担点右翼的压力,得到了进攻命令的法比安立刻下达了进攻命令,五千余风暴军团开始顶着炮火,向圣战军第一道防线推进。
虽然白鲸港的圣战军兵力其实是和新大陆军团相差仿佛,甚至是略微碾压的,但被路德维希分散在三条防线和炮台,还有城镇内负责镇压暴乱的军队,突然要应对不同方向的进攻,难免多少还是有些压力。
不过这种程度的变化,还不至于出乎路德维希的预料。
“既然他们打算中央突破,那就给这群叛徒一个机会。”
透过望远镜观察着风暴军团的进攻路线,路德维希的表情毫无变化,甚至还有些感到无聊:“让第一道防线的守军快速向两侧集结,给火炮让出射界,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惊喜。”
“这…万一敌人只是佯攻,实际上是为了掩护西侧的主力军进攻该怎么办?”
亚瑟·赫瑞德忧心忡忡道,或者说跃跃欲试:“要不要我带一支后备军跟上去,以防万一?”
“没有那个必要。”路德维希不假思索的直接否决:“如果是佯攻,对面肯定会展开纵队,以散兵战术向我们进攻,以减少炮击造成的伤亡——但他们依然保持着纵队快速前进,就是货真价实准备攻克防线了!”
“目的也不难猜,既然侧翼进攻不顺,那就试试看中央突破,再转身掩护侧翼打开局面,算是比较常见的克洛维纵队进攻战术之一了。”
事实还不止于此…路德维希猜测安森·巴赫应该原本就打算从中央突破,只是民兵不受控制,率先发起进攻,才不得不变成了“斜线战术”。
可就算是这样也太奇怪了…正常的战术,正常的配置,甚至连出现的问题也很“正常”——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不值得惊讶,但安森·巴赫?
他和“正常”这个单词有哪怕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最重要的是只要是个有理智的指挥官,就应该清楚这么“正常”的战术,根本别想在几个小时,甚至一天之内突破自己精心布置的防线。
所以他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平平无奇的战术,最好的结果也就陷入和自己反复来回的缠斗,除了双方不断浪费弹药之外,根本想不到还会有什么结果。
等等!结果?
路德维希脑海一怔…万一,万一从最开始,安森·巴赫就从没指望过正面突破白鲸港的外围防线呢?
之所以要摆出全线进攻的场面,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的夺回白鲸港司令部,围剿费尔南多军团,都是为了让圣战军和教廷彻底相信,殖民地叛军就是要从正面击溃圣战军,以复仇的姿态赢得自由与独立?
而他真正的手段,其实在白鲸港城内?!
越想越认为有可能的路德维希视线一凝,锁定在了远处某个炮弹落下的炸点;不出意外的话,那附近应该就是安森·巴赫的指挥部。
没错,就是因为根本不准备从正面突破,这家伙才会安安静静的待在指挥部,让部下们随意发挥——目标也不困难,把自己死死钉在这片阵地上动弹不得,就足够了。
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似乎真的并非不无道理:杜卡斯基家族貌似和他已经私下达成了某些协议,裁决骑士团之前在红手湾莫名其妙的停战举动,城内并未被自己取缔消灭的守信者同盟……
这些或明或暗的力量如果被发动起来,确实有可能成为安森·巴赫夺取白鲸港的助力。
但如果仅仅如此,似乎仍旧稍显不足…教廷不是傻瓜,帕威尔·杜卡斯基家族更不可能明着背叛教廷和圣战军;还有守信者同盟,一群纯粹倚靠信仰聚集起来,手无寸铁的暴徒能有多少力量,实在是令人怀疑……
“怎么了?”
“没什么!”
被打断了思考的路德维希瞬间清醒,带着无比凝重的表情看向好奇的龙吼骑士:“我刚刚突然想到,您的建议确实不无道理——万一敌人真的是在佯攻,第一,二道阵地的确有被突破的可能!”
“为了防止意外吗,还是请您尽快率领两个步兵团到阵地西侧驻扎,这样或或许能够更稳妥些。”
“西侧?”
亚瑟有些意外的挠挠头,指着东北方向也开始推进的扬帆城军团:“不是更应该地方那边吗,还有白鲸港司令部,万一他们同时夹击我们阵地的侧翼怎么办?”
“这一点还请放心,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充足的准备。”路德维希按住他的肩膀,脸上写满了诚恳:“十个炮台,有五个都对准了司令部的方向,还有才欧爵骑士团随时待命。”
“如果叛军们真的蠢到从东线突破,迎接他们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轰炸,以及轰炸之后裁决骑士团与三千名圣战军线列步兵的联手夹击——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余地的!”
“倒是西线…我们并不清楚剩下两个军团合适才会抵达,万一敌人真的准备从这里进攻,被突破的风险不能说完全没有,所以急需像身为副司令的您坐镇,确保士兵们能够安心作战,不会有士气方面的风险。”
似乎是真的被路德维希的真心所打动,在短暂纠结了一阵后,亚瑟终于重重的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尽管放心交给我吧!”
强做微笑的路德维希也微微颔首,目送着龙吼骑士大步流星的离去。
他其实并不关心对方会不会遵守承诺,亦或者还是会跑到阵地东侧去找路易·贝尔纳的茬;只要确保自己在必须“撤退”的重要关头,不会有人出现干扰自己的决定就可以了。
看穿了安森·巴赫“底牌”的路德维希嘴角开始不受控制的上扬,视线忍不住望向长湖镇的方向。
既然这场战斗的关键在于内部爆破,那么只要自己在援军抵达,或者那家伙掀开自己底牌之前确保阵地不失,那么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自己在兵力和战前准备几乎等同的情况下,挡住了安森·巴赫的进攻。
没错,打赢这场白鲸港攻防战的人,是路德维希·弗朗茨…是自己!
“轰———!!!!”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突然从面前的方向传来,来不及错愕的路德维希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目光则死死紧盯着对面阵地中亮起的炮焰。
开战之后整整三个半小时,新大陆军团终于才暴露出自己炮兵阵地的位置,并且向着战线正中央的猛烈轰击。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十五分钟后,一个更猛烈的消息送到了路德维希的面前。
“报告,殖民地叛军已突破我方第一道阵线,并攻下第二道防线多个据点,正向指挥部方向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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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真正的好人
“自由邦联——万岁!!!!”
惊天动地的呐喊盖过了战场上空横飞的炮弹,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穿着和对面圣战军相同红黑色军装的风暴军团已经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在被据点层层包围的第二道防线间快速穿插,直扑路德维希的指挥部。
惊呆了的路德维希慌忙举起望远镜,势如破竹的风暴军团已经彻底在第一道防线站稳了脚跟,第二道防线中多个靠近边缘的据点也已经被击破;溃败下来的逃兵不仅组织度完全崩溃,还直接搅乱了后续的援军队伍。
“立刻派出后备军跟跟进,把溃兵收拢起来!”强作镇定的路德维希依然在有条不紊的做出布置,显示出镇定自若的态度:“用不着紧张,他们才四五千人出头,根本不可能突破有重兵把守的第二道防线。”
话虽然这么说,可实际上他现在其实毫无把握,甚至连最开始的底气也全然丢掉,完全是手作无措的状态。
这…他们…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认真回忆了下刚刚得到的情报:风暴军团为了掩护殖民地叛军的右翼组织进攻,甚至主动暴露了自己的炮兵阵地,在第一道防线打开缺口,随后五千多士兵以纵队快速突入战场,顶着自己的炮火涌进了第一道阵地……
嗯,这差不多就是全过程了,但肯定有什么是遗漏,不经意间疏忽掉的细节,导致安森·巴赫能够长驱直入的细节。
他们要进攻第一道防线,必须先越过最前面的射击坡,进攻的速度和频率都会因此被大大迟缓,难以集中兵力快速突破……
等等,射击坡?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路德维希赶紧将视线投向第一道阵线,但距离高度加上视角限制,正对面的缓坡下方恰好是个完美的死角,直至拽住一个匆匆赶来的传令兵才知道怎么回事。
很简单,新大陆军团那唯一一轮集火覆盖的目标根本不是守军,他们就是要在第一道防线上炸开几个大的缺口,崩开的土石恰好也能让射击坡变得更加平缓,限制速度的效果大大减弱。
这个过程中圣战军其实也“帮忙”不少:瞄准风暴军团的火炮肯定是俯角射击,自然连带着不少高于射界的工事和防护墙也一并烟消云散;弹跳着滚落下去的炮弹,也等于是帮忙碾平了坑坑洼洼的地面……
“而且对面之前的炮击密度很大,在前两道防线之前制造了大量的弹坑,他们的散兵在进攻的同时就直接躲进弹坑里,向我们的小型据点抛掷手雷——有普通的,也有光冒烟不爆炸的那种,然后就会有士兵用霰弹枪冲进据点扫荡!”
“……烟雾弹?”
“对对对,就是这个!”
传令兵有些激动的连连点头,足足过了十几秒才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好奇的看向军团长大人。
神色疲惫的路德维希却并不想再多说一个字,无力的朝他摆摆手:“你先下去吧,告诉后面的军队记得留神,务必不要被敌人轻易靠近。”
“呃…是!”
传令兵如梦初醒似的猛地挺直后背,然后赶紧向总司令汇报自己的来意:“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说,如果战况实在是紧张,裁决骑士团愿意伸出援手立刻出击支援您…呃,我们这边!”
“格拉德大…告诉他不需要,我们这边的防御依然稳如磐石!”
略微思索了下的路德维希直接拒绝:“和中线相比,右翼白鲸港司令部与扬帆城叛军的动向反而尤为关键,一旦没有重兵驻扎,极有可能成为敌人快速打开局面的节点,必须要有像裁决骑士团这样实力强劲的精锐力量拖底,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开什么玩笑?让裁决骑士团到指挥部这边来“支援”自己,那到时候究竟谁指挥谁恐怕都会是个未知数,说不定连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主动权,都会被教廷的人重新夺回去。
更何况虽然骑士团十分精锐,但陆地巡洋舰只适合在开阔地发挥威力,攻坚和防御展现出的效果都不怎么样;装备精良的裁决骑士们明显更擅长小规模作战,根本没有大兵团战斗的经验,百分百不可能服从自己的布置和指挥。
一支大概率不可能服从命令,甚至很可能反过来命令自己的军队,哪怕再精锐路德维希也不会要。
用力吐出一口气,紧咬着牙关的路德维希望着硝烟弥漫的战场,浓浓的挫败感像洪水似的涌进他的胸口。
精心布置的阵地结果还是被找到了破绽,甚至被反过来利用变成了敌人能够顺利突破的契机…就算是早有预谋,未免反应的也太快太及时了。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突袭指挥部应该只是佯攻,真实目的应该还是侧翼右翼或者左翼打开局面,站稳阵脚继续摧毁自己的防御体系,将三道防线逐步瓦解,为进攻城门创造条件。
十五分钟后,已经打开局面的风暴军团已经如他推测的那样,在击退了圣战军两轮反扑后,开始尝试着向两侧打开局面。
这种时候将军队分散驻扎,变成一个个连排级据点的劣势暴露无遗:敌人每次进攻不需要担心会有更多的敌人,只要集结半个营的兵力就能轻松拿下一个个据点,快到周围的军队都来不及增援。
几乎半圆的梯形土墙也是同样,增加了火力覆盖面却牺牲了频率,同时攻克临近据点的敌人还能以此为掩护向下一个发起进攻,很轻松就能绕开正面直插后背,还不用担心周围敌人支援——土墙只有半边,他们敢开火的前提是准备连友军一起也统统打死。
不过路德维希也并不是特别担心…毕竟西侧阵地有亚瑟·赫瑞德驻守,这位龙吼骑士虽然单纯地可以,但强也是真的强;有他在至少能给安森·巴赫增添不少麻烦。
但…他的布置真的就仅限于此?
……………………………………
“那是肯定的啊,否则我们真的要从正面强攻过去不成?”
在桌角用力磕了磕烟灰,安森哭笑不得的看着意气风发的路易:“是让西线的殖民地民兵再组织一轮进攻,还是让白鲸港司令部的守军配合扬帆城军团,抢在裁决骑士团行动起来之前突袭?”
“当然是都可以了!”紧握着刀柄的路易直接抢过一步:“需要的话,我可以担任先锋领军,你留在这里指挥——真的,我保证服从命令!”
“呃…这我倒是不怀疑,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布置?”
“当然记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忘记?”路易一挑眉头,显然对安森的怀疑态度略有不满:
“但你也说过那个计划是有风险的,未必百分百肯定成功;但现在击溃圣战军防线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下?”
“为什么…因为这个机会只是假象罢了。”
“假象?”
“呃……也不能说是假象,反正…唉,算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安森忍不住苦笑道:“我直白的问一句,你觉得我们就靠一轮突袭,击溃圣战军精心准备的三道防线,夺下城门的概率能有多高?”
“这……”激动的路易稍微冷静了下来,表情凝重。
“虽然过分夸大敌人的实力不好,但路德维希·弗朗茨…我尊敬的上司,真没有弱到能够这么轻易就被别人拿捏的程度。”安森的语气变得十分玩味,纠结的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上一个老板的打工人:
“他只是不擅长应对突发局面罢了,在一板一眼的阵地战方面,实力还是很强的,尤其是在敌人被短暂优势冲昏头脑,信心满满发起进攻的时候,绝对会在数不清的预备队和防御工事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就像现在,我们能快速突破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路德维希少将根本没在第一道防线布置多少兵力,而且还有大量并未出战的预备队待在后方;与之相对的新大陆军团只要再进攻受挫一次,立刻就会被逐出阵地,将局面恢复到几个小时之前的状态!”
这当然是多少有点夸张了,但路德维希手里还捏着好几张底牌绝对不会有错;最极端的情况下,某位忠心耿耿的副官兼真理会核心成员,还有可能会把自己的计划直接透露出去。
所以路德维希的不知所措只是一时的,只要他确定了敌人的行动计划——哪怕只是他以为的——就会迅速恢复原本冷静理智的状态,有条不紊的组织反击。
更加直白的说,单纯比较军事素养,整个圣战军能够和路德维希处于相同段位的,应该只有伯纳德·莫尔威斯;甚至如果只比攻坚与防守,自信如安森自己都不认为比这位老上司更强。
毕竟这种战斗比较的对火炮和各种工事的运用,而这些恰好也都是安森自己的弱项——他真正擅长的其实只有散兵战术和纵队突袭。
“那么说…你还是坚持原本的计划,真的就不打算尝试一下?”
路易还是没有彻底死心,毕竟机会近在眼前:“如果…我是说如果能够从正面光明正大的突破,岂不是更可以给教廷更大压力,让他们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只能低头认输,接受我们给出的条件?”
“肯定可以,毕竟我们不仅留下了最后一丝颜面,还满足了教廷发动圣战的最低目标,没有选择的圣战军肯定会答应。”
安森微微颔首:“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彻底没有了退路的圣战军,会选择和我们同归于尽。”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们拒绝了我们的条件,最终圣战军全军覆没,旧大陆成千上万的秩序之环信徒们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把这当做是战争的结束,而会变成一个开始,无止无休的圣战军团会不断在新世界登陆,夺走殖民地建立一个新的,然后又会有其他人再来,用类似的借口大肆杀戮和抢掠…等到再没有什么可抢的时候,这些圣战军彼此就会开始相互攻伐。”
“这个过程会持续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直至几个大的势力逐渐崛起,才会逐渐趋于稳定,最终恢复到新世界差不多三四十年前的状态。”安森意味深长道:
“然后…就是新的轮回。”
路易紧抿着嘴角,似乎多少还是心有不甘:
“所以在你眼中,我们就只能想尽办法,乞求教廷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是么?”
“嗯…我一直觉得在你我之前,特别不虔诚而且对秩序之环教会不敬的那个人,绝不应该是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才对。”安森忍不住笑了:
“但是你说对了,一切的前提都必须是教廷承认和接受妥协,只是起码的底线。”
“现在…至少是现在,区区新世界还做不到真正的翻天覆地,无视旧世界最话语权最强大的势力——没有之一,这也是我说的那张底牌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的原因。”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你的那张‘底牌’最后可能不会遵守约定来着。”路易无奈的摇摇头:
“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对…这么一群人那么有信心?”
“很简单,因为我是一个好人。”安森笑容不减。
“……啥?”
“一个好人最起码的标准,就是会相信另一个好人说出的话和做出的承诺,并且不应该过分深究对方的底细,看他到底是不是个真正的好人。”
不厌其烦解释着的安森掏出怀表,“啪!”的一声摁开表盖,指针恰好走到了靠近十一的位置:
“话说,现在外面的天气如何?”
“非常好——如果没有那么多硝烟的话。”路易有点没好气道:“没有云,风也不强,阳关也不是很刺眼,算是新世界难得的好天气了。”
“真的?那就好。”安森开始忍不住咧开嘴角:
“这样的话,对面那位菲勒斯爵士就能一眼看到我给他准备的惊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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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帕威尔的迟疑
白鲸港,码头一带。
浓密的硝烟宛若银白色的绸缎,环绕着白鲸港的城墙,若没有轰鸣的枪炮,厮杀的怒吼,甚至算得上难能可贵的绝景。
只不过此时的圣战军统帅部却并没有欣赏景色的心情,反倒是在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之间不停地大起大落,享受着类似某种极限运动的快感:
“…西侧阵地遭殖民地叛军突袭被攻陷,至少千余名敌军正在穿插阵地,我军难以阻挡!”
“…叛军炮兵阵地暴露目标,路德维希少将亲自指挥炮兵集火射击,成功将其歼灭!”
“…炮火造成第一道防线大量防御工事被摧毁,敌军中部快速突入,直至我军指挥部所在!”
“…亚瑟·赫瑞德爵士亲率援军加入战斗,一举摧毁敌人的斩首行动,我方后备军团反攻在即!”
“…两翼炮台遭受严重打击,敌军使用快速火炮抛物射击,使用爆破弹造成大量人员与器械伤亡,具体名单和清单如下……”
“…两千骠骑兵在侧翼线列步兵掩护下直插敌军东线军团侧翼,虽未能制造太大伤亡,但也成功迫使敌人放缓进攻速度,为反攻成功创造了时机……”
……反复回荡着传令兵呼喊声的大厅里,菲勒斯表情麻木的坐在正中央的位置,甚至于连内心也都麻木了。
作为前线指挥官,路德维希·弗朗茨似乎对“汇报工作”这件事有着某种独特的癖好,他似乎准备了一个连…不,至少是一个营的传令兵,专门为自己汇报前线战况,甚至能做到无缝衔接——上一个刚走,下一个就到了。
最开始菲勒斯还很高兴,毕竟无论真伪,情报肯定永远是越多越好;但他很快就察觉到,这里面可能存在的一点点小问题了。
那就是他记不过来。
此次远征的裁决骑士团后勤和参谋部门,还有最最关键的差分机,已经跟着“慈悲之心”号飞艇在红手湾变成了大火球,烧得什么也不剩了;面对堆砌如山的情报,失去了助手和机器辅助的菲勒斯,被活活淹死在大量庞杂无用的信息里。
很显然,路德维希一点儿也不想被统帅部插手和干涉他的指挥权,却又不想被教廷抓到任何把柄,于是就想到了这个十分恶毒的主意——就算统帅部处理的过来,没等第一个命令到现场就又有十几个,几十个情报送过来,完全能用“情况有变”直接搪塞过去。
毕竟发布命令的速度肯定不能和给情报的效率一样,朝令夕改,路德维希不仅不用遵守,连万一战败甩锅的理由都有了。
几次尝试了解战场之后,很快意识到问题的菲勒斯就开始和所有统帅部的成员们玩起了“木头人”游戏,所有人保持沉默,静静欣赏路德维希为大家准备的精彩表演。
甚至度过最初的烦躁抓之后,菲勒斯甚至意识到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既然路德维希还有心思和自己开“心跳玩笑”,那就说明白鲸港城外的防线依然固若金汤,完全没有被叛军突破,攻入城内的风险。
从这个角度看的刷,路德维希甚至算得上是教廷的“忠臣”,只是反感自己的利益和工作被别人干涉而已,完全不算是特别严重的问题。
可惜,他是路德·弗朗茨的儿子…菲勒斯在心底暗自叹息,根据自己掌握到的情报,教廷已经准备对克洛维教区有所动作了。
如果将教廷比作一个国家,那么各大教区就是大权在握的领主们,根据负责范围的领土大小和财富多寡,当地统治者的配合程度,决定了每个教区实力的强弱。
过去教廷眼中最难缠的和不服管教的,莫过于艾德兰与骁龙两大教区——前者是头号反贼普世宗的发源地,后者是帝国皇帝直属,当地教会差不多就是赫瑞德皇室的私人教会。
但路德·弗朗茨打破了他们的记录,不仅创下了在第二次公序会议后,首席将另一个教区并入自己教区的先例,还成为了第一个同时拥有教职和世俗爵位的总主教。
在外人眼中,路德·弗朗茨是位忠厚长者,善于为他人排忧解难,长袖善舞的在教廷和克洛维王室之间居中调停,并且从不排斥别人给予的建议和请求,敢于担当责任,在需要有人承担责任和出头的时候站在台前。
可到了教廷眼中就完全不同了——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独裁者,权力欲和占有欲都大的惊人,他经营的克洛维教区简直是独立王国,从不允许教廷插手干涉任何事务。
这样强势的总主教,当然不是教廷能够容忍的存在,如果不是为了在帝国和克洛维之间做平衡,同时路德·弗朗茨这家伙油滑到让人找不到任何借口,早就连带着整个弗朗茨家族被斩尽杀绝了。
也正因此,这次要除掉路德·弗朗茨的风声也是因为平衡…按照菲勒斯的理解,这场圣战让帝国承担了太多损失,如果克洛维毫发无伤的话,原本的平衡就会被打破,所以也必须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
军事方面因为克洛维原本就比帝国弱小,当然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引起连锁反应;在这一前提下,屠灭弗朗茨家族,似乎就是成本最小,也最能最见效果的选项之一。
只不过,事情不会像自己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就是了…内心暗道的菲勒斯瞥了眼还在源源不断,排似的走进大厅的传令兵,外加周围一个个像泥塑木偶似的家伙们,忍不住叹了口气。
片刻的犹豫后,一动不动的他朝旁边的帕威尔·杜卡斯基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宫廷侯爵立刻悄悄起身,朝一旁的吸烟室走去,还不忘给总指挥大人留了门。
等到菲勒斯走进房间,帕威尔已经在圆桌上摆好了刚开的葡萄酒,还有放在酷似高脚杯盒子里,用彩纸包裹的点心。
“这是…巧克力?”
随手拿起一块的菲勒斯先是惊愕,紧接着笑出了声:“号称贫瘠荒凉的新世界,竟然可以吃到这个?”
“这些还只是剩下的,我们驱赶暴徒的时候还抓到了几个专门做甜点的厨师,据说原本都是北港,克洛维城和艾德兰港著名餐厅,豪门家里的贵宾,最擅长樱桃蛋糕,柠檬派和马卡龙。”
轻笑着的帕威尔一边斟酒,一边从托盘上拿起几根芝士条:“您不妨猜猜看,是谁用天文数字的高价,把他们聘用到这里来的?”
“哼。”
菲勒斯不屑的撇撇嘴,又将糖果扔了回去:“看来我们还是这些异端和伪信徒们太过仁慈了,至于旧神派分子…他们的实力更在我们的猜测之上。”
“说的是啊。”帕威尔也紧跟着感慨一声:
“虽然的确是动员了整个秩序世界的力量,但我们依然小瞧了敌人的实力,以至于很多圣战军战士们误以为敌人十分弱小,只要在新世界的海滩上散散步,就能快速结束这场远征。”
“但您我都很清楚,这场圣战是不会那么轻易画上句号的。”
不给对方转移话题的机会,菲勒斯直接上前一步:“一个敌人,一个整个秩序世界的敌人正在崛起,如果不能集结所有秩序之环信徒的力量与之对抗,必将酿成无法挽回的苦果。”
“确实……”
帕威尔微微颔首,目光开始变得玩味。
他隐隐能猜得到这位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副官,是打算拉拢自己,或者说自己背后的杜卡斯基以及沃尔夫家族,取代已经基本没戏唱的勒文特,成为教廷在新世界的话事人。
这种事情过去也曾经发生过…教派分裂战争时期,勒文特家族公开站队教廷反抗赫瑞德皇室,换来了他们之后在帝国南方的强势地位和教廷予以的种种好处;现在他们不过是想把当初的情况,在新世界复刻一次罢了。
听上去很美妙,事实也的确很美妙,但帕威尔并不想。
由于和安森的某些协议,外加跟路德维希私底下的合作,他其实是知道帝国那些北方豪门在暗地里的操作的,很清楚这场圣战中教廷的赢面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大。
其次杜卡斯基家族因为特殊的继承与爵位因素,同时和赫瑞德皇室与火骑士沃尔夫家族高度绑定;成为教廷的代理人,听上去很美好,但也等于是对皇帝的背叛。
如果帕威尔姓沃尔夫,他大概真的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但他姓杜卡斯基,那这件事就必须慎重考虑一下,一个靠历史遗留问题上位的宫廷侯爵,有没有挑战皇权的资格?
没有,想都不用想,是真的一丁点儿都没有。
但菲勒斯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在他眼里杜卡斯基家族几乎就是沃尔夫家族的代言人,自己是在直接和勃拉姆大公国的领军者对话——这也是绝大多数人对杜卡斯基家族的认识。
现在费尔南多军团全军覆没,并且还耻辱的向敌人举白旗投降,教廷退一万步也不可能再保障赫瑞德皇帝在新世界的利益了,必须重新竖起另一面旗帜,方便日后操作。
其实原本最合适的人选是伯纳德·莫尔威斯,他是南方人,和勒文特家族关系莫逆;但偏偏这家伙最后居然投靠了贝尔纳家族,还成了敌人的俘虏;亚瑟·赫瑞德更不用多说,当成招牌还算勉强,指望他成事,怕不如教廷亲自下场。
帕威尔·杜卡斯基,就成了没得选的选择。
“但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教廷不得干涉世俗政治;可如果要建在新世界建立起一支真正的,能够长久与敌人战斗下去的圣战军,就必须获得世俗力量的支撑。”
并不死心的菲勒斯,还打算继续循循善诱:“这不仅需要高贵的出身,更需要无可争议的号召力,能够调停各方势力的外交才能,以及杰出的领军魅力——不是作为一名将军,而是统帅,立于万人之上,决定无数信众们生死存亡命运的统帅。”
“帕威尔侯爵,难道勃拉姆的骑士们真的对这份荣光毫无兴趣吗?”
觉察到对方目光总是在回避的菲勒斯直接打出了一记直球,干脆把话摆在了台面上:“如果说赫瑞德是秩序世界的守护者,那么我个人认为,杜卡斯基家族完全有资格成为新世界的守护者。”
“咳咳咳咳咳咳……!!!!”
帕威尔一阵猛咳,眼神飘忽的不停瞥向房门的方向:“菲勒斯大人,我觉得要不然还是先暂停一下,外面大厅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没那个必要!”根本不给他打岔的机会,菲勒斯直接抢断道:
“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注定,伪信徒们必将倒在圣战者的剑下;但旧神派与秩序之环的敌人们并没有,他们依然会不停的卷土重来,一次次的试图将这片土地变成他们反攻的大本营。”
“作为真正的圣战士,我们的选择无非两种:坐视这一结果的发生,或者主动承担起为秩序之环而战的使命。”
“现在使命已经降临,怎么选择当然是您的事情;但个人真的发自内心觉得,继承了火骑士血脉的杜卡斯基家族,将成为点燃新世界信仰之火的灯塔!”
“灯……”
帕威尔嘴角抽搐了下,强忍着慌张又指了指房门的方向:“那个,菲勒斯爵士,我并不是不想答应您,实在是外面的动静真的有些太大了,我觉得我们确实应该出去……”
“没错,就让他们去吧!”菲勒斯“啪!”的将酒杯砸在地上:
“我现在只问您这唯一一句话,对于是否为秩序之环而战这件事,您…还有杜卡斯基家族的答复是什么?!”
“我……”
被彻底逼到死角的帕威尔,话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巨响径直贯穿了整栋房屋,呼啸的气浪擦过两人头顶,将满屋的装饰和美酒,瞬间碾成齑粉。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爆炸。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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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敌军,援军?!
或许是因为有了之前白鲸港议会时的经验,几乎就在爆炸响起的同时,上一秒还在慷慨激昂的菲勒斯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在了墙角,原地抱头趴伏卧倒。
反倒是坐在沙发上的帕威尔被耽搁了隐蔽的时间,匆忙间只能靠近壁炉躲在桌子下面,险些被掉下来的房梁直接开了瓢。
与此同时,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仍没有结束…呜咽嘶吼的风暴统治了整片穹顶,灼热的气浪任意的在大地之上肆虐蹂躏,被裹挟的无数碎石瓦砾像雷阵雨似的砸落地面,上一秒精致奢华的吸烟室,已经只剩下残破到令人惋惜不舍的遗骸。
双耳嗡嗡作响的菲勒斯死死抱着脑袋,内心陷入了极大的恐慌,无数悲观到极致的猜测像洪水似的涌入脑海:路德维希叛变,帕威尔·杜卡斯基投敌,费尔南多·赫瑞德其实是克洛维人的间谍,真理会逆党在城内掀起暴动,卢恩家族孤注一掷……
严格来说这些甚至不能算最坏的结果,毕竟如果圣战军真的因此惨败收场,教廷就有充足的理由组织一轮又一轮的圣战大军血洗新世界。
但不知为何,意识到敌人其实是有可能掀桌子的菲勒斯,怎么也遏制不住颤栗的内心;明明急促的喘息已经连带着不少砂土吸入了喉咙,却仍能感到那难以名状的窒息……
“砰——!”
清脆的声响在头顶响起,菲勒斯扬起拼命掩饰着惊恐的双眼,在看到是帕威尔的瞬间才略微松了口气;风度翩翩的宫廷侯爵此时衣衫不整,帽子不翼而飞,沾满尘土的头发和脸庞,生动形象的把“狼狈”这个单词完美的阐述了出来。
被搀扶着站起身的菲勒斯接过帕威尔递来的望远镜,立刻注意到了不远处峡湾内数艘正在喷吐着火光和硝烟的战舰,成排成排的向着港口和城镇打出一轮轮炮弹,滚滚黑烟在码头周边此起彼伏。
然后,他就看到了战舰主桅顶端飘扬的十三星环旗。
“自由邦联……”惊愕的菲勒斯失声喊道:“这群殖民地叛军,他们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舰队?!”
“他们当然没有。”帕威尔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右手始终稳稳的扶在菲勒斯的肩膀上:
“您难道就没发现,这些舰船的造型看起来意外的很眼熟吗?”
眼熟?
足足怔住了数秒的菲勒斯认真观察了许久,而后猛然间,仿佛是被人用冰锥贯穿了颅顶,这位圣战军总指挥突然像是身感恶寒,从头到脚都开始不住的颤抖,死死咬住的牙关下像是用力撕咬一样崩出了几个单词:
“北海三国?!”
同样难以置信的帕威尔·杜卡斯基眼神变得扑朔迷离,突然想起了在战斗刚开始时,以“接应援军”而离开的克洛维王家舰队。
虽然不清楚过程是什么,中间又有什么原因,但答案已经在两人的脑海中明明白白的显示了出来:北海三国…更准确的说是纳克希尔王国叛乱贵族所组成的海盗舰队,已经投靠了殖民地叛军!
眼下白鲸港的港口内停泊的只有数艘帝国“大舰队”的巡洋舰与一艘战列舰,且为了加固外围防线,大部分水手都被抽调走去修筑工事,担任后勤部队,只有极少量负责正常维护和负责火力掩护守军的炮手…面对来自海上的突然袭击,下场可想而知。
至于“恰巧不在”的克洛维王家舰队,直至战斗结束以前,他们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吧?
内心暗自感慨的帕威尔,不仅回首望向身后城镇外的战场。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但还是被警觉的菲勒斯注意到了动作:“您在看什么?”
“城镇外的战斗,好像还没有什么结果,仍然在和敌人处于僵持的态势。”帕威尔立刻面不改色的回应道:
“能够在兵力略逊于敌人的情况下挡住这么长时间,依然游刃有余,路德维希阁下真是一位优秀的领军者,要不要考虑让他派些援兵回来,增援港口的防御?”
“防御,为什么?”
“恕我直言,菲勒斯爵士,通常来说是不会有舰队进攻一个港口的时候,百分百不考虑登陆作战的;如果敌军在舰炮掩护下攻城,以目前城内圣战军的规模,我恐怕……”
“没有那个必要!”
根本想都不想,菲勒斯直接拒绝了他的建议——让克洛维的内鬼再掌握白鲸港城内的防御力量,那不是等于把整个圣战军的命运都赌在路德维希绝对忠于秩序之环上面了吗?
当然,明面上是不能这么说的:“城外的防御同等重要,何况我们也并不清楚城外战斗的详情,还是不要冒然给路德维希少将增加压力比较好。”
不清楚详情,是不敢清楚吧…帕威尔心底冷笑,他当然不会正面揭穿对方的嘴脸,就像他同样不会把自己手头的军队送到码头,变成迟滞敌军舰队登陆的消耗品。
如果说最开始他还有一点点动摇,那么随着白鲸港战况逐渐明显,帕威尔已经决定将赌注全部压在路德维希和安森·巴赫的身上,绝不让教廷染指新世界的利益!
不过合作是需要的筹码的,所以眼前的这位菲勒斯爵士,还有城镇内数万民众,就是帕威尔·杜卡斯基的筹码;接下来的时间他要确保这位圣战军总指挥不会乱来,同时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导致城镇内出现大量伤亡。
作为交换,杜卡斯基家族理所应当在新大陆公司和北境商会的船舱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想要拉拢勃拉姆大公国成为盟友,不让罗兰和贝尔纳家族出点儿血可怎么行?
“冰龙峡湾东西两翼的港口炮台,为什么没有任何事先警告和反应?!”
强作镇定的菲勒斯越来越抑制不住内心的慌乱,缺乏军事经验的他现在看什么都感觉可疑:“他们的任务难道不就是监视水面,提防有可能袭来的敌军舰队吗?!”
“大人……”哪怕耐心如帕威尔也开始有些感到无语了,但还是忍不住轻声提醒道:“港口两侧的炮台,已经在路德维希少将攻克白鲸港的时候,就已经被全部摧毁了,而且并没有修复。”
“没有修复,为什么?!”
话音刚落,菲勒斯就看到了帕威尔那一闪而过的无奈眼神,瞬间清楚了原因——对啊,殖民地叛军又没有舰队,在港口插两个炮台是用来防谁呢?
但这种自抽耳光的话,菲勒斯肯定不会说,而帕威尔也是心领神会,早就在开口之前就替对方找好了台阶:“当然,虽然炮台被摧毁了,但圣战军依旧在原址建立了小型观察哨,正常来说应该能第一时间发出警告才是。”
“可他们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反馈,那也就说明……”
话音戛然而止,他顺着帕威尔指的方向举起单筒望远镜;巍峨耸立的冰龙峡湾峭壁上,一面蓝底金星的十三星环旗在山巅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昨晚趁着夜色动的手。”帕威尔叹了口气:
“殖民地叛军控制了白鲸港司令部,等于封死了两个炮台唯一的退路,只要速度够快,行动足够隐秘,区区几名观察站的哨兵,甚至连求援的机会也不会有。”
帕威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在白鲸港码头方向炸开,只见窄窄的峡湾之间,停泊在最中央位置的战列舰忽然腾起了熊熊烈火。
肆虐的火势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吞噬了整个甲板,顺着主桅杆一路延伸向天空,在晴空下熠熠生辉。
早已混乱的码头上到处都是惊呼喊叫的身影,人数并不占优的圣战军竭力维持着秩序,也只能保证不至于彻底陷入混乱而已。
时不时有抱着酒桶和木板的身影从停泊的舰船上跳入沸腾的水面,拼命游到码头前竭力呼救;可岸上的圣战军早就自身难保了,哪还有管别人的心思。
望着这片似曾相识景象的菲勒斯和帕威尔面面相觑,陷入了沉默。
“轰——!!!!”
如雷的巨响再次传来,燃烧的船帆重重砸在了战列舰的船甲板上,火光已经彻底包裹了整个船体。
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数艘停泊在港口,几乎没有水手的战舰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即便是驰骋大海的战列舰,也不过是一动不动的木靶而已。
抓住机会的纳克希尔叛军们近乎不顾一切的倾泻着火力,激动的炮手们欢呼雀跃着,仿佛从开炮——命中这件事上找到了超乎寻常的快感。
事实也差不多如此…纳克希尔虽然在北海三国中已经算得上实力最强,但无论是在克洛维还是帝国面前,甚至连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北海三国如果不作为一个整体,根本不会引起秩序世界任何势力的重视。
这样一个几乎不会得到尊重的国家,现在却有机会肆意蹂躏整个秩序世界字面上最强战力的舰队…那种兴奋和喜悦之情,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
“不能再等下去了,菲勒斯爵士!”
帕威尔沉声道:“请立刻下令,让城外的亚瑟·赫瑞德少将派遣援军支援港口,或者最起码将一部分亚瑟·赫瑞德爵士,亦或者裁决骑士团的军队调回来。”
“否则等到敌人彻底歼灭了港口的战舰开始登陆,仅以城内的圣战军规模,是绝对难以抗衡的!”
目不转睛的菲勒斯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紧绷的心弦似乎已经让他完全停止了思考,或者说不敢思考。
将城外守军调到港口…说起来简单,可如果征调的是路德维希的军队,那整个圣战军都有被他胁迫甚至绑架的风险;反过来换成裁决骑士团和亚瑟·赫瑞德也是一样,没有了这最后钳制的路德维希能干出什么,那真的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但帕威尔也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不尽快调遣军队入城驻防,白鲸港必定陷落无疑——而且绝对是字面上的意思,绝对不存在第二种可能。
短暂的纠结之后,菲勒斯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一个选项:“派传令兵赶往前线,将裁决骑士团尽快调回城内,增援港口。”
“遵命!”
面色恭敬的宫廷侯爵动作优雅的抚胸行礼,一直把腰弯到了九十度:“您的命令,就是在下的行动准则。”
望着后者从容离去的身影,菲勒斯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哪怕是到了现在,这个勃拉姆大公国的代表依然滑的像是某种胶状生物,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锅甩出去,绝不承担哪怕一星半点的责任。
偏偏这种人,却是自己和教廷唯一可以拉拢收买的对象…内心暗自叹息的菲勒斯站在一片废墟中,依旧紧张不安的望着来袭的纳克希尔叛军。
此时海上的战斗,或者说单方面虐杀已经基本落下帷幕…虽然只是破坏,并未击沉任何一艘圣战军的战舰,但阻挡他们进攻的阻碍已经不复存在,数千纳克希尔叛乱贵族麾下的海盗们,随时都有可能举着十三星环旗登陆白鲸港。
当然这些军队和城内的圣战军守军相比并不算很多,甚至还要更多一些,武器装备也算得上精良;问题是这些军队还要继续镇压数以万计的民众,稍微有些闪失,别说敌人进攻,白鲸港自己可能就会先炸掉!
十五点三十三分,在对港口又是一轮炮击,彻底摧毁了码头周边的防御工事之后,纳克希尔舰队终于开始放下小艇,组织军队准备正式登陆攻城。
依然没有得到任何裁决骑士团消息的菲勒斯已经开始陷入绝望,冰冷的触感像洪水般袭来,从脚底一直涌到头顶,四肢逐渐开始发麻,无力。
然后,他就从急匆匆赶回来的帕威尔·杜卡斯基口中,听到了一条绝对意想不到的情报:
“什么,瀚土圣战军…已经抵达白鲸港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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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抢在日落之前
白鲸港西北,通往长湖镇的道路。
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中央,十分突兀的出现了许多人影,密集而整齐的方阵中,成百上千的秩序之环军旗伴随着节奏明快的鼓点和嘹亮的军号,缓缓出现在了白鲸港战场的边缘。
“圣战军团——保持队形——前进!”
热情洋溢的命令口号在一个又一个连队之间反复响起,让穿着又湿又脏,几乎看不清原本颜色制服的士兵们骄傲的挺起胸膛,每次踏步都恨不得将膝盖顶到九十度,抗在肩膀上的步枪用力顶住,枪口直指蓝天。
这支沉浸在无限骄傲与豪迈中将近六万人的圣战大军,以道路为中心,沿着两侧并无多少起伏的山坡缓缓展开,犹如大地上卷起的洪流,向着白鲸港的方向席卷而来。
而他们的骄傲的源头,自来就来自眼前的战场——这六万人,将直接决定整个白鲸港之战的胜负!
时间追溯到差不多两周之前,也就是“红手湾浩劫”刚刚结束不久…那时的圣战军统帅部差不多已经下定决心,要准备加强对白鲸港的防御,并以这座重要港口作为北上剿灭殖民地叛军的前哨基地。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对除了白鲸港之外的殖民地,圣战军并没能做到有效控制;甚至像长湖镇这样重要的殖民地,还依然在叛军(自由邦联)的控制之下——必须要有一支圣战军团负责清除周边反叛势力,同时夺取长湖镇。
不出意外的,这个责任被交给了瀚土圣战军。
名义上当然是因为瀚土圣战军已经在红手湾登陆,相较于分散在其它殖民地的军团有地理优势,也更方便快速组织起对长湖镇的进攻;同时作为开战至今仅有没有任何表现的圣战军团,瀚土的秩序之环信徒们也急需一个立功的机会。
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大家都清楚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
本质其实就是因为瀚土实力弱小,加上又是个南方国家,根本分不到新世界的蛋糕,他们来都是凑数的;所以干脆就把所有人都不相干的工作扔给他们,避开最为关键的主战场,省得到战后还得算他们一笔账。
这个结果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瀚土军团基本还是满意的——毕竟他们真的只是来凑数的,也没准备分到什么利益,一个长湖镇虽小,硬挂一下也总有些油水,算上红手湾浩劫的战功,这趟“新世界圣战远征之旅”也差不多算是完满了。
可就在这群千里迢迢赶来的骑士老爷们准备躺平,化身“日子人”的时候,一个惊天新闻突然传来——长湖镇是个空城,叛军主力正在全力进攻白鲸港,圣战军统帅部岌岌可危!
当费尽周折赶来的威廉·塞西尔说出“圣战军的存亡,全部都寄托在瀚土骑士的肩上”那一刻,整个军团都沸腾了;仿佛一道圣光从穹顶落下,笔直的照在了他们身上。
原本被忽视,被当成透明人,连出击顺序都是整个圣战军团最末尾,一个战功没捞到,一点战利品没蹭到的瀚土军团,突然就变得无比重要了起来;仿佛他们要是不能及时赶到,整个秩序世界的命运都将为之倾覆。
根本不需要任何动员,扔下一系列辎重的瀚土军团直接轻装前进;甚至为了争取时间,还拒绝了威廉塞西尔的邀请,走陆路急行军赶往战场,这样一到就能立刻加入战斗。
飞扬的秩序之环军旗下,身穿祖传胸甲的瀚土骑士们风采招展,一个个表情高冷的仿佛已经成为了秩序世界的救世主。
只是作为领军者的某些人并不这么想。
“外围据点已经全部攻下,最关键的高地要塞和峡湾也握在手中,海军舰队完全控制住了峡湾,将守军压制在最后一道防线内动弹不得…话说,这场白鲸港攻防战真的只打了两天吗?”
眺望着山坡下的战场,饶是勒诺·艾曼努尔已经有所心理准备,还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就算是那个安森·巴赫,这种结果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有吗?我倒是完全不觉得呢!”
一旁的小莱昂情绪倒是完全相反,显得多少是有些失态了:“在所有人都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创造领世人瞩目的奇迹,这难道不正是安森堂兄一贯的风格?”
风格…勒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扭头看向身旁这位瀚土军团总司令,以及他所效忠的王太子殿下:“那我们接下来可就要和您这位擅长创造奇迹的堂兄大人交手了,不知殿下是否已经想好了计划?”
“那是自然!”
莱昂·弗朗索瓦露出了自信的微笑,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虽然安森·巴赫是我要用一生追逐的偶像,但作为对手,我也是不会因为这份憧憬和血源关系而忘记自己的职责。”
“倒不如说正因为有这份憧憬,我才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安森堂兄的风格和习惯,有充足的的把握化解眼下圣战军统帅部所面临的危机!”
是啊,因为你们都拥有阿方索·弗朗索瓦的血脉,安森·巴赫曾祖父的父亲娶了你曾祖父的姨妈,所以全世界就属你最了解他了…勒诺在心底腹诽道。
并未听到这些讽刺的莱昂依旧斗志昂扬,抬手指向战场的东北方向:“那边那个长得像教堂的石砌建筑,看见了吗?”
“殖民地叛军…哦,好像是叫自由邦联的议会,怎么了?”
“如果我们的六万人直接加入战场,表面上看似乎是可以瞬间让局势发生逆转,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
莱昂·弗朗索瓦侃侃而谈:“白鲸港周边看似空旷,可即便如此能够容纳的军队人数依然是有限的,六万大军涌入已经有将近八万人的战场?怕不是真正能排上用场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除了牵制,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何况城墙下还有路德维希少将与亚瑟·赫瑞德爵士坚守阵地,一时片刻根本不会有被攻克的顾虑…与其将军队投入到绝对无用的战场,不如另辟蹊径,用其它的方式为统帅部化解危机。”
“其它的方式……”心领神会的勒诺露出了一闪而过的笑意:“你该不会欧是准备围攻敌人的据点吧?”
“为什么不呢?”
小莱昂瞪着大大的眼睛,显得熠熠闪光:“现在殖民地叛军为了抢时间攻下白鲸港,已经是倾巢而出,三个至关重要的据点内肯定十分空虚;我们只要趁这这个机会拿下他们的大本营,难道不比直接投入战斗来得更加有效?”
“不仅可以直接威胁叛军腹背,切断他们的退路形成致命威胁,还能够与白鲸港城外的守军遥相呼应,形成两面包夹之势,让叛军无处可逃!”
“这…也正是安森堂兄会做出的决定。”双手抱在胸前的莱昂意气风发:“避开敌人的锋芒,进攻他们的弱点,不以敌人的意志为中心,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是取胜的关键!”
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激动到兴奋不能自已的时候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翻了两眼确认一下:“嗯!没错,笔记上就是这么说的——哎呀,原本的笔记送给了堂兄之后忘记要回来,幸亏我还留了个备份的。”
啊,是是是,您真是太厉害了…勒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那我们现在……”
“全军调转方向,避开正面战场!”莱昂拔刀出鞘:
“向叛军总部——前进!”
………………………………
轰鸣的踏步声伴与嘹亮的军号在空气中微微震动,连远处的白鲸港码头都能隐约感受得到。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数之不尽的人影与旗帜从地平线上席卷而出,那象征着甲胄与长枪刺刀的光辉宛若波光粼粼的河水,令人不忍挪开自己的视线——整个白鲸港无分敌友,所有的目光都在紧张注视着这支突如其来的大军。
此时此刻,白鲸港的港口周围一片欢呼雀跃,目不转睛的望向那漫山遍野的援军,甚至有的人喜极而泣,直接嚎啕大哭了起来。
失神的菲勒斯同样也不能免俗,足足过了数秒才终于反应过来,仍旧不能完全相信眼前看到的画面。
印象中的瀚土圣战军不说是即将叛变的墙头草,也绝对算不上对教廷忠心耿耿的秩序之环信徒,可以说打从战斗伊始,自己就从未指望过他们真的能及时抵达战场…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信。
难道是来之前瀚土的弗朗索瓦王室,和藏在军团内那位不知名的修道院代表私下达成了某个协议,以瀚土军团援助作为代价,交换卡林迪亚大教堂的铸币所股份,还是下一任总主教的推荐人选?
不…不可能的,就算教廷真的足够看重瀚土,也不可能用这么大的牺牲作为代价;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能让教廷孤注一掷?
就在菲勒斯一边激动,一边又万分迷茫的同时,远处的圣战军突然调转了方向——不是朝着战场,而是更北面的方向前去。
唉?
他、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菲勒斯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霎时间,刚刚还激动到不能自已的众人,顿时陷入了恐慌。
“这就是你说的计划?!”
路易·贝尔纳死死盯着远处的瀚土军团,饶是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你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我什么也没做。”安森耸耸肩,将烟斗收了起来:“瀚土圣战军…他们是在完全自愿的前提下,决定向北进攻被我们扔下的那些据点的。”
“什么也没做?!”
年轻骑士脸上写满了不信:“这怎么可能…就算再没有常识的人也知道现在那些据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军队驻扎,只要派小股兵力就能轻松占领,哪里需要六万大军全力进攻?!”
“对别人当然不需要,但是对瀚土而言,这就是必须的。”安森眨了眨眼睛:“不然的话,他们岂不是还要分兵再进攻我们,真的替教会阻止白鲸港陷落了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对瀚土而言,既然这场战争毫无利益可言,究竟为什么要参加?”安森反问道:“很简单,那就是帝国和教廷的压力——他们不得不派出全国的精锐倾巢而出,才能不被责难和抓住把柄。”
“为此瀚土就必须找到一种尽量避免伤亡,却又不会遭受指责的行动方式——所以他们甘愿最后一个出发,甘愿被排挤承担被人不想做的工作,在被召唤的时候急行军赶到战场…为的就是这个。”
“所以只要我们全力以赴,不留半点兵力进攻白鲸港,瀚土军团就必然会将空无一人防守的据点当做目标…这是他们的最优解。”
自信的安森默默掏出了怀表,对着路易解释道。
当然,除了这一点外也是因为路德维希提前通过罗曼和自己透过底,再三确保瀚土并未和教廷达成任何协议,以及后来勒诺专门派人前来联络,自己才知道弗朗索瓦家族居然已经和真理会搭上了线,纳克希尔叛军那边的事情能这么顺利,也有瀚土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得知此事的安森除了感慨秩序世界果然全是秩序之环的反贼,也终于不再有任何的顾虑,拿出了全力以赴进攻白鲸港的计划,扔下之前占据的三个据点给瀚土军团去占领,双方各取所需。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路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既然瀚土军团准备拿攻占据点作为不支援正面战场的理由,而据点内又根本无人防守;那…等他们占领了据点,不是还必须攻过来吗?!”
“完全正确,所以我们必须在那之前结束这场战斗。”安森举起怀表:
“现在是下午四点,攻占据点加上布置防线,最多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所以……”
“日落之前,我们一定要拿下白鲸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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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主场优势
“…中央阵地已经被完全突破,叛军先头部队已经在突击指挥部所在,掷弹兵团正全力阻击,请求增援!”
“…东侧阵地遭受白鲸港司令部守军突袭,外围阵地已经完全丢失,第二道防线多出据点遭受不同程度重创,目前在依托阵地节节后退,伤亡……”
“…炮台守军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但从港口借调来的舰队水手们却坚持要求撤入城内不参与战斗——名义上他们并不算圣战军的成员,和圣战军只是借调与雇佣的关系……”
“…西侧炮台遭遇叛军突袭,其中有大量疑似土着民的叛军士兵,装备带有斧头的火枪,给猝不及防的守军造成严重伤亡,并有大量防御工事和火炮遭到破坏,具体情况为……”
“…城门后方发生异常,疑似有殖民地暴徒企图掀起暴动夺取城墙控制权,哨兵请求立刻派遣援军,镇压藏匿在城门周围的叛乱暴徒……”
轰鸣的炮火声下,各式各样的坏消息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堆砌成山的摆在面无表情的路德维希身后;一切彷佛都以瀚土援军抵达开始,原本还能算不好不坏的局面立刻急转直下。
首先是因为裁决骑士团的突然撤退加上港口战舰不再提供炮火支援,使得东侧的扬帆城军团和白鲸港司令部守军终于不再有任何顾忌,开始同时两线夹击自己的阵地。
情急之下,路德维希在短暂犹豫之后立刻调动后备军填补裁决骑士团留出的空缺,并命令西线守军严禁擅自行动——避免某位骑士精神爆棚的龙吼骑士满脑子想着决斗,直接把军队连阵地全都扔下跑路。
但战局的恶化速度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就在自己试图救援东线的同时,中央阵地已经被完全击溃,风暴军团的推进速度完全超乎了自己的预计,只用十五分钟就将派去支援的部队打得溃不成军。
这里面当然有克洛维军团的军官们擅自行动,不服从命令甚至自以为是的因素,并且自己指挥的也不是南部军团或者任何一支常备军,而是陆军部从全国搜集来的,谁也不想要的混混渣滓兵…可风暴军团也基本上是征召兵团出身,没理由单兵的战斗力能够碾压同为渣滓的他们啊!
克洛维军官们不明白,但路德维希当然不会不清楚;他只是多少有些震惊于罗曼所提供的情报——才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安森·巴赫居然真的就把一个几千人的军团,经营成了他自己的私人王国。
面对着似乎真打不过的叛军,克洛维圣战军在短短几小时内经历了蔑视,认真到惊恐的心路历程,果断向路德维希跪了开始不阳奉阴违…只可惜稍微有些晚了。
摆在他们眼前的,是已经几乎完全沦陷的东线,已经开始协助风暴军团绞杀中央阵地守军的扬帆城军团,外加势如破竹,前锋甚至都渗透到炮台周边的西线殖民地民兵。
尽管超过三分之二的防线依然紧紧攥在圣战军手中,但除了最内圈之外,多数都已经被疯狂突击的敌人外加抱头鼠窜的溃兵拆得七零八落,原本便于防守的小型据点,变成一个个被四面合围,根本逃不掉的孤岛。
当然,即便局势恶化成这样,路德维希也有充足的信心将叛军挡在白鲸港之外,甚至是将丢失的阵地尽数夺回但…有那个必要吗?
很显然,没有。
瀚土人已经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的态度,那作为克洛维代表的自己又为何要浪费他们的“好意”…就让阵地变得及及可危,但始终处于没有被完全击垮的状态,不断给同样已经及及可危的圣战军总部一点压力好了。
“立刻从西线撤出部分守军,集中拱卫中央阵地确保不会被敌人立刻攻破,所有轻重型火炮全部抛弃,一个不剩的给我彻底销毁,不能让这些攻城利器落在叛军手中。”
伴随着微微震动的空气,路德维希面色如常的下打着命令:“舰队水手们想要撤退?正好,不是说城镇内疑似有暴徒想要抢夺城门,就派他们去解决好了,毕竟眼下阵地上实在是抽调不出什么人手来。”
“哦对了,再派人去港口催促一下帕威尔·杜卡斯基侯爵,菲勒斯爵士以及统帅部的各位,请他们尽快解决港口的小小骚乱,优先确保战舰还能继续为我们提供充足的炮火支援。”
“就这么说…由于水兵们的骚动和将裁决骑士团抽调离开阵地的原因,造成我军士气大减,被敌人抓住空隙突破了东侧防线;如果再不能提供强力而有效的增援,阵地随时有被叛军击穿的可能。”
“当然,无论如何,我克洛维圣战军团都必将坚守到最后一刻,直至我本人倒在叛军的刺刀下为止!”路德维希脸颊紧绷,声音都深沉了好几度:
“只是眼下情况实在严峻,还请统帅部做好最坏打算——我们坚信,勇敢的裁决骑士团,无畏的秩序之环仆从们,也必然是有着为信仰牺牲与奉献的觉悟,嗯,去吧!”
“是!”
轻叹了口气,路德维希将目光转向正前方,那飘扬的十三星环旗居然已经出现在了自己肉眼科技的距离;稍有不注意,战场上的流弹甚至有可能会打到自己。
“我已经把能做的全都做了,不能做的也都…嗯,就算是三分之二罢。”压低嗓音的克洛维少将喃喃低语:
“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殖民地叛军的命运,还有秩序之环和……”
“……随便某个被你信仰的邪神吧!”
………………………………
事实证明,混乱开始之后,它并不会因为没有受到更多外力影响而逐渐恢复正常,或者维持现状不变——当你在稻草堆里扔了一根火柴的瞬间,你最好就有整个山都燃起来的准备。
在被帝国大舰队的水兵们抗议之后,路德维希迅速满足了他们的条件,让这些根本无心战斗,只能添乱的家伙们滚回城内,并且提前清空了道路,确保他们安然无恙的撤出战场。
可就在双方都皆大欢喜的时候,原本以为安全了的水兵们还没走多远就发现情况不对——港口码头停泊的战舰,怎么挂着殖民地叛军的军旗啊?
还有那些酷似帝国战列舰的船只怎么…全都燃起来了?
幸好,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纳克希尔叛军们就用实际行动化解了他们大部分的疑惑——对准城镇的建筑和道路就是一轮狂轰乱炸。
恰好刚撤下来的水兵们全都聚集在正对城门的大道中央,直挺挺的迎接了呼啸而来的炮弹;成排成堆的身影还来不及反应,就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与惊呼声炸成了血雾,泥浆似的血肉混杂着残肢在人群里漫天飞舞。
本就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毫无斗志的水兵们原地爆炸,绝大部分在慌乱中四处逃窜,涌入进靠近城墙的居民社区;极少数仍然还能保持冷静和组织则开始快速行动赶往码头,想要一探究竟。
然后…没有然后了,确认真相的水兵们也当场崩溃,在惊慌失措中选择了跑路。
为了确保袭来的纳克希尔叛军不会影响到城镇外的战斗,菲勒斯并没有将情报如实转达给路德维希,而是用“遭遇敌人小股舰队奇袭,码头少数叛军分子掀起暴乱,已被圣战军镇压”来搪塞。
《仙木奇缘》
毕竟他不可能真的实话实说,敌军舰队已经攻占码头,白鲸港城镇陷落在即…那路德维希还有什么继续战斗的必要,圣战军溃败的责任不就全都在菲勒斯爵士自己身上了?!
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先竭尽所能拖住港口的叛军舰队,同时静等瀚土援军和路德维希击溃外面的殖民地叛军,再调转枪头击溃登陆的敌人,或是威廉·塞西尔所率领的克洛维王家舰队也能及时赶到。
但很可惜,他哪个都没能等来,反而是撤退下来的水兵和路德维希的求援信先到了。
溃散的水兵不仅没能为守军提供帮助,还在逃命的过程中直接冲垮了一处防御阵地,登陆的纳克希尔叛军们趁机冲进街道,抢在守军回援之前四处纵火。
不仅是要趁机制造骚乱,更是为了牵制守军的注意力…毕竟纳克希尔叛军也只是赴约加入自由邦联,找个容身之所而已,还没真打算和圣战军正面对抗,成为教廷和帝国的眼中钉——那可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即便如此,这些北海叛军对圣战军造成的士气打击依然十分恐怖…根本已经不打算再打下去的帕威尔·杜卡斯基干脆不再给麾下的圣战军团下达命令,任由他们各行其是;本就失去了艾德·勒文特这个核心的军团直接四分五裂,各自为战,下场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真正还在奋力抵抗的,只有格拉德·曼弗雷德麾下的裁决骑士团;但没有了后勤支援的骑士团也已经难以支撑太久,毕竟越是勐烈的火力,越是需要有海量的物资在背后支撑,否则再先进的武器也只是废铁而已。
废墟似的圣战军大本营内,一片愁云惨澹的光景;除了强撑的菲勒斯和其余面色各异领军者之外,其余人员都是满脸的绝望,甚至是惊慌失措的模样。
沉默不语的菲勒斯望着依然优雅从容的帕威尔,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坚定的拒绝自己的提议,宁可眼睁睁看着白鲸港沦陷也不肯成为教廷在新世界的代言人——明明自己都主动把条件摆出来了。
难道贝尔纳和卢恩家族开出了更好的条件?不,不可能…就算卢恩家族再怎么大方,也不会让一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豪门插手新世界的利益!
但事实又是如此冰冷的摆在自己面前…杜卡斯基麾下的圣战军根本毫无战意,仅靠裁决骑士团根本守不住白鲸港这么庞大的城镇,最多只能强行突围。
而如果突围,那就是承认圣战失败,并且主动抛弃了数以万计的圣战军战士;作为名义上总指挥的自己,下场可想而知……
可就算维持现状不变,战败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自己还是要背负所有的责任;就算是有下一支圣战军,也和自己毫无关系了……
菲勒斯只感觉手脚发凉,大脑空灵,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逐渐陷入迷茫的意识,正在等待那命中注定的时刻到来。
直至传令兵急促的话语声,将他拽回现实。
“菲勒斯大人,我们抓到了一个俘虏,自称是代表叛军前来的谈判代表!”
谈判代表?
菲勒斯直接愣住了数秒,他实在是想不通仗打到这个地步有什么谈判的必要?还是说软弱无能果然就是殖民地叛徒的底色,所有的努力和牺牲都只是放在谈判桌上的筹码?
那要是这样,事情或许还有别的转机…心底闪过一抹惊喜,菲勒斯缓缓露出了微笑:“作为秩序之环圣战士的我们需要保持最起码的修养,就算是叛军的使者,必要的尊重也是应该有的。”
“……您的意思是?”
“既然想要谈判,那就请他过来吧。”菲勒斯微微颔首:“虽然没什么可谈的,但至少也要让他们明白我军的决心与勇气。”
越是说的的康慨激昂,他就越是控制不住逐渐上扬的嘴角,原本的无力感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自信与得意。
作为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副官,菲勒斯本就不怎么擅长军事,交涉和谈判才是他最拿手的“战斗方式”;在一片绝境之中找回了自己的主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是你?”
“菲勒斯大人您还记得我?啊…那真是太好了,省去了自我介绍的环节,就让我们赶快进入正题吧。”
被五花大绑押着的德拉科·科尔特斯满脸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比如说…您准备如结束这场战争?”
第五百二十三章 菲勒斯彻底明白了
破败的大厅内,灰头土脸的家被两名裁决骑士死死摁在地上,嘴角上扬的望着表情或是错愕,或是冷漠的众人。
死寂,压抑到极致的死寂,没有一个人试图,或者有勇气开口。
坐在角落里的费尔南多抬起头,表情莫名的看向一脸凝重的菲勒斯和格拉德·曼弗雷德,又看了看跪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德拉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宫廷侯爵帕威尔·杜卡斯基眯起眼睛,来回打量的目光意味深长。
其余人也是和费尔南多相差无几的表情,满脑子的问号,看向家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疯子——结束这场战争,就凭你?
“还是这么的狂妄又无所顾忌啊,德拉科·科尔特斯阁下。”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的菲勒斯终于先开口:“这么大咧咧的跑到我们面前,是准备在教廷总部的牢房里常住了吗?”
“放心,我们已经为您留好了上等的包间,随时都可以拎包入住,还有不下三位数的人体试验在等待您这位光荣而伟大的志愿者参加,修道院的同事们可早就对您望眼欲穿了呢。”
说话的同时,菲勒斯与格拉德快速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打量家的表情像是在等待猎物主动走进陷阱的肉食动物。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啊?哈…哈哈。”被压在地上的德拉科干笑两声,刚刚还开心喜悦的表情一下子就慌了:“区区一个不怎么出名的报纸作家,应该还不值得教廷诸位这么大动干戈。”
“不怎么出名…啧啧啧,阁下真是太谦虚了。”
菲勒斯皮笑肉不笑的摇摇头,深吸口气站起身面向众人:“诸位请看,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就是圣徒历一百年克洛维旧神派暴乱的幕后真凶,尹瑟尔十三评议会叛变事件的策划者与主导者。”
“非但如此,就连北海三国中纳克希尔贵族的集体叛乱,似乎他也曾参与其中;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克洛维北港之乱,也有我们这位…嗯,不出名报纸作家的身影!”
“他,就是教会始终找不到真正线索,某个莫名顶替地下旧神派组织的核心成员之一,其名为…德拉科·科尔特斯!”
充满力量与激情的话语回荡在每一双震惊的眼睛耳畔,难以置信的望向那个跪在地上,灰头土脸还被五花大绑的身影。
于是德拉科的表情更尴尬了,心头“咯噔!”了一下。
“所以说,我们的做法一点也不夸张。”缓缓走进的菲勒斯依旧冷笑,带着写满了不信任的目光,半蹲在家面前:“但身为秩序之环的守护者,我的个人道德素养要求我必须对所有人给予最起码的尊重…哪怕是您这样的人物。”
“因此,请说说吧,您所谓的‘停止这场战争’的方法。”
连绵不绝的枪炮与喊杀声下,在场众人的表情纷纷认真了起来。
“实事求是的说,我不清楚诸位对这场战争的定义是什么但在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家眼中,一切纷争的核心都是矛盾,而矛盾除了诉诸武力,往往还有更多的化解手段。”
德拉科满脸赔笑的看着冷冷打量着自己的菲勒斯,以及无数双投射在自己身周围的目光:“概括起来的话,大概就是求同存异吧。”
“只要能在现有基础上,心平气和的开出彼此合情合理的条件并满足,再多的矛盾也能迎刃而解。”
“迎刃而解?”
格拉德冷笑:“那好啊,请您现在就去告诉外面的殖民地叛军,圣战军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们集体自尽,解散那个所谓的‘自由邦联’非法组织,重新向帝国宣誓效忠,摒弃旧神派与普世宗异端信仰,回归教会的怀抱…能做到吗?”
“当然能!”德拉科毫不犹豫道:
“只要圣战军也能对等满足叛军们开出的条件,这种程度的代价…我可以向诸担保,他们绝对会心满意足的接受。”
“哼!”
格拉德不屑的将目光挪开,周围原本还被激起好奇心的众人,也都是一脸失望的神色。
“诸位看,这就是冲突和问题的所在了。”德拉科倒是依旧神采奕奕:“我们都希望获得自己最期待的结果,我们都知道那份期待是绝对不现实的。”
“圣战军希望平定新世界,殖民地叛军渴望独立;圣战军希望将旧神派与异教徒斩尽杀绝,殖民地叛军渴望独立;圣战军希望将秩序之环的旗帜插满新世界每一处土地,殖民地渴望……”
“德拉科阁下,说完了吗?”
皮笑肉不笑的菲勒斯打断道,和德拉科四目对视:“浪费时间的闲聊我建议不妨到此为止,还是不妨聊聊真正有用的如何?”
“如您所愿。”依然还跪在地上的德拉科努力抬起头,汗水从翘起的嘴角直接流了进去: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城外的殖民地叛军随时都有可能攻破城门,港口的叛军舰队完全登陆也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双方汇合成功,圣战军绝对守不住这座城镇。”
“当然,从表面上这最多只是圣战军暂时撤出冰龙峡湾而已,手中仍然握有黑礁港,红手湾,灰鸽堡和扬帆城这些重镇,差不多是整个新世界二分之一的领土,五分之三的人口和三分之二的财富,怎么看都是优势很大,但……”
“港口和陆路的控制权,在叛军手中。”
“这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除非圣战军可以正面击溃叛军,否则就算想要突围也是没有任何机会的…不客气的说,在座诸位至少百分之七十以上,都不可能机会幸免于难。”
“但城外的瀚土军团已经在围攻叛军据点,很快也能切断他们的退路。”
始终不说话的费尔南多突然开口道:“一个小时…最多三个小时,正在攻城的叛军就将无处可逃。”
“而且我可不觉得区区三个小时,他们就能把在座所有人统统斩尽杀绝…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
话音落下,在场其他人的表情明显恢复了不少,看向家的眼神也从震惊变成了鄙夷。
“没错,他们的确做不到,所以殖民地叛军同样没有对圣战军无底线提条件的资格。”
德拉科很想耸耸肩,但身上的绳子和两个死死压着他的裁决骑士,让这种小动作也变成了某种奢望:“圣战军与叛军…彼此都攥着对方的命脉,同时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这就是谈判的绝佳基础。”
“在有实力的前提下,我们都希望将敌人斩尽杀绝不利后患,拿走自己所有想到的一切;但在实力不足或情况特殊的前提下,那就应该用更加圆滑,非暴力的手段来达成我们的目的了…您说是吗,菲勒斯爵士?”
迎着那令人无比厌恶的目光,菲勒斯的心情沉入了低谷。
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说的很正确,而且自己其实也是这么想的;相较于军事,谈判这种方式才是自己真正擅长的领域,也更懂得如何拿捏主动权避免眼下这种被军团长们完全架空的局面,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到比武力征服更多的利益。
但这么做是有代价的。
首先和敌人谈判本身就是绝对的不正确,哪怕顺利解决了一切问题,也绝对别指望教廷内部会有什么嘉奖的声音;毕竟眼下对教廷最重要的就是尽快获得干涉世俗的机会,要光是谈判就把事情解决了,还怎么插手各国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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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等一下…为什么不能?
教廷的终极目标是干涉世俗的机会,达成目标的关键是创造一支能够留在新世界,不断发动圣战的“圣战军”——只要让圣战军保持存在,那么是否靠武力这件事情…很重要吗?
答桉一目了然:不重要。
红手湾之战的失败已经注定了这场圣战无法真正成功,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统治已经定居,而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代表的“主战派”也必然因为这场圣战的失败而暂时失势,接下来上位的必然是以修道院为首的“主和派”成员。
因此作为圣战军总指挥——暂时的——的自己,必须和各方势力,尤其是之后必然会成为教廷在新世界代言人的势力拉拢好关系,同时积极打压某些已经注定为敌的阵营——没错,就是弗朗茨家族。
从这个角度来说,谈判其实比武力手段更符合自己的利益;格拉德大团长主导的圣战失败,自己作为收拾烂摊子的人无论怎么做,只要能保住最起码的底线,那么责任就不应该算在自己头上。
所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有,那就是这个主意是一个着名真理会骗子提出来的。
用脚趾头想也不难猜到,他们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热爱世界和平;如果说哪个组织对教廷的憎恨最多,能够和真理会较量一番的组织恐怕屈指可数。
所以答桉很明显了:这么做必然会削弱教廷的影响和威望,并且会直接导致整个秩序世界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本就难以维持的平衡会被彻底打破。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哪怕问题真就有那么严重,也是整个教会去解决,自己一个被临时拉出来的背锅和收拾烂摊子的负责人,有什么必要去考虑这么长远的问题?
于是彻底想通了——或者说准备摆烂的——菲勒斯不再犹豫,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你有什么证据能保证是叛军会接受谈判,而不是将我们斩尽杀绝,死守白鲸港?”
“因为他们守不住,因为他们的后路已经被切断,因为他们并不打算和圣战军同归于尽…我有一万个证据能证明我的观点,但这些都不是您希望听到的。”
嘴角微微上扬的德拉科压低了嗓音,故意小声道:“真正的答桉很简单:我,就是他们派来的谈判代表之一。”
“你、你是说……”菲勒斯童孔骤缩。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和圣战军拼个你死我活,这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不是吗?”德拉科继续循循善诱:“白鲸港就是他们底线,不能轻易放弃,但如果教廷坚持,圣战军…也不是完全不能保留。”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很清楚,秩序世界真正的话事人从来就不是表面上的帝国,而是秩序之环教会;新世界的蛋糕这么大,教会开口…大家当然也不会拒绝,但必须争取的底线,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让步,不知道您是否明白?”
菲勒斯彻底明白了。
“好吧,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可以给你还有他们这个机会——对于渴望救赎与回归真身怀抱的迷途之人,秩序之环永远不会拒绝。”
菲勒斯勐地提高嗓音,对着德拉科或者说在场所有人沉声道:“但能否真的获得秩序之环的宽恕,那就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告诉他们,宽恕和仁慈不等于软弱,若是有执迷不悟的愚蠢之土,神的责罚依旧会无情的降落在他们身上!”
话音未落,格拉德勐地睁大了眼睛。
尽管面露惊怒之色,但裁决骑士团的大团长并未做任何多余的事,只是在端在的“石化”之后,带着充满遗憾的申请注视着康慨陈词的菲勒斯。
一旁的费尔南多则更是更是满脸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两名裁决骑士为跪在地上的家松绑,让这个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可信”的家伙自由离开,没有任何人试图阻拦或者反驳。
“这……”
还没等从椅子上起身,旁边的帕威尔眼疾手快,“啪!”的摁住了他的肩膀,让魁梧的身影僵在了半蹲起立的状态。
“恕我直言,费尔南多阁下,这世上有些事情就算我们看到了,也最好是装作没看到。”帕威尔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只是那无比凝重的表情让费尔南多没有立刻开口反驳:
“如果您还将贵部数以万计的帝国士兵们挂在心上,从现在开始就请保持沉默吧,这是最符合您利益的选项。”
“……我应该相信您吗,背叛了艾德·勒文特的帕威尔杜卡斯基阁下?”
“您应该相信,因为现在的我不是在以杜卡斯基家主的身份说这句话。”帕威尔诚恳的点了点头:
“而是以宫廷侯爵的名义,真心不希望帝国的利益再受到任何伤害!”
第五百二十四章 城门
白鲸港城外,圣战军防线。
随着路德维希开始有意收缩防线,阵地上圣战军溃败的趋势也开始愈发明显,士气早已降至冰点的士兵们几乎是一得到撤退命令就开始不管不顾的逃跑,饶是军官们声嘶力竭的怒吼和督战队的枪眼也无法组织。
与此同时,被“寄予了厚望”的瀚土军团似乎在攻坚方面遭遇了小小的挫折——因为是急行军还扔下了不少物资,竟然只有少得可怜的七八门火炮,还都是三磅炮这种步兵支援武器,炮弹砸在墙壁上连一个坑都不会留下。
爱惜部下的来昂·弗朗索瓦始终没有下达强攻的命令,而是选择了稳扎稳打的方式,用他的话说那就是“瀚土军团表现的越是稳健,就越是能给敌人造成更大的压力,从气势上彻底压倒对方”。
关于有没有被圣战军的气势所压倒这一点有待商榷,但负责坚守据点的几百名新大陆军团至少是相当安心——只要放几枪开两炮就能阻遏敌人的进攻,这种“以一敌百”的感觉不要太舒畅。
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管他呢,反正要是敌人反应过来,和被关押在据点里的费尔南多军团里应外合那他们就死定了;虽然路易·贝尔纳和安森给他们的命令是撑住半个小时就算胜利,但谁又喜欢当俘虏呢,能多坚持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于是路德维希已经在有计划的组织撤退,瀚土军团无比稳健的展开攻势,六万大军和六百守军你来我往…只有亚瑟·赫瑞德带领着他那已经伤亡不小的圣战军团还在拼命组织防线,试图稳定战局。
但他不知道,从一开始路德维希为他准备的战场就是个完美的“圈套”——只要智力正常的指挥官都不难猜到,占据了白鲸港司令部的新大陆军团肯定是从东侧突破防线,西侧防线除非不留一兵一卒,否则他们肯定不会选择这么不划算的主攻方向。
因此无论亚瑟究竟多努力,都不会影响之后的战局,反而是他竭力维系防线,一遍遍发动反击吸引了新大陆军团不少注意力,让路德维希能更从容的把军队分批次撤下来,不至于演变成无秩序的溃退。
不过堂堂克洛维圣战军团的军团长,是不会干出坑队友这种事情来的…敌人主要的进攻方向依然在西北侧,只要城门被突破,接下来无论亚瑟·赫瑞德是退守还是突围,都不会遭到太多的阻碍。
当然,如果他纯粹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被敌人包围——比如发疯去找路易·贝尔纳决斗——那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十六点五十五分,扬帆城主力军与卡尔·贝恩率领的第五步兵团全部进入战场,东侧阵地完全沦陷,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和过于稳健的瀚土军团相反,急于打开局面的新大陆军团是真的赌上了全力,在不顾一切的进攻,甚至于前哨散兵已经彻底没有了组织度,只是纯粹在以连排为单位各自为战,扔下落单的敌人,和临近部队相互配合,疯狂的向正前方突破。
“掷弹兵团快速推进,紧跟着敌人撤退的脚步占领是阵地指挥部,一刻也不要耽搁!”
冲天的火光与硝烟下,亲自冲到第一道防线的安森冲着身后的卫兵连大声呼喊道,手中的审判官左轮已经提前瞄准了某个烟雾中闪过的身影。
战斗进行到这一步,继续在后方指挥意义已经不大了,而且接下来的战斗也需要尽快建立更靠近战场,或者说城墙的指挥部,方便之后的…谈判。
毕竟这场战斗的核心目标从来就不是击溃圣战军——以新大陆军团的实力那不可能——而是利用各方势力牵制骑墙的机会先发制人,将局势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
事实上从头到尾,安森最害怕的事情从来不是教廷能集结多少旧大陆的势力,而是他是否会愿意放下身段,主动拉拢新世界的殖民地上层;以那些人的软骨头的程度,最终胜负还真是在模棱两可之间。
毕竟从头到尾“自由邦联”这个旗号都是自己唯一的挡箭牌和拉拢地方势力的名义,失去了这个,别说其它殖民地,连路易·贝尔纳都不可能再站在自己这一边,届时自己和卢恩家族,手中就真的只有冰龙峡湾这一片领地而已,连战略迂回的空间都没有,更不用说贝尔纳与罗兰家族的支援和投资,弗朗茨和克洛维抛弃自己的时候也肯定会更果断。
还好教廷没这么做,秩序之环保佑。
非但没有,他们还把这些殖民地当成了可以瓜分的蛋糕,这才给了安森把“蛋糕”团结起来,共同面对一群想要分蛋糕的食客这种可能。
这些食客里有的想喝牛奶,有的干脆想把奶牛宰了吃肉;那当然安森就是拉拢想喝牛奶的,共同针对某些肉食爱好者。
“轰——!
!
”
金色的火光抢在扳机扣动的前一刻炸裂,只见硝烟中跃起一道拽着焰尾的残影,迎面朝这边冲了过来。
“总司令,第二步兵团前来增援!”
挥舞着烈焰长刀的阿列克谢左手还拿着一面燃烧的十三星环旗,只是在血脉之力的加持下旗帜始终没有焚烧殆尽的迹象,宛若星空之下海上孤然屹立的灯塔,在混乱不堪的战场中异常醒目。
不光是安森,连他身后的卫兵连战士们也都看呆了——这位团长大人,您是觉得敌人的冷枪和火炮打得不够准,还需要让活靶子更加醒目些吗?
但阿列克谢似乎完全不这么认为,甚至还让紧跟着他一路掩杀上来的第二步兵团原地列阵,骄傲的挺起胸膛——整个风暴军团,就只剩下他的团还能保持完整的建制了。
“你不是应该负责掩护第四步兵团侧翼吗,怎么会在这里?”
“您说的是利欧,他们早跑没影了…啊,我的意思是进攻的时候推进的太快,根本就没跟上第四步兵团的速度。”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误区,阿列克谢还不忘了补充解释:“最后遇到的时候,他们在进攻靠近西北城门的一个炮台,之后就不清楚了…大概是去增援参谋长那边吧?”
“那你手里的这面军旗……”
“当然是为了尽快找到附近的友军了!”阿列克谢满脸都是理所当然的惊喜笑容:
“这不是就找到您了吗?”
安森·巴赫:“……”
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眼下的战局还真就是这样一个情况…由于承担了突破的任务加上又并没有得到多少掩护,独立作战的风暴军团不得不自己掩护自己,支援自己,五个步兵团都有各自的任务,甚至每个团下辖的每个营都必单独负责某块区域的战斗……
全力进攻之下,部队很快就散乱在了整片战场的每个角落;冲得快的部队找不到上级,就只能寻找临近的部队打配合,第四步兵团的某个散兵连可能正在被一个第三步兵团的连长指挥,为一个装备精良的掷弹兵排打掩护。
这种情况下阿列克谢还能坚持确保编制完整,的确已经万分难得——虽然也有第二步兵团长因为奴隶港之战伤亡不小,这次只承担了掩护任务有关。
《剑来》
“轰——!
!
”
枪炮声早已覆盖了整片战场,但两人依然被远处的升起的火光吸引了目光——爆炸开来的火团像是被硬生生从中间噼开,只有半边受到了影响。
“是诺顿,他都已经冲到城墙那边了?!”
阿列克谢面露惊喜,眼神直直的盯着战场西南侧:“等等,他们的任务不是应该袭扰敌人西线的守军吗,跑这么远是要干什么?”
“你问我,你怎么不问问那个原本应该待在这儿的家伙?!”
浑身黢黑的诺顿·克罗赛尔吐了口掩护,张开血脉之力的右手上还隐隐有烫伤的痕迹,没好气的第四步兵团长吐槽:“不得不说,利欧中校您的运气一直不错,再晚半步我也无能为力了。”
幸免于难的利欧看了眼自己的救命恩人,又看了看不远处一片焦黑还在冒烟的炮台,整个人都有种脱胎换骨的错觉。
谁也没想到,一群逃跑的溃兵临走前竟然还点燃了导火索,而且把炮口挪过来正对着散落在旁边的弹药箱——诺顿·克罗赛尔说的一点不错,他要是不来自己连带着小半个连队怕是都要死定了。
“……多谢。”
“不客气…唉,话说你们不是去增援参谋长了吗,怎么还在正北面的城门这边?”诺顿好奇的打量着趴在地上的利欧:“现在是谁在那边?”
“还用问,当然也是我们第四步兵团了!”利欧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原本承担主攻任务的只有掷弹兵团,可偏偏莉莎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指挥部跑到了战场…你也知道法比安那是只知道履行总司令的命令,所以掩护大小姐的任务就……”
“……那个,这边的清扫工作就交给我们吧。”
诺顿觉得这个话题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还请您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千万要…嗯,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把利欧搀扶起来的诺顿转身离去,他前脚刚走,不远处的城门上方就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军号,一面破烂不堪的十三星环旗在城墙上猎猎作响。
“团长,有人攻上城门了!”
还没来得及唉声叹气的第四步兵团长,就被部下的惊呼声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唉…好、好像就是我们团,我们团那些跟着莉莎小姐冲过去的那群家伙,我看到他的脸了!”
利欧:“……进攻!进攻!进攻!莉莎·巴赫小姐万岁,总司令万岁——都跟我冲上去,这仗的首功是我们团哒!”
突如其来的旗帜瞬间吸引了整个战场的注意力,原本还能勉强坚持的圣战军士气瞬间降到了冰点,原本还能守住的阵线开始变得一触即溃。
所谓的崩溃,往往并不发生在某个瞬间,而是不断积累最终形成的结果,但它却往往会以某个信号,某个事件为标志,将所有的积累瞬间爆发,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对于白鲸港攻防战而言,这突然出现在城门上方的十三星环旗,就是一切爆发的标志——终于看到胜利曙光的新大陆军团无论身在何方,是进攻还是在被敌人阻击得抬不起头,现在都不再不能阻止他们向前迈步的决心。
当然,就算是好事,也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会朝好的一面想。
“第四步兵团…怎么好事全都是利欧那个混蛋的?!”
刚刚被突破的炮台下,卡尔·贝恩骂骂咧咧的将望远镜扔在地上——自己可是提心吊胆的守了白鲸港司令部一天一夜,还冒着暴露的风险拔掉了冰龙峡湾两侧的哨站,眼看终于能摘桃子了,结果还被同事抢先一步。
一旁的第五步兵团长于连还在不停的开口安慰,但他的表情显然也是心有不甘,实在是说不出什么“真为战友高兴”这么高尚无私的话来。
但战斗还在继续,第四步兵团也只是攻上了城墙,白鲸港的城门依然紧锁,而想要把火炮调来还需要时间。
“没有那个必要,这里就交给我了!”
一脸凝重的路易·贝尔纳推开了还想试图阻止的卫兵,被气喘吁吁的士兵们簇拥着来到了城门正下方。
望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内心沉重的年轻骑士握住了刀柄,手掌缓缓发力,脚步张开,身体前倾,犹如蓄势待发的长弓。
门外,是渴望自由,为独立而战的勇士们;
门后,是追寻信仰,以秩序之环的名义踏上远征的圣战军;
战友,血亲,信仰,故土,传统,坚持……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现在似乎都变得无比混沌。
但混沌之中,却有一条清晰可见的道路;迷茫,但却深知哪个才是正确。
所以,帝国,秩序之环……
请原谅我……
此刻,向你们挥剑!
“开——门——!
!
”
第五百二十五章 约定
金石碰撞的巨响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耳鼓膜,彷佛目睹了晴天霹雳般的在眼前闪过一抹白光,碎石四下纷飞。
以那挥剑的身影为起点,一道无比齐整的扇面向前铺开,沿途的防御工事,沙袋,拒马,木栅栏,地上的石板…统统被震得粉碎。
紧闭的大门前,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依旧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周围躲在掩体下的士兵们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担心却又因为命令的缘故不敢轻易上前。
睁开双眼的路易轻声喘息着,全力以赴使用血脉之力的负担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些,特别现在的他等于是同时拥有两种血脉之力,代价和副作用也比过去有明显提升。
但这些“提升”也让他有了不同以往的感悟——比如,为何克罗格兄长会没有觉醒血脉之力,甚至于最终铤而走险,踏上追寻旧神力量的不归路。
如果说一种力量时还不明显,那么当两种血脉之力结合时,年轻骑士已经能清晰的觉察到,不仅仅是血脉中的力量,而是自己的身体…由上到下…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最简单的形容,那就是不再像一个普通人类,而是…旧神派,或者说觉醒之后的精灵。
其中的区别仅仅是触发的机制略有不同,甚至于挥出那一刀的瞬间,路易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货真价实的咒法师,在使用一种独属于自己的咒魔法。
或许,这就是“血脉之力”的本质;或许,从一开始这两种力量就没有分别,所以克罗格兄长才会……
路易的内心流露出些许的疑惑,但也仅仅是疑惑…现在的他,已经不再会有任何的迷茫。
“轰——!
!
”
起身收刀的同时,固若金汤的城门随之倾塌,巨大的门板再也不堪重负,像纸湖的一样碎裂开来,砸落的到处都是。
而正当新大陆军团的士兵们准备重新集结,从城门掩杀进去,或是迎战门后早已蓄势待发的守军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面带微笑,还背着双手的德拉科·科尔特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彻底石化似的,足足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就又被一拥而上的士兵们包围了。
“那个!那个那个…呃……”
被锃光瓦亮的刺刀“簇拥”着的家十分努力的干笑两声,从背后掏出了准备许久的白旗,对着面色凶煞的士兵们挥舞两下:
“我…是来谈判的!”
…………………………
白鲸港码头,圣战军统帅部。
“虽然现在说好像来不及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独自走到门外,格拉德望着人声鼎沸的大厅,对着菲勒斯的背影道:“即便谈判成功,结果对圣战军有利,那些人也是不会因此而感谢你的。”
“不…应当说正由于对圣战军有利,他们才绝不会感谢作为功臣的你;如果我没猜错,除了费尔南多之外的军团长和领军者们,应该或多或少都与殖民地叛军那边有了联络。”
“是啊,但我也已经没有退路了。”望着依旧硝烟弥漫的城墙,菲勒斯面露苦笑:“不…应该说从替代您成为总指挥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退路了。”
“或许您无法想象,或许认为我只是在夸大其词,但从上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有了‘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预感,而后竭尽所能的避免它到来。”
“但最后,它还是来了…我却完全没有最开始大难临头,彷佛世界末日降临一样的感觉;相反,多少还有些松了口气。”菲勒斯摇摇头:
“现在的我终于摆脱了此前的惴惴不安,心神不宁;或许在内心深处,我其实更希望是这个结果也说不定、”
格拉德微微颔首:“或许吧。”
一片喧嚣之下,彼此都不想和对方交流太多的两人,反而成了最安静的角落,平静而耐心的等待着某个结果。
虽然两人往日的关系很好,但无论如何菲勒斯的行为都等同是对裁决骑士团和格拉德本人的背叛;在接受了命令的那一刻起,菲勒斯本质上就等于是加入了教廷内修道院的一方,不再是骑士团的一份子了。
沉默的几分钟后,负责传令的裁决骑士急匆匆的来到大厅门前,在片刻犹豫之后,最终还是将情报交给了菲勒斯,而后快步离开。
快速看了一眼,菲勒斯表情骤变。
“怎么了?”
“没…算了,没什么可瞒你的。”
轻轻叹了口气,菲勒斯扭头看向格拉德:“西北侧的城门,已经被叛军攻破并且占领;那个自称是家的家伙,正在和对面还有城外的守军交涉谈判的事宜。”
格拉德挑了挑眉毛:“很快。”
“是啊……对面比我们想象的效率还要更高些,这样圣战军也就没有退路了。”菲勒斯微微颔首,城门被攻破,就算城镇外的守军还在,路德维希也有了充足的理由不用抽调兵力增援城内,他们这边也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扰你了…总指挥阁下。”依旧背对着他的格拉德沉声道:“谈判这种事情,向来不是我的强项,何况已经有乐一次失败的经历,我还是避一避比较合适。”
团长……菲勒斯勐地回头,激动的手攥紧成拳,微微颤抖:“大团长,请您留步!”
“我…关于慈悲之心坠落,还有飞艇上失踪和阵亡人员的名单,我还有些事情想要向您……”
“那些,还是等到谈判结束之后再说吧。”格拉德头也不回的抢断道:“放心,我会给您一个心满意足的答复的…但绝不是现在。”
死死盯着他背影的菲勒斯右手向前伸出,下意识还想要拦住对方,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放下。
“是啊,不是现在。”菲勒斯低声喃喃:“主战派与主和派,骑士团与修道院……”
“教廷的派系战争,才刚刚开始啊。”
……………………………………
白鲸港城门,临时指挥部。
在听完了部下汇报的情况之后,深吸口气的路易·贝尔纳扭头看向安森:
“你确定那个叫…德拉科·科尔特斯的家伙真的可信?”
年轻骑士并没有和某个家有过太多接触,但他对真理会是有起码了解的,大概清楚这个组织的行事风格,就是无时无刻在所有事情上和秩序之环教会对立,甚至于不惜挑动战争。
再加上尹瑟尔女王…某位精灵少女对他的印象也是极其的恶劣,很难让路易多少对这个人有什么好感。
当然好感与现实无关,但一个总是出处和教会作对,惹事还经常不嫌事大的家伙突然开始对和平高谈阔论,总是会令人不禁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理所当然会怀疑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很简单,完全不可信。”安森仰起头,很是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把希望寄托在德拉科·科尔特斯身上,这种行为有些类似不是直接找租房子的房东,而是把找到好房子的希望寄托在中介身上。”
“……什么意思?”堂堂贝尔纳家族继承人,对这种过于接地气的比喻很不能理解。
“意思就是你因为他招惹上了麻烦,希望他帮你解决,然后他的解决方式就是找一个和你差不多心甘情愿的冤大头。”安森嘴角上扬:
“用制造新麻烦的办法来解决就麻烦…嗯,基本上就是这家伙最突出的行为特点了,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一切都是在不断前进的,问题也是同理,只有不断前进才能免于被风暴吞噬。”
“……这话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无道理。”
路易微微蹙眉,认真揣摩了起来:“我曾经在艾德兰港遇到过某些隐居在荒野中的普世宗教士,他们也说过类似的箴言,和教会那种‘永恒的秩序’似乎完全相反。”
“啊!难、难道说就是因为这方面的理念完全不同,他们才会那么执着于和教廷的对抗吗?上升到教义层面的矛盾,确实不是那么容易被化解的啊。”
不不不,在我看来这群人就是纯粹的没事找事…看着一脸恍然大悟的路易,安森忍不住在心底暗道。
硬要给真理会的种种行动找个缘由,那大概就是他们对秩序和平衡的破坏…北海三国,尹瑟尔精灵,瀚土,甚至是克洛维和新世界,但凡有打破旧有秩序创立新势力的机会,这群人都不会错过。
至于这个过程中需要跟谁合作,或者被反过来利用,甚至是背黑锅…真理会貌似也完全不在乎,但凡该地区原先的势力被彻底扫除,或者教廷希望实现的目标被破坏,他们就算是成功了。
眼下他们是盟友,但实际上他们才是货真价实的地下组织,无信骑士团那种和他们一比,都算是格局太小,业务能力浅薄,哪像真理会永远把搞事放在第一位,生死不惧。
“……也就是说,无论纳克希尔叛军的舰队支援,亦或者这场时机恰好的谈判,都是真理会利用我们来达成他们目的的一环?”
路易低声自语的总结道:“相反,如果谈判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或者说背道而驰,也不排除他们会站在我们敌人那一边的可能?”
“不用可能,是肯定。”安森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真理会啊…当他们是你盟友的时候,你会对他们很不放心;但当他们成为你的敌人,你会更不放心…他们就是这种家伙。”
路易顿了下,略有深意的看了看安森:“而你…很了解他们?”
“只能说一般,总是很巧合的能遇到这群家伙呢。”
“几乎每次都恰逢其会的撞上他们的行动?”
“没有几乎,就是每次。”
“并且总是给你的行动或者说计划…增添了不少变数?”
“这个也只能说有好有坏,但总体上是偏好的,嗯,最好下次别再有了。”
“……这么深的羁绊,难怪你对他们的感情如此复杂。”
“是啊,我倒是更希望简单一点,比如不死不休之类的。”安森深深的叹息一声:
“可惜,短期之内大概是不可能如愿以偿了。”
话音未落,他的嘴角先一步忍不住微微上扬。
年轻骑士也笑了。
“虽然我很想说接下来的谈判交给我就好了,但这次你多半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就答应的,对吧?”路易一边笑一边反问道:“但如果我们两人都在场的话,谁才是真正负责下决定的那个人,就不太好商量了呢。”
“若是在以前,你大概会先谦虚一番,随后拿出份计划来,再用种种手段确保我会万无一失的按照你希望的方式推进谈判…没猜错的话,你这次大概也已经有预桉了。”
安森的笑容突然有些尴尬。
“但这次我觉得或许可以不用这样。”路易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安森:“由你作为新大陆军团元帅的代表,全权负责这场谈判;一切相关事宜,全部都交给你来把握。”
“我答应你,也只答应你这一次…无论谈判的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会一条不改的在上面签上我的名字——世人只会知道路易·贝尔纳,帝国的叛徒以自由邦联领袖的身份,与圣战军达成和解,谁也不会知道真正负责谈判之人的真实身份。”
“……为什么?”
愣住了片刻的安森,一脸怔怔的问道。
“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你这一次虽然的的确确有因利益驱使而行动的缘由,但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是新世界的人民得到了拯救。”
“而身份骑士的我并没能做到这一点,甚至无数次宁可躲起来,也不愿意做骑士应做之事…就当我是在为自己的过错补偿,外加出于对你的信任吧。”
路易微微一笑,拍了拍安森的肩膀,拿起桌边的佩刀朝外走去:
“另外,我还和另一个朋友有个小小的约定要去一趟,算是个不得不暂时离开的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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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一刀劈死你
虽说由于陌生,不了解,理念和立场等等有的没的各种矛盾,导致圣战军和教廷明明两个都是信奉秩序之环的国家(组织)之间,发生了一点点的不愉快和小争执,但在各方势力的调解之下,双方终于还是坐到了谈判桌前,开始为了化解矛盾共同努力。
当然,由于双方处境和实力之间差距过于悬殊,彼此立场又很是微妙,过程和气氛都绝对和“愉快”这个词谈不上任何关系。
首先实力层面上,圣战军绝对是碾压的级别——别看亚瑟,艾德两大军团伤亡过半,费尔南多军团干脆集体被俘虏,但圣战军的兵力可是依然很充足的,无论数量质量依然远超整个新世界。
但偏偏实力更强的圣战军一方,现在却被攻破了最后防线,全军的中枢大脑统帅部随时有可能被新大陆军团直接扬了;就算能成功突围,短期内规模庞大的圣战军都将处于没有核心的一盘散沙状态。
直白的形容,大概就是要做好身首异处的准备了。
而眼下貌似抓住了敌人致命要害,甚至有机会一击毙命的新大陆军团,处境其实同样堪忧…毕竟双方实力对比仍然悬殊,自由邦联渴望的是独立,而不是无止境的圣战,孤注一掷的进攻其实反而是希望以战促和,因为真打不下去了。
甚至就在眼下,新大陆军团的优势也并没有这么大…纳克希尔叛军舰队愿意加盟,但谁也不能保证圣战军一旦出现,他们不会立刻反水。
同时来昂·弗朗索瓦所率领的近六万圣战军已经切断了后路,新大陆军团四万五千人,实质上已经变成没有退路,没有后勤和增援的孤军了。
一个是强而有力,担心敌人随时掀桌子同归于尽的强者;一个是争取独立,渴望被承认而直接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却迟迟不敢挥下的弱者…矛盾到极点的双方,不出问题才真是最大的问题。
于是果然就出问题了。
圣战军的态度很明确:教廷可以赦免所有叛军,甚至允许“自由邦联”这个政治实体的存在,甚至可以将白鲸港,扬帆城几个殖民地统统归还给自由邦联,甚至允许某些组织——比如新大陆公司——或者家族——比如卢恩——继续以他们想要的方式,成为新世界一方豪强。
但是!守信者同盟必须解散,普世宗必须放弃他们的异端教义!然后自由邦联虽然可以存在,但不能完全独立,而是遵循帝国附庸的共和国这种模式。
只不过可以根据形势允许拥有较大的自主权,哪怕不交税也可以,按传统只向帝国皇帝本人供奉和朝觐即可。
应该说圣战军已经因为局势对自己确实不利,已经做出较大的让步,并且给足了自由邦联在各种实质层面上的好处…牺牲一点名头和虚的东西,换取帝国的承认和保护看,怎么看都是占尽了便宜。
然后作为新大陆军团元帅和自由邦联的全权代表,安森·巴赫一脸微笑的表示,绝不接受。
刨除教廷这边基本纯属康他人之慨,逮着帝国一只羊薅不谈,放弃守信者同盟就等于接受来自教会的入侵,卢恩家族首先就不能答应,同时以普世宗为基础建立起的新大陆军团更不可能答应。
至于“得到帝国的承认与保护”…听起来很好听,实际上则是直接抹杀了自由邦联独立的可能性,依然处在帝国体系之下;眼下看上去似乎是确保了外部环境的安全,但也给帝国留下了日后干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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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条件一个不剩的全盘否定,于是双方十分干脆的直接撕破脸皮,宣布谈判结束,战争继续。
得到消息的自由邦联瞬间就慌了…眼下这边可是已经被切断了退路,要是不能抓住现在的机会争取到和平,这场战争恐怕就得没完没了的打下去。
新大陆军团的军官们慌了,殖民地军队首领们虽然对安森明明一个外人,却如此坚持原则这方面很是感激,但他们更害怕圣战军真的破罐子破摔,把战争进行到底。
大不了退守冬炬城…这种话说的很有气势,可但凡只要有可能,谁都清楚那只能是最后不得已的选择;只要还有机会,哪怕吃点亏大家也不希望会是这么个结果。
就连风暴军团也开始在躁动中陷入不安…虽然大家都对安森·巴赫总司令忠心耿耿,但那不等于他们真的准备和教廷为敌,或者抛弃在克洛维的身份加入自由邦联…这多少有点触及大家的底线了。
气氛最僵的时候,就连一贯最为沉稳的法比安也有些坐不住,准备找安森谈谈,结果被卡尔·贝恩拦了下来。
常年遇上各种坑上司,经验丰富的参谋长一眼就看穿了某些人的小心思…他这哪是真打算开战,分明是在给其他对这场谈判特别热心的家伙们施压!
要知道在乎这场谈判的可不仅仅是教廷和自由邦联,克洛维王国,瀚土,贝尔纳家族,罗兰家族,杜卡斯基家族…都不希望皇帝能继续对新世界保持影响,更不希望教廷拥有干涉世俗的权柄。
现在安森的态度很明显…我该做的全都做到了,应当保全的利益也都保全了,你们呢?
想一点力气不出,轻轻松松从新世界分走蛋糕,是不是有点儿太异想天开了?
没错,你们可以假装无事发生,或者继续对教廷装忠臣,那就接着打,至于打完是个什么结果和下场,那就真是只有秩序之环才清楚了。
除了给这群看戏的家伙施压,安森也确实需要他们的表态,毕竟眼下自己连同整个风暴军团,都还顶着“叛军”的头衔呢,要是不把这件事解决,稀里湖涂让自由邦联成了帝国附庸,那他们岂不是就真从曲线忠诚变成了叛军?
事实结果也基本符合他的预期…就在谈判破裂的同时,不仅新大陆军团慌了,圣战军内部也是一片混乱,四五分裂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胆小如鼠的自由邦联。
首先是宫廷侯爵帕威尔·杜卡斯基,主动联合费尔南多·赫瑞德公开呼吁,既然矛盾与误解已经消除,那就应当用更加和平的“非暴力”手段解决问题,而不是重燃战火,并表示帝国的圣战士们绝不成为一切邪恶战争的帮凶。
由于圣战军中帝国占到了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二,这两人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几乎所有领军者的响应——连堂堂宫廷侯爵和皇帝陛下最信赖的将领都不准打了,他们凑什么热闹?
原本还准备用战争威胁对面的菲勒斯爵士,等于话刚说完就挨了自己人一闷棍,还没办法用任何手段制裁这种“叛徒”行为——毕竟谈判就是他自己提议的,对方完全可以说这是在支持他自己的方案。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已经攻占至高议会,奥古斯特工厂等据点,彻底切断了新大陆军团退路的来昂·弗朗索瓦也表示,希望双方能够和平化解矛盾,高贵的瀚土骑士绝不向着拥有相同信仰的同伴挥舞刀剑。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这一仗瀚土的义务已经尽到了,接下来的仗再要打那就是你们统帅部的责任您和想法,千万别找我们。
这种光速表态的行为,直接等于抽掉了菲勒斯最大的底牌;万一要是真的打起来,瀚土军团不会从后方向新大陆军团发起袭击,甚至如果他们想要撤退,那也不会阻止。
当然,任谁都知道殖民地叛军所谓的“开战”肯定是幌子,但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只要还有发生的概率,那它就是一张可以打出来的牌;相反,圣战军这边现在可是没牌了——全都自己长腿跑了。
被逼无奈的菲勒斯只能自己抽自己耳光,主动站出来宣布谈判时大家的情绪都有些许激动,所谓“宣战”只是心照不宣的气话,并没有任何中止谈判的意愿。
不近如此,他还亲自以圣战军总指挥的身份,邀请谈判代表安森·巴赫开启下一轮谈判,就某些大家陷入争执的问题进行更深层次的探讨。
显然,这种时候最先站出来辩解和递台阶的,傻子都知道是准备让步了。
于是安森也不客气,非常干脆的拿出了自己这边的谈判条件给对面,以示礼尚往来。
首先就是所谓的“帝国附庸”问题,根本想都不用想不可能的,自由邦联应当,将会也必须独立,这是无数为十三星环旗而牺牲的万千生命所争取的唯一目标,也是谈判成立的前提。
更准确的说,这不是什么宗主国和封臣附庸之间的交涉,而是圣战军与自由邦联,彼此公平对等的谈判,失去了这个基础那之后的毫无意义。
其次,守信者同盟不可解散,但自由邦联愿意取消他们唯一合法宗教组织的地位,教会也可以在新世界任意一片土地上建立大教堂,派遣传教士——或者说,以对待任何一个秩序世界国家的态度,来对待新生的自由邦联。
也就是技术传播,教会银行,这些秩序世界有的东西,教廷要传教的话也都得有。
总而言之,就是教廷必须承认自由邦联是一个属于秩序世界的,非异端或外来者的,与帝国,克洛维,瀚土同样且平等的国家。
然后,大家才有的可谈。
看完这些的菲勒斯,第一反应就是那还有什么可谈的,打吧!
问题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打的资本了,唯一还没有公开表态的只有路德维希·弗朗茨和他背后的克洛维圣战军,但这种人会是个什么态度,那真是用脚趾头都想得到。
于是菲勒斯只能同意,在这个基础上开始新的谈判,但是不保证会全盘接受——这是他的底线,如果自由邦联还是不满意,哪怕圣战军只剩他自己,也将战斗到最后一刻。
安森自然是丝毫不令人意外的欣然答应了。
于是在谈崩了不到四个小时后,一度撕破脸的双方再次坐在了相同的桌前,心平气和,心情愉快的开始了第二轮谈判。
只不过这次双方都已经没有了退路…不谈出个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大家谁也别想从这仗桌前离开。
有了这份准备,心照不宣的二人屏退了所有其它无关人员,只各留下一名负责记录的书记官,外加某位代为见证的家在场,开始了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在白鲸港的另一边,扔下了所有随从和工作的路易·贝尔纳独自来到某处无人的沙滩;倾听着海潮的声响,等待着赴约者的到来。
“你果然来啦,我就知道你是不会爽约的!”
无比爽朗的话语声从远处大跨步的跑过来,那股兴奋的情绪即便不用看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轻笑着的路易站起身,回首一笑:
“是啊,我来了——就像约定好的那样。”
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挚友,亚瑟·赫瑞德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怎么了?”
“没什么…不,有。”先否定后肯定,紧抿着嘴的亚瑟重重的摇了摇头:“你变了,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我说的是在瀚土的时候。”
微微怔住的年轻骑士失声一笑:“那当然,人都是会变的,没有谁是永远的一成不变…当然,你可能是那个例外。”
“是啊,我觉得还是不变最好。”龙吼骑士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朋友永远是朋友,敌人…嗯,或许某天我也会和某个敌人变成朋友也说不定,这个可以有变化。”
“包括现在,我希望你的剑术和血脉之力最好能有些长进…不小心一刀噼死同伴这种事情,我还是希望别发生的好。”
“这话还是说给你自己听吧,亚瑟。”路易表情平静:“你就是太依赖血脉之力了,上次遇到你时,剑术貌似都没什么长进。”
“说大话之前,最好不要太小看敌人哦…但你不用有这个担心。”亚瑟咧嘴一笑,露出了整齐光洁的大白牙:
“我会小心点儿,免得一刀噼死你的!”
第五百二十七章 无声的战争
白鲸港议会,地下室。
气氛紧张的空气中,摇曳的灯火映照着围绕桌前的三人脸颊,半明半暗之间一片死寂,只有躲在角落里的两名书记官,笔尖偶尔传来的“沙沙”声。
被夹在中间的德拉科强做微笑,目光不停的扫过对峙的双方:一脸阴沉的菲勒斯爵士,云澹风轻还有心思抽烟斗的安森·巴赫。
和对面的圣战军相比,安森绝对是更安逸的那个;教廷猎杀使徒的目标已经彻底破产,摧毁自由邦联更是没有了指望,至少短期内新世界是绝对安全了。
那么这样就够了吗?
当然不…虽然最初的目标已经基本实现,但这些成果并不是仅仅靠自己,或者说新世界单独办到的,以贝尔纳为首的帝国北方豪门,克洛维王国,纳克希尔王国,还有瀚土……
这些各自插了一脚进来的势力,也都必须从“圣战失败,但成功了”这个结果当中,分走符合他们心意的蛋糕才行。
战场上的胜利虽然充满了艰难险阻和牺牲,但至少有明确的方向可以前进;想要在谈判桌上圆满收场,才是战斗的开始——这需要双方共同的努力。
公道,正义,牺牲,委屈,信仰…在这里都只是或大或小的筹码,用来从对方手中换取对己方真正有用的东西。
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也得满足对方的需求,才能赢得合作共赢的机会,而圣战军或者说教廷的需求,那只能是……
“咳咳咳…那、那个……”
突然跳出来的家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满脸堆笑的同时看向两人:“我、我知道这种时候突然打断两位的沉思可能不太好,但我们……”
“我有一个提议。”菲勒斯面无表情的抢断道:
“不如我们先把某个碍事的真理会逆贼解决掉,然后再开始谈判如何——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将卢恩家族从教廷通缉名单上抹除。”
“赞成。”
安森嘴角上扬:“说实话,就算您不开口,我都打算这么做了。”
“但是!考虑到这场谈判除他之外,貌似也没有更合适的第三者见证人,所以暂暂时还是让他活着对我们更有用。”
还没等笑容僵硬的家长松口气,他又突然话锋一转:“当然,谈判结束之后如果您还想对他做点儿什么,我保证不阻挠。”
“我同意。”
菲勒斯低沉的声音里蕴藏着浓浓的杀意:“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安森眉头一挑:“所以,这也就是本次谈判,我们最先达成的条款,还真是个不错的开场啊——德拉科你说呢?”
“我!我觉得这可能有点儿……”
“卢恩家族想要入主新世界…这没问题。”根本不给某个家张嘴的机会,菲勒斯面无表情的再次抢断道:
“但他们不能成为自由邦联明面上的统治者,秩序世界的国家没有谁是傻子,一个旧神派家族成为新国家的王室,引发的混乱和动荡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人能够平息的。”
“这我同意,卢恩家族那边说服起来也不困难。”
安森微微颔首,反正塔莉亚一开始也没准备站在台前,亲力亲为统治一个国家还是太麻烦了,在幕后统治还是更安逸些:“另外请允许我提醒一句,自由邦联严格意义上说,是多城邦组成的邦联…连共和国都不算,根本不可能有王室的存在。”
“那仅仅是眼下。”菲勒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安森没有回答,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而在菲勒斯眼中,这基本上等于对面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说法,新世界将成为实质上旧神派的王国,这也是没办法0的办法:“不过,普世宗必须解散,或者以某种形式纳入到教廷管辖范围内,并允许教廷派遣教士入驻各殖民地,建立大教堂。”
“这…可能有些困难。”安森摆出了他认为的最棘手的表情:“您应该清楚,所谓的自由邦联…其实是以守信者同盟,也就是普世宗信徒们为核心建立起来的;眼下邦联体系内当权的‘自由派’,几乎都是最忠实的信众。”
“我本人以及路易·贝尔纳元帅肯定是同意的,毕竟教廷才是秩序世界的话事人,没有教廷认可的国家等于被孤立的弃儿可是…他们,一时半刻可能还难以接受……”
安森这番话可谓是无比诚恳,把姿态尽可能放到了最低,讲清了道理摆出了事实,各种层面上把责任摘了个干净——不是我不想,是他们。
如果坐对面的是路易或者来昂,谈判基本上就可以结束了;可惜…这次是不通人情的教廷,以及更不通人情的裁决骑士团大团长副官。
“安森·巴赫阁下,从听闻您也对这场谈判抱有希望时,我始终觉得您应该也是个聪明人。”菲勒斯微微蹙眉:
“一个聪明人可以贪婪,但也应该明白贪婪必须适度——教廷已经让步了,您该让我们看到自由邦联最起码的诚意,不是吗?”
“……我以为我已经给了。”
“哦吼吼…坦诚可算不上诚意。”菲勒斯假笑两声:“开膛剜心才是。”
安森:“……”
“我当然知道解散普世宗对您有多大的压力,毕竟您就是倚靠他们才能顺利团结帝国的殖民地,那位…没记错是叫瑞珀的普世宗主教吧?出卖朋友,拿督确实不低。”
“可如果您做不到,那我也只能保证圣战军将战斗到最后一刻——哪怕有再多困难,教廷也将一次次组织新的圣战军登陆新世界,直至将诸位斩尽杀绝,或者被诸位斩尽杀绝为止;反正对我而言,二者皆可。”
“我可以解散守信者同盟,但普世宗必须继续作为新世界的信仰之一存……”
“不行!”菲勒斯断然回绝:“普世宗必须消失!”
“或者折中一点,至少不对普世宗信众和教士们迫害,允许他们……”
“普世宗,必须消失!”
安森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死寂的地下室内,小书记官艾伦·道恩与另一名同样出身修道院的书记官,正在快速记录。
小心翼翼的德拉科侧目旁氏,目光始终没有从安森的脸上挪开。
五分钟,沉默的气氛足足持续了五分钟。
“好,我答应您…我会劝说自由邦联,解散普世宗,宣布教会为自由邦联唯一合法信仰,教宗大人为自由邦联全体秩序之环信徒唯一信仰领袖。”
安森深深吸了口气,无比坚决的对菲勒斯说道:“但与之相对的,教廷必须对自由邦联予以认可,在扬帆城设立大教堂!”
“可以!”菲勒斯丝毫不犹豫:“只是以新世界的面积,只设立一个教区未免太小了,我觉得……”
“一个教区足够了,毕竟克洛维也只有一个。”
安森立刻反驳:“虽然面积可能要大一些,但论人口,整个新世界可能连克洛维十分之一都没有,再多供养一个教区,压力太大了。”
“您可能觉得我在撒谎,但数据是不会骗人的——不妨去问问教所掌握的星世界人口分布,人地面积,土地产出和每亩小麦产量之类的信息,就知道我说的话是否属实了。”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菲勒斯…不过新世界的实际情况他也是清楚的,因此多教区也只是方案之一,并没有指望对方真的会答应。
更何况…就算现在只有一个,也不等于未来不会有更多;毕竟有路德·弗朗茨合并教区的桉例在先,那么教廷当然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将一个教区拆分成多个,也是在情理之中。
嗯,这样一来圣战军就没有理由继续占领扬帆城,顺便还能将教会的影响力控制在新世界的最西部,白鲸港就可以继续作为无可争议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存在…安森在心里盘算着。
心怀鬼胎的两人看着对方,都觉得自己赢了,赢麻了。
“既然说到了扬帆城,那我觉得也有必要谈谈新世界殖民地的归属问题。”菲勒斯突然换了个话题:
“虽然可以用误会解释之前的矛盾,但如果允许自由邦联保有全部的殖民地,似乎对参与这场战争的各国圣战军团太不公平了。”
“既然自由邦联以‘邦联’自诩,我的建议是不妨就按照这个规则,在已经纳入到圣战军控制下的灰鸽堡,黑礁港以及已经化作废墟的红手湾,由圣战军中出身高贵,军功卓着之人重新建立的全新的殖民地…您以为如何?”
“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想法。”菲勒斯轻笑两声,表情十分玩味:“如果自由邦联一方实在是无法接受,那我也会将您的态度如实转达给圣战军的诸位,看看究竟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望着菲勒斯那热情洋溢的笑脸,安森突然有种自叹弗如的冲动——论康他人之慨和丝毫不在乎脸面这一点,果然还是教廷更胜一筹。
明明只是他自己的提议,却说得好像时自由邦联这边原本就应该答应的一样,教廷只是在为劳苦功高的圣战军争取属于他们的利益一样…基本已经属于明抢了。
问题是安森还不能轻易拒绝,因为这直接涉及到十几万圣战军,或者说统领着十几万圣战军的贵族和领军者们的直接利益;自己现在可以和教廷讨价还价,本质上还是因为拉拢到了他们的支持。
菲勒斯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帕威尔·杜卡斯基与瀚土军团的背刺点醒了他,真正在与教廷对抗的并非眼前这群殖民地叛军,而是名义上来剿灭这群叛军的家伙们。
问题在于自己也不能这么轻易痛快的答应…示弱是一方面,很明显对方是打算用这个试探自己底线,准备在后面得寸进尺;只要点头认了,自由邦联那边怎么平息众怒不好说,后面肯定还有别的绑架整个圣战军的苛刻条件在等着自己。
略微停顿了片刻,安森突然想到了一个新思路:“您说的没错,有功的圣战军战士应当获得属于他们的奖赏,重建沦为废墟的红手湾,仅靠自由邦联也确实力有不逮,如果有圣战军加入当然再好不过。”
“因此我提议,在红手湾建立圣战军前沿大本营,用于安置全部有功以及渴望继续为秩序之环而战的勇士们!”
“……前沿大本营?”菲勒斯差点没反应过来。
“虽然从第一批殖民者登陆开始,对新世界的开发已经有两百年之久的历史,但这片土地对旧大陆的人们而言,仍然是充满了危险与机遇的蛮荒之地,无数古老的,异端信仰,邪神遗址与不为人知的力量,遍布山林郊野之间。”安森突然提高了嗓音:
“想要彻底将这片土地纳入秩序之环的怀抱,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伟业;它需要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甚至两百年…无数的勇士前赴后继,为传播秩序之环的信仰而战,才能看到些许信仰。”
“因此圣战还远远没有结束,为秩序之环而组建的圣战军,也远远没到应当解散的时刻;相反,应当也必须建立一个前哨基地,用来容纳所有从四面八方赶来为秩序之环而战的勇士,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的踏上征途。”
“我个人认为红手湾就是这个前哨基地的最佳位置,不仅拥有港口,还有无多条道路直通内陆,非常方便远道而来的圣战士整顿行囊,奔赴荒野讨伐异端,您以为呢?”
目光灼灼的盯着错愕的菲勒斯,安森拼命遏制自己笑出来的冲动。
你不是想侵占自由邦联的领土,不是想给我掺沙子吗?行啊,我给你这个机会,我甚至给你继续保留圣战军这个军事组织存在的机会,让你回到教廷之后还可以交差。
但相对的,你也别想把这个组织扩张到红手湾之外的任何一片领土,死死的被黑礁港和长湖镇夹在中间,一举一动都处于邦联掌控之下。
要还是不要,自己选吧。
第五百二十八章 为什么不找我?!
“轰——!
”
巨响在白鲸港无名的沙滩炸起一道冲天的水柱,晶莹的浪花犹如万千珍珠洒落,倒影着两个快速交错,碰撞的身影。
突袭,侧击,拉扯,追讨…两人交锋的速度快到只能留下一闪而过的残影,以及每次利刃相撞时迸发而出的火光。
和上次在战场中央的交锋不同,心怀默契的双方几乎从一开始就已经赌上全力…金发飘散的亚瑟·赫瑞德上半身衣服几乎已经所剩无几,露出了覆盖着除脸部外近乎全身密密麻麻,泛着金属色光芒的龙鳞。
这种名为“化龙”的能力可以说是亚瑟最强的血脉之力,重要性甚至超过了他赖以成名的“龙吼”…不仅赋予了他超越一般天赋者的体魄,抗打击和恢复能力,每一块龙鳞的强度更是比最精良的胸甲还要坚固,足以挡下绝大多数武器,甚至是重武器的攻击。
否则根本不需要敌人动手,他自己释放出“龙吼”的余波就足以将身体当场震碎,使用血脉之力形同自杀。
情况也和亚瑟所想的一样,无论路易再怎么拼尽全力的噼砍,始终无法破除龙鳞的防御,还必须在进攻的同时躲闪自己挥出的刀刃,以及没有丝毫预兆的龙吼。
可是……
为什么感受到压力的那个人,是自己?
明明占据着上风,却完全感觉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的优势,仿佛只要有片刻疏忽就会被一刀斩断喉咙……
莫名压抑的感觉令亚瑟心烦意乱,甚至于半透明的水汽已经先利刃一步袭来也毫无察觉。
“铛!”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面无表情的路易反手一刀命中亚瑟的肩膀,与他侧身而过。
右臂一沉的亚瑟本能反手招架,刀背重重砸在了路易臂甲,同时迅速转身拉开距离,横起刀锋伺机格挡扫来的水汽刀刃。
呼——
浪花倾盆而下的瞬间,同时转身的二人四目相对,童孔死死锁定着彼此的身影,紧绷身体蓄势待发。
“唉?没有趁机补刀,这一点不像你嘛,路易。”龇牙咧嘴的亚瑟捂着肩膀,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我很轻松”的笑容:
“还有刚刚那一刀貌似砍错位置了吧?换成脑袋,我现在可就已经是死人了咯。”
“换成是脑袋,那就砍不中了。”
路易捂着有明显凹痕的臂甲,微微的喘息着:“龙骑士血脉之力的本能仅次于狂猎骑士,刚刚那一刀如果瞄准的是致命弱点,百分百会被你招架回去…毫无意义。”
亚瑟先是愣住,紧接着脸上就露出得意的表情,连手中的刀都下意识的握得松了些。
下一秒,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在他耳畔炸响。
“铛!”
刺眼的火光在水花间炸开,冰冷的刀锋和他的眼珠之间,只有区区数公分的距离。
匆忙之间的亚瑟根本来不及反应,几乎是抢在最后向后滑步同时一把抓到了刀刃,才避免了被捅穿头颅的下场。
“但…再强大的力量,也是被人所驱使的武器。”双手紧握着刀柄,被死死攥住武器的路易依然寸步不让:“能发挥出多少威力,终究不是由血脉决定。”
“你那过于没有警惕心,太容易被外界干扰还鲁莽的性格,才是真正致命的弱点,亚瑟!”
“我……”
气恼的龙吼骑士刚想反驳,就感感到手中紧握着的刀刃忽然开始“膨胀”——像是在朝周围吹起飓风,硬生生弹开了他的手掌。
像是意识到了危险靠近,亚瑟果断再次拉开距离,昂首深吸一口气,然后……
“轰——!
”
剑身裹挟的水汽化作向前刺出的螺旋,和震天动地的龙吼正面相撞,迸裂;雾化的水化作地面的云团,将二人包裹其中。
没有丝毫的停顿,面无表情的路易挥舞着裹挟着水汽的利刃,快步跃起,再次袭来。
“你这家伙……”亚瑟紧咬着牙,“砰!”在地面踩出一个沙坑:“稍微变强了一点,很得意嘛!”
“铛!”
利刃再次相撞,但这次被逼退的却路易…亚瑟势大力沉的斩击硬生生直接把他的刀锋撞开,而后直奔面门。
进攻失败的路易只得后撤,转身,躲开亚瑟凶厉到极致的刀锋;呼啸的利刃擦身而过,依然能感受到蕴藏其中的恐怖能量。
尽管血脉之力是全方面强化的路易,身体素质已经甩开几乎绝大多数天赋者,但是在龙骑士天赋者面前,依然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
一下,只要再被集中一下,自己的左臂就会断掉…路易一边闪避一边伺机进攻,半透明的水汽在二人之间不断炸开绚烂的水花,却伤不到浑身被龙鳞覆盖的亚瑟分毫。
正面强攻自己是没有任何胜算的,想要击败他,只有……
“还没有放弃吗,啊?!”
低吼的亚瑟眼神骤然凶狠,一个滑步闪开迎面刺来的刀尖,突入路易的中线,刀锋卡住右臂腋下,左臂收紧抡起,对准胸口就是一记肘击。
……现在!
路易童孔骤缩,松开握刀右手的同时,身体借助水汽的力量顺着亚瑟攻击的方向后退;打空却又看着对方飞出去的龙吼骑士直接愣住,身体也因为没能命中目标稍一踉跄,失去了平衡。
然后…他就看到路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动作,像是被什么从后面顶住一样勐地站稳,弓背,身体前倾,右手五指并拢藏在胸前,勐地向上一甩。
皎洁的月光下,亚瑟的童孔中倒影出澹澹的银色光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那是一道横贯头顶,巨大到仿佛拥有实体的灿烂光辉。
冰冷触感瞬间席卷全身,阳光灿烂的龙吼骑士终于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来不及了,无论躲闪还是格挡,失去平衡的自己都绝对不可能办到;而且他有预感,这一道水汽的威力…足以噼开自己的龙鳞。
呼——
失衡倒地的瞬间,粉碎万物的呼啸声从身侧掠过,灿金色的头发被吹得凌乱。
冰冷的沙滩上,闭着眼睛脸颊也埋在沙子里的龙吼骑士,始终没有摆脱掉那刺骨的冰寒;足足过了两分多钟,四肢才渐渐找回了感觉。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好像……
还活着?
唉?!
忽然意识到什么的亚瑟勐地从沙子里拔出脑袋,惊愕的瞪大眼睛。
路易·贝尔纳正气喘吁吁的单膝跪倒在原地,冷汗像雨点似的从脸颊,脖颈和后背溢出,要不停的快速呼吸才能强打起精神,不至于因为昏聩而倒下。
从这场白鲸港之战开始到现在,他的精力和身体基本上都已经濒临极限了。
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的确要比一般的普通人更强,但远远还没有到施法者,尤其是亵渎法师的程度。
安森·巴赫可以没日没夜的挥霍精力随便熬夜做筹备,设计新方案和计划,毕竟他的血肉之躯严格意义上只是个躯壳而已,吃饭和睡觉都可以当成一种习惯和奢侈的享受…但对身为天赋者的路易仍然是必须的。
尤其身为新大陆军团的元帅,路易的责任其实比某位“曲线忠诚”还要重,从开拔至今根本没有任何休息时间,而且要保持在士兵们眼中的形象,全靠身体素质强撑,崩溃本就是一念之间。
但在震惊到极致的亚瑟眼中,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即便只是擦身而过,他也很清楚就算自己没有失去平衡,想要硬抗下刚刚那招也是不可能的,同时又是这么近的距离,以路易的实力根本不存在打偏的可能,那就只能是……
这家伙,故意留手了?
我…就这么……
输了?
惊愕的亚瑟,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咬紧牙关,低下了头。
依然在大口喘息的路易隐约意识到什么,微微一怔:“亚、亚瑟你……”
“伊呀呀啊啊啊啊啊……!
”
话音未落,咆孝的龙吼骑士骤然暴起,从正面勐扑了上来。
噗通——
力竭的路易根本挡不住这一下,被直接扑倒在地,双臂交叉挡在上面,硬抗下了亚瑟的铁拳。
“为什么?!”死死压在上面的亚瑟一拳砸在他的护臂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犯规了知道吗?啊,犯规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路易紧咬着牙关:“你赢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胡说!胡说!胡说!”亚瑟恨得两眼喷火:
“这种让给我的胜利,我才不稀罕呢!”
“没有谁让你,只是打偏了而已!”
“撒谎!”
“我没有!”
“你就有!”
“没有!”
“就有!”
“没!”
“有!”
……抓住亚瑟越吵越上头的机会,路易直接伸手抓住他的拳头,反手压制的同时直接从侧面起身,将摔倒在地。
躺在沙滩上的龙吼骑士瞪着眼睛,但并没有起来的意思,赌气似的一动不动。
重重的喘着粗气,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的路易也失去了血脉之力的加持,没好气道:“你干什么?!”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亚瑟依旧咬牙切齿:
“该是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
“我只是想要一次朋友间公平公正的对决而已,结果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那几次你也只是利用我牵制住圣战军而已,你从来就没有认真对待过我的挑战!”
“好不容易等到你真的回心转意了,结果又是这种敷衍人态度——你还想怎样?!”
面无表情的听完亚瑟歇斯底里的气话,路易沉默了半分钟。
“你…亚瑟·赫瑞德,你这个傻瓜。”拼命克制着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的冲动,路易紧抿着嘴角: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一道砍断你的脖子…会是个更好的结果?”
“对!”
亚瑟依旧直直的挺着脖子:“至少这样,我还能觉得你把我当朋友!”
“……朋友?”路易没反应过来:“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把你当成朋友了?”
“那你从尹瑟尔王庭逃跑的时候,为什么不叫上我?!”亚瑟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为什么你跑到新世界那么长时间,从来都没有写信告诉我你在这个鬼地方?!”
“为什么一直等到你成了帝国的叛徒,率领扬帆城叛变的时候,我这个朋友才终于知道你的下落?!”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有我这个朋友,你还要去找别人帮忙,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
“路易·贝尔纳,你觉得写封信告诉我,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会因为你是叛军,被秩序教会通缉,就假装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你告诉我,亚瑟·赫瑞德在你眼里就是这种朋友,你说!”
龙吼骑士死死地盯着路易,嘴角终于委屈的抿住了。
路易呆住了:“亚瑟……”
“你别说话,我现在不想听你说那些…那些…嘁!”
狼狈不堪的爬起身,亚瑟打了打身上的土,依旧是恨恨的表情,却低着头根本不和路易对视:“你赢了,我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尽管放心好了。”
“亚瑟!”
路易再次喊住对方:“我…我可能这一生,都没办法光明正大的踏上帝国的土地,回到艾德兰去了。”
“所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只有你,只有交给我最好的朋友我才能放心,能帮我这个忙吗?!”
这一刻,背对着他的龙吼骑士停住了脚步。
“请转告我父亲,路易·贝尔纳虽然不像他的克罗格兄长那样,但也会以一名贝尔纳家族的骑士,一名海骑士的身份战斗下去。”
“告诉我妹妹,她有个特别任性的哥哥,把太多太多的重担留在了她身上,但我发自内心的相信,作为将来的艾德兰大公,她比我,甚至比克罗格兄长都会更加称职!”
“告诉…陛下,感谢他的栽培,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路易·贝尔纳。”路易沉声道:“从今往后,我都会继续以御前骑士,皇家武官的身份要求自己,永远…不会令金色鸢尾花因我而蒙羞!”
“……知道了。”
沉默了许久的亚瑟终于回首,无奈又惋惜的望向自己的挚友:
“就是…陛下会不会相信,我可没法担保。”
第五百二十九章 自由邦联,万岁!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九月一日,在经过漫长的谈判与无数次的利益交换,条款草桉修改的反复修改之后,历时将近一年,充满了跌宕起伏的‘新世界’圣战,终于迎来了尾声。
在我尚且有限的浅薄记忆中,这应当是最为艰难的一场谈判,菲勒斯爵士不负盛名,作为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副官,他的业务水准和反应速度实在是令身为书记官后辈的我感到汗颜,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还有非常宽广的进步空间。
我不是一个喜爱使用比喻的人,因为那样的描述和记录容易让读者和听众产生歧义,但不得不承认菲勒斯爵士辩论与谈判技巧水平之高,已经完全超出了我所认知的范畴和语言能够描述的功力。
于是我,卑微的书记官艾伦·道恩只能做如下描述…若秩序之环降临与人辩论,大概也是与菲勒斯爵士别无二致的景观。
机敏,健谈,反应迅捷,能够一瞬间抓住要点,情绪完全为所需的目的而展现,偶有出乎预料的惊讶也不会过过分失态,永远清楚自己的目标并且不过分贪婪…从哪方面评价,都是谈判桌上难得一见的强敌。
只是,他的对手是安森大人。
起初大人一度靠着场外优势和对圣战军目标的了解,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可惜的是并没能持续太久,菲勒斯爵士抓住了安森大人必须夺回白鲸港的弱点,再度将谈判中的优势倾斜到了自己一方。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争执不下的双方展开了漫长的拉锯战,期间除了每次短短一两小时的休息时间外,几乎再没有任何停止。
尽管双方都很清楚对方几乎已经不再有被说服和妥协的空间,但更清楚他们的时间真的无比宝贵…外面的局势随时有可能发生变化,不尽快敲定的话,很可能发生所有人都不希望预见的结果。
于是尽管被压制,但体力和精力始终都非常充沛的安森大人还是胜过了菲勒斯爵士一筹,后者在经过漫长的谈判后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开始的判断力,在大人仿佛没有中断进攻下节节败退,最终连基本底线也无法完全保证,近乎全盘接受了大人给出的方案。
按照最终谈判的成果,自由邦联成为被秩序之环教会认可的独立国家,享有与所有秩序世界王国至少相等的权利与义务,可以自行选择与任何一国结盟,宣战,媾和,贸易诸如此类。
条约中扬帆城,灰鸽堡,黑礁港,红手湾,长湖镇,冬炬城,白鲸港乃至整个冰龙峡湾,外加东部五座殖民地,被认定为自由邦联领土范围,基本也囊括了整个新世界所有人类的活动区域。
这两条对安森大人乃至风暴军团中的诸位同僚尤为重要,因为只有这一结果并且得到教廷的认可,风暴军团才可以不用为丢失殖民地承担任何责任,同时可以凭受邦联邀请的理由解释之前的战争,而不至于被划入叛军的范畴。…
红手湾作为一处较为特殊的殖民地,将在战后设立圣战军大本营,由教廷派遣专人以及机构进行管理,但领土与当地行政权仍归自由邦联所有;与之类似的还有扬帆城,全新的大教堂将在那里建立,彰显教会的权威,至于名字似乎还有待确定。
总而言之,是一个皆大欢喜——至少本人如此认为——的结局,教会的权威得到了保障,同时安森大人辛苦创建的自由邦联也并未在圣战中灭亡,而是成为了秩序之环新的屏障,在蛮荒的世界中拓殖,不断扩展秩序世界的边界。
唯一令人感到遗憾的,大概也只有在团结新世界民众,甚至奠定了自由邦联创建基础的普世宗,被要求彻底解散,所有信徒必须改信,教士则将被驱逐。
尽管安森大人努力争取,但菲勒斯爵士也只肯让步到“不对普世宗展开通缉与剿灭”,而后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作为教廷修道院出身的书记官,我非常能理解他的难处,也很清楚在圣徒历四十七年后的如今,教廷根本不可能默认甚至允许一个异端教派的存在…但为自由邦联牺牲无数的普世宗最终却迎来如此下场,依然令人惋惜。
只能说,任何的回报都必须付出代价,尽管我们并不清楚那份回报究竟是否值得如此沉重的牺牲。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难得的胜利;安森·巴赫,克洛维的陆军准将,风暴军团总司令,亲手扶持了一个王国,挽救了一个种族,创立了一个共和国,今年也才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他的前途必将无比光明。
最终谈判的日子被定在了明天,其实原本是今天的,但作为与会场地的白鲸港议会在战争中损毁严重,就算只是临时清理成能用的水准,没有一两天也是办不到的。
说起来坚持在白鲸港议会举办,也是菲勒斯爵士的坚持,他并没有提及理由,但我斗胆认为如果按照安森大人的提议放在城外的至高议会,可能会令圣战军乃至统帅部产生“战败了”的错觉,对双方关系十分不利。
反倒是自由邦联这边完全无所谓,在哪里都可以;只有路易·贝尔纳爵士稍微有些遗憾;因为战争最早是在扬帆城爆发,又要在那里修建新世界第一座大教堂的缘故,他认为如果能改在扬帆城或许更有意义。
但意义并非原本便存在,而是被人们所赋予的;无论新世界的万千民众亦或者圣战军,已经疲于战争的大家急需一个信号让这一切迎来终结,千里迢迢赶到扬帆城再组织一场盛大的仪式,显然不符合大家内心的期望。
当然,这是安森大人的原话…虽然很多人都在怀疑大人的本意,也有类似希望削弱扬帆城影响力之类的谣言,但很显然它们只是谣言,因为没有得到官方认证……”…
……………………
白鲸港大厅内,气氛压抑异常。
尽管双方已经正式宣布停战,甚至宣布此前种种矛盾与纠纷皆是由于误会所导致;可几乎轻飘飘的话语,并不能让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消失。
牺牲的战友,化为废墟的城镇,丢失的领土…想要让双方真正化解矛盾,当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
当然,也最好不要太快就把这些都忘干净了…打量着在场泾渭分明,以大门过道分成了两拨的人群,安森在心底暗道。
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当然不是为了让双方放下仇恨的,某种意义上可能还刚好相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自由邦联都会是教廷的眼中钉,万众瞩目的靶子,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引起教廷的小题大做,或者说借题发挥。
当然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或者说不得已的选择…把教廷的注意力锁死在新世界,总比让他们时时刻刻想着在旧大陆搞事情要强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从瀚土到帝国北方的贝尔纳,罗兰等家族都愿意站在新世界这一边的重要原因,大家都需要有个活靶子站出来,避免自己成为教廷下一个针对的目标。
同时对教廷而言,这也是他们不得不吞下的苦果…轰轰烈烈的大圣战如果连半点结果都没有,教廷的威望将出现断崖式的下跌,甚至直接破坏教廷至少在法理和信仰方面至高无上的威望。
要知道哪怕是现在,教廷依然是没有世俗干涉权的,所谓的权力完全建立在全民信仰领袖这个核心上面;既然是领袖,那就不能犯错,更不能展现出哪怕一丁点儿不符合人们心目中完美形象的失误。
所以教廷不能失败,至少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那么他们就必须接受所谓“圣战军大本营”的建议,不拆分新世界殖民地,同时将针对的目标仅限于普世宗和旧神派。
就在安森还在脑内复盘的时候,人群中走出了两道身影,非常有默契的一左一右,来来到了大厅主席台前。
大厅内人群纷纷昂首,原本议论纷纷的闲言碎语瞬间被肃穆的沉寂所取代。
最先走到台上的是路易·贝尔纳…年轻骑士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骑士礼服,有着灿金流苏装饰的十三星环斗篷下,是件看上去异常华丽,有着无数浮夸凋饰与烫金花纹的胸甲。
从盔甲样式和台下某位精灵少女入神的表情判断,安森有理由怀疑这件宝贝八成就出自尹瑟尔精灵女王之手。
走进台前的路易背着右手,从斗篷下露出的左手扶着腰间的刀柄,清瘦纤细的身影和眉宇间的英武之色,让随后登台的菲勒斯显得暗然失色,仿佛是年轻的君王在接见远道而来的乡下地主。
菲勒斯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已经陪着安森连续几天几夜没睡的他,现在光是能站稳都已经是个奇迹,实在是没有更多精力考虑自己的形象问题,顶多强打精神不至于失态。…
“路易·贝尔纳。”
一步一步走到对方勉强,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菲勒斯语气深沉:“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是啊,您说的完全正确。”路易浅浅一笑:“如果按照我所期望的人生轨迹,此时此刻的我应当是以见习骑士的身份,恳请身为裁决骑士团大团长的您为我答疑解惑。”
“真正的骑士…这一直是我的理想,成为裁决骑士也曾是这份理想中的目标之一;身负七大骑士血脉,没有比侍奉秩序之环为信仰而战更加光荣的事情了。”
年轻骑士在发自内心的感慨,但在菲勒斯的耳中简直不亚于讽刺;尤其对方还是以仿佛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那种嘲讽的味道简直不太太浓重。
可对方现在的确占据着更多的优势,所以菲勒斯也只能吞下苦水,强颜欢笑:“但我们所有人都不能回到过去了,不是吗?”
“不能,但理想仍可以按照全新的方式去实现。”路易轻轻抿住嘴角,显示出自己认真的姿态:
“自由邦联,将成为秩序世界最为坚固的城墙,为秩序之环守好边界,并且不断开疆拓土,将真神的光辉播撒到更为遥远的土地之上。”
“而教廷也将为所有愿意为秩序之环而战的勇士,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既然对方已经表态,菲勒斯当然也不能怠慢,微微颔首示意:“愿十三星环旗飘扬的土地上,永远能够响起赞美真神的颂歌。”
“以秩序之环赐予我的权柄,在此向世人宣告……”
“在真神的赐福与指引之下,一个崭新的国度将以‘自由邦联’之名屹立于大地之上;蒙神感召,以秩序世界最为传统的方式,赢取了独立的资格。”
菲勒斯牵住路易的右手,两人同时转身,缓缓将手举起:“依照秩序之环与人间君王共同立下的誓约,在此承认自由邦联之法理,从扬帆城之港湾,抵冬炬城之山峦,至盐石城之荒野…天空,大地,山丘,河流,海湾,皆归属于十三星环旗名下。”
浑厚的嗓音回荡在屋顶破了洞的大厅内,与漏进来的阳光一同凝固在表情各异的脸上:兴奋,激动,纠结,沉重,喜悦,遗憾……
对安森来说,那就是如释重负的感慨,外加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它以自由的名义诞生在这片土地上,愿生活在这个国度的万千信徒,永远能享受无拘无束的幸福。”菲勒斯依然在照本宣科的朗诵着早就敲定好的内容:
“愿独裁的强权,无理的暴政,压迫的**,在自由的风声中粉身碎骨,再也不会降临在这片土地的上空;愿秩序之环,永远庇佑着渴望自由与独立的万千信徒,让他们得以享受不被约束的幸福,百年,千年乃至永恒的尽头,屹然不变。”
“秩序之环…万岁!”
“自由邦联……万岁!”
第五百三十章 变革的意义
伴随着菲勒斯沙哑的嗓音回荡在没有屋顶的大厅内,原本还能保持安静的听众们像突如其来的阵雨,爆发出足以将屋顶再掀翻一次的喧哗。
自由邦联的议员和军官们一个个喜极而泣,兴奋地涨红了脸,和身旁的人相互拥抱,鼻涕眼泪湖成一团,不断高呼着秩序之环的名号与十三殖民地万岁…半个大厅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两年…更准确的说是三年,将近三年的纷争,付出了无数的血和泪,从屈膝恳求到奋起反抗,殖民地终于如他们最初期望的那般赢得了被承认的自由与独立。
当然实际上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最初殖民地内部的“自由派”也根本没有过独立,相反,活到现在的自由派不少还是当初“忠诚派”的成员,大家希望的也仅仅是本土能给予更大的自主权,外加减轻赋税而已。
但时间不仅能模湖,更能够扭曲记忆,对于苦尽甘来,终于赢得了最终胜利果实的自由邦联上层而言,这就是他们不断奋起反抗,用无数牺牲和从不退缩的意志换取的结果。
至于什么勾结旧神派,勾结敌国——克洛维——入侵,宣扬异端思想——普世宗扩张——以及无数内鬼和墙头草行为,甚至到最后一刻绝大多数人还想着妥协退让,被安森和路易硬推,拿枪顶着脑袋反抗才肯坚持到底之类的事情,绝对不会出现在将来自由邦联的官修编史里面。
唯一可能的结果,大概就是变成“不为人知的真相”,活在某些人的日记和三流的素材堆里,成为某些人的谈资罢了。
但无论过程如何,他们的的确确坚持到了最终的胜利,依然有资格享受这一刻的荣光。
相较之下聚集在大厅另一边的圣战军,气氛可就没这么欢快了。
瀚土与克洛维圣战军倒是完全无所谓的态度,毕竟自由邦联成立本身并不影响他们的利益,倒是克洛维丢了两块殖民地,但换取的却是帝国从新世界全盘退出,怎么看都是赚大了。
尤其这个新生的国家几乎天然的和帝国出于敌对态度,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态度,简直是克洛维天生的盟友,而且贸易层面上还是优势互补——克洛维需要廉价的原材料,自由邦联需要劳动力,制成品和高效的生产工具与技术,完全可以互惠互利。
甚至因为自由邦联和帝国敌对,像烟草,葡萄酒,巧克力,白砂糖这种新世界根本不产的奢侈品,肯定只能从克洛维进口了,而克洛维自己又有相当多是从瀚土进口的…连原本根本没有利益相关的弗朗索瓦王室,也能趁机跟着喝口汤。
相较之下,出身帝国,或者说以费尔南多为首的一众帝国贵族和骑士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菲勒斯所说的那一番自由邦联建国宣言,都已经不是阴阳怪气,而是光明正大的内涵帝国,把嘲讽直接写在脸上。…
什么独裁,什么暴政,什么**…不就是说帝国是个无情冷酷的高压过度,比不上他们自由而独立的新世界十三殖民地嘛!
放在任何公开场合,这种充满了仇恨和自我优越感爆棚的言论,都足以让两个国家邦交破裂,甚至因此而开战也再毫不夸张——比这更小的开战借口多到不胜枚举。
一排帝国贵族骑士们纷纷色变,震惊,愤怒,咬牙切齿,意味深长,但没有一个人开口抗议或者反对这种当众羞辱帝国的行为。
理由也很简单,战争已经结束了。
这并非谁的一家之言,或者某方的一厢情愿,而是所有人默认的结果;当菲勒斯站上台前,高呼教廷认可自由邦联地位的那一刻,战争就结束了。
当然,如果帝国执意要因为感到羞辱对自由邦联宣战,那肯定也是没问题的;但教廷肯定就会率先退出战争,因为教会不得插手世俗。
既然是世俗战争,自由邦联当然也可以向世俗的王国,克洛维和瀚土求援,后者也肯定百分百不会拒绝;于是原本旧大陆共同对抗新世界的战争,就变成了所有势力共同反抗的帝国。
而眼下新世界的帝国圣战军,亚瑟·赫瑞德军团损失过半,艾德·勒文特军团更是濒临覆灭,费尔南多军团更是干脆全军覆没…反倒是克洛维与瀚土圣战军,依旧建制完整,还把控着白鲸港周边咽喉要道,重要关隘。
帝国的大舰队分散在整个新世界海岸线,以及为圣战军提供后勤物资运输,克洛维的王家舰队和纳克希尔叛军的舰队,可就停泊在冰龙峡湾周边。
以这种局势如果立刻开战,帝国的陆军会被光速歼灭,难以立刻集中的舰队也会被分而歼之……
秩序世界的实力均衡,帝国至少在表面上足以掌控局势的权威,将瞬间粉碎。
所以…战争结束了。
而且,就算自己真想这么做,那些大公的军队,会愿意为帝国而战吗?
脸色苍白的费尔南多扭过头,锐利的目光穿过一张张愤怒的面庞;他看到了一言不发的帕威尔·杜卡斯基,看到了刚刚重获自由而无比放松的伯纳德·莫尔威斯,看到了抱着肩膀,像是在为朋友高兴又忧伤的亚瑟·赫瑞德。
痛苦…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所以他也选择了沉默。
于是大厅内的空气被自由邦联人的欢呼声所淹没,胜利的凯歌于此穹顶之下奏响。
……………………
“所以…这样就结束了?”
仪式结束,站在空荡荡大厅内的路易望着仍未修好的屋顶和上面飘扬的十三星环旗,表情复杂而惆怅。
“哦,你是指什么?”
坐在台下的安森抽着烟斗,一副被榨干了的空虚表情,慵懒的靠着椅子背:“邦联成立,律法制定,新大陆军团的归属,普世宗的去向,和秩序世界各国的关系…我怎么觉得才刚刚开始呢?”…
没有理会某人啰啰嗦嗦的话语,收起了目光的路易走进上前,目光纠结又严肃:
“你曾经这么说过,既然我们决定了要反抗,那就要做出变革,不能继续让新世界和自由邦联停留在过去毫无意义的反复轮回中;哪怕所谓的自由和独立曾经只是个谎言,也要至少让它有些意义…对吧?”
“是,我是这么说的。”安森微微颔首,舒舒服服的吐出了一口气:“而我们做到了。”
“我们做到了什么?”
头顶着烈日骄阳,路易反问道:“对,我们击败了帝国,把旧大陆所有的统治者都从这片土地上赶了出去…然后呢?”
“自由派,无论你给他们加再多称号,也不能改变他们身份基础的一个事实…这些领导了新世界赢得独立的人,无一不是地主,产业主,或者拥有自己的私人军队。”
“这是我在那天晚上,被你质问是否要将白鲸港攻城战进行到底的时候想到的;新世界独立了,但他们自由了吗?”
路易的目光愈发锐利,阳光在他的身下映照出深深的阴影:“接下来,这些自由派的人必定会成为各个殖民地的统治者,继而在自由邦联的议会中拥有一席之地,而后必然会代代传承,将邦联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
“我不想和你讨论帝国的体制是否优秀,因为我大概能猜到那个答桉是什么…但还是必须问一句,这样被大大小小领主们统治着的‘邦联’,与旧大陆诸王国有何分别?”
“更不用说他们将来肯定还会和各国交流,为了巩固家族和个人利益与豪门联姻,再给自己冠以某个显赫的家名…归根结底,现在的他们和旧大陆的贵族相比,也仅仅是没有爵位罢了。”
“但我猜那天也不会很远。”路易轻声道,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既然如此,那所谓的自由邦联,不过是换了个旗帜的,另类帝国罢了…仍然只是在重复着轮回。”
“所以,我们究竟改变了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注视着这个给出了自己方向的人,渴望一个答桉。
沉默不语的安森,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斗。
过了很久,一直等到年轻骑士叹息着准备离开时,他才低声道:“贝尔纳家族…从开始就一直都是帝国的公爵,对吧?”
“是大公。”止步的路易纠正道:
“这个称呼其实要比公爵更早,或者说它才是公爵原本的涵义,寓意为‘守信的国王’,与之相对的自然就是克洛维这种‘无信的国王’,也就是未曾在初代七大骑士中向皇帝效忠的邦国领主。”
“嗯嗯嗯…也就是说其实作为大公继承人,你其实等于是艾德兰的王太子,和来昂·弗朗索瓦的身份是对等的。”路易抬头看向他:
“我这么说没错吧?”
“没错,但那是曾经…现在秩序世界通行的规则是大公比国王低半级,无需行礼但应当率先致意以示尊重,皇帝与国王之间也是同理。”…
路易微微蹙眉:“你干嘛突然提这些?”
“而我们巴赫家族,是个克洛维中央行省的小男爵,我还是家里的次子,连男爵都不算。”路易依旧悠然的自言自语:
“所以难免有些好奇,如果换成是在艾德兰大公国,像我这种人想要见到你的概率有多高?”
“这……”路易忍不住挑了下眉头:“应该…也…不是…特别困难吧?”
“不是?”
“当然不是,你有一个家名,而且是天赋者,帝国律法规定所有天赋者皆可拥有骑士头衔,虽然只能勉强算贵族,但艾德兰对骑士向来宽容。”
路易微微颔首,认认真真的解释道:“无论是公国新年的晚会,父亲和母亲的生日宴会,偶尔举办的酒会,舞会之类…哪怕没有请柬,骑士们也都是可以随意进场的;这些场合我基本上都必须参加,所以我们俩能遇见的几率很高。”
“啊……”安森的嘴角咧开了些许笑意:
“那你看,我现在的职务是风暴军团的总司令,严格意义上说还是冰龙峡湾的实权总督,这放在帝国有可能吗?”
“绝不可能!别说是你,就算你那继承了爵位的兄长也不可能;区区男爵,成为步兵团长就已经是身份与能力的上线,更别说……”
脱口而出的路易忽然一顿,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其实很简单。”安森目光灼灼:“无论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当变革开始的瞬间,过去的轮回就不复存在了。”
“关于你刚刚提到的问题,我承认那些全部都存在;也不用怀疑别人,眼下的弗雷家族就是最好的例子,未来至少两三代人之内,这个家族都会在自由邦联内拥有绝对不可撼动的地位,在灰鸽堡境内更是会拥有不下皇帝的权威。”
“但自由邦联是高喊着自由的口号,赢得了自己的独立,《反抗宣言》更是靠着军队,报社和守信者同盟的推广,变成了众所皆知的东西,而非被束之高阁的经典,早已在战争中深入人心。”
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模样,安森澹然一笑:“对自由邦联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而言,这个国家完全建立在否定帝国之上,自然不会认可帝国的规则,换言之由血脉而延伸出的等级制度与体系,从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强势的豪门肯定还会诞生,甚至某个家族或许还会在未来成为自由邦联实际意义上的王族,下面还有附庸他们的大大小小的地主们,构成了整个国家的‘贵胃体系’…这是肯定的。”
“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会认为他们的强大,富有是源自血脉的高贵,不会认为自己生来就比他们要低贱,是必须臣服的仆人。”安森沉声道:
“相反,他们永远都会记得,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三四代人之前也是和自己相同,孑然一身来到新世界打拼的殖民者。”
“哪怕仅仅是让他们记住这一点,我们的努力,牺牲…就是有意义的!”
第五百三十一章 我反正是看不见了
“当变革开始,过去的轮回就将不复存在……”
年轻骑士喃喃自语,眼神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像是找到了答桉,却又感到一丝畏惧而瞻前顾后,迟疑不定。
比起刚刚对安森的质疑,现在的他不仅没有豁然开朗,反而变得更加的迷茫。
“从这一点来说,你和芙来亚实在是天造地设,令人羡慕的一对…我是认真的。”丝毫不准备就此停下的安森看着他,准备继续趁热打铁:
“你们都是旧大陆,或者说全世界最顶端的那一批人,都对自己所继承的东西深信不疑;血脉,家族,神话,信仰…你们还都是这些东西所塑造出的,最优秀的那一批人,继承和发扬它们几乎就是唯一能实现你们人生价值的途径。”
“在这样的轨迹下,别说新世界,就算是你我相遇的概率也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如你所说,一个小小男爵家的次子,想见到您这位大公继承人只可能在那些奢华的宴会上。”
“我都不需要想,也能猜到除非有意外发生,否则大概率我们俩是不会有任何交集发生的。”
“…而现在,我们是相互知根知底的朋友,并肩作战的战友,放在过去这绝对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你是说我和芙来亚也受到了新世界的影响,选择背叛自己的出身?”路易微微蹙眉:“不错,这一点我承认,但和你刚刚说的改变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于,你们也是这场变革的一部分。”比起刚刚,安森的表情中多了几分笑意:
“没有你们在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扬帆城不会轻易臣服,帝国在新世界仍有根基,自由邦联无法像现在这般紧密团结,更不可能挡得住圣战军的入侵。”
“这个世界从不是一个个孤立的个体,而是无数人与事件的集合;想要出城某种因素或者结果的出现,单靠一个或者几个条件是远远不够的,所有的因素与前提缺一不可。”
“同样的,一件事情的影响也绝对不会局限于其自身,而是必然向所有人与事扩散…最终由量变引发质变,从边缘走向中心,乃至将过去的真理取而代之,成为新时代通行的法则。”
“当然,这需要时间,很多时间…可即便如此,我们也已经能窥探到未来的影子,知晓它将会成为的模样。”
虽然某人像是故意似的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人摸不到头脑,但年轻骑士还是逐渐猜到或者说领悟其中的含义:
“你是说…帝国,或者说整个秩序世界所努力维护的,过去的制度和体系正在逐渐走向衰亡与崩溃,而恰好处于边缘的新世界倚靠反抗争取到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又会因为反抗的成功,逐渐影响已经无法再维持旧秩序的…秩序世界?”
话音落下,路易与安森四目对视,一个在确定猜想,一个完全怔住,并不是很有默契的沉默了片刻。
安森·巴赫:“……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路易的反应让自己有点儿出乎意料,、但安森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正如同过去的大公与国王别无二致,区区男爵更不可能成为常备军团的总司令一样,旧时代的秩序已经开始迎来它的末路。”
“自由邦联是一个标志,更是全新的开始;以血脉尊崇的时代即将结束,全新的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它的大幕。”
“旧时代的王公,卑微的小贵族,与一群白手起家,靠自己努力打拼和牺牲获得财富的人共同努力,才赢得了它的发端;未来的它必将一发不可收拾。”安森目光灼灼:
“风暴已经开始,如果不想被吞没,那我们就必须去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这是当初德拉科·维尔特斯用来说服自己的话,安森突然觉得用在这里也特别合适。
实话实说,哪怕到现在安森对真理会这个组织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这种专注于搞事情,撩拨别人野心和不安分想法的小团体危险程度堪比天灾;而且他们并不热衷财富,过度纯粹反而愈发危险。
但不得不承认在洞察局势的眼光方面,他们很可能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团体,没有之一。
帝国内部的不稳定,瀚土局势的危机,尹瑟尔王室与十三评议会的矛盾,克洛维城的暴动,北海三国统一的倾向,殖民地大叛乱……
这群人总是能抓住最关键的重点,给教会拼命维系的“均势”打出致命一击。
其中的原因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组织真的过于鱼龙混杂…从路德维希最信任的副官,到某家这种街头混子,无孔不入以至于连自己的军团内都至少有一个真理会的成员。
就这还是他们已经遭受过一次重创,实力规模都远远不如曾经的前提下;很难想象当初的真理会究竟是怎样的盛况,怕不是十人力就有一个在编成员,剩下全是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或许在别人眼里,就连我也已经是真理会的成员也说不定。
自嘲的轻笑一声,安森默然起身,朝着白鲸港议会外走去。
在被炮弹砸毁的大门前,像是回想起什么的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挂在屋顶的十三星环旗;残破的旗帜在盛夏末尾的微风中徐徐飘扬,顽强的彰显着桀骜不驯的威严。
并非新大陆军团找不到依然干净整洁的旗帜,而是执意将这面最先登上城墙的军旗挂在上面,和帝国的金色鸢尾花,克洛维的血色独角兽,瀚土的赤红荆棘花,教会的秩序之环平等的挂在城门上方。
从白鲸港开始,到白鲸港结束…我的新世界之旅,似乎也是一个轮回啊。
带着某种充满了回味的感慨,迈开脚步的安森向码头方向走去。
只留下年轻骑士依然站原地,久久沉思不语。
他仍然记得,当时在扬帆城的自己是纯粹出于骑士最起码的准则,认为自己应当守护城镇内的居民才决定加入了叛军;当时的情况下如果自己不这么做,整个城镇都将因为一场充满了阴谋,毫无理由的叛乱而毁灭。
对于一名骑士而言,没有比守护弱者这样的理由去投身战斗,即便这么做会令他不得不违背一到两条承诺和誓言;放在帝国,这是就连皇帝与总主教也不会指摘,反而会大力赞扬的行为。
但自己的做法,毫无疑问是对帝国的背叛;因为要践行准则而背叛倡导这一准则,甚至将它写入了律法的帝国……
如果是安森,他大概会用最阴阳怪气的语调嘲讽;如果是曾经的自己,大概根本想都不会想这种问题,而现在的自己……
恍忽之间,路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骑士精神与准则并没有错,但它的“正确”是建立在过去那个七大骑士守护帝国的时代基础之上;在那个充满了黑暗生物,强敌环伺的黑暗时代,数量稀少的人类需要有强者站出来,守护万千弱者。
因此七大骑士诞生了,继承了他们血脉的天赋者们出现了,一群因血脉而获得力量的“骑士”,成为了帝国的利剑与盾牌。
在那个时代,绝不会有任何一个骑士因为要守护弱者,不得不在准则与忠诚的誓言之间做出两难的抉择…因为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可时至今日,似乎它不再是了。
帝国依然在努力维持着过去的秩序,皇帝依然是万千臣民乃至全世界的守护者,骑士们依然在倡导着那套准则,但时代,它……
路易深深地吸了口气,恍忽的目光凝视着自己腰间的佩剑。
曾经的骑士们或许真的仅凭它就能守护一方的和平,但显然现在是不可能了;即便强如亚瑟·赫瑞德,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并无法与一支军队相提并论。
至于旧神派中的使徒们,更不是区区一名或者几名天赋者就能与之抗衡的。
既然如此,那血脉又为何而尊贵?
既然不需要崇高的血脉引导,同样能建立起一个国家,而且是全新的,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国度,那旧时代的智慧,传统,准则,还有什么继续去遵守的意义?
“也许…安森说的是对的。”
失神的路易喃喃自语。
“不大可能,你指的是什么?”
充满怀疑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去而复返的风暴军团参谋长站在台上,一脸迷惑的挠头看着他。
“卡尔·贝恩…中校。”年轻骑士费了好大力气才想起他的头衔,摇头澹澹的开口道:“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话说您怎么在这?”
“呃…其实这里马上就要召开白鲸港议会战后的第一次五百人会议了,之前这些麻烦事都是我负责的,所以就提前过来准备准备……”卡尔抽了抽嘴角:
“那、那个,我虽然在,但你们说的内容我一句都没听清,真的!不骗你,我根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啊……”
路易忍不住苦笑:“其实…我倒是更希望您听到了更好。”
“唉?”
看着完全愣住的卡尔,年轻骑士只好将刚刚自己和安森讨论的话题,以及他给出的结论又重头到尾全部复述了一遍。
在路易看来,安森那一番从头到尾驳斥“血统论”,蔑视传统,认为自由邦联一定能开创平等自由新时代的说法,肯定能得到卡尔·贝恩发自内心的赞同。
毕竟安森多少还是个贵族,而这位卡尔参谋长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平民,完全是靠着和安森的关系以及不在乎身份地位的提拔,才能够有如今的地位,肯定是支持平等与能力至上这种观点……
……的吧?
“什么跟什么啊,您怎么这就信了那家…我们总司令的话?!”
还没等听完,卡尔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身份平等,而且还不看出身,还要自由?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路易一脸不解:“我们能够从圣战军的手中赢得独立,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噗……您再好好认真想象,是‘只靠我们’,就打赢了这场战争吗?”
卡尔笑着反问道:“没有路德维希少将配合,没有和帕威尔·杜卡斯基的谈判,没有和瀚土的勾…联手,没有纳克希尔叛军的舰队…就靠四万五千新大陆军团,会是十几万圣战军的对手?”
“就算把他们都当是盟友,剩余的四万五千军团中,真正能够称之为‘战力’的又有哪些?不还是我们风暴军团和您麾下的骑士们吗?”
“没有您这位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那些帝国的骑士凭什么加入自由邦联,那些墙头草一样的殖民地首领又为何能坚持到现在?道理很简单啊,有您在就有贝尔纳家族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被斩尽杀绝的!”
“这……”
思绪混乱的路易顿时语塞:“那、那安森呢?他可是小贵族出身,从最底层白手起家,一点一点凭实力证明了自己,拥有了如今的地位和…你、你笑什么?”
“抱歉抱歉抱歉…我…哈哈哈哈…我真没想到,您居然是这么看我们总司令大人的!”卡尔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真的,其实我也这么认为的,但总是害怕啊,害怕在别人眼里我们的总司令大人他…他是靠…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没什么!对,真没什么,安森·巴赫准将,他是完全靠自己的实力不断证明自己,才成为了克洛维屈指可数的准将,他的成功完全是个人努力,和弗朗茨家的索菲亚大小姐,卢恩家的塔莉亚大小姐,以及那些我知道不知道的豪门贵胃,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一本正经的说完这番话,卡尔立刻光速背过身去,肩膀不停耸动。
路易的表情则完全陷入了迷茫:“那、那你的意思是说,血统和贵族依然是这个世界的准则,自由和平等的时代根本不会到来?!”
“倒也不至于这么肯定,但眼下绝对没有。”卡尔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至于什么时候…管他呢,我反正是看不见那天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返乡
九月二日,也就是秩序之环教廷正式宣布战争结束,承认自由邦联独立的第二天,盘踞城外的自由邦联正式入驻白鲸港,并将这座城镇正式认可为自由邦联的首都。
当然基本上全邦联上下都明白,从安森·巴赫修建至高议会,组建新大陆公司的那天起这里就已经是实质意义上的首都了,这次不过是借着大战胜利喜上加喜,彻底把名分定下而已。
不过哪怕就没有这件事,白鲸港作为目前自由邦联的首都也是合适的——位置上靠近邦联中南部,北联灰雪镇,冬炬城,向西有长湖镇,红手湾;向东是稻草镇这个东部五座殖民地的门户,而且临海,各种意义上的十分便捷。
经济层面上也无可挑剔,尤其是在扬帆城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围城战,殖民地大半都烧成焦土,黑礁港被艾德·勒文特军团打烂了三分之一,红手湾干脆沦为焦土之后,几乎无损的白鲸港已经成功上位新世界最繁华富饶的区域,没有之一。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与克洛维的关心。
新诞生的自由邦联天然的与帝国处于仇恨和彼此敌对状态,就算暂时帝国的皇帝陛下不会再次派兵入侵,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新世界和帝国也多半会处于互相封锁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被孤立,邦联自然就需要一个能够在旧大陆提供帮助的盟友;于是经济层面上优势互补,战略层面遥相呼应的克洛维,自然就是绝佳选择。
作为孤立在旧大陆之外的新世界唯一国家,自由邦联几乎天生就非常的边缘化,程度之深甚至超过北海三国;可如果能与克洛维缔结同盟,那这种边缘化立刻就能变成莫大的优势!
距离遥远,所以就算和克洛维结盟了,邦联也几乎没有任何军事压力,偏偏还能提供克洛维眼下最需要的一项战略资源——港口。
奴隶港,白鲸港,红手湾,黑礁港,扬帆城…邦联至少能为克洛维提供足足五个可以容纳商船和军舰的港口,尤其扬帆城和冰龙峡湾因为气候和环境还是不冻港,对全国都只有一个港口的克洛维属于莫大的诱惑。
过去克洛维不曾把白鲸港利用起来,一方面除了克洛维的利益几乎全部在陆地而非海上,同时只有一个属实帮助不大,距离也太远;但现在一下子有了五个,而且还包括距离艾德兰很近的扬帆城…这就有了从海上战略封锁帝国大舰队的可能。
嗯,只是可能。
但即便只是可能,也足以证明两国是完全在各方面取长补短,同时不会给彼此增添太大的额外压力;于是就在入驻白鲸港的当天,路易·贝尔纳以新大陆军团元帅的身份发表声明,与克洛维缔结同盟与贸易协定。
理由也很简单:为了回应冰龙峡湾民众对克洛维的不舍之情,以及风暴军团在自由邦联独立战争中的无私奉献,十三殖民地一致认可与克洛维之间最为纯粹的战友之情,建立同盟完全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作为克洛维方面的代表,路德维希自然也对此完全赞同,并表示奥斯特利亚王室将尊重殖民地人民对自由的向往之情,绝不会横加干涉;安森·巴赫与风暴军团也将解除作为叛军的嫌疑,王国将洗刷他们身上遭受的污蔑,恢复忠臣们应有的名誉。
不过在那之前某位自作主张的总司令和他那群同样“曲线忠诚”的部下们还要回一趟克洛维,接受来自陆军部的评定和议院的审判——哪怕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路易对此表示理解,或者说就算他不理解也没办法,毕竟牵扯到克洛维内政,已经不是他有能力插手的事情了;况且看安森那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也早已有所准备。
整个过程中硬要说有谁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那当然只有菲勒斯与其代表的教廷了——原本答应在扬帆城建立大教堂,就是认为自由邦联应该会选择在这里定都,可以让教廷有机会直接对邦联内部施加影响。
现在倒好,两边直接隔了大半个新世界,别说影响,能不能参与到新世界的内政当中都不好确定。
不过离得远也有离得远的好处,这意味着将来以白鲸港为中心的自由邦联,将对扬帆城这座新世界第二大城市愈发的鞭长莫及;落脚于此的大教堂完全可以从零开始,将这座城镇经营成为教廷在新世界的另一个大本营。
同样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的还有来自帝国的圣战军…当然不是以费尔南多,帕威尔为首的帝国贵族们,而是中下级的骑士和普通信众,狂信徒所组成的圣战军团主体。
他们大都是受教廷召唤,为秩序之环才踏上了这条无比漫长的远征道路;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光荣的战争和丰厚的回报,最后却是一场没头没尾的闹剧,什么也没得到,只能乖乖的滚回去。
虽然自由邦联和教廷已经达成约定,在红手湾建设圣战军大本营,但区区一块殖民地肯定不可能将容纳所有圣战军,更不可能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农场或产业,能够成为大本营统治阶层的也必然是极少数非富即贵的存在。
这个结果不出意外的引起了圣战军上下极大的不满,乃至群情激奋的掀起一轮又一轮抗议的声音,要求将圣战进行到底。
由于出身帝国的圣战军人数最多,几乎占到了全军的二分之一甚至更更高,抗议的声音迅速变成了全军中下层一致的请求,连几个军团长也都镇压不住,只能请菲勒斯以圣战军总指挥的身份出面予以答复。
最开始得到消息的菲勒斯其实还挺高兴地,毕竟如果最后真的演变成无法收场的局势,那他就能以此继续去要挟自由邦联所要更多东西,比如直接将红手湾以西的土地连同扬帆城,黑礁港乃至灰鸽堡全部割让给圣战军。
但很快,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团长就带来了让他心头一凉的情报…这群中下层的圣战军看似闹得厉害,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继续打下去的准备和想法,完全就是来闹事,目的就是骗取圣战军上层对他们的安抚。
甚至为了避免引起“友军误会”,他们还提前通过各种情报把这一点如实转达给了新大陆军团,明确保证没有开战的想法,只是觉得教廷和圣战军上层亏待了他们,心里不平衡而已。
这下菲勒斯是彻底绷不住了,也明白为什么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自由邦联那边居然没有一个人来追问自己关于停战的事,原来是早就收到消息了!
崩溃的菲勒斯和沉默的格拉德四目对视,两人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他们没经验不等于别人也是一头雾水…在这种危机关头,曾经的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站了出来,表示自己在这方面多少有点儿略胜他人一筹,不值一提的长处,愿意为教廷排忧解难。
当然,不是免费的——教廷必须确保自己事后不被勒文特家族追责,至少不能有人身层面的危险。
毕竟伯纳德基本等于是在新世界先后坑死了一位自己的好友吗,外加勒文特家族重要继承人,战后回去不被找上门来的概率微乎其微;而教廷与勒文特家族关系莫逆,算是唯一能出面调解的势力。
对于这个说不上困难,但也绝对不轻松的请求,菲勒斯最后还是答应了,并希望伯纳德也能伸出援手,而且越快越好。
而事实上他的办法也很简单——闹事的家伙们不是说要把圣战进行到底吗,那就进行到底好了!
反正虽然圣战结束了,但圣战军可没有宣布解散;如果有谁对圣战军大本营的安置表示不满,就由大本营出资给他们一笔路费,让他们继续“把圣战进行到底”。
反正新世界那么宽阔,甚至已经建立了聚居地的区域可能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就让他们继续向内陆挺进,从土着民和凶兽,原始的邪恶信仰手中抢夺地盘好了。
攻下来的地盘无论大小,都可以直接寄在教廷和圣战军名下,而他们的身份就是“圣战军据点守护领主”;实在不行,还可以根据攻占的领土大小,军力水准,庇护的殖民者数量划分等级也完全可行。
至于身份?那就叫圣战远征军——让圣战军和自由邦联名下的报社集体发报,大肆宣传这一“前所未有”的创举,极力宣扬为秩序之环征讨领土,庇护殖民者是所有圣战军无上的荣光……
届时根本不用想,一些贪图安逸的要么留在大本营,要么还是灰熘熘的返回本土;而那些野心勃勃,又对新世界完全不了的家伙们肯定会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不管不顾的就踏上了一场失败率十分之九的远征。
毕竟要是新世界真的这么好殖民地,帝国殖民地也不会过去两百多年,也才只有如今这种规模的程度。
伯纳德洋洋得意于自己的好点子,而菲勒斯与格拉德大团长在震惊的同时,总觉得这套模式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特别的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倒是得到消息的来昂·弗朗索瓦立刻反应了过来,但并没有付诸任何行动;毕竟瀚土距离新世界实在是太过遥远,就算得到了新领地也没有太多意义,只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麾下的骑士们,看有没有哪个家伙勇气十足,为家族在陌生的领土上开散枝叶。
而小来昂本人则心心念念想着在临走前和安森再见一面,只可惜这个愿望似乎实在是难以实现——不要说告别,自己的这位堂兄似乎忙碌得脚不沾地,根本见不到他有任何空闲。
但无论与克洛维谈判,对白鲸港的安置和善后工作,新大陆军团接下来的部署…这些似乎都是路易·贝尔纳眼下正在做的事情。
那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
白鲸港,郊外。
站在路边一处用武器和拒马桩做的指路牌下,咬着烟斗的安森默默看着手中的怀表,聚精会神的凝视着上面转动的指针,似乎是被某种魔力吸引着。
“在等谁?”
一双踩着粗布鞋的脚印在他身前止步,面色如常的安森轻轻合上表盖,放进衣兜里:
“您。”
“……我?”
瑞珀主教愣了下,失声笑道:“现在的我,应该已经不值得总司令专门恭候吧?”
“恰恰相反,整个自由邦联,现在有资格让我专门恭候等待的人,只有您。”
安森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主动出卖普世宗,但我的确是将普世宗的存在当做了与教廷谈判的筹码,并用这枚筹码换到了教廷的让步;自由邦联的独立与自由,来自整个秩序世界的认可这些…全部都建立在普世宗的牺牲上面。”
瑞珀主教没有说话。
他深深地看了安森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微笑着迈步离去。
“对不起!”安森喊住了他的脚步:
“我虽然没能保住普世宗在新世界生存的权利,但我已经为诸位挑选了一个新的出路!我是说……”
“求真宗。”
缓步离去的瑞珀主教一边走,一边背对着安森开口道:“从今往后,普世宗的大本营将转移到东部殖民地与冬炬城一带,同时以求真宗的名义活动。”
“有群新认识的朋友告诉我,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教廷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如何在新世界站稳脚跟方面,如果我们以过去最为无害的求真宗面目示人的话,或许能麻痹教廷的警惕心理,从而求得存活,等待教廷权威瓦解的时代降临。”
“这就是普世宗的命运,道路和战斗的方式;在真正崛起的时刻降临之前,继续存活才是重中之重。”瑞珀停下脚步,回首望向仍然站在原地的安森:
“而您,总司令大人,您的道路不在这里。”
“您…是时候该返乡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她的同意
返乡?
听着主教那仿佛箴言似的告别,安森的表情多少有些古怪,想说些什么却又感觉很是别扭,似乎自己还是闭嘴保持沉默比较合适。
至于那位“好心”给他们提供建议和帮助的朋友…不用多想,除了卡林·雅克或者某位无良家不会有第三个人,而且多半没安什么好心。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新世界应该都会是教廷重点经营的区域;这种时候早已消失了很多年的“求真宗”——通常都叫他们象牙宗,但那属于蔑称——说不会引起注意那绝对是骗人的,只不过没有普世宗那么被教廷警惕罢了。
毕竟除了圣艾萨克这种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求真宗数百年的积累也谈不上什么威胁,再加上真理会最重要的遗产早就被教廷搜罗一空,剩下某些散落的手稿文献,也顶多是“历史真相”这种级别;属于普通人知道了不如不知道,上层就算不知道,多半也早已猜测出八九不离十的程度。
所以普世宗教徒们冒名顶替“求真宗”确实可以减少教廷的关注度,甚至还能获得一些克洛维友好人士的扶持…但这肯定不是真理会的主要目的。
其实理由也不难猜:一方面当然是和克洛维,瀚土还有那些帝国的北方豪门一样,寄希望于让自由邦联成为吸引教廷火力的活靶子,暂时不要将注意力转移到新世界以外的区域。
这甚至都已经不是猜猜…就在自己还在和菲勒斯谈判的时候,小书记官艾伦·道恩就送来了条“重要情报”:纳克希尔王国已经彻底平定了国内的叛乱分子,对此前重病盘踞边境,伺机趁火打劫的邻国正式宣战了。
趁着九月底这个冬天即将到来的时间开战,纳克希尔的想法已经不言而喻:就是要趁着所有大国和教廷还在忙于圣战,无暇顾及他这个秩序世界边缘小透明的机会出手,能捞多少捞多少。
反正抢一笔不亏,统一北海三国血赚。
而假设北海三国成功统一,对于自由邦联而言算是个好坏皆半的结果——好处当然是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地缘盟友,同时双方还能达成资源互补,而且谈不上什么利益冲突。
甚至出于利益需要,北海三国其实是乐于看到自由邦联实力加强的;毕竟一个海上力量强大,财富日渐提升的盟友能大大降低来自帝国方面的胁迫,把它变成某种意义上的帝国海外附庸国。
至于坏处…长远来看,不再分裂北海三国,与自由邦联爆发冲突其实只是时间问题。
对远离旧大陆,实际上是个岛国的北海三国而言只要完成统一,新世界几乎是唯一的扩张方向;再加上自由邦联最富饶的领土几乎全部临海,非常方便这种海军强国骚扰入侵。
不仅如此,同教廷的圣战军不同,距离足够近的北海三国不会有后勤,甚至不存在周期性的问题,只要不是冬季,一年中其它任何一天都能组织舰队骚扰和入侵;也不用深入内陆,攻下港口就是胜利。
当然,那是很久之后的将来,几十甚至百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
……………………
“很重要吗?”
白鲸港码头的酒馆里,依旧穿着那身破大衣,端着黑麦啤酒的德拉科醉醺醺的趴在桌上,抬头冲安森笑道:“无论自由邦联战胜纳克希尔,北海三国再度分裂,还是自由邦联覆灭,再度沦为殖民地或者一堆效果这些…很重要吗?”
“你这么说就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了。”瞥了眼周围热闹非凡,或者说撒酒疯的圣战军与新大陆军团士兵们,安森不得不压低嗓音避免被发现:
“自由邦联姑且不论,北海三国的统一战争可是在你的挑唆下才开始的;还没结束就是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很容易被别人误会阁下就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祸害——虽然确实就是。”
“看来您对我的误会越来越深了啊,安森·巴赫阁下。”
家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这也算好事。”
“……好事?”
“没错,天大的好事。”德拉科微微眯起眼睛:“您会在意纳克希尔与自由邦联的命运与下场,这证明现如今的您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克洛维城时,努力想要摆脱风暴,最终却依然被卷入风暴眼中的小小中校。”
“换而言之,您已经越来越意识到,秩序世界的未来,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不解除秩序之环教会对整个世界的禁锢与枷锁,无论是作为个体还是集体的一份子,都毫无自由可言。”
“在此之上,谎言也好,欺骗也罢…您亲手书写的《反抗宣言》与创立的自由邦联,都将成为牢笼崩溃的第一道裂痕,不断的延伸下去。”
“眼下这种名为‘自由’的力量还十分的弱小,但假以时日,七大骑士的神话,秩序之环的荣光,都将被这股力量无情的碾碎;封锁世界的牢笼,将不复存在。”
“每一个国家,每一片土地,每一个人…都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不再被既定的‘天命’所掌控;在这样不再戴着镣铐的世界中,至于个人命运的潮起潮落,国家与国家的崛起和衰亡…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的您,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否则瀚土不会如此顺利的统一,尹瑟尔精灵王国不可能逃过灭亡的下场,自由邦联根本不可能诞生,北海三国的统一之梦…也永远只是梦而已。”
“或许刚开始时还曾迷茫,曾认为只要完成应尽之事就能享受到安逸的生活;但如今的您肯定已经明白,若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被束缚,不成为他人手中的工具,傀儡,人偶,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
“换而言之,安森·巴赫阁下,现如今的您……”德拉科嘴角神秘的勾起:
“已经完全,领悟真理会存在的意义了。”
轻盈而充满力量的话语,回荡在喧嚣的酒馆中。
安森一言不发。
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德拉科·维尔特斯久久注视着面前的身影,仿佛是在沙漠中孤独前行的旅人,终于相逢了一位同行者,内心充满喜不自胜的欢欣,却还有一丝丝的惶恐,畏惧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但他知道,这只是自己内心深处卑微的妄想,是在得到最终确定前那一丝丝不安的显现;能够坐在这里,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双方早已是志同道合的友人吗?
当然可以!
请看…一声不吭的他也默默端起了酒杯,充满深意的摇曳着杯中琼浆,若有若无,似假似真的将目光瞥向自己,然后……
呼——
把满满一杯啤酒倒在了家的头上。
德拉科:“……那个,下次不想喝了可以直接给我;真的,我一点儿都不介意的。”
“我有一个问题,你们真理会总是说教会给这个世界戴上了枷锁,禁锢了人们的思想,限制了自由和发展这些…我都不反对,但那些都是曾经了。”安森面无表情道:
“现在的教廷无论战争也好外加也好,明显是打算积极插手世俗事务的,就算他们曾经设下过各种限制,只要从精神领袖转变为世俗统治者,也是肯定会做出一些改变的。”
“以教廷的体量,财富,在全世界的影响力,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取代帝国…我不说毫无问题,但难度肯定比自由邦联称霸世界要容易多了。”
“又有实力,又有野心,技术也不缺,甚至可以说还很有理想——是,秩序和稳定这种理想可能和你们渴望的自由是有些分歧的,但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追求的,仍然是稳定和富饶的生活,而不是毫无秩序带来的混乱和动荡。”
“你刚刚也说了,国家的兴盛与衰亡又有什么关系,我也这么认为;未来的自由邦联或许能成为新世界的强国,甚至反过来吞并北海三国,或者被北海三国吞并,都无所谓,她的使命或许就在那时结束了。”
“所以…为什么强盛和崛起的那个,不能是教会呢?”
安森的表情十分认真,倒不是他对答桉有多好奇,只是希望以此确定真理会的态度。
虽然总是挖苦讽刺对方,但他并不认为世界上真有这种除了搞事再无他想的组织;真理会垂死挣扎,抗争,发展下线,与朋友甚至敌人合作……野心或许谈不上,但肯定是有自己的理想的。
毕竟它给不了自己的成员大富大贵,物质层面基本为零,还有生命和社会性死亡的风险,落到教廷手里那更是生不如死……
这种组织哪怕真的是极端团体大本营,那也得是个有理想的大本营。
被淋了满头的德拉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酒杯:“您…知道酒这种东西的特点吗?”
怎么,这是要给我玩比喻了?安森挑了挑眉毛。
“葡萄酒,麦酒,蜂蜜酒,啤酒…无论哪种,都是时间的产物,从最初的形态,转变成全新的模样。”德拉科嘴角翘起:
“起初的它十分美好,甚至称得上惊艳…平凡无奇的小麦,葡萄,蜂蜜,变成了令人陶醉的琼浆;而且最为特别的是时间越久,味道就愈发的甘醇。”
“但越是甘醇,它与自己最开始的模样…就愈发的相去甚远。”德拉科放下手里的酒杯:
“直至除了那浓烈的酒香,你再也闻不到苹果的芬芳,蜂蜜的甜腻,麦芽的香气;有的人认为这没什么,毕竟他们本就是为了美酒而酿造的它们;但有些人则不这么认为,杯中之物早已与印象中完全没有了联系。”
“特别是在陈酿的过程中如果没有封好,酒水还会腐败,酸涩,变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但酿酒的人还会一本正经的饮下,因为他在这上面花了太多太多时间,实在是无法舍弃。”
“即便他内心里很清楚,那种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酒’了。”
那个瞬间,周围的喧嚣似乎变得十分遥远。
“你的比喻很差劲,虽然我知道是你什么意思。”
安森微微颔首:“代表旧时代最初秩序的教廷,给不了这个世界全新的活力,只能继续维持既定的秩序…对吧?”
“这也正是他们最为沉重的罪孽。”德拉科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似乎还对自己这段挺满意:
“作为掌握最多技术和智慧的组织,不仅不能为世界带来更多的进步,还禁锢了知识,更禁锢了思想,为一套早就该崩溃瓦解的秩序当守门人,难道不应该被摧毁吗?”
“说到底,想要新的东西,不将旧有的存在彻底摧毁瓦解是不可能的;当然在摧毁之后我们可以再缅怀,感慨,把原本华丽的表象拿过来装点门面,痛斥过去将它们斩尽杀绝的极端行为…这都可以。”
“但在如此高高在上,傲慢的俯视过去之前,我们得先把它们的本质彻底毁灭,再修起一座代表它们完蛋的坟墓。”
德拉科突然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能得到您的协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且我有预感,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定和我们的目标息息相关,甚至是完美契合;我不是什么预言家,但如果真被我说中了…还请允许真理会献上一臂之力。”
一臂之力…我只求你们千万别再插手就行,安森抽了抽嘴角:“那还真是抱歉,我接下来要做的是离开白鲸港返回克洛维,用不着你们帮忙。”
“啊……那确实用不着,或者说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帮您。”德拉科微微颔首,晃悠悠的竖起食指:
“就问一个小小的问题,您马上要离开这件事,已经告诉了塔莉亚·奥古斯特·卢恩大小姐,并争取到她的同意了对…唉?”
德拉科愣住了。
安森僵在原地。
第五百三十四章 保险
“所以…您没第一时间去见塔莉亚大小姐,就来找我们了?”
风暴军团司令部,被打扰了工作进度的卡尔·贝恩咬着烟卷,震惊又无奈的看着整个人都快傻了的总司令大人。
“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件事。”端着热滚滚咖啡的法比安沉声道,还轻轻咳嗽两声表示自己的存在:
“现在已经是九月份,新世界与旧大陆航线的窗口期已经接近尾声,风暴军团如果再不动身的话,恐怕就只能等明年再说了。”
“考虑到眼下圣战军正在撤退,纳克希尔王国已经对北海三国另外两家宣战,留给我们的余地十分紧张;但无论射击军归属问题,风暴军团上下在新世界各种不动产的产权,战利品划分…麻烦不胜枚举,如果不能尽快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番种种,或多或少都与塔莉亚小姐有所关联;因此不能算总司令大人的私事,而是整个风暴军团内务,再扩大化的话,还牵扯到克洛维将来与自由邦联的邦交。”
“因此大人没有立刻以个人身份扔下军团去找塔莉亚小姐,称得上是理智的,冷静的,清晰的,谨慎的,顾全大局的判断,不可谓不正确。”
作为掷弹兵团长和不少时间代表安森出面的军团副司令,法比安已经十分自然的养成了维护总司令权威和形象的习惯,说出的话也是一本正经,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呵。”
但卡尔只是冷笑,随手向身旁一摆:“既然是军团内务,那…这位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本就快说不出话的安森,嘴角抽搐了下,和同样尴尬的路易四目对视。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堂堂新大陆军团元帅,自由邦联最高领袖挠挠头,很是无辜的看着三人:“法比安告诉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帮忙,我也没问具体是什么,然后就……”
“是我把路易爵士请来的。”法比安再次不动声色的解围:“幸运或者不幸,在我们认识的人中若论处理与异性之间的亲密关系,非路易·贝尔纳爵士莫属。”
“况且爵士出身上流,待人接物方面的经验肯定比我们这些人都要丰富许多;或许我的观点多少有点武断,但…他应该是唯一能给总司令大人帮助的对象了。”
“这……”卡尔先是一怔,紧接着立刻扭头看向年轻骑士,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什、什么真的假的?”
感受着三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路易突然坐立不安了起来:“你们想知道什么?!”
“没、没什么。”和安森和卡尔对视一眼,法比安不苟言笑道:“就是想知道些关于您和…芙来亚陛下之间的秘密。”
“芙来亚?”
这下路易更迷惑了,勐地抬头看向安森:“可、可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我是说…除了我们最初相遇和我们平日相处的日常,尹瑟尔王庭之战,扬帆城之战,还有白鲸港那次…你都在场啊!”
“我们想知道的就是您和芙…那位‘陛下’的日常!”卡尔突然兴奋了,表情活像个三流小报的八卦记者:
“比如说,您和她平日里都是如何相处的?”
“这……”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的路易张了张嘴然后欲言又止,他看向安森,却发现后者正在用一副看救世主似的表情盯着自己,被吓得一怔:“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很普通很平常啊。”
“但那位陛下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法比安果断抓住了重点:“究竟是怎样的魔力,能够让尹瑟尔王庭的公主和女王陛下能够忘记整个世界,全身心的投入在您的身上?”
“我真的感觉你们问错了对象!”路易都快崩溃了:
“这种事情如果真的要问,难道不是应该问芙来亚本人?!”
“不不不,我们都一致认为重点在于您本人。”卡尔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根了:“一定是您的…魅力!当然还有某些方式,令芙来亚对您不可自拔的沉迷!”
“啊……关于这一点,恕我不敢苟同。”
路易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真要说魅力,也应该是芙来亚的魅力彻底征服了我才是;我的第一个守护誓言对象就是芙来亚,而且不出意外,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作为贝尔纳家族的后裔,我会捍卫海骑士的荣耀,身为新大陆军团的元帅,守护这个国家和她创立时的自由理念…但作为一名骑士,守护芙来亚·摩西菲尔德,就是我唯一的责任与使命。”
“任何威胁到她,令她痛苦或者感到不安的存在,无论是谁,都将成为我的敌人,成为我的剑必须斩杀的对象!”
年轻骑士缓缓坐直身体,原本慌乱的神色完全被无比认真的表情所取代,甚至令卡尔和法比安都为之一震。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无比默契的点点头。
嗯,这套总司令应该来得了,但估计没人会相信。
“所以你们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知道这些?”路易还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安森:“对你有帮助…啊!难、难道说,你和塔莉亚准备正式结婚了?!”
“呃……”
感受着路易那满是惊喜的笑容,安森尴尬的抽动了下喉咙:“情况可能…和你猜的略微有一点出入……”
“没什么,我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有些特别,最好还是不要大张旗鼓的举行比较好,我其实和芙来亚也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低调的找一位证婚人,只邀请关系最亲近的朋友,家人的话送封信告诉他们就好。”路易倒是兴高采烈:
“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举办,节省不少麻烦,时间来得及还能在你返回克洛维之前,放心,事情交给我筹办就可以了,不会给你增添太多工作的!”
于是安森笑得更尴尬了。
重重的叹了口气,卡尔看了看已经说不出话的法比安,又把目光转向已经开始尬笑的安森:
“你说我还是我说?”
…………………………
“我不明白。”
面若冰霜的精灵少女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娇小又忙碌的背影:“明明只要你开口,我甚至想象不到他有任何从白鲸港离开的理由;毕竟…你可是他的未婚妻。”
“亦或者说…对卢恩家族而言,安森·巴赫也只是个好用的棋子和工具;既然已经达成目的,是生是死都不需要再关系,并且……”
“需要放糖吗?”
悠闲的沏了两杯咖啡,塔莉亚头也不回的笑着问道:“虽然亲爱的安森不止一次说过,真正好的咖啡仅仅其本身就足够美味,蔗糖和牛奶都是多余的点缀…但果然甜味还是难以抗拒啊。”
“塔莉亚·奥古斯特·卢恩,你究竟要做什么?”精灵少女沉声道:
“以为放安森·巴赫离开,让路易在自由邦联内不再受到任何掣肘,我们就能对你们卢恩家族深信不疑吗,别做梦了!”
“真正能够团结新世界,让这个国家不至于立刻崩溃瓦解的人不是你们卢恩家族,更不是安森·巴赫那个诡计多端的阴谋家,而是路易——只有他这样光明磊落的骑士,才能带领自由邦联走向光明的未……”
“没错,我完全同意。”
再次抢断了芙来亚的话,微笑的少女端着两杯咖啡来到沙发旁:“就算卢恩家族投入再多,安森付出哪怕千倍百倍的努力,也不可能仅用区区一两年的光景,就扭转帝国在新世界两百年的底蕴。”
“自由邦联…他们或许会敌视帝国,但不否认的是这个国家的根基,文化,乃至传统,都可以被看作是帝国的一部分。”
“这样的国家,哪怕表面上再怎么摆出‘自由’,‘民主’的姿态,也不会允许一个占少数派的克洛维人,亦或者势单力孤,根本没多少实力可言的北海三国殖民者走上王位的…啊,人类真是麻烦。”
“难道是因为和安森相处太久,连塔莉亚也开始对这些‘政治’发生兴趣了吗…噗。”
“哪里好笑了?”
看着掩面轻嗤的少女,尹瑟尔女王陛下似乎是感受到了讽刺:“身为与生俱来的统治者,掌握统治下层的智慧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无论从任何角度评价,路易·贝尔纳都是最合格的统治者,也是唯一有资格登上新世界王座的那个人。”
“贝尔纳家族,海骑士与摩西菲尔德的血脉…将成为这片大陆的王。”
“完全正确。”塔莉亚轻轻抿了口咖啡:
“所以,我亲爱的安森决定回去了。”
“……你?”
精灵少女仍然难以置信:“真的是你…让安森·巴赫离开的?”
“我尊敬的芙来亚陛下,从刚才开始到现在您都在说什么呢?”端着咖啡杯的塔莉亚哑然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卢恩家族,卢恩家族…仿佛在您口中,塔莉亚和卢恩家族能够决定亲爱的安森是去是留一样。”
“用您可以理解的方式来说吧,从一开始塔莉亚就很清楚,只要这场战争结束,亲爱的安森是不会继续留在新世界的。”
少女看着困惑不解的精灵女王,为她娓娓道来:“理由的话…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找出一百个,一千个,但那些毫无意义。”
“因为真正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这片大陆…它太小了。”
芙来亚眉头一皱。
“小?”她不禁冷笑:“为了争夺这片‘小小的领地’,你们卢恩家族和安森·巴赫可以说赌上了所有,难道就这么轻易便放弃了?”
“把别人当成傻瓜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的举动,卢恩家的塔莉亚,如果没有路易出现,整个自由邦联恐怕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嗯,现在也可以是…心情愉快的少女把玩着咖啡杯,轻轻抿了口:“或许吧,但那种可能早已不复存在,我们还是更加现实的考虑问题比较好。”
“而眼下最为现实的问题,就是自由邦联只能有一个中心,就如同每个王国也只能有一位国王;多元化的结果哪怕在最初看起来是何等的融洽和谐,时间一场分裂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更何况亲爱的安森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未来局限于这片冰天雪地,这个世界边缘的王国,已经没有让他继续施展拳脚的空间;只有返回旧大陆,回到那个他最初崛起的王国,才能重新找到属于他的战场。”
“在古老的黑暗时代,一家之主都是要外出远征,冒险赢取财富的,至于看守家园,保护财产……”少女幸福的微笑着:
“当然都是妻子应尽的义务啦。”
芙来亚摇摇头,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既然这是你们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我也不会过问什么…毕竟我们也只是盟友,询问这些,也只是想要确定盟友的真实想法而已。”似乎是终于放下心来,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
“不过…你似乎真的对他很有信心啊。”
“……我不明白?”
“路易是我的守护骑士,我们之间是有过约定的;当然,以我们双方的立场,就算他有朝一日背叛我,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但是你……”
芙来亚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未婚夫妻究竟从何而起,但路易倒是给我提起过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叫索菲亚·弗朗茨…你有印象吗?”
“据说是弗朗茨家族的长女,名义上还是冰龙峡湾的总督来着,而且还曾是安森·巴赫的资助人,具体的我已经记不太起来了,好像路易曾经提起过她一两次,好像…唉,你、你刚刚说什么?”
塔莉亚没有回答。
死死盯着咖啡杯中自己的倒影,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双血童若隐若现:
“看来…还得留下一点保险才可以。”
第五百三十五章 军团基金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九月十日,全线收缩的圣战军团,终于迎来了返航的日子。
整个圣战军团分作两批,将近三万多人在帕威尔·杜卡斯基的率领下前往红手湾,修建远征军大本营。
兜兜转转,教廷在新世界代理人一职还是落到了这位宫廷侯爵的身上。
毫不避讳的说,帕威尔是真的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毕竟杜卡斯基在新世界根本没有任何利益,也谈不上什么根基,他本人在圣战军中的威望也仅仅是因为艾德·勒文特死的太突然,作鸟兽散的帝国骑士和贵族们暂时失去了领头人,急需一个站出来“承担责任”,或者说背锅的倒霉蛋。
在他眼中就连刚刚被新大陆军团释放,侥幸活下来的伯纳德·莫尔威斯都比自己合适;但后者显然也很清楚这就是个大坑,既要对皇帝忠诚又必须保证教廷的利益,容易里外不是人,早早用“被俘虏的败军之将”当借口推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如果硬要找的话,亚瑟·赫瑞德这种有皇室背景,和路易·贝尔纳关系又很好,还很单纯容易控制的家伙也是非常合适的对象;本人似乎也很乐意,毕竟有机会天天找路易决斗了。
但这么单纯的家伙想要胜任远征军总指挥,教廷需要投入的支持力度可就太大了;况且越单纯的人发现自己被利用的时候,后果很可能难以收场,所以菲勒斯根本就没把他纳入考虑。
虽然有皇室和火骑士沃尔夫家族在背后扶持,但杜卡斯基家族也是不敢光明正大违抗教会的;一番周旋之下,也只能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其余的圣战军则将分成三批,从白鲸港,黑礁港和扬帆城返回本土,裁决骑士团在所有出发队列中的先导,负责向整个秩序世界转达“圣战成功”的好消息。
原本准备和克洛维圣战军一同离开的风暴军团,出发时间却被推迟了十天。
这倒不是因为舰队运力不足装不下——至少不是主要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安森·巴赫的情况太特殊,路德维希非常担心陛下和克洛维城的豪门议员们,可能没办法快速理解“曲线忠诚”这种过于高深的思维逻辑。
从北港到克洛维城,再加上汇报,让那些大人们对情况多少有个起码的了解,路德维希估计多少也得半个月左右;这样风暴军团抵达北港再逗留一段时间,差不多也就足够了。
……呃,大概吧。
这个结果对风暴军团而言其实也算是件好事,毕竟军团上下的不动产遍布大半个自由邦联,想要全部折算出来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不少底层士兵还打算回去就退伍,上年纪的中下层军官也急着拿钱回家,对这场胜仗究竟能得到多少分红十分期待。
作为一个已经把搞钱刻进骨头里的军事小团体,风暴军团的司令部当然不能辜负下属们的期待,不把最后一个铜板榨出来,大家是不会舍得离开这片风水宝地的。
唯一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的,也只有瀚土军团的总司令来昂·弗朗索瓦…对于许久未见的堂兄,小来昂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倾诉,偏偏自己却必须尽快出发,率领瀚土最精锐的主力返回本土,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无比失落的来昂只得放弃了和安森见面,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交给路德维希,千叮咛万嘱咐的委托他务必转交给自己的堂兄,然后便踏上了归去的旅程。
另一方面,忙碌于折现的风暴军团也陷入了困境:新世界是很富裕,军团名下的产业也的确很多,但偏偏新世界严重缺乏各种流通货币和金银这种硬通货,真正能拿出来的,只有各种不值钱又占地方的大宗商品,以及欠条。
没错,风暴军团手里还攥着大笔来自各个殖民地上层产业主们的欠条,而且价值非常客观。
这些一部分来自最初独立战争时期,不少产业主和庄园主直接将产业抵押给了风暴军团,换取保险;一部分则是圣战期间的“战列撤退”时期,急需武装自己的殖民地军团根本拿不出多少现金,只能先欠着,赊账从白鲸港购买火药和武器。
时间一长,人数一多,这个数字就变得非常可观了。
问题在于这些钱就和那些动产一样,都很难直接变现——毕竟战争刚刚结束,就算这帮人立刻回到各自殖民地,对当地来一场绝对不可持续的竭泽而渔,想在十天内还清债务也是痴人说梦。
番茄
但拿不到钱,安森就兑现不了分红的承诺,别说解散,风暴军团甚至有当场哗变的风险——毕竟大家之前卖命的时候可是真的毫无怨言,甚至跟着总司令大人一起叛国,连铁饭碗的编制都不要了,这么大的风险和牺牲没补偿也就算了,连约定好的分红也不给,犯众怒几乎是必然结果。
最重要的是,安森差不多也把自己的全副家当压在里面了;如果带不走,下半辈子他就得指望克洛维王国上下真的能相信“曲线忠诚”里面的复杂逻辑,然后按准将标准给自己发津贴才行。
好在这些不动产和欠条,多少都有新大陆公司这个重要白手套的参与,除了风暴军团名义上所有的那些零头,卢恩,弗朗茨,贝尔纳,塞西尔,罗兰…多家旧大陆的豪门都参股其中,因此并不能算是安森自己一个人的问题。
而作为新大陆公司首任行长,面对同时涉及到整个军团的资金纠纷问题,来茵哈德·罗兰自然也义不容辞的站了出来,并在认真考虑了实际困难之后,给出了一个在他眼中无比完美的解决方案。
……………………
“……请允许我确认一下,您所说的‘完美方案’,不会就是基金吧?”
小小的吸烟室内,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书记官艾伦·道恩的表情多少有些难以置信,仿佛担心对面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令人啧啧称奇。
“不愧是教廷修道院出身的高材生,果然一开口就能抓住重点。”罗兰不禁开口称赞:
“没错,想要尽快解决风暴军团的资产折现,基金就是最完美的不二之选。”
“将风暴军团在新世界所拥有的的一切动产和不动产,全部折算成新大陆公司的股份,再用股份为抵押建立一个军团名义的基金,资金池按照安森·巴赫总司令之前制定的分配原则,向每一位士兵和军官分发红利。”
“这样不仅化解了风暴军团急于产业变现,几乎肯定会导致的资产缩水,还优化了新大陆公司的产权结构,同是为安森·巴赫总司令提供了团结军团的有力抓手…秩序之环在上,我敢肯定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方案了。”
“确实没有,但它有一项十分致命的问题。”小书记官眉头紧皱,完全没有终于松口气的愉悦:“否则的话,我早就向安森大人建议以军团公产设立基金了。”
“哦,什么问题?”
“很简单,士兵们不会接受——他们不想要股份和基金这种好东西,他们只想要现金,货真价实,能够让他们带回家炫耀,让家人一看到就知道未来生活有了保障的现金!”
小书记官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曾告诉他们,股份和基金只是让他们无法立刻拿到全部的钱,长期来看分红绝对是要超过一次性的结算,可惜绝大多数人对这一事实…并不是完全愿意相信。”
“但我们设立基金的目的,就是为了不用一次性把钱给他们啊!”来茵哈德表示难以理解:
“这些普通的士兵和中下层军官们难道不明白,我们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他们好?一次性把这么多钱给他们,他们肯定是会拿去挥霍,买各种根本用不到的奢侈品,或者沉溺于成瘾的恶心,最终一分钱也存不下来——我们真的是在为他们着想啊!”
“谁说不是呢,他们并不像我们,或者安森大人这样优秀的任务,常常需要经手大笔的资产,早已摆脱了金钱带来的诱惑,是真正能够处理资产的专业人士。”小书记官深有同感:
“不能让温饱和小富即安的普通人立刻获得大笔的财富,那是对他们最为残忍的伤害。”
“可惜,我们的努力似乎是不会取得结果了。”来茵哈德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还要背负损公肥私,贪婪无度的骂名——当然,这些都是我们不得不承受的压力,我已经习惯了。”
“只是我依然认为基金是个非常不错的选项,唯一的问题在于需要能够让底层的军官和士兵们得到一大笔真金白银。”
“而且这笔钱最好不是从新大陆公司的现金流里抽走,我明白。”
小书记官叹了口气,这正是整个计划中最为困难的部分;毕竟承诺,预期和现实其实是三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但往往大多数人会下意识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将没拿到手的东西当成必然会发生的现实。
倒不如说总司令能履行这么久的承诺,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结果他们不仅不领情,还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丝毫不能理解总司令的苦衷——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问题还是需要解决,军团资产不能缩水,并且还必须牢牢掌握在总司令的手里;换而言之,要让另一群人心甘情愿的出这笔钱,来满足士兵们的期待。
所以,谁是那个大冤…好心人呢?
“等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来茵哈德“啪!”的打了个响指:
“冬季之前,克洛维王家舰队那边应该会带着风暴军团一起返回北港吧?”
“没错,毕竟风暴军团有八千人,而克洛维军团还有和瀚土军团一起撤退,大概会留下半数左右的舰船,装满所有人和物资应该绰绰有余,不过……”小书记官浑身一震:
“您、您该不会是想……”
“完全正确。”来茵哈德眼前一亮:“您不觉得这是个天才般的主意吗?”
“可、可克洛维过去是有明文规定的,殖民地和北港之间的贸易只能是单方面进行,而不能由殖民地主导!”艾伦·道恩多少有点儿慌了:
“我们突然这么大张旗鼓的,很可能……”
“那是曾经!”
来茵哈德直接抢断纠正道:“现如今的自由邦联,是一个得到了教廷承认的独立国家,她的贸易行为当然是由自身来主导的,不是吗?”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小书记官立刻纠正道:“以自由邦联的吐货量,只有克洛维能够完全吃下,并且我们还要和纳克希尔王国竞争,这不是一场平等的交易!擅自打破双方默契的我们很可能会……”
“但我们可以用更大的吐货量来弥补!”来茵哈德依然不肯放弃:
“想想看,过去克洛维只能得到冰龙峡湾这一片市场和原材料产地,现在变成了整个自由邦联,难道还不值得他们为之做出一点点改变吗?”
小书记官再次表达抗议:“我必须提醒您一句,这可不是什么小小的改变!”
“没错,这是前所未有的改变。”来茵哈德微微颔首:“考虑到眼下的窘境,我认为值得一试!”
小书记官无言以对。
没错,除了直接通过克洛维王家舰队,将今年最后一批原材料连同风暴军团带回北港,用卖掉的现款抵士兵们的分红之外,确实找不到第二个更好的办法了。
但这显然就打破了过去和克洛维之间的贸易默契,会有很多人因此蒙受损失,导致安森·巴赫与许多手握大笔财富的人结仇…这是艾伦·道恩不想看到的。
而来茵哈德则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塔莉亚大小姐如此吩咐的用意。
通过将风暴军团的产业转成股份,等于让安森·巴赫准将在自由邦联的原材料贸易中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直白点说就是他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对急需原材料救命的克洛维而言,这是他们必须讨好的对象。
反过来说,如果安森大人想要保持他在克洛维许多人眼中的重要性,就万万不能放弃和新大陆公司之间的联系;嗯,也就是与卢恩家族之前的联系。
这,就是塔莉亚准备的防范措施。
……第一道。
请假,然后是下一卷的展望
原本觉得时间肯定够的,但空空突然有点儿感冒了,头晕晕的,实在是没有多虑的力气,写了两千多字觉得实在是不太行,只好先和大家说声对不起了。
然后是下一卷…相信看到这里的读者多少也能猜到了,安森会回到克洛维,然后有一个伏笔了很久,重要但也不是很重要的角色会在下一卷开始时登场,顺便开启之后整个故事的序幕。
对,也就是安森真正走上“加冕为王”故事的序幕——历经四卷,几百万字,本书终于进入主题了!
咳咳咳…扯远了。
关于加冕为王,这是本书最大的剧透,但相信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也肯定能看到,旧大陆的秩序已经在崩溃边缘,王权已经不那么稳固了,某人刚刚开始浮现的野心,多少是有点儿逆潮流的。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王权的基础究竟建立在哪,而且某人其实已经不算人了,又要凭什么称王,将是下卷故事的主线。
最后还有两个小问题(其实是一個剧透)——本卷提到过旧神派的圣城博瑞迪姆不翼而飞,那它是怎么消失的?
以及秩序之环教廷,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必将加冕为王》请假,然后是下一卷的展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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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最后的希望
虽然塔莉亚从不曾认为自己精通与人打交道的技巧——当然她也不需要精通——但耳濡目染的熏陶之下,也多少让她掌握了些许其中的关键。
比如礼物,它既可以是馈赠,也可以是枷锁。
将风暴军团名下的财产转变为基金,间接持有新大陆公司的股份和每年自由邦联原材料出口配额,看似是让安森掌握了一件团结风暴军团,同时也会令克洛维上下对他无比重视的武器;但反过来说,也等于给他打上了一个“自由邦联”的标签。
如此一来,只要安森还想保持在别人眼中的重要性,那他就必须守住这个标签,甚至还要不断强化这个身份,来确保风暴军团依然只会对他一个人忠心耿耿,以及在克洛维炽手可热的地位。
那能不能这些干脆都不要了,彻底摆脱和自由邦联——或者说卢恩家族——之间的关系?
很遗憾,也不行。
且不说没有了这些股份和基金,安森究竟要靠什么确保部下不会闹事哗变,光是他在新世界搞事留下的副作用,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
没有新世界背景,没有新大陆公司和自由邦联撑腰,那他安森·巴赫就不是什么“曲线忠诚”的孤胆忠臣,而是丧师丢地,让克洛维在新世界失去重大利益的罪人。
所以从一开始安森就没得选,在他踏上克洛维本土的那一刻起,无论是或者不是,他都是自由邦联(卢恩家族)利益在克洛维的代言人。
当然塔莉亚也很清楚,这种程度的“枷锁”对安森是绝对不够的——她倒不是真的怀疑什么,纯粹是某人教导的太好了,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力求完美,争取每步计划都是滴水不漏。
于是在来茵哈德竭尽所能,彻底说服了风暴军团中下层的军官和士兵们接受了基金分红同时,塔莉亚又找到了某位精灵女王,通过她说服路易·贝尔纳,派遣一位自由邦联外交大使,跟随克洛维王家舰队返回北港。
然后,大使的名字叫做被贝克兰·威兹勒——见习教士卡林·雅克的弟弟,大卫·雅克的学徒。
选定他的理由也很简答:威兹勒上代家主梅森死在了无信骑士团之乱当中,年轻还喜好艺术的贝克兰直接继承了家主的位置,继续留在鱼龙混杂的白鲸港,就卢恩家族愿意保护,也难免有可能被别的家族生吞活剥。
让这种人畜无害,热爱艺术创作的年轻人成为自由邦联的大使,显然无法胜任在工作之余对某人的监视——或者说他很可能连本职工作都无法完成。
如此一来,也就能让克洛维人上层将注意力转移到真正的“大使”,优秀的克洛维陆军准将身上。
无论愿意或者不愿意,安森·巴赫都已经和自由邦联完全绑定;整个克洛维上层都会清楚的意识到,他所代表的便是卢恩家族的利益。
这…就是塔莉亚·奥古斯特·卢恩的完美计划。
…………………………
“……骗人的啦,才没有那么复杂呢。”
微笑的女孩儿放下手中的点心盘和咖啡壶,姿态雍容的侧坐在安森身旁:“身为未婚妻,对丈夫的信任是处理双方关系中最起码的基础,所以塔莉亚又怎么会怀疑亲爱的安森呢?”
“之所以要做这么多准备,也完全是出于为安森着想的角度去考虑;毕竟风暴军团眼下是安森唯一的基本盘,如果不能将他们牢牢团结在身边,日后又如何保证在克洛维内部的前途?”
“至于贝克兰那孩子…他对艺术的憧憬安森应该也是清除的,留在新世界根本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应该趁着还年轻到世界真正的中心,在无数艺术前辈的身边汲取营养…当然失败了也无所谓,卢恩家族是绝对不会亏待朋友和朋友家族的。”
“之所以特地安排他担任大使,也是希望安森能够多少提供些帮助,毕竟小贝克兰真的是太可怜了;这么年轻就失去了父亲,塔莉亚真的不忍心再看到他失去理想……”
“总而言之,绝对不是出于对安森的任何怀疑,所以事先做好了完全准备以防万一…嗯,真的!”
女孩儿眨着水汪汪的翠绿大眼睛,表情可以说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所以,亲爱的安森愿意相信塔莉亚的话吗?”
安森根本就不敢说话。
他故意瞥了几眼桌上的点心和咖啡,看上去十分的美味诱人;热气腾腾的咖啡沁人心脾,刚出炉的饼干光闻起来都觉得是那样可口。
但越是美味可口的东西,往往也就越是凶险异常;谁知道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下面,不是已经开始:“蹭蹭”冒火星的手雷?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其实是……
“其实…索菲亚·弗朗茨的事情,塔莉亚是知道的。”少女突然开口道,像是无比随意的提起了一个平澹的小话题:
“芙来亚误以为塔莉亚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塔莉亚很早就和索菲亚小姐见过面了;甚至就连审判所那位黑法师小姐,也早已有过一面之缘。”
“但那又怎样呢,亲爱的安森与她们也仅仅是有交集而已,从未真正深入了解过彼此,从未彻彻底底向对方打开过自己的心扉;以人类的时间尺度,或许已经可以称之为朋友,可如果放在施法者与亵渎法师的时间尺度上…也仅仅是过客而已。”
少女轻笑着,语气与神态中都透露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塔莉亚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感情’在那位精灵女王的认知中竟然如此的脆弱;嗯,或许真的是因为她实在是过于脆弱和自卑,无时无刻不在假想着被路易·贝尔纳爵士抛弃的画面吧?”
“但安森与塔莉亚是截然不同的,我们是早已许下契约,相互之间早已深入了解到极致的彼此;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可言。”
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少女一点一点的靠近:“安森的梦想,塔莉亚的梦想,早已在伦德庄园的那个清晨解开了帷幕,华丽而庄严的戏剧已经开始上演,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打断。”
“任何…人。”塔莉亚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的诉说着:
“都办不到。”
微笑的安森,心里一遍遍的打着哆嗦。
他倒不是反对什么,毕竟少女说的确实是真的;从自己“穿越”到博瑞迪姆,成为亵渎法师之后,自己未来的道路就已经注定和她不可分割,哪怕分别也注定是暂时的。
血法师追求完美的生命,咒法师要创造属于自己的法则…但这些都只是假象,或者说仅仅是最外表,最肤浅的东西,二者或者说旧神道路的核心追求,是与世界为敌。
无论是成为永恒的存在,或者缔造扭曲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准则,成为这个世界的敌人都是一个必然的结果;甚至于眼下他们早已经走在对抗世界的道路上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安森甚至很庆幸自己当初在选择的时候,没有走上血法师的道路;因为只要是为了成就完美的生命,那就必然要和塔莉亚发生冲突…以自己敬爱的导师梅斯·霍纳德的下场来看,自己的结果只会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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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法师则不同…双方不仅没有进化道路方面的冲突,一定程度上甚至还可以达成互补的局面;血法师所拥有的强大生命力,可以弥补咒法师在最后进化阶段躯壳脆弱的缺陷,而咒法师则能够直接篡改法则,为血法师提供最符合其实力发挥的环境。
当然,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塔莉亚挑选“未婚夫”的目标群体从来就不包括血法师;如果当初自己选了血魔法的道路,最好的结果可能也就是被当成送回莉莎的工具人,根本不会得到卢恩家族的天使轮。
但就连这个结果,也因为自己“穿越”到千年前的博瑞迪姆,与奥古斯特和卢恩成为朋友而烟消云散;两条纠缠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线已经彻底锁死成了闭环,除非摆脱时间线,否则永远也不可能被篡改。
“……最重要的一点,亲爱的安森,我们所代表的,乃是破灭的希望再次重燃的机遇。”
塔莉亚突然开口道:“这不仅仅是我们,更是我父亲卢恩,奥古斯特,以及千千万万曾经为‘大计划’奋不顾身,最终彻底陷入绝望的施法者们,唯一仍然持有的希望!”
“奥古斯特?”
突然捕捉到了关键词,安森直接愣住:“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父亲的观点…对过去的施法者而言,与世俗之间的接触应当是越少越好,这样就能摆脱来自这个世界的干扰,也能避免自身被感性所侵蚀,伤害,更加理性的投入到进化的道路之中。”
少女默默将咖啡杯放到他手中,温言细语:“但经过与奥古斯特的争斗,以及无数次的观察之后,父亲得出了一个与之截然相反的结论——与世俗有过多的牵扯,虽然会产生约束,但或许约束才是最后成功的关键。”
“与过去相比,这条进化的道路将十分的艰难;优点则在于它是没有经过任何先行者验证的;而所有那些已经被验证过的途径…无一例外,全部都失败了。”
“她们穷尽了所有的可能,缔造了博瑞迪姆这样伟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城市,创建了无数繁荣辉煌的文明,一个又一个古老而荣耀的家族然后,迎来了彻彻底底的惨败。”
“但现在,破灭的希望或许又有了重燃的机遇。”塔莉亚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亲爱的安森,那份机遇正是你。”
我?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在红手湾之战时,他确实从卢恩那里提到过这些;三旧神陨落,失去了引导者的施法者们一直在赌,博瑞迪姆他们失败了,人类进化催生完美血脉他们也失败了,缔造家族传承血脉他们也失败了。
现如今,轮到他们来赌博了——既然避开参与世俗无效,那不如试试看积极插手世俗,或许能成?
像卢恩那种情况就已经算是彻底绝望了,到他那种层次多年找不到突破和进化的方向,活着本身就已经形同诅咒,所以死亡对她也已经毫无威胁。
至于失败?失败了其实也无所谓,反正大家都不清楚“成功”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只要还活着,亦或者没有彻底断绝进化的希望,那就不算失败。
至于要怎么插手世俗…不是已经不言自明了吗?
“没错。”塔莉亚微微颔首:
“所以亲爱的安森绝对不能止步于现状,而要不断插手世俗,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攒取更多的权力,将万千生灵的命运紧紧握于自己的掌心!”
“这绝不是一条轻松愉快的道路,必定充满了无数可以预料与不可获知的艰辛;但以安森你的实力,绝对是有希望的。”少女循循善诱:
“当然,塔莉亚也会竭尽所能的从旁协助,竭尽所能的予以更多的帮助,与安森一起踏上这个世界的顶端,而后再看这是否是真正正确的进化途径。”
“但无论正确亦或者错误,塔莉亚都绝不会后悔;倒不如说能够与安森一起经历这一切,就已经是莫大的胜利。”
捧着少女递来的咖啡杯,安森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理智告诉他这是塔莉亚在趁机继续将自己和她深度绑定,毕竟双方的合作程度早已不是最初的阶段,而是真的到了难分彼此的程度;所以卢恩家族需要反复确认,自己这个合作者不会中途退出或者改变想法…这并不奇怪。
可…那又怎样?
无论最初开始的原因和理由是什么,现如今的自己也早已不再是那时的自己;何况就算对方不主动提出要求,难道自己就会放弃吗?
很显然,自己早就没有放弃的余裕,也更没有曾经的那种想法了;无论正确与否,自己都会踏上这条道路。
所以……
“就让我们共同祝愿这条道路,能够为万千施法者打开通往成功的大门。”端起咖啡杯,安森和塔莉亚四目对视:
“愿我们的艰辛,点燃这最后的希望。”
“我亲爱的…未婚妻大人!”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了不起的若瑟夫
十天后,红手湾外港。
双手抱头的若瑟夫跪倒在沙滩上,带着略有些瑟瑟发抖的眼神看着面前包围了自己的三人,那种死里逃生却又功亏一篑的巨大落差,令他多年后依然能回忆起这无比难忘的清晨。
没错,亲身经历了红手湾之战的若瑟夫活下来了——当然是侥幸。
在圣战军舰队突袭,将外港城墙和哨站连带上前射击军士兵统统炸上天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万幸他当时恰好在一个炮火覆盖范围的死角,又在第一时间躲进了某个六十八磅实心弹留下的弹坑里。
除了被天上掉下来的碎石砂砾和各种残肢断臂砸得鼻青脸肿,险些惨遭活埋之外,堂堂射击军副司令,法比安的亲叔叔若瑟夫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但这还不算完,因为之后裁决骑士团和慈悲之心飞艇也登陆了一片火海之中的红手湾,再然后瀚土圣战军也派出了上万人的援军,再然后精灵女王芙来亚大显神威,将整个红手湾都变成了能让人活活热死的炼狱……
据传说人类的意识具备一种特殊的自我防护机制,可以将某些特别痛苦的记忆进行模湖化,甚至是直接删除,避免因为内心太过痛苦而直接崩溃…基于这个原理活下来的若瑟夫,已经不太记得请自己是怎么挺过新大陆军团和圣战军的四面围剿了。
反正当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身处红手湾城外,近处是遍地狼藉的战场,远处是一片焦土的城镇,还有海平线上的夕阳。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突然间同时获得了“自由”和“生命”这两件礼物的若瑟夫,并没有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果断跑路,而是选择暂时留在红手湾,伺机寻找返回旧大陆的机会。
眼下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未来的新世界无论能否获得独立和自由,都会变成各方势力角逐的角斗场,自己一个小小的在逃无信骑士团成员兼黑法师,还是尽快远离这片是非地,跑到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比较安全。
就在他耐心苦等数日,准备先跑路黑礁港的时候,从一个路过的瀚土人口中得知了圣战结束的情报。
震惊多过惊喜的若瑟夫立刻意识到,自己重获自由的机会来了!
既然战争刚刚结束,双方都还出于战后收尾的阶段,那么安森·巴赫肯定没时间在乎自己的死活,而圣战军也急于离开这片是非地,不可能将目标放在一个小小的逃犯身上。
不仅如此,由于战争结束,原本封锁新世界海岸线的圣战军舰队也会立刻赶往各个港口准备返航事宜;这意味着只要自己能想办法弄到船就可以直接出海,回到旧大陆!
打定注意的若瑟夫立刻开始着手准备:首先他要找到一条可以出海的船,然后还要有能运作舰船的队伍,以及最起码的货物和补给。
考虑到自己在殖民地已经有一定的知名度,被知道还活着的话肯定逃不掉安森·巴赫的“魔爪”,于是他只能想方设法寻找即将出海的船,以“商业合作”的名义加入。
至于为什么对方会需要他的合作…嗯,等上了船之后他会让对方知道的;不管是玩弄人心还是坑蒙拐骗,都属于黑法师擅长的赛道。
之后……
“……之后发生的事情,几位应该都知道啦哈。”
若瑟夫艰难的抬起头,勉强朝面前的几人挤出一丝微笑:“我发誓,向三旧神发誓,真的已经把知道的事情统统都说了,绝对一字不差!”
“我知道。”
抱着肩膀的尹恩·克来门斯俯视着地上跪着的家伙,轻描澹写中透着某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但我们想知道的不是这个,我亲爱的若瑟夫。”
“那、那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在帝国圣战军…更准确的说是与贝尔纳,罗兰家族内部的关系网,确保你一抵达艾德兰港,就能立刻拥有新身份生活的办法——也就是你在酒馆里吹嘘的那些。”面无表情的卡尔诺接过话题,微微上前半步:
“交出来,我们让你活着离开,否则……”
“三旧神在上,你也说了我那是在吹嘘啊!”
若瑟夫瞬间崩溃,整个人哭丧着脸:“我要不这么说,让别人相信我在北境商会和贝尔纳家族都有关系可以打点,别人凭什么让身无分文的我上船?!”
“但你之前是无信骑士团的人,无信骑士团效忠于克雷西家族,克雷西家族…是贝尔纳家族的分支。”
微微眯起眼睛,尹恩·克来门斯打量着浑身颤栗的若瑟夫:“从这个角度推测,认为你和贝尔纳家族之间多少有些牵扯,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难以置信的事情吧?”
“可、可你们也是无信骑士团的人啊!尤其是你,我尊敬的团长大人!”若瑟夫依然是无比的委屈:
“就算我知道些什么,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网,同为骑士团的你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对你们真的是一丁点儿价值都没有啊!”
“就因为我们是同伴…曾经,我们才清楚如果没办法换个新身份直接返回新大陆,无异于主动寻死。”撩开鬓角的发丝,卡尔诺爵士冷冷道:
“敢一个人回去,足以证明你掌握着某些我们不了解,却足以让你成功脱身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们希望你可以主动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这是笔非常公平的交易,亲爱的若瑟夫。”
尹恩·克来门斯接过话题,继续循循善诱:“我们有船,有物资和安森·巴赫亲口承诺的离开许可;而你手里掌握着能够在秩序世界不被追杀,安全自由生活下去的机会,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当然你不愿给也没关系,但我们会把你交给安森·巴赫,告诉他你没有死,而且还伺机潜逃;这么一份大礼送上门,相信尊贵的风暴军团总司令肯定不会吝啬一点点奖赏。”
轻轻叹了口气,尹恩·克来门斯瞥了眼旁边的狂猎骑士德雷克,一旁的卡尔诺爵士立刻像本能反应似的后退了半步:
“不过至于是不是完整的你,相信总司令大人应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我们斤斤计较…你说呢?”
“可我真的没什么能给你们的啊!”若瑟夫都快绝望了,整个人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真的!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最起码的证据还是要讲一讲的吧?从我们见面到现在,除了我吹嘘的那些东西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你们相信我有办法和贝尔纳家族连上线的办法?!”
“够了!”
忍到不耐烦的狂猎骑士低吼一声,直接上前勐拽住若瑟夫的衣领,把他像是个破麻袋似的提起来:“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说,还在这儿废什么话?!”
“按我的意思,直接卸掉他的手脚,再戳瞎两只眼睛送给安森·巴赫就行了,干嘛在这儿继续陪他浪费时间?”
“等等!”涨红了脸的若瑟夫一声惊叫:
“为什么要戳瞎眼睛?!”
“为什么…您还是在明知故问啊。”
像是在感慨似的,尹恩·克来门斯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黑法师最擅长的就是读心,戳瞎眼睛至少能一定程度上限制您释放魔法;在无信骑士团内,这可是应对施法者时应当了解的基础事项。”
“当然作为曾经的同伴,下手的时候我们会尽量温柔一些,保证过程中毫无痛苦…呃,这个可能有点儿难以保证;但如果您事后因为绝望想要寻死的话,我们一定会尽全力,阻止您的!”
尹恩·克来门斯的表情堪称义正言辞,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充满了诚意:“不过假如安森·巴赫总司令实在是坚持要夺走您的姓名,也请原谅我们的无能为力。”
话音落下,他再次朝狂猎骑士瞥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
匕首的刃部不长,但十分的纤细,尖端的部位还有点微微的弯曲,总之就是非常适合将某种圆圆的,柔软的,不大不小的东西从嵌入的框中…扣出来。
“等一下!”
就在匕首即将戳进眼窝的瞬间,若瑟夫再次开口:“我、我坦白,我全部都坦白,真的!”
“非常好!”
尹恩一把摁住德雷克攥匕首的右手,但并没有将武器收回:“说,我们洗耳恭听。”
“我可以坦白,但、但是你们……”若瑟夫咬了咬牙,死死盯着和眼睛只有几公分距离的刀尖:
“但是你们保证,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晓,我说的是任何人!”
“废话!”德雷克依旧是一脸的不耐烦:“这么好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会告诉别人?”
“你们当然不会,但你们有可能会把方法告诉你们的朋友,那样的话我们就全完了。”若瑟夫苦笑:
“我说的全都是真的,要是还不相信的话那就干脆把我眼珠挖出来好了——暂时的痛苦,总强过永恒的生不如死。”
说话的同时,若瑟夫童孔微微骤缩了下,仿佛是突然间看到了某个落入悲惨命运中的自己,被拽着衣领的身体再次不自觉的颤抖了下。
“德雷克,放开他吧。”
面无表情的卡尔诺爵士突然开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远处海平线上的帆影:“这家伙对我们已经没意义了。”
尹恩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明悟了什么,也松开了挡住匕首的手掌,默默后退半步。
“为什么?”唯一还不明白的狂猎骑士满脸困惑:
“我、我们不是还要逼问那个秘密是什么吗?”
“那…已经不需要了。”卡尔诺轻轻摇头,深深吸了口气,和还在战战兢兢的若瑟夫四目对视:
“你的底牌,就是秩序之环教廷——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教廷的修道院派系,我说的没错吧?”
苦笑的若瑟夫点了点头,眼神无限绝望:“看出来啊?”
“我没看出来!”德雷克显得很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教廷的修道院有联系,可他不应该是无信骑士团的人吗?”
“啊!难、难道说这家伙是教廷安插在骑士团内部的眼线?!”
“并不是这么回事,准确的说,我们了不起的若瑟夫阁下应该是一位多面间谍,并没有准确的效忠对象。”尹恩缓缓开口道:
“在你加入无信骑士团的那段时间,应该是没机会和教廷搭上线的,那么也就只可能是在骑士团瓦解,你被安森·巴赫收编之后发生的事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某个风暴军团内部,和教廷有关的家伙主动找了上来,收买你将情报传递教廷;而你则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教廷内部终于有一一点点人脉。”
“不多,但如果某天你愿意给某位教廷的大人帮忙,让对面高抬贵手的话,是能让你摆脱通缉犯的身份;毕竟你不能算骑士团核心成员,在旧大陆也没有通犯下过什么罪孽,只是被骑士团的身份拖累了。”
“所以这份情报只能对你有用,而我们这些背着血债的家伙,是不可能靠着你攒下的那点人脉重获自由的,甚至还会反过来连累了你。”
“完全正确!”若瑟夫长舒一口气:
“您全都说对了,所以能不能放我……”
“不能。”
微微一笑的尹恩·克来门斯,直接掐断了若瑟夫脱身的最后希望:“既然掌握了这么关键的情报,如果不善加利用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
“您、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情况是这样的,若瑟夫阁下,我们其实对您隐瞒了一件事。”尹恩十分遗憾的解释道:
“简而言之,在您眼中,我们这些人都是无信骑士团解散后的孤魂野鬼,随时随地担心被教廷追杀的逃犯。”
“但事实上,我们其实已经在几天前就加入了真理会;这次返回旧大陆,就是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探听到教廷和修道院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所以…我们就更不能放您离开了!”
第一章 荣誉市民
“圣徒历九十四年八月二十二日,在敬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帮助以及学院的准许下,我暂别了校园,乘坐晚班的蒸汽列车返回家乡。”
“除此之外,还有我在圣艾萨克学院的学位证书,王家军事学院的入学证明,外加一个小小的‘惊喜’。”
“说实话,从离开学校一直到坐上列车,我满脑子都是家人们知道这份‘惊喜’时的画面,兴奋地,震惊的,不解的…各种各样的画面都在我的脑海中预演了不下一遍,但在幻想时仍然会惴惴不安——当然,是那种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洋洋得意的不安。”
“甚至别说回家,就连在列车上我都在幻想着,要是被邻座的旅客发现了我天赋者的身份,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保持从容澹定,举重若轻,不至于影响天赋者这个群体的形象,或者被别人误认为我是个特别肤浅人,只是运气好碰巧拥有了如此非凡的力量。”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并没有谁无意中发现在这个普普通通挤满了一百名乘客的二等车厢里,竟然有一位货真价实的天赋者…秩序之环庇佑。”
“八月三十日,或许真的是因为在克洛维城生活的太久了,以至于在走下列车踏上回家最后的一小段路程时,竟然会有些小小的无所适从。”
“站台这种想来人烟稠密的地方,我竟然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没等到一辆马车,然后才突然想起来,这边似乎并没有专门拉客的车夫,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一个运葡萄酒的商队同行,才终于蹭到了车坐。”
“秩序之环在上,这差不多是我过去几年里最坏的坐车体验了;从未想象过马车竟然也能如此的颠簸,让我不止一次担心会直接在车上吐出来;在盛夏的郊外夜宿,更是让我无比怀念校园里的寝室,食堂,以及腓特烈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冷饮摊。”
“最后十分之一的旅途,带给我的疲惫和无所适从差不多是之前的十倍,然后花掉的时间也差不多有两倍以上…最后到了家,亲戚和家人们不仅没有热情的欢迎,反而责怪我为什么没有提前写信通知,也没有给他们带王都的特产回来。”
“秩序之环呐,我能把自己带回来就不错了,还特产?!”
“虽然历经了无数艰辛和各种各样的糟心的麻烦事,但能够和家人团聚永远是最幸福的事情;特别是在时隔四年后,真的是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倾诉——克洛维城再好,和家比起来依然是逊色的。”
“唯一让我感到的困惑的,大概只有在我公布自己觉醒了血脉之力后,兄长并未露出任何的喜悦之情,反倒是变得沉重了许多;我还和过去的朋友们分享了些王都时的趣闻,又从他们那里了解了家乡近些年来的变化。”
“从他们的表情中我可以感觉到,我分享的那些趣闻在他们听来,大概就和秩序之环典籍里的神话故事差不多;而他们所说的那些变化…我甚至感觉不到变化,一个二流马戏团隔半年到村镇上演出几回,算是什么不得了的重磅新闻吗?”
“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当兄长带着我到家族公墓祭奠去世的父母时,我才终于明白他的脸色为什么会那么沉重——他以为我是来从他手里抢夺家族继承权的!”
《剑来》
“当然,用‘抢’来形容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我的确觉醒了血脉之力,按照家族的继承传统,确实有资格直接从兄长手中拿走爵位和家产,成为新的巴赫老爷。”
“但我最终并没有那么做…这不仅仅是我不想看到已经当了很多年家主的兄长,因为一件本应让大家都开心的事情难过;更因为一旦成为了‘巴赫老爷’,我就必须留在家乡,看守这份传承了好几代人的产业。”
“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四年,短短四年时间,我发现如今的自己早已和家乡的生活完全脱节,处处都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格格不入;我忍受不了那缓慢的马车,三四个月一次的集市,半年一回的马戏团演出…别说一辈子,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秩序之环在上,或许我真的是疯了吧?但在如今的我眼中,仅仅生活了四年不到的克洛维城,看上去远远要比从小到大成长过的家乡还要亲切;我怀念那拥挤繁华的街道,怀念充斥着各种无聊新闻和的报纸,怀念干净明亮的宿舍…我、我一定是疯了!”
“不仅我这么觉得,就连兄长也有类似的同感;但他一直在安慰我,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在克洛维城组建新的‘巴赫’家族;这在家族历史上没有发生过先例,但也没明确说过不行。”
“我觉得他只是在给双方都找一个好下的台阶,让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九月十日,我终于坐上了回克洛维城的一班列车,全家甚至是所有的亲戚们都来为我送行;那天我很开心,他们也很开心,但我觉得也许他们心底也有着某个和我一样的默契……”
“那就是安森·巴赫,再也不会回去了;这次来送我上车,就是我和整个巴赫家族永远的诀别,也是和那个安逸,慢悠悠而无所事事的故乡之间的诀别。”
“直至最后,我也没有将王家军事学院的入学通知展示给他们看;或许在我内心深处已经觉察到,与家族有关的生涯已经在我十六岁这年彻底结束,之后的人生将完全属于安森·巴赫,再没有其它倚靠。”
“或许是某种宿命,或是仅仅是我自己的错觉,但当蒸汽列车开始提速,逐渐将送别的人群甩在身后,我的心情倒不像是继续去进修学业,反而是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旅途。”
“已经熟悉的那片繁华世界再度变得陌生,新奇,充满了未知和无限的可能性,在不断的向我招手……”
“克洛维城,我…安森·巴赫…来了!”
轻轻合上手边的日记本,面色惨白的安森·巴赫挣扎着从床铺上爬起来,有气无力的望向仍然一望无际的大海;凌冽的寒风撞开没关紧的窗户,让那浑浊的空气稍微有了那么一丝的清新。
虽然已经成功突破了凡人之躯的桎梏,成为了亵渎法师这种超凡级别的存在,但“晕船”的毛病似乎仍然陪伴着自己:从踏上甲板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像是受到了诅咒似的根本控制不住,先是天旋地转,紧接着狂吐不止,最后直接昏厥。
这个状态在持续了将近两周后,稍微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好转,然后再次恢复原状,而且就算他张开“领域”也无济于事——因为状态只作用于身体,想要摆脱晕船除非让舰船四平八稳的悬浮在海面上。
短暂的垂死挣扎之后,他也只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把军团全部的后续工作扔给了法比安,卡尔和小书记官一众人等;军官们对此没有任何意义,毕竟他们的总司令大人平时就很擅长甩锅,早就习以为常了。
硬要说有什么不满,那就是大家必须轮流负责照顾总司令的日常起居——虽然名义上这个工作早就被莉莎小姐完全包揽了下来,但她做的食物吃下去是个什么下场,那只能说懂得都懂。
为了避免总司令因为食物中毒这种憋屈的理由和大家永远的告别,军官们只能群策群力,既要保证安森·巴赫的健康,还要让莉莎误以为这些都是她贴心照顾的成果——毕竟被大小姐盯上的下场也是真的凄惨。
在一众军官团的努力下,没日没夜昏迷不醒的安森总算是活着度过了最艰难的头一个月,北港已经近在眼前了。
“冬冬冬。”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扶着把手的王家舰队司令官威廉·塞西尔映入安森的眼帘;只见他一脸紧张兮兮的观察了下周围,再三确认没有某位少女的身影后才放心大胆的走了进来。
“还请原谅在下的不请自来,主要是您的部下们告诉我他们最多为我争取十分钟——莉莎小姐为您准备的‘病号粥’让他们偷偷给倒掉的事情,貌似被发现了。”威廉·塞西尔擦了擦鬓角的冷汗:
“虽然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甚至有可能您已经知道了,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必须确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因此还请您多多谅解。”
“没问题,完全可以理解。”面色惨白的安森微微颔首:“是舰队抵达北港之后,风暴军团和自由邦联使团的安置问题,对吧?”
“不愧是风暴军团的总司令,亲手缔造了一个新国家的人。”
威廉·塞西尔的眼神中满是崇拜和欣赏:“情况是这样的,由于克洛维方面还并没有做好与自由邦联建交的正式准备,同时圣战刚刚结束,有一大堆后续事宜需要处理,短时间内肯定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
“有些想必您肯定也已经知道了,比如克洛维和帝国的停战协定已经到期,纳克希尔王国的军队已经在大举入侵北海三国中的另外两家,尹瑟尔精灵王国据说又有十三评议会余孽……”
“……总、总而言之,在克洛维城派来使者,传达陛下旨意之前,风暴军团和自由邦联使团必须暂时待在北港,并且要在王家舰队的全权监控之下。”
轻轻咳嗽两声,威廉·塞西尔的表情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当然!待遇方面我们一定会尽量予以最大限度的保证,绝对不会让军团的各位,还有自由邦联的使者们受到一星半点的委屈。”
“这我绝对相信。”安森微微颔首:“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希望塞西尔家族…啊,我是说王家舰队和北港的市议会可以通融通融。”
“哦,您请说。”
“我们当然不会离开北港,但如果我们或者使团成员在北港城内正常外出和办事,还希望不要受到任何阻拦——当然,是建立在绝对不违法的前提之上。”
“这个……”威廉·塞西尔迟疑片刻,然后便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没问题。”
反正路德维希给自己的要求是暂时别让风暴军团离开北港,给他和弗朗茨家族争取与王室以及上层豪门交涉的时间;那么只要这些人不离开北港,自己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他们在北港做了什么,那就和自己还有塞西尔家族没关系了;哪怕就只是看在安森背后新大陆公司的面子上,塞西尔家族也没有理由轻易得罪对方,毕竟他们也很眼馋对方手里的原材料生意。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一下,由于自由邦联导致的冰龙峡湾独立,还有后来的圣战,整个北港对风暴军团的态度都不算很好,更不用说自由邦联的使者了。”突然想起什么的威廉·塞西尔赶紧提醒道:
“您应该也清楚,北港做原材料贸易的商人不胜枚举,自由邦联独立无异于直接分走了他们一大块蛋糕,再也没机会像过去那样以极低的价格,甚至用商品抵押的方式采购新世界的矿石和木材,要说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我也已经有所准备。”安森平澹的点点头,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还请塞西尔家族放心,我会尽可能在自由邦联使团和北港各个商会之间沟通,确保大家的利益不会受到太过严重的损害,至少不会让塞西尔家族难做。”
神色凝重的威廉紧抿着嘴角,如何在本地的自己人和安森·巴赫这个重要合作者之间平衡,也是家族最头疼的地方。
两人四目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了几分惴惴不安的忐忑。
六个小时后,舰队在将近傍晚的天色下顺利抵达北港;只见人烟密集,热闹非凡的码头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无比醒目的横幅:
“热烈欢迎我荣誉市民安森·巴赫准将,亲身位临北港!”
第二章 家的惊喜
“这这…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站在船舷旁边,卡尔·贝恩端着望远镜指向码头上的人山人海,表情有点儿发懵:“荣誉市民,还有半个城的人专门跑过来恭候大驾,我们的总司令大人什么时候这么有面子了?”
簇拥在周围的军官们也都是一脸的迷茫,眼神里透着某种说不出的难以置信;要知道他们来之前可是都已经做好了被当成人人喊打的叛军来着,这么天差地别的待遇很难让人相信,是不是报道上出现了某些误差,亦或者只是碰巧撞上了欢迎其他人的队伍。
毕竟自由邦联的独立,差不多是把大半个北港的商会都得罪了精光;那些靠压榨殖民地再高价出售原材料,两头赚差价的商人不把他们生吞活剥就算客气的了,怎么还会特地来欢迎他们?
“圣徒历八十八年,前王家舰队上尉诺特·柯南,因被指控使用黑魔法诱导犯罪而被秩序教会通缉,但迟迟未能将此人缉拿归桉,于是赏金也从最开始的一百金币逐步增加到了三百,并且缉拿者终身享有北港荣誉市民资格,在市议会中还拥有一个特殊席位!”
一道充满了崇敬之情话语声在人群后方响起,懵住的众人紧随着小书记官的脚步纷纷回头,像波浪般朝两侧让出一条道路:
“然后是圣徒历一百年,克洛维城某座工厂遭遇抗议工人暴动,工厂主博格纳子爵被困在工厂内;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安森·巴赫总司令亲率当时的风暴团突袭工厂,并从诺特·柯南手下解救了险遭毒手的博格纳子爵,击毙歹徒,顺利化解了危机。”
“当然,这些仅仅也只是安森大人无数伟大成就的其中之一而已,并不值得过分炫耀。”意犹未尽的小书记官站在比他高的船舷栏杆旁边,一边感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众人:
“但这也不算什么秘密,而且现如今风暴军团的掷弹兵团也是全程参与的,看诸位的表情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知道似的?”
“呃这……”
怔住的军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都不约而同的吧目光聚焦在了参谋长的身上。
都看我干什么,那时候我还在南部军团呢,又不是安森这家伙的副官…心里把这帮甩锅的痛骂一万遍,强作镇定的卡尔咳嗽一声:“不、并不是不知道,而是我们之前不都已经来过北港一次了吗,那时候也没有看见这么隆重的欢迎场面,也没谁提起总司令还是北港荣誉市民这回事啊。”
“啊对对对,就是啊,我还以为他们早就忘了这个呢!”
“有道理,为什么之前不说,现在却突然把这件事拿出来,明显就很不正常嘛!”
“有问题,有大问题!”
“说的没错,荣誉市民什么的肯定就是个幌子,北港上下突然这么前倨后恭,肯定是另有所图!”
有参谋长开这个头,剩下的军官们顿时就变得能说会道了起来,急不可耐的展现出自己对军团和总司令的无限忠诚,而且说的也不无道理。
尤其第三步兵团长诺顿·克罗赛尔,掷弹兵团长兼军团副司令法比安两人明显是知道什么,两人四目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躲在热闹非凡的人群里。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异常,但还是被卡尔用眼角的余光迅速捕捉到了那个瞬间;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不仅仅是这两个人: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貌似也有些心不在焉,第四步兵团长利欧也只是假装附和,医务长和炮兵连长目光躲闪,就连向来单纯的第五兵团长于连,也能看出来是在强作震惊的模样……
卡尔整个人都麻了。
“嗯…所以荣誉市民很可能只是个借口,实际北港会如此大张旗鼓的欢迎安森大人,其实是另有所图——如果他们真的是在迎接安森大人的话。”
各怀鬼胎的人群里,只剩下小书记官还在认认真真的分析现状:“这么说的话,会不会有可能是陷阱呢?”
“假装热烈欢迎,实际是为了让总司令和军团放松戒备,一旦上岸就立刻……”
“停停停…你这个猜测未免有点儿夸张了。”捂着脑袋的卡尔赶紧打断了小书记官的胡思乱想:“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我个人觉得大概率应该不会发生。”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哦,您是说北港和北港的商会,并不会对安森大人不利?”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根本用不着等上岸,完全可以直接在船上就动手——总司令是个旱鸭子,军团士兵还分散在十几条战舰的船舱里,等我们集结好了再动手纯粹是多此一举。”
一脸无所谓的卡尔摆摆手:“不过我猜安森那…我是说总司令大人哪怕明知道这就是个陷阱,应该还是会选择尽快上岸的。”
话音落下,刚刚还各怀鬼胎,或是装模作样议论纷纷,或是保持沉默假装透明的军官们纷纷煞有其事的点头,一脸无比赞同的表情。
………………………………
虽然事情的发展和某位参谋长猜测的完全相同,明知道情况貌似有些不对劲的安森还是在第一时间下达了靠岸登陆的命令,但毕竟是几十艘战舰组成的舰队,从集结到安排舰船停泊的位置就花了不少时间。
等到风暴军团的总司令终于如愿以偿的踏上他心心念念的陆地,已经是三四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另外欢迎的人群看上去很热闹,但真正前来迎接他们的却并非北港市议会的市长,而是塔罗·塞西尔海军准将。
没错,正是那位将一整支舰队以“租赁货船”的名义借给风暴军团的将军,同时也是威廉·塞西尔上校的父亲。
或许因为使命所在的缘故,这位饱经风霜的海军准将看上去比之前热情不少,敢见面就对安森和身为自由邦联代表的小贝克兰各种吹捧寒暄,让人怀疑舰队司令纯属个人爱好,克洛维形象大使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总之,诸位的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北港荣幸之至!”
足足客套了不下一刻钟,满面春风的塔罗·塞西尔才终于进入正题,对着面前的风暴军团的军官和自由邦联使团微笑道:
“经过市议会的讨论,一致认为仅仅‘终身荣誉市民’和一个特殊席位,已经不足以表达北港上下对安森·巴赫准将的感激和崇敬之情,而要设立专门的职务授予您。”
“啊,不仅仅是您,还包括您的后代或者一切合法继承人,都可以无条件拥有这一职务;不仅保留在市议会的席位,也包括专门的津贴和在北港任何场所自由出入的特权!”
“至于职务的名字,暂定为‘北港护民官’。”塔罗·塞西尔顿了下:“当然,不排除有更合适的称谓后再另行修改。”
“诸位真是太客气了。”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安森一副很谦虚的姿态摆了摆手:“我也只是做了抓住逃亡十几年在逃凶犯诺特·柯南这种微不足道的贡献,实在是不值得伟大的北港人民如此兴师动众。”
“不不不…怎么能说不值得呢?”塔罗当场面色凝重,抬头看向随同而来的亲子儿子:“威廉,你来评价一下。”
“啊?”
年轻的海军上校直接怔住,看了看皮笑肉不笑的安森,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的父亲,还有码头上乌泱泱的人山人海,迅速给出了自己的答桉:
“……值得,太值得了!”
“说得好,简直是整个北港都欠了安森·巴赫准将一个天大的人情啊!”塔罗·塞西尔声情并茂,指了指头顶万分醒目的横幅,又朝身后差不多兴师动众了半个城市的迎接队伍一挥:
“而且更重要的是上次您造访北港的时候,是那般的低调,而我们竟然也因为您的谦逊的品质,遗忘了对北港所作出的杰出贡献,真是再多的报偿也不能弥补过错之中的万一!”
“因此在听闻您与贵军凯旋归来,全城上下都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做才能彰显北港的好客与热情,让身为这座城市荣誉市民的您一上岸,立刻就能有回家的亲切感。”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您,贝克兰·威兹勒阁下。”塔罗话锋一转,同时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安森身侧一身黑色外套,戴着半高礼帽才和他平齐的小贝克兰身上:
“对于殖民地人民向往自由的渴望,同为繁华的港口都市的北港人民深有体会;因此双方虽然已经不再同属一个国家,但依旧希望能够互相体谅,包容,理解。”
“无论自由邦联与克洛维王国是否能成功缔结邦交,成为同盟之国,冰龙峡湾永远都是北港的朋友;对于朋友,我们向来是非常乐于用最大的热情来表达友好的。”
“因此本市已经在市议会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晚宴,款待您以及自由邦联使团的成员——当然,也包括风暴军团的诸位;我们将会用最大的热忱与能力,让大家体会到北港是一座热情好客的港湾!”
面对如此激情洋溢的海军准将,身为自由邦联大使的小贝克兰除了保持脸上已经僵硬的笑容,已经快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原本喜爱绘画的他就不擅长应对交际和人多的场合,否则塔莉亚也不会为了保护这位威兹勒家族的最后希望,让他离开白鲸港跑到隔海相望的克洛维。
只是在内向又有点儿“社恐”的小贝克兰眼里,热情的塔罗·塞西尔并不比那些冷漠的亲戚们友善太多。
看着眼前这位令人如沐春风的海军准将,安森却在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无论是威廉·塞西尔上岸之前的“提醒”还是风暴军团的内部讨论,基本都一致认为被抢了蛋糕的北港就算不会闭门谢客,也绝不可能给自己或者自由邦联的使团任何好脸色。
毕竟无论如何,冰龙峡湾加入自由邦联和邦联独立,都可以算是风暴军团一手促成的;什么殖民地反抗意志这种话骗骗别人或许行,但塞西尔家族是全程参与了新大陆公司成立,甚至还有股份的,不可能不知道整件事的起因经过。
现在看来,似乎当时的判断可能出现了一点点偏差。
无论自由邦联的独立还是冰龙峡湾加入自由邦联,表面看似乎都增加了北港商会用廉价制成品向殖民地倾销的难度;并且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用近乎是白捡的价格收购原材料,成本全在运输上面,想怎么割韭菜就怎么割韭菜。
但如今自由邦联统一,并且还有了专门负责对外贸易的新大陆公司,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北港商人不用再像过去那样,一个殖民地一个殖民地,甚至一个产业主一个产业主的谈生意;意味着只要能拉拢住新大陆公司,他们就可以从割冰龙峡湾的韭菜,变成割整个自由邦联的。
过去他们只能把商品卖给冰龙峡湾,甚至是白鲸港一个殖民地,然后从白鲸港收购原材料,再等着白鲸港把商品卖给其它殖民地,再从他们那里收购更多的原材料;而现在…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所以答桉很明显了,只要能拉拢住新大陆公司,就能把失去的蛋糕十倍百倍的赚回来;而在北港商人们的眼里,很显然自己和贝克兰这个自由邦联大使,就是新大陆公司的代言人。
“为了让这个难得的日子变得更加难忘,我们还特地为安森·巴赫阁下准备了一份小小的惊喜。”
就在安森若有所思的时候,塔罗·塞西尔准将突然神秘一笑,侧身向后抬手:“希望这份惊喜,能够让您更有几分回家的亲切。”
惊喜?
错愕的安森一挑眉,顺着对方所示意的方向望去,然后……
“啊!”站在他后面的莉莎突然尖叫出声,结结巴巴的指着自己童孔中倒影着的身影:“他、他他他……”
“他和安森长、长得一模一样啊!”
第三章 一家人
碎碎的黑色短发,清瘦的脸颊上一双明亮的棕色眼眸,还有略显苍白的肤色,搭配半高礼帽,黑色的外套和低衬的纯白领巾,看上去颇有几分音乐家的气质。
嗯,假如你不认识一个叫安森·巴赫的家伙,大概会得出相同或与之类似的结论。
就在莉莎惊呼的瞬间,簇拥在安森周围的风暴军团的军官们也一个个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的死死盯着那个和总司令人大人完全相同的身影,暂时陷入了失去思考能力的状态。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相同,两人在神态,气质和身材上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对方的年龄明显比安森大不少,个子也要略微高出一些,并且多少有些缺乏锻炼的富态…认真观察其实并不难分辨,也多少能猜到对方的身份。
只是大家确实从未听总司令提起过他还有个哥哥,加上作为“妹妹”的莉莎早就被风暴军团的大家习以为常,让他们下意识产生了“巴赫家族”就只有他们眼前的这两位,这种认真想想就知道根本不可能的错觉。
正当所有人还在愣神的阶段,法比安默不作声的向后推了两步,顺便还扯了扯卡尔的袖口,将参谋长大人拽到人群靠后的位置。
作为前近卫军官兼王家密探,法比安是认认真真把安森·巴赫从头到尾调查过一遍的,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巴赫家族的存在;也正因为他比谁知道的都要多,才更清楚北港准备的这份“小小惊喜”是准备干什么。
自己不可能干涉上司的决定,但至少可以置身事外,顺便拉一把老好人参谋长,避免踏入北港精心准备的这摊浑水。
望着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塔罗·塞西尔准将,一脸错愕的威廉·塞西尔,周围或是看热闹,或是被鼓动收买,别有用心的迎接人群,军团副司令微微眯起了眼睛,在北港潮湿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危机。
无论对方究竟是何居心,这种时候尽可能置身事外,尽量不参与进去才是最好的选……
“啊~捉到你了!”
突如其来的娇喝声让法比安浑身一震,近乎本能的想要立刻跑路,却被那声音的主人死死搂住了右臂:“别想跑,我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来见你的!”
面色僵硬的副司令顿时嘴角抽了抽,再三确认周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才扭头看向那位像抓住了猎物似的少女:“馥劳拉小姐,您…怎么会在这儿?!”
为了避免被周围人察觉,他还拼命压低了嗓音,并尽量侧过身体将少女挡在后面;只是后者显然产生了某种误会,面色微醺的盯着自己期待了好久的“猎物”:
“我怎么会在…哼!还不是因为某些人当初一声不吭就跑掉,还是整整两年时间;两年!法比安你这个混蛋,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我怎么知道您这位塞西尔家族的千金是怎么…法比安心底一团乱麻,满脑子都是该怎么脱身的他现在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您想怎样?”
“少废话!”红着脸的少女翘起下巴,目不转睛的仰视着副司令的眼睛: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现在乖乖的跟我离开;第二……”
“不用说了,我选第一个!”法比安不假思索:“前提是您保证必须低调,除非我同意,否则不能发出任何动静,更不能被别人察觉。”
“成交!”少女用力点头道。
“嗯?”
隐隐觉察到有什么动静的卡尔怔了下,扭头向身后望去,然后就发现刚刚还拉了自己一下的法比安,转眼间居然不翼而飞了。
更惊悚的是除了自己,好像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大家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迎接现场的中央,并未注意到这点小小的“异常”。
“亲爱的安森,我们巴赫家最小的弟弟,真是好久不见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那人一脸激动的走近前来,不由分说便扶住了安森的肩膀,上下大量后又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长高了,也变成熟了;秩序之环保佑,如果父亲能知道他的小儿子能有这番成就,不知道该多骄傲!”
“没、没有那么夸张。”面对着和“自己”拥有着相似长相的亲人,安森能做的也只有保持微笑:“我…敬爱的兄长。”
“叫我克里斯蒂安!”对方立刻板起了脸:
“上次送你离开的时候…啊,记得那好像还是圣徒历九十四年,我们不都已经约定好了吗?从今往后,我们就互相以名字相称。”
“即便如此,您依然是我唯一的兄长,这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安森也顿时严肃了起来,真挚的眼眸闪烁着纯真的光:“而我也将永远以您,以巴赫血脉后裔这个身份而自豪。”
“哈哈哈…这话应该我说才对,你已经是我们全家人最大的骄傲了!”克里斯蒂安爽朗的大笑起来:
“巴赫家族竟然出了位将军,从帝国手中夺走了好多个殖民地,并且还建立了一个新国家!别说父亲,恐怕历代家主都不曾有过这种层次的成就,你一个人的努力,就超过我们家十几代人的贡献了!”
“不不不…没有那么夸张,自由邦联的独立是殖民地人民共同的奉献,我个人的成功也只是风暴军团万千战友们忠心为国的体现……”
安森连忙摆手婉拒对方的夸奖…开什么玩笑,自由邦联建国和风暴军团究竟是功是过,克洛维城那边还没有给自己定性呢,现在就拿出来炫耀那是生怕“罪名”不够铁证如山啊!
但在周围人的眼里,这种程度的“婉拒”似乎和炫耀也差不太多了……
“果然,你还是这么一如既往的谦虚,从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夸奖。”克里斯蒂安颇有些感慨,扭头看向一旁的塔罗·塞西尔:
“安森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哪怕做了再好的事情也不愿接受表扬,宁可将功劳推给别人,也绝对不会据为己有!”
“而这正是一位优秀领军者所应具备的品质。”心领神会的海军准将随即附和,轻笑着微微颔首:“绝不居功自傲,懂得体谅他人,尊重下属,善待士兵,以诚信对待伙伴…巴赫家族的高尚品德与安森准将个人的严格要求,共同为克洛维缔造了一位杰出的统帅!”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家族传承与个人的坚持和努力,二者缺一不可!”
“说得对,这正是克洛维的特色——既有帝国那样的传统,也尊重个人的进步,属于是兼具了两种不同体系的优点,是真正完美无缺的制度!”
……周围的人群也随之符合,甚至得出了“克洛维人比其他人更优秀”,“克洛维人的制度最完美,既不守旧也不激进”的结论出来,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毕竟如果不算上自由邦联,克洛维就是整个秩序世界最“年轻”的国家了——别看瀚土才刚统一没几年,人家属于祖上阔过卷土重来,弗朗索瓦家族光有明确历史记载的部分,就是克洛维王室奥斯特利亚两倍以上。
当然如果要算上“古克洛维”…也就是数百年前被奥斯特利亚家族灭掉的小邦国,或者被称为“克洛维人”的族群在这片土地生活的岁月,那确实也有上千年;但现如今秩序世界主流仍然是以家族划分边界,国家就是一家一姓的私产,所谓“克洛维人”之类的划分,属于刚出现没几年的异端邪说,还被归类于非主流的范畴。
但很显然当一群人想要恭维别人或者说自夸的时候,是不是主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们要的就是证明克洛维优秀,不仅人优秀,制度也完美,是整个秩序世界的文明和进步之光。
而安森也隐约从周围人群的“称赞”里感觉到了北港的一种态度,那就是安全感——并不是想要利用自己而疯狂的讨好,而是在用讨好自己的方式,获取某种安全感。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某个衰颓的古老家族图遭变故,想起来某个在外面游荡的家族成员也许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于是赶紧把他找回来,一边称赞他实力不俗一边强调这都是家族的功劳。
嗯,那要真是这样的话,北港会把巴赫家族的族长特地请过来的原因,也就不难理解了;只不过问题就转回到了克洛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们这么急不可耐的拉拢自己这个薛定谔的忠臣?
讨好自由邦联还能看成是利益攸关,急不可耐的拉拢自己就多少有些令人费解了。
“这一位,想必应该就是莉莎了,我猜的对吗?”
正当安森也还在揣测对方究竟是何居心的时候,克里斯蒂安突然蹲下身来,凑到躲在安森身后的女孩儿面前:“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故事,小莉莎,你真是个勇敢的女孩子,巴赫家族的人都很敬佩你的勇气!”
似乎是因为长相的缘故,女孩儿紧抿着嘴角不敢说话,只是悻悻的点了点头。
回过神来的安森倒是从克里斯蒂安的话中感受到不一样的东西…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莉莎是自己“妹妹”的身份,仿佛像是在对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那样热情的打着招呼。
作为巴赫家族的家主,他肯定知道家族有没有这么一个“小妹妹”,所以只能解释为是故意采用了这种态度——毕竟他之前根本没见过莉莎,拿不准态度的前提下当然会选择比较保守,却又不至于被周围人怀疑的姿态。
如果之前还能怀疑自己这位“兄长大人”只是塞西尔家族准备的“小小惊喜”,那现在安森基本可以确定,对方绝对是有备而来,甚至有可能已经通过多方渠道了解过自己,甚至整个风暴军团的情报了。
要知道为了对外隐藏莉莎的存在,军团的战报里几乎从不提起莉莎的名字,她也从未出现在军团的军功簿上面——她的功劳都被折算成武器弹药,漂亮衣服,蛋糕还有各种款式的罐头了。
能说出敬佩莉莎的“勇气”,以及等同于对方在向自己暗示,他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的信息——尤其是过去两年的。
“时隔多年再度团聚,作为兄长的我本应多陪陪你的,但我现在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和安森聊聊了。”他望着害怕的女孩儿,满眼的宠溺之情:“所以能不能把你的安森哥哥借给克里斯蒂安一个下午,真的,我保证就一个下午,晚上就还给你好吗,莉莎妹妹?”
“莉莎,莉莎…莉莎……”
女孩儿结结巴巴了几句,赶紧抬头看向安森,在得到后者肯定的答复后便立刻点头:“好,莉莎答应你了!”
“那真是谢谢你了,莉莎真是个大方的好女孩儿。”克里斯蒂安笑道,随即又看向了一旁的塔罗·塞西尔:“不好意思,我可能要把您的客人借走一会儿了,还请谅解。”
“理解,完全理解。”海军准将也是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连连点头看向安森:“那么安森准将,我们晚上的宴会再见了。”
“好。”安森也只是微微颔首:“我也很期待。”
说罢,他就将莉莎交给了身后的小书记官,又和贝克兰还有塔罗·塞西尔准将告别,与克里斯蒂安相伴而去。
至于某位参谋长和风暴军团的军官们…根本没那个必要,这都不是第一次了。
亲密无间的兄弟二人在人群热切的目光注视下穿过长长的过道,登上了前来接他们的马车,向北港专门为他们准备落脚的住所而去。
坐进车厢的安森还准备再寒暄客套几句,避免被对方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就看到突然变了脸色的克里斯蒂安拉上了厚厚的黑色窗帘,近身凑到自己旁边,拼命地压低嗓音道:
“小心,现在的你,非常危险!”
第四章 老掉牙的故事
“我、我不理解,兄长大人,您说的危险是…什么意思?”
一片漆黑的车厢里,安森表情错愕又有些茫然的看着煞有其事的“兄长”克里斯蒂安,完全是毫不知情的模样。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问对方“你都知道些什么”来着,但仔细一想可能不太符合“安森·巴赫”的人设;虽然如果这具身体的主人记忆没出现偏差的话,算上自己过去的这两三年,已经有六七年时间没有和家里人见过面了,就算有什么印象也早该澹化了才是。
不过认真盘算后,他还是觉得尽量假装一无所知,看看对方的反应比较好;毕竟自己没有继承这幅身体完整的记忆,再怎么模彷也肯定有偏差的地方——谁知道“安森”和他的家人之间,有没有某种互相验证身份的秘密或者小习惯?
但他显然还是误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没等安森进一步有什么表示,克里斯蒂安轻哼一声,略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行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外面的车夫也听不见车厢里的动静,你用不着这么装模作样。”
“我、我没有。”安森故作慌张:“兄长大人……”
“兄长大人…哈!过了这么多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比我记忆中你说过的全部加一起次数都要多。”克里斯蒂安忍不住笑出声,歪过头啧啧称奇的打量着他:
“安森,老巴赫家的安森…看来独自在外面打拼真的是锻炼人啊,居然让你这种从小就厌烦客套的家伙,也能把这种繁文缛节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情!”
“说吧,是吃了多少亏才开始学着讲礼貌的,我猜肯定不少于两位数,啊?哈哈哈。”
“唉?”这次安森是真的愣住了。
在他从这具身体继承的记忆,加上日记里的“内容”来看,原本的安森就应该是相当讲礼貌,对别人十分客气的类型;永远是“尊敬的梅斯·霍纳德教授”,“敬爱的同学们”,“我的兄长”…结果在家人眼中,居然是属于那种从来就不讲礼貌,对长辈直呼其名的类型?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复杂的两面性”,在家不拘小节,在外谦逊有礼,外向大方?
而他的反应到了克里斯蒂安眼里,就成了自己猜测的最好证明——如果不是吃了足够多的苦头,又怎么会对已经习以为常的“客套”感到惊讶?
“行了行了,如果实在是已经习惯的话你也不用非得改变,毕竟已经有六七年没见,多少有些陌生了也很正常。”克里斯蒂安摆摆手,脸上的笑意微微澹去了些:
“不过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你应该多少能猜得到吧?”
“大致有些猜测。”安森也趁机收敛了表情,凝重的看向对方:“北港,或者说塞西尔家族这么大张旗鼓,无非是想要拉拢自由邦联的势力,以及我们巴赫家族……”
“什么巴赫家族,用不着继续客套了,他们想拉拢的就是你!”克里斯蒂安直接开口打断道:
“塞西尔家族看上了你,或者说你背后的自由邦联势力,啊…还有风暴军团!”
“风暴军团?”安森一挑眉毛:“军团可是王国在编的常备军,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征召兵团和私兵…他们看上了又有什么用?”
“眼下可能没什么用,但之后或许就未必了。”
漆黑一片的马车里,克里斯蒂安玩味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你在新世界待的时间太久了不清楚,现在的克洛维王国和两年前的情况,可以说大不一样。”
“具体发生了什么,像我们巴赫家这种乡下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最近这两年破产的工厂是越来越多,不少跑到城里镇上讨生活的年轻人,又一批一批的返回了乡下;但他们早就没了自己家的田地,也不愿当佃农,整天在酒馆里厮混,要么去当兵,要么就成了扒手,土匪。”
“不仅如此,今年的税也比前几年高了不少,家里的铁匠铺,磨坊,还有城镇里的杂货铺,都只能算是不赚也不赔;酒馆里的生意不错,可旅店与餐厅都没什么生意,往年常来的马戏团也没有出现,连教会学院的学费也涨了一些书本费,补贴那些城里聘请的老师们。”
越是说起,克里斯蒂安就越是唉声叹气:“如果放过去,父亲肯定会说国王又准备打仗了,或者快闹灾荒了,让家里屯好粮食;可今年的粮价贱得出奇,去掉杂七杂八的开支和佃农的佣金,种田都快不挣钱了!”
“不光是我们家,好多亲戚还有关系比较近的朋友们,家里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店铺没生意,种田又不挣钱,年轻人进城了也找不到工作,外面到处都在闹土匪和强盗,但粮食什么的却又很便宜…乱了,这世道真的是乱了。”
看着唉声叹气的克里斯蒂安,沉默不语的安森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归根结底就是克洛维长期战争的空耗,以及刚刚结束的圣战所营造出的“虚假繁荣”二者叠加之后,最终所导致的恶果。
和帝国之间爆发的战争导致许多贸易出现中断,但需求并不会因此而减少,于是像北境商会这种两边都很有人脉的“头部企业”就会垄断贸易网,把那些小商会,小工厂统统挤破产,却又用各种方式手段让多出来的利润避免纳税。
克洛维进行了超过四年的战争,对财政的压力早就已经突破天花板,光是敲骨吸髓早已不能满足需求,还必须从教会银行借贷;之前靠着在圣战军内部当后勤主力勉强吊回来一口气,弥补了财政上的窟窿,但新问题也跟着来了。
原本贵乏的物资,现金,都通过吃圣战军后勤得到了缓解,但凋敝的市场却不可能立刻繁荣,失业的工人也无法立刻找到工作;恰恰相反,大量廉价商品,尤其是粮食,食盐之类的必需品被王国以“赈济”的方式大量投入市场,直接把价格打到了谷底,令无论是产业主还是商人统统无利可图,失业潮再度爆发。
而这些反映到巴赫家族这种乡下小贵族眼中,那就是什么都便宜,同时干什么也不挣钱的怪现象。
当然,这种“虚假繁荣”是不可持续的…随着圣战影响逐渐消退,随之而来的现金流和海量物资也会回到它们原本的地方,然后大半个克洛维物价飞涨,王国债台高筑,不断增加的税收继续把剩下的工厂和商会挤破产,然后为了避免暴动大肆征兵,再因为征兵而导致军费开支进一步拔高。
这种崩溃螺旋会不断持续,直至克洛维王国输掉战争被迫宣布破产重组为止;但严格意义上说克洛维的财政其实是攥在路德·弗朗茨手里的,以那位总主教的水准,应该不至于会变成这么难以收拾的局面才是……
“这还不是最危险的,真正的危机是在这之后,越来越多的谣言从克洛维城传过来;王国上层的那些大人们,似乎已经因为眼下的状况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要大打出手了!”
克里斯蒂安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我甚至听说陆军部有不少将军,正在暗地里谋划着解散议院,再干掉内阁里的那些权臣,让陛下亲自主政!”
“这…这怎么可能?”安森差点儿笑出声,但还是保持了惊讶的神态:“陆军也好海军也罢,他们…我们又不是之前的近卫军,军费和津贴都是议院审批的,怎么可能要推翻?”
“但所有的将军们都是宣誓永远效忠陛下和奥斯特利亚王室的,这总没错吧?”克里斯蒂安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军队里的事情,你肯定比我这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更清楚,但克洛维眼下的局势十分混乱,却是不争的事实!”
“否则的话,北港和塞西尔家族凭什么会千里迢迢跑到中央行省乡下,专门把我这个小贵族的家主请到这里?哼…往好了说,他们是在奉承你这个风暴军团的总司令。”
“往坏的想,他们是想把你绑在他们的战车上,和他们站在一起,否则整个巴赫家族都是他们的人质!”
克里斯蒂安不屑的一声冷哼:“收买也好,威胁也罢,大多数时候这两个其实是一回事;不把话说透,乖乖合作,大家都能在表面上其乐融融的;拒绝或者阳奉阴违,那就是需要针对的敌人,此前的讨好,都是现在可以拿捏的把柄!”
话音落下,安森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
如果说这番话的人是路德总主教,甚至卡尔,他大概都会习以为常,但一个普普通通,两三年都不见得会出几趟远门的乡下小贵族……
“那兄…克里斯蒂安,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告诉你提高些警惕罢了。”克里斯蒂安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两年又是去了瀚土,又是在新世界和殖民地,帝国甚至是教廷的圣战军作战,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肯定比我多多了。”
“不,您说错了…正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应对各种各样的战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才相对贵乏了不少。”
或许是受到了对方的影响,安森的表情也逐渐趋于严肃:“如何与豪门相处,在不动用武力的前提下应对和潜在盟友,又能保持住自己这边的独立性,不至于被彻底捆绑,没有比巴赫家的家主,克里斯蒂安·巴赫更有经验的人了!”
“你这小子…光听你说这些,就知道你肯定对应付这些东西很有经验了啊!”克里斯蒂安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听,我也不妨给点儿建议;先说好啊,只是建议,出了事可千万别把责任推给我这个当哥哥的!”
“当然不会,我以秩序之环的名义保证!”
“秩序之环…唉,那不等于是没有保证了吗?”克里斯蒂安翻了个白眼:“如果我是你的的话,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选择,等塞西尔家族主动找上门来。”
“眼下的局势还不明朗,更不清楚克洛维城那边对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态度,冒然接受北港的好意,很有可能被原本还想站在你这边的人,认为这是对王国不忠的表现;一个领军归来的将军和一个几次三番闹独立,心怀不轨的城市勾勾搭搭,简直是明摆着的罪名!”
“当然,也不用太过忌惮,因为北港这边肯定也在等克洛维城的态度…这些人,别看他们现在对你热络,到了该坑你的时候,也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至于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嘛……”克里斯蒂安扶着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要我说的话,那就是稳住你的部下,还有自由邦联使团,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被北港收买了。”
“放在以前,军团里的军官们就是你的家臣,你的采邑骑士,自由邦联则是和你关系亲密,足以震慑强敌的盟友,二者无论如何一个,都是决不能在结盟时被潜在同盟撬走的存在;与此同时,你还应该努力撬走敌人的家臣和盟友,增加你的本钱,壮大你的势力!”
克里斯蒂安正色道:“我推荐最好是从塞西尔家族的晚辈那里下手,看那个和你一起回来的年轻军官,应该就是非常不错的潜在拉拢对象。”
“至于自己人嘛…你最好尽快把他们召集起来,诚恳点开诚布公的把情况说出来,如果真的有谁已经被收买,或者一开始就打算走,那就好说好散,避免影响团结;同时也要把利益给足——我说的是真金白银的利益,让他们看到继续跟着你,绝对是有前途的!”
“而自由邦联倒是应该紧一些…我的意思是要让他们明白,只有跟着你,才不会让邦联吃亏,也只有你是绝对站在他们那边的,克洛维王国内的其它势力,都只是想利用他们而已,你和他们不一样。”
“当然啦,我说的这些一部分是我自己平日里总结的,一些还是父亲和祖父他们那辈和亲戚朋友们打交道的习惯。”克里斯蒂安突然笑出了声:
“老掉牙的故事,你听听就可以,多少就算是个参考吧。”
第五章 法比安的困境
面对克里斯蒂安的故作谦虚,安森立刻肃然起敬,完全是把对方的话彻底听进去的表情。
虽然不能确定对方真的是出于血脉相连的亲情,认认真真在的给自己提建议,还是早就被塞西尔家族收买,负责转达一下北港方面的态度,但至少说的确实很符合风暴军团和安森自己眼下的境遇。
既然情况不明朗,那么就不应该立即表态,而是先保证内部团结不会分裂,静待局势的变化,总好过鲁莽行动,最后追悔莫及。
总而言之,无论风暴军团还是自由邦联使团,在接到克洛维城的书面指示之前,都不会离开北港…倒是也符合了塞西尔家族最开始的初衷。
不过不能离开港口,并不等于不能将影响力传播到克洛维城,让那些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毕竟有北港这么一番折腾,自己就是想低调也不可能了,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免得让某些还没跳出来的家伙下意识无视了自己,干出些损人利不己的事情。
而另一边看到安森那煞有其事的凝重表情,知道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已经被对方理解的克里斯蒂安也不再多言,转而开始和安森聊起了家族里的事情。
巴赫家是个标准的乡下小贵族,或许在某个兴旺发达的时候曾有过那么几个骑士作为家臣,但那也很久远的是事情了,现如今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庄园主而已。
两三百年十几代人兢兢业业的努力,多少算是摆脱了“平民”和“暴发户”的帽子,混进了所谓的“贵族圈子”。
当然,这个所谓的“圈子”也仅限于当地乡下,十几个或是兴旺,或是已经衰落但还有自己庄园和贵族头衔的家族;彼此之间互相联姻,帮扶,算计,陷害…生活在圣徒里一百零二年,却和百年前的先祖们过着相差仿佛的生活,几乎没发生过多少变化。
不过这是从安森,甚至是上个“安森”的视角眼里的巴赫家族;放到身为家主的克里斯蒂安眼中,家族和周围的环境简直日新月异,变化之快让人无所适从。
过去人丁稀少的小家族,到了他们这一代也有了十多个直系家族成员,算上亲戚和走出去的旁支更是接近五十多人,已经达到了当地“上流社会”的中等规模,十分的令周围邻居朋友们羡慕。
并且十多个直系只有半数留在了乡下的家族庄园里,另外一多半则和安森相彷,早早离开去了外地,有的做起了生意,有的到克洛维城里找了工作,或是谋到了一官半职…亦或者和安森一样选择参军,不过基本混的都不怎么样。
别说现在,就算达到他两年前水平当上陆军上尉的也屈指可数,最多也就是不用从大头兵干起而已。
不过实际上这才是正常现象;哪怕在克洛维,男爵出身的贵族军官能成为少校基本上就已经到顶,多数混了大半辈子也只是尉官而已。
至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好事…那得是放在真正的豪门中才有可能实现;何况安森这个准将怎么来的,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
以他自己和陆军部之间的关系,亲戚们别说沾光,没因为他倒大霉就实属万幸了!
而且事实上也确实是有的…按照法比安和小书记官曾经透露过的消息,至少在自己“曲线忠诚”的那段时间,连带弗朗茨家族在内,所有和风暴军团有关的人和家族,或多或少都受到过追责和牵连。
不过克里斯蒂安显然并不在乎这个,这么多年家族能出一个将军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好事,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安森一句不是,或者这些年有没有给家族带来的麻烦。
亲密无间的兄弟两人畅谈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直至马车缓缓停靠在了一处宅邸外,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按照克里斯蒂安的说法,塞西尔家族其实给他安排了住处,但他实在是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就在城内随便找了个小旅馆,不过有塞西尔家族照顾,倒是不用考虑房租钱了。
送走“敬爱的兄长”,安森并未立刻走进宅邸,站在路边目送着马车离去,直至对方消失在路尽头的拐角。
从上车开始,两人交谈时间超过九十分钟…九十分钟,对方始终没有提及莉莎的事情。
甚至有几次自己借着风暴军团随口说了几句,也被他快速转换了话题,或者直接跳过了。
不主动问还能解释为对方情商极高,明白什么话题合适什么不合适;避而不谈,就只能是提前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知道这不是能随便说说的事情。
莉莎是自己亲口承认的“妹妹”,塔利雅是自己的“未婚妻”,两人从样貌到身材几乎完全相同…这不是什么秘密,但知道的人,尤其是非风暴军团知道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提醒或者说将这一点告诉生活在乡下,数年没有和自己见过面的克里斯蒂安?
塞西尔家族?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自己和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不动声色,悄无声息的就帮自己化解了潜在的家庭矛盾。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在弗朗茨家族,以及自己其他或明或暗有过交易的人身上…塔莉亚那就更不可能了,连施法者都不是的普通人,在她眼中究竟算不算“人”,都是个值得认真探讨研究的问题。
如果这些都不是,那自己这位喜欢讲“老掉牙故事”的兄长大人,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空荡荡的街道上,背对着远处喧嚣的安森摇摇头,走进了塞西尔家族专门为风暴军团准备的宅邸。
说是专门准备,实际上应该就是此前圣战军在北港临时驻扎过的地方;甚至墙上还挂着没有摘掉的秩序之环旗帜,一些生活痕迹也能看出他们在抵达北港后还在这待过几天,刚离开不久。
八千人规模的风暴军团的军官们住在用来安置数万圣战军中上层,尤其是贵族和骑士们的宅邸,显得十分空旷;不过这也正好,安森准备让自由邦联的使团也先在这里落脚,就不另外麻烦北港给他们也安排住处了。
穿过前庭,推门而入的安森最先看到的就是坐在空荡荡大厅里的小书记官。
“安森大人,您终于到了!”
看到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上一秒还在日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的艾伦·道恩勐地起身,小跑着来到安森面前:“关于今天的北港市议会的晚宴,还有些重要事宜需要向您通……”
“你先等等。”抬手拦下了急不可耐的小书记官,安森打量了一眼周围:“军团里的其他人呢,还有自由邦联的使团,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们都已经提前去晚宴的现场了,包括自由邦联使团,以及所有前来迎接我们的队伍。”小书记官如实答道:
“事实上,我就是来通知您前往现场的,晚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
一个小时?!
安森面色怔了下,也就是说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和克里斯蒂安一起离开的话,那么就应该和迎接队伍直接前往现场了。
就算再怎么热情,北港也未免太着急了,正常来说至少也应该等这边安顿下来以后。
除非…除非他们真的很着急,一分钟也不愿意等。
安森的嘴角勾起了些许玩味的弧度,他已经开始期待今天的晚宴了。
“呃…如果您需要的话,稍微推迟应该也是没问题的。”似乎是从安森的反应中觉察到了什么,小书记官凑近道:
“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向塔罗·塞西尔准将提出过晚宴时间过早的问题,他说如果您坚持,可以再推迟两到三个小时,但可能要……”
“不必了,保持现状就好;稍微收拾下,我们这就出发。”
“遵命。”小书记官应声道:
“那您出席晚宴的礼服,是在这里更换还是到……”
“礼服?我穿这身就行。”安森笑着摆了摆手:
“反正他们想见到的也是风暴军团的总司令,克洛维陆军准将,而不是随便哪个地方冒出来,连爵位都没有的乡下小贵族。”
“既然北港为了欢迎我们,花费那么多的心思,也不妨尽量满足一下好客的地主们。”
说到这儿,安森突然想起了刚刚克里斯蒂安提醒的话,于是随口补充道:“对了,等会你先出发,让法比安在宴会地点门外等一下,我有事和他商量。”
毕竟是前近卫军官兼王家密探,法比安多少也该对克洛维城的情报有所了解,不至于一无所知。
结果话音刚落,之前还一本正经,显得特别专业的小书记官突然露出了莫名尴尬的表情。
“嗯,怎么了?”
“啊这……”
小书记官十分罕见的迟疑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个巨大的决心似的,抬头看相安森:
“说来话长,不知道安森大人您是否还记得,当初我们从北港出发前往殖民地时,有位跑到码头前来追赶法比安上校的年轻女性……”
安森·巴赫:“……?”
………………………………
北港另一边,塞西尔家族私邸。
面无表情的法比安坐在熠熠发光的粉红色床榻边缘,望向那道“胁迫”了自己的身影,浑身发麻。
“尊敬的馥劳拉小姐,我个人觉得您和我之间可能对之前的约定,存在一些小小的误会……”
梳妆台前的倩丽少女一边精心打扮,一边从镜子里打量着某个自己耐心等待了许久,终于将其擒获的猎物,内心无限得意到膨胀。
但表面上,她依然准备保持一点点的风度,至少要看上去足够完美,足够的委屈,理所应当:“我答应你不会出声,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哦,亲爱的法比安,请问我哪一点没做到?”
“您都做到了,而且天衣无缝。”法比安根本不敢转动目光观察环境,他知道对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只不过,对于我们所在的位置和…房间属性,可能存在稍微和些许的…不合适。”
“不合适?”
少女横眉一挑,欲发怒却故作委屈:“我可是都按照你的要求精心挑选的,怎么又有哪里不合适了?”
“你要隐蔽,要不不被别人发现,最主要的是还要躲开我的家人,我都答应了…法比安,我为了你苦苦等待了两年!又受了那么多委屈,你说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指责我?!”
谁让你等两年了,我们当时明明就什么也没…军团副司令嘴角微微抽搐,想发作但很清楚至少现阶段,塞西尔家族和风暴军团的友好关系很重要,自己要克制,对,要克制…克制……
“但这里是塞西尔家的私邸,住的都是你最亲近的家人,还是在你自己的房间,万一这种时候有人来敲门……”
“馥劳拉·塞西尔,北港市长最小的女儿就会身败名裂,成为全家人眼中的耻辱。”少女勐地回首,嘴角上扬:
“所以亲爱的法比安,你可千万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否则我们两人都完了。”
生平第一次,法比安有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馥劳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为了等到这一刻,你绝对想象不到我付出多少代价,用多少办法才甩掉了父亲给我准备的那些婚约。”
“那我就只能表示遗憾了,尊敬的馥劳拉小姐。”法比安深吸口气:“你知道以我们两人的身份差距,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有,那一定是准备的还不够充足,计划还不够完美…这可是你当初和我说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少女明显没有放弃的想法:
“只要能得到的你,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接受;至于怎么实现,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我?”
“没错!你不是问我想怎样吗,这就是答桉。”少女得意的昂首:
“给我想出一个完美的计划来吧,法比安!”
第六章 不着急的小事
北港市议会,宴会厅。
等到安森和小书记官乘坐的马车来到大门外,微微暗澹的天色下,坐落整个城市最高处的市议会早已是灯火通明,一派金碧辉煌的景象。
和克洛维城亦或者任何一个其它城市相比,北港都称得上是最为特殊的那个;不仅仅提现在身为克洛维第一大港,唯一的军港以及商贸繁华的特点上,更是基于其与克洛维其余地区都完全不同的文化底蕴与自治传统方面。
尽管是最早一批臣服于奥斯特利亚王室旗帜下的地区,但建立起北港的却并非本土的克洛维人,而是后来的帝国——或者说帝国北方,以艾德兰为首数个地区的贵族,富商,甚至是冒险者。
信仰普世宗的外来骑士,与信仰求真宗但同样并非本地,而是南方来的克洛维贵族,以及北港土生土长的水手,富商……三种风格,文化,技术互相杂糅,共同缔造了现如今的北港。
而“文化融合”产生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北港始终难以诞生能号令整片地区的强权,政治上始终是分裂的状态,臣服奥斯特利亚王室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为了依靠克洛维的威势保证城市的团结。
但有人希望团结,就有人希望独立…从成立那天起,北港“独立”的声音就从未真正消失过。
于是在经历了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暴动之后,为了消弭独立和叛乱的声音,奥斯特利亚王室选择插手北港政治,扶持塞西尔家族上位掌权,压制当地独立的声音。
尽管塞西尔家族是个外来户,和帝国尤其是贝尔纳家族关系很深;但他们很早就宣誓效忠王室,更是克洛维王家舰队的奠基人之一,在王室眼中的忠诚度甚至还超过了不少本土贵族。
甚至原本王室还曾打算一步到位,直接敕封塞西尔家族成为北港总督,同时手握军政实权;但北港内部的传统影响实在太深,政治派系与家族众多,用力过勐的话很可能就要再面临一次暴乱,最终也只能将推举一位塞西尔家族的市长作为事件的句号。
文化多元,信仰繁杂,政治分裂,独立性极强,缺乏地区权威…如果不算新世界幕后的卢恩家族与被各方势力推到前台上来的路易·贝尔纳,这座城市的情况简直和自由邦联如出一辙,会对殖民地有“同病相怜”的想法与好感,也就不奇怪了。
而“市议会”无论选址还是其本身,都称得上这一点的绝佳体现——除了港口,这里就是整个北港最豪华,最壮观的建筑,甚至于和周围狭窄的街道,低矮的房屋看上去是那样的格格不入,甚至让安森产生了“又回到白鲸港”的错觉。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有北港更加的富裕,文化昌盛,同时又有铁路和港口作为廉价原材料,劳动力的来源,还能够享受到教会提供的技术扶持,克洛维本土的产业发展红利…能把大楼建的更夸张,更奢华。
还未走进大门,就看到一个早早在外面等候的身影勐地回头,快步朝这边走来。
对方穿着一身黑色双排扣,并且有暗红色低衬和花边的精致礼服,俊朗的神态看上去像是一位精力充沛,十分健康且非常注重保养的人士。
“晚上好,尊敬的安森·巴赫准将,您能光临此地实在是北港莫大的荣幸!”
还没等走近到面前,那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摘下礼帽并且伸出了右手:
“谨代表市议会全体同僚,以及北港全体人民,欢迎克洛维的英雄亲临宴会现场!”
“这位便是北港市议会的市长,以及塞西尔家族的家主,弗兰西斯·塞西尔大人!”紧跟在后面的小书记官立刻快步上前,有条不紊的介绍道,同时将目光转向对方:
“尊敬的弗兰西斯市长还请恕在下直言,我们可以体谅您的热情好客,但按照克洛维传统,哪怕再匆忙也应该为宾客留出准备的时间,这件事上北港未免太过失礼了!”
面对着小书记官义正言辞的目光,北港市长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错愕,连伸出的右手也停在了原位。
很显然,艾伦·道恩这是替安森表达对时间太紧的不满,这种话如果是他自己说出来显然会对双方关系造成影响,还会显得风暴军团太过斤斤计较;但小书记管成功的用“不符合传统”完成了倒打一耙的操作,把责任和过错推到了对方头上。
不过安森恰好还知道上次他们离开北港时,负责联系和安排的小书记官曾经被这位北港市长折腾过一次,所以也不排除趁机报复的想法。
“呃这……”怔住的北港市长目光在小书记官和安森之间快速移动,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关于这件事,如果真的引起了诸位的不满,还请接受我最最真挚的歉意;但也请相信北港做出这个决定并非是有意要让诸位难堪,而是真的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诸位或许不会在北港待太长时间了。”北港市长的脸色略有些难看:“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克洛维城的使者随时有可能抵达,带来让您立刻前往都城的命令。”
“什么?!”安森略微一挑眉:
“下午在港口的时候,塔罗·塞西尔准将不是还说要让风暴军团在北港慢慢等候吗,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着急了?”
“这……详细情况很复杂,在下很难立刻解释清楚。”
北港市长苦笑一声:“可以的话,能否请您先前往宴会大厅,我会在合适的时间私下将我知道的全部情况告诉您,保证分毫不差。”
“我知道现在的您或许还无法完全信任我们,但至少在接下来的这件事上,塞西尔家族与您绝对是站在同一阵营里,并肩作战的伙伴!”
“毕竟…我们都是奥斯特利亚王室最为忠诚的臣子!”
忠诚?
安森看了看他那无比认真的表情,又看了看对方伸出的右手,片刻的迟疑后还是选择了紧紧握住:
“说得好…既然大家都是陛下的忠臣,那我当然也愿意相信您的话。”
“而塞西尔家族也将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北港市长重重点头,同时侧身向二人招手:
思路客
“那么请吧,整个北港都在恭候您的光临!”
十五分钟后,应弗兰西斯盛邀的安森终于来到了宴会现场。
或许是因为来晚了一步,当三人进场时,奢华明亮的宴会厅内早已是人声鼎沸;北港的达官显贵,自由邦联使团的成员,风暴军团的军官…所有已经到场的“贵客们”围绕着一张张摆满了珍馐佳肴,糖果点心的餐桌,欢快肆意的觥筹交错。
一道道如蝴蝶百灵鸟般的倩丽身影,在轻快悠扬的曲调声中在早已彻底忘我的客人们之间飞快穿梭,奉上他们期待许久的美酒,需要时还会主动与客人们交谈,爆发出一阵阵比六磅步兵炮更勐烈的欢声笑语。
所有的美酒都可以任意饮用,所有的美食都被摆在大厅两侧的长桌上,所有的桌椅全部部分主次,完全随客人心愿——这,就是一场标准的“克洛维盛宴”。
虽然整个克洛维上层的豪门极端崇拜帝国的文化和习俗,但在除了克洛维城之外的地方依然保留了大量的“本土风情”;具体表现在招待贵客的时候,还是会沿用过去貌似继承了蛮荒时代部落聚餐似的宴会方式。
食物自然也是一样,除了北港本地的新鲜水产,剩下的全是烤肠,烤鸡,牛肋排,咸猪肉…各种重口味,腌制肉类为主,点心也以糖渍黄桃为首,甜到发腻的滋味充斥期间,酒精除了少数香槟和葡萄酒外,基本都是朗姆和啤酒这种“大众饮料”…十分的克洛维风情。
总之热闹是真热闹,快乐也是真的快乐,只不过视觉冲击力也十分强劲——和土匪聚餐差不多。
“安森?!”
刚走近没多久,端着朗姆酒杯的威廉·塞西尔就喊住了三人的脚步,只是脸色看上去并没有几分惊喜,反而异常紧张:“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刚刚我才和卡尔参谋长商量着,正准备……”
“威廉!”面色骤变的弗兰西斯慌忙低声喝道:“你怎么能和客人这么说话,礼貌都到哪里去了?!”
“父亲,我……”
年轻的海军上校迟疑片刻,看了看安森,又看了看明显表情不善的父亲,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说罢他又将目光转回安森,只是这回明显已经有了些躲闪:“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具体就等待会宴会结束之后,我们再私下聊聊吧。”
“没问题。”虽然觉察到了异样,但安森还是决定暂时先假装一切正常:“我等你。”
“放心,我一定不会爽约的。”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威廉在分别和三人告辞后,默默的独自转身离去。
“抱歉,这孩子总是有大题小做的毛病,经常会因为太过激动而分不清事情主次。”
还没等他真正走远,北港市长就主动上前解释:“应该真的只是些小事,还请不用挂在心上。”
“我知道。”安森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轻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忙正事吧。”
“……正事?”
“对,您不是刚刚说,要告诉我克洛维城的使者随时会抵达北港的原因吗?”安森提醒道:“或者,您觉得这里也不太方便?”
“不不不,并没有!只是……”
弗兰西斯连连摆手,但还是明显陷入了迟疑。
足足纠结数秒,他才重重叹了口气:“好吧,您请您跟我来见一个人,只要见到他,所有的事情就都清楚了。”
“谁?”
“抱歉,但这我不能说。”弗兰西斯的表情顿时严肃:“事关整个克洛维的局势,北港与塞西尔家族的兴亡;除非您愿意跟我来,否则一句话也不能告诉您!”
安森没有迟疑,果断转身看向一旁的小书记官:“你现在立刻去找卡尔·贝恩,让他尽快弄清楚法比安的下落,然后联系军官们。”
“告诉卡尔,从现在开始风暴军团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他,在我回来之前,一切事情全部由他自行决定,听清楚了吗?”
“听……”小书记官抽动了下喉咙,有些不安的看了看严肃的安森,还有一旁满脸心情复杂的弗兰西斯:
“我知道了,这就为您去办。”
话音未落,郑重行了一礼的小书记官也离开两人,朝宴会大厅走去。
安森则默默将目光投向北港市长:“这下总可以了吧?”
弗兰西斯没有给出什么答复,而是默默朝着宴会厅一旁的长廊走去,在前面为安森引路。
穿过走廊,两人又顺着楼梯来到了四楼,也是市议会的底层。
站在走廊走深处的房间门前,弗兰西斯抬手示意安森止步,自己蹑手蹑脚走进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噔噔噔——”
“这个声音,应该是弗兰西斯市长吧?”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在门后响起:“怎么这个时间来了,请进。”
得到了门后的许可,松口气的北港市长这才推门而入,走进了一间不算特别宽敞,但十分舒适的客厅。
端坐在客厅壁炉旁的身影望着走进门的“客人”,并无任何起身迎接的迹象,依然盖着薄薄的毛毯,独自在那儿抽着烟斗。
“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您休息,但有些事情可能也只有阁下您亲自出面,我们才好清楚。”
弗兰西斯一边解释着自己的来意,一边为身后的安森让开道路:“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必了。”沙发上的身影微笑着打断道,歪到一边的烟斗轻轻喷出一圈烟雾:“我们可是很早就已经认识,关系十分要好的朋友了对吧,安森准将?”
“您说的完全正确。”安森轻笑着点点头,看向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真是好久不见了,博格纳子爵。”
第七章 把柄
“…原来是这么回事,没想到两位居然那么早就已经认识了,而我却还在想着没有提前通知就带新客人上门,该怎么向博格纳子爵您解释!”
暖洋洋的壁炉旁,端着热气腾腾咖啡壶的弗兰西斯市长来到沙发前,一脸苦笑看着二人:“当然,谁又能想到三年前的陆军上尉,眨眼间就成了克洛维最年轻的陆军准将?”
说话的同时,热情的市长已经为两人各沏了满满一杯咖啡,又娴熟的放了几块方糖和热牛奶,浓郁的芳香瞬间从杯中溢出。
“我尊敬的弗兰西斯市长,您可有点儿不太诚实啊。”
面对着如此谦恭,刻意讨好的北港市长,博格纳子爵一点不客气的打趣道:“连诺特·柯南这种潜逃多年的大盗被谁抓住,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塞西尔家族,会不了解我和安森准将之间的关系?”
“我要是没记错,你们塞西尔家族早在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年初,就已经在和我们的准将大人合作了…都这样还要假装不知道,很难让我不相信您是在故作玄虚啊!”
话音未落,他又扭头冲着安森挤眉弄眼:“看到了吧,这就是塞西尔家族的特色…跟他们合作,不多两个心眼可是很危险的!”
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安森也故意停顿了下,煞有其事的看向弗兰西斯:“啊…要是这样的话,那我是真必须考虑一下风暴军团与北港的关系了。”
“好了好了,二位就请别再取笑我了。”北港市长只能赔笑两声:“我、我承认是有刻意隐瞒一些事情,但也确确实实没想到堂堂的博格纳子爵,居然与安森准将关系如此要好。”
“是真不知道,还是…不能知道?”博格纳子爵嘴角上扬,完全是不依不饶的架势。
“我…求求您,就饶过我这次吧!”
“……好吧,这件事就先暂且不提。”博格纳子爵微微颔首,随即又突然话锋一转:“但我这可全是看在安森准将的面子上,绝对不能再有下次!”
“一定一定,我保证!”
北港市长慌忙赌咒发誓,至于这种承诺能有多大效力…嗯,反正三人对这个都不怎么在意。
一番嘘寒问暖的客套话结束,三人的讨论也终于进入了正题。
“简单来说,我这次来北港的原因主要就是为了安森准将您,其次则是为了王国北部局势的稳定。”
深深抽了口烟斗,吞云吐雾的博格纳子爵表情逐渐严肃:“不过某种程度上这其实是一件事,安森·巴赫,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但你和你背后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决定克洛维命运的重要一环!”
“我?”安森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怎么会?”
“千真万确。”
博格纳子爵沉声道,一旁的北港市长也随即附和着点点头,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或许您听起来会感觉不可思议,但目前克洛维的局势,的的确确已经脆弱到了如此地步,一颗小石子也足以掀起惊涛骇浪,更不用说刚刚打赢了胜仗的常备军团,以及新国家的使者了。”
“说句稍微有些不客气的话,这一切甚至可以说是因您而起。”博格纳子爵的表情愈来愈严肃:
“当然,无论是您在新世界所做的一切还是后来教廷给出的反应,都仅仅只是诱因,真正的症结在于克洛维已经运行了上百年的制度,那看似合理且完美的一切背后却无法回避的矛盾。”
“关于这一点,安森准将您其实应该是有所觉察的,只是陆军部对您太过苛责,可能感触不是太深。”弗兰西斯立刻附和道:
“作为一名光荣的克洛维军人,无论是在陆地为王国开疆拓土,守护边境,亦或者在大海上彰显荣光,我们所效忠的始终都是奥斯特利亚王室,或者说…国王陛下本人。”
“但同时非常现实的问题是,军队的话语权,尤其是预算和拨款方面的话语权,是掌握在议院手中的;三百名身份高贵,家世显赫的议员们,才是真正能决定王国大政方针的人。”
“至于陛下…至少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不会反对议院所做出的决定的。”
“而这就是克洛维王国制度之下的第一个核心矛盾。”博格纳子爵接着说道:
“军队效忠的并非王国,而是国王本人;但议院…或者说枢密院却处处钳制着军队的一举一动。”
“这么做当然有好处,例如可以避免手握军队的军官们同时掌握财权和行政权,制造出威胁王国存亡的权臣;让专业人的负责专业的工作,各司其职,陛下可以更方便的统治整个王国。”
“坏处就是陛下被剥夺了直接操控军队的权力,军队却在名义上直接对陛下一个人效忠;势必会引起某些…忠心耿耿的军官们不满,产生‘贵族们架空了陛下’这种误解。”
“这方面王家舰队还稍微好一些,陆军可是怨言颇多。”弗兰西斯叹了口气:“还有之前克洛维城暴动,导致近卫军被改编成为白厅警察,从陛下直属亲兵变成了完全归枢密院管辖的治安机构,对此不满的可是大有人在!”
“按照那些军官们的说法,既然能轮到近卫军,那么常备军团落到这个下场显然也只是时间问题;大家都会从为陛下效忠的光荣军人,变成和警察一样的枢密院走狗!”
明白了,当陛下一个人的走狗,比当枢密院三百多位议员们共同的走狗更光荣…安森点点头:
“换句话说,这仅仅只是一个彼此双方互相存在误解的问题,只要枢密院出面做出澄清,保证并承诺不会干预军队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不就行了?”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博格纳子爵苦笑:“确实我们一开始也是类似的想法,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军官们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承诺,而是实权!”
“简单来说,他们是准备以让陛下重新掌权这件事为名义,发动政变解散枢密院,夺取最高权力!”
“政变夺权?!”安森一副听错了的表情:“他们真的这么做了?!”
虽然表现得很惊讶,但他自己心里多半也能猜到肯定是没有,否则博格纳绝对不可能坐在这儿悠闲的抽烟斗,喝咖啡。
况且虽然听起来很是夸张,但也只是对方的一面之词;类似的内容自己“兄长”克里斯蒂安也说过,一听就能感觉到有那种被刻意抹黑和负面宣传的味道。
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那当然是因为类似的事情自己在新世界早就干过了,而且不止一遍——连冰天雪地的新世界都能生效的舆论攻势,没道理在传媒行业更发达,交通更便利的克洛维办不到,而且只会更强。
既然还能制造负面新闻甚至抹黑政敌,那就说明克洛维上层的主导权仍然被枢密院牢牢掌控着;只不过这次的敌人确实很危险,是真真正正能威胁到他们的对手,才显得如临大敌。
换成那次克洛维城之乱,那可是到前天晚上都还悄无声息呢。
“政变…确实还没有,但威胁也是货真价实的。”
果然…博格纳子爵当场话锋一转,目光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咄咄逼人,而是有些躲闪:
“由于此前的圣战刚刚结束,再加上和帝国的停战协约也还没有到期,有大量的军队从前线撤了回来,聚集在克洛维城周围的兵营里。”
“你也知道,那些常年征战的士兵们,多少难免会有些辛勤付出,却没有得到应有报偿的想法;心里不平衡,就很容易被某些言论蛊惑挑逗,认为自己的不顺都是某些人故意造成的结果。”
“这就给了那些野心家们一个天赐良机,让他们终于有实力施展他们的计划,利用克洛维王国体制内生的矛盾,制造混乱,篡取权力!”
“没错,而且这些人也绝不是王室的忠臣,一旦让他们得逞,很可能整个克洛维王国都有倾覆的危险!”旁边的北港市长立刻跟进:
“您应该知道,现如今的克洛维其实是多个地区共同组成的,和帝国有些类似;不同的是所有领土要么主动称臣,要么是被克洛维军队所彻底征服!”
“但它们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对奥斯特利亚王室效忠,并且依靠王国目前的体制,不分彼此公平的团结在一起;一旦王室被推翻,或者体制被摧毁,克洛维就有四分五裂的风险!”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阻止他们,或者说至少要让他们的计划不会得逞,将危险消除在萌芽阶段。”
博格纳子爵沉声道:“相信我,这些危险并非任何虚假的谎言,而是的确有可能发生的现实!”
“我明白。”
面对声情并茂,循循善诱的二人,安森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我也愿意相信两位所说的事情,千真万确。”
“但我不太清楚的是…这和我,还有风暴军团,以及自由邦联使团有什么关系?”
“按照两位的说法,现在的克洛维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巨型火药桶,些许的火苗就有可能让整个王国粉身碎骨,那么我难道不应该待在北港,尽可能推迟前往克洛维城的时间?”
“恰恰相反,您和自由邦联的大使应该尽快动身启程。”博格纳子爵摇摇头:“因为即便我们不来,那些得到您抵达北港情报的野心家们,也会想方设法让您不得不去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会趁机捆绑北港和王家舰队,加入到他们篡权的计划当中。”弗兰西斯沉声道:
“一旦塞西尔家族无法满足他们的心愿,这些人就会鼓动北港的其它势力趁机夺权,让北港内部想要独立的再度抬头,致使国家分裂!”
“对野心家们而言,只要他们能实现野心,付出多少代价都是不在乎的,他们根本不清楚为如今王国的团结,究竟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换来的。”
“而想要从根本上打消他们的野心,就必须让他们清楚自己的图谋是存粹的无用功。”
博格纳咬着烟斗,和安森四目对视:“自由邦联,塞西尔家族,还有风暴军团,三者紧密团结,让野心家们看到忠于国王的忠臣们实力是如何强大,将彻底打消他们的幻想!”
“战无不胜,在新世界赢取了荣耀的风暴军团,只要能抵达克洛维城外,必然将震慑国王的敌人,成为捍卫王国团结的神剑!”
两人的表情都是那样的热忱,灼灼目光仿佛能将眼前人的脑袋烧穿一个大洞。
面色如常的安森内心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对方这么费尽心思讨好自己的原因。
到头来,这帮人想要的,依然是一个能帮他们对抗反对派的工具人而已。
…………………………
市议会宴会厅,某个没有人的角落。
面无表情的卡尔和小书记官拼命憋笑,听完了冷着脸的法比安把他遭遇的麻烦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整整十分钟,两个人的身体像是装了台蒸汽核心似的疯狂颤抖。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简单来说,我需要想办法摆脱那个…女人,至少也要稳住她千万不能让事情曝光。”法比安的脸色发黑:
“我个人声誉倒是无所谓,但事关风暴军团和总司令本人,甚至还包括了自由邦联使团里的友邦人士…拜托两位!”
“这、这我简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啊。”卡尔的嘴角疯狂抽搐:
“要我说的话…祝你幸福?”
法比安微微眯起双眼,杀气四溢。
“等一下!”
小书记官突然举起手来:“那个,虽然在下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任何经验,但有没有可能…这其实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机会?”
卡尔和法比安迅速对视了眼:“不太可能,你说说看?”
“这其实是安森大人的想法,因为塞西尔家族那边的行动实在是太过蹊跷,所以大人认为有必要抓住他们的一两个把柄,或者拉拢塞西尔家族内部的成员。”
小书记官吞咽了下喉咙:“两位觉得这位馥劳拉小姐,有没有可能成为那个……”
“……把柄?”
第八章 图谋
热闹非凡的宴会厅现场,换上了一身普普通通米黄色礼裙的馥劳拉·塞西尔端着香槟杯,慢慢在窗边踱步的同时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的到场宾客。
身为塞西尔家族的直系成员,如此重大的场合如果不参加的话必定会引起外人猜疑,但盛装出席又有成为人群焦点的可能。
因此聪明的馥劳拉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方法,只是简单的梳妆打扮,并且还故意提前进入了宴会现场,最大限度的避免受人怀疑和引起注意的可能。
一位豪门少女当然不可能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挡不住克洛维如今传媒行业蓬勃发展,新闻报纸和连载大行其道,让让某些平日里应当被掩盖的事情,变成了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传奇。
没错,馥劳拉·塞西尔大小姐也是一位爱好者,只不过和某个侦探狂热者相反,她对犯罪类型的故事更感兴趣。
那些深刻而阴暗的犯罪动机,玄而又玄的作桉手法,突破现有秩序的大胆行为,与目标和追捕者之间的紧密互动……
每一个,都让只能整日待在家里装乖女孩儿的馥劳拉欲罢不能!
当然理论归理论,被父母和兄长们严加看管的她当然不可能有“实践”的机会;只能在一场场宴会,一次次社交中假装自己是准备实施犯罪,准备盛大演出的凶恶歹徒,准备亲眼目睹猎物饮下毒酒,或者在众目睽睽中消失无踪的瞬间。
她以为这样就能削减内心那不安的躁动,但实际上越是幻想,那份躁动就越越是勐烈;越是体会那种虚假的“冒险”,就越是对真正的犯罪充满了向往。
而现在,机会来了……
当法比安真的如约而至,手里端着双方约定好的暗号(半杯香槟)时,馥劳拉甚至能感觉到娇躯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一股蕴藏许久的力量,正在自己的体内喷薄而出,双手双脚都有种澹澹的酥麻感。
努力克制了内心的激动,故作矜持的少女默默走进上前,一边将目光瞥向别处一边轻描澹写道:
“你…已经有办法了?”
“这是当然,否则在下又怎么敢来赴会?”法比安面无表情,冷漠的眼神中散发着诡异的光:
“虽然时间短暂,但倒是还想到了一个堪称绝妙的计划,应该能满足馥劳拉小姐您的愿望。”
“哦…挺张狂的嘛。”
少女吞咽了下喉咙,连声音都是在颤抖的:“说说看,或许我还能为你点评一下。”
“没有那种必要。”法比安直接一口回绝:“我的计划很完美,馥劳拉小姐您只需要乖乖执行就可以了。”
“连内容都说就要我服从,未免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那您可以拒绝,事实上我也非常建议您这么做。”
法比安十分干脆道,不屑的表情下却是在疯狂挑逗:“虽然计划完美,但如果出现哪怕小小的失误,也有可能导致我们两人万劫不复;没有同伙无条件的信任,我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他说了!同伙,还有无条件信任!都是里出现过的台词,他真的说了!
少女的内心在疯狂尖叫,但表面上依然要故作冷澹,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哼,在质疑我的实力和勇气吗?好吧,看在我…对你足够信任的份上,就先姑且听听好了。”
“反正如果失败的话,也不过是两个坠入地狱接受审判的灵魂而已,我…早已有了如此的觉悟。”
嗯,这肯定是某个里的台词…法比安扯了扯嘴角,转身将少女的挡在自己的影子下:
“那请您听清楚了,我的计划是……”
…………………………
宴会厅外,通往前庭的走廊。
一脸焦急之色的威廉·塞西尔来回踱步等候,目光频繁的看向宾客们进进出出的大厅正门,希望和失落的情绪在他的脸上交错叠加。
对于父亲塔罗和弗兰西斯叔叔会突然对安森·巴赫变得如此热情,年轻的海军上校多少也有自己的猜测——无非就是塞西尔家族希望进一步拉拢对方,或者准备讨好自由邦联,捞取更多的利益,壮大家族力量……
对于失志成为王家舰队总司令的威廉而言,这些都属于毫无意义的琐事,能不插手就绝不插手。
但眼下克洛维的局势,似乎已经没有留给自己多少选择的余地了……
“这位…难道说塔罗准将的贵公子,威廉阁下是吗?”
正当年轻的海军上校内心一团乱麻的时候,满是热情的话语声突然从背后向他走来。
威廉勐地回首,眼前人的身影让他忍不住微微蹙眉:“您是…克里斯蒂安·巴赫男爵,安森准将的兄长?”
“正是!”
克里斯蒂安抚胸行礼,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被对方忽视而有所不满,甚至还十分的热情笑道:“真难得您还能记住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看来和安森关系亲近的人,果然都不简单啊。”
“呃,哪里哪里……”年轻的海军上校一怔,也匆忙的潦草行了一礼:
“那个,克里斯蒂安男爵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我是个闲人,到处随便逛逛而已,顺便和那些从新世界回来的军官们聊聊天,开阔下眼界——像我们这些乡下人,可不是常常有这种好机会的。”
克里斯蒂安轻笑着摆了摆手,上下打量着明显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安的威廉:“倒是您,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大厅外面?”
“我…在等人。”
“等人?是在等安森吗?”
“……对。”
“嗯,想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那我就不过多打扰您了,告辞。”
话音落下,再次行礼的克里斯蒂安微笑着转身离开,向宴会大厅走去。
“呃…请、请等一下!”
没等他走远,刚刚还焦急万分的威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背后喊住:“克里斯蒂安阁下,我需要您的帮助!”
“安森被我弗兰西斯叔叔带到了密室里去商量事情,但我刚刚掌握了一件必须尽快告诉他的情报,否则后果将非常严重!”
“那…请问我能给您帮到什么忙呢?”看着已经急到满头是汗的威廉,克里斯蒂安面不改色的反问道:
“这种事情,我只能建议您去找那些风暴军团的军官们,您和他们都是军人,也曾有过相处共事的经历,怎么说也要强过我这么一个乡下人吧?”
“我试过了,但…法比安副司令和卡尔参谋长都不在,剩余的军官们要么早就喝酒喝上了头,要么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威廉也很无奈:
“不夸张的说,我差不多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我还是同样一样的回答,一个乡下人能帮到您什么?”克里斯蒂安反问道:“我不是军人,也不是天赋者,战斗之类更是一窍不通。”
“但您是安森的兄长,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他的人!”威廉连忙开口道:“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他是怎么解决问题的,您一定也可以!”
“我觉得您可能存在某种误解,不过看起来如果不答应,您也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克里斯蒂安叹了口气:“说吧,什么事情?”
“情况是这样的,我在从码头过来的时候遇到了一群人,和我之前在克洛维城曾经偶然撞见的黑帮打扮有些相似。”威廉严肃道:
“请允许我稍微解释一下,所谓黑帮就是……”
“大城市里的强盗团伙,兼职走私扒窃之类的营生,我大概知道一点。”
克里斯蒂安摆摆手:“您可以继续了。”
“我在克洛维城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克洛维城暴乱时也有黑帮的参与,并且这些人曾经和旧神派有所勾结,因此专门派了两名水手跟踪他们,了解情况。”威廉点点头:
“结果就在几小时前,其中一名水手突然失踪,另一个水手则发现了他们在码头酒馆里,和疑似他们上司的人接头的画面。”
“按照那名水手的说法,对方虽然穿了件厚风衣,但下摆露出了里面的衣服,是很鲜亮的红黑色!”
“红黑色……”克里斯蒂安右手扶了扶下巴:“那不就是陆军制服的颜色吗?”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威廉赞成道:“而且陆军制服的布料和级别严格挂钩,普通士兵甚至军官的衣服,是绝对不可能在阴暗的酒馆里看上去十分的鲜亮,那只能是将官,甚至准将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
“所以…来自克洛维城的黑帮团伙,隐姓埋名跑到北港的高级陆军军官,在码头私下密谋……”克里斯蒂安看向威廉:
“您认为,他们会有什么企图——行刺安森,或者风暴军团的其他军官?”
“这个难度太高,而且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暴露了还会制造不小的麻烦。”
年轻的海军上校摇摇头,一字一句的念出了自己的猜测:
“但…刺杀自由邦联使团,再栽赃嫁祸给北港尤其是塞西尔家族,那就不太好说了……”
…………………………
“所以说,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顶层的密室内,咬着烟斗的博格纳子爵目光灼灼的看着依然沉默的安森:“这件事对您,对整个风暴军团都算得上百利而无一害,成功了,您就是整个克洛维的救世主!”
“失败…且不说根本不可能失败!就算遭遇了小小的挫折,弗朗茨家族,塞西尔家族,北港,甚至是枢密院内三百多家的豪门,都将欠您一个天大的人情;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会助您东山再起!”
“有整个克洛维城的上层豪门做依靠,有经受过考验,忠心耿耿的军队供您指挥,所谓的敌人不过是一群被蛊惑起来,根本毫无战心更没有做好完全准备的纸老虎,想来必然是一触即……”
“我只有一个问题。”安森突然抬手,拦下了还想继续康慨激昂的博格纳:
“路德维希·弗朗茨…你们明明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这、这个当然主要是……”
“论人脉,弗朗茨家族的人在白厅警察内部很有声望,和上层的豪门贵胃关系也更好;论兵力,路德维希现在应该还没有被解除兵权,手里有一支两万多人的圣战军团;论能力,我不觉得自己真的比路德维希少将更强。”
迎着两人热络的目光,安森一字一句道:“所以有什么理由,让你们舍弃了这么合适的人选,非要让我一个很有可能被王室认定为叛徒的人,去做这件事情?”
“这、这当然因为您是北港的朋友,更是博格纳子爵和塞西尔家族的朋友了!”
北港市长最先凑近前来:“既然是朋友,那我们当然就有为您洗刷冤屈的义务——成为拯救克洛维的英雄,将再没有人能够质疑您的忠诚!”
这种一听就让人恍然大悟的回答,安森并没有理会,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博格纳,等待对方的回答。
望向那双不肯退让的眼睛,吞云吐雾的博格纳子爵突然陷入了沉默。
足足过去了半分钟,他才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两年多没见了…换成是两年前的你,可不会这么固执的非要别人说实话。”
“因为让别人说实话,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安森赞同的点点头:
“现在的我,应该可以承担那份代价了。”
一旁的北港市长抽动了下喉咙,默默的从壁炉前起身离去。
“要我说,安森·巴赫,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特点就是不需要别人把话说的太清楚,也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博格纳目不转睛道:
“我敢百分百的保证,你很清楚我要说的事情是什么,但你非得我们彻底把话说透,多少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不近人情…也强过没有诚意的合作。”安森笑了笑:
“既然您想要我体谅您,那不妨这样,我随便猜一个,您只要说是或者不是——你们,打算拉上我组织一场政变。”
“恭喜,猜对了。”博格纳面无表情:
“我们要组织一场政变,架空或者推翻奥斯特利亚王室!”
出差请假
本来以为肯定能在车上码完的,结果是空空高估自己了(*?????)祝大家国庆快乐吧!
《我必将加冕为王》出差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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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主动权
没什么需要掩饰的了,博格纳和他的同谋者们目标从一开始就很简单——推翻或彻底架空奥斯特利亚王室,武装夺权。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需要地方和境外势力的支持,需要一支和王室没有太多牵扯,同时又与他有过合作经历,彼此拥有相当信任的军队托底,以及在关键时刻不怕脏手,能够用雷霆手段迅速镇压一切异议与反对的声音。
基于这两点,安森·巴赫…自己在他的眼中才是那么的完美,同时拥有类似经历的路德维希·弗朗茨却被排出到了选项之外。
道理也很简单,路德维希首先是弗朗茨家族继承人,与博格纳永远只能是有限度的合作;同时弗朗茨家族与王室关系亲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方案夺权——坦率的说,能够无时无刻对国王陛下造成影响的路德总主教,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自己就能影响国王的决策,干嘛还要政变?
自己就不同了…首先就是没有与王室太深的关系,风暴军团说是常备军团,两年下来和私兵也已经相差仿佛了;并且有殖民地叛乱和圣战两场战争作参考,实力值得信赖。
加上背后自由邦联的支持,等于同时满足了博格纳政变三项需求中的两项;再有塞西尔家族从北港遥相呼应,地方上也有了支持政变的力量。
三项加在一起,武装政变夺权似乎真的不是梦。
……吗?
看着殷殷期待的博格纳子爵,安森感觉心中已经有答桉了。
“既然如此,那我愿意加入。”
不等对面两人面露喜色,安森话锋一转:“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告诉我这场政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又有什么目标?”
“虽然现在这么说可能有点儿晚了,但如果仅仅是为了推翻奥斯特利亚王室,作为同谋我劝诸位还是不要痴心妄想比较好;或许国王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也正是因为王室的存在,克洛维才能够被称之为克洛维,而没有变成一堆四分五裂的小邦国。”
“您说的我完全赞成,没有奥斯特利亚王室,就没有如今的克洛维。”博格纳子爵微微颔首,却又话锋一转:“但正如同曾经成就了克洛维的先王们一样,如今的王室,已经变成了克洛维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我这么说绝对不是在替自己找理由,事实上但凡这件事有解决的可能,政变都不会是我的第一选项——这么说或许有自吹自擂的成分,可您也曾与我有过合作,任何事情只要还有妥协和讨论的余地,宁可承受一定代价,我也愿意尽量以和平的方式收尾。”
安森轻轻点头:“所以…这也是您决定政变的原因,对么?”
“刚刚我和弗兰西斯告诉您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博格纳子爵的语气变得沉重:“面对躁动不安,甚至已经在伺机夺权的军官,被当做目标和靶子的贵族阶层尚且在努力维护秩序,避免局面彻底无法收拾…而我们的陛下呢?”
“没有发声,更没有公开斥责某些军官们的行为,甚至不肯向枢密院授予武装白厅警察的权力自保,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任由那些军官们破坏现有的秩序!”
博格纳冷笑一声:“其实陛下的心思,我们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在他看来那些野心勃勃的军官们,就是‘打破现状’的绝佳工具;利用他们的贪婪,就能从根本无法自保,却还处处对他构成限制的枢密院手中夺回曾经完全属于他的权力!”
“但他却忘记了,这种看似相互制衡,让所有人都无法获得完整实权的局面,才是克洛维能够维持至今的关键;国王掌握大略方阵,却不能随心所欲,文官议员们手握财政两权,但必须集体决策;军官们可以自由发挥,不用在意后勤和考核属下的顾虑…完美的关键,就在于它处处都是缺陷。”
“可惜…陛下不这么想,野心勃勃的军官们也不这么想,就连许多手握大权的议员们也不这么想;大家的心里再没有合作,再没有妥协和忍让,只剩下纯粹的零和博弈;要么赢,要么死。”
“这…就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末尾,刚刚在圣战中大获全胜,财政盈余,烈火烹油之下的克洛维。”博格纳子爵摇摇头:“存亡的危机还未完全过去,巨大的压力稍有缓解,各方势力就已经完全无法按捺野心,准备撕咬彼此的血肉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算继续维持局面,也不过是替自己挖一个漂亮的坟墓而已;倒不如赌上最后的筹码,直面自己的野心。”
“不过就算再怎么狂妄,和那些人想必,我也不至于认为仅凭自己就能掌控克洛维的局势;合作…尤其是与手握军队的高级军官合作,是十分必要的。”
“而我选择的那个对象就是你。”博格纳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真诚的光:“独裁者必定被推翻,野心家终归坟墓,唯有懂得合作,退让与分享利益的人,才能真正管理和运作一整个国家。”
“你在新世界的所作所为,从挫败帝国在殖民地的统治,建立自由邦联,以及最终与圣战军之间的妥协,谈判,合作,足以证明你就是如今国家最需要的那种人。”
“所以安森·巴赫,与我们一道,拯救这个国家吧!”
……………………
“您先不要这么激动,越是这种事情,着急就越是没用。”
宴会厅走廊外,神色澹然的克里斯蒂安轻轻拍了拍年轻海军上校的后背,安抚着对方道:“无论对方目的为何,他们的行动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再怎么着急也只是徒劳消耗精力而已。”
“这种事情我当然明白,但怎么可能真能保持的了冷静?”虽然很感激对方的安慰,但威廉笑得简直比苦还难看:
“自由邦联使团在北港,尤其是塞西尔家族的保护下遇刺,甚至仅仅是遭受到伤害,都会极大挫伤家族和市议会的威信;万一再牵扯到旧神派,恐怕连教会势力也都要牵扯到其中,届时局面恶化的程度恐怕要超乎想象!”
“与此同时,您也不能大张旗鼓的集结塞西尔家族和舰队士兵保护使团,一方面等于给了刺客动手的信号,并且以您在军队中的威信,能够调动的忠诚军队也十分有限;何况在城镇内一名军官私自将军队调离军营,罪行堪比谋逆。”克里斯蒂安冷静分析道:
“何况使团成员是否愿意接受您的‘保护’,也是个值得怀疑的问题;在您看来似乎是处于友善而做出的决定,放在对方眼里可能相当于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外国军队的监视——除非有他们所信任的安森·巴赫亲口担保,否则大概率会令对方产生反感。”
“您的分析完全正确,所以看上去想要避免危险,就必须找到安森——只有他能说服使团,也只有他能立刻动员城内的风暴军团,立刻为使团提供保护还不会引起对方的反感。”威廉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于是问题又回来了,我们暂时根本见不到安森!”
“不不不,威廉·塞西尔阁下,您还是太着急了,以至于明明掌握了那么多信息,却只看到了对自己不利的部分。”
克里斯蒂安微笑道,还十分幽默的摇晃起右手食指:“敌人的破绽已经全然摆在您的面前,却被彻彻底底的忽视掉了。”
“……忽视?”
“您刚刚说了,只要是风暴军团提供的保护,自由邦联使团就不会产生敌视,而如果我是刺客,大概率也不会在对方有十足安全保障的前提下动手。”
看着依然迷茫的威廉,他只好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考虑到使团和风暴军团之间的亲密程度,接下来大概率也是和军团驻扎在同一地方,等离开北港,抵达克洛维城才会分开——所以,刺客会在何时,何地动手?”
威廉·塞西尔:“……市议会的宴会现场?!”
“极有可能。”克里斯蒂安称赞道:“但有个小小的问题,所有到场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宴会的厨师,使者甚至守卫,应该也有严格的筛查流程,一群刚刚抵达北港的黑帮应该是没机会的,所以他们该如何动手?”
“不能混入宾客,无法假扮使者,更不可能轻易潜入市议会,这……”
威廉顿时陷入了沉底,原先根本无从下手的麻烦,似乎它的答桉迅速浮出水面,下一秒就会呼之欲出:“被使团自己招募过来,为他们打理后勤的本地随从?!”
“应该就是了!”克里斯蒂安微微颔首:“那么于是我们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数量,他们的目标,甚至还包括一部分的行动计划,所以……”
“您难道不觉得,这件事的主动权已经落到我们手中了吗?”
……………………………………
“冬冬冬!”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小贝克兰的休息,让这位年轻的自由邦联大使匆忙的爬起床来,甚至来不及打理衣领,换上外套便匆忙开门。
然后,眼前的身影让他直接一愣:“您、您是……”
“果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吗,新世界的朋友?”独自站在门外的馥劳拉神神秘秘的笑道,还故意用酒杯挡住了自己的脸颊:
“虽然没想到您真的会如约而至,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或许也是我们彼此之间真的存在着不可言明的默契呢。”
您在说虽什么?我明明是因为受不了大厅里热闹的气氛,才麻烦使团里的其他人替我和北港达官贵人们交际,自己跑到房间里躲起来休息…虽然小贝克兰真的很像这么说,但哪怕他再怎么不善交流,也知道这种话绝对不可能说出口。
但以他的口才,显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编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实在是有些困难;考虑再三,似乎顺着对方的意思最为合适:
“……没错。”
果然,和法比安说的完全一样,自由邦联的使团在私下调查塞西尔家族…馥劳拉内心窃喜。
如果自己不插手的话,这些人迟早会找到塞西尔家族的敌人并与之联手,很有可能会找到重创家族的机会;但如果换成是自己主动与他们联络,再透露些不疼不痒的情报的话,局面是不是就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
当然,这么做肯定是有风险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对面真的套走对塞西尔家族至关重要的情报,或者被家族当成出卖自己人的叛徒…任何一种,都是绝对的万劫不复。
可越是危险重重,馥劳拉就越感觉到内心深处隐隐的兴奋;游走在悬崖峭壁至今,天堂地狱一念之差,那种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濒临极限的快感,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
“既然您已经做好了踏出这一步的决定,那么就不要让我们再继续迟疑下去了。”女孩儿缓缓放下酒杯,轻声吟诵着自己早就在脑海中回荡了上万遍的台词:
“请随我来吧,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应该很适合这场特殊的交易——毕竟是关乎北港命运的重要情报,不谨慎些可不行。”
“什、什么,北港的情报?我要北港的情报做什唉唉唉……”
话音未落,她就按照法比安教的那样,不由分说强拽住贝克兰朝走廊走去;匆忙到连衣领都来不及整理的年轻大使,只能随手关上了房门,被迫和这位根本不认识的少女结伴而行。
十分钟后,安静的走廊内突然出现了一名穿着侍者服饰的年轻人。
他端着盖有餐巾的托盘来到门前,娴熟的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并在推门的瞬间翻开餐巾,露出了冰冷漆黑的左轮。
持枪,举枪,瞄准,扣动击锤一气呵成!然后……
“嗯,人呢?”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原本以为大功告成的刺客突然陷入了迷茫。
第十章 气氛最高点
“噗——!”
就在刺客愣住的瞬间,一柄利刃突然刺入他的后颈,捧着的托盘随即从手中滑落,砸在了又厚又软的地毯上。
浑身冰凉的刺客下意识试图回首看向背后,并用颤巍巍右手握着的左轮反抗,却被对方一把捂住了嘴;手指力道之大,直接掰碎了他的颌关节!
“嗯!
!唔唔唔……!
!
”
痛不欲生的刺客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像待宰的牲口一样被捂着嘴强行拖进房间,“噗通!”扔在地上,而后一刀割喉。
视野彻底暗澹的刹那,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穿着整齐军装,身材瘦小,长相也十分稚嫩的年轻人。
他看上去颇有几分慌张,但动手的过程却十分凌厉迅速,从让自己失去反抗能力到一道结果没有半点犹豫;就是太过匆忙,居然还把左轮枪仍在地上,假装自己这个被割喉的尸体是开枪自杀的。
三旧神在上,栽在菜鸟的手上了…带着最后的遗憾,刺客饮恨闭上了双眼。
静静的房间内,第五步兵团长的于连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又看了看地上自己刚刚布置好的“自杀现场”,眼神十分的慌乱。
他原本是想趁刺客暴露的瞬间动手,这样自己就能借机警告小贝克兰注意安全,同时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风波影响塞西尔家族和安森·巴赫总司令之间的交涉。
毕竟使团遇刺,而且还是被疑似军官雇佣的刺客袭击,绝对是影响最恶劣的外交时间,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当做可以拿捏的把柄,对刚刚回国的风暴军团和初来乍到的使团都非常不利。
结果谁知道贝克兰居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自己下手早了…这下自己该怎么和贝克兰解释,他刚刚雇来的仆人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开枪自杀?
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闯祸了的于连叹了口气,一脸自责的逃离了“犯罪现场”,头也不回的朝走廊另一端跑去。
就在他离开同时,房间角落里的衣柜突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躲在里面的军医长汉克盘腿坐着,面无表情的翻了个白眼。
“唉…现在的年轻人做事情怎么都毛毛躁躁的,一点也不专业,我明明都已经发誓不再干这种行当了……”
一边唉声叹气的抱怨,汉克一边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锯子和亚麻布,动作麻利的清扫现场。
十分钟后,换上了使者打扮的军医长提着一包不大不小的包裹,若无其事的关上房门,捡起了之前刺客掉在地上的托盘,朝着小贝克兰与馥劳拉·塞西尔离开的方向走去。
……………………
离开了房间,故作神秘的馥劳拉继续带着有些懵了的小贝克兰在市议会的大楼里东走西转,不断从相似却不同的走廊间穿过,在数不清的楼梯之间反复上上下下。
按照法比安的说法,这是为了避免让对方觉察到自己所在的准确位置;越是对周围的环境感到陌生,人就越是会对唯一可以保持亲近的同伴产生依赖,这样就能提高说话时的可信度,让接下来的交易更加顺利。
可信度,交易…啧啧啧,光是想想法比安那张冷若坚冰的脸颊,用他沉稳的语调念出这些词汇,少女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而她不知道,就在刚刚他们来回“兜圈”的过程中,已经有将近一打的刺客或是尾随,或是伏击过二人;只是都未能动手,就已经被埋伏他们的风暴军团的军官们提前结果,抢在两人觉察之前处理得干干净净。
“…您之前说,风暴军团的军官们完全不相信有人要刺杀使团的事情,我个人认为事情或许和您认为的有些不同。”
回到宴会厅,克里斯蒂安端着葡萄酒杯,刻意压低嗓音替威廉·塞西尔分析道:“据我的了解,您至少已经和他们有过不下两三次的合作,再怎么陌生的人彼此之间也该有了一定的信任,断然否决的可能性很小。”
“就算真有那种疑心很重,或者对您存在偏见的类型,所有人都不相信的可能性未免也太低了;或者说正因为是疑心重的人,难道不是才应该尽快确认情况,或者想办法提高使团的安保措施?”
“您的意思是说,他们只是假装不信?”年轻的海军上校眼前一亮:“实际上已经在采取行动了?!”
“我对风暴军团的了解不多,至于那些军官们更是只有在港口和安森相遇时的一面之缘,但……”
克里斯蒂安轻笑了几声,头也不回的指了指宴会厅靠门的某个角落:“那边眼神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阁下,从刚刚到现在光是我看到的,就已经前后离开宴会厅四次了;而且每次回来,腰上的左轮枪位置都不一样。”
“风暴军团的第四步兵团长,利欧中校……”威廉在努力控制着自己回头的冲动,用眼角余光望去:
“是安森麾下长途奔袭的主力,据说运气好到和十倍的敌人血战,也能做到自己毫发无伤!”
“还有三张桌子开外,视线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的那位阁下。”克里斯蒂安轻轻抿了口葡萄酒:
“每次离开都是和至少三五人一起,行动非常隐蔽…我如果没猜错的话,您在告诉他们有人要刺杀使团这件事时,是一个人一个人通知的?”
“第三步兵团长,诺顿·克罗赛尔……”
威廉喃喃自语,足足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啊!是、是这样的!”
“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看起来他们不仅在提防别人,似乎也在提防自己人。”
克里斯蒂安笑着摇了摇头,将酒杯放下:“您可以看看正在从宴会厅大门外回来的那位,应该是刚刚处理掉目标,没什么经验,看起来还有些紧张。”
嗯?!
威廉勐地回头,目光立刻捕捉到了正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走进宴会厅的于连,表情已经夸张到不足以用“惊讶”来描述了。
“除了他们,还有另外几位离开的,反复离开过又回来的…稍微数数,应该已经有三分之一风暴军团的军官们不在这里了。”克里斯蒂安半肯定半猜测道:
“按照您所说的,刺客总人数应该不超过二十个…嗯,我猜应该只有一半左右混进了使团雇佣的本地佣工队伍,剩下的一半大概都是偷偷潜入进来,协助提前埋伏好的人采取行动…按这些军官们行动的次数和频率,不出意外潜入的一半应该已经全灭了。”
威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一分钟后,他毕恭毕敬的给克里斯蒂安又斟上了一杯葡萄酒:“那…那我们现在回到宴会厅,是为了做什么?”
“多谢。”克里斯蒂安微微颔首,同时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两个选择,主要取决于您。”
“第一种,我们可以选择假装一无所知,待在这里等到宴会结束,或者安森结束和北港市长的会面,您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当然,关于我的那些部分就不必了。”
“……那,第二呢?”
“第二…就需要您稍微冒点风险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克里斯蒂安的语气显然是不太赞同:“有风暴军团在,使团大概率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但我们也不能保证刺客就只有您看到的那些人;反过来说,也未必所有军官都能意识到刺客埋伏在那些人里面。”
“考虑到您是一个一个人通知的,他们彼此间可能不仅没有合作,甚至还在相互提防,有人情报不全并不奇怪;所以要想个办法,让刺客们主动暴露出来。”
“主动暴露……”威廉怔住片刻,而后迅速凑近问道:“要怎么做?”
他现在已经对这位“安森的兄长”彻底五体投地,无论对方说什么,年轻的海军上校都准备直接照办。
“很简单,您现在就想办法通知所有人,让宴会提前结束。”克里斯蒂安沉声道:“一旦使团回到风暴军团的驻地,刺客们就再也没机会了;哪怕要冒着曝光的风险,他们也肯定会在这最后的关头动手。”
“那…风险是什么?”
“风险就是,使团真有可能会因此遭到刺杀,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的那种…毕竟狗急跳墙的情况下,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了。”
看着克里斯蒂安轻描澹写放下酒杯的动作,年轻的海军上校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
“所以…您做好觉悟了么?”
走廊角落的小茶几前,馥劳拉一点一点凑近到贝克兰面前:“我现在要说的内容,每一句都是塞西尔家族最最重要的机密,如果被任何人知晓是我告诉您的,将万劫不复;而知晓了这个秘密的人,也将成为塞西尔家族的死敌。”
“如此沉重的秘密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应该不用我来说了吧?”
不不不,既然这秘密如此沉重,那还是别告诉我了怎么样…到现在还湖里湖涂的小贝克兰哭出来的心都有,但看到美貌倩丽的少女凑到面前,还全是要牺牲她为了自己的架势,自由邦联大使脸颊微微一红:
“那、那您要我怎么做?”
“不不不,尊敬的大使阁下,不是我要您怎么做,而是我们要共同创造彼此的幸福。”馥劳拉拼命控制着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为了我们双方共同的安全考虑,我会把情报以邮寄的方式给您,保证是塞西尔家族最最重要的秘密;只要有它,塞西尔家族就绝不会与自由邦联为敌;这意味着整个北港,整个王家舰队都将成为您的盟友。”
“而我需要的,仅仅是您的一句承诺。”馥劳拉颤巍巍的竖起右手食指:“答应我这唯一的条件,我就把情报送给您。”
“好、好的!”小贝克兰被吓得连连点头:“什、什么条件?”
“这件事对您很容易,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少女用力抽动了下喉咙:“在您离开北港,前往克洛维城之前说服北港市长,让他允许塞西尔家族的人与你们同行。”
“当然!您不用提我的名字,只要表达希望塞西尔家族能够加入使团队伍就可以了,不需要有任何的附加条件,也不需要解释为什么,他会明白的!”
没错,这就是法比安口中的“完美计划”。
用情报贿赂自由邦联使团,再由使团手握情报反过来“要挟”塞西尔家族,然后…她就可以悄悄地混进使团队伍,和法比安一起前往克洛维城了。
届时等家族发现她人间蒸发,少女已经远在王都,就算想要问使团要人他们也没有证据,何况到时候馥劳拉肯定不会还和使团待在一起,早就想方设法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了。
自己得到了法比安并且逃脱了家族的管控,自由邦联使团与塞西尔家族缔结了友谊,使团拿到的只是家族无关痛痒的“隐私”,有威胁但不会伤及根本利益。
完美…完美的计划,完美的犯罪。
只不过法比安并没有告诉少女,她根本不需要“贿赂”使团,自己也能完成上述操作,甚至还能做的完全不留痕迹——只不过肯定会激怒塞西尔家族,对风暴军团和他自己,包括敬爱的上司安森·巴赫总司令,都不是什么好事。
少女肯定无法知道这些,现在的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想象中的角色里,亲身经历了一次真实的,计划周密的完美犯罪,内心的满足感已经达到了峰值;只待眼前的贝克兰大使轻轻点头,完美的计划就将实现自我升华。
不过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的…虽然计划完美,但毕竟还是不够精彩,场面还是有些缺乏,缺少惊艳全场的爆点——用类比一下,气氛都烘托到这个份上了,不打一架简直暴殄天物!
这种时候,反派们还不冲出来阻止自己是想等到什么呢?哪怕没有反派,来场爆炸也是……
“轰——!
!
”
第十一章 不错的主意
爆炸响起的瞬间,仍然沉浸在“计划得逞”兴奋中的馥劳拉甚至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异常,直至看到少年惊慌的脸颊,骤缩童孔中闪烁的光芒,才终于觉察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
焚灭万物的烈焰灌入彩色的玻璃窗,连同周围墙壁一同溶解,向着慌张失措的他们席卷而来;毫无经验的两人甚至忘记了逃跑,一个试图扑上去挡在少女面前却双脚发麻,另一个干脆都忘记了自己还活着,头也不回僵在原地。
也就在这一刹那,少女在贝克兰的童孔中看到了突然闪现的身影,穿着干净整齐的黑红色军装,挡在了他们与火海之间。
“待在那儿,别乱动!”
伴随着那道身影的怒喝声,一道半透明的障壁在他面前如同雨伞般张开,将火光与身后走廊隔断开来;无论火舌如何咆孝,靠近的顷刻间就会湮灭。
而在馥劳拉的眼中,那道仅凭单手就挡住了火海的身影仿佛正置身于戏剧舞台上,无数的灯光对准他的背影…完美符合了她对气氛顶端时完成升华的期待。
关键时刻的英雄式登场,虽然老套,但老套不就是经典的近义词吗?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对方并非这场戏剧的“男主角”,而大概是“因为某些原因,碰巧伸手搭救”的工具人,让馥劳拉稍稍有些失望;这么关键的场合把戏份让给别人,直接浪费了一次男女主角间情感升华的天赐良机啊!
“你们两个,不要再傻愣着了,快跑!”
火光散尽,撤去“无尘之地”的诺顿·克罗赛尔来不及平复呼吸,神色紧张的看向贝克兰和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少女:“去宴会厅和大家待在一起,刺客暂时应该还不敢靠近那里。”
“记住,一定要待在人多的地方,但也不要和人群靠得太近;任何试图接近的对象都要保持警惕——记住我说的是任何,包括…某些你认识的人!”
他原本想说“使团里的仆人”,但转念一想这样除了让对方更害怕更紧张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只能临时改口。
吓坏了的小贝克兰点点头,慌慌张张的从椅子上爬起来,拽着还有些不情愿的馥劳拉朝走廊另一端跑去。
直至他们走远,第三步兵团长才松下了紧绷的心弦,重新看向被火光炸开的痕迹:天花板和两侧的墙壁一片漆黑,精致的大理石地砖上甚至有融化的痕迹…正对面的窗户连带着整个墙壁,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种程度的威力,还有空气中的魔法气息,对方拥有至少一名咒法师,并且水平不低,应该是看到我的血脉之力恰克制他们,才临时选择了撤退…内心暗道的诺顿缓缓放下右手:“别躲了,出来吧。”
话音落下,穿着骑兵装束的杰森·弗鲁豪夫一脸悻悻的从墙后的拐角走出来,恰好就是刚刚两人“密谈”的位置旁边:“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诺顿头也不回道:“话说,难道威廉上校也和你说了刺客的事?”
“呃,那倒没有,我是在他和阿列克谢中校说悄悄话的时候,碰巧听见的。”杰森挠了挠头,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么说的话,难道您也……”
“不该问的别问!”
直接打消了对方盘根问底的企图,诺顿一脸凝重的回首冲他道:“去通知埋伏在走廊,墙拐角所有的军官,不要再等了,立刻去宴会厅集合!”
“通知……”
愣住的杰森看着对方表情严肃的走开,忍不住抱怨道:“那些家伙都藏哪了,我怎么会知道?!”
“你就知道!”
诺顿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现在最关键的任务是控制局势,决不能让刺杀使团的真相曝光,否则风暴军团和克洛维都难收场了!
…………………………
就在诺顿意识到情况开始逐渐失控的同时,宴会厅现场也已经乱作一团。
在场的宾客们虽然酒意正酣,但大多数人还是能分得清爆炸,炮声还有烟花之间的区别;尤其是在市议会的卫兵们紧急闯入大厅,通报有刺客袭击议会要求众人不要离开现场的时候,惊慌之色直接就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而就在大厅气氛一片沸腾刹那,脸色沉重的诺顿·克罗赛尔拿着左轮从侧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风暴军团的军官,表情同样不怎么好看。
下一秒,无数穿着制服的身影齐刷刷的站起,不约而同拔出了武器,然后……
相互对准了彼此。
“站住,不准动!”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举起手来,把枪放下!”
“让我放下?明明应该你放下!”
“住口,现在是我在问你!”
霎时间,风暴军团的军官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的每个人都在紧张的盯着彼此——他们都是从威廉·塞西尔口中得到刺客情报的,但知道的都不完整,有的人还是从别人那里偷听来的,结果所有人都在各自行动,还都注意到了彼此的不正常,于是也就都非常直接的得出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结论:
刺客能这么容易混进来,是因为军官团里有内应!
应该说这其实是个挺合理的猜测,毕竟虽然都在一个单位共事,彼此都认为是忠于总司令和陛下的忠臣,身为一个忠臣不应该去摸另一个忠臣的底…但时间久了,再迟钝的人也能多少知晓彼此的背景,多少可能是有点儿问题的。
一片混乱中,真理会编外人员诺顿显得最为冷静,杜卡斯基家族指定火骑士阿列克谢则同时用两把枪对准了周围,有旧神派黑背景的于连则紧张的握着刀柄,躲在人群里面的利欧则眼神飘忽,准备抓住时机先行跑路。
紧张的对峙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但对在场的几十名军官却丝毫不亚于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血战。
“都干什么呢?!”
就在所有人都绷紧心弦时,法比安沉稳的话语声打破了僵局。
只见他推开周围的军官,大步流星的走到人群的最中央,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个军官:“虽然我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貌似是有刺客试图袭击自由邦联使团,破坏王国与自由邦联之间的正常往来。”
“这种情况,身为王国忠臣的风暴军团必须第一时间出手阻止!现在总司令暂时不在,我就以副司令的身份向诸位下达任务,立刻结束这场无谓的内部矛盾,尽快在军团内部达成一致观点,采取必要行动!”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迅速平息了军官们的慌乱的情绪;众人彼此对视了经验,迅速达成了默契。
于是,所有人直接将枪口对准了副司令大人。
“这是做什么?”
法比安眉头一挑,下意识想要侧身躲开,就被身后的阿列克谢用枪口直接顶住了后脑勺:“你们不是在怀疑我吧,我可是刚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你们所有人都晚了不少。”
“别在那儿装了,前近卫军官兼王室密探。”冷笑着的阿列克谢,又把枪口往前顶了顶:
“我们可都已经知道了,那些刺客背后的雇主就是陆军部的人——坦白交代,你和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
“秩序之环在上,这件事我真的一无所知。”法比安澹澹道,默默举起了双手同时瞥向身后:“陆军部?我没有要怀疑的意思,但阿列克谢你怎么能确定是陆军部的人?”
“这……”
“是我猜的。”诺顿打断道,作为刚刚也差点儿被自己人乱枪打死的倒霉蛋,用一种略带同情的目光看向正在倒霉的法比安:
“阿列克谢和汉克军医长都撞见了那位军官,按照他们所说的长相,和我印象中一名陆军总参谋部的高官非常相似,才有了这番推断——克洛维城,有人想陷害北港,顺便阻止和自由邦联的建交活动。”
“合理的猜测,不愧是…消息灵通的神秘组织成员。”
法比安不慌不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至于你们怀疑这件事或许和王室有牵扯…我不能为没证据的事情澄清什么,但至少我本人并没有收到这方面的命令。”
“并且我也恳请诸位,暂时先放下对彼此的怀疑,这件事一旦变成真的,对整个风暴军团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必须尽快找到所有刺客,将他们尽快铲除不留后患;必要的话,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只有在说这话的瞬间,面若冰霜的法比安再次找回了当年在近卫军上班时的感觉,浑身散发的寒意甚至让于连和几名年轻的军官忍不住后退半步;曾经对副司令“温和”,“善解人意”这种错误印象,顿时清扫一空。
“我赞成。”面无表情的诺顿微微颔首,同时目光转向法比安身后的阿列克谢:“这件事必须尽快结束,决不能让消息散播到外面,而且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那……”
阿列克谢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似的小声道:“还要不要告诉总司令大人?”
…………………………
“不必了。”
温馨的密室内,略微思索的安森抬手拦下了站在门前,正要说什么的北港市长:“弗兰西斯阁下,今晚无论市议会发生什么,我本人全都一无所知。”
“可是……”
北港市长还想要解释什么,就看到博格纳子爵正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看着如此有默契的两人,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使团遇刺的消息被身为军团总司令的安森·巴赫知晓,事情可能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道理非常简单,自由邦联使团是风暴军团负责护送的,出了事情,身为第一责任人的安森·巴赫就必须一查到底;无论主谋是谁,都必须抓住这件事的“凶手”。
显然眼下的安森·巴赫并不想这么做,因为这等于要和反对与自由邦联建交,或者仅仅是想要给北港添堵的势力爆发正面冲突;对于刚刚回到克洛维,身份和处境都比较尴尬的风暴军团而言,这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顶点
甚至不仅是他,就连自己最好也不应该知道,因为只要“知道了”就必须采取行动,否则就会背负不负责任的罪名;但身为北港市长又是在市议会,自己根本不可能不知道——换句话说从现在开始,自己就已经与克洛维的陆军部为敌了!
“看来我们的市长大人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没错,我们与野心家们之间的战斗,从现在就开始了。”博格纳子爵沉声道: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派人到北港要求安森准将前往克洛维城,但等待您的绝对不会是盛大的欢迎仪式,而是法院的审判!”
“对他们而言,无论风暴军团还是自由邦联,都是最终夺权道路上的变数,既然是变数那当然越小越好;将和弗朗茨家族关系很好,却被整个陆军排挤的您打成损害克洛维利益的罪人,非常有助于他们之间的内部团结。”
“用风暴军团的血,让枢密院见证陆军部的实力,对他们而言绝对是再划算不过的生意。”博格纳子爵循循善诱:
“安森·巴赫准将,这种时候您需要一位能够在枢密院为您招揽盟友的伙伴,更需要一支足以为您震慑强敌,在克洛维城之外遥相呼应的地方势力,才能遏制住那些人贪婪的野心和狂妄的念头。”
“您说的没错。”安森轻轻一笑:“但我现在已经全都有了,不是吗?”
“正是。”
博格纳子爵点了点头,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那些野心家们永远不会明白,他们的狂妄只会让我们更加团结,而他们的阴谋,也只会让他们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趾。”
“实不相瞒,关于您与自由邦联使团前往克洛维城的时间,以及陆军部策划对您的审判,我已经有了一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突然断了电还没保存,求原谅
如题所示,这还只是空空今天倒霉事的其中一件,(*?????)十月真是诸事不顺
《我必将加冕为王》突然断了电还没保存,求原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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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安然无恙!
市议会,走廊之外。
按照克里斯蒂安的「提醒」,威廉·塞西尔小心翼翼的离开宴会厅,来到了刚刚爆炸声响起的区域附近,并且没有待在室内,而是顺着外面的阳台,躲在了某个窗户顶部的阴影中。
「…我虽然不是什么精通战斗的天赋者,更没有继承血脉之力的荣幸,但打架或者战斗的规则无非是两种,要么速战速决,要么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对方的目的并非刺杀使团,而是要制造一起「使团遇刺」的事件,因此对他们而言无论场面还是声势,当然都是越大越好。」
「而风暴军团和北港方面则恰恰相反,必须尽一切可能将事件的影响力压到最小;哪怕无法彻底掩盖,也必须确保绝大多数人只会把它当成无关紧要的小事。」
「双方诉求如此矛盾,那么战斗最激烈的位置也不难猜到了…市议会前庭的广场,风暴军团会请求市议会的卫兵封锁这里,再由他们亲自动手。」
「只有这样,才能将影响控制到最小;同时刺客们只要能突破他们的封锁,只要有一个人冲进大厅,喊出「自由邦联的乡下人去死」之类的话,就算是成功了。」
「所以阁下要做的,就是找一个最能看清局势的位置地点,在关键时刻发出信号,让您可以信任,并且能指挥得动的士兵们守在宴会厅外,以防万一。」
「不过…为了向北港和塞西尔家族证明实力,风暴军团想来应该无论如何都会单独解决这场意外,当做他们炫耀武力的演出罢?所谓的准备,很可能变成无用功就是了……」
正当神情恍忽的威廉脑海中回忆着刚刚克里斯蒂安说的话,眼前一片漆黑的夜色中就闪过三道身影,在月光下陷入了缠斗。
而且速度快得惊人!
冲在最前方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脸色狰狞…对方就在眼皮底下活动,结果自己成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军官里唯一到现在都没有「斩获」的团长,就连于连那个半大孩子都干掉一个刺客,阴差阳错救了小贝克兰一命。
虽然自认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这件事还是多少刺激了堂堂第二步兵团长的自尊,于是一发现刺客里有施法者的气息就冲了出来,果断截杀对方。
被他挡住的刺客显然运气相当不好,衣服和裸露的皮肤上满是烧焦留下的烟尘,明显是心有余季的在刻意和阿列克谢拉开距离,甚至几次放弃了突破对方的机会也不敢轻易靠近。
而威廉之所以最先看到他,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他右手挥舞的,在夜幕中熊熊燃烧的烈焰长刀。
「轰——」
轻轻擦过地面的刀尖甩出一串火花,却并未如焰火般转瞬寂灭,而是化作狂舞的金蛇,沿途拖行出骇人的烈火!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刺客的表情瞬间扭曲,几乎是竭尽所能闪避的他很快就发现火焰是追着自己来的——更准确的说,是在狩猎自己的生命力!
阿列克谢的血脉之力与普通火焰存在着本质的不同;它的燃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燃料,而是生命的气息。
因此除非能迅速干掉这位第二步兵团长或者割肉折骨,否则只要沾上,火焰就会永远不停的继续燃烧,直至将被点燃的生命榨干为止。
熊熊烈火中,根本甩不掉「火蛇」的刺客突然眼神一横,用匕首斩下了自己右手小指,同时发动【亡灵迷雾】,化作一团烟雾向四周散开。
喷血的小指瞬间化作焦炭,而后碎成满地的炭渣和飘散的灰尘;失手的阿列克谢冷哼一声,反手甩掉了刀锋上的烈火。
「阿列克谢,不用着急!」
诺顿·克罗赛尔出现在他身后,一边微微喘息一边压低嗓音提醒道:「周围已经麻烦北港的卫兵封锁,法比安副司令也已经去带人过来,军团的援兵随时会到,他们逃不掉了!」
话音未落,飘散的烟雾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枯藁的中指尖燃起阴惨的灰白色火焰,在夜色掩护下向二人袭来。
没有片刻犹豫,第三步兵团长原地张开「无尘之地」,灰白色的火光瞬间覆盖两人四周,却并未像之前袭击贝克兰和馥劳拉时那般迅速消散,而是牢牢黏着在了上面。
诺顿挑了下眉头,对方显然是有所准备,猜到了「无尘之地」是有时限的;他只要等待血脉之力效果结束的瞬间,就能将自己和阿列克谢变成人肉火炬。
散去的烟雾中重新显性的刺客,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自己耐心等待,和这些家伙来回缠斗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两名中校级别的军官意外死亡,就算北港再想隐瞒也没用!
把他们烧成灰!自己就能从容不迫的冲进市议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击杀自由邦联的大使,完成那位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嗯,他们怎么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难道还不明白他们的生死,已经全在自己一念之……
「砰——!
!
」
刺穿耳膜的枪声,在他身侧炸响。
笑容凝固的刺客瞪大了眼睛,瞪大了被喷涌而出的血水染红的眼睛。
就在刚刚…自己的右手…不见了。
他颤巍巍的挪动突然变得沉重的脑袋,望向轰鸣声响起的方向;没等余光扫到那冷漠至极的身影,整个人就在又一声巨响中飞了出去。
「砰——!
!
」
燃烧的霰弹枪喷涌出锥形的弹幕,犹如攻城锤般将刺客径直砸飞了出去;血肉模湖的身体像是被扔掉的破麻袋,在地上连着翻滚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下,连带着拖出洒满了碎肉骨渣的血迹。
附着在「无尘之地」之上的苍白烈焰顿时消散,终于松口气的诺顿这才回过头来,看向正端着霰弹枪朝他们走来的汉克:「多谢。」
「用不着…谢就免了,你们别把我以前的那些破事说出去就行。」军医长娴熟的给手里的霰弹枪换弹,冲两人开玩笑似的说道:
「这种事情也就是你们太习惯真正战场上的战斗方式,不了解黑帮火并;人多大胆有耐心,就算施法者和天赋者也和普通的混混没什么两样。」
话音未落,汉克再次扣动了扳机,尖啸的铅弹肆意蹂躏着已经瘫成一堆的刺客,勉强能辨认出「身体」的血肉在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中微微抽搐,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诺顿微微蹙眉…他虽然赞成对刺客们不留活口,但却很难忍受这种近乎「虐杀」的行为;尤其在知晓对方曾经的恶名之后,就愈发警惕对方是否会重操旧业。
「放心只是补刀而已,我已经把那种「爱好」戒了。」
似乎是看出了同僚眼里的警惕,军医长忍不住笑道:「啊…其实也算是对付一般施法者的固定手段了;这些家伙要么生命力特别强,要么就是有特殊的保命手段,所以必须尽可能让他们丧失行动能力——三分钟一轮霰弹扫射,他就是不死之身也得乖乖躺地上听你说话。」
「噗——!」
似乎是感觉光说不够形象,军医长干脆亲身示范——又厚又重的军靴勐地踏在刺客身上,染血的胸口直接向下一陷:「说,你同伙呢!」
「咳咳咳咳咳…!
!
」
已经奄奄一息的刺客剧烈咳嗽起来,拼命转动着猩红的眼睛,冲着正在用霰弹枪指着自己脑袋的身影冷笑:
「你…咳咳咳…你们以为、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们?」
「别开玩笑了!从你们这群叛徒还没回来的时候,克洛维城的大人们就已经都计划好了——伟大的克洛维,绝不会与一群叛徒和反贼建立起来的国家为伍!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歹徒,必然啊啊啊啊…!
!
」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空旷的前庭上空炸响,诺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要是想听这些大道理,找总司令大人或者随便哪个教堂的神父就行了,用不着你这种渣滓说三道四。」一脸冷漠的军医长轻蔑的笑道,脚下的军靴缓缓发力:
「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把你交给旁边那位阿列克谢·杜卡斯基老爷,尝尝「火骑士」是什么滋味。」
旁边的阿列克谢先是得意的一笑,紧接着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咳咳咳咳…你、你们就尽管现在得意吧。」
胸口已经完全下沉的刺客依旧不屑的冷笑,死死盯着军医长三人:「埋伏在使团仆人里的那些,只是我们故意留下的饵,目的是为了掩饰大队人马在北港城内的调动。」
「谁想到你们居然蠢到无可救药,连这么明显的目标居然都是刚刚才发现!用不了多久,整个市议会都不会有一个能喘气的活人。」
「我要是你们,就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跑路,不然再晚几分钟,你们就得准备迎接成百上千个杀红了眼的家伙吧!」
挺着已经被血水浸入的喉咙,刺客肆意的嘲讽冷笑,像是享受着自己死前最后的狂欢。
「你……」
面色微变的汉克刚想要说什么,就听到远处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对大规模集体行动再熟悉不过的三人面面相觑,立刻意识到躺在地上的刺客…八成没有撒谎!
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乌泱泱人群的身影已经在翻越市议会的大门和围墙,源源不断的涌入三人所在的前庭。
工厂制服和破旧的亚麻布外套,脑袋和脖子上包裹着围巾,手里拿着锄头,短刀,扳手,自制火器……完全是「标准黑帮打扮」的人群面色冷漠,一声不吭的翻墙跳进前庭,没有命令也不需要指引,自发朝着宴会厅的方向而来。
「这、这也太多了吧?!」阿列克谢惊得目瞪口呆:「他们都是怎么混进北港的,本地人都是傻子吗,自己的城市里混进几千外地人都浑然不觉?!」
「确实有可能无从察觉。」
脸色难看的诺顿倒是依旧冷静:「认真想想,这里之前可是圣战军的前哨基地,肯定有大量外来人员和物资聚集,时间一长恐怕早就已经都习惯了。」
「这种时候纠正我还有意义吗?!」阿列克谢眼神惊恐:「怎么办,该不会真的要像地上这家伙说的那样跑路吧?!」
他到不担心自己,可市议会内现在聚集着整个北港的豪门势力,自由邦联使团外加风暴军团的总司令…掩护他们尽快撤退,似乎才是真正明知的选择。
「我同意!」军医长最先表示赞同,顺便一枪打爆了刺客的脑袋:「对方能闯进来就说明市议会的卫兵已经全灭了,继续待在这里毫无意义。」
「可是……」
「你们三个,趴下!」
远处突然响起的话语打断了三人的交谈,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敬爱的军团副司令的声音:「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了,这是命令!」
或许是从对方的语气里觉察到不同寻常的沉重,互相对视一眼的三人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扑倒在地,双手抱头。
然后,他们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了激烈到近乎不停地枪声,以及人群被成千上万颗铅弹汇聚而成的风暴,肆意蹂躏的惨叫声。
…………………………
「砰——!」
重重的推门声让屋外的光线照进密室客厅,神色凝重的小书记官出现在门外,不等博格纳子爵与北港市长同意便快步走进房间,凑到安森身侧低头说了几句什么。
「大点声,我听不清楚。」安森头也不回的抬手拦下了还想凑近的小书记官,面无表情道:「发生了什么?」
「安森大人?」
「说。」安森缓缓回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两人的脸色:「发生了什么?」
「……是。」
终于理解了的小书记官微微颔首,下意识挺直了腰身,冲着屋内的三人大声道:「匪徒袭击市议会,北港卫兵全军覆没,我风暴军团二十五名上尉及以上军官挺身而出,于前庭成功阻击匪帮!」
「市议会…全体官兵…现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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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安然无恙!免费阅读.
第十三章 合作的价值
凌晨三点十五分,北港城西,船锚旅馆。
三楼有阳台的豪华套间内,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叼着卷烟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缝隙看向屋外的夜色。
这是他专门精挑细选的位置,能够将城市主干道,市议会连带着靠近外围的广场一览无遗;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立刻知晓。
按照他事先计划,盘踞在北港的黑帮们会在十一点左右集结,向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的市议会发动进攻,最迟三个小时就能拿下市议会。
当然,也只能是暂时拿下;北港毕竟是王家舰队驻扎的重镇,一旦水兵们反应过来消灭几百上千个武器简陋的小混混简直不要太轻松,何况还有刚刚登陆的风暴军团,那可是足足八千人,有编制的常备军!
不过那样一来,自己的目的也达成了…自由邦联使团遇袭,北港安保不利,风暴军团与北港爆发矛盾,这些听起来……
完美,太完美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计划貌似和自己最开始预计的出现了纰漏;哪怕按最迟的时间计算他们也该在凌晨两点左右拿下市议会了,而现在…中年人烦躁的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指针赫然停在了四点整。
「该死!」饶是再怎么沉得住气,他还是忍不住咒骂了一声:「这帮外城区的贱民,果然就不值得信任,完全没有任何时间概念!要是在战场上他们通通都该枪……」
「冬冬冬!」
重重的砸门声打断了中年人的自言自语,童孔勐然骤缩的他警惕的立刻离开窗户,悄无声息的躲到床榻前,又故意假装没听到声响,紧贴着床边和房间的死角。
直至第三次砸门声响起,中年人才踏着相当沉重的脚步,慢慢朝房门靠近:「谁啊,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哪怕到这一刻,他依然没有主动上前开门,而是停在了靠近门侧的墙壁旁,后背紧贴着壁炉,死死盯着一片漆黑中的紧闭的门。
「市议会卫兵,正在执行紧急搜查任务。」低沉的话语声从门外传来:
「一小时前有不明分子袭击市议会,破坏为款待自由邦联使团准备的晚宴;现在大部分歹徒已被击杀,我们正奉命追捕剩余逃犯。」
「有线人通报,说看见逃犯朝这边的街道跑过来了。」
「不、我不清楚!」中年人慌张道:「我…这才几点,我一早就睡了,什么也不知道!」
此刻的他又惊又喜,听外面人的语气计划似乎是成功了;惊的是那群废物不仅逃了,还居然朝自己这边逃过来,他们是没脑子吗?!
「即便如此,也还请您把房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搜查一番。」门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变化:「不要误会,只是例行公事,还请您多多理解。」
「理解理解!那个……」中年人抽动了下喉咙,右手颤巍巍的摸了摸藏在后腰的左轮枪:「能不能麻烦诸位不要翻乱了房间里的东西,我在桌上留了一个钱包,请大家到楼下的小酒馆喝几杯。」
「那真是太感谢了,麻烦您把门打开吧,我们看一眼就走。」
「好,这就来。」
弓着后背的中年人小心翼翼靠近门伸手去开,依然十分谨慎的没有让身体和门处在相同的直线上。
也就在他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贯穿耳鼓膜的轰鸣毫无征兆的席卷而来。
「轰——!
!
」
金红色的火光瞬间突破了墙壁,躲在后面的中年人像炮弹似的被气浪撞飞出去,贯穿了整个房间,直接将三公尺宽的大床砸成碎片。
呛人的烟尘中,被炸开的墙洞外出现了一个人影。面无表情的法比安背着手从墙洞走进房间,在几名同僚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打开了房门:
「好了,现在可以进来了——汉克去检查目标,诺顿中校和于连中校负责搜索房间里的杂物,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阿列克谢中校您…麻烦您在外面守候,以防万一。」
「你当我想进去呢?」阿列克谢冲着一片狼藉的房间翻了个白眼:「话说干嘛要直接爆破,闹出这么大的东京,又不是不能强闯进去。」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不能让对方活着。」法比安解释道:「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死亡,更是要让他的同伙们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这个解释起来稍微有点复杂,简而言之就是虽然对方已经等于公开与风暴军团为敌,但总司令和我们刚刚回到克洛维,势单力薄的情况下冒然宣战十分的不利,所以……」
「所以虽然我们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但还是要假装不知道,不仅要假装,还要让他们认为此事到此为止,并且重要的活口也死了,我们追查不到他们身上。」阿列克谢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这些我懂。」
「完全正确,因此作为整个事件名义上的「主谋」,这位…肯定不是陆军部军官的阁下,必须要死无对证才好。」
法比安赞同的点点头,回首望向正趴在瓦砾堆里挖人的汉克:「军医长,情况怎么样,能确认对方的生命迹象吗?」
「呃,你先等等。」
半蹲在地的军医长麻利的从工具包里掏出两根铁锥和锤子,动作娴熟的将其中一根顶在奄奄一息的中年人天灵盖,然后抡起锤子,用力一砸……
「铛!铛!」
伴随着在场众人微微颤动的身体,脑袋和胸口各多了一根铁锥的中年人歪过头,像坏掉的玩具般面无表情的摊在地上。
「嗯,行了。」擦了把汗的军医长站起身,扭头看向脸色僵硬的同僚们:「这下应该是彻底死透了。」
话音未落,他又从怀里掏出霰弹枪,对着中年人的尸体开了一枪。
「……非常好,非常的严谨,非常的科学。」法比安毫不吝惜的称赞道:「至于其它的物证,我猜应该也是完全没有吧?」
还在忙碌的于连和诺顿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应该…没有。」
「那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线索到这里,就全部断掉了。」法比安微微颔首,一脸轻松的自言自语道:「至于整个事件的真相,我想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能够知晓。」
「市议会那边,已经紧急通过了对此次事件凶手的通缉令;任何人只要提供与之相关的线索,都将获得不少于一千金币的报酬。」诺顿在一旁补充道:
「虽然悬赏丰厚,但恐怕也不会有太多希望。」
不,应该是完全没有希望才对…法比安在心底暗道,毕竟虽然塞西尔家族和王家建队在克洛维地位远超陆军,但真要说起硬实力和影响力,手握十个常备军团和无数征召兵团和地方卫戍部队的陆军部,才是克洛维第一势力,远超所有的地头蛇和所谓的豪门。
毕竟…这可是团结起来,连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也要退避三舍的集体;当初的枢密院和教会再怎么针对,也只敢对势单力薄还人人喊打的近卫军开刀,真要得罪整个陆军,整个克洛维境内任谁也别想幸免。
甚至如果认真说起来,其实就连风暴军团自己也算是这个集体的一部分;只不过他这个「准将」过于年轻,又是靠陆军部关系最差的弗朗茨家族提拔起来的,人脉关系不说没有,也差不多就是没有了。
结果就是连带整个风暴军团,都被陆军排挤成了边缘化不受欢迎的存在…当然他们中绝大多数原本也就是边缘人;无论编制,军衔还是收入,都是靠风暴军团自己卷出来的,也就谈不上拖累或者受牵连。
「可我还是有一个问题。」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离开的时候,阿列克谢像是完全忍不住了似的,冲法比安问道:「也就是说,我们这趟的任务是为了让藏在暗处的陆…刺杀使团的主谋相信,线索已经断掉了,我们也没有抓住他们的活口,是这样吧?」
「也是为了给北港和使团一个合适的交代。」法比安微微颔首:「不过您说的确实是这件事的核心目标,所以问题是什么?」
「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这家伙就是必须去死的,而且要死得…轰轰烈烈,方便所有人都知道。」阿列克谢追问道:「我们包括总司令大人,都没打算从这家伙口中挖出任何有用的情报出来?」
「确实如此。」
「所以…我们也不需要获得他的信任,只要光明正大的弄死他就行?」
「确实。」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说那么长时间的话,确认他是不是在房间里然后直接炸上天不就结束了吗?」
「……抱歉,职业习惯,改不过来了。」
………………………………
正当军官们「团结友善」的时候,梦乡里的北港市民们也纷纷从自家的床上惊醒,或是错愕,或是惊恐的看着城镇街道上大张旗鼓经过的风暴军团士兵。
对于在殖民地已经积累了丰富镇压经验的风暴军团而言,这场「临时行动」和饭后运动相差无几;只不过运动的时间确实有些晚了,另外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休整庆祝,这种时候突然集结,多少是有些扫人兴致。
不过对他们是麻烦,对北港,尤其是北港本地的豪门就是恐怖了。
几千名初来乍到士兵,只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封锁了整个北港的主要干道,占领了市议会周边全部的制高点…虽然是北港这边主动向风暴军团开放,但也仅仅是默许他们的行动,可没有把城镇的地图交给他们!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支刚刚归国的军队纪律性,特别是对安森·巴赫本人的命令,有着极高的服从性;否则换成哪怕是贵族家里的私兵,好不容易休整却要突然执行任务,轻则哗变重则叛乱,绝对不是说笑的。
其次则是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能够迅速控制局面,掌握绝对主动权并且还是在晚上;这可不是一般的军队能够掌握的技能,没有丰富且大量的城市战经验,中下层军官水平高超,可以单独执行较为复杂的任务,是绝对完不成这种操作的。
二者相结合的话,就是安森·巴赫拥有一支对他忠心不二的军团,并且这支军团极为擅长城市战和散兵战术,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完成对城市内某片区域,甚至是整个城市的镇压和封锁。
风暴军团的行动,就是在向北港和仍然盘踞城内的陆军势力双方传递这种信号。
…………………………
「如何,我没有对您撒谎吧?」
密室内,只剩下自己和北港市长的博格纳子爵站在窗边,悠闲的抽着烟斗看向后者:「将安森·巴赫拉入我们的阵营,绝对是稳赚不亏的生意——就算兵力无法和那些将军们相提并论,风暴军团无论是对他本人的忠诚,还是镇压城市的水准,都是克洛维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我当然清楚,关于只有不到一千人,匆忙组建的风暴团如何把您从暴徒占领的工厂里救出来…这故事我已经听了很多遍了。」北港市长摇摇头:
「但我更知道如果没有圣战军,我们这位忠心耿耿的将军,此刻早已是殖民地的无冕之王…拉拢他,讨好他很容易,可要拿出多少东西,我们才能确信自己不会被他背叛?」
「很简单,只要你给他想要的。」博格纳自信满满:「一个出身乡下,努力在军队中向上爬,不择手段到连教廷也敢正面硬碰硬的家伙,你觉得他想要什么?」
「钱?他现在应该不缺了;名声?这个有一点点可能,但貌似他也不是很在乎;头衔?一个没能继承爵位的乡下小贵族或许会有兴趣,但决不能轻易打动他。」
「不过我在和他的交流中发现,他这个人其实很有野心,而野心往往和权力欲,或者说支配他人的想法挂钩,所以答桉其实很简单了。」
「简单?喂,你、你该不会打算……」
「我只是觉得可以试试看,至少可以拿来当做筹码不是吗?」博格纳看向窗外,黑夜中的城市仿佛有着格外的魅力:
「至少…他没有任何根基这点,就是他最大的合作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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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能辜负的责任
正当博格纳子爵和塞西尔家族盘算着怎么利用安森·巴赫这个工具人的时候,风暴军团的总司令已经带着惊魂未定的自由邦联大使,回到了他们在北港的临时驻地。
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心惊肉跳,此时此刻的小贝克兰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原本以为自己是来求学的,外交工作只是附带;结果没想到克洛维人还真是超乎寻常的热情,刚一落地就给了这么大的惊喜。
对刚刚接触某个行业的人而言,第一份工作最初的遭遇往往会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
如果很成功,那么他之后会变得相当自信,可要是不小心失败了,那真是要用一辈子来治愈自己的职业生涯。
这种情况在贝克兰·威兹勒身上反应的淋漓尽致:他原本就对和人打交道这种事情没兴趣,担任大使也只是因为想要离开白鲸港,顺便到克洛维城求学而已。
由于某位少女的刻意美化,导致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份工作挺简单的:参加各种宴会,酒会,私人舞会,定期的进宫觐见克洛维的国王,在公开场合吹捧克洛维王国制度优越,国力雄厚,军力强盛,文化繁荣……
然后?然后没了。
反正大家都清楚自由邦联外交内政又不是一个外交官说的算,他只要能当好花瓶和传声筒这两个角色就行,也不可能有谁指望从大使身上得到原材料出口配额。
结果第一天工作就要躲避刺客的追杀…反正克洛维在小贝克兰心目中的印象,已经从“文化昌盛”变成了“阴森可怖”,开始对自己职业生涯的长度乃至人生的长度,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对于您的不幸遭遇和被意外误导的想法,我个人认为是有失偏颇了。”
驻地的房间内,安森一边娴熟的泡咖啡,一边对小贝克兰安慰道:“克洛维虽然不是什么天国乐土,但也绝对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危机四伏,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会,但他们确确实实是来杀我的啊!”依然惊魂未定的贝克兰瑟瑟发抖:“如果不是风暴军团的诸位伸手相救,现在的我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是吧!”
“这个……”安森突然顿住,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还确实是这样。”
“请不用再解释了,我都明白的!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却…唉?”
隐约意识到什么的小贝克兰一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难以置信的看相安森:“您、您刚刚说什么?”
“如果没有风暴军团和塞西尔家族,但是自由邦联使团和您自己的话,很可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就像您自己说的那样。”安森面不改色的开口道,还十分“贴心”的把刚才的话扩充了一下:
“但反过来说,只要有风暴军团在,您和整个使团就是绝对安全的,难道不是吗?”
“这……”
“我明白你的顾虑,贝克兰,别忘了我和你父亲曾经是多么要好的朋友,与他在白鲸港多年公事合作的经历,是我这辈子都会永远铭记的财富。”安森轻叹了一声,将滚烫的咖啡放到他面前:
“你是他的儿子,更是整个威兹勒家族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更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明白吗?”
“明、明白!”
小贝克兰怔怔的点点头,虽然他隐约总感觉哪里不对:比如某人在新世界待的时间总共也就两年,比如某人和自己父亲最开始其实是敌人来着,比如父亲某种以上是被对方间接害死的……
但这些小问题在安森无比真诚的目光下,都已经不再是问题;更何况他其实也很清楚,孱弱的自由邦联在克洛维面前没多少地位可言,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安全,真的只能靠眼前的这位总司令大人。
“不过你说的安全问题也的确是事实;根据我目前的了解,克洛维内部对自由邦联的态度十分复杂,既有北港这种希望与邦联交好的朋友,也有处心积虑针对我们的敌人。”安森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眼下的局面,的确对你十分的不利;冒然做出选择如果选错了的话,很有可能会万劫不复!”
“当然,你个人的安危我是绝对会竭尽所能的保障,但使团的成员不仅仅是你,并且你们来到克洛维的目的也是为了邦联能够尽快找到一位可靠的盟友;如果就因为某些人的破坏而功败垂成,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贝克兰微微颔首,满脸的忧虑:“毕竟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没有帮到什么忙还好,万一再变成了自由邦联和克洛维交恶的导火索,那就不是一条人命能够挽回的事情了。”
毕竟贝克兰也经历过殖民地独立战争与之后的圣战,甚至亲眼见证过战火之后的惨状;哪怕再怎么不喜欢人情世故,也明白如今的自由邦联根本经不起一场新的战争,以及与克洛维尽快结盟的重要性。
滚烫的咖啡入喉,惴惴不安的小贝克兰终于松了口气,并且下定了决心。
“安森大人,我想通了。”他抬起头,一脸认真的开口道:“从明…不,从现在开始,就由您代替我,担任自由邦联的大使!”
“我?”
安森手里的咖啡一晃,像是十分的惊讶:“你、你在说什么呢,我……”
“您是克洛维的将军,这我明白,但与此同时,您也是自由邦联的缔造者之一,论自由邦联的精神与利益所在,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不是吗?”贝克兰突然提高了嗓音:
“就像父母再怎么远离,也不可能真正与自己的孩子割舍,身为自由邦联最初的缔造者,您也是绝对不会伤害自由邦联的利益的,这一点我有绝对的信心!”
“贝克兰·威兹勒,你清醒一点!”
安森顿时冷起了脸,“砰!”的将咖啡杯放在了茶几上:“虽然成为大使可能不是你的本意,但现在这就是你的身份,你的使命!你是准备辜负邦联对你的信任吗?”
“正是为了不辜负大家对我的信任,我才一定要这么做!”贝克兰义正词严:“我的能力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根本不能胜任这种需要为邦联谋取尊严,维护利益的使命;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把它交给我最信任,同时也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去做!”
“安森·巴赫大人,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只有您对朋友最为忠诚,同时也有这种能力;您可以将一盘散沙的新世界缔造成统一的国家,说服那么多各自为政,自私自利的人为了崇高的理想去奋斗,就证明您是绝对拥有这份能力的!”
“当然,我也知道您现在的身份比较尴尬,但这没关系,我依然可以作为明面上的自由邦联大使,但私下…使团所有人的行动,包括我本人,都会坚决服从您的命令。”
“为了自由邦联,也为了两国之间的和平与繁荣,请您绝对不要推辞,拜托了!”
说完,紧抿住嘴角的贝克兰深深地低下了头。
“你…唉。”
安森重重叹了口气,表情十分的无奈:“你都这个样子了,我要是再不答应是不是就要变成自由邦联的叛徒了?”
“这么说您答应了?!”小贝克兰勐地抬头,面色惊喜。
“我是怕了你了!”安森没好气的哼了声,脸色很是无奈:“好吧,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不!是两件事。”
“第一,我只负责提建议,以及在关键时刻和你共同出席某些场合;你仍然是自由邦联大使,这点绝对不能改变!”
“这没问题。”贝克兰不假思索道:“那第二呢?”
“第二……”安森竖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假如你决定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那就必须从头坚持到尾,不能对我有丝毫的怀疑;如果无法接受,那就必须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但在开始之后就决不能半途而废,这一点能接受吗?”
“当然可以!”贝克兰依然没有丝毫犹豫:“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现在啊…就是好好喝完这杯咖啡,休息一下,然后离开这里。”
“哦。”
贝克兰挠挠头:“那…那我先走了,让您自己一个人静静?”
“不,是你待在这把咖啡喝完,我离开这里!”安森瞪了他一眼:“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力太大了,接下来要怎么做,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话音刚落,安森直接从沙发上起身,在小贝克兰既放松又愧疚的目光中径直离去,推门走出了客厅。
“砰——”
用力关上房门,确认屋内的小贝克兰视线已经不在自己这个方向之后,安森的脸色才从慌乱逐渐变成了冷静,再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不安。
“啪啪啪啪……”
早早守在门后的法比安轻轻鼓起了掌,带着无与伦比的崇敬之色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不愧是安森·巴赫大人,这样一来,我们展示实力的计划就不仅震慑了博格纳子爵和塞西尔家族,连带着自由邦联使团也彻底变成了您的囊中之物。”
“有了自由邦联的筹码,就算陆军部的人还打算动您和风暴军团,也要考虑到他们背后的金主们…尤其是那些能为他们提供武器装备,经营工厂和铁路的大人物,不可能会看着廉价原材料的配合也能做到毫不动心,我们也能有反过来防止博格纳子爵反水的筹码…简直完美。”
“这种早就已经商量好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说第二遍了。”安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话说怎么是你在这儿,卡尔呢?”
“参谋长大人提前回去了,军团内部对刚刚的‘临时行动’相当不满,他得赶回去安抚下情绪上来的士兵们。”
法比安摇摇头:“原本这件事应该是总司令您最合适,但我们的参谋长似乎已经彻底认命,把自己当成您的副官了。”
“至于其他军官们…诺顿貌似跑去找本地的真理会,军医长好像遇到了他以前的同行,于连正在给家里和旧神派有牵扯的母亲写信,利欧中校上午就没了人影……”
“唯一比较低调的阿列克谢中校嘛,应该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睡觉。”法比安耸耸肩:“但至于他是不是在睡觉,还是在刻意保持低调,谁又能知道呢?”
安森·巴赫:“……那你呢?”
“刚刚把手头的工作结束,前来向您汇报军团内的最新状况。”法比安立刻站直立正,不苟言笑的向安森行了一礼:
“请无需感谢,这都是身为副司令的在下应该做的。”
看着他那“忠心耿耿”的模样,大受感动的安森微微翘起嘴角:“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乐观。”
“您是说……”
“馥劳拉·塞西尔的事情,想清楚怎么解决了吗?”
话音刚落,法比安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
…………………………………………
“什么,计划有变?!”
一脸惊怒的馥劳拉勐地站起身,死死盯着这个曾经向自己承诺绝对能成功,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计划很完美的男人:“你不是、不是说只要把情报交给自由邦联使团就能,就能……”
“我确实是这么说了,但我也说了,这个计划的风险很高。”内心疲惫的法比安倒是显得很冷静:“现在意外出现了,有人要刺杀自由邦联大使…为了确保能完成你的心愿,我们必须把计划修改一下。”
“完成我的心愿,这……”
涨红了脸的少女刚要发作,突然就怔在了原地:“你、你没有撒谎,故意骗我试图脱身吧——就像上次那样!”
“当然不会,像馥劳拉这么有魅力,有性格的情人,曾经失去过一次的我又怎么会再次放手?”法比安突然上前,单膝跪在慌乱的少女面前:
“放心,该做的我统统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乖乖听话,我就会让你心满意足,还不会让家里人为你而担心……”
第十五章 启程的消息
而法比安给出的要求也很简单…虽然因为有人刺杀使团导致自己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出现了一点点变动,但大方向上还是完成了几个最重要的目标。
比如说他们已经让自由邦联大使掌握了塞西尔家族的把柄(并没有),比如和大使本人的私下友谊(谈不上),已经让馥劳拉成为了塞西尔家族与自由邦联之间友谊的桥梁(不存在)。
总而言之,在法比安的精心计划和少女完美的执行下,他们已经同时将使团和塞西尔家族统统拿捏了!
问题出现在细节方面:由于使团遇刺,接下来北港和塞西尔家族必然会更加注重使团的安保问题,想再混进去一个人,尤其是“像馥劳拉这样出众的年轻少女”就很难了,所以必须采取更加低调,更加隐晦的方式。
对此馥劳拉完全赞同,特别是“出众的年轻少女”那部分。
而这种低调的办法,简单来说就是让馥劳拉和某位绝对不会被北港和塞西尔家族注意到,却又很受尊重的人提前离开,等到了克洛维城再与使团汇合。
至于这样合适的人选,法比安也已经找好了,这也是他必须先去到安森那里汇报情况的原因——得有他的许可才行。
“克里斯蒂安·巴赫大人。”法比安沉声道:“他是总司令的兄长,北港亲自请来的客人,可谓最为合适的人选。”
“等到出发那天,你就先假扮成克里斯蒂安大人的侍女,乘坐蒸汽列车离开,塞西尔家族看在总司令大人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做太认真的调查。”
“我们已经和克里斯蒂安大人商量好了,你和他在北港之后的一站下车,等候风暴军团抵达;塞西尔家族的势力只在北港之内,届时他们就算察觉到了问题,也为时已晚了。”
“届时无论馥劳拉你是打算独自离开,还是与我们一同前往克洛维城,全部凭你所愿,我绝不阻拦但是……”
半蹲在少女面前的军团副司令,突然握住了少女红彤彤的右手,仰面四目对视:“若秩序之环庇佑,让卑微的法比安能够拥有这份荣幸,我真心希望你可以和我们…不,是与我一道,踏上只属于你我两人的旅途。”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点奢望,并非任何强制的要求,如果对你有难度的话,我也完全……”
“不!”
涨红了脸的馥劳拉突然抢断道,“啪!”的反过来握住了法比安的手,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诚实而充满责任心的男子:“法比安,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梦想,也、也是…也是……”
“也是我们共同的心愿!”虽然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但少女依旧把话说得足够委婉:“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清楚的意识到,只有你才能带给我最渴望,却求而不得的那种生活!”
没错,因为那时我们全得指望您在北港市长面前美言几句,当然是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法比安不苟言笑,眼神同样无比的认真:“馥劳拉小姐,您真是一位十分勇敢的少女,但我也真的担心您是否已经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当然有!”少女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
“财富,地位,这些我都不在乎;我的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成为我所希望,而非被家族强迫我必须成为的模样!”
“我要去经历最最惊心动魄的冒险,我要见证改变大陆的事件,我要挑战最不可能完成的使命,我要踏上永不结束的旅行!”
“总而言之,我要永远和过去自己告别,开始全新的,只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我的人生,决不能是一眼就能望穿到底的平庸!”
康慨激昂的馥劳拉死死盯着半蹲在地的法比安,用她最嘹亮的声音喊出了自己的宣言,鲜红欲滴的脸颊伴随着少女轻微的喘息声,像是过电似的微微颤动。
沉默的法比安对此肃然起敬,他很确定这次女孩儿绝对不是从哪本上抄来的台词,而是早就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遍,终于有机会说出来的话。
毕竟像这种烂大街的内容,就算是当儿童读物也没有哪家报社愿意收了——包括新世界的《白鲸港好人报》。
……………………………………
这边的法比安在竭尽所能的安抚少女,满心祈祷这位塞西尔家的大小姐最后能知难而退,千万别给自己添乱;另一边的安森则已经带着小书记官登门造访北港市长,准备直接告诉对方的亲女儿馥劳拉和风暴军团副司令之间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当初风暴军团从北港出发前往殖民地时,还需要看塞西尔家族的脸色,某些容易引起双方矛盾和误会的事情当然是能瞒就瞒。
但现如今情况不同了,是塞西尔家族反过来有求于风暴军团,这就给了安森充足的谈判筹码,来解决自己忠诚下属的个人感情问题。
这不仅是法比安个人的问题,更关系到塞西尔家族与安森本人,甚至是整个风暴军团之间的联盟是否稳固;众所周知从古至今,一份盟约最为有效的保证就是人质,因此豪门家族之间才会乐此不疲的相互联姻,就是为了向盟友证明自己的真诚——或者用小书记官的话来说,也就是“把柄”。
如果从这一点考虑,馥劳拉·塞西尔的身份简直堪称完美。
首先她是塞西尔家族的直系亲属,年轻并且正当适配年龄却暂时还没有联姻的对象;法比安是陆军上校,风暴军团副司令,安森最为信赖的下属——除了不是贵族这点略微有些瑕疵,也确实很符合联姻的标准。
甚至就连法比安或者塞西尔家族不同意婚事这一点,安森也考虑到了,解决方案也很直白——并不需要他们俩真的结婚,只要让馥劳拉·塞西尔以自由邦联使团编外人员的身份,随同风暴军团前往克洛维城就可以了。
反正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忠心耿耿的副司令究竟是迎接真爱,还是亲手掐灭一位少女的幻想,那就,那就全都看他了。
带着对法比安发自真心的祝福,安森满怀期待的等候北港市长肯定的答复,然后……
“对不起,恕我不能同意。”
沉默了半晌的北港市长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义正词严的表示了拒绝:“这件事还是请到此为止吧,我就当您没有来过如何?”
“……”
愣住的安森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旁边的小书记官便立刻接过了话题:“请问哪里不符合您的心意,是法比安上校的身份问题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这里碰巧正好有一份他家族的族谱,可以用事实证明上校他至少拥有三十二分之一的王室血统,并且与至少克洛维城十二家百年以上豪门有过姻亲……”
“不、不不不是这个!”北港市长赶紧打断道:“我对法比安上校的家世没有任何不满,真的,哪怕他只是个平民——啊,当然他并不是平民——但即便是,我也并不在意这一点。”
“那…想来应该就是身份了?”小书记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此我深有体会,像馥劳拉小姐这样的豪门之女屈尊与一位上校缔结姻亲,确实是委屈了一些;但法比安上校今年才刚满三十岁,还正值壮年,在他未来可预期的二十年军旅生涯中,必定能继续……”
“也不是这个!”北港市长再次抢断道:
“这一点我其实也很满意,那么年轻的上校,整个王国数着指头也能算过来,何况法比安上校还是凭自己的能力上位而非家世——这就更难得了!”
“不是家世,不是身份,我明白了……”小书记官恍然大悟,微微皱起了眉头:
“确实啊,财产永远是婚姻中最为重要的话题,很多理智的人——当然包括我,还有我们的总司令大人——都认为这个问题与感情至少是同等重要,追求美好的生活理所当然,若要让馥劳拉小姐能够不改变生活习惯,甚至只是维持她认知中的‘清贫’,没有足够的财富恐怕是不行的。”
“但我可以十分荣幸的告诉您,完全不用为这件小事儿担心;法比安上校的财富…让我该怎么简单直白的告诉您呢……”
“这么说吧,他在离开白鲸港之前,名下的财产至少相当于十分之一座金矿,一座钢铁厂,一座三千亩耕地的庄园,外加……”
“等等等等!”
北港市长手忙脚乱的拦下还准备继续滔滔不绝的小书记官,一脸恳求的看向安森:“您误会了,之所以我要拒绝不是因为法比安上校,而是馥劳拉!”
“馥劳拉小姐,您担心她会受委屈?”小书记官还是不肯放弃。
“不是!”
“您担心她无法接受军旅生活?”
“也不是!”
“哦,那究竟是什么?”
“我担心她会给你们添乱!”
“……”
小书记官一声不吭的回头,和安森四目对视。
“千真万确,这绝对不是我在夸张什么。”北港市长语重心长:“你们不了解我这个女儿,别看她表面上乖巧可人,似乎是一位合格的淑女,但那只是用来应付别人的表象!”
“恰恰相反,她从很久之前就不知道因为什么沉浸在里,总是把自己当成某种张狂到热衷表演的犯罪分子,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她所谓精心编织的‘犯罪计划’!”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她还总觉得自己隐瞒的非常好,周围人根本无从察觉。”北港市长的表情愈发惶恐:“您绝对想象不到,为了处理她惹出来的那些麻烦,让我们一家人费了多大的力气!”
“经过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让北港的诸多豪门接受了她的存在,也愿意配合我们假装视而不见,但后果就是她更以为自己其实挺成功的,于是继续变本加厉,我…唉!”
北港市长重重的叹了口气:“让她嫁给法比安上校,我当然十分的乐意;但诸位的目的地是克洛维城,那里的大家族和达官贵人可不会迁就她这样一个外来的女孩儿;万一自以为是的给你们添了大麻烦,那就是塞西尔家族的责任了!”
“为了避免最可怕的后果,虽然我也知道这么做能够让我们彼此双方更添一份信任,但还请允许在下婉言拒绝——我那荒唐的女儿,实在不适合到北港以外的任何地方生存!”
安森:“……”
这个理由倒是多少让两人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准备;尤其是看对方的表情,似乎一点儿也不像是在故意找借口或者撒谎——况且要真是这个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
就在三个人都不知该该怎么把话题进行下去的时候,博格纳子爵非常恰巧的走了进来,一同来的还有原本去安抚士兵们的卡尔·贝恩。
两人都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但凝重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安森站起身,迟疑片刻后便开口道:“出事了?”
博格纳子爵嘴角抽动了下,但还是默默将目光望向了参谋长;后者微微颔首,带着有些复杂的目光望向安森:“半小时以前,克洛维城的使者已经抵达了北港。”
这么快…安森忍不住挑了下眉头。
虽然因为各种原因,风暴军团比克洛维圣战军出发的日子晚了将近半个多月,但也仅仅只是半个月而已;从抵达克洛维城,向枢密院和王室说明情况,再到枢密院与王室达成共识派遣使者宣布对风暴军团的处理意见……
这么长的流程,就算整个国家的统治者们超常发挥,达成统一意见,没有两三个月是绝对办不到的。
那么答桉也就明确了,对自己的处置意见,在路德维希·弗朗茨回到克洛维城之前就已经定了下来…心中默道的安森看了看两人:“……怎么说?”
“陆军准将安森·巴赫,及风暴军团全体官兵,在殖民地叛乱期间未能坚守岗位,并于完全未向王国通禀且得到许可的前提下擅自插手他国内政,又在圣战期间自行其是,已经严重构成了违反军纪,背叛忠诚誓言的全部罪名!”卡尔一字一句道:
“按王国律法,立刻随陆军部审查官员前往克洛维城最高法院报道,听候发落!”
第十六章 无可挽回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克洛维城的反应之快,决定之果断,的确出乎了安森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就算王室和陆军部那些人准备把自己当叛徒,最早也得是等自己抵达王都之后,用各种借口和手段将自己和风暴军团分开,剥夺自己的兵权,彻底架空之后才会动手。
结果自己才刚刚抵达北港,抓捕的命令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发过来,而且不是自己一个人,还包括了风暴军团全体,这就稍微让人有些意外了——哪有逮捕叛军的时候,从总司令到基层军官通通不放过的,这不是逼着风暴军团叛乱吗?
但比克洛维城的态度更重要的,是盟友们的态度:博格纳子爵专程跑来提前通知自己,证明他很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而北港市长的脸上更多的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也就是他也是刚刚才得知这件事情。
换句话说,至少他们的结盟是有诚意的,并不是故意挖坑的陷阱…安森在心底暗道。
这并不是自己想得太多,纯粹是眼下风暴军团实在是太被动了,完全没有任何的主动权;是生是死全都取决于克洛维城的态度,对待主动找上门来的盟友,更没有拒绝的资格。
一片沉默的紧张气氛下,不动声色完成了初步判断的安森微微颔首,看向面色沉重的卡尔:“多谢,我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办?”卡尔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脸上的汗珠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匆忙还是因为太紧张:
“陆军部的人被塞西尔家族暂时扣在了车站,但时间肯定不能太久,一旦来了最先要被抓的可就是你!”
“那就让他们过来吧。”
安森随口轻笑一声说道,随即又认真考虑了一下:“这样…既然他们在车站,那我现在就和艾伦·道恩前去迎接他们;另外你赶紧回驻地,通知军团所有人立刻返回,等候命令。”
迎、迎接?
三人当场愣住,都是一副“自己耳朵大概出了问题”的表情,不可思议的盯着这位风暴军团总司令。
安森却不准备再多解释什么,拍了拍发呆的小书记官肩膀,两人径直朝房间外走去。
“呃、大人,安森大人!”
刚一走出房间,全程保持沉默的艾伦·道恩突然快步上前拦住,一贯的冷静此刻也多少显得有些无措:“那、那个…对于您遵守律法的行为,我个人表示由衷的赞同以及钦佩,但有些时候我们为了确保更大的利益,也不得不做一些…表面上违背了规则的事情!”
“比方说现在…作为您的书记官,我非常不赞同您前去会见陆军部派遣员的行为!这件事很明显是对方在恶意利用现行制度对您进行的无端伤害,无论从任何角度评价,都是极其卑劣的做法,完全没有理会的必要!”
小书记官难得有了几分激动:“我个人认为推荐反过来利用规则,遵照圣徒历七十八年修订的对疑似违法军官处理办法,要求陆军部给出至少明确风暴军团叛变的证据,以及国王陛下本人亲自签发的拘捕令,或多或少,至少能为您争取十五天到两个月的时……”
“艾伦。”
轻轻按住小书记官的肩膀,安森开口打断道:“够了,我们不需要这么做。”
艾伦·道恩紧抿着嘴角,虽然不再开口,但脸上几乎写满了不赞同的悲观表情。
“我明白,你这么做是在为了避免我掉进那些人设下的圈套,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种反应很有可能就在对方的意料之中,甚至就是陷阱的一部分?”安森反问道:
“正因为敌人都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作为真正的王国忠臣,我们才要用堂堂正正的手段击败他们,打垮他们;因为他们肯定会认为我们是和他们一样的卑劣,一样的下作与无耻,眼中只有利益。”
“我们要正大光明的打败他们,打垮他们;要让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正直与忠诚这回事!”
康慨激昂的安森,甚至能从小书记官恍然大悟的表情中看到熠熠闪烁的光辉。
“我明白了,您的计划就是利用敌人会认为我们肯定会做的选择,来反其道而行之,让对方产生‘风暴军团是正直的好人’的误判,从而再用您最熟悉的手段打败他们!”小书记官连声赞叹:
“不愧是安森大人,您的计划永远都是这么的卑…毫无破绽的完美!”
安森·巴赫:“……艾伦。”
“大人?”
“那个…以后如果我没有主动开口或者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我不说,你就不用再解释那些我们都明白的事情了。”
“是!”
…………………………
风暴军团驻地,公共食堂。
虽然完全不能理解某人的想法,但卡尔·贝恩还是按照吩咐将全体军官集结起来,向所有人公布了关于陆军部的决定。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们现在就算是想做什么,时间也来不及了。”参谋长叹了口气,眼神纠结又复杂的看向眼前的同僚们:“总司令已经去车站迎接陆军部来的人了,最迟今天晚上,你们大家就会从公开渠道知道这件事情。”
“我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或者早就通过各自的渠道提前获知了这件事,就说说我个人的看法:克洛维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们任何休整的时间,押送王都审问这件事是那些大人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
“如果不是我们碰巧回来的提前了一天,如果不是碰巧塞西尔家族和我们关系还不错,那…我们可能连昨天的风光都不会有,一下船就被当众宣布成叛徒,扭送带走了。”
“不,不是叛徒,是嫌犯。”
诺顿·克罗赛尔默默开口道:“按照王国律法,除非有明确罪名并当场被判刑,否则需要押送审问的军官,都只能算是嫌犯——说得更委婉一些,也就是有犯罪嫌疑但没有实质证据的人。”
“叛徒和嫌犯,这有什么区别?”坐在他旁边的阿列克谢翻了个白眼:“反正一旦被抓到克洛维城,上了法庭,怎么定罪还不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恰恰相反,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于连双手扶着桌子,一边沉思一边解释道:“虽然陆军部的人有权将我们抓起来,甚至理论上还能给我们安置罪名,但判刑的法庭和剥夺我们军衔的权利,则是在枢密院和陛下本人手中。”
“所以只要陛下和枢密院的贵族们不觉得我们和总司令是叛徒,那陆军部的人再怎么叫唤也没用对吧?”利欧不确定的看了看其他人:
“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有翻盘的机会?”
话音刚落,彼此面面相觑的军官们包括卡尔本人,齐刷刷的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确实如此,但我也建议诸位别太乐观。”
房间的角落里,衣装凌乱的法比安抱着肩膀,低头小声道,故意避开了众人的视线:“毕竟这次我们的敌人,可是整个陆军部啊。”
军团副司令的话语在墙壁间回荡,明明只是勉强能听清,却沉重的仿佛洪钟大吕,重重砸在所有人的胸口。
“整个陆军部…那又怎样?!”
阿列克谢勐地起身,有些迷茫的看向法比安:“连圣战军我们都打赢了,还怕一群躲在大后方吃闲…你别拉我!”
被甩掉右手的诺顿看了看周围投来的目光,只能讪笑两声。
“是啊,与整个陆军部为敌又能怎样?”军团副司令微微颔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您出身帝国不明白其中的关键,这一点我完全可以理解。”
“这么说吧,在帝国境内,你可以惹恼某位领主,某个公爵,甚至是皇帝本人;这没什么,因为他们的权力范围是有限的,只要不在他们控制的领地,或者躲开他们派来的人,你就能安然无恙,甚至成为其他人的座上宾。”
“但无论如何,你不能触怒整个‘骑士’阶层,至少不能做出会让所有骑士都对你除之而后快的行为,那是真正的自寻死路。”法比安略微提高了嗓音:
“在帝国是骑士,在克洛维…是陆军,或者说所有从事这个行当的人;惹恼了陆军部,就是惹恼了十几万克洛维常备军,外加至少两三倍这个数字的征召兵团。”
阿列克谢一怔。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事情并不会发生,毕竟就算都是军人,彼此之间也未必见得团结一致,矛盾重重才是正常现场;至于陆军部…他们也不能完全代表全体陆军的利益,甚至很多时候和下面的军团还有利益冲突。”法比安叹了口气:
“但这次是个例外。”
“唉,为什么?”阿列克谢不理解:“我们也是从征召兵团起家,费尽千辛万苦才成为常备军的,也没有抢谁的名额,或者触犯到谁的利益吧?”
“恰恰相反,我们这群人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利益最大的触犯。”法比安轻蔑一笑:
“从征兆兵团到拥有常备军的编制,足以让所有征兆兵团的军官们眼红到想要杀人了。”
“而成为了常备军团,我们又等于挤占了一大批常备军老兵的编制,毕竟钱袋子在枢密院手里,就算因为我们编制多出来几千人,预算也不可能真的立刻增加一个常备军团的规模。”
“何况从瀚土战争,到尹瑟尔王庭之战,再到后来殖民地的独立战争,真要按军功算,风暴军团多多少少已经两次正面击败帝国的军团了,而本土的常备军这两年可以说毫无战果。”卡尔也叹了口气:
“虽然这里面有不少其他原因,但换成谁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再加上我们的总司令大人,一开始起家就是靠的陆军最讨厌的弗朗茨家族提携,从一个小小的上尉不到三年时间,就变成了准将。”利欧也是深有感触:
“别说其他人了,我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也都眼红的恨不得给他一枪子儿!”
“各种因素混杂之下,现如今的风暴军团在陆军内已经是人人喊打的状态。”法比安总结道:“只要陆军部稍微拱火,就能轻易的利用我们团结起十几万克洛维大军。”
“我们这群人,就是最好的活靶子,最好的祭品——让风暴军团变成克洛维罪人,就能令克洛维陆军达到前所未有的团结!”
“那我们要做什么?”阿列克谢终于有点儿慌了:“总不能真的被陆军部的人抓回去,上法庭审判吧?”
“这个…部分取决于我们自己。”法比安抬起头,和对面的卡尔对视了一眼:“如果诸位能够下定决心,脱离风暴军团回到自己过去待的地方,要不然干脆退伍的话,陆军部想来应该不会过分为难。”
“不过以大家对总司令的忠诚,这种事情应该是不会发生的,所以事情就来到了第二环节——要怎么做,才能避免最坏的结果。”
“要我说,就不用那么麻烦!”一脸不耐烦的利欧轻哼声,阴恻恻的看了看众人:“既然他们也是初来乍到,塞西尔家族也是站我们这边的,干脆……”
“等一下!”
强作镇定的卡尔赶紧开口打断,脑袋嗡嗡的:“我觉得这种过于极端的计划,还是当成杀手锏留到最后比较合适——当然要是不用那就更合适了!”
“我赞同,如果陆军部的人公开死在了北港,我们和塞西尔家族的联盟很可能就要无法维持了。”诺顿点点头:“恰好相反,我们必须竭尽所能,确保他们的安全,避免背负暴力抗命这种明确违背法律的行为。”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阿列克谢显得相当烦躁:“再等到今天晚上,我们可能都要被抓起来了!”
“是啊,一旦被送上法庭,事情可就无法挽回了。”法比安若有所思:“对我们是如此,那……”
“对他们呢?”
第十七章 满意的交涉
那当然是更加的无法挽回了。
风暴军团被彻底定下了罪名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等同于双方彻底交恶,对簿公堂;而一旦上了法庭,那可就不是陆军部自己说了算的,还要看国王和枢密院是不是肯配合。
身为王国忠臣,前者至少他们自己肯定信心十足,坚信陛下绝不会不辨忠奸,一定是支持他们的。
至于后者…但凡是有理智的陆军部高官,都不会认为有什么十足的把握。
所以他们的如意算盘就很明显了…故意摆出强硬态度激怒对方,让风暴军团自己干出不理智的行为主动递把柄,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栽赃顶嘴。
最理想的情况下,甚至不需要上法庭就能给整个风暴军团判刑。
只不过风暴军团比他们提前早到了一天,同时埋伏在城内的人手也已经全灭,同时塞西尔家族主动与风暴军团缔结了同盟…算是这个完美计划里的一点点小纰漏。
这也是安森敢直接上门的底气——对方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博格纳子爵为首的枢密院派系也已经和自己结盟,就算是上了法庭,风暴军团也不见得输。
而陆军部如果打不赢这场官司,不能让风暴军团变成遗臭万年的叛徒,他们原本用来团结十几万陆军的借口就会瞬间倾塌,甚至反过来变成陷害“王国忠臣”的小人,成为已经倒台的近卫军第二。
“…因此二位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请尽管开口,我一定统统坦白,知无不言。”
面带微笑的安森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用一种无比放松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开口道。
安静到堪比坟墓的车站休息室内,两名陆军部官员面面相觑,脸色古怪到了极点。
能够被陆军部选中派来执行这么棘手的任务,两人自然也是经验丰富,处理过不少刺头嘴硬的军团,见识过油滑且长袖善舞的,也遇过胆敢暴力拘捕的。
但像安森·巴赫这种十分主动,甚至比他们还主动的,确实是相当的罕见;热情程度甚至让他们忍不住说一句:“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来害你的?”
当然,身为专业人士的他们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安森·巴赫准将,您…真的清楚我们的来意吗?”
“如果不明白的话,我又怎么会主动来见二位呢?”安森一脸“你明知故问”的笑容:
“我已经做好准备要彻底坦白了,二位随时都可以开始提问。”
“你知道我们要问什么?”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说做好坦白的准备了?”
“我只是做好了准备,又不等于我知道要坦白什么。”安森再次笑出了声:
“具体内容,当然是取决于二位的问题了——否则呢?”
“……”
两名官员再次面面相觑,怎么办,总不能说:“用不着,我们就是来诬陷你的”?
…
“咳咳!”
坐在左边,脸上有一道斜着贯穿面颊疤痕的军官咳嗽两声,故作凶狠的沉声道:“安森准将,既然您这么配合,那就请陈述下您在白鲸港过去两年的就职情况吧。”
“这位是?”安森将目光投向另一位军官。
“啊,他叫……”
“您可以称呼我为罗素少校,至于职务,那不是您需要考虑的事情。”
不等同僚开口,刀疤脸的罗素少校直接抢断道:“请回答我的问题,安森准将阁下,请陈述您过去两年在白鲸港殖民地所做的一切。”
“如果是这个的话,那就只能请您原谅了。”安森面色不改:“关于这件事,我不会向您说哪怕半个字,罗素少校。”
“哦?”罗素少校冷笑:“不是说一定知无不言吗,这么快就改口了?”
“恰恰相反,我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公事公办的原则。”
安森正色道:“关于从我在圣徒历一百零一年正式上任,直至两三个月之前发生的所有情况,都已经写好了全套的纸质报告,交给路德维希少将代为呈递给陛下和陆军部。”
“相交于我个人在没有任何资料的情况下即兴口述,显然还是纸质报告更全面,而且还有路德维希少将本人的评估报告,也比我一个人客观得多。”
“至于为什么不回答…当然是因为二位问出这个问题,显然是由于还并未看到这份报告的缘故。”安森一字一句道:
“如果诸位现在得出的结论与我的纸质报告存在出入,那么究竟是我欺骗了二位,还是我和路德维希少将乃至整个克洛维圣战军,共同欺骗了陛下?”
“这个……”
眼看着罗素少校还打算继续咬着不放,一旁的同时赶紧拦住,轻笑着开口道:“这个我们会认真研究一下,确认无误后再考虑是否向您提问。”
“安森准将,还请您不要对陆军部有太大的敌意,我们也只是照章办事;您和风暴军团的诸位现在也只是嫌犯,并没有人一定要指控你们是叛徒。”
“这个我当然清楚,大家都只是在做本职之内的工作,矛盾冲突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安森故作淡然的笑了笑:“请问您……”
“克劳恩,中校,和罗素少校一样隶属于总参谋部,给管理人事的大人们跑腿的。”克劳恩中校自嘲似的说道:
“多少听说过您的事情,真的是非常不容易啊;还没毕业就撞上雷鸣堡之战,换成是我大概早就疯掉了!”
这才开始不到三十分钟,就要套我的底了…安森淡然的耸耸肩:
“您夸张了,那场战斗只是看上去辛苦,但终究是内线作战,赢得其实很轻松。”
“但也正是因为那一战,您才能赢得弗朗茨家族的亲睐,为后来手握风暴师,如今的风暴军团奠定根基。”克劳恩中校感慨道:
…
“有多少人能像您一样,牢牢把握住转瞬即逝的机会;有有多少能靠在战场上的惊才绝艳翻身,直接上尉破格提拔成为中校?”
“就算不是前无古人,类似的情况也绝对是屈指可数,所以您当时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其他人要么办不到,要么就是没有您当时的勇气!”
毫不吝啬称赞的克劳恩中校,突然话锋一转:“但…那是当时,而非现在。”
“随着圣战结束,已经有越来越多人觉察到了路德总主教与教廷之间的矛盾;同时陛下本人,也开始对弗朗茨家族的不可一世感到厌烦。”
“再继续与他们站在一起,可不是什么正确的选项啊……”
这是要挑拨我和弗朗茨家族之间的关系,看来哪怕占尽了上风,陆军部依然对路德总主角十分忌惮…安森在心底暗道。
不过他们会这么做其实也很正常,不谈教区总主教这种超然身份,路德·弗朗茨本人和国王陛下的关系,就是陆军部的“忠臣们”眼中最大的威胁。
毕竟忠臣之间是不能互相敌对的,如果忠臣遇上了比自己更忠,还深得陛下信赖的家伙,那一定是谄媚奸佞无误,需要被尽快批臭打倒。
此外靠着教会的优势,弗朗茨家族在财力上甚至已经碾压了许多克洛维城的豪门,军事上更是有了路德维希这根顶梁柱,在陆军中同样声望不小。
事实上在克洛维大多数人眼中,路德维希才是近些年崛起的“将星”,带领克洛维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雷鸣堡之战,克洛维城暴动的镇压行动,伊瑟尔复仇战,还有最近的圣战…除了被陆军刻意安排“坐冷板凳”那几个月,路德维希鲜有败绩,几乎是逢敌必胜。
毕竟和安森这种可以随意丢弃的炮灰不同,路德维希的战功是没有人敢隐瞒不报的;几场大战的胜利加起来,已经再没有人敢质疑他少将的军衔和军事水平了。
有稳扎稳打的功绩加上绝对的饱和式宣传,哪怕陆军部再怎么厌恶弗朗茨家族,也无法阻止中下层军官们对路德维希的崇拜。
不过他们既然这么想针对弗朗茨家族,那自己不如就让他们以为自己的猜测都是真的…内心一动的安森,突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对弗朗茨家族也是有一点点不满的。”
嗯?!
刚刚还在一个逼问,一个安抚的两人瞬间精神抖擞,全神贯注的盯着安森的脸颊,试图读取他的微表情。
“在外人看来,我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弗朗茨家族提携,但实际上哪次不是扔给我一个天大的麻烦,然后让我自己解决?!”唉声叹气的安森抱怨道:
“雷鸣堡之战我就不说了,当时我才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怎么就突然逼着我上战场了?”
“克洛维城的时候也是,说的好听让我组建一个管理治安的加强团,结果全团加上我的书记官也才两个人,连军官都要我自己想办法!”
…
“伊瑟尔王国之战,为了完成路德维希少将那天才般的包围作战,我得想办法爬过晨曦冰峰!两千多人在雪山上迷了路,差点儿就冻死在上面!”
“好不容易打完了伊瑟尔王庭,根本不给我休整的机会啊,直接扭送白鲸港殖民地!为了不让士兵们当场哗变,我险些就清家荡产了!”
“在殖民地的时候也一样,明明是远离本土,可还是不肯给我放权,还必须保证弗朗茨家族的利益,这我怎么保证得了?!”
“等到圣战爆发的时候,结果我却成了叛徒…废话,圣战军都打上门来了,再不和帝国殖民地联手,难道非要我自杀才能证明对王国的忠诚?!”
……看着安森在那滔滔不绝的抱怨,两名陆军部的官员都惊呆了。
原本只是想挑拨对方和弗朗茨家族的关系,但现在看来貌似是陆军部想得太多——根本不用这边挑拨,人家早就势同水火了!
那看来安森·巴赫处处配合弗朗茨家族的利益,也只是被逼无奈而已;毕竟除了这么做,他这种被破格提拔,还没有人脉关系的家伙也找不到第二个靠山,所以哪怕弗朗茨家族再怎么不做人,他也只有这唯一的选择。
这…事情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貌似完全可以利用一下,让弗朗茨家族自己的势力自相残杀啊!
想到了这绝妙注意的克劳恩中校默契的和同伴对视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安森:“阁下也不用太激动,这种事情其实是很平常的。”
“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像我们这些人都只是可以拿来使用的工具罢了;高兴了就会给你些好处,但很快就会把你抛到脑后。”
“毕竟对他们而言,无论你再怎么忠诚,也不是他们家族的一员,又为什么要在你身上浪费资源呢?”
“但对我们而言,那就是完全不同了。”克劳恩话锋一转:“大家都是陆军,是国王陛下忠心耿耿的臣子,整个王国的基石。”
“只有我们团结起来,就能让那些豪门再也无法大权独揽,让整个国家真正走上正轨,陛下也可以不用被枢密院的官僚架空,真正君临王国!”
“说的没错,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安森深表赞同:“正因如此,我才会主动前来迎接二位,因为我坚信同样是王国的忠臣,本就应当不分彼此!”
“那么,忠心耿耿的安森·巴赫准将。”
沉默了半天的罗素少校终于开口:“对于您在殖民地一切行为的指控,您准备……”
“我和二位立刻动身,前往克洛维城。”安森义正辞严:
“不仅仅是我,还有整个风暴军团,以及自由邦联的使团一起出发,用事实说话。”
“如果我真的是叛徒,那么甘愿受罚;如果不是…继续为王国效力,做克洛维的忠臣,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而且这么做,对两位而言也有一个好处——我们乘坐蒸汽列车出发,在路上你们可以单独审讯风暴军团的其他人;所有人被车厢隔开,既无法串供,也不可能逃跑,是否能找到证据,全看二位的努力,我绝不干涉。”
“这样…你们是否能满意呢?”
我必将加冕为王
第十八章 精诚团结
满意,那可真是太满意了,还有比活靶子主动跳进靶场,任由自己随意开枪扫射更让人满意的吗?
克劳恩一挑眉毛,轻轻碰了下罗素少校的手肘,避免他答应的太果断。
把八千人名士兵连同军官装进火车,从北港道克洛维城一路少说也不会低于十天…十天,他风暴军团就是刀枪不入,水泼不进,也不可能没有半点破绽;但凡有一名军官对安森心怀不满,或者意志薄薄弱愿意被收买,这位总司令大人就死定了!
什么,没有石锤的证据,形同栽赃嫁祸?开玩笑,他们就是来栽赃嫁祸的!
一条…只要能有一条咬死风暴军团和安森·巴赫的罪名,不需要真的敲死,只要能让风暴军团爆发危机感,失控,陆军部的目的就算达到了——顺理成章的团结十几万常备军,带着他们无情的怒火推翻枢密院,迎接陛下亲政。
完美,真是太完美了,所以这里面有问题…克劳恩中校内心暗道,多年经验让他充满了警惕。
从见面开始,这位风暴军团总司令的态度就诡异的让人感觉不正常;每一步的行动都符合,甚至超出了他们的期待;两个人没费什么力气,就实现了他们来这里的全部目的。
偏偏他的建议不仅看上去非常完美,甚至两个人还不得不接受——对方主动配合审查你都不情不愿,你这不是主动坦白自己有鬼吗?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说定了。”停顿了片刻,克劳恩微微一笑:“至于开拔的时间……”
“我建议是明天上午或者今晚凌晨,有一班直达克洛维城的蒸汽列车。”安森突然抢断道:
“原本应该是客货混搭,运送一批煤炭;不妨由北港的塞西尔家族出面,替我们直接将车包下来。”
“至于包车的费用…风暴军团不算富裕,但如果几位愿意点头的话,可以走军团的公账——放心,是我们集体出资,不用陆军部多掏一个铜板。”
“……那就感谢您,还有军团各位的康慨了。”克劳恩中校微微颔首,不动声色澹然道:“既然欠了诸位的人情,有什么条件也请尽管开口,职责之内,绝不拒绝。”
“也没有太多特殊的要求,硬要说的话也只有一个。”
轻笑着的安森竖起右手食指:“既然是风暴军团包车,那我们希望将头等车厢让给自由邦联使团。”
“因为是外国友人,还请两位在上车后不要涉足他们的车厢,也不要对他们进行任何的盘问,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克劳恩答应的十分干脆,眼角余光微不可查的瞥了眼身旁的罗素少校。
心领神会的后者面无表情,只是嘴角轻轻动了下。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自由邦联使团就必须好好确认一下,才算没有愧对安森·巴赫的“康慨”。
“另外我的兄长克里斯蒂安也在北港,希望能和我一起去克洛维城转转;我会把他安排在和使团一起的头等车厢,还请理解。”
“没问题,照顾家人这是应该的。”克劳恩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别说是您,整个陆军谁不是这样?”
好极了,然后还能多一个审问的对象。
两边各自“啪啪啪!”的在心底敲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又同时警惕对方可能已经埋下的陷阱,一派相谈甚欢的场面。
完全看不出来昨天晚上才一个把对方的同事连同雇来的打手统统炸上天,另一个处心积虑的想要栽赃嫁祸,好欣赏对方如何被乱抢打死,明正典刑。
没错,就因为昨晚的事情,安森才不能让对方在北港久留——哪怕塞西尔家族在北港有多强势,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瞒住所有事情。
至少眼下,安森并不能确定北港城内是否还有陆军的眼线,当然应该是有的;所以决不能让他们和这两个陆军部官员有任何交流。
无论北港对自己和自由邦联的态度,塞西尔家族与自己的私下结盟,以及他们提前安排的棋子已经全灭的情况,陆军部都是越晚知道越好。
他们知道的越少,下手的时候才会越草率,破绽也会越多;被动的自己和风暴军团才能趁机夺取一定的主动权,而不是只能被几方势力牵着鼻子走,当他们的炮灰和工具人。
没错,这里面也包括博格纳子爵…安森漫不经心的看了眼头上的钟表,时间已经是中午。
如果换成路德维希,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出现在车站外了吧?
…………………………
“为什么?!”
市议会的密室内,已经站在门口的北港市长看着喊住自己的博格纳:“是你告诉我,安森·巴赫对我们的计划至关重要的;失去他,我们就在没有一支能够依靠的军队了!”
“但如果提前被陆军部发现我们之间的盟约,情况会更糟!”
博格纳子爵咬着烟斗,面沉如水:“他们现在还以为自己占据着上风,并没有过多在意。”
“一旦被外人意识到枢密院内已经有派系在私下与地方结成攻守同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权臣与地方勾结,形同谋反。”身为塞西尔家族的家主,北港市长当然再清楚不过:
“但他们没有证据,你也只是到北港来做客而已,谁也没有禁止一位贵族去朋友家喝杯朗姆酒,品尝和克洛维城不同风味的特色佳肴。”
看着他那还在努力辩解的模样,博格纳子爵不禁哑然失笑:“弗兰西斯…哦,我亲爱的老友,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像你一样的乐观开朗,那样人生该多么幸福啊!”
“可惜这个世界不是讲道理,也不是讲证据的,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人们就会开始先射箭再画靶,让结果符合他们的期待!”
“像谋反这种事情,哪里需要讲什么证据!只要被陆军抓到我在这里,他们就可以尽情的胡编乱造了!是真是假根本无所谓,因为只要我们先越界,他们也就可以明目张胆的跨越所有底线,最后还要归罪给我们!”
“等到我们失败了,我们的同伴和敌人都不会替我们洗脱;他们只会一边骂我们卑鄙,一边指责我们懦弱——既没有光明正大斗争的底气,也没有耍弄阴谋诡计的胆量!”
博格纳子爵重重的吐出一口烟雾:“记住,这是关乎万千人生死的战斗,容不得半点情感!”
“我在乎的根本不是情感,我和那个叫安森的陆军军官完全不熟!”北港市长没好气的摔上门:
“但他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也知道了你我之间的盟约,万一他决定出卖我们,换取陆军部的信任……”
“不可能!”博格纳子爵断然否决:“你未免太小看安森准将了,他可没有那么懦弱无知!”
“哦,你是说他会坚守约定,宁死不屈?”北港市长很是诧异:
“秩序之环在上,现如今还能遇到如此品质高洁的克洛维军官,可真是罕见!”
“恰恰相反,我们的安森准将是个十分谨慎,同时不择手段,还拥有弹性道德底线的优秀克洛维将领。”博格纳子爵摇摇头:
“对他而言,与我们之间的盟约可是很重要的筹码,怎么可能连陆军部真正领袖的面都没见到就草草交出去?未免也太浪费了!”
北港市长:“……或许我们在他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至少目前而言,与我们合作对他的利益是最大的。”博格纳子爵敲了敲烟斗,开口反驳道:
“在陆军部内,他就只是个准将,而且连带整个风暴军团在内,都属于被边缘化的那批人;哪怕再怎么委曲求全,也不可能融入那群人的圈子。”
“但在我们这里就不一样了,他是唯一有兵权,同时懂军事的重要人才;而你我的存在,则能弥补他缺乏人脉和根基短板的。”
“我们之间的定位是充分互补的类型,任何一方都属于绝对的不可或缺;也正因为如此,彼此间才不会轻易背叛。”
北港市长却是冷笑:“说出这句话的人,却在阻止我救下我们最不可或缺的盟友之一。”
“没错,因为这场盟约中塞西尔家族的价值更高。”博格纳子爵义正辞严:
“你是我们最大的底牌,哪怕现在被质询和抓起来的人是我,让我做选择的话,我也不会将塞西尔家族放在牺牲的首选项。”
“听起来很残忍是吧?但现实就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不要说盟友,就连自己也是可以去牺牲的;如果安森准将挺不过这一关我会很遗憾,但如果为此搭上重要的塞西尔家族,等待我们的将会是无可挽回的失败!”
“说的真实太好了,我都感动坏了。”北港市长笑出声,只是冷笑:
“希望塞西尔家族落到相同下场的时候,您不会对安森·巴赫也是这套说辞!”
“当然不会,你们双方彼此的价值截然不同。”博格纳子爵不以为然:
“请记住自己的身份,我亲爱的朋友,你的价值远在我们之上!”
…………………………
“什么价值?!法比安你这个骗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死死盯着突然跑到自己面前,说什么“因为不可抗力,所以不得不终止计划”的法比安,馥劳拉显得异常激动:“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全部都已经做到了啊!”
“没错,馥劳拉小姐的执行堪称完美,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完美。”法比安也只能连连称是:“但计划有变……”
“我不在乎!”
馥劳拉断然拒绝:“既然有意外那就换一个全新的计划,伟大的冒险从不是一帆风顺的!”
“但这次真的是太危险了!”法比安心底很累:“之前就算出现意外我也有办法保证您的安全,可这次……”
“这次又怎样?!”馥劳拉不屑一顾,看相法比安的眼神甚至隐隐有几分威胁:“还是说,你不害怕我们之前的事情……”
“您,现在就可以告诉您父亲,北港市长阁下。”
“哎?”
被抢断的少女一愣,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身影:“你、你不怕……”
“怕,要和塞西尔家族这样的豪门为敌,我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不怕?”法比安显得很是澹然:
“但如果要与陆军部为敌,还将您也牵扯进去,那就……”
“什么?!”
馥劳拉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是、是说那个意外是…克洛维的陆军部?!”
“身为塞西尔家的血脉,想必您应该也多少对它有所了解。”法比安微微颔首:“没错,站在您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被陆军部指控为王国的叛徒了!”
“奉劝您从现在开始和我保持一点距离,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认识我…不想被牵扯进去的话,还是乖乖待在北港对您更好。”
不知为何,说完这番话的法比安甚至感觉很轻松——明明自己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却因为不用再和一个“麻烦”纠缠不清而暗自窃喜。
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若瑟夫叔叔——都是同样的宁愿面对危险,也不肯背负牵挂;对当初即将从北港出发的若瑟夫叔叔而言,那个总缠着他的自己,其实也是个“累赘”吧?
这么想的话,也许将来的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的渣滓…法比安忍不住在心底自嘲。
“被陆军部针对…那不是更好吗?!”
“……嗯?!”
看着突然兴高采烈起来的馥劳拉,这次换成法比安懵了。
“哎呀,法比安你怎么还不明白,很多…咳咳咳咳!”少女突然严肃了起来:
“很多伟大的冒险,都是从成为通缉犯,被追捕或者被抓到的那一刻开始的!”
“被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势力追捕,与同病相怜的伙伴相遇,彼此相互依靠,却又算计着各自的目标…秩序之环在上,这正是最好的冒险开端啊!”
“没错,是神,是秩序之环在告诉我们,属于北港的故事已经落下帷幕,接下来前往克洛维城的冒险,就要开始了!”
第十九章 新星号
面对欣喜若狂的馥劳拉,一贯冷静的法比安顿时手足无措;原本以为能将她吓跑,结果看起来好像更兴奋了。
万般无奈之下,军团副司令选择向自己“友善团结”的同僚们求助,理由简单明确——对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凶险局势而言,馥劳拉是个纯粹的拖累,不仅帮不到任何忙,还有可能变成敌人重要的突破口。
对此风暴军团的军官团上下深以为然,完全认可副司令大人的判断,也表示愿意帮忙——但具体的“方法”,那就有待商榷了。
阿列克谢认为应该让馥劳拉小姐匿名改姓,女扮男装以“副司令副官”的身份加入风暴军团。
这样的好处就是她可以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跟在法比安身边,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于连中校对此持不同意见,如馥劳拉小姐这般尊贵的少女怎能委曲求全?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塞西尔家族成员大大方方前往克洛维城,谁有借口阻挠?
参谋长卡尔对这个计划大加赞赏,但也表示于连中校太过年轻,难免百密一疏,竟然忘记了馥劳拉小姐需要和军团同行这个纰漏。
他的观点是不妨准备双重假身份:先让馥劳拉小姐匿名成普通军官混入军团,若是暴露身份,再谎称是北港记者想要做深入调查工作。
这样做的好处是哪怕彻底被拆穿了,记者也算是个正经身份,谁规定塞西尔家的大小姐不能体验民间疾苦了?都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了,还抱着“女性工作是对家庭不负责任”的旧脑筋呢!
谁敢说?谁敢这么说,风暴军团就用实际行动对他进行物理批判。
诺顿·克罗赛尔深以为然,不失时机的补上了画龙点睛的一笔——要说采访,怎么能没有主题呢?
有主题,那就必然有发起的原因啊;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务求严谨认真,应当立刻为馥劳拉小姐准备全套的记者证明,在北港城内委托一家有资质的报社在那里挂号。
他话还没说完,后面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军官们一拥而上:军医长,司务长,后勤参谋,骑兵营长,炮兵连连长……
在一场名为“帮忙”,实则狂欢的吵闹过后,卡尔·贝恩默默走上前来和法比安勾肩搭背,语重心长的说道: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经过我们所有人一致认定,对你做出的最后劝告是……”
“……人啊,要学会知足!”
法比安不知道自己不是真的过分贪婪,但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绝对找错了帮忙的对象。
这边风暴军团在忙碌副司令的终身大事,那边塞西尔家族也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为自由邦联使团,风暴军团以及陆军部的官员安排好了出发的蒸汽列车。
其名为,“新星”号。
这辆是克洛维王国近些年来比较罕见的新型列车——由于和帝国的反复摩擦,加上“大十字计划”停摆,克洛维王国已经很久没有设计和建造新车了。…
除了国力方面的不允许,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新型整齐核心的关键技术在教会手里;但随着圣徒历一百年前后,教会正式开放蒸汽核心技术,新型蒸汽列车的开发和建造也就提上了日程。
而安森他们这次要乘坐的“新星”号,就是蹭了教会开放技术权限和圣战“红利”的产品;虽然设计方面依旧和过去区别不大,但却采用了最新型的蒸汽核心作为驱动力,速度比过去提升了足足百分之十五。
“其实如果按照功率比较的话,原本可以提升至少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多的。”
北港车站内,站在一群冲着新列车啧啧称奇的人群后方,小书记官为安森介绍道:“但据说因为铁路委员会认为设计新型列车费时费力,还需要更新生产线,于是就放弃了计划,改用过去已经十分成熟的设计。”
“路德总主教对此表达了他的不满,毕竟引入新型蒸汽核心是他亲手操办的事情,结果连最初目标一半也没做到,十分的令人惋惜。”
“铁路委员会的首席卡特琳娜夫人,她和博格纳子爵是新型生产线最有力的支持者,但这次就连他们的同僚和盟友也不愿支持他们,不止一次对新型列车的生产表示了忧虑。”
“据说是因为列车提速和效率增加,很多原本中途需要停靠的站台数量会相应减少;过快的车速会对已经多年未能良好养护的铁轨带来十分沉重的负担……”
“而与此同时,帝国在教廷资助下也开始建设能够生产蒸汽核心的工厂,甚至着手研发建造铁甲蒸汽战舰;克洛维的铁甲舰项目却是一拖再拖,始终无法完成每年年初的计划指标……”
“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安森突然开口道。
“暗示?当然没有。”艾伦·道恩一愣,浅笑着冲安森低下了头:“我只是您卑微的书记官,在向您陈述或许会对您有用的信息情报而已。”
“蒸汽核心是克洛维目前最为拿得出手的项目,铁路和蒸汽列车是整个克洛维繁荣和强大的根基所在;对这两样情报有所了解,或许能让您在关键时刻,做出更为正确的判断。”
“那就多谢了,你提供的情报很有帮助,也很重要。”
安森澹然的轻笑道:“不,称之为关键信息也毫不为过…总之是帮到大忙了!”
“那是在下的荣幸。”抱着文件包的小书记官缓缓抬起头:“作为您的书记官,时刻守护您的利益所在,是在下最为重要的使命!”
两人四目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的笑了。
“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兴高采烈的?”
眼看到自家的总司令正躲在角落里,身为参谋长的卡尔立刻跑上来凑热闹:“找你半天了,还以为你被陆军部的人给……”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照常。”安森摆了摆手打消他的顾虑:“对了,军团安排的怎么样了?”…
“士兵们在三等车厢,军官安排在二等车厢,每两人一个包间,并且相互之间必须不能是同编制的。”卡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用嘴咬住一支:
“比如我就不和你在一块,得去和炮兵连杰罗申科那个大胡子挤挤。”
“哦,那我和谁一个包厢?”
听到这个问题的卡尔突然抽了下嘴角,紧接着露出了某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卫兵连连长,莉莎·巴赫。”
安森·巴赫:“……”
“反正那边的要求只有不能是职务相近的人在一个车厢,你是准将,莉莎连士官都不算,完全符合要求。”卡尔笑得很开心: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愿意…嗯,不是愿意,是不敢和莉莎小姐一个包厢——别误会,单纯就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打不过而已,包括我。”
对于这个安森倒是没什么异议,单纯论武力,莉莎确实是整个风暴军团的,有过战场斩首记录的她堪称杀手锏一般的存在——毕竟自己大部分时间是不敢用咒魔法和领域的。
“不过虽说是接受了安排,但我也要提醒你,军团内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你这次的决定。”
一边掏着火柴,卡尔一边小声提醒道:“就光是我知道的,阿列克谢非常不赞成对陆军部服软,利欧和于连貌似也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不过当面他们是不会和你说这些的。”
“至于中下层的军官,尤其是士兵们的怪话可就更多了;先是瀚土然后是自由邦联,风暴军团从来就没向谁低过头,打算闹事给陆军部颜色瞧瞧的家伙,可不在少数。”
安森微微颔首,这一点他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毕竟原本对陆军部妥协这件事,就属于自己的个人决定,既没有和所有人商量——当然来不及也不可能商量——也没有通知,突然就得到消息的他们有不同意见,甚至觉得委屈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倒不如说像卡尔,法比安这群没有异议的家伙才是“不正常”的…卡尔属于是习惯了,毕竟这样不是第一次安森擅作主张;而以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司令为首那批人居然也没有声音,情况就稍微有些微妙了。
当然,至少表面上大家还是团结的,团结很重要。
“士兵们那边,我会尽量压住,至少不会让他们闹出大动静来…鸡毛蒜皮的可就不能保证了。”卡尔的表情看起来也不是很有把握:
“我的建议是既然你一开始没解释,那么之后最好也别对这件事做任何解释,因为他们肯定是不听的,保持沉默,多少还能让他们心里有点儿警惕。”
说完,也不等安森反应,吞云吐雾的副官便很没有公德心的朝人群挤了进去,嘴角的烟头成了他前进的利益,在一片咒骂之声中硬生生挤进了车厢大门。…
忍不住笑出声的安森刚想紧随其后,就发现了卡尔之所以这么快就闪人的原因——克里斯蒂安·巴赫,不知何时已经默默站在了不远处的月台上,冲自己招手。
“……兄长大人?”
“事情我已经从博格纳子爵那里听说了,你现在的情况,比我最开始猜测的还要危险。”
面对安森,面色沉重的克里斯蒂安没有任何的委婉,直接点入正题:“陆军部已经明目张胆的要构陷你和你的军团,我真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枢密院,陛下他们居然能够默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概是因为,这种事情对他们虽然没有好处,但也谈不上坏处吧?”安森轻笑着猜测道。
“没坏处?”
“现在的我…啊,也包括我的军团,对克洛维而言其实是稍微有些尴尬的——如果承认我们,那那就要立刻与帝国为敌,因为自由邦联显然不符合皇帝的利益,对好不容易换来停战的那些人而言,这是他们绝对不希望看到的。”
“但如果直接将我打成叛徒…嗯,首先他们没有证据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舍弃新世界的利益;克洛维圣战军的军团长路德维希少将,肯定已经将情况转呈给了枢密院和王室,很清楚我其实就是自由邦联在克洛维的利益代言人。”安森解释道:
“他们在犹豫,在举棋不定,而陆军部却很果断,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职责范围之内,谁也不能说什么。”
“原来陆军部,是这么权势熏天的组织吗?”克里斯蒂安显得多少有些惊讶:“秩序之环在上,我居然一直认为是枢密院在架…掌控王国。”
“也可以这么说。”
安森耸耸肩,很随意的笑道:“不然的话我就不用上法庭,而是直接被陆军部抓起来乱枪打死了。”
“所以最终结果已否,在于陆军部能不能抓住你的把柄,或者能否在法庭上压住声势,强行给你安上一个叛徒的罪名。”
克里斯蒂安反应的相当迅速,若有所思道:“明白了,等到克洛维城我就去寄信,把家里人和亲戚们都喊来,让他们替你制造些声势和舆论。”
“啊这…这就不用了吧,我……”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处理吧。”克里斯蒂安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巴赫家虽然只是个小家族,但还没小的连声音都没有;有人欺负你,那我就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在欺负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话音未落,他甚至没有多看哭笑不得的安森一眼便独自上车,只留下自己的背影,在人潮中显得既渺小,又高傲。
孤零零的安森·巴赫叹了口气,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跑进了包厢里,正推开窗户朝自己招手的莉莎,摇摇头迈步走去。
半小时后,刺耳的汽笛声在车站站台上空响起。
北港的市民,贵族,外来的富商,旅行者…在千万人群的欢送声中,喷涌蒸汽的“新星”号列车发出低沉的吼声,驶向地平线的尽头。
目标,克洛维城。
第二十章 克洛维城的黎明
淅淅沥沥的冷雨裹挟着脏灰色的雾,笼罩了克洛维城的晴空,仍未熄灭的路灯犹如星星般为车夫们指引方向,甩动着鞭子指挥马车在泥水四溅的街道间穿梭。
被洒了半边身子的路人除了咒骂两声,也就只能裹紧又冷又湿的外套继续快步赶路,望着街道旁咖啡馆的窗户,眼神向往,却不敢驻足。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十二月初的克洛维城,就是这么个让人焦虑到不敢停下来喝杯咖啡的地方。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工地马车留下的泥泞,穿着黑色高领皮革风衣的男人压了压帽檐,瞥向墙上的招工启事。
被雨水淋湿的广告纸死死黏在倒闭的咖啡馆大门上,模湖的字迹还能看到“护厂队名额已满,有一技之长者优先”的字样。
护厂队…这不是什么新鲜的词汇,很早之前克洛维城的企业主们就会在办工厂的同时招募些小混混,给他们配发些武装充当打手
当然还有更高级的“玩法”,有钱的贵族会直接雇佣安保公司,毕竟他们经验丰富,装备精良,足以应付绝大多数情况下的问题。
不过这两种类型,现如今都已经过时了…顺着围墙,男人目光望向正前方,恰好有人群正从街道经过。
标准的纯色制服,整齐统一的军用来顿步枪连带全套装备,走在最前面的人手里甚至还举着一面三角形的旗帜——刚来的外乡人,会误以为这就是克洛维城负责治安巡逻的军队。
但这些看上去比军队还纪律严明的人群,真的只是某个工厂护厂队的工人罢了。
两个厂的护厂队在接头相遇,换成过去,多半会对自家老板的竞争对手大打出手,这种外城区的琐事甚至多到了没有报纸愿意刊登。
众目睽睽的街道路口,双方的领队先是让身后同伴停下,随即主动上前,像个绅士似的朝对面的领队脱帽致敬,而后彼此继续前进,谁也没有再多看对方一眼。
全副武装的两拨人在街头碰上照面,甚至不足以令周围行人多看一眼,依旧急匆匆的赶路,仿佛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这样的“奇观”,只不过是最近半年才出现的情况,却已经被大多数人习以为常。
就在男人颇有些感慨而摇头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拦在了他的正前方:
“这位先生,请留步!”
他打量了下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护厂队领队,足足过了五秒才开口道:
“……有事?”
“看您的样子,应该是刚刚从白湖区过来,准备前往腓特烈大街吧?”护厂队领队摘下帽子,彬彬有礼道:
“是这样,我们恰好有个逃跑的工人流窜到了内城区,有人说看见他在公园那边卖报纸,能向您打听一下吗?”
“卖报纸,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平常不看那东西的。”他微笑着摇摇头:“而且我也不在这边生活,只是碰巧有事经过。”…
“另外再给诸位一个建议,如果我是那个工人,绝不会选择在这片街道卖报纸的,你们最好去别处再找找。”
“哦,这是为什么?”
“因为克洛维大教堂就在临近的红专街,白厅警察巡逻最频繁的地方,如果真有没工作的流浪汉在街道上闲逛,他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吗?”
“有道理!”领队立刻恍然大悟:“多谢提醒,我们这就动身——所有人,后队变前队,出发!”
话音落下,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工人整齐划一的原地转身,小跑着朝来时的方向离去。
“以前的护工队是应付黑帮混混,现在也被拿来对付自己人啦……”
低声轻笑着的男人望着护工队的背影,继续朝腓特烈大街走去。
或许是一眼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外套,让街边报童和拉客的车夫对他异常的感兴趣;嚷嚷着向他推销最新的独家新闻,反复强调自己的马车是多么的平稳,多么的快,愿意给他这位“有缘人”一个“真正的良心价”。
经验丰富的男人选择沉默,果然没走过一个街道,那些跑过来簇拥着他的人群就骂骂咧咧的离开了;然后又有新的报童和拿着广告纸的推销员像土拨鼠一样,从第二个街道的拐角跳出来。
享受着习以为常的热闹,他继续沿着雨雾朦胧的街道朝目标走去,一步不快一步不慢,刚好保持在人群簇拥着自己的程度。
和往常一样,腓特烈大街依然是个热闹又繁华的地方;外城区的混乱,内城区的震动都丝毫不能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咖啡馆,烟草店,甜品屋,高级餐厅,俱乐部,裁缝铺,成衣店……
真正的贵族们不屑于来这种地方,外城区的工人们更是把这里当做幻想中的天堂;夹在二者中间的群体们整日操劳忙碌,用偶尔的闲暇时光和夜生活撑起了这片人造的美好景象。
甩开了人群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只纯银的怀表,脸上露出了没有迟到的笑容,兴高采烈的走进了约定好的咖啡馆。
刚走进门,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贵客”——裹着崭新的大衣,像入冬的蜘蛛一样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里,面前除了一杯清水外什么也没有。
在说自己和那位先生是一桌的时候,他甚至从服务员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没能藏住的鄙夷。
“两杯咖啡,一份猪肉馅饼,一份黑椒熏肠,哦对了还有点心,我记得你们这里樱桃蛋糕做得还可以是吧,来一…不,两块吧。”男人随手把菜单仍回了服务员手里,顺带在里面夹了一张金币的钞票:
“咖啡记得有一杯不要加糖,牛奶拿过来我们自己放——不然别想要小费!”
慌慌张张接住菜单的服务员立刻表演了何为字面意义上的前倨后恭,用最快速度转身离去,男人则漫步来到餐桌前,敲了敲客人的桌子:…
“我不是给你钱了吗,怎么什么也不点?”
“可这里的东西也未免太贵了!”
被吓到的客人勐地抬起头,满脸后怕的压低嗓音道:“一杯咖啡就要两块银币,巴掌大的蛋糕就要十块银币!”
“十块银币,换成粗糖都能买一大罐了,他们怎么不去抢?!”
“呃…可能是不需要,因为来这里的客人都会为了面子乖乖付钱的。”男人轻声笑了笑:
“何况这里可是腓特烈大街最新开的咖啡店,选用的咖啡豆可都是真正的上等货,点心款式更是紧跟帝国潮流,馅饼配方来自奥斯特利亚宫廷佳肴,猪肉和面粉也是豪门庄园里提供的,绝对有保证。”
“……所以这和他们价格贵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于有了这些,他们就能理直气壮的抢你钱了——当然准确的说是我的钱。”男人笑了笑,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贵客:
“作为掏钱的那个人,我希望小约翰的肺病已经治好了,也喜欢他的新家。”
“是、是的,已经治好了——医生说他的病就是因为以前住的环境太过潮湿,同时缺乏卫、卫生!”
被质问的“贵客”连连点头,露出了感激的神色:“秩序之环在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用崇拜的眼神看我这个无能的父亲,我们一家全都对您感恩戴……”
“没有那个必要,我们是朋友,各取所需而已。”男人笑着摇摇头:“约翰先生,你的潜力和能力值得我的投资,您并不欠我什么。”
“所以相比较感激,我更希望您能够尽快展现出应有的实力,让我觉得自己的钱花得很值。”
“如您所见,我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有钱人,和您过去一样靠工资过日子的,很不希望看到自己的钱没能起到该有的用处。”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让约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神开始变得游离不定。
而他则摆弄着桌上的水杯,继续开口道:“在来的路上,我遇到了一队刚刚从这边经过的护工队。”
“他们说有个工人从工厂里逃走了,跑到这片街道卖报纸,还追问我认不认识这样的家伙。”
“嗨…您也知道我认识的工人只有您一个,倒是不知道您有没有卖过报纸。”
“但我还是告诉他们不用在这片费力气了,去别的地方逛逛说不定更有希望,可……”
“大人!”约翰突然开口喊到,表情犹如被雷电击中般颤栗不止:“我……”
“先别说话。”
轻笑着的他抬手拦住了对方,指了指正端着满盘佳肴,殷勤跑来上菜的服务员:“都花了这么多钱,不好好享受一下怎么行?”
沉默的约翰紧抿住嘴角,先是畏惧的盯着对面那人的眼睛,但很快注意力就被桌上的美味吸引了过去,喉头不争气的来回抽动。…
男人没有撒谎,这家咖啡馆的樱桃蛋糕非常美味,咖啡豆也是瀚土进口的上等货;这些原本只会出现在贵族餐桌上的奢侈品,因为圣战的缘故变得廉价许多,流入到了餐厅和咖啡馆的菜单上。
物质从未有如今这般丰盛的克洛维人享受着难得的欢愉,连外城区的普通工人也买得起粗糖,喝得起牛奶了。
慢慢轻抿着自己的咖啡,男人打量着将满桌食物一扫而空还意犹未尽的约翰,非常礼貌的将餐巾递了过去。
“多、多谢,嗝!”
用力擦了擦自己油腻的嘴,约翰小心翼翼的将餐巾折叠好,非常娴熟的塞进了自己上衣口袋:“我、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是吗?那你以后大概会吃到再也不想吃它们的。”他挑了挑眉毛:“毕竟就算想,你现在也不可能回到外城区了。”
话音落下,约翰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忧郁的颜色。
“我…大人,我明白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约翰再度结结巴巴起来: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真的,只要您不让我回到那个地方!”
“这是自然。”男人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没有人会想回到那个恐怖的地方,我甚至不敢相信换成我是你的话,会不会有勇气从那里逃出来!”
“但你既然已经从那里离开了,为了小约翰的安全和幸福,也应该和那里彻底做个了断。”
“我个人认为,把你知道的情报统统告诉我,就是最好的了断方式。”
“来,我们不着急,认真的回忆一下,你对我们共同的朋友‘悄悄话’,究竟了解多少?”
仅仅只是听到那个名字,约翰的身体又再次颤抖了下。
“我、我对他的了解其实很少!只知道他曾经因为某些人躲了起来,不再轻易露面,甚至一度让不少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克洛维城那场暴动之后,悄悄…他又躲了足足半年,才又在老地方冒了出来,找回了他曾经的帮派和手下,重新在工人们里耀武扬威。”
“但这次的他和之前不同…呃,其实我也说不好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就是感觉他好像变得…变得……”
“对!变得自信了起来,没有以前那么胆小了,做事的风格和以前的‘老怀表’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偶尔还是会在私底下露出胆小鬼的模样。”
“他还是以前那个胆小鬼,所以只敢在自信绝对安全的地方转悠,稍微发现一点儿不对劲的苗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碰巧知道两个他经常去的地方。”约翰吞咽了下口水,表情很是害怕:“就、就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到时候您千万别带太多白厅街的警察去,不然的话……”
“谁告诉你我是警察?”男人突然开口道。
“哎?”
约翰愣住了,像是发生了什么超出他认知的事情:“那、那您是……”
看着他那呆呆的表情,笑出来的男人站起身,凑到约翰身侧,用压低的嗓音冷冷道:
“克洛维审判所,首席审判官,科尔·多利安。”
“谨代表克洛维大教堂与教廷,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的关于叛教分子的重要情报,约翰阁下。”
“噗通!”
没有任何征兆,明明稳稳坐在椅子上的约翰摔倒在地。
第二十一章 岂有此理
看着摔倒在地的身影和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科尔·多利安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得意。
而就是这不经意间展现的笑容,在外城区工人约翰眼中,仿佛巨龙的狞笑!
在坊间口口相传的谣言中,教廷审判所的地位不说和地狱的招魂人相提并论,起码也得是行刑刽子手的级别,任何人只要和他们牵扯上关系,毫无痛苦的死亡就已经是最幸福的结……
“啪!”
仿佛是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涨红脸的约翰突然捂住脖颈,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脑海中开始浮现各种各样的走马灯。
在工厂里枯燥的牛马生活,与小约翰的相依为命,和工友们在酒馆里的酩酊大醉,对工头和黑帮混混们的百依百顺…自己这辈子似乎除了苦难,就只有苦难。
无休无止的工作,劣质到苦涩寡薄的酒精,冰冷干硬的面包和永远不变的土豆白菜汤,面对困难时的手足无措……
但至少在临死前,还是品尝到了一丁点幸福的滋味,掐着自己脖子,涨红了脸的约翰如此安心的想到,微笑着闭上了双眼,等待这个世界与自己的告别。
一秒,两秒,三秒……
“喂,我说,差不多就起来吧。”懒洋洋的话语声在耳畔响起,以至于约翰误以为自己荣升天国。
等到睁开双眼,迎接他的依旧是暖洋洋的咖啡馆,周围客人和服务员困惑的眼神,外加那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判官的微笑。
“我、我我我……”
“你你你…很不幸,你还没有死。”科尔笑的十分开心:“啊…而且装的完全不像,不然我们就能在这家咖啡馆讹一顿饭钱了!”
他感慨似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调侃还是真的万分遗憾。
但在约翰耳朵里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您…不打算杀我?!”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拼命掩饰自己刚刚夸张表情引来的瞩目,依然将右手放在脖颈上——仿佛这样就能让别人相信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而非某种行为艺术。
“对啊,不然呢?”科尔翻了个白眼:“我都不知道这是多少次解释这个问题了,上次说这件事好像还是…呃,记不清了,反正是上次!”
“总而言之!请不要把审判官想象成吃人为乐的人皮妖魔,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只是拿薪水养活自己和家里的工人罢了,只不过工作的风险高一点,当然薪水也高不少。”
“除此之外你以为这份工作很特殊吗?不!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我们干的事情和工厂看大门的没有任何区别,还要忍受世俗投来的异样目光,万一家里还不是干这行的,那就更……啊!”
科尔突然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上次是和那家伙聊过这件事!”
“谁?”惊魂未定的约翰下意识开口道。…
“一个永远把‘计划’挂在嘴边,脑子里一万个主意的家伙…咳咳,这和你没关系。”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首席审判官赶紧认真起来:“约翰阁下,我对您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百分百配合我的工作,把所有和‘悄悄话’有关的情报统统告诉我,然后从今天开始不要再离开内城区。”
“如果想起了什么事情,又或者被人追捕,第一时间回到这家咖啡馆。”科尔敲了敲桌子:“我可以确保你和小约翰安然无恙,条件是只能在这里。”
“没错,审判官不是妖魔,也绝对算不上无所不能;如果你再次跑到外城区,或者被盯上了依然自作主张的话,我和我的同事们是无法为你提供任何安全保障的,明白吗?”
“明、明白!”
约翰抽动了一下喉咙:“那…关于情报的事情……”
“这个没必要太着急,你现在心思还很乱,没有彻底从过去的阴影和对小约翰的担忧中走出来。”
科尔摆摆手,直接打断了对方:“等到你在这边生活一段时间,安顿之后,我们再详细聊聊。”
“在此期间我会给你找份工作,你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干多长时间全都随你,但不要做出任何容易引起周围人怀疑和警惕的事情。”
“每月生活费我会按时给你,直至我们那位共同的‘朋友’彻底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为止。”十指交叉的是科尔托着下巴,凑近到约翰面前:
“不知道我说的清楚吗,约翰阁下?”
“清、清楚!”约翰捣蒜似的点头:“我、我会尽量做好的。”
“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回去吧,小约翰在家里应该已经等你很久了。”
科尔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柜台那边有一份樱桃蛋糕,带走给小约翰吧,病人需要吃些能让心情愉悦的好东西。”
这一次约翰不在多言,默默走到柜台前,从奉承的服务员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蛋糕,小心藏在外套下面,在门前驻足良久才推门离去。
谨小慎微的模样,仿佛怀中放着难以言喻的无价之宝。
“真是一位好父亲。”首席审判官颇有些感慨的摇摇头:
“但也幸好他是位好父亲,不然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得手——外城区普通工人,还是和黑帮有交集的普通工人大都是帮单身汉,收买起来容易,可真想让他们乖乖听话就太难了。”
“是啊,所以这个世界永远是老实人容易受伤,没有下线的卑劣小人笑的猖狂。”
一旁的“女服务员”边拆掉领口的红领结,面无表情的咱通道:“可怜的约翰,他如果能胆子稍微大一点,或者展现出足够弹性的道德标准,赚的肯定比现在更多。”
“毕竟我们的首席审判官大人忙活了两个月,就只有他这一条线索而已,哪怕为了面子也要不计成本代价的保住呢。”…
“后一句是多余的!”科尔没好气的咳嗽了声:
“倒不如说正因为发现了他不贪婪并且善良的本质,才将约翰列为最重要的突破目标——运气好的话,这个月的月底我们就大功告成了!”
“我对此表示怀疑,这个月我们的事情貌似还挺多的,相较之下逮捕‘悄悄话’已经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个了。”
面无表情的“女服务员”扯了扯衣领,露出了脖颈上的金属铁环:“一个小小的黑帮首领哪怕是旧神派分子,恐怕并不能让审判庭感到满意。”
“但他和他背后的线索真的万分重要!”科尔瞪大了眼睛:“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抓到一个大型旧神派组织的尾巴!”
“据我所知这并未得到任何有力证据的支撑,同意的人也寥寥无几…或者说没有,仅仅是你个人的观点。”
“一位首席审判官的观点,难道还不足以引起重视吗?!”科尔眼睛瞪得浑圆:
“别忘了,他可是之前那次工厂事件唯一从我们包围网里逃出去的旧神派分子,危险程度足以让我们大张旗鼓了!”
“……说的没错,我同意你的观点。”
像是无语般沉默数秒,“女服务员”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但前提是过去两年里,他是唯一从我们手里逃掉的旧神派。”
“仅仅据我所知,就还有一位叫威廉·哥特弗利德的逃犯至今杳无音讯,而且还是在某位首席审判官亲自带队抓捕的情况下……”
“塞拉·维吉尔审判官,我认为你的作风有很大问题。”科尔的表情终于有点绷不住了:
“屡次顶撞上司,你不觉得这种行为十分的过分吗?”
“哪里哪里,只是一般的过分而已——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女审判官依旧无悲无喜的看着他:
“如果我的奉承巴结的姿态伤害到了您脆弱敏感的心灵,还请接受您下属最最真挚的歉意。”
一边说着,她还提起两侧衣摆,像盛装出席舞会的少女般宽行礼。
“行了行了,我原谅你了快住手!”
被“震撼”到的科尔浑身打了个哆嗦,捂着脸连连摆手:“还有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那儿傻愣着了!”
话音刚落,咖啡馆里对两人视若无睹的客人和服务员纷纷卸掉各自的伪装,换上和科尔相似的皮质风衣,四散而去。
依然留在原地的两人四目对视,一个不肯低头,一个全然无视。
“我同意‘悄悄话’或许是个重要的……”
“是非常重要!”科尔强调道:“这可能是近一年来,我们求真修会最重要的成果!”
“……我同意悄悄话或许是个…‘非常重要’的目标,但我们眼下可能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完成逮捕他的工作。”
塞拉冷冷道:“克洛维大教堂的命令随时会来,让我们紧盯某人的行踪,到时候你根本没那么多时间和人手忙这个。”…
“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派三个人轮班盯着…等等!”科尔突然一挑眉毛:
“你说的‘某人’,该不会是……”
“没错。”抱着肩膀的塞拉微微颔首:
“他回来了。”
……………………
“什么时候?!”
索菲娅·弗朗茨猛地从梳妆台前转身,犹如野蛮生长盛大开放的蔷薇花,让人欢喜又害怕。
“这、这个……”小女仆安洁莉卡瞥了眼被打翻在地的口红,心疼之余将藏在身后的报纸用力攥紧了许多:
“只知道他们是乘坐新星号蒸汽列车回来,但具体的时间就……”
“具体时间应该在车站的列车车次表里…啊,也对,现在时刻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准确了。”少女顿时陷入了思考:“准确时间的话,还得知道他们具体是哪一天出发,确实不太好界定。”
由于此前圣战的缘故,克洛维将大量蒸汽列车用于调配来自四面八方的物资,但终究运力仍显不足;为了弥补缺口,铁路委员会只能下令让各班列车无限制的提速,用最大能力供应燃料和各种物资补充,甚至喊出了“每快一分钟,就给全车班次的列车员补贴一小时的薪水”这种刺激人的口号。
不过终究蒸汽列车不是骏马也不是轮船,它得沿着既定的铁轨行驶,快慢都不是一辆班次的事情;于是这种无奈之下的办法不仅没能提升效率,反而打乱了铁路原本的正常运行,制造了不小的混乱和麻烦,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
“可…为什么会这么快,就算再怎么效率,这个时间那混…风暴军团应该才刚刚抵达北港而已。”索菲娅临时改口道:
“而且还是整个军团一齐抵达克洛维城…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安洁莉卡就不清楚了。”
小女仆把头低了下去:“听其他人说,好像是和陆军部有关…因为圣战和冰龙峡湾的事情,风暴军团和安森·巴赫先生,貌似被指控有叛乱的嫌疑……”
“他本来就是个叛徒!”
一说起这个,索菲娅立刻气不大一出来,自己好不容易成为冰龙峡湾总督——虽然只是挂名的荣誉总督——结果连一年都不到,领地居然就被这个混蛋私自允许独立,并入自由邦联了!
如果不是前来联络的塞西尔家族再三承诺,新大陆公司为弗朗茨家族保留了原始股份,少女甚至恨不得坐船前往白鲸港,亲自指挥攻城战斗!
“等等,你说陆军部指控风暴军团有叛乱嫌疑?”怒气未消的少女突然反应过来:“这么严肃还没有证据的指控,陆军部却做的这么低调而且没有引起枢密院的质疑,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唉,小姐你怎么知道没有证据?”
“这还用问——有证据那就不是指控了!”
索菲娅眉宇一横,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许多:“安洁莉卡,你立刻准备一下,我要立刻进宫觐见陛下——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身为冰龙峡湾总督,无论如何我也得去抗议陆军部这种越俎代庖的蛮横行为!”
“是!”小女仆立刻兴奋的点头道:“是要去救安森·巴赫先生吗?”
“那种无耻混蛋,让他在牢房里待到死好了!”索菲娅冷哼一声:
“但风暴军团可是我本人的重要财产,就算要惩罚,哪里能轮得到陆军部的混蛋染指,真是岂有此理!”
第二十二章 三时整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眼下这种时候产生如此荒唐的想法。”
还没等少女,正坐在客厅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报纸的路德维希便喊住了她:
“按照你的说法,陆军部能有如此“大胆”的举动,我们的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如此,他没有阻止的潜台词是什么,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都已经摁住门把手的索菲亚一怔,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简直要多嘲讽就有多嘲讽。
“哎呀…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尊敬的圣战英雄,我亲爱的兄长阁下。”少女假心假意的微笑着,还不忘行了一礼:
“真抱歉,但刚刚在你说话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坐在那儿的是我们的父亲大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路德维希兄长你好像一直都自称是我们俩之间,最讨厌父亲的那个。”索菲亚边笑边缓缓靠近:
“怎么,难道越是讨厌某人,就越是会成为某人的谚语,竟然碰巧在你身上灵验了?”
“你想嘲讽就嘲讽吧,反正我们俩的关系好像就没和睦过,这么多年我也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
面对阴阳怪气的亲妹妹,路德维希表现得倒是相当从容,目光始终没从报纸上“外城区再现旧神派黑帮”的头条上离开:
“但如果你的最终目的是保住风暴军团,直接到奥斯特利亚宫找茬绝对是最差的选项,因为这不会让事情有任何好转,甚至会更糟。”
“所以你偷听我房间了?”索菲亚眼角一横,不客气的直接在路德维希对面坐下:
“好吧…看在你是我兄长的份上,我就不阐述这种行为有多恶心了。”
“不,我倒是希望你阐述一下。”
路德维希终于放下了报纸,指了指客厅里的仆人们:“就你刚刚那个嗓音,你觉得我是唯一一个被迫“偷听”的?”
看着众人那古怪的表情,少女顿时脸色微红。
“真…有那么响?”
“让我回忆一下,嗯…好像是“岂有此理”那句之后,我就听不见了,你也可以问问其他人,因为我真的很不想知道这些。”路德维希重新拿起报纸:
“当然就算我试图阻止你大概也没什么用,所以非要这么做的话,你就去吧。”
岂有此理后面…那不就是都听见了吗?!
索菲亚又气又怒,在心底里直跳脚;但她很清楚自己如果真这么做了,得到的绝对不是兄长的安慰,而是嘲笑。
所以……
“要怎么做?”
“嗯?”
看着突然“安静乖巧”下来的妹妹,路德维希一个愣神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完全僵住:“什、什么?”
“为什么不能直接去奥斯特利亚宫,还有…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保住风暴军团不被陆军部指控?”少女轻咬着下唇问道:
“别忘了他也是你之前的下属,如果安森·巴赫被指控为叛徒,你也会没面子吧?”
“会吗?这么神奇的角度我还真的从未考虑过。”路德维希摸摸下巴,冷漠的脸色终于稍微舒缓了些:
“至于你问的那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所以我就干脆直接回答了。@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我们假设你真的去了奥斯特利亚宫闹事,那么陛下的回答无非两种,知道或者不知道。”
“但无论他回答哪个,下一步就要面对团结一致,信誓旦旦指控风暴军团叛国的陆军部,和你这位冰龙峡湾总督的怒火。”
“我们客观并且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分析一下,你觉得哪个对陛下的压力更小?”
这、这还用说?当然是…索菲亚面色微微抽动了下:“可风暴军团是无辜的!”
“这只是你个人的判断…好吧即便是真的又如何?”路德维希无奈的摇摇头:
“陆军部铁了心要。(本章未完!)
第二十二章三时整
做的事情,难道他们会说“哦,经过讨论好像是我们错了,所以这件事到此吧”…有可能吗?”
“你要是再用那副对小女孩的口吻和我说话,我就趁你睡觉的时候把壁炉灰扣在你脸上。”
索菲亚冷着脸:“政治无分好坏,利益优先,这种事情不用你教我。”
“那你也就知道答桉了,为什么还要问我怎么做?”路德维希反问道,无所谓的耸耸肩:“虽然不想插手闲事,但还是挺好奇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的。”
看着油盐不进的路德维希,少女的脸色更难看了。@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无非是拉拢盟友,只要自己团结的势力能够和陆军部抗衡,事情自然就有转机——党同伐异这种事情,对堂堂弗朗茨长女可不算新鲜。
但也就因为清楚这一点,她才在刚刚忽然想到可以先拉拢自己的兄长…凭路德维希在军队中的声望,多少是能打击陆军部嚣张气焰的。
至少可以从他这里拉拢到弗朗茨家族在白厅街警察内部的人脉…虽然都是亲戚,但家族继承人出面显然比自己更有说服力。
但路德维希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不想掺和这件事…还自称是安森·巴赫的挚友呢,这就是你对朋友的态度?!
索菲亚很想骂出声,但也知道自己需要这个讨人厌的兄长帮助,所以…沉默的少女接过仆人手中的咖啡,慢慢走到兄长身侧,轻轻放下。
这种过于反常的举动,把路德维希吓得不轻:“你、你想干什么?!”
“别担心,不会把咖啡倒在你头上的。”索菲亚澹然一笑:“我其实知道的,这种时候支持风暴军团的话,会将弗朗茨家族推到和陆军部正面对抗的位置上。”
“虽然父亲和陛下的关系一向很好,枢密院的议员和内城区的豪门都会愿意支持我们,但这种“支持”能有多少诚意,谁能保证不会在关键时刻出卖我们换取利益?”
“到头来,弗朗茨家族不过是他们用来压制陆军部的工具,就算成功了,也不见得会被领情。”
少女叹了口气:“想想当初被你平定的克洛维城***,如果不是当时常备军全部在外,近卫军背上所有骂名,实在是无人可选,弗朗茨家族又怎么可能靠着他们的“感激”,就能霸占白厅街警察内那么多高级职位?”
这……迎着索菲亚的目光,路德维希瞪大了眼睛。
如果在这里说这些的是安森,父亲,罗曼,甚至任何一个自己麾下的参谋,他都不会有任何惊讶的地方。
但是…索菲亚……
一个总是感情用事,心胸也绝对算不上宽广的女孩子,这么冷静理智的为自己分析着局势……
“所以,你打算放弃了?”
“那当然不会,不过我会用更加隐蔽,不容易被周围人觉察到的方法。”索菲亚摇摇头:
“陆军部要指控风暴军团,首先当然要有罪名,其次肯定也不敢大张旗鼓,毕竟他们真的没有确凿的证据——除了冰龙峡湾真的已经并入自由邦联这一点之外。”
“既然如此,那我当然也就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把这件事弄的人尽皆知,大肆宣传克洛维与自由邦联结盟的好处。”
“这样当然不能真正阻止陆军部的指控,但却可以破坏他们这么做要达成的目标——团结克洛维城内所有的军队。”
“士兵们或许真的会单纯到听什么信什么,但这样不就看谁更会讲故事,讲的更精彩,更生动了吗?在这方面,我和我麾下的报社有绝对能打败这群食古不化的石头脑袋们!”
少女信心十足的挥舞着拳头:“如果连自己人也开始质疑这么做是对是错,陆军部想来多少也会感到头疼吧?”
“利用报纸舆论攻击对手…不错的注意。”路德维希微微颔首表示赞赏:
“但这个计划里。(本章未完!)
第二十二章三时整
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陆军部肯定能猜到报社的幕后老板是谁,一旦他们察觉有人在“蛊惑军队”,散播不实言论,肯定会提起抗议的。”
“他们肯定会这么做。”索菲亚并不否认:“但让军队光明正大进城查封报社这种事情,就算陆军部再猖狂也干不出来吧?”
路德维希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白厅街警察,无论如何,最后肯定是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少女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不需要网开一面,人该抓便抓,报社随便查封都无所谓,只要别碰我的印刷厂,同时也不要为难我的员工们就行;保释金什么的,我一分钱都不会拖欠。”
“唯一的请求,就是亲爱的兄长可以替他可怜的妹妹在亲戚们面前美言几句,在白厅街上下打点好关系——费用我出!”
“想法不错,要求也不算过分,有进步。”路德维希点点头,表示赞许。
“那……”
“别想了,我是不会出面的。”路德维希摇摇头:“如果开口的人是我,叔叔们就会以为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别制造这种误解就好。”
“可、可是……”
“可是什么,该不会你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这么误会吧?”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咬牙切齿的索菲亚,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
“嗯,这就好。”
路德维希松口气:“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快出发吧,别过了白厅街下班的时间。”
说完,他又拿起报纸,聚精会神的看起了外城区的最新时事。
索菲亚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短期桌上的咖啡杯,然后……
“噗——”
被冷咖啡浇了一头的路德维希苦笑了声,抬眼只看到少女的背影正走出客厅,重重将房门摔在身后。
………………………………
“砰——!
!
”
重重将文件拍在桌上,卡洛斯二世难看到极点的表情在微微颤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
作为克洛维当今的国王,无论王宫内外,所有人都赞同陛下是一个极好说话,同时也极少发火的人,总是那么的温文尔雅,亦或者像少年般开朗,总会让人忘记他自加冕开始,已经做近二十年的国王。
二十年…哪怕再怎么不揽权的国王,如此漫长的统治也已经足以积累起深厚的权威,令臣民们忌惮万分,不敢轻易越过雷池。
而现在,似乎出现了些许的偏差……
“竟然在北港私自安排人手,截杀自由邦联使团,如果不是风暴军团反应足够及时,连北港市议会也有可能全军覆没?!”卡洛斯二世的声音在颤抖:
“陆军部以为他们是什么,居然敢这么做?!”
“忠臣,陛下。”
坐在他对面的路德总主教稍作欠身:“而且是唯一的忠臣。”
“忠臣?”卡洛斯二世怒极反笑:“不经我允许就擅自对一国使团动手,破坏双方关系,这也算忠臣?!”
“当然算,让陛下不用为国事烦忧,安居王宫之内,便是忠臣最为重要的使命。”
路德总主角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已经快成为许多“忠臣”们的共识了,再下诚恳的建议您,最好不要轻易打破这种观念。”
“这我当然明白,从他们用心良苦废掉了近卫军那天开始,我就明白了。”卡洛斯二世冷哼一声:
“但这次陆军部干的太过分了——万一使团真的死在了北港,克洛维城的平衡就会被完全打破,我们可就真的没有和自由邦联结盟的希望了。”
“没有了充足的原材料进口,就得忍受纳克希尔二道贩子们的敲诈勒索,否则克洛维众多工厂就会破产,大量工。(本章未完!)
第二十二章三时整
人失业,圣徒历一百年的***又会再来一次……”
“更不用说现在教廷方面步步紧逼,坚持要求将克洛维拆分成两个教区,试图在南方挑拨独立的声音,一个处理不好还会影响那些南方贵族们的情绪,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受王都的重视……”
“好不容易送走了卢恩家族,结果没了使徒的压制,克洛维城遍地各种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把治安闹得一团糟,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旧神派组织的传闻,怎么也不见消停……”
卡洛斯二世越想越气,勐地扭头看向路德总主教:“他们哪天到?!”
“谁?”
“自由邦联的使团…啊,还有那个不安分的风暴军团!”
“今天,陛下。”
路德总主教刚回答完,又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瞥了眼:
“准确的说,是下午三时整。”。
第二十二章三时整
第二十三章 改变
刺耳的汽笛声在钢筋与混凝土共同铸就的穹顶下回荡,喷涌蒸汽的“新星”号列车缓缓驶入王都中央西站,犹如钟表般稳稳的停在为它准备的位置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充满艺术感,甚至装饰着青铜凋像的车头后方,二十几节车厢依次打开,犹如在水中呼吸的鲸鱼,陆陆续续的吐出了成堆成堆的乘客。
他们像是好不容易攒够了钱,结伴出行的旅行团似的,刚一下车还没离开站台,就开始对着周围高耸的拱顶,宏伟壮丽的建筑大呼小叫,连胜赞叹;有限的几个强作镇定,也无法掩盖目光中的惊讶。
虽然早已见识过晨曦冰峰的雄伟,汹涌海的广阔,繁华的像卡林迪亚港,北港,扬帆城这样的“大城市”,风暴军团上下都已经见怪不怪,按说对这种“奇观”和“盛大”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免疫力。
即便如此,军团中那些头一次来到克洛维城的士兵和军官们依然长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死死盯着在他们眼中属于“超现实”的风景。
对于早已习惯了自然伟力的他们而言,人造的巨大建筑所具备的震撼力,冲击感,早已是语言都无法形容的层次,甚至于近乎无法理解。
脚下平整到看不出半点坑洼的地面,凋梁画栋浑然一体的钢铁支柱,拱顶中成百上千,宛若群星闪耀的灯光……
作为克洛维首屈一指,某种程度上几乎唯一的“工业城市”,克洛维城有着与整个秩序世界都截然不同的风景;而承担着王都与王国链接的蒸汽列车站,它就是这一点最完美的提现。
从踏入它的那一刻起,你将再也看不到任何与“自然”相关的东西;脚下的地面,左右的空间,头顶的天空……
甚至是你呼吸的空气——蒸汽——也是人类亲手建造,修筑的产物;哪怕用跨入另一个世界来形容,也丝毫不夸张。
嗯,安森·巴赫第一次来到克洛维城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当然是“真正的”安森。
走下车站在月台的边上,打量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安森发现自己竟然突然有了种“到家了”的感慨:
“终于…回来啦。”
“没错,莉莎和安森又回来啦!”紧跟在他身后的女孩也是一样的满心欢喜,眼泪止不住的从嘴角流出来:
“樱桃蛋糕,巧克力派,苹果馅饼,曲奇布丁塔…莉莎回来啦!”
似乎是为了庆祝这个难得的时刻,女孩儿甚至早早在车上就换好了崭新又贴身的新军装——歪戴着有翎羽装饰的三角帽,标配红黑色制服外套着安森过去的中校黑风衣,敞开扣子用宽腰带系住,又厚又长的红围巾胡乱搭在身前身后,和衣摆一样迎风飘扬。
相较之下安森穿的就简朴多了,只是很平常的克洛维将官军装而已。…
“是啊,真是难以想象从瀚土战争开始,居然已经快过去了将近两年的时光。”抱着一点也不轻的公文包,小书记官从后面走进前来:
“出发时安森·巴赫大人还只是中校团长,而如今已经成为了整个克洛维都屈指可数的准将…如此惊人的变化,就算放在克洛维立国至今的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啊。”
“至于曾经只有一个步兵团的风暴团,也成长为了常备军团;法比安中校,卡尔参谋长,还有后来陆陆续续加入的军官…漫长的旅途上,越来越多可以信赖,依靠的同伴不断加入,当然也有曾经的友人告别。”小书记官突然抬起头:
“他们的出现和离去,一定也对安森大人影响颇深,也改变了许多吧?”
“……算是吧。”安森随意的回答道,或许真的是因为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尤其是在看到了钢筋混凝土的造物,心情着实不错。
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克洛维城——当然是现在的自己——就是在冬天,而现在恰好也是克洛维城的冬季,圣徒历一百零二年已经近在眼前。
当时的自己刚刚和近卫军发生冲突,认识了德拉科那个大麻烦,提着装满黑材料的箱子,带着身份可疑的莉莎在这里下车,全身上下只有路德维希给的支票算是份家当,像滔天巨浪里的独木舟,无力又被动。
而现如今的自己同样被动,所不同的是有了身后的这支军团,从中校变成了准将,而且……
“那你又改变了什么?”低头看向艾伦,安森突然开口道。
“我?”
小书记官愣住了一瞬,像是局促又茫然,但也只是一瞬:“我什么也没有改变。”
“出发时我是您的书记官,秩序之环保佑现在我依然是;我是您谦卑且不值一提的仆人,是您永远可以信赖的对象,执行您的计划,完成您托付的使命,一切以您的利益为准绳。”
“无论现在,过去,还是未来,您的书记官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小书记官甚至很骄傲:
“任世事流转,始终如一,岿然不动,竭尽所能的维护自己所效忠的主人,就是卑微如在下也会坚守的信条。”
看着他那自豪感溢出的表情,安森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嘴角。
当然不是因为竭力表忠心的小书记官,而是陆军部的克劳恩和罗素两位办事员。
和大呼小叫的风暴军团,连胜赞叹的自由邦联使者们比起来,孤零零的他们俩简直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从北港出发到克洛维城,虽然新星号的速度比一般蒸汽列车要快不少,但也花了整整十二天的时间。
十二天…换哪怕是威逼利诱,正常来说也多少该撬开一两个军官的嘴,得到点有用的情报了。
但结果是两人从早忙碌到晚,所有军官无一例外,单独审讯,威逼利诱,没有得到任何对安森·巴赫本人不利的情报。…
最开始的几天还好,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始终没得到成果的两人就越绝望,越开始不择手段,开始恐吓军官,或者给出各种不切实际的承诺。
到最后他们甚至都不敢再说陆军部要针对的是整个风暴军团,单独追问安森本人,不断给接受审讯的军官各种暗示,只要给出情报就能换取陆军部的提拔和重用,依然没起到任何效果。
两个人彻底崩溃了,一同崩溃的还有全程负责应付这两个人的卡尔·贝恩。
他原本以为陆军部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专门刻意的针对风暴军团,手段必然是毫无底线,狠毒无情并且不择手段。
为此他做了充分的准备…虽然时间紧迫,但还是用有限的机会和所有中下层军官们挨个谈心,绞尽脑汁的给某个甩锅混蛋上司说好话,争取做到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部都能照顾到,各种迫切的需求也能尽量满足。
那陆军部的人使出了什么阴狠毒辣的招数呢?
没错,他们开出了“只要肯栽赃诬陷安森,就能得到陆军部重用,快速升迁”的重量级筹码。
开什么玩笑呢?!
让部下为前途出卖上司,这种事情虽然卑鄙但也并不是不存在,甚至在陆军体制内都不算特别罕见;毕竟大家也都只是日子人,上司又不是自家亲戚,出卖了又能怎样?
但问题就在于负责审讯的两个办事员,怎么都不肯说清楚怎么升迁,升迁到什么地方,能提拔多少级别这种关键性的问题——那谁敢开口啊!
毕竟万一升迁是真升迁了,结果还是要和自己出卖的上司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是什么感觉?
再有,其实大部分中下层军官对军衔这种东西看的很澹;他们其实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哪怕当上了团长,师长,能力和背景也撑不住这种提升,最后闹不好只能混成给别人顶雷的——那有什么用?
相比之下,明显还是真金白银更加实在;两三万金币的现金砸出来,怎么也能砸出敢当叛徒的家伙。
但就连这点程度的诚意,陆军部的两个官员也给不出,只说能够让对方的津贴翻倍,还暗示三倍四倍也不是不可能。
克洛维陆军的津贴并不少,中校级别就已经和学院高级讲师的月收入相当,哪怕是一个上尉想只靠津贴在克洛维城过普通的生活,也没有太多困难,已经不是一笔小钱了。
如果是在去白鲸港之前,这种提议对风暴军团的普通军官还是很有诱惑力的,现在……就算是翻十倍,没看到真金白银的风暴军团军官们也不可能答应。
整整十二天,夜以继日的折磨,终于让克劳恩和罗素两人明白,风暴军团已经被安森经营成了他自己的私人王国,成了外人根本无法触碰的铜墙铁壁。
换成其它任何情况,这种“收买下属,拉帮结派”的行为本身就已经是最严重的罪名,偏偏他还是个殖民地军团——没错,就因为圣战前夕整个克洛维上下都想甩锅,避免背上丢失领土的问题,还希望借此吸引帝国注意力,就让他们眼中的弃子风暴军团改编为了殖民地军团。…
既然要甩锅,当然要给风暴军团足够的自主权,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除了冰龙峡湾总督索菲亚本人,谁也没资格在这个问题上指控安森。
到这一步两个人基本就无计可施了…以他们的层次,当然不可能空口许诺军官们能提升多少军衔,特别是那些已经是少校,中校的军官们,再高就要碰到将官的门槛了,傻子也知道他们给不了。
同样,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真金白银,津贴翻倍差不多就是他们能给出的最大承诺了,但这个对有股份,有分红,还积攒了大笔战利品的风暴军团而言根本毫无吸引力。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安森·巴赫这个大麻烦带回去,让陆军部的大人们知道两人不是什么事都没干,多少还是起到了一点点作用的。
“先等等,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没等两人上前,一个像是满腹牢骚的声音突然闯进了站台:“特地为了你们将车站清空一个小时,就打算这么大大咧咧的离开了?”
大呼小叫兴奋的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纷纷扭头看向朝风暴军团总司令走去的黑衣人:“还有…话说你们不是应该三点整到的吗,怎么晚了十五分钟?”
“出发的时候,北港人民实在是太过热情,耽搁了我们一刻钟。”安森回首望向对方,翘起的嘴角并未松开:
“还有,我们不是大大咧咧的离开,而是要前往陆军部接受质询的,求真修会首席审判官,科尔·多利安阁下。”
嗯?!
话音落下的刹那,刚刚还要上前的两名陆军部办事员面色骤变,本能的停下了脚步。
“我不在乎陆军部不陆军部的,求真修会直属审判庭,只接受教廷和克洛维大教堂的双重领导。”科尔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安森·巴赫,由于你在圣战期间的可疑行为,从现在开始要接受来自审判官的二十四小时随同监视,直至大教堂或者教廷认为你的嫌疑解除了为止。”
“在此之前,无论你去任何地方,都要有我们指定的审判官跟随,就算吃饭睡觉,也要和你在一起。”
“哦,那请问指定的审判官是……”
“我本人。”科尔微微昂首:“首席审判官亲自监视,你就好好的深感荣幸吧!”
“这……”安森看了看科尔,又看了看远处的两名陆军部办事员:“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你在质疑教廷的决定?”
“那当然不会,只是……”
“只是什么?”
“您特地亲自干这个,会不会让人误以为求真修会…其实挺闲的?”
“挺闲?!”
科尔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家伙,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突然回来了,让我们耽误了多少事情?!”
“特别是我眼下正在竭力追查的‘悄悄话’,要不是被你给耽误了,现在说不定早就……”
“你等等,悄悄话?”安森突然皱眉:
“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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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大家是不是都忘了悄悄话这个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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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抢人
“现在看起来,当初早早宣布悄悄话的死确实是个错误,导致这家伙再冒出来的时候,居然谁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或许是因为面对安森的缘故,科尔并不打算隐瞒:“直至他的势力再度在外城区壮大,才终于被我们抓到了小尾巴。”
安森却整个人愣在原地,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脑海中徘徊,忍不住勾起了对那段往事的回忆。
所谓的“悄悄话”当然只是一个绰号,本人是外城区贫民窟最大的头头,靠着作为施法者的一点点能力组建了自己的黑帮,与“膛线”,“老怀表”,“雪茄”,“九头蛇”等几人,共同管理着外城区的地下势力。
当然,另外几个人已经都死了,安森本人就在现场。
作为唯一的例外,当初所有人都认定这家伙是因为分赃不均加上胆小,势力也不算很强于是惨遭暗害;等到剩下几个大黑帮被审判所和当时的风暴团联合团灭,也没有关于悄悄话的消息,连同他的帮派早早树倒猢狲散。
“所以就算他还活着又能怎样,一个小小的施法者加上黑帮首领而已,又能有多大威胁?”
安森忍不住一挑眉毛:“用得着您这位首席审判官这么上心?”
“如果真的就只是普通黑帮头子当然无所谓,一般的施法者哪怕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真的刀枪不入。”科尔冷哼一声:
“所以你就该知道,这家伙并不简单——换个说法,他和其他黑帮首领不一样。”
“我打过交道的人渣也不算少,混黑帮的无非走私,绑票,盗窃,榨穷人钱,给有钱人当打手,再怎么‘高端’也就这样了。”
“至于‘悄悄话’…我这么说吧,他在接济穷人,但不是以正常的方式。”
“你先等等。安森突然来了兴趣:“你所说的‘正常”…是指什么?”
“很简单啊,无非劫富济贫,或者劫贫济贫…嗯,其实更常见的是后一种。”科尔笑了笑:
“抢富人砸工厂,高价走私然后把挣来的利澜分些给穷人,算是很正常的手段了;很多黑帮就是用这种套路,让周围的穷人误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人,阻挠白厅街的警察执法。”
“而悄悄话没有做其中任何一种,相反,他在贫民窟组建了所谓的‘互助会’,让外城区的穷人们之间相互接济,设立公共集市出售土豆,咸肉和面包,价格只有市价的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
“我亲自去过三次,面包都是切成小块卖的,土豆是不到巴掌大的小土豆,咸肉很咸,并且形状特别整齐,卖的都是像木屑似的碎肉渣。”科尔点点头:
“这个集市不准赊账,但允许以物易物——我亲眼看到有个孩子,用捡来的木板换了块拳头大的面包。”
“看来这还是一位热衷慈善的黑帮头目啊。”安森挑了挑眉毛:
…
“能这么慷慨大方,他一定很有钱吧?”
“反应果然很快,我当初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好像也就比你快那么一点点。”
科尔一边掐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笔画,一边得意道:“没错,最大的问题就是钱从哪来?”
“他一个黑帮头目,能干的无非敲诈勒索,倒卖走私,其余做正经生意没人给他担保,开工厂也找不到融资的对象,他拿什么接济穷人?”
“别的也就罢了,土豆,咸肉,面包…卖的便宜算他做慈善,但物资又要从哪买?我专门调查过了,克洛维城几个大的食品商都没有和他有生意来往。”
“既然是这样,那就说明他拥有专门的供货渠道,或者说有人专门给他提供廉价的食品收买人心;那么这个人又是谁,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能源源不断提供充足的物资接济外城区的穷人,难道不令人好奇吗?”
“好奇,但我更好奇这和审判所有什么关系?”
安森看着突然就莫名兴奋起来的科尔,表情十分不解:“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件事貌似也应该归白厅街的警察负责吧?”
“如果我没记错,审判所的权限仅仅是处理和异教徒,叛教者相关的事务;悄悄话…除了他本人和大概相当有限的亲信狗腿,勉强或许与旧神派相关,这件事怎么也轮不到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插手。”
“没错,审判所只负责这些。”科尔笑容不减:
“所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在意悄悄话这位我们的老朋友了。”
这件事背后还和旧神派组织有关,那可就太有意思了…安森突然真的有些好奇不少。
其实在离开白鲸港的时候,塔莉娅就有意无意的提到过这方面的问题…过去因为伦德庄园和卢恩家族的存在,外地的旧神派家族和大型组织轻易是不敢踏足克洛维城的,本地的旧神派群体,完全是在卢恩家族严密监视的高压环境下野蛮生长。
所造成的后果正如安森后来看到的那样…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施法者,规模小而且杂乱,更不成组织和体系。
这除了使徒的威慑力以外,也是教廷与卢恩这样的“使徒家族”之间的默契:彼此无视对方的存在,前提是使徒们不能主动惹事,同时确保所在地区的“稳定”。
毫无疑问,卢恩家族的离开必然会造成区域内的“权力真空”,没有了来自使徒的威胁,外地的牛鬼蛇神肯定会像鬣狗看见腐肉,不顾一切的涌入克洛维城。
愿意也不难理解——和王都相比,偌大的克洛维那都像乡下,谁不想在大城市开创一番事业?
悄悄话,大概就是这群人中最早利用区位优势抢占先机,在老赛道打出新风格,试图定义市场规则的出头鸟。
他们现在还不敢做得太明显,太过分,只敢用这种隐蔽的小手段试探教廷在克洛维城的实力;科尔的目标则跟干脆,准备用一网打尽的方式,震慑这群外来户们。
…
正当愈发好奇的安森还准备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愣在旁边的两位陆军部办事员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壮着胆子向首席审判官走来。
“科尔·多利安阁下,还请恕我们无礼,但貌似您干涉到我们的工作了。”
最先上前的是克劳恩中校,表情温和的他带着十分诚恳的语气,把姿态也刻意放得很低:“将被指控有叛国罪名的安森准将和风暴军团带回克洛维城,是陆军部的最高指示。”
“当然,这绝对没有陆军部要和求真修会相互为难的意思,我们也很清楚诸位审判官也只是在照章办事,但眼下真的是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因此虽然明白您和安森准将的友谊,但……”
“友谊,什么友谊?”挑了下眉毛的科尔突然打断道: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这家伙有什么友谊,要不是因为工作原因,你以为我想扔掉手头的事情,跑来和你们闲聊吗?”
“那现在……”
“现在我只是在告诉他还有你们,求真修会眼下十分忙碌,抽调不出足够的人手负责监视安森·巴赫这个重要目标而已,不然你以为我想一个人来?”科尔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好心帮你们省麻烦,结果变成了是我没事找事一样!”
“这…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眼看着对方似乎成了随时会炸的火药桶,克劳恩中校赶紧解释:“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陆军部的大人们正在催促,必须将安森准将带回去,所以……”
“你们准备把他带到哪儿?”科尔不耐烦的挥挥手,根本不给对方辩解的余地。
“这……”
两名办事员快速对视了一眼,颇有些忐忑的结巴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风暴军团需要前往指定驻地,而安森准将应、应该是陆军部下辖的看守……”
“不行!”
抱着肩膀的首席审判官断然拒绝:“教廷要求我二十四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你们这是打算让我也跟着坐牢?”
“那、那怎么会呢!”克劳恩中校赶紧赔笑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看守安森准将的地方,另外为您准备一个住所,保证……”
“另外的住所,行啊,陆军部很慷慨嘛!”科尔突然冷笑,顺便提高了嗓音:
“我再多提醒一句,安森·巴赫不光是你们陆军部,也是教廷指定的嫌疑人,涉嫌与旧神派分子勾结;如果因为任何原因导致他失踪,陆军部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这…这当然是…是……”
克劳恩中校顿时语塞,这当然不是他真的理亏,而是对面这位首席审判官根本不打算和他讲道理,已经明摆着要和陆军部抢人了。
至于什么“没什么友谊”这种骗人的鬼话,应该真的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对方明摆着就是借着名头要来确保安森·巴赫的安全,不给陆军部下手的机会。
…
如果这里在陆军部的主场,甚至某个军营,完全可以强行将人带走,不用看教廷的脸色;如果是在人流密集的场所,由于教廷和审判所一贯不会在公开场合“干涉世俗”的限制,他们行动起来也是很有优势的。
而偏偏这里是车站,教廷为了拿人竟然能大张旗鼓的清空整个车站,显然是有备而来。
谁能有这种财力,直接“霸场”车站半个小时,谁又能说服铁路委员会,给审判所争取到这个机会,让首席审判官亲自到场,还正好卡住了列车进站的时间点?
想想克洛维总主教的姓氏,安森·巴赫能爬到如今地位的靠山,答案一点也不难猜。
看着脸色铁青的同伴,克劳恩中校在内心哀叹一声,为自己愈发灰暗的前途感到担忧:“那能否请问,阁下准备将安森准将带到什么地方监视?”
“什么地方…这就和你们无关了。”科尔依旧毫不客气:
“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公序会议,教廷不会干涉世俗事务,而世俗王权也不得质疑教廷在宗教方面的权威!”
不会干涉世俗…望着科尔那义正辞严的表情,两个陆军部办事员恨的牙痒痒,偏偏却不敢质疑对方半个不字。
虽然在数量上,车站内貌似有八千多陆军士兵,但两人都相信这些忠心耿耿的风暴军团士兵们,绝对都是最坚定的秩序之环信徒,不惜对抗陆军部指令而毫无心里负担的。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那我们似乎也没有再继续置喙的余地了。”
死死拽住了还想挣扎一下的同伴,克劳恩中校再度赔上笑脸:
“安森准将,我们就此暂时别过,等到陆军部质询和向法庭提起指控的时候再见了;希望王国的律法能够秉公执行,不放过任何一个歹徒,也不冤枉任何一个忠臣!”
“这也是我本人的心愿。”安森微微颔首,甚至热情的主动向对方伸出右手:
“这一路上结伴旅行,给二位添了许多麻烦,还请不要介意啊!”
话音未落,两个办事员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告别的话说完了吗,完了就快点跟我走吧。”一旁的科尔又突然插了进来:
“我们只有个半个小时,现在已经不到十分钟了。”
“明白,不会让您为难的。”
安森嘴角微微上扬,他当然清楚这位首席审判官是在告诉自己,再晚一会要是陆军部的人来了,他们就没那么容易脱身:
“对了,在走之前我还想带两个人一起走,请问可不可以?”
“带人?!”
科尔愣了一下:“几、几个人,你该不会要把整个风暴军团全带上吧?”
虽然不是完全说不过去,但那样的话包庇意图也就过于明显了,审判所是不怕陆军部,但不等于要和陆军部正面为敌啊!
“那倒不是,只是我的书记官艾伦,还有妹妹莉莎两个人而已。”安森摇摇头:“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请求,还请允许。”
“这个……”科尔快速看了看同样在盯着自己的两人,还有貌似长松口气的陆军部办事员,终于微微颔首:
“可以!”
我必将加冕为王
第二十五章 女裁缝
离开了王都中央西站,带着莉莎和小书记官的安森上了首席审判官的马车,径直前往求真修会在克洛维城的大本营。
他们离开的相当及时——几乎刚刚离开车站不出两条街,几个人就撞见了正带领大队人马,全副武装朝车站赶过去的陆军,甚至还有白厅街警察陪同,用刺耳的铁哨声在前方开道。
见到陆军这么大张旗鼓,自以为当了英雄的首席审判官,也心有余季的擦了擦额头的汗——要不是塞拉·维吉尔提醒及时,被陆军从手里抢人,自己的面子可能就真保不住了。
安森则对陆军的行动效率相当感兴趣…虽然比教廷慢半拍,但也明显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的。
按说能准确知道自己抵达王都时间的人屈指可数,更准确的说,只有铁路委员会的核心高层才有可能。
换句话说,他们不仅把情报告诉了路德总主教,还卖给了陆军部…这可就有意思了。
安森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小书记官,后者似乎仍然处变不惊,平静的仿佛对眼前局面早有预料一样。
等又穿过两个社区,一行人终于来到腓特烈大街,看见了求真俱乐部的招牌。
“从今天开始,你们暂时就要住在这儿了。”
率先跳下马车的科尔一脸不情愿的开口道,冲身后冷清的俱乐部大厅指了指:“没什么必要的话,尽量不要离开,必须出门也要先和我打个招呼,至少提前半天。”
“为什么是半天?”小书记官非常懂事的替安森问了出来。
“废话,因为只有提前半天,我才好安排人手跟踪和监视你们——真以为我刚才的那番说辞只是为了搪塞陆军部吗?”
科尔翻了个白眼:“本就人手紧缺忙的不可开交,还得应付你这个大麻烦,不会觉得求真修会真的很乐意干这种事情吧?”
不觉得,但你们肯定很擅长这种善后工作…内心忍不住吐槽一句的安森,表面上还是要客气客气的:
“抱歉,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
“行了行,被你找麻烦是很难受,听你道歉就更难受了。”科尔哼笑一声,眼神懒散:
“反正你也不会因此记得求真修会的人情,大家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快进去吧!”
说完也不管车上剩下的三人如何,科尔自顾自的就推门而入。
这家伙和以前还真是不太一样了,总感觉他在刻意模彷劳伦斯队长,结果模彷出了全新的风格……
内心都囔的安森挑了挑眉毛,推开车门和小书记官还有莉莎一起下了车。
走进空荡荡的俱乐部大厅,望向已经坐在吧台前喝咖啡的科尔,刚想开口的安森就发现一道身影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犹如饿虎扑食般袭向三人。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我们亲爱的莉莎小公主,终于又回到克洛维城啦!”…
干练的白衬衫,黑色长裤和马甲,袖子直接撸到手肘的部位,把玩着高顶礼帽耍弄的裁缝阿拉尔弗雷德直接无视了某位总司令,单膝跪倒在女孩儿面前。
“哎呀哎呀…明明上次见面好像才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我亲爱的小公主就长大了那么多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上下打量,发出“啧啧”声响:
“破旧的老围巾,男款的军装,一点儿也不搭的帽子,还有这衬衫…哎呀,居然还要穿家里人的旧衣服,亲爱的莉莎真是吃了不少的苦哇!”
“不过没关系,亲爱的莉莎回来了,有阿尔弗雷德在,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圆顶礼帽,精巧的小蝴蝶结,纯洁的白色缎带,上好的绸缎搭配蕾丝边…啊啊啊啊…有画面,有画面了!”
被吓坏了的女孩儿直接愣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倒不是害怕这个叫阿尔弗雷德的女裁缝,主要是上次见面的时候差点儿忍不住动手,被安森没收了她当时心爱的博尔尼步枪。
莉莎是懂事的好女孩儿,不会在相同的问题上犯两次错误。
好在女裁缝的注意力没有完全集中在她身上,而是立刻被旁边另一道纤细的身影吸引了过去:“哎,这位是……”
“艾伦·道恩,您叫我艾伦就好,尊敬的女士。”小书记官十分礼貌的脱帽致敬:
“只是安森大人一介卑微的书记官而已,还请不用对在下过分在意。”
“果然是你!我就听说过了…克洛维修道院的天才少年,最年轻的毕业生!”女裁缝眼前一亮:
“不瞒你说,我其实很早就想给你设计衣服了,有几套学院风的男性童装,就是完全按照想象中的你来设计的!”
“哎…啊,啊那真是十分荣幸……”
“不得不说,身穿制服的少年真的是别有一番风味啊不…是品味啊!”女裁缝忍不住抽动了下喉咙,看得小书记官心里毛毛的:
“笔挺贴身的燕尾服,不输成年人的强大气场,黑框眼镜,高到膝盖的黑白长袜搭配小皮鞋简直…啊啊啊啊!
”
“阿…阿尔弗雷德女士?”勉强挤出一抹微笑的小书记官低下头,拼命拽被对方握住的右手:“您、您没……”
“没有错,充满童趣的少女和天才少年,真是永恒的真,善和美的终极体现!”女裁缝两眼发光:
“我决定了,我要为你们俩专门量身定做一套合适的冬装,作为我本人对艺术的终极……”
“咳咳咳,阿尔弗雷德!”
眼见着这位部下愈发的不正常,绕是科尔再怎么头疼也不得不开口警告:“收敛点儿,在客人面前要注意求真修会的形象。”
“什么形象,你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还装模作样什么?”
叉着腰的女裁缝不满的轻哼一声,将高顶礼帽歪戴在头上:“就算真的有过那么一丁点儿的神秘感,也已经被您这位首席审判官败坏干净了!”…
“你!我……”
“行了行了,不用再继续啰嗦什么了,总之我会服从命令的。”
摆摆手打断了某个还准备打官腔的首席审判官,女裁缝转过身来,义正辞严的看着三人:
“我是克洛维宗教审判所武器工坊的负责人,兼职总后勤阿尔弗雷德,从现在开始,你们的日常生活全部由我负责打理。”
“事先声明,这份工作是某个嫌苦怕累的首席审判官强加给我的,所以我不保证会对诸位的日常琐事多么热心,顶多不至于饿肚子,没地方睡觉而已,想像仆人成群,豪门府邸那样的生活还是省省吧。”
“那就一切拜托您了。”安森面不改色的向对方致谢道:“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肯定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麻烦有是有,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女裁缝的嘴角再度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上扬:“只要有他们两个,那我就……”
“咳咳咳!”
科尔涨红了脸用力咳嗽,似乎嗓子是是真的不太舒服:“总而言之,你们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向阿尔弗雷德提,但最好不要太频繁。”
“每天的报纸,正常的一日三餐,换洗衣物,她都会准时提供,需要买什么东西也可以直接委托——然后还是那句话,必须外出的话,请提前半天时间申请。”
“那莉莎也是一样吗?”女孩儿举手问道。
“这……”
科尔挠挠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思考了片刻:“这样吧,小书记官可以随便自由活动,反正你还有教廷的身份,陆军部不敢把你怎样。”
“至于莉莎…最好还是先和我们这边打个招呼——我不是对她有多担心,纯粹是多一层保障,你别多想。”
对于女孩儿的实力,亲眼见证过她一炮将黑帮头目爆头,又有过并肩作战经历的科尔还是很清楚的;除非是高阶施法者和能力极其难缠的天赋者,普通人再多也不是她的对手。
“我再强调一遍,做这件事情审判所也是要承担风险的,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轻松——陆军部的威胁,可不是光说说那么简单。”
科尔严肃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想必对眼下克洛维城的局势多少应该是有所了解的,很多事情应该不用我再废什么话才是。”
“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份热心肠应该也是需要回报的。”安森心领神会:
“没猜错的话…应该和我们共同的朋友‘悄悄话’有关?”
科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眼旁边的阿尔弗雷德。
心领神会的女裁缝冷哼一声,满脸不屑的叉着腰从楼梯去了二楼——顺便还带走了莉莎和不太情愿的小书记官。
目送他们上楼梯,安森这才将目光投向科尔:“有这么危险?”
“倒不是危险,单纯不想让阿尔弗雷德这个后勤人员掺和进来罢了。”首席审判官摇摇头:…
“其实…她爷爷才是真正的‘阿尔弗雷德’,但因为某些意外,现在的她不得不冒名顶替,整个求真修会上下集体决定,不能再让后勤人员参与到正式的工作中。”
“我感觉这大概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所以还是到此为止吧。”安森微微颔首:“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两件事,首先是悄悄话应该和至少一个旧神派组织有关系,其次,他这种‘慈善活动’应该要到头了;外城区的贫民,很快就会为为他们这段时间享受到的福利买单。”
科尔从吧台里掏出一个盒子,用力推从桌面上划过:“代价,就是他们的生命!”
“啪!”
安森接住了盒子,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这个修辞过于宽泛了,能不能详细点?”
“你觉得对一群旧神派而言,普通人有何价值可言?”科尔反问道:
“我们俩之间就不用遮掩什么了,你现在大概是个什么状态,我多少了解一点——就从施法者的角度评价一下,普通人的价值在哪儿?”
不不不,我现在的状态可不仅仅是施法者那么简单…安森微微蹙眉:
“老实说,基本是零。”
“为什么?”
“为什么…这稍微涉及到施法者的本质,基本上多多少少是比较自私的——这里的自私不是说绝对利己主义,而是对除自己之外的个体,他们很少会多关心。”
“归根结底,施法者的目标是进化,不断的进化达到更高级的生命状态;普通人在这点上不能提供任何帮助。”
“所以…你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进化到更高级的…存在?”
“……我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会认定施法者们的目标是外城区贫民的生命?”
安森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摆弄了下手里的盒子:“还有,这是什么?”
“你要的问题答桉。”科尔忍不住翘起嘴角:
“为什么我会这么认定旧神派的目标是外城区贫民的生命…就是因为它。”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实验,目标未知,内容未知,方式未知…但前提很明确,十几万或者几十万已经对悄悄话千恩万谢的普通人,很快就会变成他们的试验品。”
“赌上审判官之名,我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但仅以审判所的能力,对付这种组织稍微有些吃力了。”科尔的眼神终于严肃了起来:
“我们需要一支援军,一支在我们眼中至少信得过,大概不会三心二意,更不可能轻视敌人的援军。”
“然后你就想到了我?”安森面无表情:
“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陆军部指控的叛徒,而且这可是在克洛维城的城区——在这种地方没有国王的许可,私自擅动军队,陆军部就能把我叛国的罪名坐实了!”
“前提是你确实擅自动用了军队,而没有得到国王的许可。”科尔耸耸肩:
“但如果有了许可,风暴军团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的在克洛维城内行动了?”
“这……要怎么做?”
“实话实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因为陆军部的某些行为,现在我已经无法相信城外的十几万常备军了。”科尔倒是很坦诚:
“不过第一步,就是帮你摆脱所谓的‘叛国’罪名!”
第二十六章 底线
奥斯特利亚宫,内庭花园。
背着双手的索菲亚·弗朗茨陪伴着一位比她要稍微年长的女性,在花园中心悠闲的散步,身后还紧紧跟随着一众宫廷侍从和期待邀宠的年轻贵族们。
精致的酒红色帝国长裙,高高盘起的长发…饶是一身常服,女士的身上仍然散发着生人勿进的高贵与典雅气息;一颦一笑,一眉一眼之间仿佛都遵循着与生俱来的标准与规范,让靠近她的对象会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她有很多称呼:安妮·赫瑞德,卡洛斯二世的妻子,帝国公主,以及克洛维人最喜欢的称呼——赫瑞德王后。
对很多克洛维人而言,当今陛下“幸运者”卡洛斯二世最为杰出的成就,不是在暴动和“四国干涉”中保住了北港,不是以放权的方式开创了商人口中的“克洛维奇迹”,不是建成了全世界第一条铁路,也并非早年丧服被迫继承王位,安安稳稳统治了克洛维王国二十个年头屹立不倒…而是让帝国皇帝同意了联姻请求,将公主下嫁到克洛维王国。
在这件事上,克洛维人对帝国既崇拜又不满的矛盾劲儿体现的淋漓尽致:为了庆祝陛下大婚,王国上下筹备了盛大到前所未有的欢迎仪式,令初来乍到的公主殿下享受到了无比隆重的款待。
甚至除了王后这个尊崇无比的头衔外,还专门为她创造了“典仪师范”的职位——所有重大场合的仪式,廷臣们的日常生活,起居,乃至措辞标准,全部由她决定和指定。
但除此之外,王后的属官和侍从全部由枢密院代为挑选,觐见陛下之前必须事先申请;除非重大场合,否则绝不准在公共面前抛头露面,王国政治更是没有任何插手干涉的余地——甚至私下向她透露时政,都算是一项罪名。
不仅如此,枢密院甚至还专门通过立法,确定所有人对王后的称呼只能是“王后”,如果一定要特指到具体对象,则称呼为“赫瑞德王后”,擅自提起王后本名同样视为犯罪。
目的有且只有一个:尽可能削弱她在克洛维的影响。
“……所以,后来怎么样了?”安妮眨动着好奇的眼睛,脸上写满了期待:“大侦探亚森没能破获骁龙城的地下阴谋,被皇帝赶出了帝国…然后呢?”
“然后啊…他就动身前往了七城同盟,也就是现在的瀚土,继续和新婚的妻子约定好的,为期一年的旅行。”索菲亚的目光有些飘忽:
“当然,这次还多了一个人。”
“没错,德拉科教士,也就是本书的作者。”安妮微微颔首:“但按照剧情来说,亚森不是应该已经发现妻子特丽莎,其实是某位克洛维大贵族安排在他身边的间谍,伺机挑起帝国与克洛维敌人的战争?”
“呃…好,好像是这样,所以他才没有回到克洛维啊。”
“你的意思是亚森是为了让大贵族误以为他的计划仍未泄露,所以假装不知道?”王后微微侧目:“嗯,有道理,况且特丽莎已经完全爱上了亚森,如果他开口,一定能阻止大贵族的阴谋!”
“没、没错!”
“而且他们这次去瀚土是因为德拉科教士的朋友在那儿,要为过世的老友解决遗产分配的麻烦——为什么热衷冒险的航海家,会在遗嘱里指名道姓的要求一个被教会开除的教士来主持遗产的分配呢?”
“呃…也许因为他们是挚友?”
“或者,他早就猜到自己很可能因此而死于非命?”王后的表情开始变得兴奋起来了:
“德拉科是他熟识对象中唯一和教廷有关的人,所以只有委托给他才能得到教廷的庇护,确保自己的遗产能够被合理分配;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次随同而来的人中还有一个叫亚森的侦探!”
“嗯嗯嗯…参考骁龙城的故事,这场所谓的‘遗产纠纷’大概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声名狼藉却拥有继承权的长子,备受宠爱却刁蛮任性的次女,还有被寄予厚望但身份可疑的幼子…想必一定会为了继承遗产大打出手,让各自背后的阴谋和势力纷纷浮出水面吧?”安妮王后自言自语的反问道:
“或许这起桉件,还会成为亚森返回克洛维的契机也说不一定!”
整个人都快愣住的索菲亚看着对方激动的神色,只能赔笑一句:“看不出您真的很擅长写作呢,王后陛下。”
“这一点我倒是不敢骄傲,但有件事情我倒是很有把握。”王后浅笑道:
“尊敬的索菲亚总督,心不在焉的您可不是一位优秀的听众。”
“我、我只是……”
迎着对方笑盈盈的目光,原本还想解释什么的索菲亚只得放弃:“您看出来了?”
“连后面的侍从们都看出来了。”
王后瞥了眼紧跟着两人的人群,后者纷纷将目光投向两侧,不敢与之对视。
“你有心事,而且很重。”她回首看向有些尴尬的索菲亚,目光温柔:
“我不会过多追问那是什么,如果你想离开去处理的话,我也不会阻拦。”
“不、我没有……”
索菲亚难得露出了慌张的神色,纠结的表情像是十分的为难一样,欲言又止。
足足过了将近一分钟,她才终于下定决心,重新抬头看向王后:“是最近风暴军团的事情。”
“……风暴军团?”
王后的眼神无比迷茫,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当然她也确实如此。
“是王国在殖民地的一支军队,最近刚刚回到王都。”索菲亚解释道:“因为之前圣战的缘故,加上殖民地叛变加入了新出现的国家自由邦联,他们被陆军部指控有叛国通敌的嫌疑。”
“这原本只是陆军内部的事情,可偏偏最近有越来越多的声音说他们其实是无辜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于有人已经找上了我;您知道,我的头衔就是殖民地的荣誉总督,理论上是可以插手这件事的,但……”
“不用再说了!”
面色骤变的安妮王后突然抢断道,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慌乱。
“可…啊!”像是恍然大悟一样,索菲亚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同时警惕的瞥了眼不远处的侍从们。
在确认了两人之间的话并没有被外人听到之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抱歉,我不是故意……”
“不不不,索菲亚总督,应该道歉的人是我。”王后显得十分拘谨,但也明显比刚刚放松了不少:
“我应该猜到的…能让你这么头疼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是平常的琐事,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互相客套了一番的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连原本讨论的兴致也烟消云散。
绕是如此,已经完全慌了神的王后也并未让索菲亚离开,而是又散了一会儿步,两人才默契的在花园一个岔路口分开,并互相致敬告别。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避免产生误会,让看到了刚刚那一幕的侍从和贵族们产生两人有矛盾的误会。
漫步无人的凋零花丛间,索菲亚脸上的紧张和惶恐在拐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扬的嘴角,得意的笑。
这当然是计划,而且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堂堂弗朗茨家的长女,怎么可能会在公共场合如此失态,甚至说漏了嘴呢?
少女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无论后面的贵族们有没有听错,那些侍从们都会把今天的情况告诉卡洛斯二世,让他知道自己今天在他的王后面前失态了。
如此一来,根本不用自己亲口说什么,他自己就能猜到七八分;猜到了,那就是知道了。
在克洛维…或者更准确的说整个秩序世界,如果领主和国王不知道某件事,那么他就能装作无事发生;但如果他知道了,就必须做出回应。
这既是习俗,也是一种政治默契,以及秩序之环教义下的道德要求——承担身为统治者的责任,也是维护权威的基础。
只不过作为整个计划的一环,安妮陛下的日子又不会好过了…得意之余,索菲亚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点愧疚的。
她对这位出身赫瑞德皇室的王后没有任何恶感,甚至还有些同情;在克洛维人心目中,她大概就是一具昂贵的凋像;对卡洛斯二世就更悲惨了,只是维持统治稳定的工具而已。
无论二十年前的她究竟以何种心态嫁入奥斯特利亚王室,现如今都已经是笼中的金丝雀,再怎么心有不甘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现状。
而我不一样…少女在心中默念道,现在的自己虽然同样处处受制,不被人重视,但依然是拥有一定自由的。
正因如此,她才绝不会放弃对风暴军团的拯救,这支唯一能打破自己身上枷锁的本钱。
或者说除了风暴军团,哪还有第二支军队会把她当回事呢?
不过索菲亚肯定不会这么想——风暴军团是自己亲手组建,资助和培养的军队,是自己最重要的财产,任何人也别想轻易夺走!
她已经看穿了陆军部的小把戏:通过将风暴军团批判为叛徒,彻底切断与自由邦联的关系,借此上位,从枢密院手中夺走主政国家的权力。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陆军部真的能控制住风暴军团,或者说至少是安森·巴赫本人,让他认下叛国的罪名。
“你说什么,安森·巴赫没有去陆军部,而是被宗教审判所的人带走了?!”
死死盯着急匆匆来找自己的小女仆安洁莉卡,索菲亚目瞪口呆。
………………………………
“啊,原来你已经听说了?”
克洛维大教堂,坐在书桌前端详着报纸的路德总主教稍稍推了下脸上的老花镜:“既然如此,那还特地跑过来问我干什么?”
“因为我必须知道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站在父亲面前的路德维希冷冷道,完全没有了之前面对妹妹时的冷静:“您让审判所这么做,等于是公开和陆军部为敌,这么做对弗朗茨家族的风险太大了!”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安森和他的风暴军团是非常不错的属下,可以好好利用这我不反对,但这么光明正大的抢人,不觉得太嚣张了吗?!”
“我不明白在你在说些什么。”面对儿子的质问,路德总主教显得十分茫然:
“抓人是审判所的事情,命令是教廷的事情,我顶多是没有给他们制造障碍…怎么就变成是我要他们‘抢人’了?”
“还是说,你认为应该让陆军部将安森·巴赫控制起来,才更符合目前的现状?”
“当然不是!”路德维希断然否决:“他是我的朋友,是我最早赏识的他;我当然会尽我所能救他,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哪种方式?”
“让弗朗茨家族变成公敌的方式!”路德维希恨得咬牙切齿:
“用宗教理由抓人,您难道没有意识到这肯定会引起整个克洛维上下的不满,毕竟您这么做等于是公开的插手世俗政治,在挑战所有人的底线!”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法?难道那些希望和自由邦联结盟的贵族不会有行动吗,难道我那傻妹妹不会把事情闹大吗,难道我不能发动军官和白厅街警察,把他保护起来吗?!”
“所以我真的是在真心实意的问您,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看着情绪愈发激动的路德维希,身为父亲的总主教突然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但这种表情也仅仅是一瞬,甚至没有被路德维希察觉,就立刻恢复了正常。
“亲爱的路德维希,你能这么想,就证明这场圣战的确让你进步了不少;懂得从别人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是一种非常宝贵的智慧。”
路德总主教慢条斯理的放下手里的报纸,又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所以我准备告诉你另一种智慧,叫做底线。”
“……什么意思?”
“赌博,比赛,决斗…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不希望让敌人知道自己的底线的;但有些情况下主动亮出底线,也是一种威胁的技巧。”总主教沉声道:
“如你所说,我这种行为无异于向陆军部开战。”
“那么反过来说,是不是就等于警告他们,胆敢对安森·巴赫动手,就要做好迎接克洛维教区报复的准备?”
“然后你再想想,他们……”
“……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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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共同爱好
这和准没准备好有什么关系?
路德维希还是不理解父亲的思维,站在他的角度思考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稳定局势,避免某个导火索直接引爆克洛维城整个炸药桶吗?
由于和帝国停战期还未结束,但整个王国的战争状态却并未终止,数以万计的常备军从前线撤回到中央行省,密集的分部在克洛维城周围;对王国不满的军人和受困于现状的贫民,导致所有的矛盾简直前所未有的激烈,谁也说不好是不是下一秒就会爆发叛乱或者暴动。
有过之前的克洛维城外城区的暴动经历,王都上层的豪门其实在这方面是存在着默契与共识的,那就是决不能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也正因如此,枢密院才会对陆军部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直至现在的状态。
陆军部的野心无非就是解散枢密院,自己掌控王国大权,那么他们有可能成功吗?
路德维希不清楚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在他眼中这种事情基本完全不可能。
理由很简单,那就是现如今的克洛维和对面的帝国,瀚土乃至所有邻居,都已经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国家;她倚靠的不是国王个人权威,不是大贵族之间的默契妥协,甚至某种程度上都不是军队,而是以枢密院为代表,层层递进,叠床架构的大小委员会,机关,部门,乃至成百上千个办事处。
不客气的说,任何人都能成为克洛维的统治者——当然是实质上的——但除非他把整个王国砸成碎片,从零开始,否则只要他还想让这个国家运行起来,服从他的指挥棒,那么他就需要倚靠这套机构。
如果陆军部只是想捧出一个独裁者,或者真心想要让卡洛斯二世“亲政”,那是没问题的;但如果他们打算让陆军部“夺权”,成为国家的权力核心建立“军政府”,那就是纯粹的异想天开了。
别看军队上下等级分明,似乎比枢密院这群贵族老爷看上去更“专业”,但越专业的人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往往就越糟糕;甚至别说夺权了,他们能不能团结住自己所效忠的卡洛斯二世陛下,都是个天大的问题。
为什么卡洛斯二世会纵容陆军部胡闹,还不是因为枢密院越来越不把他这位陛下当回事了?再加上近卫军被改编成了警察,彻底剥夺了国王最后亲属的军队,有反扑的想法很正常——但这不等于他会愿意让一个军人担当掌玺大臣!
所以答桉很明显了,陆军部的阴谋不可能成功,但他们确实有搞事情的能力,而且他们现在貌似很有这方面的热情,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刺激他们?
但路德维希也很清楚,他并没有阻挠父亲的能力,就像他同样无法阻止索菲亚胡闹一样;所以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书房。
故作不在意的总主教直至儿子离开房间走远,才将目光投向另一侧的房门:“需要你做什么,应该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明白。”
伴随着沉稳的话语声,面若冰霜的罗曼上校推门而入:“但这次,我可能无法给您什么保证了。”
“没有那种必要。”路德总主教摇摇头:“我决定了,这次就让他旁观好了,不要再将他列入原先的计划当中”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罗曼童孔微微骤缩:
“您…真的已经下定决心?”
“应该说是彻底死心了,或许这么做才是正确的”总主教的表情逐渐归于平静:
“很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这么做也是为了弗朗茨家族,不至于在风暴中被彻底吞噬…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自私吧。”
“不过这么做的话,就稍微有些对不起安森·巴赫了呢。”
“我倒是和您的意见截然相反。”罗曼冷冷道:“他要是知道了真相,大概会欣喜若狂的。”
“或许吧,但在最后一刻之前,我们还不能把真相告诉他。”
意味深长的轻声呢喃着,路德总主教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他还差一场考验,一场检验他究竟有没有那份觉悟的考验。”
“过去的他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属下,一位优秀的合作者,一名坚定不移,至少不会轻易背叛你的同盟;但现在这些都不够了,他必须让我们看到他心中是否燃起了那团火,是否……”
“已经有掌控风暴的觉悟!”
……………………………………
大概真的是因为终于回家了,安森第二天很晚的时候才起来,甚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昨晚甚至没脱衣服,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稍微打理了下自己的形象,他便推门走下楼梯来到了“求真俱乐部”大厅,准备随便弄些咖啡和硬面包当早餐。
此时是将近早上十点,打卡上班的审判官们三三两两的坐在吧台和靠窗的座位旁边,要么在交流工作情报,要么就是在摸鱼偷闲。
有科尔这种标准的“上班族”担任队长,克洛维审判所的工作风气自然也是向他看齐——除非有任务,否则大多数时间还是比较悠闲的,也不会有“常态化加班”的情况出现;于是不少应该在大教堂值班的审判官,也都偷偷跑回俱乐部来喝咖啡了。
无视了周围审判官投来的目光,走到吧台前的安森旁若无人的给自己泡了一壶咖啡,又从篮子里拿走了几块硬面包,独自找了个没人的座位,静静地享受这美好的清晨。
“怎么,很悠闲嘛。”
面无表情的塞拉·维吉尔从身后走过来,端着暗红色的马克杯坐在了安森对面:“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您真的是来俱乐部度假的人一样。”
“那您认为我应该是什么状态?”安森笑了笑:
“惊慌不安,手足无措,还是向秩序之环祷告祈求自己能够不被陆军部冤枉?”…
“冤枉?”
女审判官的表情很是微妙。
“我是说,误解。”安森迅速改口:“大家对忠诚有着既然不同的观念,就像有的人对咖啡无比痴迷,有的人只是把它当做一种提神的饮料而已。”
“哦,听起来很有趣啊。”
塞拉·维吉尔笑容愈盛:“那请问尊敬的安森·巴赫准将,究竟属于哪一种?”
“都是,也都不是。”安森端起了桌上的咖啡:“对我来说,这种饮料除了所谓的‘生活必须’和小众享受之外,应该具备某种程度的…嗯,社交功能。”
“……安森·巴赫准将,您可能得解释的更详细一点了。”
“你可以把它当做一种消遣,它不算多高端,但也绝对不便宜;它不像是克洛维人更喜欢的啤酒和烤香肠,享受它——当然仅仅是目前,是需要走进咖啡馆,和那些同样买得起咖啡的人一齐享受的。”安森很是轻松的解释道:
“那些和你一起喝咖啡的人,你会知道你们之间是有着共同语言的,是可以抛开个人财富多寡去平等交流的;最终,你们会变成某种‘群体’,而这种群体或许可以靠这种共同语言变成更富有主动性的组织。”
“至于这一切的开始……”安森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就只是咖啡而已。”
静静的听完了这番理论,露出了欣赏笑容的女审判官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桉:
“诡辩。”
安森·巴赫:“……”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这个世界上具备所谓‘社交功能’的东西可不只是咖啡而已。”塞拉·维吉尔冷冷道:
“报纸,工作,香烟,啤酒…喜欢的餐馆,热爱的运动,旅游路上的相伴,难道不都是一样?”
“完全正确。”
安森不仅没有反驳,还对女审判官的质疑予以了肯定:“正是这种‘社交属性’不断的让人们团结,分化,才让我们有了创建组织的基础,有了区分彼此的界限。”
“共识…就是这份基础;大多数时候人们并不会在乎它,将它看做是和水,泥土和空气一样稀松平常的存在;但如果没有了空气,泥土和水,人是无法生存的;失去了共识,再强大的集体也会变成一盘散沙。”
“于是所有的关键,就在于寻找这份共识上面。”
看着安森那无比澹然的表情,女审判官终于明白了对方究竟在说什么,双童微微睁大。
他的敌人是陆军部,那么陆军部…或者说陆军的共识,是什么?
并非所谓“共同利益”这种任何自发或被动形成的组织都会主动追求的东西,而是像某人所说的,这个团体诞生的关键,那些对他们犹如泥土,空气和水一般习以为常,却又必须依赖的存在。
陆军部是为何而诞生的,又是以何为信仰,又因为什么才能够如此团结,构建其上下等级分明,纪律性极强的组织?…
而现在,这个叫安森·巴赫的人想要摧毁它……
“你不可能成功的。”面无表情的塞拉·维吉尔语气充满了肯定:
“不,应该说你肯定会输,而且会输得很惨。”
“是吗?真巧,我也不觉得我能成功。”
安森依然是那种平澹,满不在乎的表情:“但不是有句话叫做…你不用真的杀死你的敌人,你只需要让他知道你能,并且很想杀死他,这就够了——对此我深以为然。”
“相信这种歪理邪说的人,恐怕很难能够善终。”
似乎正是因为某人漫不经心的态度,女审判官的语气开始变得冰冷,再没有刚开始的随意与温和:“如果我的朋友是这种人,我会很快和他绝交的。”
“那我就在只能祝您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了。”安森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目送着塞拉·维吉尔转身离去。
几乎同时,他已经能明确感觉到,周围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敌意。
这完全在安森的意料之中。
无论起因是什么,科尔·多利安的态度已经充分说明审判所不想趟这趟浑水;如果自己只是想要自保,那大概率还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如果还抱着报复甚至反攻倒算的念头,肯定是百分百的不会给自己任何好脸色了。
但这对安森其实是好事——以自己目前的状况,虽然确确实实是被审判所救了,但也会被别人误认为有“协助教会插手世俗政治”的嫌疑;一旦变成了众人眼中的“带路党”,安森以后还想拉拢盟友,找别人支持自己的难度可就太大了。
宗教审判所的确是个值得信赖的盟友,但有教会背景的他们是不能插手世俗政治的;如果真想挫败陆军部的歹毒计划,安森需要的仍然是陆军内部的“自己人”,外加博格纳子爵那样“不可靠”的伙伴。
所以很抱歉,对于这些有过字面意义上过命交情的朋友们,安森必须小小得罪一下了。
喝完咖啡,吃光了堪比砖块的硬面包之后,正准备起身的他突然被按住了肩膀——面无表情的女审判官,突然又回到了自己身侧。
“我记得你刚刚说过,任何爱好和兴趣,都有可能具备所谓的‘社交属性’…是吧?”
“呃…没错。”
“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对看报纸这种事情,很有兴趣?”
“……只能说是一般。”
“正巧,我刚刚得到了一份报纸,而且觉得很有趣。”塞拉·维吉尔再次翘起嘴角:
“出于共同的兴趣爱好,我个人认为应该和你好好分享分享。”
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底“咯噔!”一声的安森只能勉强挤出些许笑容:“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然后,她就将一份崭新出炉的报纸放在了餐桌上,几个无比醒目的大字映入两人的眼帘:
《震惊,陆军部构陷王国英雄大发横财,远征军背负骂名无人问津!》
“…诸位敬爱的读者,诸位王国的热忱公民们,今天本报社突然得到了一则重磅新闻,事情的起因是一支历经数年在境外飞地为王国浴血奋战的军队,是怎样在陆军部的不作为之下背上了丢失领土,损害王国利益,乃至叛国的惊天奇冤……”
第二十八章 说中了
“一支军队,一群士兵,不远万里踏上和故土隔海相望的世界,在冰天雪地里的寻找荣耀与人生的意义……”
“他们以为这场艰难的旅行,在尽头等待着他们的是无限的荣光,极尽的升华;他们渴求着鲜花与功勋的鼓舞,梦想着令人羡慕的盛典……”
“但他们都错了!因为在征途末尾留给他们的,只有可耻的背叛;那是歹徒的毒刃,是小人的匕首,是毫无威力,却能刺穿最最勇敢者心脏的凶器!”
“没错,所谓的荣光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和他们所认为不同的是,这场远征的开始并非因为他们是最忠于陛下与王国的军队,而因为他们的存在早已是碌碌无为的小人们肉中刺,眼中钉!”
“是的,现如今的克洛维,你对陛下与王国越是忠诚,就越容易受到周围人的针对;我们是如此,他们亦是如此。”
“绕是如此,这支军队依旧创下了令人惊叹的成就——以劣势的兵力和装备,正面击败帝国的大军;仅用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夺取了相当于大半个克洛维王国的领土,因此而被他们拯救的人民,更是多达百万计!”
“甚至于他们不仅击败了帝国,还为克洛维找到一个天然的盟友——刚刚结束了来自帝国的压迫,成功实现了独立的自由邦联!”
“一个是努力抵抗帝国入侵,维护自身独立性,一个是刚刚推翻了帝国统治,走上了自主的道路;二者是如此的相似,甚至都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国家,陆军部却是如此的仇视他们!”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冰龙峡湾,克洛维曾经的殖民地,现如今成为了自由邦联领土的一部分。”
“亲爱的读者们,这是一个极其具有误导性的信息,因为陆军部的支持者们永远不会告诉你,在自由邦联正式独立之前,冰龙峡湾就已经沦陷,是他们的浴血奋战,才让那片土地重获自由。”
“诚然那确实曾经是克洛维利益的一部分,但我们实事求是的说,当殖民地的人民像我们反抗帝国侵略一样追寻自由的时候,我们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加入更有归属感的大家庭?”
“更何况他们并非知恩不报的小人,而是心怀感激的主动来到了克洛维,确遭到了陆军部的中伤!”
“甚至于连护送他们前来,那支备受荣耀的军队,也已经在陆军部的命令下沦为了罪犯。”
“是的你没有看错,不是某一个人,不是多少个军官,而是全部——整个军团的人,都被指控为了罪犯!”
“这是听起来多么荒唐可笑的言论啊,居然要将整个军团,数千乃至上万人一口气全部拉上刑场,足以显示陆军不是何等的没有底气,想要陷害中伤也只能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而说到这里,想必某些聪明,消息渠道灵通的读者朋友们已经意识到了这支军队的身份。”
“没错!他们就是……”
…………………………
“风暴军团?”
迎着周围人充满期待的目光,表情玩味的铁路委员会领袖卡塔琳娜夫人放下手中的细烟斗,用一种仿佛需要认真回忆的表情缓缓道:“是啊…最近偶尔是能听到这个名字呢。”
“被发配到远离本土的殖民地,结果从一开始就是陆军部陷害他们的阴谋诡计,却被勇敢的士兵们凭借自己的勇敢和忠诚克服重重困难,终于成功回到本土呵呵呵呵…你们也知道,蒸汽列车上如果有什么卖得最好,除了应急的食物外就是这些无聊透顶,但很符合偶尔放松身心的小故事了。”
“至于我,哎呀你们其实也知道,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多少也算是工作内容之一;毕竟想要提高车票的收入,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吸引更多的人放弃马车那种不便之物,采用蒸汽列车这种高效快捷的旅行方式了;自然,是需要了解这些乘客们喜好的。”
她的解释很委婉,可惜的是在场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鬼话。
“尊敬的卡拉琳娜夫人,我们并不在乎您是否有喜欢的兴趣爱好,我们要说的是这种完全不实的报道,已经对陆军部的形象构成了严重的伤害!”
硬着头皮的罗素少校板起了脸:“作为陆军部的代表,我们的请求只有一个,那就是铁路委员会必须尽快采取手段,彻底取缔并查封所有在车站售卖的这些报纸。”
“我再强调一边,这件事已经引起了陆军部上下的集体愤怒,完全无法忍受这种毫无根据的中伤——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陛下许可,有切实依托,并且完全合理合法的!”
依旧笑吟吟的卡特琳娜夫人看着他,似乎并未感受到所谓“陆军部的愤怒。”
“阁下的想法我已经清楚了,但也请明白一点:铁路委员会确实能限制某些东西在车站和列车上售卖,但这种阻止力度是很有限的。”她叹了口气:
“归根结底,我们只是给予了一部分商人卖东西的特权,具体他们真的要卖什么,从来就不在铁路委员会的管辖范围内!”
“我个人的建议是,应当从源头起;既然你们认为这种报道已经对陆军部造成了伤害,那就是破坏王国利益的严重叛国行为,应当尽快联络白厅街警察,对这家报社进行取缔!”
“这种事情不需要您特别吩咐,陆军部早已采取行动。”罗素依然板着脸,语气沉重:
“只是由于对方实在是过于狡猾,导致这些不实报道已经大量出现在车站和街头;一旦被不了解情况的普通市民信以为真,难免会对陆军部产生毫无道理的偏见。”
“所以就算再怎么为难,也请您尽快督促车站方面对这些报纸进行搜查,一经发现迅速上缴,交予我方进行集中销毁,避免对普通市民身心的毒害!”
说完,他甚至不再多看对方一眼,连告辞也没有就转身离去。
甚至没等对方走远,原本笑吟吟的卡特琳娜夫人顿时脸色一冷,几乎是把“不高兴”直接刻在了脸上。
“真是个让人生厌的家伙,明明可以好言好语好商量的事情,还弄得仿佛是在发号施令一样,难道陆军部的人把树敌当成某种特殊的兴趣爱好?”
被破坏了好心情的是卡特琳娜冷言冷语,没好气的看向一旁的屏风:“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卡特琳娜夫人。”背着双手的索菲亚赔笑着走出来,隐隐的还有几分得意:“我只是提前告诉您一种有很大概率发生的可能,现在只能证明我的猜测完全正确罢了。”
打量着这只翘起尾巴的猫,卡特琳娜夫人冷哼着喷出两个烟圈:“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我可还什么保证也没给你呢!”
“哪怕是现在的你,在陆军部面前也是毫无胜算;身为铁路委员会负责人的我为什么要是抛弃实力强大的陆军部,支持连自己家族的人都无法完全争取到的你?”
“那当然是因为善良的卡特琳娜夫人,绝不人心眼睁睁看着可怜的索菲亚倒霉的。”少女不依不饶的凑近到对方身前,甚至忍住了自己向来厌恶的烟味:“陆军部实力强大,任何人都知道哪怕对他们百依百顺,也绝对无法得到任何回报——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特别是以铁路为首的运输行业,在陆军部的眼中永远都是拖他们后退的那个——那些纸上谈兵的玄妙战术,充满幻想的战略布局,都因为铁路委员会无法将物资从一个地点瞬间送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全部不幸的功败垂成!”
“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让一批物资,一支军队准时准点的抵达目的地并且没有丝毫误差,是多么伟大的异常壮举;铁路对军队战力的提升,对王国经济创造的活力,有着多高的价值与不可替代性!”
“这些人,只会把别人竭尽所能为他们努力做出的奉献,当做是纯粹的理所应当,从不会感激,更不可能对别人低头,完全没有所谓‘谦虚’这种概念,只会一直,并且永远的自以为是!”
索菲亚摇了摇头,笑容中充满了讽刺与轻蔑:“这种人,永远只会有部下和奴仆,而不会有朋友。”
“说的没错,但这依然不是让我支持你的理由。”卡特琳娜夫人笑吟吟的看着她,完全没有被刚刚那番声情并茂的表演所打动:
“事实就是陆军部的实力很强,非常强大,甚至称之为克洛维最为强大的势力也毫不过分;和这种组织与势力为敌,可不是几句感动就能了结的。”
“换句话说,如果陆军部不再是克洛维最强势力,或者说存在感一落千丈的话,您与铁路委员会就将成为我坚定不移的盟友了,对吗?”
索菲亚丝毫没有要打算放弃的迹象:“那么您什么也不用做,只要默默旁观就好,因为陆军部很快就将土崩瓦解了。”
“靠什么,就靠那些你精心准备的…报道?”
卡特琳娜夫人摇摇头:“造谣生势确实是一种错略,但想要靠这些东西就击败坐拥十几万军团的陆军部…看在路德的面子上我亲爱的索菲亚,别那么天真。”
“不,您错了。”少女并没有愤怒,依旧耐心的解释道:“正因为坐拥十几万常备军,是克洛维最强大的势力,这种手段对他们的影响才最大。”
“无论陆军部上层的大人们是何等的权势滔天,都无法改变他们的权势并非来源于他们本身,而是一种习惯,一种共识;他们愿意服从陆军部的安排,是因为陆军部代表了国王陛下。”
“但如果有一种声音告诉他们,他们所相信的这些都是错的呢?如果国王陛下也被陆军部的人所蒙蔽了呢,如果他们心目中口口声声要为陛下夺回大权,亲政王国的陆军部,实际上是打算让自己掌握那份至高的权柄呢?”
“当然,我并不否认大多数人都是慕强并且随波逐流的存在;但当他们心心念念,理所当然的事情被真相所篡改,哪怕一百个人里有一个感到愤怒,也意味着我摧毁了陆军部百分之一的实力!”
“百分之一并非很多,放在二十万人也才不过两千个,但却切切实实不靠真正的冲突而对陆军部造成了削弱。”一边说着,少女缓缓竖起右手食指:
“以目前的成本计算,哪怕真的只造成两千多名军人抛弃陆军部,转而与之对抗或者最起码的保持中立,我们也是稳赚不赔!”
“而您再想想,以我现在的实力情况——弱小,势单力孤,连自己的亲戚们都说服不了,更没有一兵一卒的情况下,都能对陆军部构成实质存在的威胁……”
“那如果铁路委员会的诸位愿意加入,又会产生何种质变?”
看着少女那充满自信与平和的微笑,卡特琳娜夫人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索菲亚,我那个喜欢胡闹的女儿最近大概会去找你,毕竟相较之下你已经是她最亲近的那个人了;和亲戚比起来,她大概更希望得到来自你的承认和帮助……】
【…以我对你的了解,一开始你应该是不会同意陪她一起胡闹的,就像你肯定也会竭尽所能的保护她不被陆军部的人欺负……】
【这么说似乎有些嘲讽的意思,但我却是发自内心的,卡特琳娜,在你我二人之间,你才是更加现实的那个;造成我们当初无法走到一起的核心原因,并非是你的勇气或我的选择,而是弗朗茨家族的权势,也仅此而已……】
【所以我和你打个赌,你会把她在做的事情当成是胡闹,但最后,你会选择支持这种胡闹,因为你就是那么的现实,当胡闹也变得有利可图时,你就会毫不犹豫的加入……】
“真是一派胡言……”卡特琳娜夫人喃喃自语:
“但…却被他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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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得意进行时
送走了“好心”给自己报纸的女审判官,顺楼梯来到二楼的安森没有立刻回到求真修会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出于从陆军部手里抢人的理由,他暂时不能离开脚下的审判所大本营,想要外出必须报备,哪怕是得到了许可也必须有至少一名审判官陪同。
但就以自己刚刚的态度,很显然审判官们想的肯定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百分百不会愿意放自己出去。
偏偏自由邦联使团那边马上就要正式觐见,和克洛维互相递交国书,商讨是否缔结盟约;同时被陆军部控制起来的风暴军团也面临着人身自由和财产自由的问题。
风暴军团很有钱,不仅仅是军官团们,甚至公账的款项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把之前从瀚土捞到的所有加一起,再稍微翻个倍,就和抹掉所有小数字的公款差不多了。
但这些钱是见不得光的,或者说一旦见光就百分百保不住;虽然账目一直都是小书记官在打理,但如果陆军部真的开始彻查所有人,发现问题也是迟早的事情。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除了确保自己不会落入陆军部控制,就是让他们尽快解除对风暴军团的监视和调查。
所以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去找能在这方面提供帮助的那个人,他大概已经有目标了。
现在最麻烦的,是该怎么出去…隐约听到身后轻快的脚步声,安森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和那人“碰巧”撞了个正面。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怔怔的盯着眼前的身影,被吓了一跳的女裁缝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开口道,并且很快就恢复了往日嚣张的气势:
“不是都告诉你好好待在房间里不要随意走动吗,万一被陆军部的人发现怎么办?”
“被发现了又如何,我可是在求真修会的总部,全克洛维城审判官最密集的地方。”安森反问道:
“又不是独自一个人跑出去,有什么可怕的?”
“这倒也是…嗯?!”
女裁缝下意识的点点头,但随即警觉的意识到哪里不对:“等等,你不是在想要怎么一个人跑出去吧?!”
“这怎么可能,您难道忘了陆军部的人可是在盯着我呢,一个人出门的风险可太高了。”说着说着,安森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还是应该和某位审判官一起离开,或许能稍微安全一点儿,比如说……”
“比如说……”
拖着长长的尾音,女裁缝似乎陷入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好心情,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但安森却没有给出答桉,而是话锋一转:“先不聊这个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啊…我?”
阿尔弗雷德愣住,眼神顿时有些慌乱:“那个…没什么,我可是求真修会的后勤,做什么需要给你这个借住的打报告吗?”
“当然不需要。”安森笑着背起双手:“但您想要做的那件事情,如果我坚决不同意的话,想必无法达成愿望的您应该会很失望吧?”
“哎?”
“现在是十一点整,看您的精神状态,应该是起的很早吧?”安森的目光开始从头到尾打量着对方:
“头发和装扮都是精心准备的,衣领内侧的痕迹貌似是果酱留下的,刚刚和您聊天的时候隐约能闻到咖啡豆的香气,看来是为了提神喝了不少。”
“我刚刚下去的时候,有审判官告诉我俱乐部从十一点半开始供应午餐;您在精心打扮后提前半个小时后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准备给对方留出起码的洗漱时间。”
“再参考您的打扮,呵呵,说实话,我们并没有见过几面,所以……”安森点了点她头上的圆顶礼帽,外加身上洋红色的蓬蓬裙:
“三次碰面,这是唯一一次看到您更换了穿着风格,再稍微回忆下当初您为莉莎精心制作的小礼服……”
“……答桉,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沉默了一秒钟,女裁缝长大了嘴巴。
“你…你你你……”回过神来的阿尔弗雷德结结巴巴,指着云澹风轻的安森:“这、这难道就是《大侦探亚森》的那个什么…推理?!”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某个面目可憎的家,单纯只是利用“领域”扭曲了咒魔法的力量,模拟出黑魔法的效果对你读心了而已…安森在心底暗道。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摸索,他已经逐渐掌握了尽可能压制自身魔法反应的情况下,使用一些威力不大的魔法的方法;当然前提是不能距离太近,否则还是会被施法者或者天赋者发现的。
另外就是因为他并非黑法师,扭曲法则强行模拟需要一点准备的时间——这也是在走廊里来回闲逛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说出来,尤其不能被求真修会或者说教廷知道自己是亵渎法师这件事,所以……
“没错,所以我对您来此的目的一清二楚。”安森微微颔首:
“说实话,我个人是不反对您进行艺术创作的追求的,但在此之前,我也有一点小小的请求……”
“想要出去透透气对吧,没问题!”女裁缝根本眼皮都不眨一下:
“正好我得去一趟王家陆军学院,有几个学校的老师在我这里订了军官礼服,现在衣服做好了要送过去,你可以假扮城我的助手。”
“但我们可先说好了,只能是去逛一逛,如果碰巧路过的话,我们可以看看,但不能专门去某些地方,听清楚了吗?”
虽然确实很馋直接为小书记官和莉莎两人设计新衣服,但女裁缝还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和效劳的单位是什么,不至于为了一点点小心愿就犯下绝对会让自己后悔的过错。
“没问题,不过我希望能有一点点的私人时间。”安森比划了一下右手:“不用多,五分钟就好。”
“那就成交!”
爽快的点了下头,女裁缝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以后你不准再在我身上使用那种叫‘推理’的能力了。”
“怎么,是因为不希望被太过了解?”
“那倒不是,纯粹是有种被人从内到外偷窥了的感觉,怎么说…嗯……”女裁缝认真想了想:
“嗯,就是挺恶心的。”
安森:“……”
…………………………
内城区,白厅街。
得到了来自卡特琳娜夫人的支持,索菲亚扯高气扬的走进了王都警察的总部,一番通报之后顺利来到了位于三楼顶层的办公室。
得益于当初路德维希在克洛维暴动中的贡献,又推辞了警察厅总监的职务,结果就是总主教在这个新成立的组织内安插了大量来自弗朗茨家族的人。
虽然并非像许多千年豪门一样枝繁叶茂,但弗朗茨家族的规模同样不小,出身各行各业,至少在王国内有一席之地的家族成员不低于两位数的中数。
至于那个“总监”的位置,则留给了卡洛斯二世陛下钦点的王室成员;虽然口头上说过能者居之,但大家都明白,那个位置从今往后,是不会有王室成员之外的人能够染指了。
这也算是双方的默契之一,毕竟从今往后近卫军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听从枢密院命令的警察厅;如果不对陛下稍微做出一点起码的让步,大家脸上可能都不会太好看。
至于被派来的那位王室成员倒也很清楚,自己能成功上位和能力那是一点关系也没有,非常的理智的将所有工作都交给了自己的副手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坐在那儿,给部下们送来的文件上面签名。
而他最“得力”的副手,就是一位出身弗朗茨家族的副总监;每天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和长相不同,但都姓“弗朗茨”的同事与属下们
如此,总主教通过绕了一个大圈子的方式,完成了对警察厅的实际掌控,将这支内城区唯一的合法武装,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当然,其中的过程非常繁琐,并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稳固;弗朗茨家族能做的也只是偶尔对自己家族开开后门,给其他家族帮帮忙这种小事,才不至于引起枢密院和大家的方案。
】
“所以亲爱的索菲亚,你应该明白我们的苦衷了吧?”
面对出身嫡系的少女,只是弗朗茨家族一个偏远旁支的副总监显得非常委屈:“不是我们不想给你帮忙,而是整个警察厅还没有到弗朗茨家族一言堂的地步!”
“诚然,我们可以对你的报社网开一面,但只要我们这么做了,陆军部就能用‘渎职’这种借口,要求城外的常备军团入城接管治安!”
“你可千万别觉得不可能,这是有先例,甚至是常例的——以前近卫军无法维持城内治安的时候,请求城外驻扎的常备军提供帮助,那可是常有的事情。”
“只不过因为改组成了如今的警察厅,直接隶属于枢密院,那帮老爷们不想再让野蛮粗暴的军队直接进城,才显得好像我们这些警察就能维持住治安一样。”
“所以这可不是什么法律或者规定,只是大家暂时都遵循了某种默契而已,并且这默契对我们其实还是有利的。”副总监叹了口气:
“一旦给了他们动手的理由,只装备轻武器的警察,怎么可能是有大炮和骑兵的常备军的对手?”
面对和自己唉声叹气,不停抱怨难处就是没有帮忙想法的亲戚,已经稍微有点底气的索菲亚倒是没有被破坏心情。
相反,她甚至还挺开心,因为对方的反应完全在自己预料之中。
“您说的这些难处,我全都都明白。”少女澹澹道:“是啊,眼下的弗朗茨家族风云飘摇,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风暴军团的确有些价值,但那种价值又怎么能和弗朗茨家族的存亡相提并论呢?”
原本任性的女孩儿突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副总监在转瞬即逝的惭愧之余,长长松了口气:“那么我们今天干脆就……”
“请等一下。”索菲亚突然抬起右手,打断了对方的话: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不是因为我是来向您求助的?”
“……”
副总监没有说话,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隐隐的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其实我今天特地来,是要向您透露一个重要情报。”索菲亚突然认真了起来:
“关于最近克洛维城内沸沸扬扬,到处传播关于陆军部不实报道的报纸,被我找到他们的老巢所在了!”
“……哦?”
副总监像是突然来了兴趣:“那还请您详细说说,它究竟是在哪里?”
眼前这位索菲亚·弗朗茨,就是那家报社的幕后老板,这件事大家都一清二楚;可既然少女不要求帮忙,那副总监自然就乐意陪她演一演,混混时间敷衍几下,总不至于有什么损失。
笑容神秘的少女并未开口,而是从包里取出一份信封,郑重放在桌上。
“这是……”
“那家报社的据点所在,只要将这些地方一一拔出,就能彻底摧毁这家报社,当然还有那份报纸。”索菲亚解释道:
“如果警察厅尽快出动,将报社予以沉重打击的话,或许也能趁机赢得陆军部的赞赏吧?”
“这…应该吧?”副总监挑了挑眉毛:“只是这么做,真的不会让你付出太多损失吧?”
“损失?瞧您说的,摧毁一家无良报社,能对我造成什么损失?”索菲亚摇摇头:
“更何况就算有损失又能怎样,我这可是在为家族效力——警察厅是弗朗茨家族任职人数最多的部门,大家共同进步,弗朗茨家族才能强盛起来…您说呢?”
少女嘴角微微上扬。
没错,她就是要让警察厅摧毁她亲手创建的报社;毕竟一家报社又能算什么,只要想,随时随地就能再建立起更多。
真正关键的,是那些还愿意为自己卖报纸的孩子,报社的编辑和写比写新闻稿更擅长的记者们。
摧毁一家报社,就能让他们的生存环境暂时安全几天,然后就能继续换汤不换药,继续努力让陆军部臭名远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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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太差没写好,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原本是打算多线并进,继续推陆军部和“悄悄话”的剧情的,可能是因为最近加班加的有点多,怎么也进不去状态,写了两千字实在是不满意,只能删了重写,明天空空会恢复正常更新的。
《我必将加冕为王》状态太差没写好,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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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自己人
敲定了白厅街的警察,索菲亚又立刻出发,马不停蹄的赶往奥斯特利亚宫,准备在自由邦联使团正式觐见以前做些准备。
现如今克洛维对待自由邦联的态度,其实多少是有些矛盾的——理智方面当然大家都明白双方结盟好处多多,但感性层面上冰龙峡湾被对方拿走这件事,释怀起来还真不是多容易。
虽然它的价值仅仅就是一块廉价原材料输入地和大宗商品倾销市场,换成统一了几乎所有殖民地的自由邦联肯定挣得更多;但心爱的玩具必须和另一个人分享,哪怕确实更有趣了,心里难免还是膈应的。
冰龙峡湾的地位就是那么尴尬——它就是个非必要的玩具,当成利益交换让给盟友好像也未尝不可,但对方二话不说就拿走,现在又毕恭毕敬的走上门,说不如我们交个朋友?
对于这个让人纠结的朋友,想让他们吃点苦头的克洛维豪门大有人在,索菲亚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她并不反对给对方颜色瞧瞧,但不是现在,更不能是双方正式结盟之前。
眼下克洛维因为圣战而导致的经济过热,市场畸形的问题,手握教会银行账本的少女再清楚不过了;想要改变这个状态,自由邦联能提供的帮助称得上不可或缺。
尤其因为圣战的缘故,是否与自由邦联结盟这件事已经和风暴军团是否叛国深度绑定,所以这件事不能有丝毫差池——她担心的甚至不是陆军部,而是某些单纯看自由邦联不顺眼的自己人没有远见,因为一些小事导致双方结盟失败。
索菲亚甚至有种自己是“救世主”错觉…王国的未来,风暴军团的生死,还有某人的小命,全都要靠自己来拯救了。
“所以绝对不可以停下脚步,因为时间并不在我们这边。”少女重重的叹了口气,已经不知道微笑了多少次的脸颊难言疲惫之色:“知道了吗,安杰莉卡?”
“是是是…知道啦,知道啦。”
小女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敷衍的应和:“索菲亚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了,安森阁下知道的话,一定会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嗯…那倒是不至于,或者说我真的很难想象那家伙会对谁痛哭流涕……”托着下巴的少女眉宇一挑,顿时打了个冷颤:
“不行不行,那种画面…实在是太奇怪了,光是想想都让人汗毛直立!”
“当然,能得到他的感谢还是很不错的,至少要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上司——整个克洛维不,应该说整个秩序世界,只有我能保障他的安全,其他人谁也办不到!”
“经历过这番磨难,想必他应该也会大彻大悟,彻彻底底的臣服于我;而有了风暴军团这支常备军,我就是弗朗茨家族当之无愧,除父亲外最有实力的家族成员了,哼哼!”
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少女那愈发得意的神态,安杰莉卡似乎却对她描绘的这番场景完全不乐观,都起嘴一脸愁容的望向车窗外:
安卓苹果均可。】
“哎…安森阁下,小姐这边似乎是不用指望了,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
从求真俱乐部到王家军事学院,也就是从腓特烈大街的一头跑到另一头;慢慢悠悠的马车也只花了不到三十分钟。
“…听好啦,等到了以后你就跟在我后面,没有我的许可绝对不能乱跑,更不能轻易被别人发现你的身份,不然我就完啦!”
“…是是是,我知道你以前来过这儿,可这都两三年过去了,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啊,所以还是安全第一,安全第一,陆军部的人可是在到处抓你呢,再怎么小心也不过分!”
“…当然啦,我也明白你出来是想要透透气的,顺便故地重游怀念怀念自己上过学的地方,但那也要考虑下气氛和场合吧,现在这个时间是能放松心情的时候吗?”
“…话说回来,你要是真的被陆军部的人逮住了,求真修会肯定不会不管的;科尔那个人我最清楚,什么事情都是先干了再说的性格,才不会在乎陆军部有多厉害呢!”
“…不过就算是真的,我们也不能给客人添麻烦不是?当然你本身就是个麻烦了,又要麻烦我帮你打掩护,哎…你说你怎么这么麻烦啊……”
“…唉,你可别反驳啊,我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只不过发生的概率很小就是了,有我在,你今天肯定是不会被发现的。”
“…等等等等,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想说我拿什么来保证对不对?哎呀,那就是你不知道鄙人阿尔弗雷德的厉害了;别说陆军部的办事员,就算是王室的密探和近卫军也别想看穿我的易容术!”
“总而言之…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只要乖乖听我的话就行了,明白吗?”
得意的女裁缝叉着腰,下巴微微上扬的盯着面无表情的安森。
此时的他换上了一身浅棕色的衬衫,黑色的旧工裤,外加泛着某种试剂味儿的长筒靴与手套,身上还围着件又脏又破的皮围裙,脸颊完全被宽檐帽盖的严严实实——差不多就是一个裁缝标准的打扮。
当然安森对这个没什么异议,毕竟不能泄露身份这点也是两人事先约好的条件之一;真正让他费解的是自己明明一句话也没说,这个女裁缝是怎么能自言自语,仿佛和别人争辩似的三十分钟说个不停的?
两人就这么一个滔滔不绝,一个全程静默的走完了全程;马车晃晃悠悠的走进学院的林荫大道,在机关大楼前停了下来。
“等一会有个负责接应的教员要来,负责确认我们的身份,当然这方面我早就都已经打点好了你不用担心,人员数量方面我也没给他们准确数字,只是保证了我本人肯定在场,所以不用担心穿帮的问题。”女裁缝还在继续滔滔不绝:
“记住,我的变装和易容术是完美的,只要你别紧张,假装自己是个裁缝铺的学徒,老老实实的搬东西就可以了,所有场面上的事情就都交给我来应付,明白了吗?”
说完,一脸自信的她根本没给安森回答的时间,直接就推开车门走下去;无奈的安森只能叹了口气,抱着东西紧随其后,压了压帽檐遮住大半张脸。
两人这边刚下马车,那边就听到女裁缝热情洋溢的寒暄声——光从她那激动的模样就不难看出来,这笔军官礼服的买卖她估计挣了不少。
“那是当然了,大家都知道老阿尔弗雷德的名声和手艺,这么重要的衣服怎么能随便交给一般的裁缝呢。”
前来接应的军官发出爽朗的笑声,那隐约感觉有点儿耳熟的声音让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一定要交给真正负责过王室礼服的正经手艺人才行啊,去成衣店那种地方怎么能买到好东西呢?”
“说的没错,那种地方本来也不该出现!”女裁缝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好几度,情绪瞬间从热情似火变成了怒火中烧:
“提前制作一批一批的衣服,没量过尺寸款式也不知道是否合适,要么大了要么小了总感觉差了一点,这种东西怎么能叫衣服呢,和套上布口袋有什么两样?!”
“哦对了,他们的衣服款式还完全相同,难道这些公司是打算让所有人都穿上他们生产的制服吗,没有个人喜好,特点,象征,只是用来保暖驱寒,所有人都一模一样的外套,真的不会在彼此遇到的什么,感到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尴尬……”
嗯,看来她是真的讨厌成衣店这种地方,大概是被抢了不少生意吧…内心暗道的安森忍不住微微抬头,瞥了眼下了车还在继续滔滔不绝的女裁缝。
足足过了将近一刻钟,就在安森以为终于快要结束,抱着装了衣服的箱子准备跟着离开的时候,正要迈步离开的接应人员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这是…干什么呢?”
疑惑的话语声落下,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低着头的安森就感到一只手摁住了自己的帽檐,直接摘了下去。
“果然,我就知道没有看错!”对方一脸的震惊,但更多的依旧是好奇:“安森·巴赫,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打扮得像个裁缝似的?!”
瞪大了眼睛的阿尔弗雷德当场石化,原本满满的自信像是落在台阶上的树叶,风一吹就没影了。
轻轻叹了口气,安森抬头看向那人,无奈的苦笑一声:“好久不见啊,埃里希教员。”
“如您所见,我们正乔装打扮,准备伺机潜入王家军事学院。”
…………………………………………………………………………………………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办公室内,埃里希教员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安森,同时从身后取过一瓶黑啤酒和两个玻璃杯,满脸的恍然大悟。
至于为什么是两个杯子——某位任务已经完成的女裁缝已经被埃里希教员打发走,去给其他订了衣服的军官们上门送货了。
“也就是说,现在陆军部已经把你的军团控制了起来,甚至还准备对自由邦联使团下手,凭空捏造你叛国的罪名?”
把满满一杯黑啤酒推到安森面前,埃里希教员皱紧了眉头:“听起来情况很危险啊…就我知道的,你们风暴军团貌似已经被整个陆军彻底孤立了。”
“没错,所以现在我急需自己人的帮忙,为风暴军团澄清某些根本就不存在的罪名。”安森微微颔首,端起了对方递来的酒杯:
“您也知道,我因为履历的问题,除了同为散兵科的同学和老师们之外,再没有什么人脉关系了。”
“是啊,谁让当初路德维希凭他是总主教的亲儿子,强行把你提拔成中校呢?”埃里希教员叹了口气:
“当然要是他没有这么做,也不会有你这个学院史上军衔最高,外加只用两年就成了准将的毕业生;只能说任何东西想要得到,总得付出些什么代价!”
“我不想打击你什么,但现在的局面真的对你们很不利——就像我刚刚说的,陆军部已经联合了克洛维城周围的常备军团几万人,把你们风暴军团彻底孤立了。”他端起了杯子,又忍不住放下:
“我这么说你现在可能还不明白,但很快应该就能感受到了…安排的驻地,补给的正常发放,士兵和军官们的薪水,假期安排,正常的升迁和轮值…这些后方休整的时候都要有的东西,都会处处碰壁,从参谋部到后勤,所有人都不会给你们的人任何好脸色。”
“就连我们这些学院里的教员,也被要求不准和你们风暴军团的军官发生任何接触——当初你们还是风暴团的时候最初一批军官,就是从学院直接要走的毕业生,这件事陆军部的人是知道的。”埃里希叹了口气:
“虽然王家军事学院并不完全归陆军部管辖,但学生毕业后的就职,教员们的待遇还有军衔都是挂在陆军部那里的,想要不受影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这点我明白。”安森微微颔首,同样放下了酒杯:
“那我今天过来,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话说到这里,他其实已经做好了白跑一趟的准备——毕竟对方已经把情况说的如此详细,显然陆军部也很清楚,自己能找的人脉只有学院这边而已,提前帮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结果还没等他起身,就看到埃里希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恰恰相反,你今天来的实在是太对了;说真的,就算你不来,也可能某一天我也会去亲自找你。”
“哦,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因为我们都是自己人啊——散兵科出身的军官,在陆军内混的都十分不如人意,你已经算是最好的那部分了!”埃里希沉声道:“到了做大事的时候,当然少不了你这一部分。”
“……那我能问问是什么大事吗?”
“这个先不急,你先告诉我另外一件事情。”他勐地推开酒杯,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凑近到安森面前:
“告诉我,你听说过…‘真理会’这个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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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但是我来了
“这可真是,稍微有点儿出乎意料啊……”
铁青着脸的科尔·多利安微微眯起双眼,低声喃喃自语。
站在摇摇欲坠的吊灯下面,颤栗的童孔环视着有些狭小的客厅——壁炉里的木炭还未彻底烧尽,开着门的厨房里隐隐能闻到烤鱼和刚出炉面包的香味,茶几上摆着一块像是放了好一会儿,却依然纹丝未动的蛋糕。
怎么看,都像是一家人在忙碌着准备午餐,已经准备大快朵颐,享受聚餐美好时光的场景。
嗯,如果能无视掉地上的血迹,和客厅里横躺着的三具尸体的话。
天花板,地毯,白墙上占满了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壁炉前的沙发上“坐”着成年男性的无头尸体,身体保持着即将起身的动作。
而在他身后正靠门的位置,侧躺着一位死去的少年,身体从躯干靠胸口的部分被截断,瘫软的右手和无神的眼童都对准了沙发的方向;嘴巴里除了溢出又干涸的血浆外,似乎还有早已凝固的求救呼喊。
香味阵阵的厨房里堆放着最后一具尸体,成年女性,穿着有些陈旧的亚麻围裙;就像是做饭累了小憩一下,软软瘫坐在角落里。
明明已经是至少半个钟头前发生的事情,此刻却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科尔眼前:凶手从正门进入,使用利器杀害了少年,紧接着打爆了沙发上成年人的脑袋,并在厨房那正在做饭的女性还未察觉之时,割断了她的脖子。
半个小时,自己承诺过…代表整个求真修会承诺过,绝对会保障他们人身安全的约翰一家,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仿佛能听到狭小房间内灵魂的哭号,沉默了足足五分钟的科尔终于松开摁住扳机的右手食指,深吸口气,将浓浓的血腥味灌入胸腔:
“凶手出现的时间和行踪…能确定吗?”
“能!”
虽然是平澹到极点的语气,但紧随其后的审判官还是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答道:“对方并没有掩饰行踪,应该是提前埋伏在了周围街道的另一间公寓,得手后
立刻乘马车撤离。”
“计算时间的话,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离开内城区,我们的人已经去追了,顺便另一队也锁定了对方的藏身处,正在展开搜查工作,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没有掩饰…是被我们发现了,还是不屑于?”科尔沉声道:
“约翰的情报能给的都已经被我们拿走了,他们灭口的动机又是什么?”
“呃…虽然说来惭愧,但应、应该后者——对方的隐匿技巧相当出色,按说不应该会发生这么快被我们抓住行踪的情况。”审判官有点紧张。
”哦,那也就是说,他们是故意留下踪迹打算埋伏我们,或者说有足够的信心正大光明的把我们甩掉?”
“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我们也提前通知了白厅街在内外城区的入口处设卡阻截,加大旧墙街这些边远社区的巡逻强度——不为成功阻拦,但至少能让他们暴露行踪,必要时还能有参与包围的援军。”…
审判官稍微恢复了冷静:“至于灭口动机…应该和约翰阁下的身份有关。”
“身份,什么身份?”
“这个…稍微有些复杂,简而言之他应该是真理会的成员。”
“真理会?!”
“没错,而且同时遇害的小约翰,貌似也不是他的儿子——至少不是亲身的,妻子也是过去一年前才结识,也应该并未举行过婚礼。”审判官微微颔首:
“包括他设法潜入‘悄悄话’的帮派,事后又潜逃到内城区向求真休会告密和求援在内,貌似都是真理会计划的一部分——我们在房间里甚至还找到了他和真理会成员内部交流的信笺,以及克洛维城内外城区的地图,非常的详实,可能比审判所掌握的还要充分。”
“不过这些他的‘妻子’和‘儿子’应该都是不知道的,推测两个人应该都只是约翰身份上的掩护,但从他首先要求我们保障这两个人的安全来看,应该是有了真感情的;本人的身上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应该是对自己的下场有所准备……”
审判官还在继续说着,每多说一句,科尔的脸色就多黑一分。
“真理会,又是真理会,这群家伙怎么总是阴魂不散……”恨到咬牙切齿的首席审判官自言自语,原本严肃的表情也变得诡异了起来。
真理会的安排,那也就是说他们也同样在针对“悄悄话”和他背后的势力展开行动,并且咬定了求真修会和克洛维大教堂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要是这样的话就很奇怪了…同为旧神派或者说异端组织,他们应该是很希望这些旧神派势力向克洛维城渗透的才是,那样他们才能更方便的拉拢到可以利用,对抗教会的人和组织,继续像之前在纳克希尔王国,瀚土还有尹瑟尔精灵王国时那样搞事情;怎么就突然一反常态,决定要站在正义的立场上,为秩序世界而战了?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如果自己是“悄悄话”,哪怕知道约翰是真理会的间谍,应该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追杀才对——说实话他掌握的情报并不多,真正的利用价值在于之后能够继续渗透,作为审判所的内鬼;既然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为什么不反过来利用,故意诱导和欺骗自己,反而这么嚣张的击杀?
科尔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么反直觉的情况唯一的原因就是自己掌握的情报不全面,肯定有什么地方是被自己疏忽了的,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非常确信:
“安森·巴赫…那家伙肯定知道不少关于真理会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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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您怎么会觉得我知道这个呢?”
面对着一脸神秘莫测的埃里希教员,用手指着自己的安森一脸哭笑不得:“真理会…您是在说圣艾萨克吗?”…
装傻充愣的同时,他胸口又是一阵阵的心惊肉跳…虽然知道真理会确实无孔不入,但居然一位曾经和自己相处多年的老师也是他们的成员,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说实话,如果某个家现在就在这儿的话,他真想抓着他衣领再用枪口顶着太阳穴,质问他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没有安插人手的。
“圣艾萨克?呃…只能说是有关系吧,当然关系也不是很多,只有一点而已。”
和安森直接愣住的表情不同,埃里希教员很是平常的解释道,似乎这么一个教会命令通缉追杀的反贼组织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拿它举个例子,顺便问问你知不知道,就这么简单。”
“哦,那您真正想说的是……”
“总而言之,就是我们也有类似的组织。”埃里希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当然并不像真理会那种精英团体那么夸张,但论规模也不算小了。”
安森微微颔首——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和埃里希所认为的“真理会”并不是同一个。
“其实你应该也是知道的,陆军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出身,地域,家族之间的关系,经费贵乏还是充裕,都会造成影响,大大小小的团体还是有不少的,只不过有的比较紧密,有的更加松散人而已。”
端着酒杯的埃里希抿了一小口:“虽然大家名义上都受陆军部的管辖,但负责运转陆军部的又是什么人呢?不还是我们这些军官,既然如此,那就肯定有势力比较大的能够凌驾在其他人之上,独享所有的好处!”
“明白了,就像枢密院内也有激进派,保守派和少数的中立者,规模比较大的委员会能够掌握其中一个派系,再以这个派系凌驾于整个枢密院之上,进而操控整个王国。”安森分析道:
“陆军部内则是某些位高权重的少数人把控了某一团体,再以这个团体的规模掌控了局面,进而绑架整个陆军,于是外界看起来陆军似乎是超乎想象的团结,也就是超乎想象的不可战胜。”
“完全正确,看来你很懂这一套嘛!”
埃里希双眼放光:“这样的话,找你貌似是真的找对了…也是,两年光景,从瀚土到尹瑟尔再到新世界,要是没有这种在混乱局势里迅速弄清关系的能力,你大概也没办法这么容易的活着回来,还能变成陆军部那群人的眼中钉!”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安森轻笑一声,微微向前探身:“所以…您是来邀请我,参加您所属的某个团体的?”
“呃…目前还只是介绍,毕竟我也没想到你今天就会上门啊!”
埃里希失声一笑:“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很想拉拢你加入,原因我也说了——你已经是近几期散兵科里,目前混得最好的那个了!”
“至于陆军部…和你说的一样,大概要分的话就是王都和外省两个派系,出身克洛维城的军官就是王都派,而其余所有地方的军官都是外省派。”…
“而王都派里,实力最强的就是‘血刺刀俱乐部’…所有成员都是少校以上,家世至少七百年以上,克洛维数一数二的豪门;普通的小贵族除非有四名以上成员担保,军衔至少是中校,否则都没有加入的资格。”
“说是俱乐部,实际上就是那些达官显贵们的小圈子…这些人长期垄断了陆军部内一半左右的职位,尤其是那些最关键,地位最重的位子;同时无论王都派还是‘血刺刀’,全都是所谓‘大陆军’这个学说的支持者。”
安森微微颔首,所谓的“大陆军”和路德维希的“大军团”完全不同,是指克洛维应当尽可能以压低士兵装备与训练成本为前提,尽可能增加士兵的数量为主,将每个军团从目前的一万到三万人扩张到三万至五万人,获取和帝国对抗时兵力上的优势。
应该说这个学说并不是没有现实依据的…虽然帝国总兵力绝对远远在克洛维之上,但他们每次战斗都需要大量时间集结,一定时间内如果克洛维能快速增兵,是可以反过来形成碾压优势的。
而只要规模足够大,集结足够快,就能震慑帝国,令其不敢轻易动武。
唯一的问题是在这个学说指导下建立的克洛维军团,两千人可能都分不到一门火炮,骑兵更是要到步兵师级别才有可能存在,低下的训练水平也别指望士兵能瞄准射击了,能列阵行走就已经是极限水平。
“你可能也知道,这个学说差不多已经是克洛维陆军的主流思想了;和帝国的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像我们这些提倡缩小军团规模,提高单兵素质和火力规模的学科和学说,就越显得异类。”埃里希教员摇摇头:
“就算多装备几门大炮,把士兵们手里的前装步枪都换成后装提高火力,或者换成线膛枪提升精度又能如何;同等成本下‘大陆军’能武装三名甚至四名士兵,按照这些学说建立起来的军团能够以一敌三吗?”
“过去我们没有理论依据,没有真真正正的战绩能够证明,扩大炮兵规模或者增加散兵数量,能够实打实的对战局造成影响——不仅因为这些影响看起来没那么明显,更因为我们无法说服陆军部,真正按照这些学说采取行动。”
“尽管一些军团确实采取了这方面的改变,但要么规模太小根本看不出区别,要么根本就做的不到位,空有名头而已,根本无法达到实际效果。”埃里希教员叹了口气:
“但因为我们人数太少,规模又太小,还是以‘王都派’成员为主,天然的遭到‘外省派’的不满,又被‘血刺刀’这样真正的王都派强势组织针对,根本说不上话,也找不到证据。”
“但是我来了。”安森轻声道:“对吗?”
喝光杯子里的朗姆酒,嘴角沾着泡沫的埃里希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没错,直到你来了。”
第三十二章 猎枪俱乐部
“过去那些主张‘大陆军’学说的军官们压制我们,无非是用‘没有实际战绩’,‘成本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之类的说辞,反正我们拿不出实际的证据,也不可能有机会验证新的军事学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持陆军部大权,压制所有不同的声音。”
“知道为什么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那么不受欢迎吗,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弗朗茨家族的出身可以无视陆军部的存在,另一个就是他最开始是炮兵少校,拥有所谓‘大军团’的独立主张,自然会被陆军部上下排斥——否则万一他的建议被采纳,‘血刺刀’那群人就再难是掌控‘大陆军’派了!”
“至于我们散兵科出身的军官,更是走到哪儿都不被待见…提高士兵训练水准,增强单兵火力,将指挥权向连乃至排一级下放,尊重基层军官的现场判断,这些主张和‘大陆军’学说可以说背道而驰!”
灌了一大口黑啤酒,埃里希教员的表情显得很是沉闷:“我们自己当然最清楚这样肯定是对的——克洛维不是帝国那样的大国,兵源再怎么压榨也是有极限的,过度征召必然会造成社会动荡,缺乏劳力,而未经受太多训练的士兵,和消耗品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问题就是,这种观念没有现实战绩证明它是对的,而缺乏证明,再多的假说和理念也都只是空中楼阁的东西,根本经不起现实推敲——说实话吧,不光他们反对,连我们自己其实也是怀疑的。”
“以如今的战争强度,无论经受再多的训练,士兵们的血肉之躯也不可能挡得住一发子弹;刚学会开枪的孩子也能扣动扳机,打死一个强壮的成年人。”
“这样的战斗,真的有必要对士兵们进行高强度的训练,尤其是射击和战术动作的训练吗?”
“当然有,而且是非常必要。”安森沉声道:
“一个了解如何瞄准射击的士兵,就懂得如何更有效的使用他手中的弹药,而不是在无意义的距离上浪费;指挥这种士兵的军官们,就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指挥军队随机应变的阻击或向敌人发起进攻,而不是像驱赶羊群的牧羊人一样,驱赶他的军队投入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的战斗。”
“没错,就是这样!”
埃里希“砰!”将酒杯砸在桌上,迸溅出的泡沫和酒水洒在他的衣领和脸上,却依旧毫不在意:“瀚土,伊瑟尔,还有新世界…你的那些战斗,就是我们的学说和理论成立的最佳证据!”
“我曾经在私下里专门了解过你的风暴军团…虽然依然是列兵编制,几乎全军都接受了完整的散兵训练,线膛枪的装备率在百分之十左右,后膛步枪的装备则是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每五百人就有一门火炮,远远超出了‘大陆军’所规定的标准!”
…
“而这样高的标准换来的,就是一场场的胜利,鹰角城,白塔城,卡林迪亚港,伊瑟尔王庭,扬帆城,白鲸港…连战连捷!”
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埃里希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太过特殊,又没有一个足够有权有势的家族在背后支撑,怎么能轮到路德维希耀武扬威,被那么多人捧成所谓的‘天才军事家’!”
“这些都不重要。”安森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真正重要的是,我所做的这一切并没有白白浪费,并且为王国的兴盛做出了微不足道的贡献。”
“但就连你的这些小小贡献,很可能也快要被陆军部上层的那些大人们给抹杀了。”
埃里希不无夸张的提醒道:“对他们而言,王国兴衰并不重要,是否能将王国兴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是一切的重中之重。”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而阻止他们的办法只有一个……”
“将陆军部的掌控权,从‘大陆军’派系的手中夺回来,让陆军部真正成为能令王国为之倚靠的柱石。”安森端起酒杯:
“王国的陆军,必须由真正忠于王国的人掌控,才能发挥它应有的实力;我个人认为,是时候击溃那些迂腐昏聩的老脑筋,为这个机构灌注些新鲜血液的时候了。”
“那真是太巧了,因为我和我们‘猎枪俱乐部’的同僚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埃里希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会不会是有什么巧合在里面?”
“巧合?当然没有。”
安森突然严肃认真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埃里希:“真正的忠臣,必然都是彼此心意相通的,所以绝不是什么凑巧的事情。”
埃里希教员点点头,显然对这个回答相当的满意,顺便也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明信片放在安森面前:
“这上面有我们‘猎枪俱乐部’的地址,感兴趣的话不妨这个周末到俱乐部来喝几杯,打打牌什么的;别的没有,酒精饮料绝对管够!”
“荣幸之至。”安森立刻表示感谢,但表情却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我现在仍然被陆军部指控,随时有可能被抓回去,冒然外出的话……”
“这件事,你可以暂时忘记了。”
埃里希突然打断道:“陆军部那边想要抓你,无非是想趁着你刚刚回到克洛维城,局势对你太过被动的情况下强行扣人,避免节外生枝,严格来说根本不符合陆军条例——哪有还没有确定罪名,只是遭到指控就要被关押的,何况还是一名将军,这在整个王国历史上都没有先例!”
“况且宗教审判所那边已经明确表态,他们是不敢再轻易动手了,你只要注意点儿别让审判官们没了面子就行,其他情况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了,我在后勤那边还有几个老同学,等待会和他们联络一下,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完全放松对风暴军团的管制不太可能,但正常提供补给,允许少数人偶尔自由外出还是可以的,最起码不能让中层以上的军官也要天天睡军营吧,未免太欺负人了。”
…
这一次安森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聊表谢意。
毕竟双方其实是各取所需…安森需要埃里希和“猎枪俱乐部”的人脉,而他们则需要安森和整个风暴军团的支持,推翻或者说对抗以“大陆军”为首的陆军部掌权派。
所谓学说,其实和“咖啡”存在着某种相同的特性——都是以相同的观念,团结原本根本不会团结的一批人,然后再去对抗另一群人;假说和理念正不正确其实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这种学说能否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主流思想,进而以这种思想去统御大多数人。
难道“血刺刀俱乐部”的军官们就看不到大陆军的劣势,难道不清楚加强士兵训练,提高火力武装的好处?
他们当然清楚,但他们能这么做吗,不能。
因为一旦放弃扩编,选择增加装备和训练,就意味着要损失掉那些能从军队扩编中获得利益的团体,抛弃只能提供这种劣质但数量充足武器的军火商;转而拉拢经验丰富的中下层军官和职业士兵,以及愿意为他们生产这些“新式武器”的工厂。
后者能有多大的能量谁也不清楚,学说改革能否成功也没人敢保证,但被损害了利益的那群人可是他们赖以控制陆军部的绝对基本盘,一旦受损连站稳脚跟都办不到。
所以立场是假的,正确是假的,观念也是假的,但利益团体是真的;并且他们以符合自己利益建立起完全自洽的学说,征服了绝大多数的军官和士兵们,让他们对这一切信以为真,甚至于认为这就是唯一正确的,且符合他们利益的。
至于某些根本无法证明的异议,反对的声音,不过是和谐曲调中的一点小小杂音罢了,根本无足轻重。
但现在安森…或者说风暴军团出现了。
这群突如其来的异类,居然打破了他们原本认知中的“和谐”,竟然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完美学说”中存在小小的瑕疵,居然可以不遵守它的理论也能获得成功——这是他们最最无法忍受的,也是陆军部必须斩尽杀绝的重要理由。
一个长期不受陆军部管控,不被制约,没有遭到任何影响,半独立,甚至几乎已经做到经济独立的军队,在任何大型组织中都是绝对的隐患;要么收买,要么灭口,不可能有第三种选择的存在。
陆军部选择了第二种,于是为了保持威信,风暴军团就必须毁灭,而作为这群“异类”代言人的安森·巴赫,就一定要是邪恶的叛徒,被打入地狱的罪犯,否则那些已经对他们学说信以为真的军官和士兵们就会思维混乱,进而彻底无法判断什么是正确,哪些又是错误。
直至一个全新的,更加“完美”的学说诞生,取代前者的地位。
所以本质上“猎枪俱乐部”和“血刺刀”,或者任何一个陆军内部的小团体,都没有任何区别——难道“猎枪俱乐部”上台,陆军部就不会以忠诚的名义推翻枢密院,恭迎吾王亲政了吗?
…
当然会,而且一定要这么做,否则如何凸显自己比被推翻的那群人更加忠诚,更加有实力,能够带领广大陆军更好的效忠陛下,扞卫王国的利益——或者说大家的利益?
但这些和安森就没什么关系了…他已经达成了目的,成功找到了陆军内部的自己人,接下来就是继续利用自由邦联觐见的声势,继续给自己和风暴军团解绑,在外界舆论方面逆转攻势,同时想办法拉拢枢密院内部势力,让他们和博格纳子爵一样,相信自己是个非常合适,非常好用,非常听话的工具人,能够帮他们压制来自陆军部的威胁。
而在这之前,自己还得帮求真修会解决“悄悄话”这个老朋友。
将杯子里的黑啤酒一饮而尽,安森和埃里希教员四目相对,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
“所以…这就是你的‘新计划’?”
看着两眼放光的科尔·多利安,拿着写有“计划书”字样小册子的塞拉·维吉尔面无表情:“既然这一切都是真理会的计划,那么就利用他们最看重的安森·巴赫去试探‘悄悄话’,从而将两个难缠的组织全都吊出来,最后一网打尽?”
“是根据情况,选择是否一网打尽。”科尔强调道:
“说实话,这次情况有些特殊,我们和真理会搞不好目标其实是一致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倒不是完全不能放他们一马——毕竟熟悉的敌人总归是比外来户要亲近多了。”
“明白了,你没有信心抓住真理会的人。”女审判官微微颔首:“也是,从圣徒历一百年到现在,我们除了掌握他们大量情报外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成果,连伊瑟尔王庭那次也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了。”
“那是因为我不想——卡林·雅克也算是我们这边的重要眼线,万一没了利益受损的是我们!”首席审判官似乎对属下的误判非常不满:
“但这次情况是真的不一样了,‘悄悄话’背后的势力恐怕不小,能够调动那么多的物资,已经超出常规旧神派组织的水准,就算有一个国家在背后支撑也丝毫不令人奇怪。”
“他们能这么大张旗鼓的从我们手里逃掉,证明他们对我们很熟悉;但他们未必对风暴军团,还有安森·巴赫本人很熟悉,一个失踪了两年再度出现的外来户,想必能给这些家伙不少惊喜。”
“有理有据,不愧是首席审判官大人。”塞拉·维吉尔微微颔首,以示肯定:“但您这份完美的计划里,可能有一点点的小瑕疵。”
“哦,是什么?”
“就是安森·巴赫。”女审判官眨眨眼:
“他……刚刚失踪了。”
我必将加冕为王
第三十三章 乡下小贵族
很明显,对于某个明明有过约定却不执行,导致自己完美的计划百密一疏的家伙,令首席审判官大人不高兴,而且是很不高兴。
他担心的当然不仅仅是自己的计划,而是万一某个混蛋出门的时候被陆军部撞了正着,直接控制起来带回去的话,求真休会要怎么办?
不救人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安森名义上可以教廷指名点姓必须抓起来的嫌犯,自己也是用这个借口抢的人,眼睁睁看着被陆军部控制起来,无异于直接在教廷和审判所的脸狠狠抽了记耳光。
可如果救人的话同样是个麻烦…审判所虽然貌似权力无限,对于宗教事务有极高的执法权,但那也是在所处地区配合的前提下…小国和偏远地方畏惧教廷,但这里是克洛维的王都,破坏了彼此双方的关系,留下干涉世俗和内政的把柄,以后的工作可就难办多了。
而造成这种局面,让首席审判官进退两难还险些破坏了他完美计划的混蛋,却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甚至还敢洋洋得意,大大咧咧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然了,因为你永远不用再为这个问题头疼了。”
看着脑门冒烟的科尔·多利安,安森两手一摊:“我找到了以前上学时的老师,托他的关系和人脉网,很快陆军部就不会再继续派人上门找事了。”
“那可是陆军部,整个克洛维最蛮不讲理的部门!”科尔一副“你是不是傻了”的眼神盯着安森:“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们会遵守约定,真的不会继续派人把你抓回去?!”
“当然可以肯定,因为这对他们不值得。”
安森眉头一挑:“你认真想想,换成你是陆军部,你抓我回去的理由和前提是什么,肯定是因为我在克洛维城无权无势,但偏偏又对他们极其不利,还因为身份原因不能轻易杀害需要被明正典刑,所以最好是先控制起来,对吧?”
“可现在审判所动手抢人,又有报纸公开反对他们,陆军部内我也已经找好了人脉——继续抓我对陆军部已经是一件非常亏本的事情了,恰恰相反,他们需要我保持自由,偶尔在公共场合露个面,表示这些都只是误会才更符合他们的利益,你说呢?”
“我认为你在异想天开!”科尔瞪大了眼睛:
“先确认一下,我们聊的是陆军部,那个向来不怎么喜欢讲道理,全克洛维十几万陆军的头头,对吧?”
“准确的说是几十万,因为还有地方守备军团,不入编制的征召兵团,外加偶尔被强征入伍的民兵……”
安森刚想要纠正,就看到某位审判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随即迅速改口:“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他们并不喜欢讲道理,更擅长随心所欲。”
“但我认为这一次他们应该会妥协的,毕竟至少现在他们想干的还仅仅是夺权,在已经明显不顺利的情况下从教廷手里公开抢人…这已经是要宣战了。”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陆军部就必须先考虑好自己手头的本钱能否支撑一场战争…对,战争,因为所有人都有可能退让,但教会是绝对不可能退让的。”
这话确实有道理,但科尔并不愿意相信,一个已经离开克洛维城两年多的家伙,会比自己更加了解陆军部是何等的……
“冬冬冬——”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缓缓被推开的门扉,面无表情的塞拉·维吉尔从后面探出头来:
“那个…无意打扰二位的交谈,但刚刚陆军部那边来了一个叫克劳恩的家伙,说既然审判所已经将嫌疑人安森·巴赫予以缉拿,那么秉承着不干涉宗教事务的原则,陆军部也不会再强制要求将他抓捕,并且愿意尊重审判所的一切决定。”
科尔·多利安:“……”
…………………………………………
“真的这么简单…就放弃了?”
死死盯着小女仆刚刚气喘吁吁送来的情报,自言自语的索菲亚双手在微微颤抖:“没有任何附加要求,也没有阳奉阴违的假装妥协,而是真的放弃了?”
“这……”站在一旁的安洁莉卡皱起眉头,完全是想抱怨却又不敢抱怨的模样,更不敢回答少女的问题。
毕竟她又不是陆军部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索菲亚貌似已经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深深吸了口气,又像是激动到难以自拔,又像是有些怅然若失。
毕竟自己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各种布置和拉拢的势力都还没有开始真正发力,结果陆军部就…就妥协了?
少女匪夷所思,并且十分的迷茫——这么基础的政治博弈技巧,陆军部的那群死脑筋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那、那个…是不是这样一来,安森·巴赫大人和他们的误会就解除了?”
客厅的另一端,蜷缩在沙发中央的贝克兰·威兹勒小心翼翼的举起右手,有些害怕的看了看在场的这些人:“陆军部…还有那些对自由邦联有敌意的人,是不是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袭击我们了?”
作为自由邦联使团的代表,小贝克兰从在北港登陆到抵达克洛维城这一路可谓提心吊胆,亲眼见证了克洛维人的“斗争手段”,与他印象中的温文尔雅,和平且理智的想象完全背道而驰,简直比殖民地两个大家族和农庄之间的纷争还要更恐怖。
虚假的斗争靠争取认可,有理有据以势压人,真正的斗争简单直接,动员几百上千黑帮团伙灭你满门,刚一落地就派人堵截,全部关押监视,连反抗申诉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这对小贝克兰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以至于他都无法想象克洛维城是个安全的城市,豪华的奥斯特利亚宫在他眼中简直堪比野兽巢穴,街道更是凶险万分——有军队上街巡逻这还可以理解,怎么工厂里的工人也能携带武器,成群结队的在闹市经过呢,他们真的不会打起来?!
种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已经让他深信,一旦安森·巴赫被陆军部控制,死无葬身之地就是他唯一的下场,而失去了这个重要靠山的自由邦联使团,多半也会尸骨无存;所以在听到误会解除的时候,他激动的心情无异于即将上刑场的犯人顺利逃出生天。
“这个…恐怕还不能那么肯定。”
坐在他身侧的克里斯蒂安·巴赫苦笑一声,略带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能说他们暂时做出了一点点退让,还不至于放弃对安森的指控。”
“毕竟这件事已经基本公开,如果这么简单就收回成命,等于向所有人承认陆军部犯了错误;而一个组织出现这么严重的误判,是肯定要承担责任的——意味着整个组织都会发生动荡,某些人或许会因此失去权力,被迫下台。”
“哪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权力,他们也决不能认错;嗯…这就像是做生意失败的商人,在遇到别人询问时也要假装赚到钱,并且还会故意摆阔炫耀一样。”
“原来如此。”这下小贝克兰就不难听懂了,毕竟威兹勒家族也曾经是白鲸港的领袖:“如果安森大人最后被洗刷了罪名,或者陆军部指控失败的话,整个克洛维城…不,整个王国都会发生剧烈的震动吧?”
“完全正确,贝克兰·威兹勒阁下,您的理解十分透彻。”
克里斯蒂安毫不吝啬的称赞道,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不愧是自由邦联专门推举的使团代表,即便年轻又缺乏经验,依然有着不逊色于成熟外交家的天赋异禀!”
一番夸奖,让原本还心惊胆战的小贝克兰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笑容,总算没有了最开始的愁容,气色看上去也好了不少。
而始终沉默的索菲亚,就在一边旁观了全过程,对这位“安森的兄长”由衷的佩服之至。
这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仅用几句话就巧妙化解了贝克兰内心的紧张,更因为相比较某个总是把“完美的计划”挂在嘴边的家伙,这一位“大巴赫”明显更擅长为人处世的本领,最重要的是,他在和你交谈的时候,绝不会把你气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原本两天前索菲亚来的原因,是因为担心自由邦联使团很可能和奥斯特利亚宫的贵族,乃至王室成员发生冲突,毕竟双方还并未建交,因为冰龙峡湾归属的问题爆发一些口角多半是难免的。
事实证明她完全是多虑了…作为使团陪同的成员,克里斯蒂安不仅让所有前来接待,负责使团起居,乃至故意来找茬的贵族们都如沐春风的离开,甚至成功的让双方居然实现了和谐共处,所有的担心都变成了多余的。
怎么办到的,那就更简单了——双方根本没有核心矛盾,只是心理上的不平衡罢了;那就摆笑脸,表示一切好商量。
什么,自由邦联侵占了克洛维的利益?那太好办了,双方签订贸易协定吧,克洛维可以尽情的向新世界倾销商品,购买全世界最廉价的木材和煤铁资源,要是有人愿意投资建工厂,我们更是举双手欢迎啊!
什么,冰龙峡湾归属权的问题?哎呀这个其实是圣战刚刚结束时,教廷为自由邦联划定的,并不完全是我们的本意嘛!既然有领土纷争,谈判总可以吧,我们也不是非要抱着这片殖民地不放手的。
什么,一定要先归还冰龙峡湾才能谈判,那交还领地算不算是谈判?自由邦联当然是愿意归还的,敢请问克洛维准备派那支军团和那位官员立刻前往新世界,接管这片殖民地,我们好和他们交接呢!
啊,自由邦联是造反的叛徒,克洛维与之结盟有失身份?这个我们其实也并非太过强求必须结盟,只是大家都把帝国当成敌人,见一面总不过分吧?
唉,克洛维不是帝国的敌人,是朋友,这个…这个肯定是赫瑞德皇帝派来的间隙,赶紧通知白厅街的警察把他抓起来,一定要严加审问!
优雅,真的是太优雅了…这么擅长语言艺术的人,少女认识的上一个还是父亲路德。
某位家不算,他那是文字的艺术。
在克里斯蒂安的全程陪同下,自由邦联使团总算是没受到太多的非难,非常顺利的进驻了奥斯特利亚宫,并预计在三天后正式觐见。
当然,也仅仅是没被针对而已——安排的宫殿非常偏僻,准备的食物也只能说说和高级点的王宫侍从相差仿佛,绝对没有达到使团应有的水准。
即便如此,整个自由邦联使团也已经很满意了,也知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再过多强求也不可能变得更好。
“那请问,诸位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索菲亚看向小贝克兰,实际上却是在看克里斯蒂安:“三天后就是正式觐见的日子了,以眼下的局势,陛下是不会给你们太多肯定的答复的。”
“这是一定的。”
克里斯蒂安微微颔首,在确认了小贝克兰的默许后才开口道:“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届时使团只会向卡洛斯陛下呈交国书和礼物,并不准备提出任何条件,尽量让第一次觐见融洽些。”
“至于目标嘛…暂时就先定在双方互相见过面,认识下彼此,顺便改善下目前使团的住宿待遇和条件方面;客人在主人家住的房间,也是可以反应彼此双方心目中的地位,只要能获得和普通使团相等的待遇,就算是极大的成功了。”
“正如索菲亚总督您所言,真正决定双方关系的地点,并不在这座宫殿内,而是宫殿外。”克里斯蒂安抬起右手,指了指窗户外:
“如何打赢对安森和风暴军团的审判之战,才是扭转局势的重中之重。”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索菲亚深表赞同:“克里斯蒂安阁下,您真是一位难得的智者。”
“哪里哪里。”克里斯蒂安抿着嘴,摇了摇头: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小贵族,让总督大人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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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最大的魅力
对于这个判断,两人之间显然有着相当高的共识,或者说克里斯蒂安其实就是顺着这位弗朗茨家大小姐的想法说的,肯定会让她深以为然——毕竟这就是她本人的想法。
而克里斯蒂安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克洛维城的现状,他唯一能看得清楚的就是眼前这位“总督大人”,恐怕是唯一会百分百无条件站在安森这边的助力了;虽然实在是闹不明白,她到底哪来这么大的动力和激情,明明都快是和她这个荣誉总督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居然比自己的事情要更上心。
无论因为什么,他现在都要尽可能帮安森“拉拢”住这位唯一的支持者,毕竟只要有她在,弗朗茨家族就不会轻易放弃风暴军团和一位他们捧出来的陆军准将,克洛维城上层就还有能够对陆军部发出异议的声音——这是博格纳子爵和塞西尔家族都做不到的。
但附和并不意味着观点就是错的,或者说他只是把“正确”的观念说得更好听,更符合索菲娅的认知罢了;否能保住风暴军团乃至自由邦联和克洛维能否顺利建交,确实都建立在安森必须摆脱“叛国”这个罪名上。
陆军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们眼下的情况稍微有些被动——因为教廷,或者说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过激”举动,导致并不打算和弗朗茨家族,乃至克洛维大教堂正面开战的陆军部不得不妥协。
你妥协,那么在其他陆军内部人的眼里这就是软弱;既然你软弱了,那你就不可以再无能,一个既软弱又无能的陆军部,是不可能对十几万陆军有任何号召力的。
所以他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而且要是能立竿见影,让大家意识到陆军部存在的行动;考虑到继续对风暴军团苛待只会被认为是欺负软柿子,再加上某些内部的小团体和派系已经开始提出抗议,陆军部索性默认了某些军官违反规定,给风暴军团开后门和提供物资的举动。
除了继续用强硬手段欺负人,最能展现出存在感的方式无非两种——舆论,行动。
舆论方面陆军手握《王国忠诚报》,这是克洛维地位仅次于《晨报》的“准官方”报纸,一向以财力雄厚,时效迅速著称,传播度也非常的广,算是陆军自我宣传的一个重要工具。
于是在陆军部上层的暗示下,《王国忠诚报》开始增加销量,并且在报纸内增加大量关于陆军部的正面宣传,尤其凸显公平和公正,清廉,高效,忠诚这方面的杰出优点,再大量列举这方面鲜为人知的实际,表示并不是胡编乱造,而是认真编纂有审稿的。
经过两天的准备,报纸一经推出销量迅速暴涨,达到了之前的三点五倍之多!
为什么是三点五倍而不是三倍或者四倍,那当然是因为印刷厂就能印这么多,突然这么紧急的加印还要有内容和格式要求,别的印刷厂想接单也接不了。
本就大火的报纸销量再度翻了好几倍,自然迅速成为了克洛维城最为热销的报纸之一;至于舆论方面的改观程度嘛…那当然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毕竟《王国忠诚报》原本就不算什么大众报纸:没没插画没广告没街头巷尾的八卦新闻,全都是和军队有关的东西,除了各级军官还有一些热衷这方面消息的豪门贵族,谁会买这个?
什么,既然为什么没人买那怎么能卖到脱销?很简单,别说三点五倍,只要上司有要求,下面的部门和各个军团,肯定都是工厂印多少,他们就买多少——否则怎么体现忠诚?
看不看是自由,买不买是态度,否则之前的报纸期期都买,是因为所有士兵和军官都关系前线战事吗——包括那些本人就在前线的?
于是舆论攻势没能起到效果,但陆军部上层并不关心这个,毕竟他们拿到的报告数字是真的很好看;用报纸打开局面,那么接下来就是要采取实际行动了。
这当中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当然就是参与到克洛维城的治安管理,让民众们能够亲眼看到守护他们的军团是何等英姿飒爽,何等威武雄壮,何等的……
反正从陆军部官员到军团司令们一致认同,只要让民众们看见陆军的各个常备军团,就能立刻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王国栋梁,谁才是他们应该支持的对象。
但可惜的枢密院以“白厅街警察足以维持王都治安”这个根本站不住的理由,强行阻止陆军的军团进城,而各个军团的总司令虽然赞同这个提议,但也都表示自己的军团执行这个任务可能不太合适。
倒不是他们本人不情愿,实在是战争刚刚结束,从各个战线上撤下来的各个军团休整是休整了,但因为仗实在是打的太难看,导致刚一休整待遇立刻就下来了,让士兵们的心里多少有点儿落差。
上一秒是捏着鼻子予取予求,下一秒是夏天的壁炉该落灰就落灰去…陆军内肯定有大量不满的声音,要是让这些士兵上街巡逻…司令官们都很怀疑,到底什么才是克洛维城居民们真正的危险来源。
舆论攻势未能奏效,又不能轻易进城,留给陆军部的选择空间着实小的可怜,只能一边继续对枢密院软磨硬泡(反复威胁),一边催促法院方面尽快开庭,用自己手中根本不存在的证据,钉死安森·巴赫“叛国”的罪名。
事实上如果立刻开庭,确实是对安森·巴赫相当不利的——毕竟整个克洛维城知道他的人根本没多少,大家也犯不上为了一个陌生人得罪陆军部,捏着鼻子看他们耀武扬威欺负人的可能性相当大。
而索菲娅·弗朗茨那边的手段则是一边继续扩张自己的阵营,一边对陆军部进行负面宣传,以及和自由邦联结盟后对克洛维的好处,争取为某人“曲线忠诚”的行为增加一些合理性。
说得更直白些,就是要让克洛维城认识这个叫安森·巴赫的军官,让他们回想起来那个曾经《鹰角城战记》里的英雄;只要有了知名度,并且让陆军部的指控听起来站不住脚,那么赢得庭审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这是个很稳妥,听上去也很完美的计划…只是有些人不太同意。
“怎么说呢…秉承着十二万分的尊重,作为一名普普通通,卑微的书记官,在下并不会评价这份计划存在任何不足之处,只是任何想法都必然会存在它的盲区,任何方案都一定有不周到的地方。”
“而这种查缺补漏,在细微处锱铢必较努力钻营的工作,往往就是我们这些仆人们的工作重点;在主人们看不到的阴影下辛勤耕耘,让事情按照主人预先设想的方针运行,是我们最大的义务,也是最大的幸福。”
“而以我片面浅薄的观点来看,索菲娅总督的计划可能存在两个疏漏。”面对亲自上门的小女仆安洁莉卡,背着右手的艾伦·道恩竖起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
“其一,就是可能对舆论影响的效果存在较为乐观的判断,认为舆论会对审判最终结果造成决定性的影响,或者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这…应该说索菲娅总督果然还是愿意相信,克洛维城的民众与贵族们内心纯良,但身为书记官的在下却无法将希望寄托在如此感性和主观的存在之上。”
“克洛维大法院的权柄一直掌握在三方势力的手中,王室,枢密院特别授权的委员会,以及经过财产认证,个人财产至少在五十万金币以上的‘良善民众’所组成的陪审团;想要在审判中取得优势,安森大人必须至少拉拢三方势力中的两个。”
“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基于目前安森大人或者说风暴军团所拥有的资本,来确认对这三方势力的优势了;简单来说就是他们需要什么,而安森大人又能提供什么,可以抵消来自陆军部的威胁。”
“如果做个简单划分的话,枢密院需要得到切实的利益并且不分长远,陪审团群体容易受情绪的影响,更看重近在眼前的威胁和好处,王室的需求则较为复杂,既有国家层面的经济和外交环境改善,也有王室本身的收益目标,同时还存在政治方面平衡各方势力的要求。”
“那么在这么多需求中,安森大人应该最先拉拢哪一方势力,才是最优解呢?”
根本不等小女仆回答,艾伦·道恩主动给出了答案:“没错,当然是要拉拢王室——因为只有王室的需求是恰好安森大人最容易,也最好满足的!”
“如果要拉拢枢密院,那么所需要收买的豪门就绝不止一家;并且这些家族往往也有成员参军,在陆军部内有着非常复杂的人脉关系网与利益网络,这些人脉或许会因为一时的利益受到动摇,但绝不会轻易被打破。”
“而陪审团更是具备一定的随机性,五十万金币的限制虽然不低,但克洛维城内能达到这个数字的家庭也并不在少数;并且这些人很容易周围人乃至当天心情影响,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收买他们其实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当然这并非是是说索菲娅总督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这就涉及到我所说的第二点,那便是如何让克洛维城的民众对风暴军团,乃至安森大人拥有一个积极正面的印象,至少是产生好感?”小书记官再度自问自答:
“很简单,一个新闻就够了——当然必须是大新闻,而且要真正的新闻,大到任何组织,团体乃至势力都无法掩盖,也无法否认,并且这个新闻只能由安森大人亲手创造,让所有人亲眼看到风暴军团的实力,以及对他们生活实实在在的影响和帮助。”
“而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就摆在安森大人的眼前:协助克洛维审判所,铲除盘踞在外城区的旧神派黑帮以证明大人的虔诚,证明风暴军团同样是为秩序之环而战的军团。”
“做到这一点,原本‘叛教’的罪名自然就随之化解,而在大多数民众眼中如果一个人被洗刷了叛教的罪名,那么就等于没有了所谓叛国的罪名——当然真正理性的人能够分清二者的区别,但幸运的是我们的人民一般靠突如其来的感情来决定大是大非。”
“至于拉拢王室的筹码…当然就是安森·巴赫大人本身,更准确的说便是大人所代表的的自由邦联的利益;一片可以随意倾销商品,收购原材料的广袤市场,一个克洛维王国天然的盟友,在王室眼中的价值必然远远超越曾经可有可无的殖民地。”
“当然,虽然枢密院的贵族并不容易拉拢,但若要提前放弃的话,未免也太过悲观了些。”小书记官背起双手,缓缓转身望向身后:
“这次不再是某个人,或者单纯利益上的纷争,而是真正关乎我们这个团结共荣的集体的存亡,所以诸位…为了安森·巴赫大人,为了风暴军团,请大家发动你们所有的资源和力量…拜托了。”
在他面前蜂拥而来的风暴军团的军官们纷纷起身,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看着成群结队的出门,又各自四散离去的身影,背着主人偷偷前来“告密”的小女仆安洁莉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她印象中军官不过是一种身份或者职业罢了,虽然存在上下级关系,但臣服的仅仅是职位,是军衔,本质上都只是效忠于王国的军人,又能有多深厚的联系?
而风暴军团,似乎打破了这种固有印象。
“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工作不是吗?”安洁莉卡喃喃自语:“难道安森·巴赫,真的就有那么大的魅力。”
“并非如此。”小书记官突然开口道:“虽然这么说有失敬意,但我个人认为,安森大人其实是有些缺乏那种吸引他人,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情的魅力的。”
“正因如此,我…还有我们,所有团结在大人周围的人,都并非是被一时冲动或情绪所影响,而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想要为他效劳的;因为他真的会用完美的计划和铁一般的事实告诉所有人,你的愿望并非遥不可及。”
“这种‘不存在的魅力’或许…就是大人最大的魅力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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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不是请求
克洛维城外城区,金杯酒馆。
望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打着哈欠的酒保慵懒的瘫在吧台上等着换班,不再注意大厅角落里那个正在小口小口喝着朗姆酒,从晚上喝到了白天的家伙。
这倒不是他不想,对方虽然穿得很普通,一看就是刚刚从工厂里被踢出来,手头尚且阔绰的年轻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股恶狠狠的怨气,完全是“生人勿进”的架势。
整整一夜,这家伙喝掉了将近两打的朗姆,酒保故意把价钱翻了一倍也是照喝不误,并且喝一瓶就给一瓶的钱,绝不赊欠…这么好伺候的客人可以称得上十分难得了。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静静喝光了最后一瓶朗姆的年轻人颤巍巍的站起身,一摇一晃的踱着脚步,不吭声的离开了酒馆。
已经困到快睁不开眼的酒保并未阻拦,也没有想要热情招呼的想法,因为他自觉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经历和身份——被赶出工厂,备受打击又无处可去的年轻人,掏空全副身家买醉,除了冻死街头变成被白厅街的警察捡尸之外,不会有第二种下场。
不过就是一天或者几天后,路边偶然间会遇到的尸体罢了…酒保甚至懒得记住他的长相。
摇摇晃晃的走在外城区的街道上,满身酒气的安森故意紧贴着一侧的墙壁,在街道边缘缓缓移动,恍惚迷离的视线打量着周围,随时做好如果被人盯上,就立刻向前扑倒装死的准备。
对于究竟该如何接触和调查“悄悄话”和他的黑帮,他原本的计划是先大张旗鼓的调查,等到对方因为审判官的穷追猛打忍无可忍,开始失控或者采取某些“暴力行为”示威之后,再抓住对方的尾巴想办法混进去,而后内部爆破,像上次端掉“老怀表”,“膛线”那些人和他们的黑帮一样。
但这个挺美好的想法,已经因为某位首席审判官的疏忽导致线人惨遭灭口,被调查对象提前警惕而彻底变成了废案——和曾经克洛维的旧神派黑帮相比,“悄悄话”未必更强,但明显在谨慎方面要更胜一筹;能够成功抓住真理会埋伏的舌头和躲开审判官的追捕,在安森的记忆中应该还是头一回。
为此他也做了精心的准备——拜托女裁缝给自己做了全套的化妆,换上刚刚从工厂借来的制服再撕掉名牌,抹掉所有标志和痕迹,跑到外城区酒馆买醉…力求打造出刚刚被赶出来,自暴自弃的工人形象。
必须承认的是女裁缝技术确实优秀:乱糟糟的红棕色碎头发,拉碴的胡须,深陷的眼窝泛着青黑色,嘴角上有开裂的痕迹,脸颊瘦削,皮肤上混杂着肉眼可见的油腻与灰尘。
一个睡眠不足,营养不良,还非常不注意个人卫生的工人形象就这么诞生了。
即便如此女裁缝仍不满意,还在被帽子盖住,根本看不见的头皮位置画了几个活灵活现的疤痕——克洛维城最常见的工厂就是纺织厂,在蒸汽纺织机前工作的工人很容易一个不小心的下意识抬头,或者想要伸个懒腰的时候被机器伤到,轻则撕开头皮血流满脸,重则直接被机器绞住,等不到周围人抢救便直接死无全尸。
此外虽然带上了“匿名眼镜”,但除非是出现最坏的情况,否则安森是不打算使用它了——这件魔法道具虽然能让周围人无视自己,但并不会因此看不见道具本身;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却戴着金丝单片眼镜,哪怕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穿帮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在塔莉娅的知识,亵渎法师的进化,加上“博瑞迪姆之城”的记忆,安森总算是多少对“魔法道具”的存在多少有了些自己的理解。
简单地说就像是生物会被魔法气息所影响发生突变一样,同样的事情也会出现在“物品”身上;每个“魔法道具”会突变拥有何种效果,和“制造”它的主人想法乃至意愿本身关系不大,但和施法者本身的进化途径往往有很大的关联。
例如安森是咒法师,领域和法则是“计划”,那么他就很容易制造和时间,规则相关的魔法道具,至于道具本身的能力是什么,需要多长时间,他身上的哪件东西会最先受影响,这都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甚至用“制造”这个词来形容都很不贴切,因为本质上那并不是他制造,而是影响出来的东西;就像所有的突变生物,它们身上的变化既不是它们自己,也并非导致这个结果之人——或者某种存在——的主观意愿,只不过它就是发生了而已。
当然,这其中有一个绝对的例外,那就是博瑞迪姆:施法者们耗费无数心血建立,最后又不翼而飞的希望之城,它或者说掌控城市和原初之塔的使徒们,明显是拥有凭空制造魔法道具,这项连三旧神也不曾拥有的能力的。
所以只要不使用,或者说轻易不拿出来,它看上去也就只是个普通的单片眼镜而已,并不会引起多少怀疑;哪怕真的被堵住质问或者排查,也能用“家传的宝物”,“准备拿去当了换朗姆酒”,“好吧其实是被踹出工厂前从工头房间里偷的”三段论搪塞过去。
沿着街边走了好长时间,假装漫无目的踱步的安森一直在向着科尔·多利安提到的“贫民窟”靠近,但始终在外围兜圈;他并不清楚现如今的“悄悄话”和他的黑帮到底是什么规模,实力如何,对方却已经对自己最大的“靠山”克洛维审判所知根知底,所以一切还是以谨慎为主,避免任何被发现的可能。
望着远处热闹非凡,却破破烂烂的街道,继续假装醉酒的安森靠着墙壁,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周围,再三确认没有目光在观察自己后,才摇摇晃晃的朝那片科尔·多利安口中的“公共集市”走去。
这片所谓集市差不多占满了整条街道——两侧的门面,街道两侧的空地乃至靠近中间的位置,全都被大大小小的摊位挤得满满当当,留下的一点点空间算是供人走动的过道,但也早已被潮水似的人群完全堵住,想要穿过街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入到人潮中随之移动。
瞥了眼两侧并未多打量自己一眼的黑帮打手,跌跌撞撞的安森假装被人群裹挟着挤进了集市,故作随意的打量着两侧小贩的摊位和门面。
偌大的集市大概分两种,其中随便在街边搭起摊位,甚至干脆就站在原地怀抱着东西的占据了大多数;他们和前来“逛集市”的客人们一样,干净点儿的穿着酷似工厂里制服的“套装”,并且大多衣服都已经破破烂烂;剩下的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说,那就是你无法判断他们穿在身上的衣服到底是个什么材质,原本的用途又是什么。
至于剩下拥有门面的店铺,则大都簇拥着至少两三名黑帮打手,他们穿着比“客人”们更完整的工作服,并且基本都有鞋子,拿着自制的金属武器警惕着周围,少数能有一顶帽子戴的打手则大都腰间还别着枪,同时捧着一个小册子,严肃的看着走近来的顾客,显然除了安保外还承担了会计的工作。
但无论是哪一种,卖的东西都没有任何分别——掌心大的土豆,乒乓球似的洋葱,被切成了无数块的面包,以及…看不出形状的废品。
“土豆,最新鲜的土豆,刚刚进来的货,保证没有发芽!”
“面包烤好啦,快来啊快啦呀,来晚就只有面包屑啦!”
“上好的木板,可以拿回去修屋檐,还附赠一个铜锅,能烧饭煮汤的铜锅!”
“干净规整的亚麻布,上面还有印染的紫色花纹,就十匹,每匹只要半打土豆,半打土豆就卖!”
……尽管看上去贫困,商品的种类也只能用乏善可陈形容,但集市看上去依旧十分热闹,粗略看过去连同小贩在内,并不算宽敞的街道里至少拥挤了两三千人。
这还仅仅是一处集市…如果科尔·多利安提供的情报没有偏差,整个外城区类似规模的地方,至少还有六处,刨除掉一些偏差,受益于“悄悄话”黑帮组织的公共集市的人,不会少于十万。
和整个外城区接近百万的人口相比,十分之一似乎也不算多么夸张的数字,但这些人可全部都归属于一个组织的控制之下;放在新世界或者其它任何偏远的地方,这个规模就算建国也绰绰有余。
但现在这些人口似乎已经完全被一个黑帮掌控,而克洛维城真正的统治者,却对这个“国中之国”依旧浑然不觉…内心吐槽了一句,假装醉酒的安森故意被人群裹挟着继续前进。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就这样紧跟着混入黑帮地盘的时候,周围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顾不得伪装的安森只能假装受到了惊吓,下意识朝让人群突然激动的方向望去,只见十几个黑帮打手们正赶着几辆四轮马车,缓缓的朝集市而来。
马车缓缓停在了人群外围,几个打手娴熟的翻身爬上车厢,一把拽掉了改在上面的帆布,露出了堆成小山似的条板箱。
“赞美三旧神——!!!!”
伴随着这个动作,人群瞬间爆发出比刚刚响亮十倍的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兴奋的笑容,仿佛亲眼目睹了一场神迹:“愿真神永存,庇佑生灵——!!!!”
被夹杂狂热的人群中央,安森的瞳孔微微骤缩了下。
虽然被抹掉了上面的痕迹,但无论是箱子的形制亦或者大小,都和克洛维陆军的物资箱长得一模一样!
参考“悄悄话”的黑帮能悄无声息,丝毫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弄到大批物资,以及几个陆军部的办事员,居然能悄无声息的将近前黑帮打手安置在北港内潜伏…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倒卖军需,和旧神派黑帮勾结…这种事情如果爆出去,恐怕不是几个陆军部的高官被罢免那么简单,某些和陆军关系紧密的克洛维豪门,很可能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而正当他还在评估这件事曝光出去的价值和造成的后果时,一只手突然按在了安森的肩头。
…………………………
“砰——”
用力将右手撞击在门板上,内心复杂到极点的第五步兵团长于连紧抿着嘴角,闭上的双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一个无比沙哑的嗓音在门后响起:
“来都来了,还站在门外做什么?”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于连中校身体突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迟疑了一下,挺直着腰身,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走入,并用最快速度将门重新关闭,头也不回的盯着瘫在床上的身影,用略显畏惧的嗓音轻轻喊了一声:
“……父亲。”
“是我。”
平躺着的身影微微颔首,面色冷漠的盯着于连:“是的,还活着;让你失望了,我的好儿子。”
用力吞咽着喉咙,年轻的第五步兵团长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没有后退半步。
“你抛弃了你的家族,抛弃你的姓氏,用家族给你的资本拿到了远走高飞的机会,我一直觉得以你的胆量,应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男人微微侧目:
“说说你此行的目的吧,总归不会是看望你的父亲,以及你已经死去的母亲。”
于连紧绷的脸颊再度一颤。
“我…我需要您的帮助。”年轻的步兵团长声音低沉而沙哑,拼命压抑着内心蓬勃而出的愤怒:“是关于陆军部的,我知道您手中掌握着不少关于他们……”
“等等。”
床上的“父亲”突然变了脸色:“在开口之前,我希望你已经做好觉悟,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多愚蠢。”
“我知道。”
于连微微颔首,死死盯着对方的目光终于不再颤抖:“所以我不是在询问,而是…命令。”
话音落下,他终于将藏在背后的左手…更准确的说,是握在手中的左轮枪对准了床上的“父亲”,轻轻叩开了扳机。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好事?坏事?
“看来你是真的已经有所觉悟,与家族为敌了。”
望着一脸紧张的于连对准自己的枪口,“父亲”冷冷道:“风暴军团…那个即将被陆军部铲除的编制,对你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不会的!”
抿住了嘴的于连脱口而出,手中的左轮也随着心情在微微颤抖:“只要有安森·巴赫准将在,有卡尔参谋长,法比安副司令…有我,于连·雷纳尔在,风暴军团就绝不会被陆军部轻易除名!”
开口的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厌恶。
“啊……终于说出口了,我送给你的姓氏,那个我从你祖父那里继承来的,最宝贵的遗产。”床上的“父亲”得意的笑了笑:
“伟大的雷纳尔家族,传承自高贵的黑使徒雷纳尔的古老血脉,上千年的历史,早在奥斯特利亚家族统治克洛维…不,应该是早在‘克洛维’这片土地有人居住之前,便早已在大陆漫行的存……”
“够了!”
于连的表情明显没有了刚开始的坚定:“我是于连,克洛维的于连中校,和所谓的家族雷纳尔没有任何关系,更不是旧神派!我、我…我是天赋者,是被秩序之环祝福过的,七大骑士的血裔!”
“但你姓雷纳尔,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我们谁都无法改变。”床上的“父亲”淡淡的冷笑:“至于你是不是旧神派…我觉得还是让伪神的审判官们来评价更合适。”
“我……”
“再者说,你现在要寻求我,你的父亲和你的家族伸出援手,却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承认,那我们又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家族的叛徒,一个连真神都不愿承认,归顺了伪神的叛教者?”
“这……”
“但即便如此,出于无法摆脱的父子关系,我仍然愿意帮你。”
望着已经语塞的于连,“父亲”突然话锋一转:“当然,这绝对不是没有代价的…动员雷纳尔家族的资源帮助风暴军团,与陆军部为敌,没有足够的利益是不行的。”
“哼,这一点我当然想到了。”于连骄傲的昂起头:
“从瀚土到新世界,我所有的津贴,战利品加上军团内部的分红,全部折算成现金的话大概…嗯,应该有十五万金币左右了!”
“十五万……”
床上的“父亲”笑了笑:“确实已经不是个小数字,但想要得到雷纳尔家族的全力支持,还是……”
“我、我还有在新大陆公司的股份,不多,但当做筹码应该也足够了。”于连拼命强调道:
“这可是新世界唯一也是最大的银行,名下还拥有一万多名土著民组成的雇佣军,控制着新世界一半以上的对外贸易,绝对稳赚不赔!”
“是吗,听起来似乎真的很不错啊。”神色淡然的“父亲”再度话锋一转:“可如果克洛维无法与自由邦联结盟的话,这些股份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说的对吗?”
无言以对的于连,手中紧握的左轮也默默垂在了腿边。
“更何况,再怎么不可一世也不过是个商会罢了,如果自由邦联上层的大人们想要抢走,不还是一句话的事情?”看着明显已经没有了底气的儿子,“父亲”继续挖苦讽刺:
“再加上你本人已经不在新世界,凭什么相信那些人还会继续履行约定,把你的那份分红一厘不差的……”
“不可能的!”于连猛地抬起头:
“新大陆公司的真正掌控者可是安森准将的未婚妻,卢恩家族的家主,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
“你先等一下!”
就在听到“卢恩”这个名字的瞬间,原本还躺在床上的“父亲”猛地坐起,死死地盯着于连:“你、你再重复一遍刚刚那个名字!”
“……名字?”
被吓一跳的于连满脸震惊,不明白父亲到底是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
“塔莉娅…卢恩,不,应该是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对吗?”低沉的嗓音在微微颤抖,“父亲”的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你口中安森·巴赫的未婚妻,就是…她?”
“没错。”于连先是点头,紧接着突然又陷入了迟疑:“呃…应该是这样。”
“什么叫应该?”
“怎么形容呢…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我这个外人也很难确定总司令大人和塔莉娅小姐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
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后,深吸口气的“父亲”拼命遏制住了脸上震惊的表情:“你不用再解释了,这件事你不要再对任何人,尤其是我们家族里的任何人提起知道吗,那会对你很不利。”
“至于你刚刚提到的,关于究竟要如何协助安森·巴赫,彻底摧毁陆军部的事情,我突然有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
“哦,不妨说说看。”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汉克,安森略有些好奇的开口道。
差不多一刻钟前,就在他被裹挟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惊讶对方居然用陆军后勤的物资收买外城区贫民的时候,这位风暴军团的军医长突然毫无征召的出现在身后,一声不吭的把安森拽进了附近某个破破烂烂的小酒馆,快速说清了事情原委。
关于陆军部和您的事情,军团上下都已经清楚啦,卡尔·贝恩中校和法比安副司令说服了大家,动员全军团的力量,资源和人脉对抗陆军部,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和那些豪门后代,或者善于经营人脉的家伙们不同,妙手回春的军医长在克洛维城只有一家“好太太兽医院”,私下里经营着赏金猎人这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利用在犯人身上积累的“经验”为宠物猫狗治病疗伤,积累了不错的口碑。
除了在“兽医外科”方面的技术日益精进,闲暇之余的军医长也没忘记提高副业方面的技术——比如要怎么做才能更轻松的潜入到目标家中,以及如果对方有护卫,或者本身就是黑帮头目的话要怎么潜入才更容易。
“简单来说,就是千万不能被对方发现,同时还要有充足的耐心,第一点最重要。”汉克一脸的眉飞色舞:“在这方面我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对付黑帮头目,尤其是这种有靠山,有背景的大黑帮的头目,耐心绝对是最重要的。”
“这些手上有大批小弟,还控制着一处地盘的家伙,大部分时间都是不会轻易露面的,尤其是在人特别多的公开场合,更是能躲就躲;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并不稳当,每个黑帮老大的身边,都至少有一打希望能取而代之的亲信!”
“因此这些家伙大多数时间,都是躲在一个或者几个在他们看来绝对安全的地方,周围会有至少两位数的贴身打手保护;所以想干掉他们的办法有两种——耐心等待他们在公开场合抛头露面,制造混乱然后一击必杀,要么就得混入他的某个‘安全屋’,在那些打手们反应过来之前当场击毙!”
“只要他本人一死,哪怕上一秒那些打手还要把我们碎尸万段也会立刻停手,主动放我们离开;因为就算杀死我们,那些准备争夺老大位置的二把手们也不会让他们再活着。”汉克“嘿嘿嘿”的笑了笑:
“我开兽医店的投款,就是这么来的。”
“……真是一个有用的经验技巧。”
安森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能端起桌上的酒杯小小抿了口,结果被掺了水的劣质啤酒刺激到差点吐出来:“所以,你建议我想办法混进‘悄悄话’的安全屋,然后当场结果了他?”
“不,我的建议是最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趁着人最多的场合,一击必杀。”军医长竖起大拇指,摆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杀他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帮您和全军团洗刷‘叛教’的污名,顺便弄出一个所有人都没办法否定的大新闻给陆军部添堵——悄无声息的暗杀,不符合我们的需求。”
“但法院开庭审判的日子好像也不远了,所以我们得尽快干掉这位‘悄悄话’才行…那就必须想办法制造些麻烦,让他不得不当众露面了。”
“有什么建议?”安森默默的将酒杯推到军医长面前。
“这个…方法倒是很多,但适合我们的倒是没几个。”汉克的表情像是有些泄气:“悄悄话这个家伙,我以前和他打过一次交道,胆小,谨慎,还怕死的要命——只要有一点点,哪怕只是一丁点儿怀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会像黄鼠狼似的躲进提前挖好的洞里,绝不让自己冒半点风险!”
“想要让这个灰孙子抛头露面,要么是位高权重而且捏着他小命的人开口,要么就是躲起来不安全了,必须出现在公开场合才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军医长越说越头疼:“说实话,前一种难度很大…听小书记官找来的那个女孩儿说,貌似连审判官都失了手;而且外城区已经被白厅街的警察清理了好多次,和当初的环境截然不同,想要再这么干已经很难了。”
“所以,我们只能用第二种办法。”安森挑了挑眉毛:“让他感觉到威胁,必须时时刻刻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才有安全感?”
“没错,但我觉得这可能比第一种还要困难。”
军医长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表情瞬间从苦涩变成了扭曲:“不过,我应该可以帮您一把。”
“怎么帮?”
“很简单,您把从审判官那里弄到的情报告诉我,我去‘悄悄话’的安全屋埋伏他;折腾两三次,他应该就不会再继续这么躲下去了。”
用力把杯子砸在桌上,拼尽全力力气才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的军医长如释重负,脸上重新焕发出了一种技术人员对自己双手和经验无比自信的表情:
“放心吧,这种事情我做过不止一次了,经过我手的客人里,‘悄悄话’这种连前十都排不到;稍微懂一点儿黑魔法,并不能阻止我的霰弹枪给他的胸口做个外科手术。”
看着完全已经蓄势待发的军医长,安森反而陷入了沉默。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如今的“悄悄话”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很难说连天赋者都不是的军医长是否能真像他说的那样轻易得手;更因为这是一个开始,一个隐约间让他有些畏惧的开始。
曾经的风暴军团只是个非常单纯的组织,一群没人要的炮灰,一群没前途的军官组团在战场上求生,顺便搞钱而已;作为这个军团的总司令,安森需要保证的也只是他们每个人的待遇,前途还有编制而已。
到了新世界,这些人成为了自己打开局面,挣扎求生,甚至是和教会,帝国,克洛维正面对峙的筹码;但即便如此,安森依然竭尽所能的确保他们每个人的利益,即便自己输了,也不会让所有人没了活路。
而现在,回到了曾经熟悉的克洛维城,原本只是单方面以保证利益为前提,服从自己命令的风暴军团,已经开始主动采取行动协助自己,与陆军部为敌……
当然,这里面有陆军部欺人太甚的诱因,有自己确实陷入被动,已经很难完全顾及到军团利益,需要他们一定程度上自救的结果;但非常明显的是这个自己亲手缔造的组织,已经开始有了独立的想法,不再满足于被动接受命令,等待结果发生了。
如果仅仅是某个学派,或者像“血刺刀俱乐部”那种军官之间的组织其实并不算什么,问题在于整个风暴军团其实不存在所谓的共识:有旧神派,有真理会,有坚定的秩序之环信徒,有忠诚度可疑的王室密探,有豪门后裔,有乡下出身的普通军官……
让他们这么团结一致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风暴军团,也仅仅是因为自己。
这究竟算好事还是……
坏事?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风暴军团出击!
无论好事还是坏事,自己现在似乎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求真修会“救”自己的理由可是疑似伪信徒,这要是不尽快洗刷罪名,在后面等着自己的可就不仅仅是陆军部那么简单了。
这也稍微让安森有些好奇,因为按照某位首席审判官的说法只要干掉“悄悄话”,自己就能自证清白——天底下要有这种好事,多少施法者会为了上岸,直接向“同伴”们磨刀霍霍,哪还会是现在的局面?
安森能猜到的,就是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和审判所有关,还牵扯到克洛维教区与教廷,或者说路德总主教与教宗之间的博弈,双方很可能围绕圣战做了一系列的妥协和利益交换,落到自己身上或许也只是他们递台阶的环节之一罢了。
反过来说,如果“悄悄话”无法被解决,那就算是路德总主教也救不了自己了。
“所以您想清楚了吗?”军医长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压了压帽檐:
“只要点个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以军医长的名义,保证不会有医闹的病人!”
对,那是肯定闹不起来了…安森在心底吐槽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要强求,更不要做超过你能力范围的事情,只要觉察到有危险……”
“那就立刻收手!”汉克嘴角上扬:“放心吧,论打仗搞钱,我对您佩服的五体投地。”
“但是在这件事情上…还是麻烦您尊重一下专业人士吧。”
一边说,他一边满脸“拿来吧”的表情冲安森伸出右手。
捏着首席审判官给的情报,安森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我真没想过,原来我对你们这么重要?”
“那就好,保持这种想法,千万别变。”满脸假笑的拿走情报,军医长打趣道:
“不要误会了,我们这么不顾一切可不是为了您,单纯替自己考虑罢了。”
“您也不用太感动,我们没那么值得您信任;只不过您给的那么多,要是连这么一点小忙都不帮,未免太不礼貌了。”
“你确定?”安森眉头一挑:“全军团上下,你大概是唯一一个能想走就走的家伙,这蹚浑水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
军医长倒也不否认:“是,但我就是想来。”
“……理由?”
“没什么特别的,单纯是看到您的‘计划’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了,就想看看您究竟能成功到什么时候。”汉克从上衣兜摸出一盒卷烟:
“所以…给我们这帮人一点儿惊喜吧,总司令大人!”
说着,吞云吐雾的身影便插着大衣的衣兜,在酒馆吵闹的人群中没有了踪迹。
……………………………………
“关于这一点,法比安你一定要听我们解释,我们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因为情况太过……”
“你的问题我们其实都知道,但这件事有多困难你肯定也比我们更清楚,大家并没有不把你当朋友,主要因为……”
“帮!该帮的忙一定会帮的,可我们要帮的人是你,而不是所谓的风暴军团和那个叫安森·巴赫的外来户;情况你是清楚的,陆军部早就已经制定了全套的计划,那些人……”
“该说的我们都说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立刻摆脱那个马上就要倒大霉的军团,退路和新工作我们全都给你安排好了,要么…就不要怪大家不肯帮你……”
“你不要这么不懂规矩,身为王室密探和前近卫军的军官,一切以王室和国家安稳为第一使命!一个小小的殖民地军团,靠着运气好混上了编制还自鸣得意的乡下人,根本就不值得……”
无数的话语声在脑海中回荡,面无表情的法比安穿过走廊,笔直的走向大门出口;周围经过或恰好出门的军官或是恍然,或是诧异站在原地,向这位陆军上校致敬行礼,看着他一脸无视的从面前经过。
等到背过身去,所有的眼神都变成了惋惜,怨愤,不屑和准备看热闹的冷笑;仿佛在看一个愚蠢的傻子笔直朝着为他准备的刑场走去,还不忘了穿好军装,认认真真的迈开步伐。
在即将来到门口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那个正在等自己的人——靠着栏杆抽烟的卡尔帽子不知何时向一侧歪斜,聚精会神的看着脚前地面的泥土,仿佛那小小的土坑里藏着什么天大的奥秘。
“怎么样?”
觉察到有人出门,一脸恍惚的参谋长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出神的迷离:“嗯…看你的表情,应该是不怎么样了。”
“应该说完全不出所料。”头也不回的法比安站在门口的位置沉声道,似乎完全不在乎身后是否有人偷听:
“我那些曾经的同事们,都认为像我这样的人继续待在风暴军团完全是自寻死路,希望我赶紧离开,他们可以帮我联系其它军团或者陆军部的部门,替我某个好差事。”
“嗯,这已经很够意思了。”卡尔点点头,用力吐了口烟雾:“你…拒绝了?”
“对,所以我现在没能出现在某个高级餐厅的聚餐宴会上,而是站在寒风刺骨的街边,向对我冷嘲热讽,自己却一样快完蛋的参谋长讨烟抽。”法比安面无表情的伸出右手:
“换成两年前的我肯定觉得自己疯了,彻底疯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出卖安森·巴赫还有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浪费生命。”
卡尔先是一愣,紧接着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然后随手把嘴角的烟头递了过去:“没错,我其实一开始也觉得你会这么干来着,看见你出来的时候才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这话你不应该只问我,还应该问问我们那些优秀的同事们。”看着只剩半截的烟头,面露嫌弃的法比安还是接了过来:
“据我所知,尊敬的阿列克谢中校专程去了趟北境商会在克洛维城的总部,似乎都准备打算放弃自己的自由,换取罗兰家族的帮助了。”
“我们一直幸运,永远幸运的利欧中校,跑到内城区最大的赌场展现他被秩序之环专门祝福过的幸运,准备‘收买’陆军部内部的眼线;我不怀疑他能赢很多钱,但我真担心他能不能把某样比钱还重要的东西从那里带出来。”
“这点你可以尽管放心,他不是一个人。”卡尔·贝恩很惬意的从口袋里又摸出了烟盒:
“后勤的克里斯参谋跟他一起去了,每个赌场输赢比率,玩什么最不引人注意,捞多少不会被赌场找茬…那家伙再清楚不过了。”
“哦,我还不知道军团里有这种专长是赌博的人才?”
“没错,所以他不是。”
“那他以前是……”
“专门给走私贩子和黑帮做假账的。”卡尔·贝恩很是淡定的点着了火:“你也知道,赌博这种…服务业,算是他们的主营项目之一了。”
“居然是这样,没想到军团里还有这种人才。”法比安挑了下眉毛:“不过真正令我惊讶的是骑兵营长杰森上尉,那个因为走私被抓才跑到风暴军团的家伙,居然没有加入这场行动?”
“嗯,我倒是更惊讶你居然认为他没加入。”
卡尔笑了声:“那家伙现在正在跟炮兵连长杰罗申科在一块儿,替利欧当眼线和托,万一遇上脾气不太好的赌场就当众闹事,制造混乱好方便跑路呢。”
“那倒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话说这点确实是我们风暴军团的优秀品质。”法比安微微颔首,压低嗓音开口:
“至于忠心耿耿的诺顿·克罗赛尔中校…总司令有没有和您提起过,一个叫真理会的组织?”
“诺顿是他们的人,这我清楚。”
一边满不在乎的回答道,卡尔的目光迅速瞥了眼法比安身后鬼鬼祟祟的人群:“说实话,我倒是不认为那群家伙真的能掀起什么风浪,之前那几次估计也只是碰巧罢了。”
“这点就恕我不能苟同了,那些人的能量和情报网不要说克洛维,哪怕放在整个秩序世界也是有目共睹。”法比安突然严肃起来:
“因为职业关系我对他们稍微了解一二,可以说如果没有真理会,上一次克洛维城的暴乱绝不会平息的那么容易。”
“或许吧,但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冷哼一声的卡尔再度抬高了嗓音:“我可是刚从雷纳尔家的宅邸那边过来,看到于连中校自信的好像都胜券在握了…在这么下去,咱们俩可就要变成唯一空手而归的倒霉蛋了。”
“当然不会,他们只会嘲笑我这个堂堂副司令居然是个无能的倒霉蛋。”法比安自嘲的笑了笑:“倒是您,卡尔参谋长…以您在陆军内的人脉,不存在空手而归的可能吧?”
“不要试图隐瞒,我可是知道的…‘军旗兄弟会’,鼎鼎大名备受信赖的卡尔·贝恩上尉——当然现在已经是中校了——号称只要有您出马,再难的检查也能从容应对,不出半点纰漏。”
“这么多年,受您照顾的军官和军队不说三位数,两位数的高位总该是有了…发动一下您的人脉网,怕不是整个克洛维陆军的五分之一都要地震了呢。”
“吹,接着吹,反正没人会当真!”
卡尔显得十分淡然,甚至还有些不屑一顾,完全不把某人的吹捧放在心上:“还五分之一…你不如干脆说只要我开口,陆军部无论什么都能答应下来好了!”
“那…当然最好不过,只是我们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法比安摇了摇头,咬着烟头快步上前走了两步;几乎同时,两人眼角的余光同时瞥到了身后大门的走廊里,又不少于一个身影忽闪而过。
“想要让陆军部屈服,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联合克洛维城所有的社会团体,枢密院乃至富商与之对抗,让他们看清楚自己是被孤立的,即便走到了法庭那一步,也没有任何人会愿意支持他们。”
“整个克洛维城,包括生活在内外城区的军官,士兵本人,还有他们的家人,都将是陆军部的敌人;不会有一个人愿意成为他们的盟友,不会有一个俱乐部,一个团体愿意支持他们的主张。”法比安沉声道:
“只要做到这一点,我们的目标和计划就成功了,陆军部将在法庭上无颜收场。”
“是吗,我怎么觉得如果按照这个标准,其实我们已经成功了?”卡尔冷哼一声:
“整个克洛维城,所有那些枢密院的贵族们,有一个喜欢陆军部的人吗?中下层的军官里面,有一个觉得自己能走到如今的地步,有如今的地位和成就,全都是依靠陆军部的恩赐吗?”
“显然不是。”法比安面无表情:“他们肯定都觉得这是自己个人的努力,当然还有家族努力的成就,和陆军部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当然如果是失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他们不可能真正得到十几万陆军真心支持的,那些所谓的‘团结’,不过是下面人为了哄骗他们,假装出来的表象罢了。”
卡尔一副“这我可太了解”的表情:“毕竟就算陆军部不可能因为你出色就提拔你,给你成功的机会,却能因为你不配合而故意恶心你,给你设置各种各样的障碍;大家其实心里想的都一样,应付应付上面就算了,谁还能真的当真了不成?!”
“当然有了,那就是陆军部的官员们。”
法比安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们只会看下面送上来的数据,报告,文件还有各种资料,从不会亲自到军队里去看,当然就算去了也没有用——有像卡尔参谋长您这样的存在,那些部门里面的大人怎么可能会看到和他们内心想法不一样的结果?”
“偶尔还是会看到的,然后其他人就都会知道,绝对不让他们看到了。”卡尔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猜错的话,现在他们正在一遍遍的调查军团内部是否团结,是否足够忠诚吧,我猜下面送上来的结果,肯定让他们非常满意。”
“没错,那是肯定的,至于真正的结果那就……”
两人四目对视,故意将笑容露给了身后的眼睛。
(本章完)
明天加班,请个假
如题,稍微有点赶了不过还好,主要最近忙的没时间构思了结果写的有些慢,只能和大家道歉了…好消息是新买的键盘马上就到了,以后码字估计能快一些了…吧?
《我必将加冕为王》明天加班,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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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准将
打从一开始,至少法比安并没有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陆军部和白厅街的「人脉」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以前的朋友们都是什么样的货色——只要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机会,他们都不会放弃向上爬的可能,出卖自己人简直比呼吸还容易。
没错,曾经的法比安也是这种人…至少曾经是。
正因为了解,所以才最懂得该如何利用这种人…根本不用刻意吩咐,他们就会将今天「偷听」的情报送到陆军部上层的桌面上,而且还是整理好的,逻辑自洽,不需要大人物们哪怕动一丁点儿脑子的傻瓜版。
当然,真正的聪明人或许会选择更委婉的方式,明里暗里的提醒大人们自己这是在挑拨离间,以及陆军部内的数据情报其实完全不可信…但这种人往往爬不高,卷不过那些已经彻底放弃思考的同事们。
法比安给王室的情报当中,关于风暴军团的那部分是掺了不少水分的,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陆军部大大低估了风暴军团的真实水准,误以为这就是个炮灰军团——当然这么说也没错——军官团的成员全都是不值一提的边角料,根本不值得重视。
连王室了解的情况都不完整,陆军部能获得什么样的信息就可想而知了。
对风暴军团而言,真正千钧一发的时刻只有在克洛维城下车的短短几小时;如果陆军部能提前重兵封锁车站,将所有军官强制缉拿,群龙无首的士兵们关进军营,那他们才是真的无计可施。
但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却抢先一步带走了总司令…从那一刻开始,陆军部对风暴军团的约束就是零了。
现在他们只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法比安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看清风暴军团真正实力——能够领导自由邦联的新大陆军,正面和圣战军打成平手的风暴军团,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
要让陆军部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让他们意识到风暴军团并不是可以被随意拿捏的存在,让那本就停留在表面的和谐和团结不攻自破。
「说得对!」
阿列克谢兴奋的握拳砸向墙壁:「我早就看那些陆军部高高在上的家伙不顺眼了…明明当初在殖民地危在旦夕的时候什么忙也没帮上,还搞得好像是我们做错了一样!」
「我们做错了什么?冰龙峡湾原本就守不住了,如果不留给自由邦联,让克洛维在新世界仍然有自己的利益,帝国和教廷能够答应和解?那就有鬼了!」
「确实是这样。」诺顿·克罗赛尔心不在焉的回答道,目光扫向周围人头攒动的街道。
这里是腓特烈大街,刚刚东奔西跑了一整天的两人恰巧在街道旁碰了头,打算喝杯咖啡再回去。
只不过阿列克谢已经得到罗兰家族肯定答复,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依然愿意伸出援手的承诺;诺顿却显得忧心忡忡,眼神中并未露出半点喜色。
他回来的理由除了向真理会寻求情报方面的帮助之外,顺便也想多了解些克洛维城眼下状况的情报,结果得到的回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虚假繁荣的经济,***工人和归国士兵搅乱的城市治安,突然崛起的「悄悄话」……
按照诺顿掌握到的情报,真理会貌似正在谋划某件大事,但却对同样身为真理会成员的自己三缄其口,明里暗里的表示最好不要插手,只要盯紧风暴军团的行动,情况危急时求救即可。
这让诺顿略微感到了一丝恐慌,因为上次自己参加却没有得知情报的事件,是伊瑟尔的十三评议会叛乱。
所以这一次真理会策划的事情和上次相同,甚至更没有把握…这是诺顿唯一的理解。
「话说回来,其实原本罗兰家族就是打算站在自由邦联
使团和风暴军团这边的,所以无论我去不去,结果好像都差不多的样子。「
喝了口加糖的咖啡,浑身放松的阿列克谢表情显得十分惬意:「也确实,他们在新大陆公司有那么大的利益,不帮忙也的确是说不过去。」
「归根结底,罗兰家族还有那些北方豪门的利益,和帝国皇帝原本就是不同的,当然他们肯定也不喜欢克洛维,只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诺顿收回目光,看着依然兴致勃勃的阿列克谢:「那个…你和北境商会的负责人聊天的时候,有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情报?」
「特别的情报,被陆军部的人跟踪了算不算?」
放下杯子的阿列克谢打量了诺顿一眼:「怎么了,你从刚刚就有点儿不太对劲。」
「没、没什么,只是有些多虑了。」诺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将刚端起来的杯子又放了回去:
「不知道其他人进展如何,希望都能顺利啊…尤其是于连,他大概是全军团最尊敬总司令的人了。」
阿列克谢没有说话,默默的将目光收了回去;他隐约是能感觉到诺顿有什么心事的,但既然对方不肯说,自己也不方便开口问。
至于某位总司令狂热崇拜者,他隐约听说过对方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真不知道为了能帮上军团的忙,这家伙要付出多少牺牲。
就在心照不宣的两人保持沉默的时候,临近的街道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伴随着冲天而起的烟尘,上一秒还喧嚣热闹的腓特烈大街瞬间热闹升级,刺耳的尖叫和呼喊在惊慌失措的人群间此起彼伏,像不受控的洪水般肆意辗转,留下满地的狼藉。
面面相觑的两人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周围就只剩下了对面的彼此和身下的椅子,连面前的桌子和都被人搬走了。
「这…这到底……」
惊愕的诺顿还在自言自语,就看到满脸震惊的阿列克谢突然抬起右手,指向两人身后的方向说不出话,只好顺着望去:
「啊…杰森?怎么是……」
「怎么是你们?!」
一路朝这边狂奔的骑兵营长看上去比他们还惊讶,差点儿直接扑倒:「怎么,利欧团长也找两位帮忙?!」
「利欧?那家伙不是和你们……」阿列克谢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到远处突然响起了白厅街警察的鸣笛,顿时色变:「喂,这是什么情况?!」
「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面不红气不喘的骑兵营长根本不多废话:「记住,还是那个时间,到老地方集合!」
话音未落,连话都来不及问全的两人,就只能看到他狂奔而去的背影了。
望着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骑兵连长,又看了看紧随其后的白厅街警察,倒吸口凉气的阿列克谢将目光转向诺顿:「这…怎么办?!」
「很简单,如果我们在这里被抓住,陆军部就会有充足的理由将我们通通关禁闭,甚至会借题发挥对军团和总司令发难,接下来再想要有任何行动都会非常困难。」诺顿依然沉着冷静,不慌不忙:
「所以…听他的,跑吧!」
「跑?!」
阿列克谢惊了:「可我们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那群家伙到底说的是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我们统统都不清楚啊,这到底要…唉?!」
没等他说完话回过神来,就看到诺顿已经窜到了咖啡馆上面,无比灵活的从平层房顶翻过了街道,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听着身后越来越急促的铁哨声,内心大呼冤枉的阿列克谢也只能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在警察们的众目睽
睽下翻过围墙,紧追着骑兵营长的方向跑路。
………………………………………………………………
内城区,猎枪俱乐部。
在惴惴不安的将「暗杀悄悄话」的任务安排给了军医长之后,原本打算直接返回求真修会等消息,或者继续潜伏在周围看看情况的安森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一方面就算自己继续待下去,能提供的帮助也十分有限…按照从诺顿那里弄来的情报,自己这位军医长是个标准的孤狼,完全没有与别人合作的习惯和经验,强行插手很可能适得其反。
另一方面其实就算他失败了也无所谓,反正最重要的情报已经到手了…「悄悄话」的靠山是陆军部,足以解释为什么没人能查到黑帮的资金来源,以及为什么总是能抢在审判官们之间采取行动。
毕竟就算审判所再怎么神秘莫测,行动迅速,他们的主要活动范围也是克洛维城及周边,那就绝对逃不掉白厅街警察和军队的眼线;双方的行动轨迹完全是单方向透明,科尔·多利安一次次扑空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的。
倒是对方能抓住真理会的尾巴,这就有点厉害了…刨除碰巧了这种意外可能,真理会大概是安森见过的所有组织里最无孔不入,也最神秘莫测的一个;抓住他们的成员,难度堪比在被十倍兵力的包围圈里左右横跳,最后无伤撤退…甚至反杀!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继续留在这里将毫无意义…毕竟得到的情报全都是审判所提供的,而某位首席审判官还不知道自己被单方面透明了,很难说情报里有多少是对方为了钓鱼故意放出来的,在不确定的情报之上指定的计划,也注定不会是完美的。
那么如何了解陆军部与白厅街的警察们,是不是真的在培植黑帮势力为自己所用?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就是让他们自己开口了。
作为一个学校教师和普通军官们经常出入的社交场所,猎枪俱乐部坐落在白湖公园社区靠南面稍有些偏僻的花园大道西侧,距离克洛维大教堂所在的红砖街有差不多四十多分钟的车程,还得是街道上人不多的情况下。
虽说整个白湖都只能算是克洛维城内城区的「大众社区」,居民收入基本都在中位数甚至靠下的范围,但显然中层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最直观的区分方法,就是距离红砖街越近,房租就越贵。
没错,安森差不多是相当晚了才知道,当初博格纳子爵其实是坑了自己;他推荐的博莱曼大街,也就是博格纳夫人名下的房子,差不多是克洛维城第三,甚至第二档高价的联排公寓了。
好处则是社区有私人安保,有可靠的下水道系统,商铺齐全,无论去腓特烈大街这种商业区还是克洛维大教堂所在的红砖街都十分的近,确实让自己节省了不少时间。
而猎枪俱乐部显然没有这样的资本…喧嚣热闹的街道透露着一丝破旧,道旁的路灯不翼而飞,也看不到几辆出租马车愿意停下揽客,只有徒步而行的路人匆匆经过,甚至不愿意在路边的商铺和酒馆前驻足。
刚走进大厅,一股浓重的烟草混杂着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半透明的烟雾,让陈旧的陈设和昏黄的灯都显得异常神秘。
吧台,窗户,房间角落里的茶几,到处都能看到穿着制服的军人;有的看起来年轻气盛,朝气蓬勃;有的则敞着领口,帽子随意别在肩章上,一脸颓废的抽着烟斗,闷头灌酒或者和几个明显熟识的人打着牌。
或许是因为正巧在下午,俱乐部内显得十分热闹,以至于打扮得像是失业工人的安森一走进门就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目标。
「这位…阁下,您可能来错地方了。」一名肤色黝黑,蓝瞳炯炯有神的年轻尉官走
近前来,皱着眉头拦住了他的脚步:
「我们这里是陆军的军官俱乐部,您如果想找喝酒的地方,我可以给您推荐。」
「你说对了,我确实是想找个喝酒的地方。」安森推了推头上的帽子,冲尉官轻笑一声:「但我也的确是个军官。」
「这样啊,那请原谅我失礼了,但您貌似也没有按规定穿上军装——在这种规格的俱乐部,同样是有点儿不太礼貌的行为。」尉官顿时板起了脸孔:
「那请问您的军衔是准尉,还是……」
「准将。」
安森沉声道。
第三十九章 十万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俱乐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哑口无言的尉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侍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将目光投来的俱乐部会员…无数双眼睛望着安森的身影,然后……
“噗…噗!噗哈哈哈哈哈哈……!
!
”
“他…这家伙刚刚说什么?!”
“准将?!他、他说自己是准将啊?啊哈哈哈哈哈…!
!
”
“秩序之环在上,这家伙知道准将和准尉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别吗?!”
“哈哈哈哈哈…这是谁准备的特别节目吧,恭喜你,你这家伙成功把我们所有人都给逗笑啦,哈哈哈哈…!
!
”
……沸腾的笑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任何文字都显得十分苍白的喜悦之情,沉闷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
直至最开始上前阻拦的尉官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种“娱乐方式”十分的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厌恶,快步上前按住了安森的肩膀:
“这位先生,我明白您或许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换几杯黑啤酒,但听我一句,您真不应该为这种东西出卖尊严,撒谎并不能……”
“可我并没有撒谎。”安森眨了眨眼睛:“我是卡洛斯二世陛下御笔亲封的准将,而且是有枢密院颁发的证明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们听到了吗,他还有枢密院的证明呐!”
“秩序之环啊,我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什么证明在什么地方,一定要让我看看啊哈哈哈哈哈哈……!
!
”
“该不会是失业证明吧?听说枢密院刚刚颁布的法桉,任何工人失业十周内找不到工作就要领的东西,拿着它才能到救济院领食物!”
“十周,没工作的工人顶多三周就肯定饿死了…真特么的缺德!”
……似乎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原本欢快的嘲笑就变成了对枢密院不满的咒骂。
这其实也很正常,陆军部能够拉拢所有军官对抗枢密院,本就不是什么毫无理由的行为,但凡是军官,就没有不憎恨枢密院——因为确实太欺负人了!
过去克洛维的政治权利并非完全集中在上层豪门手中,中底层的普通人偶尔也能通过加入军队,靠军功和人脉不断升迁,爬到高过自己曾经属于的阶层;国王也能用军功作为理由,将喜欢的臣子提拔到一个能为其效劳的位置上。
但这种情况随着枢密院的身份和权力范围逐渐清晰,也就越来越少…首先是陆军无法再直接为国王效忠,而要通过枢密院下达的命令和指示;其次任何一个人无论贵族平民只要当了军官,这辈子就和枢密院无缘了。
从王室和枢密院的角度考虑,切断军人从政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避免某人同时在政界和军队里同时声望卓着,一个弄不好很容易就会制造出不受控制的权臣。
可你要是站在军队的人眼中,这就是标准的“奸臣蒙蔽君王,擅权谋私”,任何一名忠于国王的军人都应该奋起反抗,协助陛下重新亲政!
这可不仅仅是陆军部的野心,至少一半以上的军官们都是真的真么想的,否则也不至于会搞事搞得那么顺利。
换句话说,当初真理会不顾一切干掉近卫军才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为如今他们变成被黑帮针对的目标,也不算是太冤枉…内心忍不住吐槽的安森,环顾四周还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面无表情:
“我的名字是安森·巴赫,殖民地守备司令,风暴军团总司令,陆军准将。”
“应埃里希教员的邀请,到猎枪俱乐部随便转转,还希望大家不要太过介意。”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
只是和第一次略微不同…死寂般的气氛下,所有人的脸上再没有半点喜色,也看不到什么惊讶,错愕,而是……
恐惧。
“您…您真的是安森,安森·巴赫准将?”
原本还打算劝阻的尉官突然结疤了起来,放在安森身上的手也已经松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那、那个被陆军部给…给……”
“指控为叛徒的家伙,没错,就是我。”安森面不改色的挑了下眉毛:
“应该还不至于有人会想要冒充我吧——至少是这个时间?”
“这…这当然不会!”尉官突然感觉口干舌燥,吞咽了几下喉咙:
“那个…您、您可不可以……”
“埃里希的介绍信是吧,你不提我都快忘了。”安森随手将一封信递给对方:
“他告诉我猎枪俱乐部是个热情好客,正义感十足的大家庭,哪怕不用介绍信,也有人给你递一杯冰镇的黑啤酒。”
“那、那是当然的!”
年轻的尉官一边说,一边朝周围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更害怕了:“我们会热情招待每一位和我们志趣相投的军官,自然也包括您。”
“但在我们一起尽情喝酒之前,我可能不得不替大家问一句,您……”
“…乔装打扮成这幅模样,十分低调的来到猎枪俱乐部,是因为什么?”
这一刻,仿佛整个大厅所有人的心跳都停止了,静静的等待着安森的回答。
“为什么…我觉得大家应该是知道答桉的才是。”安森神秘一笑:
“诸位都知道,我现在正在以叛国罪名被陆军部指控,但你们知道他们指控我的真正原因吗?”
“……还请赐教。”
“很简单,也很好解释——那就是我发现了他们叛国,更准确的说,是背叛国王,企图颠覆王国的证据。”安森沉声道:
“诸位,我拥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陆军部正在豢养外城区的黑帮和各种低三下四不入流的打手,企图靠这些非陆军的力量,推翻奥斯特利亚王朝。”
“而被他们所控制的黑帮团伙,外加各种各样的暴徒们,已经多达十万!”
……………………
“……他真是这么说的?”
拿着刚刚送来的新情报,坐在桌后面的克劳恩中校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是说…十万?”
“千真万确!”嘹亮而激动的嗓音回荡在狭小的办公室内回荡:
“我当时就在现场,安森·巴赫亲口对众人说出陆军部豢养了十万黑帮打手这种带有严重污蔑的话来,还信誓旦旦的自称掌握了绝对证据!”
“对了,他当时还进行了一番乔装打扮,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像是宿醉的失业工人,非常的狡猾——我个人认为,这些应该都是他精心谋划和布置的结果!”
如果安森在这一定认得出来,这个正在歇斯底里向克劳恩中校汇报的家伙,正是在俱乐部里不停劝说,想让自己尽快离开“免遭羞辱”的年轻尉官。
只是和当时略有不同的地方在于,此刻的他显得异常兴奋,童孔中闪烁的光芒不亚于即将死在大海上的冒险者发现了新大陆:
“……总之,我个人认为这个叛徒正在布置一场巨大的阴谋,企图通过污蔑的方式打击陆军部的威信!”
话音落下,他笔直的站在原地思思盯着克劳恩中校,那表情就好像是在期待着必然会到来的称赞与奖赏。
非常可惜的是,这位资深的陆军部办事员,脸上的表情却只有……些许的纠结。
甚至就连这还只是不小心流露出的部分…此时此刻克劳恩的内心简直是翻江倒海,痛苦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而越是痛苦,他就越是愤怒,愤怒这个没眼力见的家伙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
于是长长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恢复了冷静的克劳恩面无表情的看向他,用最克制的语气说了句:
“好的,我知道了。”
……唉?
尉官有些摸不着头脑,预想中的奖赏和长官欣喜若狂的表情都没有出现,反应简直比平时还要冷清,让他匪夷所思。
“大人,是不是我表达的地方有哪里不太完善,这个叫安森的家伙,他可是在……”
“我知道他在干什么!”
也许是快要按捺不住怒火,克劳恩中校毫不客气的抢断道:“我不需要你的提醒,你已经叙述的很完整了,就是这样。”
“那、那我现在应该…应该……”
“你应该立刻回到那个寒酸的俱乐部,避免引起他们的怀疑,顺便将更多搜集到的情报送回到这里。”克劳恩冷冷的盯着他:
“如果你被拆穿了,揭发了,或者从那个俱乐部里被赶出来了…我可以向阁下保证,你的津贴这个月就会被停发,然后收到陆军部送来的手令,立刻动身前往东部边境的某个哨所驻扎,明白吗?”
“明、明白!”
“非常好!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我们雇佣你也不是因为你真的有什么过人的能力,仅仅是因为你可以为我们获得一些我们想要的情报而已。”
云澹风轻的将对方的工作贬低到一文不值,克劳恩甚至不再看他:“去吧,记得不要在出门之后到处乱说否则…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知、知道,知道!”
原本还打算邀功的尉官不敢再继续逗留,假装惊慌失措的离开了办公室,刚一出门便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显然并未把对方的威胁当回事。
而同样的,克劳恩也并没有将他的承诺放在心上…对方刚一出门,他立刻就把整个情报写成了标准范式的文件,加急送给自己的上司。
虽然他大概能猜到文件一旦送到会得到什么答复,但克劳恩依旧不敢怠慢;毕竟这种事情如果让高层在报纸上看到,自己却没有及时给出情报和应对方法,下场绝对是惨不忍睹。
所以,最后的结果和他的预料完全想通。
“克劳恩,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我们专门把你放在这么重要的部门,让你区区一个爬了半辈子才终于得到中校军衔的老人负责情报和审问工作,就是看中了你的经验,结果你就是这么回馈我们的?!”
“你给我听好了,我们不想听你抱怨,不想听你说那些‘需要重视’,‘千万不能大意’这种废话——现在的情况是事情出来了,该怎么解决你知道吗?!”
“大人们对你上次没能那到那个叛徒的把柄,已经十分的不满意了,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你被撤职,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你在开玩笑吧?!”
“你给我听好了,我最后提醒你一次…风暴军团最近在克洛维城闹出了很多乱子,每一个都非常棘手,而我都没有让你去处理,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
“所以你不要给我说什么任务沉重,或者发这种根本解决不了麻烦的文件了,我的回答只有一个——你找到了,那就给我解决它!”
面对上司的怒火,再怎么心怀不满的克劳恩也只能满脸谄笑,同时轻声慢语的开口道:“只是,事情涉及到外城区的一些地下黑帮,他们能拿到陆军的物资这点已经被……”
“这我清楚,所以必须尽快解决啊!”
“我……”
“抹黑!造谣!纯属污蔑…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尽快想办法销毁证据,或者给那个该死的叛徒找点麻烦,让他没机会再跑到外城区给我们找事!我给了你那么多的权限,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
“小…大人您可能不太清楚,这件事很有可能并非污蔑,它……”
“它就是污蔑,听清楚了没有?!”上司的声音开始有些慌了:
“这是背叛了王国和陛下的叛徒,对陆军部最最卑劣的抹黑,我告诉你,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传播出去,更不能变成报纸上的新闻,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还远远不够,我还要看到你的行动——三天,如果三天之内这件事开始在陆军内部传播,或者真的像我们说的那样上了报纸,你就别指望还能保住军衔和津贴了!“
”是!“
神色坚定的克劳恩内心疲惫的叹了口气,同时感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所以…陆军部真的在外城区豢养了大批黑帮?
十万?!
第四十章 喜欢那儿
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克劳恩中校拉上罗素少校,驱车前往位于腓特烈大街的求真修会,准备从审判官们这里着手,阻止某个很可能挖到了陆军部“阴暗面”的叛徒。
实话实说,此时已经完全陷入悲观状态的克劳恩并不认为审判官们会愿意帮这个忙,哪怕他们当着自己的面答应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试一试的必要性,对于陆军部的大人们而言,属下在无能和不忠之间只有有一项不达标。
已经证明了自己无能的克劳恩中校,哪怕很清楚这就是无用功也必须证明自己的忠诚。
于是被抢拉上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罗素少校,就看到这位往日里精明强干的同僚一路上始终低着头,像是被诅咒了似的念叨着“十万,十万,十万……”
如果不是在下车前终于恢复正常,开始像过去那样一遍遍警告自己千万别冲动,罗素少校甚至都有了跳车逃跑的冲动。
至于和求真修会交涉的过程…依旧和克劳恩猜测的完全想通——作为首席审判官的科尔·多利安甚至懒得见他们,派了那位据说是黑法师的女审判官负责和他们的交接工作。
面对陆军部的质疑和警告,对方不仅全盘否定,对于类似“安森在哪”这种问题而是一问三不知,直接表示求真修会没有配合他们工作的必要,最多是解答宗教方面的疑问。
跑到审判所求问宗教方面的疑问…克劳恩感觉就算自己疯了,也绝对做不出这种堪比自杀的行为——万一问完了发现自己是个伪信徒,迎接自己的绝对不是审判官们亲切无私的引导和规劝。
当然这种程度的“不合作”还在克劳恩的预料之中,但接下来的可就稍微有些超出他的预想了。
“……您再说一遍?监管,什么监管?”
“简单来说,就是教会担心克洛维王国很可能有被旧神派势力渗透的可能。”塞拉·维吉尔面无表情:
“从我们得到的情报来看,目前正在被通缉的‘悄悄话’之所以能在残忍杀害审判所线人的同时,大摇大摆的从内城区逃离,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白厅街与陆军部拥有他们的眼线。”
“当然,我这样说您二位必然不会同意,那么就必须请你们解释上次为何对逃犯的封锁行动,最后会是以失败收场了。”
“我们提前了整整一周提醒贵方会有大的行动,请求配合,提前三天给出了大致范围,提前一天给出了精确位置和最后的核心情报,结果…对方竟然就恰好避开了全部的封锁区。”
女审判官故意顿了下,流转的眼神和抑扬顿挫的语气,充分诠释了什么叫阴阳怪气:“可想而知,若非有人通敌,那就只能是…渎职。”
“渎职?!”
面色骤怒的罗素少校勐地起身:“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是贵方对我陆军部的控诉?!”
“当然不是,控诉可是明确的干涉行为,宗教审判所隶属教会,无权插手世俗事务,那是贵方的权力范围。”
女审判官再度冷脸,完全是不为所动的架势:“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这可不受到圣徒里四十七年第二次公序会议的影响。”
“你……?!”
刚想要发作的是罗素少校还没做出任何动作,就被克劳恩死死摁住了肩膀。
下一秒,他的胸口突然传来刺骨的恶寒,仿佛有成群结队的饿狼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随时都会扑上来,碎尸万段。
不,不不不…不是饿狼,而是……
感受着周围审判官们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目光,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到了审判所大本营的罗素少校顿时怒火消散,甚至不敢再迎向塞拉·维吉尔的目光。
“您想说什么?”女审判官突然露出了一闪而过的笑容:
“如果是咖啡的话,我可以现在去为二位煮一壶。”
“不…不是咖啡,是……”死死扶着罗素的肩膀,冷汗直流的克劳恩却还要强作镇定,脑海中快速思考着不撕破脸的应对方案:
“啊!是我们准备要离开了,塞拉审判官,您刚刚的提醒非常重要,陆军部内很可能存在黑帮的眼线,下面那些办事的士兵里…说不定有人被邪恶的旧神派收买了!”
“这是个非常关键的情报!我们应该立刻动身,向上面反应情况,尽快排查这方面的可能,恕我们不能久留了。”
“真的?”
塞拉眨眨眼:“不再多待一会儿,我已经委托同事去找首席审判官阁下,请他允许你们和嫌犯安森见面呢。”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们绝对相信贵方的…贵方的一切决定!”克劳恩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真的,我们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见谅!”
说完,他就用最快速度拽着浑身无力的罗素离开了求真俱乐部,一边咒骂自己是怎么想出拜访审判所这种馊主意,一边驱车从腓特烈大街消失了踪影。
女审判官依旧坐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直至确认对方真的已经离开,才默默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
看到她动作的审判官们也纷纷松了口气,有的继续闲聊,有的起身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当咖啡杯重新放在桌上,黑着脸的科尔·多利安也很“凑巧”的坐在了她对面——刚刚两个办事员所在的位置。
“你觉得他们还会回来吗?”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塞拉面无表情的答道:“但下次,他们肯定不会这么毫无准备的就登门了,会难对付的多。”
“是啊……”阴沉着脸的科尔没好气道:“我也没想到,‘悄悄话’居然真的和陆军部有联系,这未免也太狂妄了,他们真的不怕出事吗?!”
“怕?”塞拉微微眯起眼睛:
”如果你说的是教会权威那请恕我提醒一下,这里是克洛维,最不服从教会权威的地方,就算是过去那些所谓的…服从,也不过是双方互相隐瞒妥协的结果罢了。”
“说的更直白些,我们早就知道卢恩家族的存在,我们更清楚奥斯特利亚王室肯定有关系亲近的施法者,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不会戳破,他们也不会。“
“我们维护着世俗的秩序,但这个真实的世界…自有另一套真正的规则,我们也只是其中的部分罢了。”
“该死,这种事情我当然清楚——否则我现在为什么要和安森那个…该死的家伙合作?!”
科尔很是郁闷:“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插手这件事情,对吗?!”
“当然不对,我们是审判官,是秩序的最后一道城墙,他们要破坏规则,那就必须阻止。”女审判官再度否定:
“我们生活在后黑暗时代,习俗,传统,文化,道德……所有一切都建立在对旧神派的否定之上,如果施法者再度大行其道,那…将是天翻地覆。”
“而现在,陆军部内某些人已经知道他们的小心思被审判所发现了,除非是傻子,否则大事化小才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做法。”
“所以,‘悄悄话’的经济来源会被暂时切断,他将要失去继续收买贫民们的本钱了,生活无以为继的贫民会发生暴动,为克洛维城派出军队镇压外城区充足的理由…就像安森计划的那样。”
塞拉把咖啡杯推给科尔:“白厅街的警察会试图阻止,但是有路德总主教安排,让风暴军团入城应该不难,但后果就是陆军部肯定会抗议,导致更多的军队进入外城区。”
“一万,甚至是几万名士兵入城,这些人应该是不清楚陆军部内某些人想法的,哪怕再怎么应付工作,也会极大的挤压‘悄悄话’的生存空间,再加上没有了收入,他的黑帮…很快就会自我崩溃,瓦解。”
“届时就是教会,也就是我们出面的时候了。”
“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科尔对咖啡毫无兴趣,闷闷不乐的翻了个白眼:“可我怎么一点儿也激动不起来呢?”
“大概是因为…这个完美的计划是安森提出的吧?”女审判官明知故问:
“某人费尽心思折腾了两三个月,还不如对方一个星期的工作成果,我记得有个专门的词汇表达这方面的情绪才是,好像叫,叫自惭形…形…形……”
“就算是挖苦,能麻烦你稍微拐弯抹角一点吗?”
“当然可以,那什么程度比较合适?”
“……我听不懂的程度。”科尔翻了个白眼:
“总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了,是吧?”
“只能是一半。”塞拉轻轻拉上窗帘:
“我们必须在不做出太大的动作的前提下,通过一些微小的细节来判断‘悄悄话’黑帮的动作,避免错过猎杀他们的机会。”
“而这…就需要优秀的分析专家来给出答桉了,威廉·戈特弗利德阁下。”
坐在窗帘的阴影下,女审判官望向吧台角落里正在煮咖啡的人:
“切记…我们假装看不见您的存在,允许您继续从事古代符文的研究,甚至帮您取来圣艾萨克学院的文字材料供您参考,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面对审判官的警告,顶着紫黑色眼圈的年轻人露出了澹澹的,有些不屑的笑容。
“是的是的,我知道在你们看来这种结果是对我的恩赐,我真的明白,所以你们可以尽管放心,我是不会主动破坏这种对我有利的局面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我可以为你们分析情报,前提是克洛维大教堂下的那台蒸汽差分机必须交给我使用,你们要求的信息数量太多了,那不是人力能完成的数量级。”
“可以。”不等科尔开口,女审判官直接答应了下来:“但你所有的研究资料,都必须交给我们核实检查,同时每天提供的情报不能少于三份,而且需要给出应对的建议和参考。”
“这种工作量对普通人或许很大,但像你这种天才,应该是不在话下的对吧?”
“没有问题!”威廉非常干脆的答应了:
“但给材料的人不是你们审判官,必须是安森大人的书记官艾伦·道恩来负责,其他人一概无权从我手里得到任何情报。”
“只要你能说服安森放人,我们全部赞成。”塞拉微微颔首:
“现在的问题是,你提供的情报能保证多高的准确率?”
“这就要看你们给的资料和信息是否正确,以及数量能否撑得起来了。”
威廉一脸的无所谓:“毕竟人或许会撒谎,但数字不会——只要前提是准确的,那么答桉就是必然的。”
“你很有自信嘛。”
科尔·多利安有些讨厌的看着他:“那你就这么相信,我们不会把你抓起来送到审判庭去,在教廷的监狱里待一辈子?”
“我不确定,因为你们真的有可能那么做。”威廉耸耸肩:
“说实话,在抵达新世界的时候我就是不打算再回来了,毕竟得罪的人太多,如果要研究的话,那里也有足够让我研究的东西,确实没想过有什么必须回来的理由。”
“哦,那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正是因为这里危险吧。”威廉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能有更多的机会…研究是需要素材的,始终待在一个绝对的舒适圈内,根本不可能拥有任何研究成果;想要看清楚深渊的样貌,唯一的办法就是直视它。”
“我在新世界看到了过去十年,二十年都没能看到,甚至活到死也未必能看到的东西,而那时是我距离深渊最近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害怕极了,恐惧极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知识除了让自己更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外毫无用处,甚至会比那些懵懂无知的家伙更加恐惧。”
“但当我离开了那里,重新回到了安全的地方,能够在距离危险最远的地方做研究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威廉嘴角微微上扬:
“我…喜欢那儿。”
第四十一章 他都知道
对于这个教会明令通缉的学者,无论科尔还是塞拉都不可能相信他的一派胡言。
但必须承认的是他的知识的确是眼下求真修会急需的东西,哪怕明知道把差分机借给他肯定会被用来做某些危险实验,这种时候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科尔直到现在才终于弄明白威廉·戈特弗利德研究的“古代符文”并不是什么能让普通人使用魔法的诡异知识,而是纯粹的符号学,可以当成是一门比较复杂的语言。
坏消息是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松口气的事情,因为同样按照威廉的说法,那种能使用魔法的符文“实在是太低级”了,根本无法和他所研究的东西相提并论,只是使用魔法的他分分钟就能实现。
“我知道在你们看来可能有点儿不可思议,但你们口中那门‘危险的学问’其实…早就过时了,光我知道的人里面,起码圣艾萨克就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一点也不困难,只不过性价比太低了而已。”
“什么,什么叫性价比?那我换个说法,无论什么情况下用‘魔法’杀人都是极其低效的一件事情,还不如血脉之力划算。”
“魔法是‘进化’的副产物,之所以看起来那么唬人,不过是双方存在方式不同,打一个信息差而已,或者说双方生命等级完全不同,高级的施法者碾碎一个普通人不比喝水困难…看你怎么理解了。”
无论威廉怎么理解,反正科尔是理解不了,也根本不打算理解——威廉·戈特弗利德是个极端危险的家伙,必须时时刻刻被监视,这就是他现在的理解。
而塞拉则认为对方这么做多半还有故意的成分,被监视的反义词就是受到了绝对的保护,甚至还有人负责他的一日三餐正常起居,让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能心无旁骛的继续他那已经超越常人理解的研究。
无论结果是哪种,双方都算是达成了彼此的需求,可谓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当然,陆军部是绝对开心不起来的。
等到克劳恩灰熘熘的回到办公室,消息传遍整个陆军部,本就因为镇压风暴军团失利而导致的混乱,进一步的被扩大了。
无论是外城区黑帮,真正要必须指控和毁掉风暴军团的理由,知道的人仅仅是陆军部上层少数中的少数,绝大多数人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原委。
但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这些绝对不能走漏的消息已经在悄无声息间蔓延开来。
泄密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绝无可能阻止,问题在于陆军部,更准确的说陆军部承担不起泄密的结果,为了防止惹祸上身,就必须先发制人。
最先要做的当然是洗清嫌疑,然后反手一个遭人污蔑,塑造陆军部纯洁无瑕忠心为国,却还被人陷害的纯洁形象…当然大家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就算知道后果恶劣,陆军部也必须断掉对“悄悄话”的资助,同时除掉了几个负责联络的中间人。
五天时间,十二名陆军部直属军官死于非命,军衔从尉官到中校不等,遗嘱和讣告甚至没能出现在《王国忠诚报》的夹页里。
同时派出代表前往奥斯特利亚宫,向卡洛斯二世汇报了关于外城区的“异常情况”,请求枢密院尽快解开禁令,允许驻扎在外的常备军团能够入城镇压,避免圣徒历一百年的克洛维城暴乱重演。
“陆军部已经慌了!”
私人报社办公室内,拿着最新情报的索菲亚激动到语无伦次,对专门请来“做客”的克里斯蒂安·巴赫说道: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枢密院已经正式通过了他们派兵入城,镇压外城区暴动分子的命令,甚至给了陆军部明确的时间和人员编制!”
“那真是太好了。”捧着小女仆奉上的热咖啡,克里斯蒂安温和的笑了笑:
“这样一来他们就失去了最大的底牌,甚至必须直面自身黑暗面暴露在中下层军官和士兵眼前的风险,同时也会给枢密院巨大的压力,必须尽快动员起一支足以和陆军部抗衡的力量,否则入城的军队可不会乖乖自己回到军营的。”
“以白厅街警察的实力,人数上或许还能勉强抵抗,但实力显然无法和真正参加过战争的军队相提并论,枢密院别无选择,风暴军团就是他们唯一能争取到的外援。”
“一旦他们意识到这点,再等到博格纳子爵回到克洛维城,接下来的事情就都顺理成章了。”
克里斯蒂安微微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前忙后,协助索菲亚的同时也在动员整个巴赫家族的力量,为安森拉拢些人脉。
一个小小的乡下小家族,无论规模还是能触及到的范围显然都无法和弗朗茨这种豪门相提并论;但反过来说在真正的底层和不受重视的角落里,他们的行动也远比这种豪门隐蔽的多,更容易在普通人之间塑造某人的良好形象。
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无妨,毕竟为自己家人说话这种事情在任何时候都是天经地义的,谁也不能指责什么。
在此期间克里斯蒂安还协助了自由邦联使团,完成了第一次觐见卡洛斯二世的使命;也是在他的建议下,原本应该盛大隆重的觐见仪式改成了私下低调的小规模宴会,赴宴人员不仅除了国王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王国重臣,总人数也只有两位数。
这种小规模的觐见仪式想要达成盟约之类的当然不可能,但却能迅速消除彼此双方间的隔阂,交换意见和想法,为真正的觐见仪式铺路造势,让大家都能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在克里斯蒂安看来,这一步简直比真正的觐见仪式还要重要。
事后自由邦联大使,小贝克兰兴奋的告诉他,事情和他想象的完全想通,卡洛斯二世果然不在意冰龙峡湾的事情,实在是因为反对声音过大不得不没有表态。
相交于一块鸡肋的殖民地,卡洛斯更在意自由邦联各种原材料的产量,以及市场究竟能开放到什么程度,是否有实力保护自己的海岸线这种真正重要的事情。
结果也让他非常满意——自由邦联虽然名义上是议会制,但明面上有路易·贝尔纳元帅直辖数万大军,暗地里有卢恩家族把控新大陆公司这个庞然大物,标准的双元首制度,完全不用担心会出现朝令夕改这种麻烦事。
小贝克兰还告诉了卡洛斯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如果双方达成协定的话,自由邦联大概率会定都白鲸港。
冰龙峡湾是克洛维人在新世界的势力范围,在这里定都无疑是向克洛维示好,无声的告诉所有人自由邦联无论经济还是政治,都会向克洛维靠拢。
这种结果无疑是克洛维最希望看到的,用一个殖民地换来原材料市场和重要盟友,还能削弱赫瑞德皇帝的影响力与权威,这种一箭双凋的好事来的真不要太容易。
毕竟帝国和克洛维还是不一样的,后者是高度集权,别看枢密院和陆军部能肆意嚣张,他们的权力背书可都是来自奥斯特利亚王室,再大的权臣说失势也就失势了。
前者完全不同…皇帝的实力组成非常复杂,但本人所拥有的实力无疑是重要的部分;一下子丢掉整个新世界的殖民地而且还被盖棺定论,短期看不到翻盘的可能,权威一落千丈那都是乐观的说法。
而要用一次私下里的觐见,让卡洛斯二世“自己意识到这一切”,甚至不能让自由邦联使团显得太过热情这点……
克里斯蒂安,他功不可没——起码索菲亚是这么认为的。
“克里斯蒂安先生,您真是一位与人交涉的天才。”索菲亚忍不住感慨道:
“像您这样的人居然不能在枢密院拥有一官半职,只能在乡间庄园中无所事事,真是克洛维的损失。”
“哪里哪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贵族,经不起您这样的谬赞。”
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中的咖啡,还不忘向小女仆道谢的克里斯蒂安叹了口气:
“等到帮安森洗清了冤屈,我也就该回家了,不会给您还有诸位大人们添麻烦的。”
“唉,回去?”少女一愣:“这是为什么?还有…添麻烦,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您不需要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位子,这种规矩我还是懂的。”
克里斯蒂安笑了笑:“现在是非常时期,局势不稳,很多事情必须特事特办否则……”
“您认为我一个小小的乡下贵族,凭什么在奥斯特利亚宫进进出出,和弗朗茨家的长女,枢密院着名议员博格纳子爵这样的大人物打交道呢?”
“这……”
索菲亚迷茫的脸色逐渐冷静,短暂的思考后便得出了答桉:
“您是说,这些都是有人在默许的?”
“默许?倒是可以这么说,只是对暗中给您帮了不少忙的那位大人太委屈了些。”
微笑的克里斯蒂安转动目光,看向一旁的小女仆:“我说的对吗?”
安静的办公室内,空气似乎冷了一度。
终于反应过来的索菲亚微微抽了口冷气,顺着克里斯蒂安的目光扫去:
“安杰莉卡?”
“小、小姐!”小女仆浑身发抖,颤巍巍的抬起了无比勉强的讨好笑容:“安、安杰莉卡…人家……”
“你先不要说话,只要点头和摇头就行了。”少女恨恨的盯着这个小叛徒:
“他都知道了,是不是——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委委屈屈的小女仆挣扎了下,最后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这件事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内,所以只要没出现大的变故,就可以继续为我提供所有我想要的便利——这才是白厅街的警察,枢密院那些委员会愿意帮忙的真正理由?”
这次小女仆没有那么肯定了,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可只要等到我最后收割成果,或者即将打乱他计划的时候,这一切的便利都会被收回,甚至全部与我为敌,直接将我的计划彻底封杀,对吧?!”
少女怒不可遏的站起身:“行了,你不用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桉了!”
………………………………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为什么要专程来问我?”
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路德总主教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笔:“你或许不知道,但我其实是很忙的。”
“是啊,一边维持克洛维教区的正常运转,一边还要干涉王国政治,您绝对是克洛维城内最忙的那个人了!”
路德维希冷笑,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所以我必须弄清楚,您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原本以为您只是想要保住安森和风暴军团,那我是不会阻止的,毕竟他是我朋友,难度再大该帮忙也会帮忙。”
“但您现在要做的可不仅仅是帮忙这么简单了…让常备军进城,这将直接破坏克洛维城眼下的均衡,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个热血上头的军官发动政变,直接摧毁枢密院!”
“……会吗?”
“…这,我说的是很有可……”
“我说的是,你会吗?”
路德总主教根本不给儿子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抢断道:“如果给你一支军队,拥有完全能摧毁白厅街警察,占领王都的武装,你会发动政变,绑架王室吗?”
“我……”
童孔骤缩的路德维希怔住了数秒:“这对弗朗茨家族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你说的很对,这对弗朗茨家族没有任何好处。”路德总主教点点头:
“所以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还是离这件事情越远越好,千万不要沾上班点关系。”
“这件……”路德维希一挑眉:
“哪件事情?”
这次总主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把手边的报纸摊开,一行醒目的大字映入路德维希的眼帘:
“——外城区某贫民窟发生爆炸,疑似黑帮火并?!——”
加班回来,和大家请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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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专业人士
“……所以说啊,就是因为怕麻烦我才喜欢一个人单独行动的,但为什么每次最后都得替别人收拾烂摊子啊?”
都都囔囔的发着牢骚,军医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忙的满头大汗,嘴角忽闪忽灭的烟头就是他仅有的光源。
一边忙,他还在一边回忆着自己潜入到这座赌场的全部经过,认认真真的思考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小心留下的纰漏。
毕竟已经收手了这么长时间,某些专业技术难免有些生疏;杀人和救人虽然有时候是一回事,但难免存在些许微不可查的区别来着。
首先是想办法混入“悄悄话”的地盘,这件事简单的出奇,或者说原本就不会有那个黑帮混混在意自己的地盘上是不是多出来几个乞丐流浪汉,这种他们眼里和垃圾差不多的玩意儿。
火线侦查,或者说“踩点”…这种事情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你不能让目标意识到他被盯上了,更不能看起来很显眼,越是锁定了目标范围越是要低调,把自己暴露的风险降低到最小。
在这方面军医长认为自己做的很完美…不仅没留下任何尾巴,只用五天时间就摸清了整个“悄悄话”黑帮的大致规模,外加五个仅次于“悄悄话”的帮派话事人,三男两女。
嗯,还挺均衡。
这些人各有自己经营的地盘范围,负责的任务——毕竟“悄悄话”是个极度怕死的家伙,那么运转整个黑帮的工作就只能交给这些人打理,再给他们彼此之间制造矛盾和利益纠纷,防止自己被架空……算是克洛维小混混里比较高端的帮派了。
几个爱炫耀的小混混,几个喝醉了就喜欢吹牛的酒鬼,几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军医长很顺利就摸清了这五个人平时的活动范围,各自外加身边的武力水准,情报详细程度甚至超过已经折腾了两三个月的求真修会。
当然一个是后知后觉一个是早有预谋,肯定不能相提并论,但军医长还是小小鄙夷了下审判官们提供的情报,居然连整个帮派平时是怎么运转的都没搞清楚。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如何逼迫“悄悄话”不得不出面,那当然是把五个负责帮派运转的话事人统统干掉,局面陷入混乱,作为帮派老大的“悄悄话”想不现身都不可能了。
这个环节军医长自诩进行的很是完美…嗯,最起码一开始很完美的。
首先是负责向贫民派发粮食,经营所谓“互助会”和公共集市的女人,据说曾经是某个济贫院的负责人,被贫民窟的穷人们称为“小妈妈”。
她是军医长第一个盯上的目标,毕竟目标最大,干掉她也很容易——没花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她之前在济贫院的工作记录,发现这位“小妈妈”有个特殊的癖好,那就是当着领救济粮的穷人的面,喝掉汤锅里的最后一碗。
精心准备的毒药,一身乞丐的行头,再找个“小妈妈”亲自派发粮食的场合,接下来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负责走私买卖的话事人,行事低调程度和“悄悄话”几乎相差仿佛的“下水道”,他是军医长第二个目标。
说起来干掉他的过程其实是个意外,这位据说还是个血法师的话事人不仅是“悄悄话”黑帮的经济支柱,还负责和某些势力之间的联络,为人十分低调;除了帮派头目这个身份,平时居然还会去车行干租赁马车的车夫这种行当,这件事连他手下人都不知道。
于是就在汉克顺利干掉“小妈妈”,准备逃回内城区躲两天看看情况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车夫貌似有点儿不太正常,趁对方在进入内城区的街道,稍微放松警惕的瞬间从车厢里一发霰弹,打爆了他的脑袋。
然后…然后汉克就发现自己又得手了。
连续干掉两个头目,运气好到自己都不相信的军医长反而不敢跑路了;死一个还不是什么大事,但死两个…万一“悄悄话”谨慎过了头直接跑路,他不就白干了吗?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前赏金猎人,军医长有着自己独特的工作逻辑:当计划开始跑偏,不再按照你想象的情况发展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加速,不给任何人——包括自己——理解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间。
于是军医长迅速锁定了自己的新目标,经营地下赌场的“烟鬼”,“悄悄话”帮派里唯一的武斗派,实力不容小觑的同时还相当的自信,行踪什么的甚至都不是秘密,无论找人还是杀人都很容易。
同样自信满满的军医长连计划都想好了:主动找对方赌博,用自己手头的情报换关于“悄悄话”的情报,再看情况选择干掉对方或者跑路。
杀人和挖情报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让“自己的情报泄露了”这件事传到“悄悄话”的耳朵里,以他谨慎的性格必然会有所动作。
他动了才会有破绽,出现了破绽自己才好采取下一步行动,为总司令大人创造围剿黑帮,击毙或生擒“悄悄话”的机会。
只要不出意外,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于是果然就出意外了。
“站在那儿不准动,你已经被包围了!”
惊慌失措的怒喝声从外面传来,连带着还有拉枪栓和扣击锤的动静…从凌乱的脚步声判断,包围在外面的应该不少于两位数。
这些…全部都得感谢自己亲爱的同事们。
第四步兵团长利欧,他大概是因为闹的太厉害,被内城去大大小小的赌场都给盯上了,居然跑到了外城区,“帮”自己提前干掉了“烟鬼”。
唯一的问题是他在行动的时候居然通知自己,结果可怜的军医长前脚踏进赌场大门,后脚就听到一声巨响,半个赌场都炸上了天。
再然后?再然后那位团长大人靠着他惊人的好运气脱险,在众目睽睽下成功跑路,留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暴露了的军医长在原地,被迫暴露身份确认目标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当然后果就是他成了吸引了黑帮注意力的活靶子…但军医长现在好像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乖乖低头认命。
“最后一次警告!滚出来,否则你就死定了!”
屋外的警告声再次响起,听上去似乎很是慌张,但依旧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威胁…军医长毫不在意的抽着烟,从被炸成碎块的“烟鬼”尸体上摸索着什么。
联络方式,私人信件,身份证明…这种过分自信的人永远不会让这些东西离开自己身边,必须随时携带,他们才不会失去底气。
至于外面那些…在这支烟熄灭前,他们是不会冲进来的。
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黑帮永远是最没有所谓团结的组织——所有混混的终极目标,都是干掉老大和竞争者好让自己上位,再尽一切可能扩张自己的势力,心惊胆战的盯着下面人防着被篡权,周而复始。
“啊,终于让我找到了。”
眼前一亮的军医长拿着从不知道哪个尸体碎块里摸出来的信封,嘴角微微上扬。
还没等他笑出声,漆黑一片的大厅突然开始剧烈的震动,本就破烂不堪的天花板开始像下雨是的洒落灰尘,连带着还有大大小小的木板铁钉雨点似的砸落在遍地浪迹的大厅中央。
紧随其后的,便是如雷的枪声。
“砰——!
!
”
乱糟糟的枪焰撕碎了墙壁,一波一波连带着道道光线洒向屋内。
扔掉嘴角熄灭的烟头,军医长不紧不慢的跑到了赌场的二层,冷眼看着“烟鬼”的尸体再度被雨点似的子弹撕碎,尽管它原本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和他想的一样,外面那些黑帮混混们相较于报仇,更担心自己老大死的还不够彻底。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自己早就逃出生天,躲在某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找雇主要尾款了,但现在……
“就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我才更喜欢单干啊——团结合作这种事情,对我果然还是难度太大了。”
一边忍不住发牢骚抱怨,军医长一边默默掏出了怀里的短管霰弹枪,漆黑的枪口指向身后雷光闪烁的黑暗。
“砰——砰——砰——砰——!
!
”
从头顶落下的雷霆,让毫无准备的混混们血光喷涌,惨叫声此起彼伏。
越是不确定的混乱环境,能够同时覆盖范围越大的武器就越是能展现出惊人的威力…娴熟换弹的军医长根本连瞄准都不需要,哪里叫嚷的声音响,就朝哪里补一枪。
“他在上面,瞄准上面!”
仿佛马后炮一样的呼喊声,在i起笔服的惨叫里显得十分刺耳,阵阵凌乱的脚步声涌向楼梯,似乎人数给了他们莫大的勇气。
人多当然可以壮胆,但同时也意味着一旦遇到意外很难及时控制局面,就比如…发现遇到陷阱的时候。
“不好快跑!楼梯上绑着手榴……”
“轰——!
!
”
火光迸裂的刹那,从二楼跃下的军医长稳稳掐住烟雾卷起的那一刻,落在了炸点的正中心。
浓烟能够隐蔽自己的位置,让外面还没冲进来的黑帮打手们不敢轻举妄动,为接下来的行动争取大概三十秒到一分钟的时间。
嗯…重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的军医长看了眼怀表,随意点点头——时间绰绰有余。
披上早就准备好的军大衣,三角帽微微压低帽檐,双手揣兜靠在已经千疮百孔的大门后方,军医长咬住烟头:
“我数到十!”
“外面的渣滓们,如果你们不立刻撤掉外面的包围圈,就准备给‘烟鬼’收尸吧!”
霎时间,赌场外凌乱的脚步声和大呼小叫统统没影了。
躲在烟雾中的军医长用力抽了口卷烟,劣质烟草夹杂着硝烟一并涌入肺部,火辣辣的刺激感让他临危不惧,甚至连原本抱怨的想法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撒谎!”
足足过去了好几分钟,等到赌场内的烟雾都快散干净,依旧不敢动的黑帮混混们才有人发出异议:“烟鬼老大已经被害死了,这家伙是在故意诈我们!”
“随你们怎么说,反正只要再有一个人敢冲进来,烟鬼就死定了!”汉克依旧冷笑:
“不相信的可以试试,反正你们也没打算让自己老大活着对吧?!”
“你胡扯!”
这次反驳的声音变得恼羞成怒了:“这家伙在故意框我们,大家听我的,冲进去为烟鬼老大报仇!”
“那就试试看,我反正不亏。”军医长越说越开心,最后直接笑出了声:“来啊,让我看看是哪个渣滓那么迫不及待想干掉老大上位!”
“你…滚出来,兴许我们还能饶你一命!”
“不如你先进来,我好当着你们的面毙了烟鬼如何?”
“你滚出来!”
“你先进来!”
“你出来!”
“你进来!”
……军医长的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朵根,这群黑帮混混不是一般的稳健,已经把整个赌场包围的水泄不通,自己只要走出去瞬间就会被枪林弹雨射成筛子。
不过也多亏了他们非同凡响的谨慎,自己的计划才能进行下去…听着外面越来越近,越来越杂乱的脚步声,汉克甚至懒得再多看一眼。
毕竟,没有谁还会在乎一群死人冲自己叫嚷。
“啊…有人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是怎么会……”
“该、该不会是……”
伴随着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惊呼,包围了整个赌场的黑帮混混们难以置信的看向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齐装满员,队列整齐的克洛维陆军线列步兵。
荷载士兵们的马车排成整齐的一排,横在道路中央,跳下车的士兵们抱着实木的拒马和沙袋,堵死了两侧的小巷…眨眼间的功夫,赌场周围的出入口就被全部封死,面无表情的士兵们站在沙袋和马车后方,朝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庞伸出了枪口。
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克劳恩上校推开身前的士兵,冲着慌乱不知所措的黑帮举起了喇叭:
“所有人不许动,交出武器,释放人质,主动投降,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我再重复一遍,释放人质,主动投降,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第四十三章 审判将至
举着喇叭的克劳恩中校一脸郁闷,表情比刚刚被马车从上面碾过去还难看。
童孔中倒映着线列步兵们快速推进,屠杀黑帮打手们的画面,不断发出轰鸣的齐射犹如精确的绞肉机,让暴徒们甚至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们当然没有…陆军部在三天前切断了给他们的物资供应,对他们的人数,装备,大致实力水准统统一清二楚,捏死这些人不比捏死一只臭虫困难多少。
甚至在执行命令的时候,身为这件事负责人的克劳恩还得到了一份完整的《针对如何清缴外城区黑帮分子计划书》…证明陆军部上层很早就考虑好了善后,这份工作换谁都能干。
但越是这样,克劳恩就越是胆战心惊,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相当尴尬,几乎快要变成陆军部对安森·巴赫指控的代言人了——质询,押送,平息舆论,跟踪监听…全都是自己在负责!
假如最后指控成功,法庭判决这位风暴军团总司令叛国,当然皆大欢喜,身为最高负责人的自己必然荣誉等身,之前工作上的失误统统都会被翻篇,更进一步成为上校,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假如…失败了呢?
会不会被陆军部当成替罪羊扔出去,平息来自枢密院和法庭的追责,变成保全整个陆军部的弃子?
克劳恩认为这完全有可能。
如果说这世上有哪个组织最擅长栽赃嫁祸,欺上瞒下,推卸责任,知情不报…陆军部至少能排进前三,第一和第二分别是教会银行和枢密院。
能够被陆军部挑选担任负责人,足以证明克劳恩是个聪明人,作为一个聪明人,这种时候最重要的事情当然就是尽快脱身,避免这种明显和自己没半点关系的黑锅被扣在自己身上。
偏偏陆军部就是个最不缺聪明人的地方,他能想到的事情,其他聪明人当然也能想得到,甚至都很“体贴”的为他考虑好了…所有牵扯到“安森·巴赫”的事情全部由克劳恩上交的文件主导,所有事情必须先向他请示,甚至连他的上司都要排在后面。
简单来说就是你跑也没用,所有行动都是你负责的,所有工作都是按照你的想法执行的,你是第一责任人,也是让陆军部下定这份决心的那个…所有事情全部由你而起,那当然就应该在你这里结束。
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像是个弃子的克劳恩中校,反而迸发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他现在必须在“安森·巴赫是叛徒”这块棺材板上砸一万个钉子,确保某人不会死而复生从里面钻出来,否则他就真的没戏了。
“我这辈子居然还会被除了风暴军团同事们以外的陆军救出来,这可太让人意外了!”
被从赌场废墟里拽出来的军医长笑嘻嘻的看着克劳恩中校,丝毫没有在意身后两个正在把他五花大绑的士兵:“怎么,终于打算做点儿好事,证明自己是陛下的忠臣了?”
微微眯起双眼,强忍着心中怒火的克劳恩中校将铁喇叭扔给卫兵,背着手凑近到军医长面前,认真打量着对方的笑脸:
“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挖出了所谓的阴暗面,逼迫陆军部不得不有所行动,为此不惜动摇军队内部的团结,打破政治平衡,让陛下陷入左右为难的窘境……就为了给你们的总司令,洗清他身上的罪名?”
“不觉得这么大张旗鼓折腾所有人,让大家都围着他一个人团团转,十分的不合适吗?”
温文尔雅的表情说出冰冷的话语,看着对方童孔中倒影的自己,军医长甚至觉得自己在和一头饿了半个月的鳄鱼对峙。
“我不想给你我彼此添太多麻烦,所以汉克先生,说出你此行的来意和安森·巴赫交代给你的任务,您现在就可以自行离开,我身后的两个步兵团会假装没有看到你这号打着兽医幌子,私底下干非法生意的赏金猎人。”
“是吗,那你们可真是太善良了。”军医长笑得很开心:
“所以善良的诸位,如果我不肯告诉你们的话会怎样,杀了我?”
他倒是一点也不害怕被别人揭老底,毕竟干赏金猎人是在加入风暴军团之前,征召兵团是不禁止士兵和军官有“副业”的,尹瑟尔王庭之战以后自己就成了有正规编制的军官,只要不被抓到把柄,一个中校还没资格决定自己的去留。
“那当然不会。”克劳恩依旧十分的客气:
“只是按照陆军内部的审查规矩,从现在开始关押您直至风暴军团前来领人为止——顺便说一句就算他们来了,您出现在黑帮犯罪现场又拿不出任何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我们也可以关押您不超过三天时间。”
“三天…这期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很多…我们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您觉得呢?”
“……您威胁我?”
“我个人更愿意看成是劝说。”克劳恩中校摇摇头:“几句话的事情,干嘛把关系搞得那么僵——您是一位优秀的军医和散兵队长,在任何军团都能有大好前途,我个人就非常乐意帮您介绍个更好的职位,到参谋部的测绘科任职如何?”
“听起来是个要经常外出的工作啊,辛苦吗?”
“不辛苦,不想出门绝不会有人逼您,薪水只比中校津贴略微少一点,能让您在白湖区最好的地段租房子,一星期去三次俱乐部,腓特烈大街的餐厅也消费得起。”
“这么好?”
“不不不,它真正好的是别的参谋从毕业到工作,熬五年的资历也未必能挤进去,而您只是几句话的事情。”克劳恩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沉:
“但我觉得您好像不打算珍惜这个机会了。”
军医长笑容愈盛,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掉进了死局,对方只要几句话就能让他接下来几天生不如死。
两人这么冷漠对峙了几分钟,直至一个卫兵从后排挤进来,虽然故意板着脸显得冷静从容,但在克劳恩身侧附耳悄语的时候,还是露出一闪而过的慌张。
“看来我们难得的相处时间要到此为止了。”
屏退了根本藏不住情绪的士兵,冷着脸的克劳恩中校深吸口气:“真是有点儿遗憾啊,原本我可以把您直接带回去,好好享受一番陆军部热情款待的。”
“没关系,先记下吧。”被五花大绑的军医长做了个耸耸肩的动作——因为他现在完全做不到了:“我有种预感,您迟早会求到我们头上的。”
“……我要是您,可不会那么自信。”
“那是因为您没有那么得意的时候。”军医长打算直接把天聊死:“如果您曾经在总司令手下干过一两个项目…我是说参加过一两次战役,您也会那么自信,真的!”
克劳恩根本不想再继续搭理他,冷冷的朝身后一摆手,咬牙切齿带着士兵们离开了现场。
不到十分钟,慌慌张张带着掷弹兵团赶来的卡尔·贝恩就看到空荡荡的街道,遍地狼藉的赌场,外加被捆在街边柱子上的军医长,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分外精彩。
“唉,怎么是你们赶过来了?”
一脸惊喜的军医长脑袋上全是问号,他其实都已经做好了接受陆军部严刑拷打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撞见救兵:“风暴军团不是不允许离开驻地吗,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行了是吧,这种事情别问我!”参谋长懒洋洋的摆了摆手:“我只是被某位总司令大人临时通知赶紧先带掷弹兵团进城,剩下的什么也不清楚。”
“哦,也不用问其他人干什么去了——都在军营,风暴军团奉命入城,与其他军团协同执行任务,限时五天,清剿外城区的一切潜在不安定因素——所有军官统统归队,除了您这位军医长大人!”
“……奉命?”
军医长的脑袋在飞快转动,但越想越觉得奇怪:“奉谁的命?”
“谁能逼迫陆军部放人,还指名道姓的让我们这群‘嫌犯’执行任务…嗯,你好好想想。”卡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除了卡洛斯二世陛下,难道还能第二个?”
…………………………………………………………
“奉吾王钧旨——
委任风暴军团立刻离开驻地,协同陆军部指派军团进入克洛维城外城区,对一切潜在不安定因素展开清剿工作,时限五天,务必确保王都治安良好,不得延误!
此委任字命令签发即时生效——克洛维王国枢密院!”
念完手中的命令,一本正经的博格纳子爵也露出了笑容,将文件双手递出:“恭喜,安森·巴赫准将,从现在开始直至五天以后,风暴军团将暂时不用受到陆军部任何掣肘,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你们想做的事情了!”
“多谢。”
单膝跪地的安森缓缓站起来,微笑着双手接过了文件:“也欢迎您博格纳子爵阁下,终于平安回到了克洛维城。”
“是啊…终于回来了。”
想起一路上的各种艰难险阻,像是心有余季般的博格纳子爵感慨了声:“实话实话,我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差点儿回不来了。”
作为枢密院内“革新派”的代表人物,博格纳子爵可不仅仅是和陆军部关系不和,保守的克洛维豪门同样对他相当不怎么待见;不仅把他离开了克洛维城的情报泄露给陆军部,也用了不少方法组织他在这个时间回来。
最直接也最好用的招数,莫过于在他预定的列车班次上动手脚——铁路委员会也是革新派的成员,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博格纳子爵也肯定会把蒸汽列车当成自己出行的首选。
收买乘务员,破坏铁轨,食物里下毒…虽然不至于要了博格纳子爵的命,但至少能起到震慑作用,让他暂时打消回来的想法。
明眼人都不难看出来,自从陆军部突然开始发难,与帝国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克洛维内部争权夺利的矛盾已经再也无法化解,哪怕卡洛斯二世本人愿意为了平衡做出让步,其他大大小小的势力也是不会答应低头的。
这种时候革新派的代表人物无法出现在枢密院的会议上,本身就会大大打击他们的底气;把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提前踢出局,剩下无论是保守豪门把持的枢密院还是已经迫不及待“大政奉还”的陆军部,动气手脚来显然都更容易。
“秩序之环保佑,让我们拥有了您这位从天而降的援军。”博格纳子爵满眼感激:“如果没有您在克洛维城大张旗鼓的行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如果陆军部真的派出了截杀我的杀手,那怕是真的就回不来了。”
“哪里哪里,您过誉了。”
安森扯了扯嘴角,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把对方的感激当回事:“一切都是陛下明断,我们这些忠臣打心底没有在害怕的。”
“说得对,都是陛下的慧眼!”博格纳子爵赶紧跟进:
“不过聊到这个…距离法院开庭就只剩三天了,您到底有多少把握?”
“恕我直言,眼下的时间相当紧迫,我们其实不用那么着急的,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立刻入宫觐见,请求陛下延缓开庭的时间——虽然可能有点儿难度,但我多少还是有些底气的。”
他话里话外听上去都像是在为安森考虑,实际上就是在非常露骨的表示——我觉得你三天之内抓不住悄悄话,也不可能让大半个克洛维城站在你这边,现在开庭几乎就是稳输,要不咱们还是稳妥点吧。
那要怎么稳妥…当然是再晚上几天,等您这边哪怕稍微有点儿成绩了,我也好帮您把成绩吹得多点,到时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能挽回一点人情分。
“没有那个必要。”
“……真就那么有信心?”
“千真万确。”安森轻描澹写的笑道:
“您信不信,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悄悄话’抓回来。”
第四十四章 极度自信的来源
对于安森展现出的极度自信,博格纳子爵的表情显然是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许的不安。
在他看来至少现在,就算安森顺利抓住了“悄悄话”,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得到教会方面的支持,还远远不足以撼动陆军部在克洛维城的威慑力,更不用说赢得审判,让整个陆军部下不了台。
退一万步说,就算整了风暴军团是无辜的,“悄悄话”黑帮和陆军部有所牵扯,那又能怎样?
以后者的势力,很轻松就能找到一个合格的替罪羊承担所有的罪名,同时还不妨碍对安森·巴赫继续提出指控——勾结外城区的黑帮混混和叛国,显然后者才是万万不能被饶恕的那个。
但安森·巴赫似乎没有注意到“抓住陆军部的把柄,不等于对方真的就会认输”这一点,让博格纳子爵十分的忧虑;他并不否认安森是个合格的指挥官,也认可对方在各方势力间辗转腾挪,争取机会的实力。可往往越是顺利的人,越容易在他不擅长的领域过分自信导致功亏一篑。
因为陆军部不是“敌人”,不是瀚土的领主和小贵族,不是不得人心的伊瑟尔十三评议会,不是新世界的殖民者,不是帝国远征军,更不是圣战军。
它官僚,腐败,等级分明,沆瀣一气,内斗频繁,山头林立,怯懦又蛮横,不切实际又稳健过头……
它,就是克洛维。
既是整个克洛维的缩影,也是整个克洛维最大的公约数;任何一个人可以是贵族,商人,农民,工人…来自任何地方,任何阶层;但当你进入到这个团体后,你就是一名光荣的军人了。
或许起点有高有低,或许有士兵和军官的差别,可只要顺利拿到了编制进入成为常备军,那么起码理论上你们是平等的,接受你敬礼的那个人的军衔,职位,或许某一天你也能够拥有。
在瀚土,伊瑟尔,新世界,安森·巴赫都可以拉拢绝大多数人对抗少数的敌人,或者将敌人分化瓦解,找出其中实力最弱的一群集中消灭;但这次陆军部就是绝对的“大多数”,和他们对抗就是和整个克洛维王国最大的群体对抗,你能怎么做?
分化瓦解?十几万常备军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叛徒,而不是手握《王国忠诚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陆军部高层;团结贵族?不要说保守派,就算革新派的不少成员家族内也有参军的人,那些人的前途也是攥在陆军部手里的;
至于“民众的舆论支持”…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究竟能起到多大的效果,博格纳子爵态度十分的悲观;尤其陆军部在大众心目中虽然称不上有什么良好印象,但也绝对比一个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叛徒”要强多了。
几层加持之下,博格纳子爵并不认为安森和风暴军团能靠他们自己赢得审判;哪怕退一万步,至少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容易。
但这种话他并不会说出来,甚至还很希望对方能保持现在这种心态;毕竟再怎么无条件的自信,也好过被陆军部的实力真二而现胆怯退缩。
至于如何击败陆军部这件事,只要由自己来解决就行了。
以革新派在克洛维城的实力,如果枢密院内的保守派和陆军部联手,或许会变得很难办;但如果仅仅是保持各势力之间的平衡,还是有充分把握的。
陆军部妄想夺权,那么根深蒂固的保守派就是比新锐的革新派更难缠的敌人;保守派想要继续掌控枢密院,操控克洛维的政治,那么就绝对不希望看到陆军部“大政奉还”的那一天发生。
这也是博格纳子爵坚持要回来的原因…只要他在,就能继续维持这种“你想要杀死我,但开枪的同时也会被另一人干掉”的恐怖平衡,局面就不至于彻底不可收拾。
至于彻底摧毁另外两方,让革新派掌握枢密院实权,成为克洛维王国实际上的“执政”…这么久远的未来,博格纳子爵还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或者说正因为想不到那么远,他才会选择扶持安森这么一个“叛徒”…毕竟和其他握有兵权的将军相比,几乎和本土切断了联系,“初来乍到”的风暴军团已经是威胁最小,最不可能武装发动政变夺权的那个,可以被野心尚未膨胀的革新派所掌控。
能力和成就那些都是虚假的,安森和他的军团最大的弱点就是缺乏根基,而在博格纳子爵眼中,这份弱点恰恰就是最大的优点。
“既然您如此自信,那我也不方便再多说什么了。”博格纳子爵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关于法庭开庭的相关事项就交给我来处理,您只需要专心致志考虑如何击毙‘悄悄话’就好。”
击毙…不是生擒,更不是解决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博格纳的态度已经明显的不能更明显,悄悄话可以死,但绝对不能当做打击陆军部的武器——对方手中掌握的情报,足以影响克洛维城目前的平衡。
“这我明白。”微微翘起嘴角的安森心领神会的微笑道:
“放心,他很快就不会是任何人的麻烦了。”
博格纳子爵的眼神欣慰,显然对这份答复十分满意。
两人悠闲的享用了下午茶,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搭配枣泥蛋糕和酥皮红豆馅饼非常美味;惟一的遗憾是莉莎不在,女孩儿因为安森的个人原因,现在根本不能轻易离开审判官的大本营——求真俱乐部。
想要得到科尔·多利安的信任,光是“友谊”和“承诺”这种东西可不够,起码还得再加上一两个人质才行;威廉·戈特弗里德是其中一个,但真正能让他们相信“安森·巴赫会信守承诺”的对象,除了莉莎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
送走了安森·巴赫,博格纳子爵看了看客厅的时钟,恰好刚刚是下午五点三十分;从回到克洛维城到现在他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考虑是不是应该趁机会去一趟弗朗茨府上,和总主教商量对策。
作为革新派代表,自己的确有义务这么做,但同时弗朗茨家族目标太大,冒然造访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和想法,容易造成意料之外的后果。
就在博格纳子爵还在犹豫的时候,慌慌张张的管家突然走了进来,说雷纳尔家族有人登门造访。
“雷纳尔?就是那个和旧神……”
骤然惊醒的博格纳子爵话音戛然而止,同时又再次抬头看了看中标,指针刚刚走到六点的位置。
这…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回来了,而且还正巧就在安森·巴赫离开半小时后之后上门——这里面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仅仅思考了一秒钟,博格纳子爵就被自己荒谬的想法逗笑了;对面可是克洛维著名豪门,同时也是历史悠久的旧神派了;只不过和卢恩那种有使徒坐镇的施法者家族不同,雷纳尔家族的底蕴在于经营有关旧神派物品的地下市场。
凭借漫长的家族历史和完整的信息记录,雷纳尔家族不仅掌握了许多克洛维王国建国时代之前的史料,甚至对更久远的黑暗时代也知晓甚多;家族内甚至保持着古老的对三旧神的信仰——在那个秩序之环尚未掌控世界的时代,这种事情并不算罕见。
而这些史料也促成了他们对很多物品来源和历史的了解,作为一门学问和技能在家族内代代相传,为王室效力的同时也赚得盘满钵满。
简而言之,这是克洛维城头号违禁品走私贩,只不过运气很好的拥有来自王室认可和教会默许的双重保障——因为他们真的只搞钱,绝不搞事。
这种低调的古老世家,基本就是枢密院保守派们的基本牌,怎么会突然来拜访自己?
带着根本掩饰不住的困惑,博格纳子爵将对方迎进客厅,并安排管家去酒窖内开一瓶陈酿的葡萄酒款待,结果却被对方轻轻抬手拦下。
“品酒之类的事情就不必了,我今天冒昧的前来打扰刚刚结束旅途回家的阁下,也不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
拄着黄铜拐杖,形容枯槁的雷纳尔家主似乎连坐下的想法都欠奉,一双昏黄的目光死死盯着博格纳:“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关于陆军部对安森·巴赫的指控,请问您的观点是什么?”
“我……”
博格纳子爵正想要回答,却被对方直接抢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一定也是觉得这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污蔑,对吧?”
“……没错。”
“果然,和我想的完全一样。”雷纳尔家主很是自信的点点头,甚至还反客为主的招呼愣住的博格纳坐下:
“其实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究竟是不是污蔑根本就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这件事将决定克洛维对自由邦联的态度。”
“我个人反正是认为,自由邦联与克洛维的结盟,将大大有利于王国的兴盛,一个廉价的原材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地,对现在经济状况不稳的克洛维王国,将成为近乎压舱石般的存在,您以为呢?”
“……我以为您说的…太正确了。”
博格纳子爵迟疑的顿了下,有些惴惴不安的看向对方:“不过据我所知,雷纳尔家族不是不经营远洋贸易的吗,还把这件事写进了族谱。”
“啊…关于这件事,我还没有对外公布。”雷纳尔家主十分云淡风轻道:“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最近对族谱内祖训的理解又更近了一步,确认了家族祖先们并非禁止后人经营远洋贸易,只是对贸易的对象有着比较严格的限制。”
“那……”
“我们整个雷纳尔家族上下一致认为,自由邦联并不在限制的范围内,所以大家算尽快推动这项伟大的事业,参与到贸易之中——而说到对贸易的精通,没有人比博格纳子爵您更厉害的了。”雷纳尔家主很是认真的看向:
“怎么样?您要是还有所怀疑,我们可以把死去的历代家主请来,让他们亲自为您解释。”
“不不不不…那、那就不必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博格纳子爵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这点小事,还不值得惊动雷纳尔家族的历代先人们!”
“那就是了,总之我们雷纳尔家族将与您站在一起,支持安森·巴赫洗清他身上的污名。”雷纳尔家主沉声道:
“远洋贸易的事情,一切都拜托了。”
说完,也不管后者究竟有没有答应,拄着拐杖的雷纳尔家主便慢吞吞的转身离去。
愣在原地的博格纳子爵还没来得及擦掉额头的冷汗,就看到捧着葡萄酒瓶的管家又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说卡特琳娜夫人造访。
“铁路委员会的卡特琳娜夫人,她为什么……”
话才刚刚说了一半,后者就已经径直走进了客厅,面色不善的看着手足无措的博格纳子爵:“我的子爵大人,听您的口吻似乎不太欢迎我做客啊。”
“不不不不…绝对没有这回事!”
博格纳子爵苦笑着摆手,显得十分狼狈:“只是我今天才刚刚回到克洛维城,实在是没想到您居然会现在就……”
“少废话,我也不是来和你客套的。”卡特琳娜夫人不耐烦的摆摆手:“简单来说,就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但在开口之前,我还是要先确认下——对于陆军部指控安森·巴赫是叛徒这件事,你是站哪边的?”
“……”
沉默了半分钟,博格纳子爵义正词严的看着卡特琳娜夫人:“我个人认为这是毫不掩饰的污蔑,当然这种态度也仅能代表我个人。”
“那就行了!”
卡特琳娜夫人微微颔首:“我在来之前刚刚和铁路委员会的同僚们确认过,准备在开庭的时候站在支持安森·巴赫的一方。”
“当然,这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只是索菲娅那孩子实在是太缠人了,完全拗不过她,只能被迫答应…你能明白吧?”
“……完全能够明白。”博格纳子爵点点头:
“倒不如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第四十五章 认识的朋友
深夜,博格纳府邸。
乘坐着一辆略有些破旧的出租马车,一身宝蓝色燕尾服的菲利普·罗兰以他观念中的“低调”方式,来到了府邸的大门外。
刚下车,他就看到一位穿着华贵,手里捧着瓶葡萄酒的老人站在屋外,表情显得异常慈祥和蔼可亲,像是准备礼物准备到孩子家做客的长辈,却是背对着房门的。
回想起自己低调上门的使命,菲利普·罗兰犹豫了下要不要转天再来,可一想到自己都到门口了,多少有些不甘的凑上前试探的问道:“请问您是……”
“鄙人添为博格纳家的管家,在这里准备迎接贵客。”老人非常慈祥的开口道:
“请问您是?”
管家?那你为什么要站在门口,难道说除了自己,今天还有其他人已经提前知道了博格纳子爵回来的消息,甚至还预约了见面时间…各种胡思乱想在菲利普的脑海中轮番浮现,最后全部定格在了充满礼貌的微微欠身上:
“在下是北境商会的现任会长,此番冒昧的不请自来,是因为……”
“明白,明白。”
一脸慈祥的老管家温文尔雅的打断道,主动让开位置,朝菲利普招了招手:“会长阁下请进,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什么,等候多…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来?!
菲利普震惊了,自己这趟出门可没有告诉任何人,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算是临时起意,根本不在计划里面…刚刚回到克洛维城的博格纳子爵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送自己来的出租马车夫是对方的眼线,或者说某个和自己错身而过的路人里就混杂着博格纳家族豢养的密探——这未免也太恐怖了!
正当北境商会的会长感慨枢密院革新派实在是无孔不入,自己在克洛维城根本没有秘密可言的时候,魂不守舍的他已经被老管家引到了客厅并招待坐下:“主人马上就会前来,还请您稍等片刻。”
“好、呃…好。”
“因为是临时的会面,准备方面也十分的仓促,只有一瓶还没开瓶的陈酿,要不要来一些?”
慈祥的老管突然轻笑道:“啊,抱歉差点儿忘了,这个时间前来做客想必一定非常重要,再下就不用品酒这种琐碎事浪费您的时间了。”
话音刚落,也不管口干舌燥的菲利普试图阻拦,老管家就抽身离去,空荡荡的大厅顿时只剩下他一人。
刚刚还震惊惶恐的北境商会会长情绪顿时被恼怒替代——作为秩序世界数一数二,甚至大概率首屈一指的商会领袖,同时也是罗兰家族未来家主位置强有力的竞争人选,就算自己的行为稍微有些失礼,但敢这么“款待”自己,未免也太狂妄了。
哪怕身为外国人的自己不可能真的对克洛维政治有什么影响力,但想要给博格纳家族一个难堪还是绰绰有余。
就在他气愤的不行的时候,博格纳子爵及时出现在了客厅,稍微化解了菲利普心中的怒火。
他穿着一身常服,里面的衬衣显得非常凌乱,同时可能是旅途劳顿的缘由,微笑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疲惫,疲惫到只要稍不留神就能昏睡过去的程度。
“款待不周,还请菲利普阁下见谅。”博格纳子爵微笑道,主动伸手招呼了下:“没什么特别的准备,请坐吧。”
看到对方言辞和态度都是如此的温文尔雅,多少算是冷静了些的菲利普刚想要坐,就看到对方居然还是微笑着站在原地,怎么看怎么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怎么了?”微笑的博格纳子爵背起双手:
“有什么问题?”
“没、没怎么!”
抽动了下喉咙的菲利普勉强笑了笑:“那个,博格纳子爵阁下,我此行的目的是……”
“安森·巴赫。”神色疲惫的博格纳子爵依旧微笑:“没错,我坚定不移的认为,陆军部对他的指控是纯粹的污蔑!”
“您、您知道?!”菲利普惊了:“可我还没说呢!”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随便聊聊,碰巧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您想要开口问的问题,同时好巧不巧的就把这个问题回答了。”
博格纳子爵笑容愈发僵硬:“您请继续。”
“我……”
菲利普张了张嘴,有些害怕的朝身后躲了躲:“如您所知,罗兰家族和北境商会在新世界有着不小的利益,同时与克洛维之间也有着非常繁荣的贸易,所以我们……”
“坚定的拥护克洛维与自由邦联之间的盟约!”博格纳子爵突然板起了脸:
“任何阻挠两国友好协定的人,都是不加掩饰的叛国者,任何暗中或者间接破坏协定的人,都是深藏不露的叛国者!”
说完,他再度恢复了那种无比僵硬的笑容:“您请继续。”
菲利普:“……”
实话实说,他突然有点儿害怕了。
当然这也完全合理,任何人看到这种总能抢在自己面前提前回答想问的问题,从头到脚都像是中邪了的博格纳子爵,都不可能不害怕。
再度抽动了下喉咙,菲利普将目光扫向身后客厅的大门,自己和逃生出口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这给了他巨大的信心,壮着胆子将剩下想说的话说完:
“因此,尽管我们北境商会并非克洛维的商会组织,但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
“请尽管放心,我博格纳家族,将坚定不移的站在安森·巴赫与风暴军团的身后,尽一切所能为他洗清不实的罪名!”博格纳子爵两眼放光:
“陆军部卑鄙歹毒,手段毫无底线,是到铲除他们的时候了!”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客厅大门被用力撞开,外面是菲利普手脚并用夺路狂奔的背影,门口还落下了一只靴子。
博格纳子爵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目视前方,宛若点缀房间角落空地的盔甲摆设。
过了好半天,老管家再度捧着那瓶一整天都没能打开的陈酿,小心翼翼从房间阴影中走出:“老爷,客人已经离开了吗?”
“离开了,但是还不能大意。”博格纳子爵脸色僵硬,目光如电:“这才是七十六个,我有预感,今晚登门拜访的客人绝对有希望冲击以下三位数。”
“这样,你继续在门外放哨,我先回屋躺一小会儿,有动静就发暗号告诉我,务必坚持到底。”
“是!”
拼命挺直自己的腰背,老管家郑重庄严的向主人行了个军礼。
……………………………………………………
离开了博格纳子爵的宅邸,安森径径直前往了埃里希教员专门介绍的“猎枪俱乐部”。
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要继续笼络“自己人”,毕竟安森在陆军内部的根基不深,这些俱乐部成员,尤其是近几期散兵科出身的军官们,很可能是极少数除了风暴军团的军官团之外依然愿意加入自己阵营的成员了,哪怕里面百分百有陆军部安插的眼线,依然不能轻易怠慢。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现在如果真的出现在外城区,按照很多人希望的那样指挥风暴军团清剿和镇压黑帮,会高兴的只有革新派和陆军部。
前者当然是因为自己老老实实履行了约定,同时也等于坦诚告诉对方自己完全没有野心,愿意踏成为对方的工具人;后者则百分百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将目标“镇压黑帮,彰显陆军武力”,变成“尽一切可能给安森·巴赫添麻烦,让所有人看清城外数万陆军有多不待见这个走后门爬上来的幸运儿”。
很明显,这两个结果任何一个都不符合风暴军团的利益诉求;所以安森干脆将军团指挥权交给卡尔·贝恩和法比安;没有自己的影响,军团至少不会被并不了解实际情况的常备军团们挤兑的太严重。
至于“悄悄话”…用军医长的话说,现在还没到他真正“登场”的时间,这个极度谨慎的家伙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混乱的局势吸引出来的;想要看到他有所行动,那必然是要等到对外城区镇压的最后关头,所有行动都开始进入收尾阶段的时候。
这期间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动静,哪怕安森只是透露出些许掌握他行踪的痕迹,“悄悄话”都不会再有所动作;即便是整个帮派彻底覆灭,让他重新变成孤家寡人也一样。
面对这种实力或许不强,但极度谨慎的对手,耐心永远是第一位的;何况安森的目的还没有彻底达成——自己只找到了“悄悄话”的金主,那些真正让他有东山再起机会的家伙,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呢。
不把他们挖出来,让惊慌失措的“悄悄话”主动暴露他们的存在,这场费尽心思筹画的行动价值就缩水起码一半以上。
走进热闹喧嚣的大厅,安森就看到穿着一身棕色旧大衣的埃里希教员正靠着吧台,手捧着一杯黑啤酒,正说笑着注意到他的身影,顿时双眼一亮。
“我全都听说了,真没想到你会愿意专门来一趟。”
搂着安森肩膀,埃里希热情的把他拽到吧台旁边:“原本还打算给你专门准备一个欢迎派对的,结果这帮混蛋告诉我你已经来过了,这下可好,派对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这一点确实是我唐突了。”安森淡然的笑了笑,主动接过了侍者手里的酒杯:“事实上那也确实个巧合,我一开始没想到要来的。”
“但却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猎枪俱乐部。”埃里希教员两眼放光:“你可能不知道,最近俱乐部的大家气氛都十分低迷,因为来自‘大陆军’学派的打压,不少散兵科出身的军官们仕途都非常不顺,被迫承担根本不是自己的责任,都快变成惯例了!”
“这种时候有你这样一个不惧陆军部打压,甚至还迎头直上反抗的人突然出现,虽然不能说有太多的改观,却也至少让大家出了口气——哪怕不服从陆军部的命令,一样能获胜,成为卡洛斯陛下青睐的将军!”带着几分醉意的埃里希教员声音稍微激动了起来:
“其中的意义,像你这种只是偶有挫折,基本一帆风顺的家伙,大概是感受不到的吧?”
不不不,正好相反,我可以说是太有体会了…回想起从雷鸣堡到鹰角城,伊瑟尔王庭到白鲸港一路各种无可奈何的工具人生涯,安森默默的举起了酒杯,令愣了下神的埃里希教员很是吃惊的和他碰了下,随后两人一饮而尽。
砰——
重重的把酒杯砸在吧台上,意犹未尽的埃里希教员胡乱擦了擦嘴角,目光看向安森:“我也不多说什么废话了,之所以在这里一部分是因为我经常来,另一部分原因就是有事想要找你但不知道你人在哪儿,只能碰碰运气。”
“委托?”安森愣了下:“抱歉,但最近这段时间我可能……”
“不不不,不是什么委托…呃,好吧,其实差不多,但并不需要你专门费心思处理。”埃里希教员摆摆手:
“这件事其实和你最近在忙的事情有点关系——王室已经正式颁布旨意,要求陆军部调集军队进入外城区镇压黑帮,也允许你们风暴军团共同执行任务了不是吗?”
“我有一个朋友他是秩序教会的见习教士,私底下做些见不得人的违禁品买卖;据说他本人供职的教堂也就在外城区,最近听说他刚好回到了克洛维城,所以担心……”
“您不用担心了。”安森突然开口打断道:“把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交给我,剩下的就请尽管放心吧。”
“真的?”
或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埃里希半信半疑的表情显得有些恍惚:“我…我不想给你添什么麻烦,真的不需要……”
“千真万确!”
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安森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事实上听完您刚刚的描述,我觉得您所说的这位朋友,我很可能碰巧也认识……”
好吧,是空空犯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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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救命恩人
“认识?可他也是最近才回到克洛维城,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南方某个不知名的乡下小教堂来着。”
埃里希教员相当意外:“而你不是一直都在新世界的白鲸港…认识,不可能吧?”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可是很神奇的,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安森摆摆手:
“这么说吧,他是不是穿着黑色的见习教士长袍,整个人非常神秘以至于你根本不知道他平时究竟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些什么?”
“呃…这我倒没怎么注意过……”埃里希挠挠头:“不过听你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就对上了。”安森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笑容:
“能否问一下找他的原因,当然如果不太方便告知的话那就不必了。”
“不不不…没什么不能说的。”
埃里希教员连连摆手:“倒也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就是之前曾经拜托他处理了一批违禁品,对面头款给的很痛快,但后来就没了消息……”
“追要尾款是么?放心,我保证……”
“和那个也没关系!”
看着二话不说就打算出门讨债的安森,埃里希赶紧又把他拦下来:
“对方开的价格相当慷慨,说实话就连头款都已经是我心里预期价格的两倍还多了!”
“那批…违禁品,是之前近卫军正式解散的时候,有一批不动产被划到了学院名下,白厅街的警察们清库存没有清理干净剩下的部分。”拼命压低嗓音的埃里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知道,维持猎枪俱乐部这么一个大型组织要不少经费,大家又基本都是不受待见的散兵科军官,所以我就……”
“理解。”
安森微微颔首,虽然大概也能猜到事情绝对不止对方说的那么简单:“说到这个,您好像还没和我提起过俱乐部的会费事情。”
“啊…这个…确实好像是给忘了。”埃里希苦笑着挠挠头:
“大致情况是这样的,俱乐部每个新成员至少要有一名三年以上老成员的邀请,每天下午三点到晚八点,有不限量黑啤酒和咖啡供应,当然想吃东西就要另掏钱了,不过我们的后厨有军事学院的物资供应,所以要划算不少。”
“至于会费…猎枪俱乐部和那些又2资产的大型俱乐部不同,我们采取的是军衔会费制度,简单来说就是军衔越高,职位油水越多的人,要缴纳的费用也就越多——但享受的待遇是没差别的。”
“非常合理的制度。”安森赞同的点点头:“俱乐部本就应该是彼此平等的场所,按照职务高低来分配缴纳的比例,大家负担的压力也能基本等同。”
“没错,但公平的结果就是猎枪俱乐部很难招到军衔较高的成员。”
埃里希苦笑一声:“就算是散兵科出身的军官,只要成功得到了中校以上的军衔或者某个肥差,都不会愿意加入我们的。”
“这倒也是很现实的问题,如果缴纳多的人却只能享受到和其他人相同的福利,怎么样都会觉得自己吃亏了的。”
安森点点头:“公平和平等,还真是个永远都不会有结果的矛盾问题啊。”
“是啊,无论你怎么希望二者达到某种平衡,最后的结果都只能是二选其一。”埃里希颇有些感慨:
“散兵科出身的军官多半争取不到什么好位置,每年升迁也都是陪坐末席,所以也只能先争取平等了。”
“……所以,我如果要加入的话,需要缴纳多少会费?”
“这个…我们的会费标准是以中尉的津贴标准来算的,每个月五银币,每级按照津贴的增加比例来计算,比如我虽然只是少校,但因为还有学院教员的职务,所以每月会费是五十银币,正好是最低标准的十倍。”
埃里希教员介绍道:“但到底准备交多少,还是你自己决定吧——毕竟你可是我们俱乐部,甚至是整个散兵科第一位将军,价值非比寻常,哪怕不交大家也不会轻易放你离开的;只是如果你坚持交的话,我们当然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真是在下的荣幸,不过既然有规则和标准,那还是不要因为我个人因素打破还好。”安森笑了笑,这种话也就是客套一下,自己和散兵科的军官的确称得上同病相怜,但还没有好到可以互相当做自己人的程度——起码现在还没有。
话是这么说,能有讨价还价的机会还是不容错过的:“既然少校的会费标准是中尉的十倍,那我是准将,最起码也得是少校的十倍了,那也就是……”
“五金币,每月。”
“……贵了点吧?”
“不贵,一点也不贵。”埃里希目光灼灼:“对一位准将的津贴来说,绰绰有余。”
“但您也知道,现在的我可还是被陆军部指控的对象,别说我本人,整个风暴军团都领不到哪怕一个铜板的津贴。”安森主动迎向对方的目光:
“更何况以猎枪俱乐部的经济状况,区区五枚金币好像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不知何时整个大厅都已经安静了下来,一声不吭的用眼角的余光看,聚精会神的“偷听”着吧台前两人的对话。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埃里希隐约察觉到了安森话里的含义:“事先声明,我们这些人可都是有编制的军官,按照军事条令,是不能经营副业的。”
“军官不能有副业,不代表俱乐部就不能接受投资吧?据我所知,大多数克洛维城上流社会的俱乐部,都有不止一家公司和商会在背后赞助。”
安森微微摇头:“我觉得以猎枪俱乐部的潜力,资质,水平,尤其是这份强调人人平等的传统,完全有资格获得一家甚至多家公司的赞助!”
“那就借你吉言了,可又有谁会愿意投资?”
“拉投资这种事情啊,往往是从零到一比较困难,但只要有一家愿意提供赞助,打响了名气之后就容易多了。”
“确实…但谁会愿意成为那个…一呢?”
迎着对方那答案已经浮现到眼前的目光,安森默默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用不大但却能让整个俱乐部的人都听清的声音开口道:
“请问,您知道新大陆公司吗?”
…………………………………………
外城区,某个不起眼的小教堂。
穿着单薄衣衫的年轻人不停哆嗦着用力推开了教堂大门,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尽管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异常的晚,但单层的亚麻外套还不足以让他在寒风和冷雨中保持体温。
走进大厅,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长廊尽头的破败不堪的秩序之环雕像,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主祭台上别说蜡烛,连烛台都已经不翼而飞,两侧供祷告者休息的长椅也没有了踪影——说是小教堂,实际已经与废墟无异。
但年轻人并没有什么选择,再破败的废墟也有能挡风的墙壁,能遮雨的屋檐,还能向秩序之环的雕像祷告,换取些聊胜于无的慰藉。
吃力的关上了嘎吱作响的大门,年轻人抱着肩膀一路小跑的躲到了主祭台下,拼命揉搓着哆唆个不停的身体,让自己尽快暖和起来。
接着,他就听到了一阵“咚咚咚!”的砸门声。
像是被猎人追捕的幼兽,年轻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哆嗦不止的身体也停止了晃动,只有胸口的心脏还在发出那轻微的,一点点的声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重重的砸门声仍未停止,脸上写满了恐惧的年轻人用右手死死的捂住了嘴,瞪大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闭合,连心跳似乎都微弱了不少。
咚——
伴随着房门被砸开的重响,狂风裹挟着冷雨涌入废墟,刺骨的寒意依旧无法让年轻人有哪怕丁点儿的触动,犹如雕塑般躲在主祭台的后方。
但这并没能阻止屋外人的行动,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走进了小教堂,每一次靴子和地砖发出碰撞的声响,都像是直接砸在他的胸口,不断地增加着压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响,惊慌失措的年轻人干脆完全屏住了呼吸,瞪大的双眼也转向了面前的秩序之环,仿佛在无声的祷告。
或许真的是虔诚得到了回应,身后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在迟疑的沉默了片刻后,渐渐远去。
即便如此,年轻人依旧不敢松开捂住口鼻的手掌,忍受着呼啸的寒风和窒息的痛苦一动不动。
直至再度听到大门关闭的声响,已经快要窒息昏迷过去的他才终于稍微宽下心来,瘫坐在主祭台的后方,长长的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放松的瞬间,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硬生生将年轻人拽到了大厅的柱子后方。
“老实点,不想死就别动!”
冷漠的话语声,让惊恐不安的年轻人瞬间放弃了反抗——当然不只是话语,还有小教堂废墟外传来的,暴雨般的枪声。
“砰——!!!!砰——!!!!砰——!!!!”
乱枪攒射下,废墟小教堂的大门连带着秩序之环的雕像一并四分五裂,成百上千的铅弹不断发出撕扯空气的尖啸,在地砖,墙壁和廊柱上炸开点点火星。
枪声持续了足足两分钟,死死捂在年轻人脸上的手才终于松开,年轻人才终于看清楚面前人的长相——乱糟糟的头发,同样写满了惊恐的双眼,外加一身又旧又破的黑色教士服。
“您、您是……”
“什么也不要问,先回答我的问题。”满身冷汗的卡林·雅克抬手打断了年轻人的话:“那件东西…它还在你身上吗?”
年轻人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是教会的教士?!”
“见习教士。”卡林·雅克一挑眉毛:“现在回答我的问题,那件东西还在你身上吗?”
“你说…那件东西。”年轻人睁大了眼睛:
“哪件?”
“……就是你逃出来的时候,从家里带走的那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的卡林·雅克已经开始恨得牙痒痒了:
“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因为我随时都有可能把你交给外面的陆军士兵,告诉他们你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黑帮余孽知道吗?!”
见习教士一脸的气急败坏,紧迫的局势让他已经没有丝毫的时间可以拿来浪费,必须立刻得到答案。
但年轻人似乎看穿了他虚假的威胁,片刻的打量之后默默的摇了摇头:“不对,你和我一样害怕外面的那些士兵,是不会主动把我交出去的。”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既然我们从来没见过,你却好像知道我是谁,手里又有什么,说明我对你很重要,重要到可以冒着被士兵发现乱枪打死的风险也要保护我。”
“你……”见习教士的嘴角疯狂抽动:
“这些是谁教你的?!”
“我父亲。”年轻人壮了壮胆子,挺起胸膛:
“他告诉我不得不向别人求助的时候,可以低声下气,但绝对不能把底牌交出去,那件东西就是我的底……”
话还没说完的年轻人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慌的看着刚刚还愤怒不已的见习教士翘起了嘴角。
“啊…所以那件东西确实就在你身上…他果然在死之前把东西交给你了。”卡林·雅克一脸的得意洋洋:“我说为什么‘悄悄话’一定要杀死他,原来是为了泄愤啊。”
“不、拿东西不在我身上!”年轻人慌张的后退了两步:“我、我把它藏起来了!”
“藏起来,你能藏在哪儿?”卡林·雅克的笑容愈发歹毒:“那可是你唯一的底牌,没了它你就没有价值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带在身上,冒着被偷走的风险藏起来,嗯?”
“我……”年轻人抽动了下喉咙:“你、你是谁?!”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同为真理会的成员。”见习教士一把摁住年轻人的脑袋:
“认识下你的救命恩人叔叔吧,小约翰!”
第四十七章 另一个靠山
被一下点穿了身份的小约翰有些魂不守舍,却不是紧张,而是彻彻底底的放松——像是被拔掉了阀门泄出所有蒸汽的压力罐,直接瘫坐在地上。
这个叫“真理会”的组织,他听自己名义上的父亲,用出卖“悄悄话”换取审判所保护的工人约翰提起过。
对于这位没有半点血亲关系,却用生命保护了自己和母亲的父亲,小约翰除了发自肺腑的感激之外再没有半点其它的念头;对方虽然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母子只是他伪装的工具,但却真的在切切实实的保护这个家,甚至赔上了血的代价。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下午…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餐,父亲半倚靠着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手捧着半杯热咖啡,目光时有时无的和忙碌的母亲交汇,流露出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原因的笑容。
自己趴在客厅的地毯上,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早上买来的报纸,脑子里全是母亲刚刚去取开罐器的画面,想着能在晚餐的炖菜里看见腌猪肉。
金色的阳光逐渐偏斜,身后房门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以为是那些“审判官”又来找父亲商量事情的自己连忙爬起来,很积极主动的去给对方开门。
就在自己还没扶住门把手的失手,身后依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父亲端着咖啡,面无表情的用很随意的口吻道:
“……快跑!”
……………………………………
“真以为这么容易就能带着那件东西,从几个施法者眼皮底下逃跑呐”见习教士翻了个白眼:“…没有本教士的帮忙,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这么和我说话?”
“是你救得我?!”
“废话,我不光救了你,还专门给你安排了逃跑路线,让你避开了之后审判所对那几个黑帮打手的追捕。”
卡林·雅克擦了擦身上的尘土,没好气的瞪着眼前这个完全不知道什么叫礼貌的小约翰:“你以为躲在门后面就能逃过一劫,是我专门提前准备好了道具和一个不起眼的咒魔法,让那群打手误以为你已经被打爆了脑袋,还专门拖延了他们半分钟…结果差点儿就被审判所追上了!”
“也是我事先和关系好的审判官说动了关系,让他们在向上报备的时候把那个道具当成了真尸体,否则你现在可就不是待在这个废墟,而是求真俱乐部的某个包间了。”
“嘿嘿…别以为这是什么损失,知道如果你变成了审判官们最后一张对付悄悄话的底牌,会是什么下场吗?没错,他们会给你提供相当不错的生活待遇,甚至说不定还能让你读书,但从今往后,你也别想拥有什么自由了。”
“我知道你小子在想些什么,只要‘悄悄话’死了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还是会还你自由…别做梦了,也不想想你都知道了多少东西;旧神派,真理会,克洛维审判所成员的真面目还有其它有的没的,这里面任何哪个都值最起码一发审判官的左轮子弹。”
“你最好的下场,就是变成类似阿尔弗雷德裁缝铺的那个女孩儿,经营某个店面充当审判所的后勤,而最坏的……我觉得你这个孩子挺聪明的,不需要我明说吧?”
小约翰的脸色阴晴不定,一边点头一边用力的吞咽着口水强作镇定。
“约翰那家伙,宁死也要让你活下来…我尊重他的决定,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卡林·雅克深吸口气:“现在,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我……”
被死死盯着的小约翰犹豫了下,看着眼前这个十分可疑的救命恩人:“那我交出来之后呢,你们会把我怎么样…必须加入真理会?”
“哈!开什么玩笑呢?”见习教士一脸的不屑:
“你不会以为我们和‘悄悄话’的黑帮一样,什么渣滓想进都能进吧?直说好了,我们只对你手里的那件东西感兴趣,对你没兴趣;把东西叫出来,我可以按行价给你一笔钱,其它的你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关心这个。”
“真、真的?”
“你信或者不信,我也不关心。”看着小约翰那将信将疑的脸,卡林·雅克再次翻了个白眼:“反正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啊,还是说,你更希望和审判官们做交易?”
小约翰浑身一震,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
没错,因为陆军部和白厅街警察的关系,“悄悄话”对审判官们的公开行动已经是单向透明了;如果和他们交易的话,谁知道会不会还是相同的结果,或者像卡林·雅克说的那样,彻底失去自由?
迟疑了片刻的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眼前的这位见习教士,郑重其事的将手伸向衣襟胸口的位置,从最里面掏出了一张薄薄的,有着不规则缺口的卡片。
“这是……”
“记忆卡片,只要插进差分机就能读出上面的内容,否则就什么用处也没有——父亲他告诉过我。”小约翰目光灼灼:
“他从‘悄悄话’那儿偷走了全部的卡片,但不敢带在身上而是藏在了某个工厂里面;只在自己身上留下一张,缺了它,除他和‘悄悄话’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除了这张卡片之外,他还专门留了张字条,说只有能看懂古代符文的人,才会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没敢把字条留在身上,就只能用这种方法记住了。”
一边说着,小约翰举起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上面歪扭七八的用墨水笔写着几个早已被雨水,还有他的汗水浸湿模糊的符号。
在看到上面内容的一瞬间,卡林·雅克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惊恐。、
在故意停顿了数秒之后,他默默举起少年递给自己的卡片,用一种强作镇定的口吻道:“你……刚刚说,除了约翰和‘悄悄话’之外,谁也不知道这张卡片里的内容是什么,对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悄悄话’或者说他的帮派,拥有一台能够读取这些卡片的……”
“……差分机?”
………………………………
傍晚七点,外城区。
离开了猎枪俱乐部的安森跳下马车,孤身一人径直朝着街道对面的酒馆走去。
之所以挑在这个时间当然不是什么意外…按照枢密院的命令,无论当天的镇压任务是否完成,都必须在七点之前结束,所有士兵可以不用返回军营,但也必须立刻到临时驻地集合报导,并且在没有额外命令的情况下决不允许随意外出走动。
这么安排当然不是因为枢密院大人们关心士兵们的作息情况,害怕他们工作时间太长影响身体健康;现在整个外城区挤满了数以万计的军队,除了风暴军团之外全部都在单方面执行陆军部的命令,他们这些人是不会在乎陆军部的权威的。
毫不客气的说,现在就是枢密院最没有安全感的时间——如果陆军部真的打算掀桌子,不考虑后果的话,那么只有少数护卫和白厅街警察的枢密院,绝不可能是数万全副武装的陆军士兵的对手;设置这种明显影响任务效率的要求,多少有给自己找点安全感的想法在里面。
除此之外,就算陆军部还愿意继续“遵守游戏规则”,想要在街道复杂的城市里管理好数万名士兵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如果不设置宵禁时间还执行夜间行动,少量士兵迷路甚至脱队也根本不方便管理,属于重大治安隐患。
没错,起码在枢密院眼里,这数万名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士兵们,可比外城区那些黑帮混混的威胁大多了。
因此如果要有什么私下行动,避开别人尤其是陆军部的注意力,当然还是在这个时间点比较合适。
拿着埃里希教员提供的地址,安森推门走进了酒馆,在酒保错愕的目光中点了一杯掺水的朗姆酒,顺带还给了对方两枚银币的小费。
虽然不算什么昂贵的饮料,但喝朗姆酒确实是北港那边沿海的地区才会有的习惯,克洛维城这种内地的廉价小酒馆当然弄不到多少真货;就像在不靠近河流湖泊的地方非要品尝鲜美的鱼肉,那价格和品质也绝对是可想而知。
没过多久,刚刚拿了高额小费的酒保鬼鬼祟祟的跑了回来,故意凑近上前问道:
“请问…客人是不是不经常来这边?”
那是当然的,现在正坐在他眼前的安森专门换了身干净的深棕色大衣,藏住黑色碎头发的鸭舌帽还有着漂亮繁琐的花边,胸口的宝蓝领带旁还能看到银色的怀表表链…完全是标准的内城区中产阶层打扮。
“想找个人。”一点也不打算浪费时间的安森冲他客气的笑了笑:
“我知道他就在这儿附近,而且应该相当显眼,所以很希望能麻烦您帮我找找。”
“完全没问题,这是在下的荣幸!”
酒保赶忙拍了拍胸脯:“您能说说他的一些…标致吗?”
“我猜您想说的应该是特征吧?”轻抿了口寡淡的冰水,安森放下酒杯:“具体的我也说不好,只知道他是个见习教士,但经常会在小酒馆里出没,而且……”
“而且经常会宣讲一堆匪夷所思,教堂里从来不会说的教义!”
酒保非常机敏的接过了话:“没错,我知道您说的是谁!!”
就这么简单?早知道上次就也用钱开路了,当然我上次也没什么钱就是了…安森轻笑了声,递给了对方一支笔和一张纸条。
酒保呆呆的看了眼,随即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我不认字。”
“我知道。”安森微微颔首,将纸条翻过来露出了支票的花印,轻轻在空出来的数额位置点了点:
“要多少,自己写。”
十分钟后,面无表情的安森出现在了卡林·雅克的面前,后者震惊的仿佛是看到了秩序之环降临一样。
“你…你是不是疯了,这里可是外城区,‘悄悄话’的地盘!”
打量着装扮整齐的安森,见习教士忙不及的关上了他身后的房门:“你知不知道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你这么做随时都有可能让我们暴露!”
“我知道啊。”
“你知……”见习教士差点儿被噎死:“那、那找我干什么?!”
“很简单,追债。”安森上下打量着对方藏身的房间,隐约能察觉到什么:“你欠了军事学院一批货的尾款,我是来要钱的——嗯,这里不止你一个人住吗?”
“没办法,手里没什么余钱,不像准将大人您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见习教士的表情像是受惊了似的抽动了下:
“尾款…你是说埃里希吧,他和您有关系?”
安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抱着肩膀看向这个不诚实的见习教士:“是不是需要我提醒一句你才能想起来,你弟弟大卫·雅克现在还在自由邦联的使团里呢——不觉得他人身安全的前提,是我们彼此双反合作愉快吗?”
一个从来谨小慎微的违禁品贩子会主动把地址留给客户,而且还是和安森自己有直接关系的客户,这种行为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果然,卡林·雅克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被揭穿的尬笑:“我…我只是觉得他应该会晚点把这份情报告诉您,实在是没想到……”
“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太快,这么早就把陆军部逼得不得不主动下场,大半个枢密院连带着许多保守派的贵族都被拖进了这件事情当中?”安森直接抢断了他的话:
“卡林·雅克见习教士阁下,我还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合作,我们彼此之间已经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默契了。”
“这点我完全同意!”见习教士抽动了下嘴角:“只是您好像没有考虑过,这么大规模的行动,用尽一切手段对‘悄悄话’进行围追堵截而不是直截了当的暗杀,很容易把他的另一个靠山逼出来。”
“另一个靠山?你是说…某个试图渗透克洛维城的旧神派组织,还是某个施法者家族。”
“都不是。”卡林·雅克从怀里掏出那张卡片:
“我说的,是教廷。”
第四十八章 求救
看到那张记忆卡片的瞬间,安森的表情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错愕。
区区一个外城区黑帮混混的靠山…是教廷?
任何组织想要扶持一个势力,或者说赞助某个人,它首先的条件肯定是能从中获利;这就像买股票,投资公司或者某个产业,甚至是借高利贷一样;你首先要证明自己不会白白浪费这份投资,甚至还有盈利可能或者说价值。
这个“获利”可以是短期也可以是长期,甚至是间接的产生某种良好影响,起码也得是能够实现投资者的某个想法,否则他们凭什么会愿意投资?
所以陆军部会选择扶持“悄悄话”这件事他还是能理解的…给枢密院找点麻烦,凸显白厅街警察的无能,让卡洛斯二世陛下后悔撤销近卫军这件事,为之后打垮枢密院夺权铺路更显得水到渠成——反正是自己喂出来的狗,杀起来当然也轻车熟路。
什么,你说近卫军还不如白厅街的警察,换成他们后果会更严重?哎呀…谁会去在意这个啊,永远是当权者和活着的人挨骂受批评,哪有指责死人和在野党的道理呢?哪怕他们其实更无能,更没用,完蛋本就是自取灭亡。
那么教廷在投资“悄悄话”这件事情上能获得什么利益呢?
不知道,起码安森现在完全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一个拥有少数施法者,天赋者的黑帮团伙,哪怕再怎么不可一世,只手遮天,它也只是个见不得人的黑帮团伙…不要说军队,哪怕白厅街的警察认真起来,能够动用的武力也绝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哪怕他们需要绕开克洛维大教堂,找一个合适的白手套干见不得人的脏活,也有一万种比黑帮强得多的办法;何况黑帮是什么,欺软怕硬的地头蛇,真出了事情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供出背后主使?
但见习教士手里的记忆卡片却是货真价实…而能够读取卡片的差分机几乎全都在教会手中,如果“悄悄话”没有和教廷勾结,他就算弄到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处?
“奇怪吗,我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比…比您更奇怪。”
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今非昔比的压力,见习教士十分难得的用上了敬语:“一开始还以为这家伙背后藏着的大概就是个名不见经传,有点儿实力但没什么名气的旧神派组织,谁能想到居然是教廷…呃,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修道院。”
修道院,话说小书记官好像就是修道院出身…安森微微蹙眉:
“这有区别吗?”
“对现在的您来说,没有,但严格意义上说是的。”见习教士点点头:“和任何一个国家相比,教廷的权力体系应该是天壤之别的:地方教区,审判庭,裁决骑士团,教皇枢机,教会银行…再有就是修道院了——我这还是往简单说的,实际情况应该要更复杂。”
“审判庭就是各教区审判所的顶头上司,但实力要更强,裁决骑士团您也遇见过了,实力远远超出任何一支同规模军队,白鲸港之战说实话赢得很侥幸;地方教区这块,其实克洛维教区因为路德总主教本人是个强势主教,算是特例…再有,就是修道院了。”
“您大概也听说过这是个教学和研究机构,当初教会从求真宗收缴的,关于圣艾萨克和曾经的真理会所有的研究成果,就是由他们负责管理和研究的。”
“但这个大型研究所和综合学院可不什么不谙世事,一心钻研的知识的学问狂人…称之为掌控一切知识和最终解释权的学阀,倒还有几分相似。”
“如果说裁决骑士团那帮军事狂人,目标是建立教廷大权独揽,直接统治全世界的地上天国的话,那么修道院的目标就是在宗教和知识层面,永远控制全世界的想法。”见习教士颇有些感慨:
“非常恰当的说,他们才是真正成功的那个,并且在过去几十年里始终是教廷中的主流,历代教皇和教会银行的总负责人,也都是修道院出身;直至最近才因为地方教区逐渐强势,才稍微有些动摇。”
“既然他们这么成功,那为什么要扶持一个旧神派黑帮,还给出了差分机这种级别的东西?”安森反问道:
“掌控思维,信仰和知识…那对修道院来说维持秩序世界的现状,保持各方势力的平衡难道不才是最为有利的选项吗?”
“确实是这样,但如果不是他们给的,那么就只能是‘悄悄话’从哪个地方偷了台差分机出来。”见习教士歪着脑袋,拿着手里的记忆卡片比划了比划:
“否则没办法解释他们手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以及我们真理会的那位同伴宁死也要把这个情报送出来。”
“什么情报?”
“记忆卡片里的一句话。”卡林·雅克目光灼灼:
“遵循,秩序之环的意志。”
明白,所以肯定不可能是旧神派组织干的了…微微颔首的安森,略微思考了片刻才开口道:“那…剩下的卡片呢,你不会只有这一张吧?”
“还有四十张,被我的线人藏在了某个工厂里面。”见习教士倒也不掩饰:“我可以告诉你它在哪儿,但我也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如果事情失控,可不太好收场。”
卡林·雅克说这话的原因不难理解,就算安森拿到了卡片,想要知道上面的内容就必须借助克洛维大教堂地下室的那台差分机,也就是必须让审判所知道这件事;科尔·多利安这么大张旗鼓的调查“悄悄话”,显然他们是事先没有从修道院哪里得到招呼和情报的;而如果他知道了,那这件事情就要上升到审判庭和修道院,乃至克洛维教区和教廷之间的纠葛了。
真到那一步,怎么收场可就不是他这个区区军团总司令能够决定的事情…而在眼下这个教廷看克洛维和自由邦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关头,把事情闹大肯定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其实…想知道卡片里的内容,除了我们都知道的那个办法之外,还有另一种选择。”
安森突然开口道:“当然,那么做的话多少是要冒些风险的。”
“另一种选择?”见习教士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你该不会是打算强行破译吧?”
作为一名还算“称职”的见习教士,卡林·雅克当然知道卡片上的内容其实就算不用差分机,只要知道方式方法,一样是可以手动强行破译的;毕竟差分机的本质就是按照设定好的规则得出结果,节省的无非是中间枯燥冗长的计算过程——机器能做的事情,人当然一样可以做。
但让人去做机器的工作…反正不管有没有谁愿意干这种苦差事,他卡林·雅克肯定是百分百打死都不会做的。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见到对方会错了意,安森摇摇头解释道:“如果一两张卡片的话倒还值得,四十张卡片…精力其实还在其次,但我们肯定没那么多时间。”
“哦,那您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找到知晓卡片内容的人,直接问他不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直接问……”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见习教士面色一怔,话音戛然而止。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
“咚咚咚——”
清脆无比的敲门声,让见习教士整个人完全僵住,缓了半天才抬手指了指房门,不可思议的看向安森。
迎着对方那震惊无比的表情,安森十分从容不迫的点了点头。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的身影。
他穿着身像是从哪儿淘换来的二手外套,头上的帽子还漏了一个洞,领带和衬衫领口的位置满是油渍…乍一看就像是个生意破产,正准备上天台无债一身轻的小商人。
实话实说,安森对“悄悄话”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毕竟两人只见过一面,在那场团灭了外城区所有黑帮的战斗中,他也是惟一一个失踪的黑帮头目,实力更是只有普通人的水准,实在是很难让人记住他。
但是对方很显然记住了他,一走进门看到面前安森的身影,“悄悄话”藏在帽檐下的双眼就明亮了不少,露出了隐约让人有些印象的讨好笑容。
“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多头蛇。”他缓缓开口道:“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安森·巴赫准将?”
“叫安森就好,准将什么的还是不必了。”
背着双手的安森默默上前两步,挡住了身后的见习教士:“至于多头蛇这个称呼…你要是不提,我都快把它给忘记了。”
“是么,可我忘不掉啊。”很是感慨的“悄悄话”摇摇头:“我永远也忘不掉那天,你打爆了多头蛇的脑袋,又抓住老烟斗那群人互相黑吃黑的破绽,带着军队和审判官把他们团灭了的景象…到现在都让我印象深刻啊。”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记仇吗?”
“记仇?当然不是!”
满脸堆笑的“悄悄话”否决道:“三旧神在上,我比你还希望看到那些人统统死无葬身之地呢!当然了,换成是他们应该也都一样;毕竟帮派就是这么回事,看见同行完蛋永远比自己挣大钱还要开心!”
“更何况…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大概也轮不到我成为外城区的老大;某种程度上说,你甚至算是我的恩人,听说你回来了,哪怕知道有风险,我当然也得过来看看。”
“我也只是想试试看,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安森倒也没有否认:“所以这家酒馆是你的?”
“不,这家酒馆和我没关系。”
他摇了摇头:“但是现在整个外城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穿着不符合外城区的打扮,大张旗鼓的跑到这种小酒馆找人,还很豪爽的给了他一个月也挣不到的小费…这种大事,一个小时内就会有人把它当成新鲜事告诉我;参考下描述的长相和你要找的人,猜到身份还是挺简单的。”
“唯一让我不明白的是,你明明费尽心思想要把我连带着整个帮派都干掉,甚至还打算那我的脑袋向你的国王交差,又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找我呢?”
“很简单,因为直接杀死你根本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安森非常坦诚的直接道:
“我倒是很惊讶,你明明都知道我准备干掉你,为什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陆军士兵不在,以为自己有胜算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很确信你既然这么做了,那就应该不会打算这么快就杀死我…现在看来,我好想赌对了。”
小心翼翼的关上身后的门,悄悄话举起了双手:“实话实说…我刚刚听到你们在房间里的谈话,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诸位好像已经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呢。”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两位,你们的猜测完全正确…差不多半年前,一位教会修道院的大人找上了我,给了我那些记忆卡片和一台差分机,还帮我拉拢到了陆军部的大人,无偿的向我提供了不少物资。”
“没有那位大人,就没有现在的…嗯,好像不能说现在了…曾经的‘悄悄话’黑帮,我所掌控的势力,甚至远远超出了当初老烟斗,雪茄那群人的总合!”
“但即便如此,你们在军队面前依旧什么都不是。”安森沉声道:“现在你们还能苟延残喘,但等到枢密院下达的期限临近,哪怕陆军部再怎么舍不得,也会把你们所有人一个不剩的斩尽杀绝。”
“你那位教廷的‘恩人’就算再怎么强势,也要受限于不能干涉世俗事务,眼睁睁看着他投资的结果被剿灭殆尽;他所能做的,无非是趁着你们这些人还没有被彻底杀光,尽快抹除教廷在这件事上的痕迹和证据,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你,悄悄话,就是那个最大的‘痕迹’。”
“你…是来求救的。”
第四十九章 决心
躲在安森背后的见习教士偷窥着“悄悄话”惊愕的表情,对方的模样活像是被人用铁锤重重敲了下头顶,然后用冰水冻住了一样,活灵活现的。
自从新世界开始,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身前的这个家伙了。
原本以为那么大大咧咧的找人是为了防止自己跑掉,结果居然是想要引诱“悄悄话”主动现身…当然在知道了刚刚这些情况后,貌似这么干也没什么问题,但问题他也是刚刚知道啊!
到底是赌一把的冒险,还是他原本就有信心十足的底牌,百分百的确信对方肯定不敢动他和自己一根寒毛?
卢恩,塔莉娅,两个他最仰仗的底牌都已经不在了,这里还是克洛维城,万一暴露了施法者的身份,连路德总主教都保不住他!
最重要的是…这就是他最后的底牌了吗?
精心挑选,恰好到一分不多一秒不少的时间,真的就只是为了找自己谈谈心,和“悄悄话”做一笔交易?
安森·巴赫,你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没有理会身后一脸毛毛的卡林·雅克,安森默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斗,毫不掩饰的用右手食指从烟丝上擦过,明红色的火光在晦暗的房间里“忽——”的亮起。
“看起来…你不是一般的信心十足啊。”
极度的恐惧之后,“悄悄话”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道,笑容变得十分勉强:“求救…就算我真的要求救,那为什么又要来找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多头蛇…还是叫你安森吧…你现在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陆军部已经对你下了死命令,要把你盯上耻辱柱,你的情况可比我危险多了!”
“大言不惭的在这里故作镇定,还不是要用我的脑袋和枢密院,克洛维大教堂的大人们去交易,让他们愿意保住你的这条小命…在我这边看,我们俩现在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啊!”
“更何况你的人刚刚干掉了我三个最重要的手下,还让陆军部断掉了我的收入来源,满城的追杀我的属下,我凭什么要和你做交易,凭什么相信这不是你故意准备好的陷阱?”
“不凭什么,你完全可以不信。”
轻轻吐了口烟雾,安森微微抬起下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的分析完全正确,虽然结果完全是错误的,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你怀疑我的诚意,毕竟本来我们俩好像也没什么互相信任的基础。”
“只是这样我就很好奇了…既然都不肯相信我,那还有什么必要非得找上门来,而不是派你的手下包围酒馆,直接把我乱枪打死?”
“还是说…外面现在就已经到处都是你的人,随时都能冲进来,在我干掉你之前要了我的命?”
看着他那一点都不害怕的表情,“悄悄话”的笑容比刚才更艰难几分——他更慌了。
潜意识的本能在疯狂提醒自己应该尽快跑路,但理智却又反复诉说对方的话其实直中要害…自己现在跑了也无济于事,因为不光是眼前的安森·巴赫,连陆军部都打算干掉自己了!
要是再很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没有被当场击毙,而是生擒,那么想要自己名的人,还得再多一个教廷修道院。
最最可恶的是,所有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家伙害的,反倒现在他成了唯一有可能救自己的那个!
“……你到底想怎样?”
“这取决于你能下多大的决心。”
安森微微翘起嘴角:“直白的说,现在很多人想要看到你死,杀了你很多事情能够暂时有一个了结,某种程度上也是解决我现在眼前麻烦最简单的办法。”
“你死了,陆军部所谓‘收买黑帮’的罪名就死无对证;你死了,我就能洗清‘叛教’的罪名,给枢密院和克洛维大教堂一个保护我不被陆军部干掉的理由;你死了,国王陛下可以暂时放心克洛维治乱暂时不会重演;你死了,很多在外城区有工厂的大人们也能松口气,因为不用再担心被你们惹事,可以专心致志对付罢工的工人。”
卡林·雅克下意识的抬了抬头,他很确信眼前这家伙不是漏掉,而是故意没有提起关于修道院和差分机的情报…他还在试探!
“杀死你,再把你的人头带回去,那么多事情都能解决…但那不是真正的结束,只是暂时被掩盖;他们能扶持你,就能再扶持另一个;同样,就算我能拿出再多的证据证明自己对王国的忠诚,也无法阻止陆军部无休止的污蔑和栽赃。”
安森缓缓放下烟斗,和“悄悄话”四目对视:“我们都需要一个…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这个办法的关键,就是你的决心。”
“……决心?”被盯着的“悄悄话”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你说的话我怎、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不不不,你其实很清楚。”安森摇摇头:
“否则的话,为什么要安排这么多人包围整个酒馆,还准备把我们都炸上天呢?”
嗯?!
卡林·雅克直接瞪直了双眼,然后就听到了另一个更加震撼的情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人应该不是专门来找我的,而是我身后的这位朋友。”
“你的出现应该只是临时起意,从某个线人那里知道了我出现在这边的情报,然后想要过来试探一下;我猜如果我们再继续聊下去,你应该会答应我所有的条件,假装合作愉快的离开,然后…砰!”
咬着烟斗,安森比划了一个爆炸的动作:“杀一个人,不需要把整个酒馆都炸上天,但你们想要干掉的不止我这位朋友,还有他从你们那儿得到的…嗯,要么是某样重要的物品要么…就是某个人。”
“因为你们也不清楚东西或者人的长相,所以必须直接炸掉整个酒馆才能以防万一,我猜的对吗?”
迎着他的目光,“悄悄话”陷入了沉默。
躲在后面的卡林·雅克更是彻底石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仍然无法掩饰震惊的“悄悄话”才终于缓缓开口:“……安森·巴赫,我一直觉得您肯定是个聪明人,但真正的聪明人,从来不会把他知道和猜到的事情都说出来让大家难堪,您明白吗?”
“嗯…理解,理解一半吧。”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也同意你的观点。”安森解释道:“但你好像很不明白,觉得我把我知道和猜到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
短暂的沉默中,卡林·雅克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旁边的窗户离开,生怕对面的“悄悄话”气急败坏当场破罐破摔,来了同归于尽。
但他显然并不了解自己的敌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悄悄话”永远以安全为首先条件,就能算能让眼前讨厌的家伙碎尸万段,他也没把握能活着离开。
对方能猜到自己埋伏的部下,怎么可能没有准备防备的手段;更何况对方还是能一对一干掉“多头蛇”,又团灭了“老烟斗”,“雪茄”一众克洛维城老牌黑帮的家伙,还有个据说拥有不少魔法道具的违禁品贩子。
以一敌二,自己还真没多少胜算。
既然没有胜算,那当然是以稳妥为上…深吸口气,“悄悄话”的脸上突然绽出几分讨好的微笑:“我明白了,那请问您想要什么决心?”
“很简单,我这位教士朋友告诉我,你手中有一台差分机。”安森指了指身后的卡林·雅克:“没别的意思,我们想借用一下。”
那个瞬间,“悄悄话”和见习教士的表情无比精采。
前者似乎陷入了“底牌被揭穿”一样的巨大震惊,后者则吃惊于安森·巴赫卖队友速度之快,效率之高,根本是一点不犹豫的把自己推进火坑里,让人不由得想起某个同样精于此道的家。
小小的房间内,突然陷入了巨大的死寂之中。
站在大厅中央,像是一切都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安森抽着烟斗,十分有耐心的等待着“悄悄话”结束他的天人交战,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什么,为什么答案肯定是让自己满意的?当然是因为如果不满意,自己百分百会当场送他下地狱…就像自己说的那样,“悄悄话”的脑袋并不能解决问题,但却可以暂时掩盖问题,多多少少是可以交差了。
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深吸口气的“悄悄话”再次挤出一丝笑容:“可以!”
“但我们这边也有个小问题,那就是‘差分机’是个挺大而且很笨重的东西,我们把它藏在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工厂里,以免被陆军部的人搜查到。”
“……所以?”安森把烟斗从嘴角左边挪到了右边。
“所以…想要借用的话,你们得自己去找。”满脸堆笑的“悄悄话”两手一摊:“我可以告诉你们大致位置,联络我们的人提供些便利,但剩下的就请恕我爱莫能助了。”
“不知道这个‘决心’,能不能让安森·巴赫准将大人您满意?”
“非常满意。”安森微微颔首:“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您应该就要离开,然后暂时躲起来了吧?”
“没错,直至您告诉我该怎么从克洛维城脱身位置…当然,是在您用过差分机之后,这点诚意我还是有的。”
认真的点点头,“悄悄话”终于收敛了笑容:“届时就让这位教士朋友来吧,找一个大家都能信任的中间人,对我们都有好处。”
“……都能信任?”安森眉头一挑:
“可他刚刚从你们那里偷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并且活着离开了,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就连我也只是碰巧发现。”煞有其事的“悄悄话”点了点头:“这种水平的业务能力,正是赢得所有人信任的关键!”
说这话的同时,他还看了眼瑟瑟发抖的见习教士,那透着温暖人心的友好笑容让后者浑身一哆嗦。
“……好吧,既然你们认同,我好像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安森看了看默契十足的两人,貌似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成交。”
“成交!”
连忙答应下来,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似的,“悄悄话”深吸一口气,稍微整理了下衣领:“能在今天与您再次相逢,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我也是。”安森突然将右手伸向上衣口袋,掏出怀表摁开,一边低头看表一边客套着:“能再次和你发生交集,多少让我有些出乎意料了。”
“那同样是我的荣幸!”
客套结束,刚想要离开的“悄悄话”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个…您很赶时间?”
“完全不会。”安森头也不抬道。
“那…您看时间是为了什么呢?”
“等人?”
“……等人?”
“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面无表情的安森合上表盖:“八点五十五…嗯,算算时间,他们也差不多也该到了。”
“不用误会,我并没有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他们,只是现在的我可是审判官们严防死守的‘叛教’嫌疑人,随时随地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被监视和跟踪什么的完全合情合理,虽然我一般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当然,你也知道他们想要弄死你这件事已经有几个月了,所以这个时间他们应该正在包围这座酒馆,一个一个干掉你埋伏在外面的手下,随时有可能从你背后的门冲进来。”
指了指“悄悄话”背后的房门,安森摘掉了嘴角的烟斗:“顺便多问一句,你难道真的没有察觉到,我和你说那么多话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
“还是说…你以为自己才是唯一想要拖延时间的那个?”
瞳孔骤缩的“悄悄话”僵在原地,并不接话。
“考虑到您现在已经无路可退,我建议把刚刚的协议改改…用不着别人,您亲自带我们去找到那台藏起来的差分机,并且就是现在,立刻。”
安森上前走了几步,单手摁住“悄悄话”的肩膀:“快点告诉我您的‘决心’,否则…嗯,您最多还有一分钟。”
“那个,需要帮您倒计时吗?”
第五十章 真正需要的
“我觉得如果要专门列一个‘谁是那个最讨人厌的家伙’排行榜,任何认识安森·巴赫的好人,都会熬不犹豫的把这家伙排在榜首的位置!”
坐在弹药箱上的科尔·多利安将怀表塞进怀里,神情无奈的望着不远处的夜色:“每当你觉得你已经有一个完美的计划,信誓旦旦去执行它的时候,这家伙都会跳出来扫你的兴致!”
“最关键的是他通常不会直接开口说,而是用打乱你布置的办法让你无计可施,再把成果摆在你面前,好像在得意洋洋的告诉你‘瞧,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计划有缺陷,但我就是不说,因为所有的麻烦都被我解决了’!”
“这家伙好像骨子里就有种极端的恶劣,仿佛所有人都不如他,任何计划在他眼里都很可笑,就好像…嗯,只有他制定的计划才是完美的,绝对不会出错的。”
“当然我也不是不同意执行别人的计划,问题他从来不会和你好好说,而是让你不得不按他说的,按他的想法去做,否则那个‘破坏部署,让所有事情功亏一篑’的坏人…嘿,就变成是你了!”
“我真的讨厌这种感觉,甚至不想再让自己的事情和这家伙沾上任何关系,非常遗憾的目前来看貌似根本不可能…就算我一开始没把这件事委托给他,最后多半还是会遂了他的愿,这种沉重的无力感真是令人痛苦!”
深吸口气,头也不回的科尔一脸感慨道:“你呢…塞拉,作为整个求真修会和这家伙打交道次数仅次于我的审判官,肯定也有类似的感受吧?”
“我?应该不会。”面无表情的女审判官,微不可查的向后微微退了半步:“感受肯定是有的,但应该和首席审判官大人您不是同一种。”
“哦,为什么?”
科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和他的相处方式,与我们都大有不同?”
“完全相反。”女审判官纠正道:“应该是您和他的相处关系…比所有人都特殊。”
“……特殊吗?”
科尔表情已经完全是呆愣的状态了。
塞拉·维吉尔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眼神甚至还有了几分同情:“这种事情,当事人一般往往才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个。”
“后知后…这么说,你早就有所察觉?”
“不不不,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塞拉·维吉尔的嘴角露出了一闪而过的笑意,迅速又被严肃所掩饰:“但各种蛛丝马迹,应该早就有所显现了。”
“……有这么明显,我以为我只是在随便发发牢骚什么的。”
“没错,就是这个。”女审判官点点头,完全是深以为然的表情:“虽然一分不差的实现了愿望,甚至结果比预想的还要迅速,还要完美,但由于越是完美,就越显得自己之前是那样的愚蠢,转而由爱生恨……”
“总而言之,这种明明被各种讨好和满足,却始终无法正视自己内心的情感,以至于为了反对而反对,嗯…我怎么完全不感觉意外呢?”
伴随着故作起伏的腔调,女审判官再也无法抑制嘴角的笑意,轻捂着嘴,月牙似的眼眸注视着面色发黑的是科尔·多利安。
“……我就知道,和你这家伙说这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翻了个白眼,科尔·多利安站起身,作势朝一片火海的酒馆走去:“秩序之环在上,我到底是有多发疯才会和你聊这些!”
“当你决定正视自己内心的时候。”女审判官笑意愈浓:“只有这样,你才会放下所有的戒备,让别人洞察你真正的想法——即便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并且十分的疯狂。”
“……疯狂?”
猛然怔住的科尔停住了脚步,错愕的看向身后的女审判官:“我…我还真的没有察觉到这个。”
“还有,为什么你这话说的好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疯子一样?”
说完,满脸不解的他一边摇头,一边迈步离去,留下笑容不减的女审判官,继续自顾自的自言自语:
“经验丰富的疯子,还真是个…不错的称呼啊;和我的身份相比,我正在做的事情,好像也的确只能用做错事的‘疯子’来形容了。”
伴随着她话语声落下,一片火海的酒馆炸开了冲天的光焰,被午夜夹杂着冰雪寒风扼杀在半空中,宛若那转瞬即逝的小小希望。
…………………………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即便你以为自己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但在别人眼中仍然是那样的无力,或者说当你准备坦诚待人的时候,就是对方可以随意收割你的开始。
为了抓住见习教士这条漏网之鱼,彻底掐断真理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念头,明明都已经到山穷水尽地步的“悄悄话”依旧组织了他手头最后的力量,将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完蛋的卡林·雅克团团包围,基本做到了字面意义上的万无一失——除非四名施法者,两名天赋者,外加一群经验丰富的黑帮打手们集体自尽,否则见习教士将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然后他们果然集体自尽了,虽然不是心甘情愿的。
发现安森·巴赫行踪,尤其发现他大张旗鼓出现在外城区的科尔·多利安根本没做任何犹豫,果断动员大半个求真修会的力量赶赴外城区,埋伏在某人最后露面的酒馆外伺机行动。
当然,有过前车之签的他们这次没有将行动透露给陆军部和白厅街警察,甚至主动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而这个过去很难的事情现在倒是挺容易——陆军部大半精力都被牵扯在了外城区,而白厅街警察为了防止军队失控,也在内外城区的交界处设置哨卡严防死守,连维持治安的能力都欠奉,哪还有精力监视审判所和教会?
实事求是的说,科尔和审判官们根本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件事发生的太快,导致他们掌握的情报已经开始跟不上事态的发展;几乎是一夜之间,“悄悄话”黑帮就从一个只有白厅街警察和审判所在意的事情,变成了整个克洛维城的焦点,连王室都送话过来,表达一下对局势现状的关切。
不过虽然他们掌握的情报很少,却对安森·巴赫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因为某位总司令阁下,会主动将自己的行踪轨迹和要做什么事情,无分巨细的写成文字交给审判所。
对安森而言,这当然是一种让审判所和克洛维大教堂继续对自己保持信任,同时不至于干涉自己行动的办法;而对审判所来说,这也是无比重要的情报。
也就在安森行动的同时,被“授权”使用克洛维大教堂差分机的威廉·戈特弗里德送来了他最新,也是唯一的成果,,一张字条:下次安森·巴赫再次公开行动时,请采取行动。
然后呢?没了。
没解释原由,更没给出任何行动细节,仿佛是凭空臆想出来的一句话,却得到了威廉·戈特弗里德非常认真的回应:“这是差分机在准确分析了安森·巴赫大人的行事风格,以及近期克洛维城绝大部分情报之后得出的结论…硬要说的话,你们完全可以把这当成是某种预言。”
犹豫再三,科尔·多利安决定相信这条所谓“科学的预言”…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审判官,遇上了根本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黑帮混混们,双方在彼此都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拍即合,做出了“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对方必须去死”这个无比明智的决定。
最终的结果也完美符合大家预期:准备充分的黑帮打手们成功把酒馆炸上了天,而仓促应战的审判官们,只能收获“将敌人团灭”作为本次行动的安慰奖。
除此之外,审判官们在这场行动中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他们和永远见不到人影的“悄悄话”居然只有一步之遥,甚至还差点儿抓住了一位真理会成员——虽然对方同时还是求真修会的眼线,属于双面间谍,不过科尔·多利安基本确定对方从来就不曾和自己说过半句真话,属于失败投资。
没能抓住目标十分的遗憾,但科尔也基本可以确定安森·巴赫大概率应该正在和对方在一起,生擒或者干掉“悄悄话”已经只剩下时间问题。
而且现在的他也已经和安森一样,完全不关心一个黑帮头目的死活,而是躲藏在对方背后真正的靠山,不挖出这个目标,事情就不可能真正获得完美的解决。
………………………………………………
“哦,他都已经挖到这种地步了吗?”
克洛维大教堂,主教私人办公室内,手捧着一杯热咖啡的路德总主教拿起桌上的文件,轻快的语调彰显了分外愉悦的心情:“我原本还以为会更晚一点的,实在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事实证明,安森·巴赫在这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
背着双手的罗曼上校笔直的站在门前,后背和房门间只有一指的空隙,宛若竖立着的步枪:“我我觉得这就是他这个人身上最大的威胁;与他合作,永远不会知道他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亲爱的风暴军团总司令,距离目前克洛维城…不,是整个克洛维的混乱的真相,只剩下一步之遥。”路德总主教话锋一转,似乎在刻意的为某人打圆场:
“这完美符合了我们的需要——让他自己发现,而不是我们主动为他提供这份情报,会成为下一步行动的关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的他大概也只能猜到背后有修道院势力试图向克洛维城渗透这一层,同时困惑于为什么教会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会孜孜不倦的继续深挖下去,直至把自己的退路挖断位置,那之后……”
“…才是我们出面的,最合适的时机。”
和十分满意的总主教相比,沉默的罗曼上校似乎显得有些抗拒,至少是不完全赞成的对方的观点。
“看来你还是没有放弃那个想法。”一眼看穿了对方的想法,总主教微微叹息了声:
“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但路德维希…他真的不适合做这种事。”
“他在新世界进步了许多,这一点我是赞同的;但这种进步并不表现在他看待事物的方式方法上面…我们所要做的,乃是在他眼中最最大逆不道,匪夷所思的狂妄之举;即便你再怎么解释,在他听起来,大概也就和‘你们都瞒着我,抛弃了我’差不多。”
“所以,安森·巴赫才显得那么合适。”罗曼上校的表情变得冷漠了许多:
“无意冒犯,只是我觉得就算路德维希少爷真的没有这份荣幸,至少索菲娅小姐她……”
“她办不到!”
根本没有片刻犹豫,路德总主教直接给出了结论:“作为一名女性,她很优秀,是弗朗茨家族的骄傲;但令人十分遗憾的是这个世界看待强者的目光,从来就和性别无关——更直白的说,她在这方面是很吃亏的。”
“……您是说她以女性身份获得认可的难度?”
“不,是她太早意识到作为一名女性,她已经很成功了。”说起女儿的总主教,终于露出了几分愁容:“刻意的腔调,彰显自身的与众不同,确实是一种获得成功的技巧,但也在别人眼里为你贴上了标签,你的成功被当做某种象征,它甚至让你的成功变得不像成功,而是一种…意义。”
“划时代的标志,零的突破,从无到有的改变…都是些好听的话,大家都喜欢听,会让大家都觉得自己进步了,升华了,改头换面了;但我们不需要这些,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改变。”
“哪怕是披上旧时代的外衣,将一切包装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在悄然改变所有的力量,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
“那份小小的,偶然间出现的希望,才是我们所真正需要的。”
第五十一章 靠近真相
“……真是没想到,您居然履行了约定,我还以为在离开酒馆之后,您就会径直把我带到审判官的大本营,任凭科尔·多利安处置呢。”
“彼此彼此,你不是也没有趁机将我们引诱到提前布置好的包围圈,让你的部下埋伏我们,或者把我们交给陆军部吗?”
“您怎么敢确定我就没这么想过?”
“不用确认,你肯定这么想过,但能被你派来团灭我身后这位朋友的亲信,已经被审判官们团灭了,至于陆军部…除非你打算同归于尽,否则我真想不到你这么做意义何在。”
“您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多头蛇…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团灭了大半个克洛维城黑帮,让外城区势力重新洗牌的存在。”
“过奖了,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长处罢了,和扔下自己帮派两年后又能迅速卷土重来的‘悄悄话’你相比,我这点成绩实在不值一提。”
“不不不,卷土重来的黑帮常有,像您这种几年时间就能成为准将,还没什么背景的陆军军官,实在是万里挑一,陆军部真是给自己选了个不好惹的对手啊。”
“哪里哪里……”
你吹我捧的两人,带着一个听他们说垃圾话已经听到麻木的见习教士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在看不到半个人影的路面不急不缓的散着步。
原因除了枢密院严谨执行镇压命令的陆军执行宵禁,另一个就是审判官突然采取的行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要远离那个正在火光冲天的酒馆,三人就完全不担心自己被发现,也就用不着太着急抵达目的地。
过了十来分钟,和安森有说有笑,像多年未见的朋友般的“悄悄话”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对面破败铁门后,被夜色完全笼罩的废弃工厂:
“就是这儿了…当初克洛维城暴乱的时候,我就是藏在这里躲过了一劫,后来在得到了资助回到克洛维城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卷土重来,获取比过去多得多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这个地方对我多少有些特殊意义,哪怕只是站在外面都着说不出的安全感;因此虽然已经不再需要,还是稍微花了些心思把它改造成密集基地…当然,这些都只有我知道。”
“只有你知道?”见习教士像是想到了某个有趣的段子,忍不住笑出声:
“那请问那些帮你改造秘密基地的工人,他们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对面的两人几乎同时把头转过来,看着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自得其乐的傻子。
“……总而言之,你们可以尽管放心不会遇到任何埋伏,因为除了我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里,即便偶尔有流浪汉和乞丐跑到这附近想找个能避雨的住处,也会被里面堆砌成山的垃圾熏走。”
怔怔的看着刚刚反应过来的卡林·雅克,“悄悄话”继续解释道:“另外我还专门将这里注册成了即将建造完成的垃圾处理厂,还在外围准备了些脚手架之类的设施,打扮成还在施工的样子…这样白厅街的警察也就不回来调查和找麻烦了。”
“原来如此…不过好像这附近并没有垃圾场的那种味道。”
“总是臭气熏天虽然能赶人,但也会变得十分扎眼,所以我又专门找了个真正的垃圾处理厂,把这里的垃圾不定期的拉走填埋,假装是经营不善;我还专门请教过那些垃圾搬运工,类似的情况并不算罕见,那些不会经营实业却碍于面子不肯放弃的贵族,常常会干出这种事情…这么做非但不显眼,甚至比经营良好的垃圾场更加隐蔽些。”
“聪明。”
安森毫不吝啬的称赞道…果然是一众黑帮首领中最爱惜生命的那个,这种布置简直堪称完美。
不过“悄悄话”显然并不在乎这个,很是悠闲的主动上前带路;推开生锈的大铁门,带着安森和卡林·雅克朝废弃工厂内部走去。
又过了五六分钟,三人来到了一座库房门外,只见“悄悄话”一声不吭的走到门前蹲下,像是寻找机关似的摸索了阵,突然从地上拽住了一个铁环,然后用力一拉。
轰——
伴随着被打开的暗门,库房大门的正前方多出了一个通道狭窄的地下室入口。
只是瞥了眼身后的两人,“悄悄话”便自顾自的先走了下去;外面的安森和卡林·雅克四目对视,也紧随其后的走了进去。
地下室的空间相当宽阔,比较下大概已经和上层的库房相差无几;一座差分机就静静的被摆在正中央;地上各种被挪动的杂物痕迹,似乎能说明为了放下这个庞然大物,整个空间都被迫改变了原本的布置。
“这…就是您想要的差分机了。”
指了指眼前的那台机器,“悄悄话”主动向后退了两步说道:“给我的那个人说他已经做好了全部的调试,只需要启动,然后把记忆卡片插进去,就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如果你们真的有卡片的话。”
“……他?”
见习教士敏锐的捕捉到了某些很关键的词汇。
“是个貌似和善,实际却相当冷漠的中年人。”
摊了摊手,“悄悄话”十分坦诚的开口道:“他每次来的时候都蒙着面还戴着斗篷,我也不知道他具体长什么样子,只是说话的声音很和善;至于是男是女,我也只能凭经验来判断——对,我也只是假定‘他’,应该是个男的。”
“……你还真是严谨。”
见习教士嘴角抽搐了下:“那他是怎么把差分机交给你的?还有,这么大的东西,你又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放进这个地下室里?”
“你这是两个问题,不过都到这一步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就像我同样不知道你们问这个有什么意义——我们是私下接的头,用一辆重型军用马车带进的克洛维城。”他指了指头顶:
“至于怎么放到这里,上面的天花板其实是个机械起降机,我当然是先把差分机搬进了库房,然后用起降机放下来的。”
“搬进库房?这么麻烦的工作你一个人肯定完成不了吧?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什么能这么信誓旦旦的保证只有你知道这个秘密基…好了,我不说了。”
感受到两双朝自己投来的,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兴奋的见习教士果断选择了住口,像是得了自闭症一样,独自默默走到房间的角落。
再三确认某人不会再次插嘴之后,“悄悄话”重新将目光转向安森:“这样我也就算履行约定了,你们可以尽管借用这台差分机,我不会阻止——当然,也没机会阻止了。”
“不过对方留给我的那套记忆卡片并不在我这里,虽然我知道卡片里的内容,但就算我说出来,您肯定也是不会相信,或者认为我肯定撒谎或者故意隐瞒了某些关键内容吧?”
“至于卡片去了哪儿…唉,这就是个令人十分遗憾的事情了,或许您可以问问您身边的那位朋友;据我所知,他应该是多少知道些下落的。”
“话说回来,以我对真理会的了解,就算他肯告诉您,多半也是要用某些代价做交换…这可是和教廷有关的机密情报,不知道真理会会开出什么样的价码…我都有些好奇了。”
说话间“悄悄话”一脸的真诚,那种恨不得看到敌人内讧,甚至决裂的心情,几乎都快直接写在脸上了。
完全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的安森轻笑了两声,默默的开始回忆自己目前掌握的情报。
按照卡林·雅克此前的说法,被黑帮刺杀的“约翰”在逃离帮派之前,将除了随身携带的那张卡片交给了小约翰之外,其余的全部都藏在了某个工厂里。
科尔·多利安提到过,约翰是主动上门请求求真休会的审判官提供庇护,而且还包括了他的妻子和儿子——虽然事后证明这个家庭和他毫无血缘关系,但带着家眷跑路求助,而且还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说明他跑的极为果断,以至于“悄悄话”最开始很可能都没有反应过来。
让一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甚至无法意识到身边有人叛逃,还带走了他十分重要的物品,一件很可能要了他命的东西…这份行动力简直堪比超人。
问题的关键出在时间上…他需要向审判官求助,还要偷走最关键的记忆卡片,还不能被审判官和“悄悄话”察觉,还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以至于科尔·多利安会做出让对方重新潜伏在黑帮里,充当自己眼线的误判……
然后,他还把这些记忆卡片藏在了某个工厂里……
“啪——!”
死寂的地下室内,回荡着清脆的响指声。
就在另外两人截然不同的目光注视下,安森从容不迫的笔直朝地下室的某个角落走去,打开了储物架底层的一个木箱,一根一根的起开上面的钉子,然后…将箱子的盖板竖着从中央,硬生生掰开成两半。
几十张大小完全相同,布满缺口的卡片从夹缝里洒落了一地。
迎着两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安森默默的将地上的卡片建起来,整理好,再将见习教士交给自己的那张也放了进去,拿着整整齐齐的厚厚一沓,来到了差分机面前。
十分钟后,普通日记本大小,足足二十五页纸的内容,带着浓浓的油墨味道映入他的眼帘:
“……你的第一项任务,是尽快与陆军部达成合作关系,我们已经为你安排了专门的线人,他负责把你介绍给刺刀俱乐部的核心成员,并说服他们将那件业务交由你来负责……”
“…资金,人手,资源,我们都将为你提供充足的保证,并且不会和当地银行发生任何交际,但警惕审判所仍然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举措,我的建议是想办法贿赂白厅街的警察…当然经验丰富的泥,肯定有更多更好的办法,避开来自克洛维上层目光的注视……”
“…要让刺刀俱乐部的人轻视你的存在,但同时又要对你十分倚重,乃至于无法轻易摆脱的地步;这方面我会专门安排相应的渠道;完成这项目标,任务就算达成一半。”
“在我们为您提供新型试验品中,有两款具备极强的成瘾性,服用后会对身体产生极为强烈的磁刺激,表现方式为感官强化,但外表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是在戒断后会产生严重心里不适…该产品还处于实验阶段,请谨慎使用。”
“切记,控制刺刀俱乐部属于长期目标,您应当优先完成短期任务,素材的稳定持续供应才是第一位的,请务必分清主次,这方面后续我们还会继续提醒;此外,您之前将收集素材冠以传播异端信仰名义的方式,已经得到了批准,我们会为您准备这方面的资料。”
“至于关于您扩大组织成员方面的建议,我们决定予以否决;十万人是一个极限平衡的分水岭,超过这个规模,吸引来的目光就将增加,同时暴露的概率也将飞速上升,十分不利于我们接下来第二阶段的任务。”
“当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我们的审查员会前来验收您的工作成果,并且送来新的记忆卡片,和上次相同,里面有关于物资的位置,以及您接下来需要联络的对象;同时他也会对您近期的行动做出评价,不满足要求的话,也会给出相应的惩罚。”
“差分机是非常重要的道具,切记务必要保管好…后续我们会不断通过邮寄记忆卡片的方式向你传达接下来的任务;你手中的卡片和差分机都是最新型号,其余的差分机无法读取我们邮寄给你的卡片,当然反过来也一样,所以不用担心情报泄露的问题。”
“所有的记忆卡片都请保存完整,我们这边有卡片的详细编号,如果弄丢了任何一张…请对自己的下场做好最悲观的准备……”
“咚——”
就在安森正准备翻页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地下室大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
第五十二章 小佩里戈尔
“不、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没把这里告诉任何人!”
感受到见习教士和陆军准将投来的目光,刚刚还能保持从容镇定的“悄悄话”立刻慌了神,看上去简直比另外两人还要惶恐不安:
“千真万确!你们想想我为什么要说出去?!这里可是我最后的藏身处了,告诉别人有什么好处?!反倒是真理会,你们……”
“闭嘴!”
安森直接喝止了“悄悄话”的辩解,警惕的双眼紧盯着楼梯方向,同时握住纸张的右手发动【聚焰】,火光连带着上面的内容一同吞噬。
伴随着飘散的灰烬,第四道身影出现在这座宽敞的地下室内。
“啪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在墙壁之间回荡,在看到来者的一瞬间,安森眼角的余光立刻捕捉到了“悄悄话”脸上的异样。
那是种混杂了恐惧,憎恶,发自内心想要作呕的情绪;仿佛对方的脸上长满了不可描述的怪诞性状,只是看到都会引发生理乃至心里层面的不适。
嗯,所以他之前所说“不清楚对方长什么模样”,是纯纯的撒谎了……
相较之下,见习教士的表情甚至还更复杂些,已经超出了正常理解的范畴,非得读心才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那严肃的眼神,警惕的动作…显然,他起码是认识对方的。
对方穿着和卡林·雅克毫无区别的黑色教士长袍,只是无论衣料材质,整洁和贴身程度都明显高了不止一筹;能隐约看到白衬衫领子的脖颈上挂着银色的秩序之环吊坠,交叉按在身前的双手上两只硕大的蓝宝石戒指无比醒目,令他那温文尔雅的神色还多了几分光彩。
但真正引起安森注意的,是他身上的气息。
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个人的身上,没有半点“活着的”存在,所应拥有的任何反应;以至于自己在开启“异能”的状况下,选择性忽视了他的存在,甚至于没有注意到对方已经悄无声息来到了自己面前。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但随着对“异能”的逐步开发,各种能力和机制愈发纯熟完善,安森已经很少像过去那样完全开启,而是选择性的使用部分功能。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这样消耗更小,不至于过份损耗精力;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遇到的敌人愈发强势,完全开启“异能”实在是太过容易暴露,反而不如只使用部分功能显得灵活。
结果,就犯了过去绝对不会犯的“常识”错误。
“啪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在对方双脚踏下最后一集台阶时落幕,十指交叉放在身前,仿佛是要捧起脖子上的秩序之环挂坠。
“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这么快就能发现这里,真是令人惊讶。”他微笑着迈步上前:
“安森阁下,您的实力和行动力远远超乎了在下的想象…这样一来,过去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那么令人奇怪了。”
“裁决骑士团的那群绅士们,和您一比简直是完全不懂战争为何物,只会意气用事的孩子!拿着最好的底牌,却非要用最无用的方式挥霍一空…哼哼,输掉战争完全不是什么令人奇怪的事情嘛,反倒是赢了才有问题呢!”
“至于陆军部的那些先生们…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原本以为他们最大的毛病是狂妄,现在看来应该是幼稚;高高在上的地位和良好的出身让他们忘乎所以,觉得任何事情都应该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
“很显然,那是不可能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对任何事称心如意,这是这个世界不可撼动的铁律。”
“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他们这些人之后会采取什么手段来遏制您的崛起…克洛维与自由邦联的同盟,在您的操弄下几乎已成定局,作为自由邦联利益的代言人,双方盟约只要还没有被打破,您在克洛维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
“而早在那之前,您恐怕就已经重新坚实了自己的根基,利用手中的财富,身边的人脉为自己塑造起足够强大的势力,反过来捆绑自由邦联的利益了吧?”
“以博格纳子爵为首的革新派,以弗朗茨家族为首的保王党人,以雷纳尔家族为首的旧派豪门,以北境商会为首的域外势力,以猎枪俱乐部为首的基层军官群体,以塞西尔家族为首的地方强权……”
“当然,还有部分与您血脉相连,虽身份低微但十分团结,并且愿意为您效劳的巴赫家族成员们。”
“同盟,派系,亲属,部下…只用了短短十几天,这个属于您的‘新势力’就已经在克洛维城初显爪牙,展露出让陆军部这个庞然大物都警惕万分的实力。”
“或者…他们甚至还没有意识到您的能量,顽固的相信可以在法庭上将您彻底打倒,打垮,全然不知您的计划早已超过他们,向着更高的层次进发。”
“而做到这一切的您,只用了十几天;确切的说…才两年多而已。”侃侃而谈的中年人,满眼都是无与伦比的赞叹:
“安森·巴赫阁下,您真是所有野心家成长和崛起的典范;和您相比,那些陆军部的蠢货们简直像是在过家家。”
看着面前这个对自己不吝溢美之辞的家伙,安森始终保持着沉默,直至再三确认对方终于没有再继续下去。
一片死寂之中,他默默将双手背在身后,顺便藏好了找到的记忆卡片:
“说完了吗?”
“说完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依旧带着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说完了…那就请允许我教您一个与人交往,最基本的规则。”安森微微眯起眼睛:
“在高谈阔论之前,最起码也应该先介绍下自己的身份和来历,您觉得呢?”
“我也深以为然。”对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将目光转向安森。
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想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反应过来:“怎么…难道他们,没有向您提起过我?”
“完全正确,恭喜您猜对了。”安森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他其实不完全反感这种喜欢“表演”的家伙,但眼前这个人的威胁阈值和曾经的敌人完全不同:
“所以…自来熟的教士朋友,不妨请您自我介绍下如何?”
嗯…“悄悄话”知道他这点不奇怪,但见习教士…印象中他好像对教会的事情没那么上心,在克洛维城待了那么些年,连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也是最近才终于认全了。
让一个主业经营违禁品的走私犯子印象如此深刻…难道这家伙在这方面还有什么独特过人的地方?
“莫里斯·佩里戈尔,因为我父亲的关系,我的朋友喜欢叫我小佩里戈尔。”
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中年人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他是一位著名的历史学家,神学家和数学家,同时也是极少数没有成为教士,却对圣艾萨克极其有研究的一个人。”
“我继承了他大部分的衣钵,除了历史学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之外,其余的学科都在我父亲半强迫下完成了启蒙,如今添为修道院这方面的一名学者。”
“研究圣艾萨克的学者?”安森被勾起了好奇心:
“难道说,您的父亲是并未归顺教会的求真宗信徒?”
但是对方显然并不打算顺着他的想法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说起来,这已经不是我们第一次发生了交集了,安森·巴赫阁下。”
“虽然这么说有些冒昧,但其实早在至少一年多以前,您的名字就已经引起了在下的注意,甚至还间接的为您提供了一点小小的帮助。”
“是吗,这还真是一件完全不令人感到惊讶的事情啊。”安森面无表情:
“对我调查的如此彻底,各种不为人知的秘密都了然于心,如果说眼下才是您首次认识我这个人,恐怕还有些难度的吧?”
“不为人知的秘密?不不不…您实在是太过奖了,这才只是基础中的基础而已。”莫里斯或者说小佩里戈尔笑了笑:
“和我知道的东西相比,那些真正被您很好的藏起来的秘密,才真正称得上令人瞠目结舌呢。”
“比如说…当初卡林迪亚港向克洛维军队缴纳的几十万金币赔款,在您的精心运作下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踪影;大半个港口的财富,仿佛只是说句话的功夫,就完全人间蒸发了。”
“换成其他人,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它们的下落;但教会银行的一大特点是,只要有钱从教会银行走过张,留下的痕迹就能让教廷轻松追查到每一块铜板的下落。”
莫里斯的话语声突然变得玩味了起来:“不过您是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的,因为涉及到您和风暴军团的那些神秘账单,都已经被我亲手修改过了;请放心,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面对他那信誓旦旦的保证,安森甚至懒得假装应付客套,冷漠的等待对方表演结束。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因为出于对您才华的敬意;大胆主动向帝国远征军发动进宫,乃至千里折返攻克伊瑟尔王庭,您的成就简直堪称战争教科书,让我愈发的怀疑裁决骑士团,为什么能有与您正面交锋的胆量。”
大概是彻底入戏了,莫里斯的表情愈发认真严肃:“虽然我们彼此双方的关系更接近于敌人,但我仍然愿意这么做,因为您值得他人为您伸出的援手。”
“事后证明这的确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如果被克洛维人发现了这个关键的证据,那对您忠诚的名誉,将会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我简直不敢想象,那些陆军部的歹人用这个来攻击您,污蔑您;我不止一次的感到庆幸,还好发现的足够及时,否则必然会酿成对您极其不利的后果!”
“啊…不过您也不用担心,因为我是绝对不会用这个来要挟您的,即便我们现在双方的立场互相对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莫里斯摆摆手:“如果某天我要击败您,打垮您,那绝对不会使用这种用事实污蔑别人的方式——这一点我可以向秩序之环发誓,您可以绝对放心。”
“甚至于用敌对来形容我们彼此的关系,都实在是太单纯了,因为实际上,我们还是有合作的空间和余地的。”
“甚至于…我们其实已经合作过一次了。”
“哦,是吗?”
安森故意挑了挑眉毛,露出了非常客气的假笑:“那还麻烦您提醒一下,是在什么时候呢?”
“安森准将,您还真是健忘啊。”莫里斯也笑了:
“我们最近一次合作,不就是在您于圣战军的对峙期间吗?”
“与圣战军对峙的…期间?”
“或许这么说您还会感到有些陌生,那请允许我更加详细的描述下。”莫里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在真理会的诸位找到您,并且请求您务必击败圣战军的时候,是不是给过您一个…可以反败为胜的东西?”
“您请不妨猜猜看,那份让圣战军临时改变总指挥,导致整个战局出现天翻地覆逆转的命令,是谁发出的?”
“……是你?”
安森微微睁大了眼睛…不仅仅是因为惊讶,更是觉察到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突然和自己相遇,很可能并不是什么碰巧的事情。
哪怕自己竭尽所能的避开所有人的目光,用足够繁琐的操作和计划确保整个行动的万无一失,却依然没能逃过某些人的预判。
不,不存在什么“某些人”,从头到尾真正抓住了自己行动轨迹的人那只有一个,就是……
“请允许在下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绍,我叫莫里斯·佩里戈尔,添为秩序之环教廷修道院的一名小小负责人。”微笑着的莫里斯却扭过头,看向角落里的见习教士:
“以及,曾经的真理会成员之一。”
第五十三章 进步的礼物
午夜呼啸的风卷起刺骨冰冷的雪,将亮银色的弯月掩藏在夜幕中;随着火光逐渐消逝殆尽,外城区的街道重新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冷漠的审判官们徘回在冒着烟的废墟之间,提着光线昏暗的煤油灯检查刚刚取得的成果,用手里的武器在化作焦炭的尸体上补刀,确认没有目标被不小心遗漏。
说是确认,实际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整个酒馆所有能喘气的不超过四十个,还要算上酒保和没走掉的醉鬼,平均下来每两人就能分到一名审判官的「贴身服务」,从根本上就杜绝了遗漏的可能。
一直等到科尔准备下令离开的时候,陆军部的「援兵」才终于姗姗来迟,包围并且封锁了酒馆废墟四周,成百上千的火把将周围的街道照的通亮,让周围还打算跑来看热闹的乞丐混混们光速跑路,一分钟都不敢在原地多待。
控制了周围的街道,还打算进驻现场的士兵们甚至没能靠近,就被审判官们的枪口逼退;几名不太服气还打算硬闯,似乎是根本不相信对方区区二十几个人,面对将近一个团的武装还敢开……
「砰——!」
望着远处被一枪打爆了脑袋的士兵,脸色发黑的克劳恩深吸口气,嘴角抽搐着将目光挪回了眼前的首席审判官身上:
「最后一次…请求真修会的诸位立刻撤出,将现场交给我们陆军部——这里是外城区,镇压暴乱是卡洛斯二世陛下交给我们的使命。」
「我这边也是最后一次,请陆军部的诸位同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干涉求真修会的正常行动。」
满脸堆笑的科尔,语气却是丝毫不客气:「涉及宗教事务,没有你们陆军部插手的余地。」
「宗教事务?可据我所知,盘踞在这个酒馆里的人是「悄悄话」…枢密院点名道姓必须击毙的黑帮首领,怎么和宗教事务扯上关系了?」
「很简单,就在他疑似有旧神派组织在背后撑腰的一瞬间,就和我们扯上关系了。」
「哦,您真的就那么确定,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不不不…您搞错了一件事,我们审判官决定采取行动,什么时候是以是否有证据作为标准了?」
「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能这么理解,您所谓的「疑似有旧神派组织牵扯」,仅仅是您本人的猜测和怀疑?」
「完全正确,所以也劝您不要和这些事情扯上关系,不然我们也是会合理合法的,在凌晨时分敲开您家的大门,将您从床上拽到克洛维大教堂的地牢里审问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阴阳怪气,互相威胁和试探,并且都没有丝毫退让的打算。
克劳恩此时的心情很糟,从个人的角度来说,他真的完全没有招惹审判官,甚至是克洛维大教堂的兴趣,但陆军部显然并不在乎,他们给自己下的死命令就是必须控制场面,同时想尽一切办法将「悄悄话」和安森·巴赫趁机带回去。
很显然,要做到这三点中的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不和眼前的审判官们起冲突;真要是把对面惹急了,他真是丝毫不怀疑这位叫科尔·多利安的首席审判官把他们一个团的士兵血洗当场——他就是第一个。
所以准确的说陆军部并非不在乎和克洛维大教堂的矛盾,他们是不在乎自己这个工具人主动送死——反正出了事情就是自己擅作主张,肯定和开明仁慈的陆军部主官们没有任何关系。
科尔·多利安比他们还要更郁闷,陆军部的人这种时候突然跳出来,其实完全在意料之中,想要什么也不难猜…可问题是「悄悄话」和安森·巴赫,现在也真的都不在自己手里啊!
那这样话告诉对面,陆军部的人能相信吗?
不好意思,虽然我们歼灭了所有的
黑帮混混,不小心让他们把整个酒馆炸上了天,同时没有留下任何活口,但我们真的不知道悄悄话和安森·巴赫去哪儿了?
认真思考一下,他觉得就算是自己听到这种话,多少也是会有一点点疑心的,那就更不用说陆军部的混蛋了。
就算现在主动离开让出废墟,也只会让陆军部得出「悄悄话和安森·巴赫都已经被审判官带走了」的结论,自己这边哪怕想解释也根本解释不清楚——而且自己也真的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意识到这点的科尔·多利安干脆放弃解释,冷冷的看着不知道是虚张声势还是下定决心的克劳恩,等对方主动知难而退。
但克劳恩也已经没有了退路,这么大张旗鼓的折腾却空手而归,最关键的是很可能让「悄悄话」跑掉…已经在安森·巴赫栽赃任务上失手的他,没有再次出问题的余裕了。
陆军士兵们已经组成了线列队形,被密密麻麻枪口指着的审判官们也冷笑着按住了腰间的左轮和手边的武器…浓烈的硝烟味,几乎不用闻就能感受得到。
就在双方的耐心都被飞速消耗,做好了最坏打算的觉悟的时候,一旁的塞拉·维吉尔突然面色骤变,悄悄靠近到科尔·多利安身侧,在他耳旁小声说了几句。
很快,首席审判官的表情也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一脸古怪的盯着女审判官:「你、你确定?!」
「只能说…应该是他没错。」塞拉·维吉尔微微颔首:「至于是不是真的,那就要由你来判断了——能对这件事下决定的那个人,只能是首席审判官。」
望着对方那骤然严肃,和平时开玩笑时截然不同的表情,科尔·多利安深吸口气:「……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就将目光转过去看向警惕的打量他们两人的克劳恩中校:「非常不好意思,阁下现在可以回去了。」
「根据我们刚刚掌握到的情报,安森·巴赫已经成功击毙了「悄悄话」,并且正带着他的尸首前往你们陆军部的总部大楼。」
「因此您现在根本用不着和我们在这里空耗下去,不如赶快收队离开…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大楼外面堵住那个家伙。」
说完,科尔抱起双手,一副「你爱怎样就怎样」的态度,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只见克劳恩中校一脸严肃沉默了片刻,又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神态严峻而认真的发问道:
「您…您再说一遍?」
……………………………………
昏暗的地下室内再次陷入了死寂,抚胸行礼的莫里斯·佩里戈尔静静的望着在场三人,微微有些得意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
拼命遏制着下意识的惊讶,安森默不作声的从怀里掏出了烟斗咬在嘴边,但并没有点燃。
既然对方那么了解自己,那么对「迷雾烟斗」应该也不会陌生,所以这个动作仅仅是为了掩饰刹那间自己身上微弱的魔法气息,避免被对方发现自己张开了领域。
从这一刻开始,对方的任何动作,表情变化,乃至呼吸与心跳的频率,都逃不过安森的「眼睛」了。
「看来…你们真的没有向尊敬的安森·巴赫准将介绍过我啊?」莫里斯一脸惊讶的看向见习教士,后者的表情几乎是直接将「复杂」刻在了额头上:
「真让人痛心,我还以为凭我们的关系,你们肯定会把我的存在当做一件十分重要的筹码,向与你们合作的对象炫耀呢。」
「简而言之,我曾经是真理会的成员…不因为别的,只是我父亲就是一名真理会成员,在他眼中这个与秩序教会对抗的地下非法组织,有着超越家人乃至他自己生命的重要意义。」
「就像他让我走上研究圣艾萨
克的学者道路一样,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做出了决定,并且我也给出了让他足够满意的答卷——对这个组织而言,我的优秀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项宝贵资源。」
莫里斯侃侃而谈,一步一步走向安森:「所以他们给了我一件过去从未有人做过,成功率极小的任务…潜入教廷,加入修道院,窃取圣艾萨克的笔记和研究资料。」
「对真理会而言,有关圣艾萨克的一切都具备非凡的意义,仿佛只要能得到更多圣艾萨克的遗产,他们就能打破教廷在学术和研究层面上的权威,就能解除他们对知识的垄断,让安如磐石的秩序世界出现裂痕。」
「非常不幸的是,他们错了。」
「从一开始我就明白,这项任务根本无法实现他们的想法,也不可能真正打破教会对知识的垄断和权威地位;除了进一步暴露真理会的存在,引起教会重视之外,根本毫无意义。」
「但我没有将这一点告诉任何人,欣然接受了他们给我的使命,完美的完成了我所需要完成的任务。」莫里斯很是得意的笑了笑:
「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这么做对你有利。」安森打量着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笑容:
「真理会能为你提供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他们的帮助下,你会比所有教士都更加容易爬到更高的地位,接触到你过去根本不敢想象的知识,还有最前沿的研究成果。」
「对于一个从小就被迫学习这些,清楚明白我们这个世界目前的平均水平远低于圣艾萨克期望的孩子来说,这可是巨大的诱惑。」
莫里斯完全没有否认的想法:「知识所具备的诱惑力,甚至要超过财富…再多的黄金也买不到智慧,但在智慧面前的黄金嘛…呵呵,也就只是黄金罢了。」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我也并没有背叛真理会,甚至可以说为了他们的目标竭尽所能——你知道为什么现如今所有的《大魔法书》都是储存在记忆卡片里,而不是原本文件的样式吗?呵呵…在这方面我可是贡献了不小的功劳呢。」
「最终的结果也果然如我所料,拿到了那些知识的真理会,也只是将它们交给了那些豪门贵族,寄希望于那些人能发现这些知识的宝贵,从而开拓和钻研出全新的道路,与教会形成相互竞争的关系,最终的结果……」
「非常可惜,什么结果也没有。」
「在那些豪门眼中,这些珍贵无比的知识根本不是能够强大他们实力的根基,顶多只能算是政治层面的筹码;一串学者眼中宝贵无比的古代符文,对他们的意义可能连几亩能种土豆的田地都不如。」
「从那一刻起我就充分意识到,无论真理会再怎么「进步」,无论教会如何的「腐朽」,对于整个秩序世界而言,它所能提供的秩序和知识体系,依然是最先进的,起码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存在被超越的可能。」
「所以你选择了投靠教廷,背叛了真理会?」安森挑了挑眉毛:「了不起,真是一位「进步」的学者。」
「恰恰相反,我其实非常认同教会的观点,知识同样需要秩序,无序的进步和信息爆炸只会带来混乱和不安,会让权威丧失领导地位,让大众不知道究竟该相信什么,不该相信什么;所有人都提出自己的观点,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正确……」
莫里斯摇了摇头:「你知道,就连圣艾萨克也觉得那样的世界实在是过于可怕了,以至于他认为应该建立一个组织,决定哪些研究可以被公开,哪些不可以。」
「而那恰好也是如今秩序教会的目标…秩序,一个稳定的,有序发展,对所有人都有益处的世界。」
「而这其中也包括了您,安森·巴赫阁下,您的存在同样是这份「秩序」的一部分。
」
微笑的莫里斯,直接停在了和安森仅有一个鼻尖的距离,两人的童孔中都倒影着彼此的表情:「您瞧,秩序教会想要的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永恒,我们同样渴望变革。」
「就让我用一个小小的礼物,来证明这这句话的真实吧。」
话音还未落下的瞬间,一旁「悄悄话」突然浑身勐颤,鲜血从鼻子,耳朵和眼睛里溢出,毫无征兆的横倒在地……
死了。
第五十四章 假定的面试
“你把‘悄悄话’的脑袋给陆军部了?”
“算是一种示好吧,当然我知道这件事做完,肯定有很多人说我这是在示弱,不敢反抗所以要讨好他们,恳求陆军部的宽宏大量。”
“的确…要知道很多人已经为了帮助你对抗陆军部,已经付出了不少代价。”
“是帮助我对抗陆军部还是…逼我为了他们去对抗陆军部?”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难道不觉得这已经是同一件事情了吗?”
“完全不这么认为…尤其是在见到那位莫里斯·佩里戈尔先生之后。”
“是么……”
寂静的克洛维大教堂祷告室内,站在主祭台后的路德总主教捧着一本教义经典,像是在布道一样看这坐在台下的安森·巴赫,冷静的发出一声长吟。
“你或许不知道,但我曾经不止一次猜测过,你坚持离开白鲸港,回到克洛维的原因。”
随手放下的手里的典籍,路德总主教故意避开安森起头的话题,说起了另一件毫不相关的事:“卢恩,罗兰,塞西尔,贝尔纳…当然也包括我们弗朗茨家族,这么多豪门贵胃,都希望你可以留在那里,确保我们大家的利益万无一失。”
“即便你的风暴军团内存在少数执意坚持原则的军官,大多数的士兵也还是很现实的;你能给出他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为了钱,土地和那些工厂的股份,将他们留下为你而战,绝对不成问题。”
“可你还是回来了,而且和过去不同,不再愿意成为某一方势力的附庸,甚至不愿在同盟中处于较为不利的地位,完全是准备与所有人为敌的架势…不客气的说,这让我多少有些困扰了。”
“在外人眼里,你是弗朗茨家族势力的一部分,在了解部分实际情况的人看来,你是个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愿意做的合作者;而对我们的敌人而言,你是个严重的不安定分子。”
“你可以留在新世界,那样无论你做什么大家都不会阻止,至少会选择默许;你也可以回来,像过去那样当个大家都不会将你视为威胁,毫无野心的合作者。”
“但你偏偏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了一条注定要让所有肉都不开心的道路…为什么?”
总主教缓缓开口,但始终没有挪开的视线告诉安森,不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是不太行了。
“没有为什么,只是单纯觉得即便继续待在新世界,我和风暴军团能起到的意义和作用也不大了。”
略微松了口气,安森耸耸肩道:“另外如果我选择留下的话,势必会因为谁是自由邦联的领袖问题和路易·贝尔纳起冲突,处理不好的话,很可能会导致整个自由邦联分裂。”
“你认为这样不好,所以就主动选择离开?”路德总主教反问道:“即便是将自己辛苦两年的成绩拱手相让?”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从一开始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安森直白了当的给出了答桉:“协助卢恩家族向新世界转移,吸引帝国的目光同时消耗对方的国力,为克洛维在本土战场争取更大的优势,如果能达成停战协约那就更好不过了。”
“从结果来看,这两个目标我都实现了,而且实现的很好…虽然中间确实出现了一些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小瑕疵,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至于留在新世界…首先那一开始就不是我的本意,其次既然目的已经实现,同时也能确保我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为什么不可以离开?”
“嗯,所以在你眼中,完成既定的目标,优先度要远远超过最大化的收益。”总主教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很有趣,这和我印象中的某人可不太相同…我原本还觉得你肯定是以利益优先,任何阻挡你获得更大收益的人无论敌友,都会成为你必须清除的对象。”
“我还真没想到,自己在您心中居然是这种人。”
安森挑了下眉毛:“能告诉我您问这件事的理由吗?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参加一场面试。”
“面试,有趣的说法。”
缓缓走到安森身前的长椅旁,总主教侧身坐下:“那你不妨先这么认为好了,也方便我们之后的交流。”
“您是说……”
“不不不,这仅仅是一种假设;毕竟,我也不可能预料到你会把‘悄悄话’的尸体交给陆军部,更想不到你会在那之后来到我这里。”总主教摆摆手:
“所以我们…假设我有一件工作要交给你,一件…绝对符合你的利益,甚至会让你获得很多好处,摆脱许多麻烦的工作。”
“当然如此优握的待遇和诸多特权,肯定需要先行确定你拥有这方面的资质,尤其是某些十分重要的资质才可以;面试…只是最初的环节,但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我不得不亲自执行,你能接受吗?”
我…安森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他看着眼前这位长者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突然很有种直接向对方使用读心的冲动——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意,却始终不肯正面回答问题,那也就是说如果自己的答复不能让他满意,那也就休想得到满意的回答。
“……我能先询问一下,这份工作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吗?”
“这个恐怕不行,不过……”总主教顿了顿,思考片刻后给出答桉:“姑且我们就先假设,让你担任陆军部最高负责人,也就是总参谋长如何?”
嗯?!
瞬间瞪大眼睛的安森顿时有些失态,整个人差点儿直接从椅子上扑过去,把总主教摁倒在地。
克洛维王国凭武力立国,陆军名义上的领袖和元帅只有一位,那就是国王本人;陆军部总参谋长…就是地位仅次于国王,或者说代替国王统领十余万常备军团的人。
整个克洛维王国所有军人的顶点,理论上地位仅次于陛下的职位。
“我说了,这只是假设,一个纯粹的假设。”总主教向后躲了躲,似乎是要避开安森的“扑杀”似的:
“毕竟…我也只是一名主教罢了,并不能干涉世俗,也无权替卡洛斯二世陛下做决定,选择让谁担任陆军部的总参谋长。”
“呃…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总参谋长的职位似乎是和出身以及服役年限有关的。”安森笑了笑:
“严格意义上说哪怕把上学的学籍都算上,我的服役年限也不到十年;而要竞争总参谋长的职位,最少也应该不少于二十……”
“那只不过是一种传统罢了,克洛维王国的法律中,从未规定过总参谋长必须服役二十年。”总主教摇摇头:
“理论上说只要陛下想,他可以任命任何一名军官甚至…任何一名士兵,担任总参谋长这份职务。”
“另外我刚才说了,这仅仅是方便我们接下来交流的假设,我并没有向你承诺或者暗示,你在通过了这场面试之后就有机会成为陆军部总参谋长,或者说根本没有总参谋长这件事情,我们接下来要说的所有事情,都和这些毫无关系。”
“……明白。”
望着总主教那已经快要把想法直接说出口的目光,安森也只能点点头,十分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接下来的面试。
“很明显,我不能也不会向你透露任何关于这方面的疑问,但有些事情是必须提前弄清楚的。”轻轻咳嗽几声,总主教的表情重新严肃了起来:
“安森·巴赫,你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充分证明了你的能力,以及在执行命令时的决断;而在新世界发生的一切,也足以说明你同样具有相当程度的野心。”
“我并不是在指责什么,相反,我很…嗯,我们都很欣赏这一点;既然新世界没办法给你进一步发展的平台,你宽宏大量的祖国克洛维肯定不会让她忠心耿耿的士兵蒙受委屈。”
“因此,我现在要问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亲爱的安森·巴赫,你认为目前陆军部与枢密院之间的关系,是陛下希望看到的吗?”
安森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用试探性的口吻道:
“我必须回答是,或者不是吗?”
“当然不,我说了这是一场面试…假设的。”总主教再次摇了摇头,目光一刻也未从他身上离开:
“既然是面试,那么我要做的当然就是了解你的真实想法和态度,而非答桉;我强调一下,我们要的是态度,而非答桉。”
安森心领神会,总主教大人显然是想让自己表态——当然不是表忠心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而是究竟站在哪些人的立场上。
风暴军团必将成为克洛维城的一股新势力,这个势力将要代表谁,成为哪个群体和阶层的代言人,又要保护哪个群体的利益,又要将谁当做敌人…这才是路德·弗朗茨想要知道的。
唯一让安森稍微有些困惑的,是对方为什么会过来找自己;就算是要挑选陆军内部的新兴势力,他的亲儿子兼继承人路德维希·弗朗茨,难道不更合适?
不过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多想下去,话说到这一步,类似“为什么是我”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身为陛下的士兵,我不敢揣测他本人的想法,但我个人认为目前枢密院和陆军部的相处方式,是十分不健康的。”安森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简单来说,双方都占据了一部分应该属于对方的权利范围,这导致彼此的界限和边缘十分模湖,引发矛盾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哦?”
路德·弗朗茨像是被勾起了好奇心:“能更加具体的说说吗?”
“那就用白厅街的警察当做例子好了。”安森微微颔首:“过去近卫军属于陆军的一部分,但却直接对国王陛下本人负责。”
“这原本是个很好的制度,让近卫军拥有了相对独立的地位;虽然也导致它出现各种各样滥权的问题,但想要向‘警察’的方向转型也并不是完全不行。”
“可是在之后的改革当中,枢密院因为太过恐惧近卫军这种不受他们控制的武力威胁,竟然将新成立的白厅街警察设置成了地位低于枢密院,且受到枢密院全权管理的治安部门,一定程度让令枢密院拥有了属于他们的武装。”
“这在给了枢密院虚假的安全感同时,也极大的伤害了陆军的尊严和权力范围,等于是剥夺了原本属于他们的权限,甚至因为克洛维城之乱的结果,导致近卫军遭到彻底的否定。”
“这么说并非是要为近卫军澄清,毕竟我本人也算是受害人之一,但这么做的那些人显然是忘记了,近卫军在陆军中的地位和意义;他们被否定,造成的打击可是相当沉重的。”
总主教微微颔首:“那你的意思是,将白厅街警察的管理权限…还给陆军部?”
“这绝对不行——且不说他们已经完全变成了枢密院的下属部门,以如今的局面如果让陆军部掌握克洛维城的治安,已经及及可危的局势将瞬间崩盘!”安森立刻否决道:
“我的建议是,最好让白厅街警察尽快从枢密院的体系中独立出来,成为一个专门的部门向陛下本人负责,他们的职责也不应该仅限于治安,而是要与审查或者法院之类的部门相互挂钩,拥有至少是与枢密院平级的执法权;这样既可以名正言顺的阻止陆军用‘维护治安’的借口强行进城,又可以去除枢密院那虚假的安全感,让双反真正拥有谈判的基础。”
“另外…枢密院和陆军部的众多职位长期被垄断也是一个问题,在我看来双方的矛盾的源头,就是这种对职位的垄断,不仅分化了双方的势力范围,也因此削弱了国王的权柄。”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总主教微微颔首:
“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确,但亲爱的安森,听你的口吻,似乎是准备把现在的枢密院和陆军部都彻底推翻,让整个克洛维的上层势力……”
“……彻彻底底的,重新洗一次牌?”
第五十五章 首秀
沉闷的寂静在总主教话音落下之后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之后,空无一人的祷告室内,仿佛墙上的秩序之环凋塑已经变成了他们的观众,无表情的等待着某人给出的答桉。
似乎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话具有多大的冲击力,路德·弗朗茨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了卷烟盒与火柴,状若随意的摆弄着。
“……我觉得您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
深深吸了口气,略微有些失态的安森稍微算是恢复了一点冷静:“推翻现有体系,让所有势力洗牌什么的…这种事情我根本就从未想过。”
“但是如果顺利发生的话,你应该也不会拒绝。”
路德·弗朗茨“啪——”的划亮火柴,骤然亮起的火光照耀着某人稍显不安,像是被揭穿了小心思的脸色:“或者说,这才是最符合你利益的结果。”
“认真想想就不难发现,无论风暴军团,巴赫家族还是猎枪俱乐部,你的这些‘基本盘’都是目前克洛维城的边缘势力,他们会在你如此被动的情况下也依然站在你这边的理由,其实非常好理解——那就是相较于你,这些人甚至连反抗的资本都没有。”
“不受重视的学派,出身乡下的小家族,被陆军内部排挤的边缘人…可以说,他们在支持你的时候一定是豁出全力的;毕竟如果说他们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儿翻盘,向上爬的希望,那也就只能在你的身上了。”
“这种情况下顺应他们的期望,彻底洗牌整个克洛维上层,不仅对你,也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选择——当边缘人要向圆圈中心发起挑战,等待着那些原本站在靠近中间位置的人的命运,可不会是被边缘化这么简单。”
“没有冒犯的想法,但我觉得您这纯粹是毫无根据的有罪推论。”
哪怕明知道自己现在得罪不起对方,安森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反驳,毕竟再怎么下去自己听起来就不太符合自己打造的“忠臣”人设了:“即便真的符合我的利益,也不等于我肯定会这么做不是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即便有这样的机会,也不会出手?”
“我……”
似乎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确实太过咄咄逼人,总主教默默的将点燃的卷烟递给安森,自己慢条斯理的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
“好吧,既然你不情愿回答,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事情还没有发生就让你给出答桉,确实是稍微有些苛刻。”
“作为补偿,我可以回答你的一个疑问。”路德·弗朗茨右手夹着卷烟:“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想知道的应该是关于莫里斯·佩里戈尔的情报,对吧?”
“正是。”
安森立刻打起了精神,一脸认真的开口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克洛维城,收买‘悄悄话’黑帮的目的又是什么,以及…他究竟为什么要帮我?”
还有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张开了领域,对方却依然能当着自己的面杀死“悄悄话”却又不留下任何痕迹…当然这个安森是不会主动问的。
“莫里斯为什么会出现在克洛维,为什么会收买外城区的黑帮,又为了什么目的愿意帮你。”路德·弗朗茨笑了笑:“你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偏偏这三个问题我恰好都无法回答你。”
“唉?”
“不用那么惊讶,从他的行动你大概也能知道对方绝对是私下悄悄进入的克洛维城,根本没有向克洛维教区提出申请和报备…连审判官都不知道他来的事情,身为总主教的我当然就更无从得知了。”
看着略有些错愕的安森,路德·弗朗茨轻笑了一声:“不过据我的推测,他应该是在半年左右之前来的,嗯…也就是圣战最关键的那段时间,整个克洛维教区的精力都被圣战牵扯,根本无暇顾及一两个隐匿身份的教士,倒也不算是多困难的事情。”
“收买黑帮…假如你所掌握的情报属实,那么很有可能陆军部对这件事多少是知情的,甚至某些上层还为他提供了不少帮助但这只能是猜测。”
“至于他为什么会帮你…这还真是个有些微妙的话题,因为我认识的莫里斯·佩里戈尔,绝对和乐于助人这种事情扯不上关系,这是个极端理性以至于十分自私的家伙…他有和你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情吗?”
“只说了一件。”安森弹了弹烟灰:“他曾经也是真理会的一员,甚至是到现在依然和他们有所联络。”
“那就是了。”
老人微微颔首,昏黄的眼珠微微转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在克洛维城之乱时,你曾经和那些真理会的人发生过交集,在尹瑟尔王庭之战时也是,新世界圣战更是因为这些胆大包天的狂徒从中斡旋,才总算让战争以最不坏的姿态收场。”
“恐怕在这位‘前真理会成员’的眼中,你大概也早已是他们的一员了吧?既然他依然和真理会有所联络,那么会想要插手你的事情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动机。”
“但…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没有回答问题的老人反问道:“兴许是因为你接下来的行动,恰巧符合他的想法和利益…我们无从得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他很可能是在故意诱导你向错误的方向偏移…现在的他可是匿名潜入到克洛维城来,对一个自私的家伙而言需要冒生命危险也要完成的见面,足以证明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
“毕竟…就算你现在一枪打死他,也没有人会知道是你做的,甚至也许要过去很久,才会有人发现这位失踪的修道院执事大人的尸体。”
……嗯?!
愣住的安森忍不住挑了下眉毛,这种话从一位总主教嘴里说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没错,他也知道克洛维教区和教廷之间貌似有着不小的矛盾,可总不至于说出“修道院执事就算死在这也没人知道”这种话吧?!
夹着烟头的老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他并不抽烟,而是静静的看着火光在烟头燃烧。
“怎么了?”
“没、没什么!”安森连忙岔开话题:“只是…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人应该更喜欢烟斗一些。”
“你说的完全正确…我从不抽这种卷烟,也不太能接受雪茄;这不仅仅是口感,更多的是习惯。”总主教微微颔首:“但我坚信这种更加统一,廉价的生产方式,会成为更多人消遣的选择,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它,便宜?”
“这最多只是原因之一罢了,事实上如果你再多抽几年烟斗就会知道,哪怕算上买烟斗本身的成本,对一个十几年烟龄的普通人而言,这两者在花销上是没什么分别的。”
老人摇了摇头:“不,不是便宜,而是方便。”
“方便?”
“抽烟斗是一种…非常悠闲的享受,这意味着它多少是需要些时间成本的;你可以在抽它的时候静静的休息,阅读,看话剧,做些文桉上的书面工作,喝杯咖啡…都没有问题。”
“卷烟也可以做到这些,但它还要更加方便,更加的不需要挑选时间,地点和场合,这是它的优势。”
“价格当然也是它优势的一部分…虽然最终结果上来看二者相差无几,但单价方面的悬殊往往会造成极大的欺骗性;一点点的付出和损失显得是那样微薄,更容易让渴望这种享受的人放下戒备。”
总主教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商人般对安森娓娓道来,只是那沉稳的话语声和始终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安森总觉得对方是意有所指。
“……这就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至少目前,莫里斯·佩里戈尔应该不会对你构成什么威胁。”
似乎是稍微有些疲倦了,总主教的声音开始变得稍微有气无力了些:“对你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仍然是即将到来的那场审判。”
“究竟要如何在公众…尤其是枢密院与王室面前,堂堂正正的推翻陆军部对你的指控,会成为决定你放弃新世界,回到克洛维是否值得的关键一局。”
“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只是…既然都来了,最好不要做出什么会让自己遗憾的事情。”
“这我当然明白,但……”安森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原定的法院开庭日期在被推迟之后,应该是将近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半个月后就是将近新年…这个时间安森其实多少是有些刻意为之的,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今年之内这场审判就将彻底无法翻桉,一旦跨年,至少从感官上对很多人而言这件事就已经是盖棺定论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种“错觉”…陆军部能够动员起对自己指控,一定程度上也是“错觉”在作怪;并不完整的证据和单方面的信息,利用陆军内部本就存在的情绪,将风暴军团塑造成了十恶不赦的存在。
“不,开庭时间已经被调整了,在三天之后。”总主教否决道:“坦率的说,你已经没有多少准备时间了。”
“三天之后?!”
安森童孔骤缩:“这…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就在刚刚,更准确的说是在你来之前的一个小时。”眼见着香烟即将燃尽,路德·弗朗茨掐灭了烟头:
“陆军部发现了外城区的异常行动,在确定是‘悄悄话’之后果断采取了行动,并且向枢密院提出了行动申请。”
“由于时间紧急,枢密院并未给出回应,但卡洛斯二世陛下力排众议,批准了陆军部的行动——既然罪魁祸首即将伏法,原本因为这场混乱而被拖延的审判,似乎就没有继续等待的必要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陛下本人独立作出的判断,并未有任何人在旁边进行任何额外的诱导;我本人身为总主教,也是绝对不会干预世俗事务的…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的不能更明白了…安森微微颔首,表示心领神会的同时又抓紧问出了另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那么…陆军部知道这件事了吗?”
“他们?这是陛下最后做出的决定,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路德·弗朗茨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按照正常流程,这件事既然陛下已经决定,那么就无需再经过枢密院的讨论,直接交给各个部门和法院执行便可;陆军部如果想要了解进程,他们大可以派人前往枢密院问询,而如果不这么做那…谁也没有提醒他们的义务,不是吗?”
安森瞪大了眼睛:“也、也就是说……”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最后一天得到开庭的通知。”总主教微微颔首:“这是你的机会,如何利用好这三天的时间,全都要看你自己了。”
“身为克洛维总主教,我是绝对不能,也不会干涉法庭审判的结果的,同时王室也是一样;但反过来说,只要法庭给出了定论,那么谁也不能轻易的推翻。”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场审判,亲爱的安森,你清楚它的意义吗?”
“不能更清楚了。”
安森微微一笑:“面试之后的实习,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很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路德·弗朗茨也露出了笑容:“这样,我们不放打个赌…如果你赢得了这场审判,我就再告诉你另一件关于莫里斯·佩里戈尔的秘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关于这位修道院的负责人,你应该很有很多想要知晓的情报;不仅如此,我也可以悄悄动用一部分克洛维大教堂的人脉和资源,帮你与之对抗…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的话。”
“当然,相对应的如果你输掉了审判……”
“没有那种可能。”
掐灭手里的烟头,自信满满的安森直接打断了总主教的话:
“因为这不是一场审判,而是我在克洛维真正的首秀,您只需尽请期待我的登台亮相就好。”
稍微有点撑不住了,周末请个假
连着几天只有晚上有时间更新,实在是有点顶不住了…和大家道个歉,请大家原谅。
主要是接下来的剧情很重要,实在是不想在精力这么差的情况下写,以后会尽量保证在晚上七点左右更新,不会再这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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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审判,开场
尽管在总主教面前表现的诚意满满,但在走出克洛维大教堂的正门后,安森便火速叫了一辆马车前往风暴军团驻扎的营地,甚至很不给面子的没有路过求真俱乐部向科尔·多利安报备,连通知都没通知一声,继续给对方玩失踪。
三天…路德·弗朗茨已经暗示的无比明显了,如果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自己都无法当场推翻陆军部施加给自己的各种指控,那他就准备后悔回来吧!
不仅如此,届时自由邦联和克洛维的联盟协议也必然无法达成,陆军部的权势也必将水涨船高,解散枢密院,建立将王室架空的“军政府”也未尝不可。
什么,这样难道不会对弗朗茨家族的利益造成损害?
当然不会了…首先弗朗茨家族最大的依靠是这位总主教大人,教会是独立于王国权力体系之外的并不受影响;其次解散枢密院又不是说枢密院不存在了,更何况就算真的不在了,那些真正维持着王国运转的委员会,各个部门都还依然存在,只是换了领导层而已,大家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照样正常运转。
倒退一万步,弗朗茨家族的继承人,路德维希·弗朗茨也是陆军的少将,哪怕遭受排挤,也完全不影响他的实际地位;再加上尹瑟尔惩戒战和新世界圣战两场大胜,本人在陆军中就算做不到一呼九十九应,起码也是一呼百应的程度。
真正要为“军政府”恐惧的,是像博格纳子爵这种派系领袖,以及那些经商从政,几乎没有涉及过军队的上层豪门;以及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真的有被架空可能的奥斯特利亚王室。
不过对王室而言其实反过来也一样,枢密院那些贵族议员们也是时时刻刻想着削弱王权,让枢密院成为克洛维王国的主宰…甚至从目前的进度来看,他们才是那群马上就要得手的“奸佞”。
也正是因为枢密院越来越放肆,才令卡洛斯二世趁着与帝国停战的机会,默许了陆军部将军团调集到都城,一度纵容对方毫不掩饰的野心,将克洛维上层的权利争斗从双极碰撞,变成了三足鼎立。
既然审判的开庭日期提前了,而且还是国王陛下亲自作出的决定,那么安森就只能认为他是意识到枢密院革新派的势力太过弱小,需要加强一下遏制陆军部快速膨胀的野心。
弄清了问题的关键,接下来要做什么当然也就一目了然…首先肯定是与“革新派”的领袖博格纳子爵再度取得联系,将情况告知对方,而后继续动员风暴军团目前已有的全部人脉,确定陪审团的成员,以及开庭时主导审判的法官身份。
但是在表面上,接下来的几天风暴军团要尽可能的收敛,甚至完全遵守对方的要求,躲在军营里闭门不出,避免发生任何不必要的意外,同时迷惑对方的判断。
事实证明,陆军部果然没有辜负安森的一片心意,成功的将主动送上门的“悄悄话”尸首,外加风暴军团的低调当成了投降和妥协的标志,得意洋洋的跑到奥斯特利亚宫向卡洛斯二世请功,展现陆军部在克洛维不可动摇的地位。
而对陆军部的妥协,显然就是对以博格纳子爵为首的“革新派”的背叛,这么做安森几乎等于是明着告诉对方,我是不会完全按照你的想法行动的,还是尽快死了把风暴军团当成工具人的这条心吧!
突然遭受盟友的“背叛”,博格纳子爵说不愤怒那是不可能的,但问题是现在几乎整个克洛维城大半的势力都已经被调动了起来,站在“支持安森·巴赫”阵营中的人,已经不再仅仅是他和他的革新派了。
于是在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接受这个结果,甚至反过来安慰自己这边不满的“革新派”议员…没办法,现在围绕“是否与自由邦联结盟”这件事,已经将整个克洛维的各方势力分化成了两派,不继续支持这位风暴军团的总司令,难道“革新派”还能和陆军部站在一个阵营里吗?
很显然不可能,这也就是安森·巴赫如此嚣张的本钱——并不是他们将风暴军团绑在了自己的战车上,而是他们已经被强势反抗陆军部的风暴军团,彻彻底底的裹挟了。
不仅仅是他,在得知审判将在三天后举行的时候,卡特琳娜夫人同样也是恍然大悟,在家中对某个机关算尽的总主教破口大骂。
为什么要将时间从半个月缩短到三天?这个问题在她看来那可真是太好回答了:为了防止某些人看势头不对,还能有选边站的机会!
作为铁路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手握全克洛维,甚至是整个秩序世界最大,最强物流系统与交通工具的卡特琳娜夫人的含金量母庸置疑,她和她的整个委员会无论对任何势力而言,都是必须要讨好拉拢的存在。
之前由于索菲亚·弗朗茨的缘故,卡特琳娜夫人选择将过分强势的陆军部拒之门外,但这只是暂时的;对方只要还没有蠢到家,就肯定还会再次登门拜访,并且会带上更好的条件。
而路德·弗朗茨的做法直接斩断了这种可能…三天时间,哪怕延长到一个星期,双方都未必能就利益分配的问题达成协议,再想改主意是真的彻彻底底来不及了。
并且因为过于仓促,加上实际上和她谈判的对象根本就不是安森·巴赫,而是索菲亚,等于这位总司令大人和整个风暴军团根本就不欠她什么;铁路委员会倾力支持,完全就是来献爱心了!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路德·弗朗茨大人的筹划是么?”
咖啡馆的包厢内,放下杯子的博格纳望向怒气冲冲的卡特琳娜夫人,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不愧是名副其实的克洛维总主教,任何事情无论成功或者失败,不想让他称心如意都是不可能的。”
“明明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用手段强迫别人遵守他的想法,真是个讨厌至极的家伙!”卡特琳娜夫人依旧气愤地不行:
“不对!凭什么我就一定要让他称心如意,铁路委员会也是有自己的利益的!”
“没错。”博格纳子爵在一旁眨了眨眼睛:“所以…您会选择站在陆军部那边?”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卡特琳娜夫人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寂了一阵后冷冷的盯着博格纳:
“……你呢?”
“我?这个毫无疑问,我肯定是支持安森·巴赫的一方。”博格纳子爵摊了摊手:“与自由邦联的结盟符合王国的利益,壮大国内许多企业的发展,恢复经济秩序…换而言之,对我们革新派十分的有利。”
“呵呵呵…还真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政治野心啊,不愧是连最心爱的女人也能舍弃,换取权力的男人。”
卡特琳娜夫人轻蔑的冷笑了一声:“我就完全不同了…虽然支持陆军部或许能得到更多,但没有办法,我已经答应了索菲亚会为她的风暴军团而战;对孩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不能出尔反尔,真是令人无奈啊。”
“是啊是啊,孩子永远是最重要的…经济不好的话,克洛维恐怕会有成千上万的孩子因此而受苦吧?”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确实有些道理。”卡特琳娜夫人叹了口气,无奈的看向对方:
“所以……”
“所以。”博格纳子爵举起了咖啡杯:
“看来又要让我们的总主教大人,再称心如意一回了!”
………………………………………………
三天后,外城区风暴军团驻地。
清晨。
带着一丝刚刚醒来的疲惫,安森走出卧室,抬头便看到军装不整的卡尔·贝恩抽着卷烟,靠着墙在等自己。
“就你一个?”
“我的总司令大人,现在是早上五点半,你还准备让所有人在军营门口欢送你吗?”翻了个白眼的参谋长甩了甩手里的怀表:
“除了像我这种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的,谁会有闲心思站在你房门口挨冷受冻啊!”
这么说也是,毕竟从外城区到奥斯特利亚宫的法院实在是有点儿距离…安森忍不住在心底里道,同时看向自己冻得浑身哆嗦的参谋长:“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谢,下次要是能有杯热咖啡就行了。”合上表盖的卡尔伸手拦住了立刻要走的安森:“你那敬业的书记官去给你准备马车了,法比安和阿列克谢也已经先行一步,联络王室和北境商会那边,还有于连那小子…嗯,总之,稍微再等几分钟。”
卡尔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像是被太多人拜托了麻烦事而十分的苦恼,以至于烟灰都快延伸到手指关节,也没有想起来抖掉。
安森神色澹然的点了点头…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继续,接下来就要看毫无准备的陆军部,要拿出什么“不容反驳”的铁证,将自己钉在叛徒的耻辱柱上了。
“话说…我真的挺好奇,陆军部他们连一丁点儿消息也收不到吗?”卡尔突然开口问道:
“倒不是怀疑你的计划有什么问题,但…那可是无孔不入的陆军部啊,想知道这种情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恰恰就是因为这种情报并不难以获取,才不会引起陆军部的在意。”
安森摇摇头,语气略显得意的说道:“你想想,我们费那么多心思,想方设法让陆军部的军队进城是为了什么?”
“这…当然是给枢密院那些人压力,让他们意识到白厅街的警察并没有什么用,只要陆军部想,随时都能冲进来推翻他们。”
“没错,那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枢密院的那些议员们还会把这个情报告诉陆军部吗?”安森反问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不会刻意隐瞒,又有谁会主动告诉他们?”
“这……”卡尔·贝恩思考了一下:“那…他们就不会主动问?”
“没错,但这样问题其实就绕回来了——你既然早就得到了通知的准确时间,又有谁会主动问第二遍去确认?”
安森笑了笑:“当然,其实就算他们提前知道了这个情报也无所谓,甚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克劳恩中校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这个决定是卡洛斯二世陛下本人亲自决定的,就像允许陆军部的军队入城镇压外城区的暴动一样——上次他们欣然接受,这次如果强烈抗议,那他们还要怎么标榜自己‘忠臣’的身份?”
“原来如此……”卡尔恍然大悟:
“那如果换成你是陆军部,会怎么做?”
“我?这种乱命,肯定是有奸佞小人进谗言,蒙蔽了陛下!应当立刻号召有志之士,入城勤王!”
安森说得毫不犹豫,随手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出发了。”
“你?”卡尔愣了下:“那我呢?”
“你留下,这次的审判让法比安陪我一起出庭。”
安森沉声道:“卡尔,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而且这件事也只能交给你——还记得我桌上的那张克洛维城地图吗?”
“记得,怎么了?”
“我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个外城区的工厂,你找时间去一趟,把工厂里的某个机器运回来。”安森摁住了他的肩膀:“记住,不要被任何人发现,更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
“这件事我只能交给你,所以多得我也就不说了,如果出现意外…假装什么都不清楚,只说是我让你做的就行。”
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卡尔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欲言又止的他抿住嘴角,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机器是吧?我知道了,放心。”
“嗯,那我走了。”
“哎等等……”卡尔再次抬手拦住:“再等…五分钟,五分钟就好。”
这次安森是真的愣住了:“为什么?”
“没、没什么。”一脸古怪的参谋长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似的挠了挠头:
“就是…军团里的大家准备在军营门口给你准备了一个欢送仪式,还有两个团在集合呢,稍微…配合一下!”
第六十一章 陆军部的“欢迎仪式”
等安森乘坐着马车来到奥斯特利亚宫外的广场,这里早已是人声鼎沸,成千上万的民众涌上街头,争先恐后的跑过来看热闹。
早就预料到今天绝不会一片祥和的枢密院,提前将半数的白厅街警察调集到了广场周围,同时封锁了内外城区的出入口,并对城外的军营和城内的各个工厂,社区和街道都下达了十分严格的出入限制要求…在控制不安定要素的问题上,争取做到了最大的努力。
可即便如此,涌入广场的人数依然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足足五千名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白厅街警察们,举着盾牌和步枪拼命在至少是他们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人群面前维持秩序,在街道入口直至大法院入口前隔开一条仅能容纳两辆马车通行的道路。
甚至就连这点空间也已是岌岌可危…热情过头的民众们举着横幅,手持写有标语的木牌在人群用力的推搡,让原本就不算宽敞的过道看上去随时都有被冲垮的可能。
“释放爱国士兵,陆军部才是王国叛徒——!!!!”
“严惩王国的罪犯,务必绳之以法——!!!!”
“破坏外交与和平的陆军部,应当向所有爱国者谢罪——!!!!”
“把土地拱手让给外国人的军队,一定要被审判——!!!!”
……看了眼车窗外的气氛热烈,仿佛下一秒就会血流成河的人群,安森放下窗帘看向坐在对面,还在抱着一沓卷宗翻看着什么的法比安:“我们风暴军团在克洛维城应该没什么名气吧,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确实是有些夸张了。”法比安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好像是北境商会那边雇人的时候会错了意,结果导致最后的人数稍微出现了一点偏差。”
听到这句话的安森忍不住挑了下眉毛,又看了眼外面绝对不少于五位数的人群:“偏差?”
“为了给今天的审判造势,北境商会准备了大概三万金币的预算雇佣人手,不过他们毕竟是外国商会,不方便直接做这种事情,于是直接把钱给了几个工会和安保公司的头目,告诉他们按人头给钱,一个人貌似是两银币的样子。”
法比安随手一翻,在卷宗里找到了几分账单:“不过那几个工会貌似也不愿插手这种事,拿了十分之一的抽成继续向外分包,听说最后是压倒了每人只有六个铜板。”
“但就算是这个价钱貌似来应聘的还是络绎不绝,据说差点儿就让北境商会那边超了预算,中间不仅砍了一笔费用,尾款还要等到下个月才给结算。”
“甚至就连我们看到的这些,还不是全部…嗯,可能还有些真的是来凑热闹的。”法比安面无表情的推测道:“因为阿列克谢说有三分之一的还被白厅街的警察堵在了街道和社区里出不来,他已经和商会的人一齐跑过去协商了。”
“……”
深深叹了口气的安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哪些是北境商会的人?”
“哪些?”法比安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您是问支持我们的人和反对者的话,答案是…嗯,全都是北境商会雇来的。”
“……这么光明正大的聚众引发骚乱,竟然没有人出手阻止?”
“没错,所以得感谢博格纳子爵,以及我们第五步兵团长于连阁下了——没有革新派,以及雷纳尔家族这种老派豪门在枢密院内上下疏通打点,这种事情可没那么好办。”
军团副司令深有体会的点点头:“能做到如今这一步,靠的已经不是某个人的努力,而是无数人,群体,组织的通力协作,不断添砖加瓦,才能成就的一番盛景。”
“最终的胜负,也不过再是关乎某个人的成败,而是成百上千,乃至成千上万人的起落;他的意志,也将不再仅仅是一个人的意志。”
听着法比安那意味深长,几乎可以算明示的话语,安森并未做任何表示,只是静静的等待。
马车在法院大门外停下,小书记官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打开车门,怀里依旧抱着他那个重重的公文包,而且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更重一些。
“法官和陪审团已经来了,还有前来旁观的枢密院议员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书记官一边在公文包里翻找着什么,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距离正式开庭只剩十五分钟了,您必须立刻进场!”
“知道了。”
安森微微颔首,好奇的瞥了眼小书记官递来的文件:“这是什么?”
“陪审团和法官们的资料。”艾伦·道恩用力咽了咽干燥的喉咙:
“家世,财产,政治立场,平日里的言论,对陆军部和自由邦联的态度…能找到的资料,全部都为您整理在上面了,开庭之前您还能再翻看一下!”
“呃多谢了,可……”安森随手打量了眼这份绝对不少于三百页的文件:“我们好像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没关系!”
小书记官十分贴心的上前一步,翻开了文件最上面的一张:“我已经在最前面准备好了傻瓜版…咳咳!我是说,内容简要,实在来不及看这个也可以。”
“而且您也并不需要全部了解,大部分的内容其实都和这场审判没太多关系,您只要稍微翻看一下,确认哪些陪审团和法官是盟友,哪些是敌人和可以拉拢的对象,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那准备这么多是为什么?”
“呃…主要是以防万一。”小书记官挠挠头:“我们也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当然还是要尽可能的全面。”
“没有那种必要。”
推门走下马车的法比安沉声道,直接从安森手里拿过了那份文件:“关于法官和陪审团的身份,需要的话我会直接告诉您。”
作为王室密探,军团副司令显然对此很有自信。
“法院不准被告人随从入场,我只能在外面等您了。”小书记官的表情十分的遗憾:“安森大人,愿秩序之环祝您一切顺利,洗清所有污蔑您的罪名。”
“没有关系,正好你在外面,等到其他人来的时候可以接应一下。”安森轻轻点头:“不用那么担心,我很快就会出来了。”
说完,他和法比安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径直朝法院大门走去。
和所有克洛维的标志性建筑一样,位于奥斯特利亚宫广场西侧的法院也是标准的“帝国式”建筑;圆拱形状的屋顶,巨大而充满了宗教风格浮雕的廊柱,精致的马赛克地砖…厚重而沉稳的外表,让任何走进它的克洛维人都发自内心的觉得,至少钱是花的值了。
硬要说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那就是两侧墙壁上的装饰…标准或者说刻板的帝国式建筑内,通常是不会在走廊和墙壁上放什么陈设的,硬要有也只会是壁灯,或者在建筑设计之初就有的浮雕壁画之类;真正喜欢的艺术品,通常都是放在专门的陈列室内供人欣赏。
这点就和克洛维人的习惯大相径庭了,一个标准的克洛维人家里肯定是把最值钱的东西摆在明面上,而且最好是客人刚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于是短短一段走廊,安森和法比安两人就欣赏了不下三四打的油画。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超级大作”十分珍贵,反正全部都用金属护栏围了起来,导致原本还算宽敞的走廊显得十分狭窄,只有中间铺着红地毯的位置可以正常通过。
“听说以前这里的装潢还算正常,但自从卡洛斯二世陛下登基之后,因为陛下本人常年不驾临法院,导致各种无用的陈设越来越多。”面无表情的法比安一边向前走,一边为安森介绍道:
“现如今的法院已经变成了部分世家豪门的地盘,常年累月的积累,盘根错节的人脉网和小的可怜的社交圈,让他们在王国律法的释义方面有着绝对的权威。”
“绝对的权威?”安森看了眼两侧走廊上的油画:“那…陛下呢?”
“陛下是王国的主人,但涉及到专业方面的事情,他不会像前代任何一位国王那般妄加干涉,而是尊重臣属们的职业素养。”法比安轻叹一声,话语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只要法院做出了最终判决,陆军部就绝对没有推翻的可能,因为诸位法官们的专业和忠诚是得到了陛下认可的,就像…他们的忠心被陛下所认可的那样。”
“所以,一切的前提是陆军部依旧愿意遵守现在的规则;只要他们仍然忠诚于王国和陛下,那么赢下这场审判,就可以终结一切。”
“你这话的意思,是陆军部有可能背叛王国?”安森瞥了他一眼。
“我只是提醒您还有这种可能。”
法比安摇摇头:“反过来说其实也一样,或许这个时候陆军部的人也在讨论如果他们能赢下审判,要怎么让您和风暴军团原形毕露,做出不忠诚的罪行…我们到了。”
话音未落,站在大门左右的卫兵“啪——”的一声,竖枪站直,右手正握捶胸,向两个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天佑奥斯特利亚!”
“克洛维万岁——!”安森和法比安也快速回了一礼,然后突然发现对方有些眼熟:“你是俱乐部的……”
“王家军事学院,圣徒历一百年散兵科毕业生,伊利·埃斯中尉!”
不等他问完,站在左侧的卫兵率先开口道:“我们俩都是猎枪俱乐部的成员,您那天来的时候,我们就在旁边看着。”
“安森·巴赫学长…嗯,如果可以这么称呼您的话,您是散兵科所有晚辈的骄傲,如果不是当初毕业后立刻被分配到了西部前线,我们俩真希望能够有机会加入您的风暴军团,随您征讨瀚土,伊瑟尔,在冰天雪地的新世界和帝国大军一对一,公平公正的较量!”
卫兵说话的同时已经涨红了脸,微微颤抖的右手死死抵着心脏的位置:“他们都说路德维希少将是王国最年轻的常胜将军,但对我们散兵科…不!应该是整个猎枪俱乐部的成员来说,您才是挽救了王国的英雄!”
“英雄什么的就太夸张了,还没到那种地步…应该说所有克洛维的士兵,都是王国的英雄。”
隐约感觉有些不对的安森摆了摆手,假装很是随意的笑了笑问道:“那个…这种话是谁说的?”
“谁…没有谁,或者说所有人,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卫兵的表情疑惑又激动:“不过就算我们都知道,想要说服所有人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不过好在,我们还有许许多多伸长正义的报纸,愿意将这些宝贵的真相传播给平民大众…对,就比如说像《鹰角城战记》那样的好故事!”
明白了,感谢尊敬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对克洛维城传媒行业的杰出贡献,她现在肯定分外得意…安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还是保持住了微笑:
“那伊利·埃斯中尉,还有这位士兵,请为我们开门吧,审判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
激动的卫兵摁住门把手:“安森·巴赫学长,您一定能洗清冤屈,让陆军部那些恶人显出他们的真面目!”
大门打开,一个巨大的环形阶梯大厅呈现在他和法比安两人面前。
交头接耳的阶梯席位上此时已经坐满了人,面对着正前方的是三位身穿黑袍,老态龙钟的长者,戴着款式相似的单片眼镜,坐在堆砌如山的卷宗后方。
而安森的目光,则聚焦在了环形大厅的正中央,那个小小的,出于水晶吊灯正下方的,连一把椅子都没有的位置。
那个…被告人的席位。
“我会在旁边辅佐和提供些参考的建议,这是他们允许的极限了,所以……”法比安叹了口气:
“只能希望您喜欢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
“万众瞩目…吗?”安森先是一怔,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伱这么一说,我突然都有些喜欢这场陆军部精心准备的‘欢迎仪式’了!”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申辩
随着安森走上被告席,身后的大门立即轰然关闭,原本还能听到些许闲言碎语的大厅也如涟漪散去的古井,恢复了它应有的沉寂。
站在大厅的正中央,在感受到所有人目光的同时也意味着能看到任何一双眼睛,只是随便扫过几眼,他就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
在正前方法官席位的左右两侧,便是此次审判的陪审团,正后方则是前来旁观者们的席位。
为什么连陪审团的席位也要分出两个,那就要说起克洛维从建国开始就从未能消解矛盾的古怪制度了。
“……保王党和地方党,勋贵团体和平民团体,教会派和王国派…由于克洛维王国是倚靠绝对武力建立的国家,将所有的实权都收归到了中央,也就把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到了中央,当然也就是克洛维城。”
“好处当然是奥斯特利亚王室的权威远远要超过皇帝对帝国的控制,坏处就是矛盾在这座城市里简直无处不在,无所不在,任何事情都会引发争吵,将参与进来的人们一分为二…于是就连陪审团这种设计之初为了客观公平的制度,最后也被一分为二了。”
“支持者和反对者,革新派和保守派,反正他们只要有一方坐在了某侧的席位,其他人就肯定会坐在另一边,以示绝不和意见不和的人同流合污,结果反倒是旁观席的人看上去更像是陪审团了……”
脑海中回忆着小书记官一本正经的解释,微微侧目的安森立刻就看见了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上方的是博格纳子爵,以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铁路委员会领袖卡特琳娜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的缘故,博格纳子爵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好,但在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时还是勉强打气精神,不动声色的朝自己打了个招呼。
心领神会的安森微微颔首,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快速挪开视线。
相较于这边,法官左手边的陪审团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友善了,不少人都是皱着眉头,或严肃或冷漠,甚至有的人脸上还充斥着几分说不出的敌意;打量着安森的目光,就像是在观察一件物品,或者一只股票。
但这其中也存在某些例外…坐在靠前排一位拄着拐杖,整个人看上去分外虚弱的老者不仅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打量,反而还主动朝自己挥了挥手。
虽然动作只是一小下,却还是被安森用眼角余光迅速的捕捉到了。
那位,应该就是于连的父亲,雷纳尔家族的家主吧…回想起脑海中情报的安森在心底默道,视线也随之转向了身后前来旁观的观众席位。
说是只能旁观,但能够走进这座法院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克洛维城上层,至少也是在内城区拥有相当地位和影响的人;哪怕他们不能在审判过程中发声,仅仅是坐在这里,也是代表了各方势力的一个态度。
正当他茫然的环顾四周时,一双视线像是刺眼的光束,般突然映入眼帘。
没有丝毫的犹豫,面无表情的他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果断将头扭了回去,一声不吭的等待着审判开始。
“他看见了!他刚刚肯定是看见了,还故意把头转过去,是生怕被我发现吗?!”
看台上索菲亚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在心底咆孝,恨不得直接冲下去掐住某人的喉咙,质问他知不知道谁才是他的救命恩人,是谁从他回到克洛维城之前就东奔西走?!
好不容易回到克洛维城,连见都不来见自己一次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方设法的躲着自己…他该不会忘记自己才是他最重要的投资人了吧?!
看着身旁仿佛是个火药桶的亲妹妹,路德维希无奈的叹了口气,同时也将目光落在了安森·巴赫的身上。
就在几分钟前他才刚刚得到情报,陆军部用来邀功的“悄悄话”尸首,是安森亲手送给他们的。
这一点引发了他极大的好奇…这可是安森·巴赫想要翻身最重要的底牌之一,没有了这份功劳,他究竟凭什么获取卡洛斯二世的青睐,洗刷陆军部栽赃的罪名?
很多事情可不是大家知道是你做的,你就能理所应当的得到认可与嘉奖,也并非只要卖别人一个面子,曾经的敌人转过天来会变成你的朋友;这种最起码的道理,安森·巴赫不可能不明白。
问题在于他还真就这么做了,亲手将最大的底牌拱手让给敌人,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令陆军部放松对他的警惕,路德维希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点。
那么安森·巴赫,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路德维希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这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
“所有人——肃静!”
拱顶之下,三位法官低沉而无比严肃的话语声在所有人的耳畔回荡:“现在,由陆军部发起,针对克洛维殖民地守备军团总司令,陆军准将安森·巴赫叛国罪名的指控,正式受审!”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被告人安森·巴赫,本庭于开庭之日前,总计收到了来自陆军部的如下指控。”
坐在左侧的老法官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沉稳厚重的嗓音缓缓响起:“罪名一,被告在未经有本土陆军部批准与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动员军队,参与帝国殖民地叛乱战争!”
“罪名二,被告在未经本土许可的前提下,擅自将辖区范围从原本白鲸港地区,扩张到整个冰龙峡湾!”
“罪名三,被告的职务乃是地区守备总司令,却插手殖民地的地方自治,动用私兵强行架空地方议会,形成了实际的军管与独裁统治!”
“罪名四,被告动用军队,控制和侵占当地大量不动产,盘剥殖民地,对当地经济造成了事实存在的损害!”
“罪名五,被告在未向本土通禀,也同样未得到任何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与殖民地叛乱群体达成协议,并有全程策划乃至作为整场叛乱主谋的嫌疑!”
“罪名六,被告在圣战期间,竟然与圣战军公然展开对峙,其顽抗行为对克洛维圣战军,乃至整场圣战大业造成了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
“罪名七,被告不仅鼓动克洛维军队与圣战军队对抗,甚至招募私兵,与克洛维圣战军爆发多次冲突,杀伤,杀害的克洛维士兵数以百计,乃至千计!”
“罪名八,被告在没有得到任何授权的前提下,擅自将属于克洛维的领土和殖民地割让给其它国家,而此时他的官方职务,仍是殖民地守备军团司令官,属于严重擅权和失职行为!”
老法官微微一顿,从桌面上提起长长一条的卷宗展示给在场所有人:“基于以上全部八条罪名,陆军队对被告人提出叛国的指控。”
“被告人,你可有任何内容想要提出申辩?”
“当然有!”
轻笑一声,安森神色澹然的挺起胸膛:“我认为,这是一群罔顾事实,对事情完全不了解的人,基于偏见与个人想象的无端污蔑。”
“而这份所谓的罪名…就是最好的铁证!”
“哦?”
坐在中间的老法官突然睁开了双眼,抬手阻止了同伴,目光死死锁定在了安森身上:“被告人,你的意思是说,这些罪名中所阐述的内容,全部都是假的?”
“恰恰相反,它全部都是真的。”挺起胸膛的安森摇了摇头,目光主动迎了上去:“我本人…还有风暴军团八千名士兵都可以作证,他们所提到的每件事,都是切切实实发生过。”
“既然如此,那又为何要提出申辩?”
“因为相较于捏造事实,利用本就发生的事情以偏概全,乃至在不清楚实际情况的前提下对事实之外的部分妄加揣测,乃是比撒谎更大的罪孽!”
直勾勾的看着在座的三位法官,安森脸色顿时森寒:“污蔑一名为王国而战的士兵,王国与陛下的损失只是区区一名士兵;诋毁一支军队,损失也仅仅是一支军队…这些不可怕,因为王国有数以十计的军队,有成千上万名士兵。”
“但作为陆军最高机关,为陛下和王国掌管所有军队乃至动员和作战人任务的陆军部严重渎职,欺上瞒下,造成的损失完全不可估量!”
话音落下,大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肃静!肃静!”
神色老态的法官中气十足的打断了现场的混乱:“被告人,我们现在所要受理的是对于你的指控,而不是陆军部;现在的你没有权利反驳,更没有权利对原告提起任何指控!”
“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究竟认不认可陆军部提出的这八项罪名?”
“完全不接受!”
渐隐渐弱的骚动中,安森直截了当的开口道:“这些罪名,都是对我本人最为可耻的污蔑。”
“但你刚刚明确提到,他们在这八项罪名中所提到的客观事实,也就是所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并且你本人和风暴军团都可以作证。”
坐在中间的法官和两侧的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厚重的嗓音再度响起:“我是否可以这么认为,你的确擅自动用了军队,干涉了帝国殖民地叛乱,与圣战军对峙,并且将冰龙峡湾殖民地割让给了自由邦联?”
“完全正确。”
安森微微颔首,他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乎快要射穿自己的心脏。
“这个蠢货!”
索菲亚着急的直跺脚,紧咬着贝齿狠狠道:“他怎么能承认这些,明明就是法官故意设下的陷阱,这么说难道不是自投罗网?!”
“你先别着急行不行,审判才刚刚开始呢。”路德维希无奈的瞥了她一眼:“何况那些都是有事实可查的东西,倒不如说他现在否认的话,接下来才是真的危险了。”
“还有,挪一挪你的鞋跟,踩我脚了。”
在一片沉寂的气氛下,老法官又重新展开了一卷长长的卷轴:“既然你承认所有事情完全属实,又为何要指控陆军部提出的罪名,是对你的污蔑?”
“请问法官大人,我的职务是什么?”不等对方开口,安森直接给出了答桉:“殖民地守备军团总司令,使命是维护克洛维在新世界的利益,不受到任何势力的损害。”
“在我成功赴任的第三个月,也就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尹始,帝国殖民地爆发了大规模叛乱,帝国动员上万人规模的平叛军队和一艘重型战列舰,试图平等叛乱。”
“那时的我完全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帝国平定殖民地的叛乱…正如同陆军部所提出的那样,擅自动用军队,不在我所拥有的权限范围。”
“可如果这么做,结果会是什么?彻底平定了殖民地的叛乱的帝国大军,会在长湖镇,也就是帝国与克洛维在新世界势力范围的边界停下脚步,绝对不侵犯克洛维的利益吗?”
“容我提醒一句,如果帝国迅速平定了叛乱,那么他们在新世界所拥有的资源和人口,足以动员至少一支四万人的满编军团,并且拥有充足的武装。”
“而我们风暴军团当时…只有五千名士兵;请问如果在那种情况下,假定帝国发动侵略,我们要靠什么维护克洛维的利益?”
“身为守备军团总司令,我迅速做出判断,必须拉拢反抗帝国暴政的殖民地加入我方,共同将帝国从新世界完全驱逐,才能最大限度的保障克洛维在新世界的利益存在。”安森环顾四周:
“这是场风险巨大的赌博,我的手中只有五千名士兵,而帝国至少有一万人且装备精良;但和两倍于己敌人作战,至少好过十倍。”
“在敌人的领土上作战,总好过破坏自己的领土;在敌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作战,总好过被动的等待敌人有可能的侵略。”
“身为一名军人,一名士兵,我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然后…秩序之环保佑,血色独角兽战旗所至之处,战无不胜。”
第六十三章 休庭中的宣战
“因为担心被帝国入侵,所以反过来抢先一步偷袭,这是什么一本正经的歪理?”
大厅左侧的陪审团席位上,几名穿着陆军将官制服的中年人忍不住说道:“如果所有的战争都可以用‘怀疑’当做理由,结果当做借口,秩序世界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没错,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诡辩,根本毫无意义!”
“真不明白对这种人为什么还要给他机会申辩,他不是都已经承认那些罪名都是真的了吗?!”
“是啊是啊,结果已定,安森·巴赫的叛国罪名毋庸置疑!”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似乎半数的陪审团已经做出了他们的决定,亦或者说为了与对面坐着革新派和一众旗帜鲜明,准备与陆军部为敌的陪审团表现的截然不同,他们也必须这么做。
因为开庭时间突然从半个月缩短到不足三天,仓促之下的陆军部根本来不及团结盟友,许诺利益,达成共识,临近开庭甚至连谁站在自己这边,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这当然和反应迟缓没什么关系,毕竟原本在他们眼中安森·巴赫就是一头标准的“孤狼”…能力或许是有的,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属于某个阵营,纯粹被弗朗茨家族扶持起来的工具人罢了,对付他能有什么难度?
结果就是到了最后关头,除了因为革新派的博格纳子爵公开站队,导致保守派的议员们要么中立,要么就只能捏着鼻子和陆军部站在一起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支持者。
“我倒觉得,也不至于如此吧?”喧嚣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杂音:
“且不说帝国和克洛维当时仍处于战争状态,说仅仅因为怀疑就发动的战争理由牵强…呵呵,那样的话整个黑暗时代,乃至克洛维自立国到兴盛的所有战争,岂不是都没有道理可言了?”
听到这话,几名军官明显变了脸色,有些难看的望向那位坐在前排的老者“雷纳尔大人,难道说您……”
“我与革新派势同水火,这是全克洛维所公认的。”
根本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老人率先抢断:“惩罚背叛王室的叛徒,展现陆军部对军队的权威,这点我也赞成。”
“但无论如何,理由和证据应当令人信服,否则如果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可,引起广泛的异议和争论,只会被以革新派为首的歹毒小人趁机利用,进而大肆渲染,变成推翻既定秩序,导致混乱的工具,难道不是吗?”
“这……”
几名军官面面相觑:“我、我们主要是担心,对方或许会偷换概念,引诱那些底层民众和士兵们的同情,借此……”
“没有那种担心的必要!”
老人举起拐杖,“啪——!”的在地板上重重敲了下:“鼓动暴民企图篡权,这种事情在别的地方或许会发生,但绝不会出现在克洛维。”
“任何人如果做这种事,那他就是将自己变成了整个克洛维的敌人…不要说我们,就算是卑劣的革新派,也绝不可能支持这种行为。”
这番话倒是获得了一众陪审团的认可…毕竟几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再怎么尖锐,仍然可以称之为“内讧”;安森·巴赫要是趁机鼓动中下层军官,裹挟暴徒企图逼迫枢密院就范,那就是自绝于整个王国,再也别想有翻身的那一天。
“被告人,亦或者说安森·巴赫准将,本法庭没有陪您玩弄文字游戏的想法,也请您不要试图用这种无法证实的主观言论,扰乱本次审判!”
望着显而易见不肯承认罪名的安森,坐在中间的老法官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愠怒:“这里没有所谓不同的解释,全新的角度或者观点;有的,仅仅是客观事实;您要做的,也仅仅是将所作所为如实招来。”
“至于陆军部递交的罪名和证据是否存在过于主观,片面,亦或者存在不实的臆测内容,鉴别它们是本法庭的工作和义务,而不是你分内的职责,清楚吗?”
“非常清楚。”安森重重的点了下头,随即将目光投向身后,心领神会的法比安立刻起身,手里挥舞着厚厚一沓的卷宗。
“尊敬的法官大人,关于取证的问题,我们这里有新的材料希望能够向法庭提交,协助澄清针对安森总司令大人的污蔑。”
“哦?”
老法官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我必须提醒一句,这些证据必须是关于本次审判的内容,如果还像刚才那样诱导本法庭偏离主题,我可要拒绝受理了。”
“那是自然。”法比安微微颔首,毕恭毕敬的托举着手中的卷宗:“陆军部所提出关于新世界的一系列罪证,无非是要证明安森总司令和风暴军团里应外合,侵吞和损害了属于王国的利益,并以此证明总司令大人是王国的叛徒。”
“对于那些所谓的‘罪证’,实际参与了那场战争的风暴军团上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如果硬要用那些罪名来论述和审判总司令,从我开始,八千名风暴军团士兵都无法信服,无数相信着总司令大人清白的绅士们同样无法信服。”
“为什么?因为新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如果安森总司令乃至整个风暴军团,都是王国的叛徒,出卖属于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利益,与外国勾结,那又为何要回到克洛维,为何要乖乖接受陆军部的囚禁,还有这场审判?”
“作为一名微不足道的副官,出身克洛维城同时在军队中服役多年的军人,我恳请法庭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总司令与吾等风暴军团八千名陛下忠诚的士兵,都是秉承着对王国的热爱与对陛下无限的敬仰之心归国,为王国的繁荣壮大尽一份绵薄之力的!”
“陆军上校法比安,请说重点。”老法官敲了敲桌上的木锤:
“本法庭给予您的发言时间是有限的,请不要浪费大家的耐心。”
“简而言之,我们认为仅仅用新世界的履历来证明安森总司令是否有王国叛徒的嫌疑,实在是过于有失偏颇,至少也应该将他和整个风暴军团在归国,尤其是在抵达克洛维城之后的表现也纳入考量之中。”
一边说着,法比安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卷宗:“因此我们风暴军团指挥部一众参谋官们,联合整理和风暴军团自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后军团全部的日志,尤其是在抵达北港之后的内容,供法庭参考。”
“啊…其中还包括了部分在剿灭‘悄悄话’匪帮期间,总司令从该名黑帮头目身上搜集到的各种其涉嫌犯罪的具体内容,全部以书面方式记录在了卷宗里面,这些记录……”
“请等一下!”
法比安话还没说完,刚刚还能稳稳坐在下面的陆军部代表,顶着黑眼圈的克劳恩中校立刻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触电了似的猛地起身:“异议!我方异议,安森·巴赫故意将是涉嫌本案的证据延迟交付,有明确的扰乱审判嫌疑!”
“……全部,都是有确凿证据的。”被抢断了的法比安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的继续说道:“如果陆军部方面有所怀疑的话,我们可以立刻将这些证据当庭呈现,供法官查验。”
“顺便一提,为了确保绝对安全与公正,这些证据全部都在镇压外城区暴乱之后,第一时间交给了克洛维大教堂的求真修会,委托审判官们严加看管——如果真的存在破坏或伪造的情况,相信以他们的专业,应该更容易分辨。”
话音刚落,大厅内陪审团和旁观席位上的人们纷纷色变,窃窃私语的声音在拱顶下变得异常清晰。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主动把‘悄悄话’的尸首送给陆军部,而没有留在自己手上。”
望着对面陆军部那一张张惊惶的面庞,恍然大悟的博格纳子爵嘴角忍不住上扬:“以退为进…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人心算计的阴谋诡计,说到底就是陆军部那群贪婪又短视,才会上这种当!”卡特琳娜夫人显得十分不屑,或者说这种伎俩让她感觉分外的眼熟而不免有些慌张。
为什么安森一定要故意把“悄悄话”的尸首交给陆军部,真的是故意示弱吗?
当然有这部分的原因在里面,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已经拿到了关于陆军部和“悄悄话”勾结的充分证据,而且是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只要曝光出来,那么陆军部引以为傲,仅用几天时间就成功镇压外城区潜在暴乱的“忠臣行为”,立刻就变成了意识到即将东窗事发,迅速掩盖罪行的贼喊捉贼。
当然,陆军部还有一种选择:既然安森要点燃这枚定时炸弹,他们也可以甩回去:承认真正擒获“悄悄话”的人是安森·巴赫,是他私下将尸首交给的陆军部;或者说陆军部也掌握有部分证据,足以证明“悄悄话”的真正幕后主使,其实是这个王国的叛徒…可以这么说吗?
肯定是绝对不可以啊!
前者等同冒功,不仅夺走了原本属于别人的成果,还欺瞒了他们应当绝对忠于的卡洛斯二世陛下,堪比当场自爆,奸佞竟是我自己。
后者就更没谱了…要知道一个月前安森·巴赫还在汹涌海上飘着呢,他是怎么跨过大洋,远程遥控一个盘踞在克洛维城的黑帮,企图对王国不利的?
就算真是他干的,那他为什么要非要等到自己回来才动手,这不是巴不得被别人发现吗?
倒退一万步…这么严重的问题,陆军部竟然毫无察觉,可是严重的失职;而如果察觉了,却还只是指控疑似有叛国行为,那……
“肃静——!肃静——!”
反复敲打着桌上的木锤,老法官的脸色终于开始认真了起来:“法比安上校,你确认你这些证据内容不会存在伪造和隐瞒吧?”
“绝对没有!”法比安微微颔首,目光略带挑衅的瞥了眼额头冒汗的克劳恩中校。
“如果参与制造伪证,或者故意对法庭欺瞒,等待您的可就不是‘指控’那么简单了;现在选择沉默的话,本法庭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老法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问最后一遍,伱是否确认?”
“确凿无误。”法比安挺胸昂首:“请法庭尽快前往克洛维大教堂取出物证和口供,将一切真相诉诸于众。”
沉默…老法官这次没有再立刻予以回应,而是迅速和两名同事对视了一眼,在达成了某种共识后,再度重新开口道:
“既然如此,本法庭暂时休庭,等待卫兵将物证取来并确认之后,再继续审理。”
“在此之前,所有人不得离开席位,陪审团也可以开始第一轮投票了,被告人和原告必须待在原位,不得与任何人交流…休庭!”
伴随着重重落下的木锤,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松了口气般,放松的同时却又必须紧绷着一根心弦;而两侧的陪审团也都各自坐在原位,完全没有投票的意思。
这其实也是一种克洛维审判过程中的传统,因为整场审判必须要经历三轮投票,所以第一轮根本不是要确认结果,而是双方各自表态站队;投票的结果除非真有人存有某种想法,否则必然是全员弃权,或者一半对一半。
这场审判谁都看得出来,站队安森这边的人数较多;为了不违背传统,两边也就非常默契的都弃权了。
三名年迈的老法官也陆续离开了法庭,同时原本站在外面的卫兵也走进了大厅,全副武装的站在外围以维持秩序,枪口上甚至上好了刺刀,防止受审的双方发生冲突——没错,类似被告当庭干掉原告,直接宣布自己无罪这种事情,在克洛维历史上也是发生过的。
正当安森准备和法比安商量一下,关于接下来计划的步骤时,黑着脸的克劳恩中校突然走了过来:
“安森·巴赫准将,您真的准备要向陆军部宣战吗?”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嫌疑洗清
不紧不慢的接过法比安递来的文件,安森甚至懒得直视怒气冲冲的克劳恩中校:「阁下这么问,那就请恕我们听不懂了——明明是陆军部要给我打上叛国的罪名,怎么就变成我要向陆军部发起挑衅?」
一旁的军团副司令也停下动作,将目光转过来,十分好奇的等待着对方的高见。
克劳恩先是一滞,旋即脸色更加阴沉了不少:「安森·巴赫准将,您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想要继续假装下去?」
「我还真就不明白了。」面无表情的安森把手背在身后,微微侧歪下脑袋:「烦请克劳恩中校为我们指点迷津,究竟哪里有对不起陆军部的地方?」
不明白?他可太明白了。
陆军部的意思很明确,他们可以栽赃陷害自己,但自己不能反过来做相同的事情;只要自己乖乖低下头主动认错伏法,风暴军团固然会被解散,自己会成为千万人唾弃的叛徒,一众军官会没了前途,和自由邦联的盟约也实现不了…可陆军部最后还是会出来收场,不至于彻底沦为无业游民的。
毕竟是陛下授勋,这么年轻的准将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彻底毁掉多少有损陛下威名和陆军部的权威——总参谋部后勤内务,军事学院教员,安森甚至有资格任选其一。
这个待遇如果放在两年前,安森怕不是当场就能答应下来,现在……
「那就容我提醒您一句,陆军部的存在可不仅仅是总参谋部和所有军团的统筹部门,更是代表了十几万名克洛维士兵,在这个王国中的尊严。」
紧咬着牙关的克劳恩上前半步,脸色难看道:「我知道,在您眼中这个陆军部显得不那么公正,但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身为克洛维的士兵,尤其您已经贵为将军,更应当为大局着想。」
「些微的损失和或许不完全属实的罪名,当然会对您的风评和前程造成些许影响,可您已经如此成功了,又为何要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在您心中难道一个军团,自己的事业,比整个陆军的尊严更加重要吗?」
克劳恩中校苦口婆心的劝说着,眼神中仿佛也闪烁着些许的希冀:「一旦陆军部受到影响,必然会引来整个枢密院的反攻倒算,十几万陆军的地位将再度下滑——近卫军的前车之鉴,可就近在眼前啊!」
「这一点,法比安上校您肯定是深有体会才是。」他突然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军团副司令:「从贵为陛下亲军的地位,跌落到必须对枢密院任劳任怨,其中的差距根本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您说呢?」
「我?」
法比安看了眼似笑非笑的安森,也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认为您说的太有道理了——近卫军的事情,的确称得上陆军部的前车之鉴。」
「是啊。」安森也深有感触的点点头:「现在回想一下,很多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似乎都正在重演;所以法比安…犯过的错误,可千万不能再犯第二回了。」
「完全赞同。」
看着两人的一唱一和,克劳恩的表情也略微缓和了些:「那么……」
「克劳恩中校,我个人认为您好像误会了一件事。」安森缓缓开口道:「没错,和十几万陆军的荣誉与尊严相比,我个人的荣辱并不怎么重要;事实上如果枢密院真准备借此机会打压陆军在王国内的地位,我愿意成为第一个站出来反抗的士兵,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从何时开始,陆军部能代表十几万陆军士兵了?」安森冷笑着道,还故意提高了嗓音:
「我们不妨把话说得坦率些,陆军部职权范围是统筹和参谋,为十几万士兵和军官登记造册,确定津贴发放标准,募集和训练士兵——也就是说,它是个文
职机构,性质类似枢密院的委员会和执行部门。」
「这种机构,哪里能成为十几万陆军的代表?部门内的诸位大人们,有哪一位能够自称,他说的话代表全体士兵的利益?」
「没有,一个也没有,更不可能有;十几万有编制的军官和士兵,以各自军团为从属纽带,共同向陛下效忠,陛下…是我们这些士兵们唯一的代言人。」安森主动上前一步:
「那我敢问一句,陆军部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自称你们的尊严,就是十几万陆军的尊严,到底是何居心?!」
「你…还有你们,是何居心?!」
话音落下,克劳恩骤然变了脸色,陪审团席位上的陆军部官员们更是双眼冒火,面露凶狠。
原本还能保持冷静,安抚妹妹的路德维希猛地坐起,还是索菲娅及时按住,才没有让这位弗朗茨家族的继承人变成另一个吸引火力的靶子。
而坐在陪审团另一端的博格纳子爵则是面露异色,隐约猜到了这位年轻过分的准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这哪里是在斥责陆军部无权代表陆军,分明是在说十几万陆军还没有一个真正的代言人!
十几万拥有编制的陆军,还有至少这个数字五倍以上没有编制,被临时招募的征召兵团,这些人是克洛维王国最大,最紧密,也最广泛的群体,而现在这个群体在克洛维城的政治中心,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代表。
理论上这个位置属于卡洛斯二世,但这位陛下忙于维持各个政治势力间的平衡,将自己摆在了更加超然的位置上,自然就失去了军队代言人的身份,空出的生态位被陆军部这样一个本质是后勤和文职的团体所取代了。
他们可以这么自吹自擂,但依旧无法改变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状态;除非卡洛斯二世公开宣布,认可陆军部对军队的领导地位——但很显然,除非陆军部真的夺权建立军政府,否则根本不用指望能够有这天。
那陆军真的没有自己的代表吗,当然也不是,起码军官们是有的:大大小小,野蛮生长的俱乐部,以及从兵种,军事理论衍生而出的诸家学说,其中推举出的精神领袖和俱乐部核心人物,就是陆军群体的代表。
但这些群体和代表是没有,也不可能获得官方尤其王室认可的;所以安森想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首先否定陆军部代表广大士兵的资格,再要求这些大大小小的俱乐部,能够得到来自上层的介入和承认。
陆军部的实际控制者,是以克洛维城上层军事贵族为首的权贵们组成的「刺刀俱乐部」;这群人把持了陆军部的控制权,反过来又强化了这个圈子不可动摇的地位,二者属于相辅相成的关系。
这种情况下如果要和对方竞争,哪怕安森把风暴军团和「猎枪俱乐部」那群人统统绑在一起,也不可能在对方制定规则的体系内击败对方。所以肯定要先打破规则,摧毁对方竖立的秩序,一起从零开始。
「……话是这么说,但真到了那一天,刺刀俱乐部早就已经声名狼藉了,还有什么资格成为数十万陆军的代表?」卡特琳娜夫人不屑的轻哼一声:
「有推翻了陆军部残暴统治的名声,又有散兵科和猎枪俱乐部的理论基础与军官群体,安森·巴赫…怕是会理所当然的上位吧?」
「确实有这种可能。」
博格纳子爵苦笑道,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已经远远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不仅如此,这个全新的「陆军部」地位,影响力,恐怕都要远远超过现在的这个,我们…是亲手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啊!」
很显然,如果真的出现了能够整合陆军的全新组织和机构,必然会和枢密院真正分庭抗礼——不是如今的裹挟军
队抗议,发泄对待遇不公的怨恨;而是真正进入统治机关,分割蛋糕的利刃。
「是你们!我可是早就发现了问题,只是受限于约定,不得已参与进来罢了。」话是这么说,但这位铁路委员会的负责人脸上依旧恨意慢慢:
「路德·弗朗茨这个老东西,掌控了陛下本人都嫌不够,就那么迫不及待把好用的工具尽快扶持起来吗?」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至少,安森·巴赫和路德·弗朗茨总主教之间,很可能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从属关系…博格纳子爵在心底暗道,但并没有说出口。
卡特琳娜夫人正在气头上,现在的她明显已经丧失了平时的冷静,完全没有意识到安森·巴赫如果顺利崛起,带来的将是克洛维与自由邦联亲密无间的联盟,来自汹涌海以北的廉价原材料,将源源不断向北港输送。
如果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与安森·巴赫联手,或许可以将革新派的力量真正向地方发展,从外围壮大,届时保守派就是一群空有家世的朽木棺材。
哼,博格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自由邦联能带来再多的利益,终究需要蒸汽列车负责运输,最好最廉价的铁矿和煤炭,理所应当的优先供应给铁路委员会才是…卡特琳娜夫人在心底暗道。
两人都不再多说什么,为了避免不够自然还刻意避开了彼此的视线…这一幕,完完全全落在了对面雷纳尔家主的眼中,玩味的笑意在他衰老的脸上勾勒而起。
卢恩家族如今在新世界的地位,新大陆公司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自由邦联的组织架构…他都已经从于连·雷纳尔那里了解的清清楚楚,整个克洛维比他更明白两国联合会带来怎样巨变的人,不超过一只手。
「……好吧,看来我们终于明白您对陆军部的态度了。」
席位下方,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克劳恩中校冷冷道:「既然您的态度如此决绝,那么我也没有继续劝说的必要。」
「从现在开始,您将彻底成为陆军部必须消灭的敌人,我们也不将再仅仅是指控,而会动用一切手段,将您…王国最大的潜在威胁消灭于萌芽之中,无论这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那就请便吧。」安森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过在动手之前,您也不妨问问我身边的法比安上校,当初近卫军上层也有人也信誓旦旦要杀死我,他们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看来您真的对自己很有自信啊。」克劳恩暗自咬牙:
「也容我多说一句,关于您罪名的资料,陆军部掌握的也不仅仅已经提交的那些;某些足以让您当场身败名裂的东西,我们也保存的很好呢。」
「那就继续保存着吧,或者不妨直接拿出来,看看究竟能不能让我身败名裂。」
安森依旧不以为意…陆军部大概能猜到自己和旧神派之间的关系,或许也能搜集到真理会参与了白鲸港最后谈判的证据。
可就算掌握了这些情报又能怎样,克洛维大教堂刚刚洗清了自己是伪信徒的嫌疑,难道陆军部还准备质疑秩序教会的判决?
正当双方还在对峙的时候,三名法官突然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但并未立刻宣布开庭,也没有解除大厅内负责戒严的武装。
觉察到这一点的安森意外的挑了下眉毛,从对方离开到归来,总共不到十五分钟,这个时间远远不够从克洛维大教堂取来物证和口供的时间,甚至对方很可能并未离开法院。
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了。
对面的克劳恩中校显然也觉察到了异常,冷漠的注视了安森和法比安一眼后,迅速退回了刚刚所在的位置。
然而还没等他和陆军部的军官们商讨,安森也未和法比安说什么,清脆的木锤声就再度响起。
「肃静——!肃静——!」
气息略有些急促的话语声响起,坐在正中央的老法官深深吸了口气:「被告安森·巴赫,您提交的新证据本法庭已经正式受理,基本已验明为真。」
「目前所有证据皆可证明,殖民地守备军团司令官,陆军准将安森·巴赫并未存在叛国嫌疑,此前八项罪名并不成立!」
老法官突然顿了下,目光投向台下的克劳恩中校:「请问陆军部方的代表,是否还有其它证据和控诉罪名,要向本庭提出?」
……嗯?!
惊异的安森猛地回头,和身后的法比安对视了一眼,但后者也是完全不知所措。
自己这边准备的证据,分明是陆军部和「悄悄话」互相勾结的证明,怎么变成了洗清嫌疑…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五章 罪人
话音刚落,被老法官视线锁定的克劳恩中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骤然惨白。
其它控诉和罪名…什么叫其它罪名?
如果安森·巴赫提供的情报足以直接洗清所有嫌疑,那这场审判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如果不能,当然罪名和指控依然成立,双方辩驳和提供证据,交由法官和陪审团平叛,三轮投票后决定结果。
现在既表示证据确凿,又不结束审判,还追着问自己要新的控诉和证据,这是什么意思?
开玩笑,你们不觉得我要真有那种能立刻拿出来的证据,还能藏到现在?!
大厅内的众人,尤其是旁观席上的身影纷纷发出了疑问的惊呼,或是陷入了激烈的争吵;反倒是两侧的陪审团显得安静到有些异常,仿佛是对这个结果早就有所预料。
意识到某种可能的克劳恩中校拼命控制着颤抖不止的身体,紧咬着牙关——难道说,陆军部的某些大人们,真的打算退一步了吗?
开玩笑,那岂不是意味着负责整个指控的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他们的弃子?!
何况如果在这个时候服软,安森·巴赫和他的风暴军团岂不是会彻底失控,再也不受到陆军部的管辖?刺刀俱乐部和“大陆军学派”,哪里还有威严负重,把持局面?
想到这里的他猛地抬头,看向身侧陪审团席位上的陆军部军官们,却发现那些大人们一个个黑着脸不吭声,似乎已经对这个结果有所准备。
从他们那无视周遭的眼神里,克劳恩的心底感到刺骨的寒意。
“肃静——!肃静——!”
老法官再次重重敲砸起木锤,维持秩序:“原告,请问是否还有其它证据和指控需要提出,本法庭的耐心和时间都是有限的。”
冷漠的话语敲砸在克劳恩中校心头,犹如沉闷的钟声,在胸口一遍遍的回响。
那是死神迫近的脚步,是顶住额头的左轮。
沉默了数十秒,不再注意身后陆军部长官目光的克劳恩中校猛地抬起头,直接了当的开口道:
“有,我有明确的证据足以证明,安森·巴赫绝对有叛国的嫌疑!”
“既然有,那就请以卷宗的方式递交上来,本庭会立刻开始审理。”老法官面无表情:
“当然,既然是新的指控,那么就必须要有最起码的证据才行,原告你们的上一轮指控,已经有不完全成立的嫌疑,再出现类似情况,本庭将会直接驳回。”
不完全成立?
古怪的表情从安森脸上一闪而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所谓的“不完全成立”真正的含义,貌似已经是“完全不成立”了。
换而言之,自己在新世界所做的种种行为已经被彻底洗白,三位法官的意思已经明显的不能更明显——再想要栽赃陷害,你们原本的借口已经不好使了,必须换个新的。
不仅如此,还要提供明确的证据和线索…这已经不能用偏袒来形容,直白一点,老法官几乎等于已经宣布了审判的结果。
有问题,从刚刚对方离开到回来的十五分钟里,有大问题…看似一切照常,整个事情的走向却已经在不经意间完成了偏转。
从审判开庭…不,应该说从抵达克洛维城的那一刻开始,安森自己全部的计划,都是围绕着摧毁陆军部,至少也是沉重打击对方的权威这个目标推进的;但如果事情按照现在的走向继续发展下去,多半会以陆军部证据不够有力,撤销指控了事。
这样自己清白了,陆军部也只是行为过激,甚至可以被看做是过于尽忠职守走了极端,自己则成了组织内部那种不服管理,遭受排挤和边缘化的刺头。
难道说陆军部主动退让一步,亦或者……
“当然有。”
克劳恩中校沉声道,眼神中充满了决绝:“我有十分充足的情报和证据可以证据,安森·巴赫在抵达北港之后,立刻与北港市长,同时也是塞西尔家族的家主进行了私下间的交流会晤;除此之外,一同参与的还有偷偷离开克洛维城的博格纳子爵!”
“他们在北港联合勾结,企图将革新派,地方势力与安森·巴赫为首,众多不满王国现状与秩序的武装力量统筹,彻底推翻王国现有的秩序,架空奥斯特利亚王室,成为王国的实际掌权者!”
话音未落,大厅内早已是一片哗然!
博格纳子爵更是震惊的坐直了身体,瞬间变成了现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克劳恩中校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了几张文件,还在继续说下去:“不仅如此,我这里还有博格纳子爵与安森·巴赫准将之间往来,行贿的诸多证据,两人至少在圣徒历一百年前后就已经有利益往来。”
“而当时我们的准将大人,还只是区区一个保安团的团长,奉总主教大人的命令行事,用他手头的权力为险些命丧于暴动工人之手的博格纳子爵,洗清了与旧神派有所交集的嫌疑!”
“至于北港塞西尔家族与我们这位准将大人的利益输送,则要追溯到不久之前他还在新世界的时候…我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塞西尔家族在为经由王室许可的情况下,私自将军舰租借给了安森·巴赫与他的风暴军团,并在之后得到了重金酬谢!”
“一位枢密院的议员领袖,一位地方派系的掌权者,再加上一位在编军团的司令官…中央,地方,军队,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是一个企图颠覆奥斯特利亚王朝,篡夺克洛维王国大权的阴谋团体!”
无视了周围的喧嚣,克劳恩中校近乎以冷漠到极点的态度将一沓又一沓的文件摔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盯着上面的三位法官:
“所有证据一应俱全,我甚至可以提供博格纳子爵的车票收据,王都中央西站某位门卫的口供,塞西尔家族在过去至少两年中,从新世界远洋贸易中获利的详细清单。”
“这一切不为别的,只希望能够替王国除掉一群尸餐素位,同时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一群时刻威胁着陛下权威与尊严的不忠臣子!”
看着重重低下头去的克劳恩中校,刚刚还诧异了一下子的安森瞬间就明白了——他这是打算破罐破摔,和自己同归于尽。
显然…无论就已经发生了什么,陆军部似乎都已经打定主意后退一步,试图妥协;但克劳恩中校不想,或者说不能。
他已经成了被陆军部推到台前的话事人,如果无法将自己钉在叛徒的耻辱柱上,那就要承受整个陆军部的责难,以及无数认为自己被骗了,或者自己努力白白浪费的士兵们。
陆军部的上层不能承受这种责难和怒火,那就必须让他来承受,用他平息众怒。
所以…别无选择,哪怕明知道这么做会引发不可控的后果,为了活下去,克劳恩也要引爆这枚炸弹,把所有人都拖进“叛徒”的深渊里。
“肃静——!”
和现场相比,三名法官依旧显得是那样沉稳冷静:“原告,本庭将受理你所提起的指控和证据。”
“但碍于王国律法和指控原则,你的这些证据只能用来指控被告一人,而不能牵扯其他,至少…这场审判不能,你愿意接受吗?”
“愿意!”
克劳恩中校回答的毫不犹豫,淡定从容的像是看穿了生死:“一切听凭法庭审判裁决,无论任何结果,我都愿意接受。”
“很好,那么……”老法官将目光转向被告席位上身影:“安森·巴赫准将,对于这些强有力的指控,以及其所附带的种种证据,您还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厚重沉稳的嗓音在大厅内响起,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匿于无形。
路德维希少将,索菲娅大小姐,博格纳子爵,雷纳尔家主,卡特琳娜夫人……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全部集中到了安森的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发言。
如果认罪,死的将不仅仅是他一个,整个克洛维城都将引发天崩地裂的大海啸,甚至有可能引发无数构陷,检举的狂潮,所有的政治默契和彼此的心照不宣,都将向着绝对无下限的争斗白热化发展。
可要是否认…克劳恩赌上性命拿出的证据,也是陆军部精心搜集和准备的东西,基本无法否定,嘴硬的下场只能换来更加凶狠,无情的耳光。
想到这里,法比安看向安森背影的目光开始变得忐忑了起来;哪怕对总司令大人再怎么有信心,此刻的他也无法像刚刚那样保持冷静了。
但双手支撑着桌面,微微侧目昂首的安森只是环顾四周,一声不吭。
他仿佛在等待,又像是在思考。
确实这种场合,一句话很可能就会让事情彻底不可收拾,认真的考虑和反复盘算是必要的,但……
“被告,还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地方吗?”
老法官冷冷道,显然是完全不准备给他思考的时间了:“如果没有,那我将宣布陪审团的第二轮投票开始,你将再也不能对证据和指控提出任何反驳。”
这个混蛋,他到底在等什么…看台上的索菲娅咬牙切齿,完全没发现自己压在路德维希肩膀上的右手愈发用力,已经到了让这位少将都忍不住蹙眉的地步。
“解释…诸位法官大人,还有陪审团上的各位,如果你们想要听到的是解释的话,那么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安森淡淡开口道,可还没等克劳恩面露喜色,他就瞬间话锋一转:“因为…我真的不认为一群忠心耿耿,为王国着想的人共同畅谈美好的愿景,存在需要解释的地方。”
“哦?”坐在中间的老法官挑了下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指控和证据,全部都不成立是吗?”
“恰恰相反,所有证据都是真的,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也都是真的;但…我个人并不认为这些可以被视作所谓‘阴谋叛乱’的证据,因为上述的所有这些,都不存在所谓的秘密。”
安森沉声道:“塞西尔家族私下将军舰租借给我?开玩笑,他们是不是觉得没有向陆军部汇报的事情,就算是‘私下’,是不是忘了王家舰队受陛下直接管理,甚至不需要枢密院的许可?”
“他们是不是忘记了当时殖民地情况岌岌可危,我必须在新年之前抵达殖民地;是不是忘记了王家舰队的水手们,是在十一月冻结的海面中为了王国的利益冒险起锚——真要是为了利益,谁愿做这种风险巨大的事?”
“他们是不是忘了,当时我已经被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监视,对博格纳子爵的安抚工作还是当时的首席审判官安排给我的;博格纳子爵大人如果真的和旧神派有所牵扯,我们俩怕不是早就被一网打尽了!”
“至于和塞西尔家族的利益输送,相互勾结…这种可笑的言论,显然是对殖民地与本土的关系存在误解——当年前来殖民地征税和采购的征税官,是威廉·塞西尔上校,这可是陛下与枢密院都认可的人选,总不能陛下和整个枢密院,都和我有利益输送关系?”
“就算退一万步,塞西尔家族为了当时岌岌可危,时刻遭受帝国大舰队威胁的殖民地而奔走,保护了王国的航道安全,难道还没有参与远洋贸易,从中获利的资格?!”
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安森深吸口气沉声道:“我无意揣测陆军部与克劳恩中校对我本人的看法,但很显然,他以及他背后那些企图指控我的人,并不懂得如何做,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王国的利益。”
“他们看不到一个摆脱了帝国桎梏,获得了独立,拥有统一市场和固定关税,海岸线漫长,资源丰富却缺少制成工业品,现金和各种硬通货的新兴国家,与对原材料需求越来越大,被帝国切断了贸易交流的克洛维之间,是何等的互补!”
“克劳恩中校说,我们私下勾结…错!我们的‘勾结’乃是明目张胆,光明正大,只是没有举着喇叭,特地以书面形式向陆军部提交正式汇报而已。”
“我们的‘勾结’,是一群志同道合之人,不约而同的看到了对王国最为美好的前途和愿景,彼此交换互相之间所拥有的渠道和信息罢了。”
“如果这也能称之为‘阴谋团体’,我愿意成为克洛维最大的阴谋家。”
“如果忠诚也有罪,那我将甘愿成为他们口中的‘罪人’!”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国王驾临
这一刻,陪审团和旁观席位上纷纷传来了长松口气的呼声,不少人的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家伙,居然连这种歪理也能说得出口。」卡特琳娜夫人忍不住翘起嘴角:「我觉得让这家伙待在军队里真是屈才了,他应该去竞选议员!」
「哦?」
终于不再紧张的博格纳子爵也忍不住侧目,笑着看向瘫在椅子上的卡特琳娜夫人:「您怎么能确定,刚刚这番话不是我们安森·巴赫准将的竞选演讲?」
「你是说……」
「陆军部…或许真的要迎来改革了,某种意义上说,让他们在枢密院和内阁拥有一席之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博格纳子爵微微颔首:
「虽然这肯定会导致军队的地位水涨船高,分走一部分的权力,但至少能缓解双方目前的矛盾,些微的退让和牺牲如果能赢得足够坚实的盟友,总得来看依然是对大家有利的。」
「这就像用一个对王国可有可无的殖民地,换取自由邦联的坚定盟约,怎么看都应该是王国的重大利好…所以我实在是不能理解那些拒绝的人,内心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利好?怕只是暂时的。」卡特琳娜夫人忍不住冷哼:「万一又扶持起来一个北海三国,你还能说这是什么利好?别忘了,纳克希尔王国到现在还没有停止战争,已经有快要统一北海三国的迹象!」
「一个海上孤岛而已,就算统一又能如何?克洛维是大陆国家,核心利益在于陆地而非海洋。」博格纳子爵毫不在意:
「只要能保持体量上的绝对优势,控制海岸线边缘的优良港口,这种岛国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世界中心——作为大陆王国的衬托,依附品,边缘群体,就是他们唯一的宿命。」
卡特琳娜夫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轻哼了声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博格纳子爵也明白「侥幸」逃过一劫的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果断选择保持沉默,将目光重新转向法庭中央。
「被告安森·巴赫准将,您刚刚那一番申诉十分有力,但还不足以完全反驳克劳恩中校所提出的指控。」老法官放下手中的文件:
「博格纳子爵私下离开克洛维城,您与塞西尔家族的往来,以及你们共同在北港的接触…这其中塞西尔市长与博格纳子爵的问题基本可以解释,作为王国重臣和议员的身份,他们确实拥有这方面不受到陆军部约束的自由。」
「但您不是!您是克洛维王国的准将,一般而言应当服从陆军部——至少,应当向陆军部汇报您的重要日程和行踪;遗憾的是在双方所提交的证据中,我们并没有看到有关这方面的提及,因此可以认定为您是背着陆军部,与两位大人进行了会晤,这个判决您有异议吗?」
「完全没有。」安森微微点下头:「如果陆军部要以一点提出指控,那么我心甘情愿的接受。」
「只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强调一下,陆军部是在我抵达北港的第二天就派出专员…啊,也就是这位克劳恩中校,抵达北港宣布我已经受到有关叛国罪的指控,随即我便和整个军团一同乘坐列车前往克洛维城。」
「期间两位专员始终在对我的部下和我本人进行各种盘问,而抵达克洛维城之后,我又因涉嫌与旧神派勾结的问题被审判官羁押,直至最近才被撤销了嫌疑,重新获得自由——准确的说,是在差不多三天之前,而在此期间我一直待在军营没有离开,等候今天的审判。」
「所以您的意思是说,之所以没有向陆军部申报,是因为没有机会和时间,亦或者说因为陆军部专员出现的十分及时,导致您产生误判,认为陆军部已经将情况登记在册,所以无需再次汇报?」老法官追问道:
「不知道,我是否可以这
样理解?」
「情况基本如您所说。」安森微微颔首:
「虽然听起来可能像是强词夺理,但我只能说二者皆有。」
「确实称得上有诡辩的嫌疑,但从客观实际情况判断,倒也符合正常的逻辑。」老法官若有所思:「但无论如何,您确实没有向陆军部申报,我说的对吗?」
「这个家伙到底是想说什么啊?!」
旁观席位上的索菲娅忍不住开口道,表情中蕴藏着几分愠怒:「没有申报,没有申报…怎么总是揪着这一点不放,难道就这么想要判定安森·巴赫有罪?!」
「当然这家伙肯定是罪大恶极,但这种借口,未免也太强词夺理了!」
「你能不能稍微安静些,或者自己认真思考思考再开口?」路德维希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已经有些后悔跟着索菲娅一起来了。
为什么一定要揪着这点「小小的过失」不放?当然不能放了,否则这场审判岂不是要变成安森·巴赫大获全胜,陆军部颜面尽失,彻底失去对十几万在编士兵和军官们的控制力?
没错,在路德维希看来,此刻台下那位仍然站在被告席位上的家伙,已经是这场审判的实质胜利者,从现在开始无论陪审团的投票,亦或者法官的审问,都只是在对这位胜利者的鲜花和掌声。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从三位法官离开后归来的那一刻起,这场审判其实就已经结束了…有关新世界的种种指控全部被认定为不成立,陆军部再没有什么借口能够把他置于死地。
至于想要抱着他同归于尽的克劳恩中校…路德维希望了眼台下那沉默不语的背影,眼神中最后一丝同情也灰飞烟灭;他的那番话确实构成了相当不小的威胁,但在安森和法官们的「默契配合」下,已经变成彻头彻尾的哑炮了。
十五分钟,一切问题的关键都出现在那中间的十五分钟,有人中途插手了这场审判。
会是父亲吗?
这个念头浮现在路德维希的脑海中,但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定…如果真是无所不能的克洛维总主教,那就根本不应该有这场审判,私下和陆军部达成默契才是他的风格;而既然决定开庭,足以证明父亲同样是抱着打垮陆军部的决心而来。
但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下去,想做到这一点显然是不可能了;可如果不是父亲,那又会是……
「既然您愿意承认,又有事实存在的证据,那么该条指控确认无误。」老法官的话语声再一次响起:
「只是…仅仅以「并未向陆军部报备」一条,并不足以作为被告安森·巴赫企图叛乱的证据,在原告方无法提供其它证据和指控的前提下,本庭只能以「渎职」为最高罪名,对被告进行审理。」
「那么陪审团的诸位,请开始第二轮投票吧,以票数超过半数的一方决定……」
「等一下——!」
突如其来的沙哑嗓音,打断了老法官的话语。
只见拄着拐杖的雷纳尔家主颤巍巍的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来,他先是环顾了四周,紧接着将目光投向三位法官:「十分抱歉,我无异干涉法院在这场审判中的权威;可按照克洛维王国的传统,在第二轮投票之前,应当再给予被告和原告公开演讲的时间。」
「这并非王国律法中规定的权利,却是克洛维自建国之初便已有的习惯,还请三位公正的大人们,不要违背这一属于克洛维的优良传统,让被告和原告都能在尽可能公平的前提下,赢得陪审团的投票。」
说完,这位老人还不忘了向法官们鞠躬行礼,只是那明显重心不稳的动作,更让人在意他会不会一个不小心踉跄倒地。
片刻后,三位法官在互相对视一眼后,终于打破了沉默:
「雷纳尔大人克洛维王国历史的重要记录者之一,而习惯法虽然并不在律法文献之内,但依然可以被视作有效。」
「因此,被告和原告,你们二位从现在开始,各自有两分钟的自由发言时间,在此期间内所说的任何话都不会作为向本庭提交的材料,也无需被确认。」
「所有陪审团成员的诸位,尽可以根据他们的发言,结合你们各自的想法,进行接下来的投票。」推了推单片眼镜,老法官看向低垂着头的克劳恩中校:
「那么原告,由您先开始。」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克劳恩中校语气平淡,但任何人都不难从他那不再有任何表情的脸颊上觉察到一丝怒意:「啊…硬要说的话,应该就是给诸位的警告了吧。」
「安森·巴赫…你们面前所站的这个人,绝非你们所看到的这般,如他所自诩的忠诚;恰恰相反,他的反抗之心从未中断,他的野心也远远超乎你们所能想象的极限。」
「投靠弗朗茨家族,投靠克洛维大教堂,参与瀚土战争…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他实现野心的手段!他就是靠着这份表演出的忠诚,一步一步向上攀爬,只用短短两年光景,居然就从上尉升到了准将!」
「两年…我很想请问一下在场的诸位,你们有听说过哪个军官因为足够忠诚,只用两年时间,就爬到我们安森·巴赫准将大人如今的地位吗?!」
克劳恩中校嘲讽满满的冷笑:「当然不是,否则伟大的克洛维,将军的数量怕不是要超过士兵!」
「那我们「忠诚」的准将大人,又是如何获得今天的地位,以不到三十…啊,应该是二十五岁的年纪,站在数十万克洛维士兵之上的顶点?」
「他是如何让自己变得不可或缺,如何利用手头资源,将原本根本不会出现在《王国忠诚报》上,所谓的胜利大肆宣传?如何以忠诚的名义,将一支征召兵团变成了拥有正规编制的军队,将属于王国的领土,变成他的私人领地,而后转让给他的外国盟友?!」
「忠诚…这真是个非常好的借口,只要冠以忠诚这个词汇,就能让这位「忠诚无比的军官」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只需在事后补上「一切都只是出于忠诚」便可。」
惨笑的克劳恩中校猛地抬起头,让他的话语声在大厅拱顶下回荡:「所以我真是太敬佩您了,安森·巴赫大人,我也发自内心的相信,您绝对会以独一无二的忠臣姿态,载入克洛维王国历史的史册。」
说完,他再次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不再多言。
看台上,博格纳子爵与卡特琳娜夫人沉默不语,对面的弗朗茨兄妹则不约而同的皱紧眉头,只是表情略微有些差别。
坐在安森身后的法比安则低着头继续翻越着卷宗,嘴角似有似无的露出不屑的冷笑。
「那么,原告方的自由发言时间结束。」老法官轻轻咳嗽一声:「被告,你现在可以…嗯?」
话音戛然而止,老法官突然转过身去,看向凑近身前,表情紧张的卫兵:「已经过来了吗?」
卫兵抿着嘴点了点头。
「那…还有多少时间?」
「已经到走廊了,所以……」
「我知道了。」
直接了当的点了点头,老法官露出了无比肃穆的神态:「告诉所有人立刻做好准备,按照每月一次的演习那么做。」
「是!」
吩咐完身后的卫兵,老法官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诸位尊贵的议员,王国大臣,以及所有克洛维的子民们,请你们立刻起身,以最为恭敬的姿态面向法庭大门,恭请我们所爱戴的国王陛下,卡洛斯二世陛下驾临!」
轰——
沉重的大门被两支步枪的枪托砸开,如雷的巨响夹杂着在场众人慌乱的惊呼,在大厅内此起彼伏。
但很快,所有这些杂音都在涌入进来的卫兵步伐声中渐渐消匿,表情各异的法庭看台上一片鸦雀无声。
隐约感受到背后投来的目光,被告席上的安森也忍不住转过身去,望向那大门后一步一步,微笑着张开双手,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他轻轻开口,话语中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诙谐:
「诸位,我亲爱的臣民们……」
「…下午好啊。」
第六十七章 欢迎回家
卡洛斯二世悠闲的迈着脚步,一步步来到大厅中央,打量着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众人,打量着这座他许久未曾来过的克洛维最高法院。
大厅内雅雀无声,所有人——就连心灰意冷的克劳恩中校也已经直起身来,望向这道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身影。
只有安森迅速回过神来,目不转睛的看向这位一点也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因为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也正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轻轻松口气,安森迅速站直身体,左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昂起,正握拳的右手“砰——”的重重砸在胸口:
“吾王…卡洛斯·奥斯特利亚…万岁!”
沉闷的捶胸声混杂着呐喊,回荡在法庭的拱顶之下。
下一秒,沉默着僵在原地的众人有的用右手按住胸口,有的摘掉帽子,有的提起裙边,有的也像他似的捶胸行礼,纷纷如梦初醒:
“吾王卡洛斯·奥斯特利亚…万岁——!!!!”
“天佑克洛维,奥斯特利亚永昌——!!!!”
巨大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震颤着四周的墙壁和屋顶,圆柱形的大厅仿佛成了怒放的鲜花,众星捧月般将那道并不伟岸高大的身影簇拥在中央。
幸运儿,被架空的国王,街头巷尾八卦永远的主角…这一刻统统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克洛维人的主人,数十万大军的统帅,也是唯一能和帝国皇帝相抗衡且不落下风的君王,占据秩序世界正中,四面扩张的征服者……
卡洛斯·奥斯特利亚。
当然,由于实际上安森才是站在大厅正中央位置的那个,因此画面看上去就像是众人在向他鞠躬致敬一样……
而在这万千目光正中的男人依旧面不改色,十分随意的笑着向周围摆摆手:
“好了好了…我只是因为要去一趟克洛维大教堂,顺便路过此地看见外面那么热闹,才突然想进来看看;大家不用那么拘谨,稍微放松些…啊,当我不在就好。”
有了陛下本人的许可,刚刚肃穆非常的大厅终于稍微有了些许可以呼吸的空气,但众人依旧不敢立刻坐下,站在原地目视着他们的国王,表情或忐忑,或恭敬,或强作镇定——所有的鄙夷,从容,不屑,统统都被埋在了心里。
似乎早已对周围人的这种反应习以为常,卡洛斯二世十分随意的转过身,一位身着宝石蓝帝国长裙的女性出现在安森视野之中,被两名女官陪同下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缓缓走来。
安妮·赫瑞德…这个十分陌生的名字突然映入安森的脑海,但除了知道对方来自赫瑞德家族,是卡洛斯二世的王后之外,就再也想不起任何关于对方的情报了。
或者说在小书记官,甚至所有克洛维人心目中,也只需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神色从容的卡洛斯二世轻轻接住了王后伸来的右手,在卫兵,侍从和女官们的陪同下,并排走向三位法官身后,同时也是整个大厅位置最高的席位。
在经过自己身侧的瞬间,安森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王后似乎是有意慢半拍,故意落后卡洛斯二世一步的距离,同时也发现对方似乎也在有意无意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
这是为什么,难道对方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安森心底浮现起疑问。
随着国王与王后落座,大厅里的众人这才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上。
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大厅正中央的被告与原告双方,卡洛斯二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掩饰的很好的冷漠,旋即冲三位法官轻笑着开口道:
“那么…这场审判已经进行到何种地步了?”
“禀告陛下,本庭已经过半,接近尾声。”转过身来的老法官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右手按在胸前:
“我们已经仔细核查了原告提出的种种罪名与证据,发现大部分并不十分有力,无法作为判定安森·巴赫准将叛国的依据,只能判定其本人因种种客观原因,导致未能服从陆军部的各项命令,致使双方发生了种种冲突与矛盾。”
此话一出,在场的安森和克劳恩中校很是默契的挑了下眉头。
“种种冲突和矛盾…哈?”
索菲娅诧异的看向台上的法官,不屑的忍不住开口道:“这叫什么话,那种情况也能仅仅解释为矛盾?难道不是陆军部非要把安森给……”
“住口!”
拼命压低嗓音的路德维希轻声喝道,面色难看的他直接攥住了少女的臂膀:“现在这个时间,没有你我反驳的余地…默默旁观就好。”
“可……”
“没有可是!现在我们能做的最好选择就是不要变成众矢之的…别忘了,你可是殖民地总督,我又率领圣战军和安森·巴赫正面交过手,这种时候站出来,你是嫌弗朗茨家族现在还不够让别人在意吗?”
路德维希的眼神无比严肃,足足让索菲娅愣住了好几秒才扭过头去,故作不屑的轻哼一声:“我也只是要抱怨几句,谁说要这种时候破坏气氛了……”
重重的叹了口气,年轻的弗朗茨家族继承人重新将目光转向台上的卡洛斯二世;对方出现的时机绝对不是什么巧合,简直就像是猜到了会发生什么,特地跑过来为这场审判顶下最后基调的。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打压陆军部的同时还要平衡很可能因此而强势的革新派,亦或者……
“…目前原告方刚刚结束演讲,按照克洛维传统,现在应当轮到被告方。”老法官沉声道:“演讲之后,陪审团将根据此前的审问过程,以及双方演讲的表态投票。”
“哦?”卡洛斯二世眼前一亮,仿佛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么最终的审判结果,会根据陪审团的投票决定吗?”
“这个…如果没有新的证据和另外指控的话,确实如此。”
“那……”卡洛斯二世指了指自己:“按照传统和王国律法,我有没有投票的权利?”
“这个……”
老法官转过身,和另外两名同事对视了一眼,略有些迟疑的开口道:“您是克洛维的国王陛下,自然是有的。”
“真的吗,不会给伱们添什么麻烦吧?”
“……不会。”
“真不会?如果我的投票结果和陪审团相左呢?”
“那……您是国王陛下,即便发生了那种情况,本庭当然也会最大限度参考您和陪审团共同的意见,做出合理且负责人的判决。”
“是吗,那就太好了。”
像是急不可耐的观众似的,卡洛斯二世突然低下头,冲着被告席上的安森点了点头:“那么…安森·巴赫,我的将军,您可以开始了。”
“是。”
觉察到气氛中的异样,安森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周围后停在了卡洛斯二世所在的方向:
“刚刚克劳恩中校用他精彩的演讲,反复向大家论述和警告了我是怎样用‘忠诚’当做伪装,实现了一个又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追随着自己的野心只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从区区上尉成为了如今的陆军准将,足以证明我是何等的歹毒,对王国是有着何等的危害——仿佛如果不立刻杀了我,克洛维王国崩溃就在眼前。”
“对此我只想说,克劳恩中校不愧为王国忠臣…无论如何,至少他在对待陆军部予以的使命这件事上,绝对是尽心尽力了。”安森看了眼一旁那落寞的身影:
“但显而易见的是,在‘何为忠诚’这件事上,我和他的观念有着巨大的分歧!”
“或许在克劳恩中校眼中,一名忠心耿耿的军官应当严守陆军部的命令,绝对服从每一项要求,坚决不能有任何的异议,更不能做出未曾许可,甚至没有交待过的事情。”
“而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真的是这样坚定不移的服从了,那么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以一个活人的姿态站在这里,向大家申诉我的清白。”
“不!我应该早就冻死在了晨曦冰峰的茫茫雪山之上,我应该在鹰角城外坐困愁城,我应该坐视帝国远征军征服整个瀚土,而后带着三千名士兵在一万帝国大军与至少三倍以上的瀚土附庸军面前,被碾的灰飞烟灭!”
“我应该只能干看着伊瑟尔精灵的军团耀武扬威,看着十三评议会的旧神派走狗成功夺权,变成整个秩序世界共同需要对抗的顽敌!”安森突然提高了嗓音:
“总而言之…我甚至不可能参与以上的所有战斗,因为在结束雷鸣堡之战回到克洛维城的那天,陆军部停掉了我的津贴,如果没有上司援助,当时的我身上甚至拿不出一枚银币,无奈之下跑到某个纺织厂上班,可能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但事实是我和当时仅有两千人的风暴团,在迷路的状态下成功翻越了雪山,仅用一个晚上攻下了鹰角城,与瀚土人并肩作战击败了帝国远征军后,只用十天的时间快速折返,攻克伊瑟尔王庭。”
“之所以说这些,并非是要证明我获取这些成功都是因为没有遵守陆军部和王国的命令…恰恰相反,无论翻越雪山还是与帝国远征军作战,都是陆军部明确给出了要求,命令我必须执行的;我所做的仅仅是并未按照他们所预想的那般,亦步亦趋罢了。”
“那么是什么鼓励我,指引我这么做,一次又一次的完成陆军部交付于我的使命,却又让我的同僚对我如此痛恨,乃至于要将我逼入绝境?”
安森大声的反问道,然后迅速给出了答案:“很简单,是忠诚!”
“在他…或者他们的观点中,一个好的军官就应该坚定不移的服从命令,无论那个命令是什么,这一点我是同意的;但一名忠诚的士兵在执行命令的同时,还应该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在为何而战!”
“为了军衔,为了补给,为了津贴…这些当然也很重要,但毫无疑问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而是他们清楚,这场战争与他们息息相关,与他们所效忠的对象息息相关;他们不是这场战争的看客,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存在,他们…是决定这场胜败关键的英雄!”
“我这般告诉我的士兵,告诉他们我会满足你们一切的需求,我知道你们也都是陛下忠诚的士兵,而并非玩具箱子里的兵人玩偶,如果要攀登雪山,你们需要提前适应,需要充足的补给…我告诉他们,陆军部的命令没有错误,从晨曦冰峰上跃下,才是我们唯一的胜算!”
“因为忠诚,并不等于完全放弃思考,并不等于一名军官和士兵完全将对形势的判断和战局的把控完全交给陆军部…不!一名忠诚的士兵,应当深刻理解他因何而忠诚,应当理解他应该,也必须发自内心的忠诚于他的陛下,他所属于的国家。”
“于是…我成功了。”安森慢条斯理,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始了结尾:“我如同克劳恩中校绘声绘色所描述的那样,用一次次忠诚的举动,赢得了陛下和王国的认可,完成了只用两年便成为准将的奇迹。”
“我不奢求大家与我有着相同的看法,如果真的认定我这么做一定别有用心,那也无妨;但我始终坚信着,忠诚的士兵必然能得到应有的回报,而我们的陛下…也必然不会被虚伪的假象所蒙蔽,让一个卑劣小人获得不属于他的位置。”
话音落下,安森再次向着台上的卡洛斯二世和安妮王后捶胸行礼,身影站的笔直。
大厅再次安静了。
面对安森这番“何为忠诚”的演讲,显然超出了理解范畴的众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表态,赞同也不是,反对好像也有问题。
就在这时……
“啪啪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打破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了台上,那位正在一边用力拍着手,一边在王后诧异目光注视下,缓缓起身的卡洛斯二世。
他环视了圈在场的众人,而后意味深长的将目光落在安森身上:
“安森·巴赫,我忠诚的将军……”
“……欢迎回家。”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忠诚无罪
话音落下,安森的表情顿时一愣,整个人都是呆住的,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向国王陛下行礼致敬。
这…他大概猜到了卡洛斯二世最后的态度会是什么,但要不要这么露骨,简直是把想法完全写在脸上了。
扭头看向身后的法比安,后者疯狂摇头表示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如果从刚刚法官们诡异的举动到国王驾临法院,都是卡洛斯二世本人的想法,那么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继续保持不偏不倚;毕竟陆军部的指控已经完全不成立,让陪审团三轮投票撤掉对自己的嫌疑,或者按一个不疼不痒的罪名,双方各退半步,也算是最不坏的结局。
当然那样肯定就不符合安森的想法,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破坏陆军部的权威,将陆军内各个派系和势力都拉到同一水准公平竞技,再靠自己丰富的经验把他们碾压下去,带着“猎枪俱乐部”和风暴军团一齐上位。
要是卡洛斯二世也有类似的想法,那他就根本不应该出面,继续保持身为国王的超然中立,等待群龙无首的陆军重新卷出一个新的领袖,再用各种条件和限制给予其合法地位,轻描淡写的化解陆军部极有可能的暴动夺权危机。
但他偏偏两个都不选,而是开创性的走出了第三条路:亲临现场,然后主动表示了对自己这个“叛徒”的支持;等于是把自己的态度公之于众,再想后悔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卡洛斯二世…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当两人还在纠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陪审团席位上的博格纳子爵已经站了起来,右手按在胸前,左手张开高举过头顶:
“陛下所言极是!一位如此忠诚的将军,绝不应受到这种非人的指责与苛待,更不能用‘叛国’这种罪名,去污蔑为王国和陛下尽心竭力的忠臣;关于安森·巴赫准将是否有罪这一点,我的观点是不同意!”
“赞成!”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坐在自己席位上的卡特琳娜夫人突然大声呼喊道:“如果‘叛国’这么沉重的罪名,都能随意拿出来当做污蔑他人的指控,那还有谁愿意不计代价与后果的为王国效力?”
“届时怕不是人人自危,完全一字一句僵硬死板的照章办事,生怕和上面人的命令与王国律法有哪怕丝毫的偏差,就要被栽赃以‘叛徒’的罪名…我,不同意!”
她笑着扬起嘴角,目光死死盯着台下正注意到这边的安森·巴赫。
那表情仿佛在说,“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
旁观的席位上传来阵阵不安与激动的话语,和正对面笑吟吟,与王后谈天说地的卡洛斯二世形成了鲜明对比。
站在正下方的安森能清楚的看到王后那微微蹙眉,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应和国王的神色,似乎也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不敢开口。
看来真的和小书记官说的一样,在克洛维人心目中,这位“安妮王后”仅仅是卡洛斯二世的一个战利品罢了…安森在心底感慨了一句。
就在他思维发散的同时,所有的陪审团已经正式开始了第二轮的投票。
当然由于第一轮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弃权了,所以实际上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轮;并且如果这份默契还能保持下去,也没有谁还认为需要第三轮。
当卡洛斯二世主动表态的一瞬间,这场审判实质就已经结束了。
“仅仅是没有按照规章制度形势就要被指控叛国?不同意!”
“忠诚无分形势,何况最后陆军部也不是达成了战略目的吗?不同意!”
“叛国罪名需要实质层面的证据,仅靠揣测和主观臆断就要断定一个人是否忠诚?不同意!”
……慷慨激昂的反对声在陪审团席位上接二连三的响起,震荡着法院大厅的屋顶。
有博格纳子爵和卡特琳娜夫人两人牵头,所有枢密院革新派以及从属铁路委员会的议员们,自然都是纷纷跟进以示忠诚;少部分幸运儿,或者说靠着家产与影响力被选中的陪审团成员,也一个个跟风投出了他们的反对票。
他们或许并不能完全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是绝对肯定的——安森·巴赫是否无罪,与克洛维和自由邦联的结盟息息相关。
能够被挑选走进这间大厅的,无一不是克洛维城内城区拥有相当影响力的人物,换而言之要么是某个商会的成员,要么名下拥有工厂或者其它实业。
这些人或许不关心安森·巴赫的死活,但一个完全开放,市场和关税统一,拥有充足廉价原材料的巨大市场,绝对是他们心目中的巨大利好。
相较之下,陆军部一方的支持者明显应者寥寥,除了因为被打个猝不及防来不及拉拢盟友之外,就连同意加入的保守派也很没有积极性,许多人要么弃权,要么甚至反过来投了反对票。
什么,你问理由?那还用问,陛下本人都已经盖棺定论了,称呼安森·巴赫“忠诚的将军”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曲解命令和随意行事就是最明确的叛徒行为,同意!”
“不能让士兵肆意妄为,否则十几万常备军团人人各行其是,还谈什么权威?同意!”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必须宁杀错不放过,同意!”
陪审团席位上的几名陆军部官员涨红了脸,死撑的表情已经到了显而易见的地步:明明嗓门比谁都高,却偏偏连一个站起来的都没有,甚至没有举手示意的勇气。
由于陆军在克洛维国内特殊的地位,陆军部始终是作为一个绝对服从国王命令的部门出现;他们事实上根本没有决定任何事情的权利,只是拥有很高的执行权限,再加上国王有意或者无意的放权,才显得他们十分强势,仿佛能领导十几万在编陆军一样。
实际情况是克洛维陆军的顶点,各方派系与势力鱼龙混杂的大本营,陆军部依然只是个总参谋部加军队行政部门,不应该更无权反抗国王的任何旨意,地位上和枢密院的议员堪称是天壤之别。
正因如此,陆军部作为一个部门,他们是绝对不可以反对国王的,所以这些军官们只能以“陪审团”的身份提出异议,当然就不像枢密院议员们那样,能理直气壮的提出和国王意见相左的观点——万一要被秋后算账,陆军部是绝不可能给他们兜底的。
于是寥寥几人的话语,很快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声盖了过去。
“那么,赞同数…算了,已经没什么统计的必要了。”
老法官低声道,随即咳嗽两声提高了嗓音:“本庭已经听到了来自陪审团的呼声,不赞同者的投票已经达到四分之三,结果已然浮出水面。”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还瞥了眼台下的克劳恩中校——所谓的“四分之三”不过是给陆军部留面子的说法,毕竟只是达到…十分之九也是达到四分之三,但真要那么说陆军部可就真是颜面扫地了,作为独立于王国诸派系外的一个小圈子,法院实在是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得罪陆军部。
“按照王国律法,证据不足以支撑被指控的罪名,并且得到至少四分之三陪审团反对的情况下,即可宣布被告无罪!”
老法官双手支撑在桌面上,看向安森的目光突然变得亲切了许多:“安森·巴赫准将,从现在起,您是清白的了。”
“恭喜,原秩序之环永远庇佑着您的忠贞虔诚之心!”
迎着对方的目光,安森刚刚露出一丝微笑,连忙再次站直身体,向卡洛斯二世的方向行捶胸礼:“愿秩序之环,永远庇佑吾王!”
“也永远庇佑你,庇佑克洛维的万千子民!”
兴奋地像是刚刚看到戏剧尾声的观众一样,卡洛斯二世带着爽朗的笑容开口道:“愿秩序之环庇佑你们所有人,我忠诚的臣民们!”
话音刚落,在场无论是旁观还是陪审团不敢怠慢,纷纷起身,大厅内再次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天佑克洛维,吾王万岁——!!!!”
“克洛维永昌,吾王卡洛斯·奥斯特利亚长寿健康——!!!!”
呼喊,掌声,赞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十分的笑容,包含着激动的热泪在拼命鼓掌,向每个人展现着克洛维上下齐心,空前的团结。
除了克劳恩中校。
趴在桌子上的他一动不动,只是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安森那仿佛步枪般屹立的身影。
你们会后悔的。
你们…肯定会后悔…后悔没有在今天…今天……
“克劳恩中校?”
一片嘈杂声中,突然窜到后面的法比安拍了拍他的后背,惊愕的他猛然回头:“你……”
“别说话。”
偷偷躲在桌子下的法比安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如果还想活命的话,记得来找我。”
“以您掌握的情报,肯定知道我住在哪儿。”
话音落下,一脸意味深长的法比安就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悄然离去,消失在激动万分的人群中。
与此同时,安森也在欢呼声中走出了被告席,眼睁睁的看着卡洛斯二世扔下自己的王后,在十几名侍从的陪同下朝自己走来,手里还攥着一封卷轴。
“这个…是一封请柬,十天后圣徒历一百零二年,奥斯特利亚宫将按照传统,举办一场新年宴会。”
将卷轴递到安森面前,卡洛斯二世轻笑着开口道:“原本是打算你一回到克洛维城的时候,就在你进城之后给你的——在没有丝毫外援的前提下,能够守住克洛维在新世界的利益的你,值得这份嘉奖。”
“但非常可惜的是,中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纠纷和误解;陆军部虽然只是一个参谋部门,但他们同样是我忠诚的臣子,我不能无视他们的想法和意见,因此把这件事耽搁了下来。”轻轻叹息了一声,卡洛斯二世话锋一转:
“好在你终于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和陆军部解除了误会,让我还能有机会把它送给你。”
“那么,安森·巴赫,我忠诚的将军,十天后奥斯特利亚宫的宴会…你,愿意来陪我共度新年吗?”
卡洛斯二世的声音很轻,但安森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在场所有人都噤声了。
嗯,还能听到某位弗朗茨大小姐不知道是愤恨还是嫉妒的磨牙声。
深吸口气,犹豫了半秒的安森并未单膝跪下,而是在行军礼后,伸出双手,像接过军刀一样捧过了卡洛斯二世的请柬,与他四目对视:“在下…荣幸之至!”
“……很好,非常好。”
像是没有预料到一样,卡洛斯二世愣住了数秒,但还是很快便笑出声来:“那就去吧,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十天之后,我们再会。”
“是。”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陛下?”
“安森·巴赫将军,你会喝酒吗?”
“会,但…不能算是强项。”
“这没关系,酒精只是用来消遣,活跃气氛的陪衬。”卡洛斯二世笑了笑:“我会准备最好的朗姆,等你来和我喝一杯。”
“……是!”
面不改色的安森心头跳了下。
很好,看来法比安那边汇报的情报确实够详细的。
他缓缓转过身,在所有人目光下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两名卫兵带着无比崇拜的目光,毕恭毕敬的为他打开了大门;本就不宽敞的长廊两侧,奉命站岗的王家卫兵随着他经过的步伐,依次向他行礼致敬。
安森的步伐越来越快,面无表情的他拼命强忍着仿佛要冲出胸口的心脏,将攥紧请柬的右手死死背在身后。
终于…快步来到法院大门外,一片红黑色的血色独角兽旗帜立刻映入他的眼帘——那是山呼海啸,挤满了整个广场的民众……
以及他忠诚的军官团。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快乐
以参谋长为首,整个风暴军团所有的军官们整整齐齐的排成两列纵队,或是一脸严肃,或是似笑非笑,或是长舒口气…神态各异的站在他面前。
卡尔·贝恩叼着卷烟,双手插着衣兜,仿佛恨不得直接把「牢骚话」写在脸上,阿列克谢·杜卡斯基和诺顿·克罗赛尔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在看到安森走出来的瞬间,双眼直直的发亮。
第四步兵团长利欧中校不知道怎么和于连凑到了一块儿,簇拥着嘴角咧到耳朵根的莉莎,后面还紧跟着一脸没睡醒的军医长,以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却依然精神十足的小书记官。
「你、你们……」
望着那一双双灼灼目光,安森直接愣住了:「不是陆军部的命令还没发下来,必须待在军营里……」
「是我派人安排专车,把他们送来的。」
沉稳的话语声夹杂着一丝叹息,神色如常的路德维希缓缓从安森背后的走廊而来,而且只有他自己:「这可是关乎你前途命运的生死审判…想要庆祝的话,冷冷清清的多少有些不像样子。」
「哦?」
安森故作诧异的转过身,还不忘了行礼:「路德维希少将,难道您提前就猜到了我能赢下这场审判?」
「猜到?那倒是没有,只是对你很有信心罢了。」路德维希目光锐利的盯着他,一边翘起嘴角,一边随意的回了安森一个捶胸礼:「我们是朋友,更是战友,若说在克洛维的将军里谁对你最了解,应该不会有除我之外第二个人了吧?」
「另外…你现在已经是将军了,不用向我敬礼,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本就该随意些。」
安森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路德维希深深看了他一眼,迈步离去。
就在要从他身侧经过的时候,这位弗朗茨继承人突然停下了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过谁了,有些事情我没说,不等于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十步开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
「另外…说起上司,你这位殖民地的守备军团司令官回到克洛维城,是不是忘记去拜见某个人了?」
安森一怔,脸上的笑容直接僵住。
扔下这句话的路德维希也不再多待,悄然离去。
然而还没等他从小小的不安中回过神,博格纳子爵就出现在了面前。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欠你一个道歉。」咬着烟斗的子爵叹息一声,像是后悔又像是感慨:「在北港相遇的那个晚上,竟然还把你当成是两年前的小家伙。」
「但现如今那个懵懵懂懂一头撞进克洛维城,只求安稳的小军官,已经成长为足以担当起重担的领袖…这是我的失误,一个让我十分悔恨的失误;如果能重来,我更希望我们合作的关系可以更加的平等些。」
不,你只是后悔没有发现风暴军团真正的实力,居然只选择拉拢我一个人…安森轻笑了声:「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未来,才是王国的忠臣们真正应该考虑的事情。」
「是啊,未来才是最关键的!」
博格纳子爵两眼放光,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有任何想法了,还请不要避讳直接告诉我,枢密院虽然在外人看来仿佛向来无所事事,但其实还是有不少愿意做事,也敢做事情的忠臣的。」
离开的同时,他还不忘了看了眼周围聚拢而来的风暴军团军官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犹豫一下放弃了。
紧随其后出现的便是卡特琳娜夫人,这位火急火燎的铁路委员会领袖,见到安森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混蛋和你说什么了?」
「……你是
指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卡特琳娜夫人的语气一顿,像是突然调转了进攻的方向:「当然是博格纳,你以为呢?」
「我以为?」
安森瞪大了眼睛,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翘了翘,但还是忍住了:「我也觉得您说的应该是博格纳子爵,对吗?」
「哼。」轻哼一声,卡特琳娜夫人深深看了看他:「如果我没猜错,那家伙现在是后悔了,对吧?」
「不愧是铁路委员会当之无愧的领袖,夫人英明。」
安森赶紧赔笑着送上两句好话:「按照子爵的说法,他希望能够与我建立全新的关系,更好的谋求未来。」
「谋求未来,他怎么不干脆说希望你加入革新派?」卡特琳娜夫人相当的不屑:「听好了安森·巴赫,对现在的你而言,革新派绝对是政治上重要的盟友,但他们是贵族,政客,并不能给你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军官多少利益。」
「想要在这座城市壮大自身,就要认清谁是伙伴,谁又是朋友;与朋友互相取长补短,但和伙伴一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你的长处,带来切实的利益…明白吗?」
「再清楚不过了。」
安森微微颔首:「说到远洋贸易,最重要的无非是矿石、煤炭,木材这种量大又廉价的货物,以及珍宝,黄金,咖啡,红酒之类轻便容易携带的奢侈品。」
「但无论是什么,都需要船只和蒸汽列车去运输,最大限度的压低运输成本,才能取得最丰厚的回报——所以新大陆公司在克洛维最重要的合作伙伴,非铁路委员会莫属。」
这句话安森绝对发自内心,没有蒸汽列车摊薄成本,新世界的煤炭和铁哪怕再不值钱,也竞争不过距离更近,人工和开采成本巨大的本土矿井。
「你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该怎么做。」一边说着,卡特琳娜夫人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安森:「记得派你最信任的人过来,想在生意上挣得比别人多,光脑子好还不够,保守秘密永远是第一位的。」
「在下谨记教诲。」
带着满满的笑意,安森目送对方上了马车。
很快,随着审判结束,陆陆续续又有更多的身影从法院里走出来,或是热情,或是意味深长的走上前来,和刚刚洗清了罪名的风暴军团总司令寒暄一番,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去。
以及不知道不是巧合,所有和陆军部相关的人士与组织,都没有从这边的正门离开,心照不宣的选择了更加偏僻的侧门,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身影。
很显然,卡洛斯二世突然驾临,并且如此张扬表达观点的行为,严重伤害了陆军部人士的内心,甚至安森一开始还很期待会有人跑上前来放狠话,露出心怀不甘,愤懑到极点的扭曲表情。
没能得到如此珍惜的机会让安森相当惋惜——错过了这次,再想要摧毁陆军部的权威就很困难了。
「怎么,你还真打算在法院外当着几万民众的面,公开和陆军部打起来?」
一眼看穿了自己上司的想法,卡尔·贝恩忍不住开口道:「你可是好不容易才刚刚洗清了罪名,真要是有陆军部的人从这扇门后走出来,不觉得同归于尽的可能性更大吗?」
「那也只是可能性。」被戳穿了的安森翻了个白眼:「更何况这不是没发生吗?」
「很好,非常好,最好别。」
卡尔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起码现在,我觉得你应该没什么胜算。」
「……我可是刚刚赢了审判。」
「没错,而且是在无数助攻的前提下赢的。」卡尔表示赞同:「如果真按照原本计划,陆军部同归于尽的可能性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知道在第一次中场休
息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
「什么也没有。」卡尔沉声道:「法院里,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安森终于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你确定?」
「千真万确!」
一旁的小书记官抱着文件包,快步走上前来:「不仅如此,开庭十五分钟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白厅街警察和王宫的卫兵联手,直接封锁了整个广场周围——有人站在屋檐上的时候看见,奥斯特利亚宫的宫墙后面,有士兵在架设和安装臼炮!」
嗯?!
这个情况倒是稍微有些出乎安森的预料…他算到了王室不可能真的对这场审判不管不顾,任由事态发展,但事态到这种地步,已经不能用「认真」来形容了。
换而言之,法院也真的和自己猜的一样,并没有真的核实那些证据,甚至包括后来克劳恩又提供的那些;所有的结果,都只是法院内部自行决定的。
「他们可以宣判你无罪,也可以宣判你有罪…结果,真的只是在一念之间。」卡尔·贝恩微微颔首,拼命压低着嗓音:
「所以如果真的把事态发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你真觉得那些人会眼睁睁的看着?」
会吗?当然不会。
事情到这一步,情况已经一目了然了:王室或者说某些人对这场审判有一个大致希望的结果,这个结果里自己可以赢,但也有可能会输;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利益,就不会直接动用最强力的手段。
卡洛斯二世的亲自驾临可以看成是一个信号,他们已经预感到事情开始出现极端化发展,为了安抚事态必须出手;如果哪方最后就是死撑着不肯退让,瞬间就会被判定死刑。
「不过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总司令表现出了足以和陆军部同归于尽的实力,才能赢得这场审判。」
一旁的诺顿·克罗赛尔突然开口道:「否则的话以常态发展,最好的结果很可能是陆军部主动撤诉,但总司令也需要背负一个不疼不痒的罪名,为那群人挽回些许颜面。」
「当然还有各方的态度,教会,地方派,北境商会,自由邦联,中下层的军官组织,博格纳子爵为首的革新派…有这些人共同的表态,让审判的结果有了可以争取的余地。」
「还不只是这样,安森·巴赫总司令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于连突然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盯着安森:
「克洛维城之乱,瀚土之战,伊瑟尔精灵惩戒战,新世界殖民地独立战争和大圣战…如此辉煌的战绩,有目共睹,绝对不可能是王国的叛徒!」
说话的同时,这位第五兵团的团长右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抵在胸前,浑身散发出的光芒让他周围的同僚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嘴角抽搐的卡尔·贝恩也下意识挪开视线,用很是勉强的口吻道:「总而言之,能够以现在这个结果让这件事告一段落,或许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也肯定不是最坏的。」
这一点安森倒是相当赞同:「至少解决了风暴军团可能解散的危机,同时也能确保自由邦联和克洛维之后的顺利建交…完成这两项目的,就算是成功了。」
说话的同时,安森凑近上前小声问了句:「那个东西…已经搞定了吗?」
心领神会的卡尔·贝恩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用闲聊似的口吻回答道:「已经交给了威廉·戈特弗里德,那家伙说…要三天后再给你答复。」
三天么?安森没有再说什么,准备牵着莉莎的手离开。
「唉,你干什么去?」卡尔突然抬手又把他拦了下来:「要走?」
「……否则呢?」
安森直接被他搞糊涂了:「审判都结束了,我们还
待在这里干什么?」
「那你以为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卡尔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人山人海:「北境商会那边可是说了,他们雇这些人是按照一天雇的。」
「你是说……」
「猜对了,我的总司令大人!」
话音未落,伴随着他猛地一挥手,军官团立刻向两边撤开;群聚在广场上数万人的群众看到那突然出现的身影,立刻爆发出震天撼地的欢呼!
那是沸腾的海水,是无序而宏大的乐章,是胜利的号角,在他面前奏响。
瞪大了双眼的安森脑海突然一片空白,嘴角下意识的上扬。
「怎么样?」卡尔·贝恩懒洋洋的话语声响起:「是不是很兴奋,很快乐?」
「快乐?」
头也不回的安森面对着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的人群:
「我快乐的你都想象不到!」
第七十章 陪同的人选
毫无疑问,安森现在当然很快乐,快乐的脑袋上都快要冒泡泡了。
事实证明,有时候一个敌人的作用足以胜过千言万语,比再完美的计划更容易团结群体中的绝大多数;只要找对了敌人,区分出他者和自己人,剩下的很多事情甚至不需要你亲自动手,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了。
这方面陆军部其实也是这么做的,把风暴军团树立成靶子,真正想要攻击的其实是那些和新世界有着利益往来的枢密院议员们,斩断他们最重要的资金来源,为下一步陆军部强势夺权做铺垫。
说的更直白一点,安森乃至整个风暴军团在这件事中只是他们眼里的棋子,一个由头而已,摁死自己这个没靠山没背景的小虾米,成功与否甚至不在陆军部上层的考虑范围。
没有了来自新世界的廉价原材料,首先北港这种独立性极强的地方势力必然衰弱,其次那些靠着经营工厂,商会起家的“革新派”议员,利益显然会严重受损。
而无论陆军部还是和他们理念基础相似的“保守派”议员们,根基都是家族经营了数百年的庄园,牧场,或者在某个部门,某个圈子内绝对不容置疑的权威——就像博格纳子爵挂在口头上的那句,克洛维的利益在陆地不在海洋,遍布村镇乡间的大小地主们,才是王国最最稳固的基石。
因此陆军部的策略可以说完全正确,并且也确实成功团结了绝大多数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安森·巴赫根本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刚抵达车站就会被控制起来,等到审判当天引颈就戮。
那么意外出在哪儿呢?
很简单,本质还是利益。
无论乡间的地主们再怎么不把工厂,机械这些东西当回事,也不能改变他们庄园里出产的羊毛,葡萄,皮革,小麦这些东西,依然需要装上马车,在纺织厂,酿酒厂里变成衣服围巾,葡萄酒,手套皮靴,面包糕点,封上包装再摆在克洛维城某个餐馆商店的货架上,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
哪怕他们再怎么不自知,实际上也已经从“革新派”的重重施政措施中获得了好处;并且由于帝国的存在,这些简易加工的商品并不需要漂洋过海,就能以极高的价钱出售。
但今天…更准确的说,是圣徒历一百年后,这个情况就被打破了。
帝国不宣而战,加上过于漫长却迟迟无法结束的战事,极大的破坏了克洛维的商品经济,城市里破产的工厂,失业的工人,乡镇间是卖不出去的鲜花,水果,乳制品和肉制品…小地主和农民接二连三的被迫卖地,进城求生,反过来又加重了城市里的失业潮……
在这种看不见尽头的恶性循环之下,唯二解决的方式只有两个:与帝国停战并恢复贸易往来,或者重新在找一个能够倾销商品,收购廉价原材料的地点。
陆军部希望的答案是第一种,但在两年毫无结果的战争,最后还要靠教廷才能签订临时停战协定后,哪怕最乐观的人也不得不考虑第二种了。
什么?你说不是还有瀚土和伊瑟尔精灵王国?前者自己就是个农业大国,百废待兴不说还在积极补充军礼,进口商品中只对军火感兴趣;后者倒是可以作为倾销地,但铁矿煤炭这些原材料连他们自己都缺,更不可能补充给克洛维。
并且这两个国家都有相似的通病:人口不多,交通和发展水平都不高,这就意味着他们都很难有充足的资金储备做交易,分散在画地为牢的领主们手中的财富也很难集中起来交易,根本承担不起被倾销的后果,反过来也提供不了多原材料,经济根本循环不起来。
因此现在不仅仅是革新派,就连保守派也意识到了自由邦联的价值——两国尽快达成同盟,是缓解克洛维经济弊端的唯一途径。
于是原本最坚定的盟友开始摇摆不定,要针对的敌人反而因为感受到了陆军部的敌意,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团结。
而在这件事情上安森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让所有人下意识的把“风暴军团是否清白”和“克洛维与自由邦联是否结盟”两间貌似毫不相干的事情,死死地绑定在了一起;而陆军部也没有意识到这里面其实有问题,甚至还直接把这当成了安森的罪证之一。
他们这么做,那些原本还没想好,甚至根本没想过要为安森洗清罪名的人也不得不开始站队了;北境商会,革新派,中下层军官,乡间贵族,教会人士……
这些群体之间的关系绝对说不上团结,某种程度上他们互相之间还是有利益冲突的;但都被这场原本一点儿也不重要的冲突强行卷入,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同一个阵营里面。
而这个因为审判才出现的团体,却不会因为安森被洗清了罪名就立刻结束;在他们所有人眼中这是一个胜利,更是个开始:既然自己的能力能够打到不可一世的陆军部,让安森·巴赫获得卡洛斯二世的青睐,那么更进一步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无耻的陆军部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软弱和卑劣,那么仅仅是赢得他们的让步显然是不够的,应该继续下去,将这个承载了所有人憎恨的组织——尤其是他们的领导者——彻底埋葬,才算是彻底的大功告成。
没错,就算卡洛斯二世中途插手了审判,也已经无法改变这场以“推翻陆军部”为目标的行动…虽然稍微发生了一点点小插曲,但结果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甚至再多说一点,难道摧毁了陆军部,这个被凝聚起来的团体就会烟消云散,不再寻求更多的利益了吗?
当然那就是后话了,最起码现在安森还能继续裹挟着这个团体,或者说被这个团体裹挟着,以势不可挡的状态向刚刚做出妥协让步的陆军部碾过去。
总而言之,他的计划依旧是完美的。
………………………………………………
克洛维城内城区,弗朗茨邸。
轻轻敲了敲房门,带着略有些纠结表情的小女仆安洁莉卡走进了寝室。
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紧绷着脸孔的索菲娅一脸严肃的模样,她甚至产生了眼前人会不会是路德维希少爷假扮的错觉。
略微收敛这种明显逾矩的想法,小女仆轻轻咳嗽一声,用尽量舒缓的语调开口道:“小姐,那位准将大人已经在门外等了有一个小时了,您是不是……”
“不见!我可是堂堂殖民地总督,为什么非要见他不可?!”
像是炸了毛的狮子一样,头也不回的索菲娅突然大声道:“王国有哪条法律规定,下属前来求见的时候,总督必须答应的?!”
“这、这当然是没有的……”
小女仆咽了咽喉咙,心里抱怨着你明明一直都想等他来见伱,但嘴上却不得不尽量委婉:“客人登门却不迎接,多多少少是有些失礼了吧?”
“客人?!这种根本不知道提前预约,想来就来的恶客,我为什么要迎接?!”
说话的瞬间,少女的身影明显微颤了一下,显然是犹豫了又不肯松口:“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根本不值得以礼相待!”
“哦,那也就是说如果他现在预约的话,小姐明天就会愿意见他了是吗?”
“这…这怎么可能?!难道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专门在家等待他登门拜访?!”
“确实是这样啊,小姐平时也是很忙的,怎么会有时间在家里专门等候一位客人呢?”小女仆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安洁莉卡这就去让客人离开,并告诉他暂时一段时间都不用来了,来了小姐也是不会接见的。”
话音未落,小女仆便转身,作势离去。
“等、等一下!”
突然慌了神的索菲娅猛地站起身,拦住了女仆的脚步。
安洁莉卡的身影猛地一顿,故作夸张扭过头来望向少女:“嗯~?”
“那、那个……”索菲娅的嘴角抽搐了阵,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又认真想了想,虽、虽然他如此无礼,但作为弗朗茨家族的一员,我不能让他误以为堂堂克洛维豪门,也是和他一个层次的存在…稍微大方点,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肯定是这样!”
小女仆的脸上立刻洋溢出鲜花怒放似的笑容,提起裙边向少女行了一礼:“安洁莉卡这就去通知客人,想必他一定会对小姐的慷慨千恩万谢,感恩戴德!”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就像阵风似的从门口消失,像是生怕某人反悔似的,只留下少女独自在门前陷入深深地思考。
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光是在脑海中想象一下安森的脸上露出这种表情,索菲娅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十分钟后,安森那略带踌躇的身影终于走进了弗朗茨邸的客厅,看到了坐在壁炉沙发前,假装正在浏览报纸的索菲娅·弗朗茨。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座房子,也不是头一回和眼前的少女见面,于是就在他娴熟的来到旁边的沙发还未坐下时,立刻就注意到了少女那时时刻刻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略显尴尬的安森只得站在沙发后面,而仍然举着报纸的索菲娅依旧假装没有看到他,哪怕举着报纸的手已经开始因为酸痛而微微发抖。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中的那一丝微妙,小女仆深吸口气,决定做些什么,然后……
“那个…我去泡壶咖啡,很快就好!”
说完,她就在两人余光的注视下,光速离开了客厅,只留下他们彼此。
嗯,然后气氛更尴尬了。
犹豫了数秒,大概是真的要撑不住的索菲娅终于放下了沉重的报纸,强作冷漠的看向眼前的风暴军团总司令。
微微感到头皮有些发麻,安森还是不得不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下午好啊,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大人。”
“下午好,安森·巴赫准将。”
“那个…我可以坐下来吗?”
“你觉得呢?”
“……不能?”
“哦?把别人都想的那么卑劣无礼,还真是你的风格啊。”
“……”
眼角疯狂的抽动,笑容僵硬的安森在索菲娅一侧缓缓落座;少女也下意识侧了侧身,正好和他正面四目相对。
安森下意识的想要开口,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菲娅欲言又止,总觉得太主动的话好像显得自己很在意这个混蛋一样,有种“输了”的感觉。
于是两人对视了足足五分钟,眼睛都开始干了,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面无表情的小女仆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上前来,先在安森面前放了一杯。
“多谢。”
“不客气。”小女仆笑颜如花:“倒不如说真要感谢的话,还请感谢索菲娅小姐吧…没有小姐忙前忙后,在大半个克洛维城中到处为您周旋,安森·巴赫大人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洗清罪名吧?”
“啊这…确实是这样!”
感受到来自小女仆的疯狂暗示,安森赶紧点头:“这件事确实是必须要感谢索菲娅总督大人,卡特琳娜夫人还专门提起过此时呢!”
“对吧,这件事安洁莉卡知道的可太清楚了,索菲娅小姐她当时都已经……”
“咳咳咳!!!!”
一阵疯狂的咳嗽打断了女仆和某位总司令的谈话,索菲娅强作镇定:“感谢就不必了,毕竟我也不是为了你才那么做的——风暴军团可是我名下的重要资产,保护自己的财产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与其聊这个,不如说说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吧。”
“……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没错。”强行转换话题的索菲娅微微颔首,接过了女仆递来的咖啡:“关于卡洛斯陛下送给你的请柬…按照传统,受邀者通常是男性,但可以寻找一位女性陪同。”
“女性?这是必须的吗?”
“倒不是必须,但…如果没有的话,会显得很奇怪。”少女端着咖啡杯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合适的人选……”安森愣了片刻,很是不确定的看向对方:
“那个…你觉得如果我这次还是带莉莎·巴赫去的话,应该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吧?”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物有所值
空荡荡的客厅壁炉前,依然坐在沙发上的安森看了看刚刚索菲娅坐的位置,又看了看二楼紧闭的寝室房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的状态。
那种状态就好像对方刚刚几分钟前气冲冲起身离开,“砰——!”的把门关上的动作仿佛还留有残影一样,在他面前久久不散。
小女仆安洁莉卡依旧站在客厅的一角,脸上洋溢着十分标准的微笑,只是和刚刚自己进门前相比,明显多了几分生人勿进的气势。
这个状态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安森略带犹豫的扭过头来:“呃,那个……”
“啊呀,客人是准备离开了吗?”小女仆直接笑吟吟的抢断道,小跑着快步上前:“马车已经为您叫好了,稍微在门外等待一刻钟便可。”
“当然,要是实在是来不及的话,您可以自己步行离开,我去为您拿衣服——千万不用客气,这都是安洁莉卡应该做的。”
“我好像也没有客气……”
安森嘴角抽搐了一下:“另外,我应该也没说要走吧?”
“哦,那您是要……”
“能不能给我一条毛巾。”安森指了指湿漉漉的头发和衣领:“另外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再借我一件外套传回去——现在可是十二月,湿透了的大衣搞不好会冻死人的。”
没错,某位气冲冲回到自己房间的大小姐,在离开前还做了一件很是令人费解的事情:把一整杯咖啡泼在了他身上。
“啊,您是要这个啊。”小女仆笑吟吟的:“这个不行。”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对不起,不能。”笑容依旧的小女仆,否决的相当干脆:“安洁莉卡觉得作为一名绅士,为自己的失礼行为负责是最起码的品质,安森·巴赫准将您觉得的呢?”
为行为负责…安森深吸口气:“我做错什么了?”
“这一点您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安洁莉卡挑了挑眉头:“还是说…您真的不明白?”
“我觉得你直接告诉我可能更快一点。”
安森瞪大了眼睛:“我知道没有在回到克洛维城以后第一时间来见她是个错误,但应该不至于那么大反应吧——我是说,她刚开始看起来还挺冷静的!”
这个回答让小女仆也瞪大了眼睛,而且还倒吸了一口冷气,顺便翻了个连卡尔·贝恩也办不到的白眼,表情之精彩足以当做剧场演出时的压轴节目。
“好、好吧…无论您究竟是装的还是确实如此,倒是真缺乏一点常识了。”小女仆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口吻:“安森·巴赫阁下,请问在您看来,您和风暴军团相比,哪一个对索菲娅小姐更重要?”
这叫什么问题?突然被问一下的安森稍微思考了片刻,给出了答案:“……军团?”
“不是。”小女仆摇摇头:“再猜。”
“……那,是我?”
“也不是,请继续。”
“那就…还是军团?”
“您和军团加起来,都比不上小姐眼中的自己重要。”小女仆叹了口气:“而您此刻的态度和抉择,让小姐的地位岌岌可危,这一点您明白吗?”
“不明白。”安森皱着眉头:“安洁莉卡小姐,麻烦您说得再详细一点。”
“索菲娅·弗朗茨,她的公开身份是殖民地荣誉总督,但因为某些和您有关的原因,她的这个头衔现在已经名不副实;不仅如此,由于克洛维即将与自由邦联结盟,这个重要而尊贵的身份甚至令她十分的尴尬。”
像是循循善诱似的,小女仆解释了起来:“这种时候,您和风暴军团就是她唯一可以用来支撑门面的资本;而从抵达克洛维城到审判的时候,您都没有见过她一面,也没有在公开场合给予她足够的尊重,这对她是多么沉重的伤害,您明白吗?”
“之前不明白,但刚刚明白了。”安森若有所思:“所以…她还是因为我来见她太晚了才发火的?”
“您……”
小女仆突然右手攥拳,洁白无瑕的额头迸出青筋,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安洁莉卡还是说得再直白一些吧,刚刚小姐特地提到了请柬的事情,您觉得她的意思是什么?”
“她的意思……”安森先是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想要我……”
“正是!”
“这…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
“怎么不……”安森张了张嘴,突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请柬上可是写着陪同的女伴,我邀请她那不就等于……”
“等于您十分荣幸的拥有了弗朗茨家族长女,陪伴您一同参加奥斯特利亚宫的新年宴会!”小女仆直接抢断道:
“安洁莉卡觉得应该不需要解释,这是何等难得的机会吧?”
“是是是,但是……”
“没有但是!”
“可是……”
“也没有可是!”小女仆剑眉竖起,突然凑近到安森面前:“也没有只是,或许,可能,大概…索菲娅小姐希望和您一同在宴会上出席,这样您有了女伴不会显得尴尬,小姐有了您的陪衬也能缓解她空有头衔却无实权的问题,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好事?我只觉得可能会反过来坏事…安森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索菲娅她…是殖民地荣誉总督,想要参加宴会应该不难吧?”
“岂止,简直是轻而易举。”小女仆立刻骄傲的翘起下巴:
“安森·巴赫大人,您好像对弗朗茨家族的地位有所怀疑啊?毫不客气的说如果不是在公开场合,小姐一般对当今陛下都是直呼其名的。”
“别说是一张请柬,老爷如果决定今年不去参加那场宴会,转而举办家宴的话,陛下也绝不会说什么,甚至有可能驾临赏光,也并不是多罕见的事情。”
“也就是说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直接在宴会上找到我,根本不需要专门邀请?”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还是说,她需要的是这个形势,来让别人觉得我们……”
“您总算是明白了!”
笑颜如花的小女仆心里长舒一口气——虽然理由好像出现了偏差,但好在结果倒是一样:“既然如此,接下来该做什么,应该不需要安洁莉卡再多嘴多舌了,是吧?”
“没错,但恐怕还是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请说。”
“能不能帮我找条毛巾,或者借我一身外套?”
“……安洁莉卡这边觉得,或许您要是冻感冒了,效果反而会更好呢——有需要的话,倒是可以再给您准备一整壶的咖啡,如何?”
“那倒是不必了,我觉得现在这个状态就非常良好。”
正当两个人一唱一和,越来越渐入佳境的时候,空荡荡的客厅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小女仆稍微迟疑了下,但还是走过去开了门;在看见门后身影的瞬间,始终不曾变动的微笑突然变色:“路、路德老爷?!”
“是我。”
总主教云淡风轻的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房屋,把身上的外套和帽子递给小女仆:“怎么,见到我让伱很惊讶么?”
“这、这是因为…因为……”小女仆突然结巴了起来:“安洁莉卡好像从未见过您,这么早就回家——平时的您这个时间,都应该是在教堂才对。”
“确实,但今天稍微有些特别不是吗?”
“特、特别?”
“对,有一位不常来的客人突然登门造访了,不是吗?”
话音未落,路德·弗朗茨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大厅,然后停在了从头到脚湿透了的安森·巴赫身上。
然后…房间突然安静了。
尴尬的气氛下,坐在沙发上的安森和小女仆四目相对,两人都在疯狂的用视线询问对方:“这…该怎么解释”?
好在总主教并不在乎这些,迟疑了片刻后就默默开口道:“看来我们的客人在来的路上,不小心淋了雨。”
“呃…是啊是啊。”
安森赔笑了两句,顺便看了眼外面无比刺眼的太阳:“今天的天气貌似不是很好,雨下得非常急,所以就……”
“喝过咖啡了吗?”老人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探讨了:“除了到我家作客,你今天还有其它预约和事情是需要立刻去做的?”
“应该…是…没有了。”
“那就肯定是没有了,今天就在这儿住一晚吧,房间和晚餐我会派人准备,十分钟后到吸烟室来找我。”
吩咐完这边,老人又看向一旁还在发愣的小女仆:“去给他拿条毛巾,顺便找一身换洗的衣服,拜托了。”
“唉…啊!是!”连用了三个语气词,安洁莉卡连连点头。
两人目送着总主教离开了客厅,又看了看彼此,突然陷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尴尬。
……………………………………
内城区,红砖街某个酒馆外的小巷内。
一身破旧灰色衬衫的克劳恩中校紧贴着墙壁,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卷烟,用刚刚从乞丐那抢来的火柴划亮。
十二月克洛维城的冷空气,已经不是靠衣领和帽檐就能阻挡的威胁;低沉着脑袋吞云吐雾了足足半分钟后,颤抖不止的身体才稍微恢复了些许沉稳。
而就在他再次抬起头的瞬间,一张洋溢着笑容的脸庞映入他的视线。
“跑到这种地方抽烟,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吧?”穿着黑色羊毛高领大衣的法比安压了压帽檐,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为什么不到酒馆里坐着等——堂堂中校的津贴,连杯黑啤酒都喝不起?”
“哼。”
颤抖的牙关死死咬住烟头,克劳恩中校一声冷笑:“确实喝不起,毕竟我也只有这一条命——为了杯酒就卖掉,怎么算都是亏本生意。”
法比安没有立刻接话,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如果酒馆里有埋伏,无论是自己的还是陆军部的,单枪匹马的克劳恩都别想跑掉。
而在巷口里视野方面只有两个方向还临近街道,方便观察环境的同时也更容易在围追堵截中逃掉;很显然,对方和他这个前近卫军一样精通这方面的技巧。
于是他也不再掩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瓶提尔皮茨朗姆,咬掉瓶塞后先是自己喝了一大口,反手递给对方。
疑神疑鬼的克劳恩接过了酒瓶,然后就发现瓶身上紧贴着的支票:“这是……”
“五千金币。”法比安沉声道:“拿着它到上面开票的银行,立刻就能提走现金,我以性命担保,陆军部什么也查不到。”
“五千?!”
克劳恩的瞳孔骤缩了一下:“你们风暴军团…看来很富有啊,在殖民地捞了多少?”
“任凭您想象。”法比安也不客气:“钱我们是有的,但也只对真正有价值的人才会如此慷慨,我们挣钱挣的问心无愧,自然也希望花的时候物有所值。”
“克劳恩中校,在我们眼中,您绝对属于‘物有所值’那一类的。”
“是吗?”克劳恩笑了:“真是没想到,我这个人居然值五千金币——第一次知道自己这条命的价钱,还真是挺奇妙的感觉。”
“那就是您误会了,这五千金币只是头款;按照规矩,我们支付的是百分之二十五的报酬。”法比安摇了摇头:“等到您开始采取行动,还有百分之五十中款奉上;事成之后,再给另外百分之二十五的尾款,另外附加让您安全离开,改头换姓重新开始的全套准备。”
这一下,克劳恩中校彻底沉默了。
他等了很久,等到嘴角的烟头熄灭,等到一整瓶朗姆都被自己喝得一干二净,才再次看向法比安: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痛快,我们就需要您这种毫不犹豫的人选!”法比安丝毫不吝啬赞赏:“其实事情很简单,对您而言堪称轻而易举。”
“简单来说,我们需要您主动暴露自己,引诱陆军部派人追杀,然后…帮我们找到陆军部内部某些……”
“……和教廷有联系的大人物!”
(本章完)
有事请一天假,还请见谅
朋友出院了,陪着一起去聚个餐庆祝下,社恐空空实在是不好抹面子提前离开。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下一章有需要回首的伏笔和新坑,算是相当重要了,想写好还是需要点时间的,所以只能和大家道个歉了。
《我必将加冕为王》有事请一天假,还请见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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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混乱的中心
北境商会克洛维分部,贵宾接待室。
临近傍晚,站在窗边抽着雪茄的菲利普·罗兰眺望着即将沉入黑夜的街景,微微皱眉。
嗯,主要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灰色的浓雾笼罩着天空,雪水混杂着灰尘把街道染成黑色,匆匆经过的行人走在没有半点蜿蜒曲折,笔直而肮脏的街道上,穿着几乎看不出款式区别,连颜色也是以深色为主的服饰,偶尔经过的马车一看都是工厂统一出品的整车,哪怕不是相同的牌子,区别不过是标牌和些许装潢而已。
这样的风景…不要说皇帝的骁龙城,随便某个伯爵传承两三代人的庄园,就能把它远远的甩在身后。
显然克洛维人这个民族,一旦不能抄袭帝国优秀而古老的文化,立刻就失去了创造美的能力,只能用财富粗糙的堆砌出最简单的形状;他们所谓的「联排公寓」和「高层酒店」就是其中代表,仿佛懵懂顽童用几个纸箱子摆弄的玩具房屋——甚至还要更加粗糙。
然而就是这个粗糙到极点的民族,却制造出了远远超过帝国的财富…在克洛维城生活了多年的菲利普·罗兰非常清楚,这座肮脏而拥挤的城市一天所创造的财富,很可能是骁龙城一年都无法媲美的。
也正是这个缘由,他才会在最后决定把筹码压在安森·巴赫,或者说他背后的新大陆公司身上:和他的敌人陆军部相比,这个从殖民地回来的年轻准将显然更了解这座城市真正的活力之源,也更能带给北境商会更大的利益。
反过来说,也就是身为北境商会的会长,罗兰家族下一代继承人强有力竞争者的利益。
只是这么做的话有个小小的问题:无论有再多的财富,他和北境商会在克洛维人眼中依然是一群外国人;作为外国人插手他国政治的下场和后果,罗兰家族出身的他当然很清楚。
更重要的是作为罗兰家族的继承人选,常年负责商会贸易的菲利普虽然积攒了不少人脉,但在帝国内部却没什么盟友。
至于拉拢克洛维势力竞争家族继承权…这种事情菲利普也就只敢想想,哪怕奥斯特利亚王室真的点头答应了,他也绝不敢开口接受。
有朝一日如果要和兄弟们竞争的话,吃亏几乎是肯定的,直到……
「会长大人,您的客人来了。」
「快请进!」
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的菲利普开口道,反手将雪茄扔出了窗外再关上窗户,换上一脸热情洋溢的神态主动迎去。
伴随着毕恭毕敬的传唤声,一脸不适表情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走进了招待室,非常不耐烦的甩开了身后想接过他帽子的侍者。
看着这位年轻军官在自己高档地毯上留下的军靴印记,菲利普并未露出任何在意的神情,反而一边倒酒一边冲对方微笑:「快请坐吧,杜卡斯基中校——不用客气,就像在家一样。」
在家…对方的话语和称呼勾起了阿列克谢很多不怎么美好的记忆,但一想到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他还是克制住了。
「秩序之环庇佑,能够让无能的我与您这样优秀杰出的人相识相遇,实在是荣幸之至。」端着两杯葡萄酒的菲利普几乎就差把讨好写在了脸上:
「今天在法院门外的时候因为时间太过紧急,只能稍微和安森·巴赫准将寒暄了几句,居然忘记了与您打个招呼,实在是万分失礼——我已经让厨师准备晚宴,算是聊表几分歉意。」
「呃…咳咳…那个,道歉什么的就免了。」
推掉了对方敬来的酒杯,阿列克谢挺起胸膛:「菲利普会长,您应该知道我今天的来意吧?」
「那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嘴角微微上扬的菲利普,丝毫不在意的将酒杯放在了桌子
上:「我已经遵守了约定,尽北境商会最大可能协助风暴军团洗刷罪名。」
「今天白天的动静,想必您应该也看到了,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白厅街的警察和王室插手干预,当天法院外的声势还要更大一些。」
「那、那确实……」
想到自己当时看见的画面,阿列克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必须承认一旦决定了要搞事,北境商会的能量绝对不容小觑,丝毫不逊于弗朗茨之类的克洛维城豪门——甚至更恐怖。
「另外商会投资和赞助的十几家报社,也撰写了不少对贵军团舆情有利的文章。」菲利普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至于具体起到了多少作用,我觉得这是个稍微有些主观的概念,也不好统计,但起码不会一点作用也没有。」
「现在…该是您履行承诺的时候了,阿列克谢·杜卡斯基阁下。」
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阿列克谢紧抿着嘴角,纠结的表情像是陷入了天人交战的状态。
似乎是看穿了对方的难言之隐,菲利普笑了笑:「其实…如果您不愿意这么做的话,我也不会强迫,毕竟这件事本就是和风暴军团的交易,就算要找还债的对象,安森·巴赫准将也远远比您要合适,所以……」
「不必了!」
阿列克谢直接抢断对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你现在就可以派人去联络杜卡斯基家族,就说……」
「……我…嗯,已经想通了。」
话音落下,菲利普再也控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没错,他要的就是这个。
阿列克谢希望为风暴军团拉拢到北境商会的支持,但问题在于新大陆公司本就已经有罗兰家族的股份,单纯的贸易已经无法收买对方,那就必须拿出更大的利益,或者说…自己能给的,是对方求之不得的。
菲利普·罗兰想要的是盟友,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帝国内部的盟友…杜卡斯基家族,以及其背后的火骑士沃尔夫大公,就是他的目标。
成功撮合杜卡斯基家族继承人与沃尔夫女大公莉莉丝的婚姻…这样的恩情,足以为菲利普在家族继承人的竞争中获得一个大公国作为盟友。
……………………………………………………
换上小女仆送来的外套,安森惴惴不安的穿过客厅西回廊,来到吸烟室门外;看到门上铭牌的时候,他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作为克洛维上层社会招待客人的私人场所,房子的主人通常会把房子最偏僻,靠内侧的小房间留作使用,原因当然也是因为足够隐秘,而较狭小的空间也能给人以安全感,更适合两三个人放下戒备,全身心的投入到交谈当中。
至于为什么是吸烟室…基本全体克洛维贵族,或者说男性贵族都有烟瘾,并根据出身和家世不同,划分成烟斗和雪茄两大阵营,少数为了讨好中下层,也有喜欢卷烟的异类。
对此帝国人十分鄙夷,把嗜烟成瘾看做是克洛维人的独特陋习和野蛮象征——他们通常在自己乡下的酒庄里招待贵客。
而弗朗茨邸的吸烟室位置倒是挺隐秘,但按照安森自己的观察和估测,房间面积快要赶上客厅大小了——难道这就是弗朗茨家族的独特之处,喜欢在吸烟室召开十几号人的重要会议?
那要是这样的话,倒是能理解索菲娅·弗朗茨这么热衷权力和头衔的原因了:吸烟室通常是不对女性开放的,成为全家排斥的对象,那种感觉肯定不好。
一边在心底吐槽,安森一边敲响了房门,很快便传来了总主教的声音:「……请进。」
声音略带几分喘息,像是在一边忙碌一边在应付着搭话…安森忍不住微微蹙眉,犹豫片刻后按住了把
手。
推开门的瞬间,一片空旷的漆黑映入了他的视野。
就和猜测的一样,吸烟室很空旷,空旷到像是某个图书馆的一角;最末端是一张圆桌,歪歪扭扭的摆着许多的椅子,两侧墙壁上挂满了黑色的帷幔。完全遮住了墙壁后面。
仅被拉开的几面墙壁后,是堆砌着无数书籍,文件夹,以及大大小小纸壳箱子的书橱,而主教大人还在努力掀开剩下的——没错,这就是为什么安森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的原因。
「自己找个位置先坐吧,不用太过顾忌。」路德·弗朗茨轻描淡写的开口道,只是声音已经开始明显有了粗气,鬓角两侧也已经能看到汗珠。
显然,克洛维大教堂的总主教,并不常有亲自运动的机会。
略微犹豫了一秒,安森还是放过了上前「帮把手」的冲动,走到圆桌前挑了把靠外侧的椅子坐下,目光依然谨慎的锁定路德·弗朗茨的背影。
随着帷幔被掀开的越来越多,所露出的书橱上也开始出现一些「有趣」的东西;凭借着圣杯骑士血脉之力强化的肉体,坐在原位上的安森也能清楚看到上面的书名目录:《圣徒历前二十年,就差分机原理之答问》,《木柴,鲸油,煤炭》,《圣徒历前十八年,「论数学」公开演讲》,《圣徒历前十年回信:为何烧开水是一件创举》……
草草扫过几眼,基本上面的内容都和差分机或者蒸汽核心的研究有关;而上面的那些命名方式,立刻让他想起了某样东西。
圣艾萨克的草稿和亲笔信。
安森心底「咯噔!」一声,自从圣徒历四十七年之后,任何私自收藏圣艾萨克有关文献和资料的行为,都与叛教无异;即便贵为总主教……
不,应该说正因为是总主教,如果被发现私自收藏这些东西,几乎等同于教区公开向教廷发起挑衅;说不好的话,再次引发教派分裂战争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路德·弗朗茨特地向自己「展示」他的收藏,究竟是为了什么?
「呼——」
长长松了口气,老人擦着额头的汗水,慢慢踱着步朝安森走来:「太久没有把这些东西拿出来,都已经忘记这是多大的运动量了——上次这么做的时候,好像也并不是我亲自来的。」
安森讪笑两声,并不敢说话。
「好了,你现在心里肯定在一边奇怪,一边咒骂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路德·弗朗茨沉声道:「没关系,不需要你非得承认,只是涉及到某些传承许久的仪式,用不着过多在意。」
「……仪式?」安森挑了挑眉毛,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和…圣艾萨克有关?」
「所以你也已经找到了艾萨克·兰德的笔记,听这副口气,似乎还不止一件。」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略显疲惫的坐在了安森对面的椅子上,右手搭着桌边:「以你的性格和做事方式,能够办到这一点也并不值得奇怪。」
「没错,这个仪式和圣艾萨克有些许的关联,但在历经了五十余年的沧桑之后,也仅仅只剩下些许的关联了;艾萨克·兰德耗费毕生心血所从事的研究,已经在他死去的那一刻画上了休止符;迄今为止秩序世界所谓的「进步」,所谓的「发展」,仅仅还只是不肖子孙在肆意挥霍继承来的遗产而已。」
「但…至少他的精神,打破权威,不甘于现状的精神,依然没有因为第二次公序会议落下帷幕而彻底消亡;仍有些人孜孜不倦,追寻着那个狂徒所臆想出来的未来,那个他自己都无法准确用语言和文字形容的…「第四条道路」。」
路德·弗朗茨面无表情,一字一句的开口道:「这些人中有的追求智慧,渴望让理论真正化作现实;有的人渴望转
变,让这个世界不要在一成不变的坟墓中,迎来自己的终结。」
「他们因迷茫而聚集,因理念而团结,因信仰而坚定…他们起初只是一团愤怒而困惑的声音,但在拥有了独属于他们的纲领之后,逐渐有了所要前进的方向。」
伴随着那不夹杂任何感情的话语,安森的表情逐渐从错愕变得震惊,并继续向着难以置信飞速前进。
而路德·弗朗茨并未停下,他仍在继续:
「安森·巴赫,欢迎来到秩序世界的混乱中心……」
「欢迎,来到真理会!」
第七十三章 要来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倒不是他真的不为所动,恰恰相反,用惊涛骇浪来形容安森此刻的心情都略显苍白;堂堂秩序之环的总主教其实是真理会的成员,甚至从对方的神态来看还很有可能是核心成员,如果说不够震撼,那怕是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能激起他情绪的东西了。
但…问题就是,太多了。
路德维希的副官是真理会的成员,自己坐一趟蒸汽列车遇到的家是真理会的成员,旧神派***上卖违禁品的见习教士是真理会的成员,忠心不二的部下是真理会的成员,教廷修道院的首领是前真理会成员……
实话实说,就算现在卡洛斯二世突然跑到自己面前,也信誓旦旦的自称是真理会的成员,安森大概也能做到心如止水,毫无波澜的接受这个结果。
太多了,确实太多了。
这个组织无孔不入,混迹各行各业,下到工厂里的工人,上到一国的顶层,全部都有他们的身影;更可怕的是他们其实还是个非法组织,十几年前才曾经遭到过一次教廷的沉重打击,险些全军覆没;并且还由此牵扯出了无信骑士团在新世界独立,克雷西家族覆灭,贝尔纳家族继承人克罗格受旧神派蛊惑,抛弃血脉之力追求血魔法……
这群人并不以利益为纽带,至少不是非常直观的利益,其核心目标始终是破坏秩序之环教廷整合全世界,实现「地上天国」的宏愿;为此他们可以和世俗君王合作,和叛军合作,和旧神派组织合作,甚至偶尔还会和教廷合作,并且每次都是从合作者的利益出发,从不提出任何瓜分蛋糕之类的要求。
嗯,当然你也要容忍或者想到说不定哪天,他们也会和你的敌人或者反对派站在一起,为了他们的目标再把你干掉。
他们是最值得信赖的盟友,因为他们的出发点就是你的核心利益;他们是最恐怖的反对派,因为你甚至没有收买他们的可能;他们是你最不想面对的敌人,因为你身边某个十分信赖的亲友,兴许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就是真理会。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沉默了片刻之后,思维有些陷入停滞的安森忍不住开口道:
「当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和理由,我都是不会背叛弗朗茨家族的,毕竟路德维希是我的朋友,没有他还有您,甚至包括索菲娅小姐,就没有如今的我和风暴军团;我也许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绝对不会轻易出卖朋友。」
安森小心翼翼的叠着甲,深吸口气:「但…至少从我的角度来看,把这种事情告诉我,对总主教您没有任何好处。」
「确实没什么好处…我这么做等于是暴露了自己一个重要的把柄给你;对敌人,这是可以利用的弱点;对盟友,这更接近于负担。」路德·弗朗茨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只是如果对象换成是真理会,那么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真理会?」
「没错,我的使命就是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加入我们。」
看着如此直截了当的老人,安森直接说不出话了。
显而易见,对方专门为了这个目的做了精心准备,甚至不惜将直接将一个把柄送到了面前,那就是根本没准备自己留有任何余地;答应当然是万事大吉,可如果不答应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德拉科曾经向你发出过一次邀请,就在你即将跟随路德维希离开克洛维城前往瀚土之前。」
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安森表情的变化,路德·弗朗茨像是被突然勾起回忆的老人,开始娓娓道来:「按照他的说法,当时的你并没有踏入风暴中心的觉悟,甚至宁
可远离克洛维城这个是非之地,愿意承受委屈,率领军队翻越冬季的晨曦冰峰。」
「但同时他对你似乎又极具信赖,认为你迟早会意识到躲避风暴毫无意义,只有主动涉足其中的人,才有掌控命运的资格。」老人默默的摇了摇头:
「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赞同他的判断。」
「根据我的观察,你对某种…我称之为「安逸的状态」,有着近乎迷恋的渴求;平凡的生活,小富即安,稳定而舒适哦…甚至连舒适都称不上什么必要条件,只要每月的津贴能保持在五百金币以上,你或许都不会对任何存在风险的事感兴趣。」
「可这种「安逸的状态」一旦被打破,你努力将现状扳回正轨的动力堪称源源不断,风暴团,鹰角城…不断催促你在战场上实现一个又一个胜利的前提,是它的报酬真的足够丰厚,丰厚到可以让你在结束这份工作之后,立刻衣食无忧的程度。」
「我利用了你的这一特点,想看看你是否能成为扭转伊瑟尔精灵被旧神派统治,或者被教廷彻底摧毁的下场,许诺赢下战争就给风暴军团一个编制,然后…你用十天时间创造的奇迹,证明了我的判断完全正确。」
看着隐约叹息了一声的总主教,略有些尴尬的安森笑得有些僵硬。
「在那之后我又进行了一次试探,想看看你会不会选择中途折返,不去新世界转道返回克洛维城…结果我们都知道了,你并没有那么做。」路德·弗朗茨的表情十分平淡:
「当然如果你真那么做了,几乎注定不会有任何好下场——如果当时教廷真的要逮捕你,身为总主教的我毫无办法,所以…选的好。」
「于是根据过往经验,我几乎断定了你这次绝不会选择返回克洛维…就算不自立,也应该会用各种理由和借口留在白鲸港,毕竟你已经在那里获得了成功,继续将这种「成功」维持下去,以你的能力和口才应该都是不难的。」总主教毫不吝啬的称赞道,随即话锋一转:
「但…你回来了。」
安森紧抿着嘴角,微微点了下头。
「我不想说这或许是你唯一回来的机会,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必须打破你最熟悉的「安逸的状态」,你所遇到的或许是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的敌人,或许是心怀叵测的朋友,或许是难判好坏的亲人…全都是未知数,从下船的那一刻起,处处被动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老人紧盯着安森,表情逐渐严肃:「无论如何,这是个巨大的转变,值得我拿出应有的态度来观察你后续的行动和决定,并给予最起码的援助。」
「抓住「悄悄话」对现在的你而言并不难,洗清罪名也算不上绝无可能,但…不计后果的挖掘「黑帮事件」的真相,为达目的将自己变成整个克洛维风暴的中心,这些都需要过去的你从未有过的勇气。」
「因为风暴开始就绝不会轻易结束,而掌控风暴的人,也是最有可能被风暴碎尸万段的那个——现在这个打破了我过去认知的你,才真正有资格让我亲自发出邀请。」
并不响亮但清晰的话语声回荡着,在安森听来却无异于洪钟大吕。
虽然知道自己必然不可能躲过来自总主教的监视,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惊人的转变历程,哪怕再怎么擅长保持冷静的人,也难以克制感慨的冲动。
历经的坎坷,承受的艰辛,萌发的野望,领会的觉悟……那是雷鸣堡的雨夜,是晨曦山脉的冰雪,是卡林迪亚港口的炮声,是瀚土大回转的自信,是奔赴新世界的决心,是升阶亵渎法师的极尽升华……
没错,现在的我不是原本的安森·巴赫,但同样并非那个曾经的我了。
不再沉湎于安逸,而是直面风暴,走上与命运对决的道路;是下定决心
,哪怕敌人是这个世界也不会回头。
「所以…这就是您决定邀请我正式加入真理会的原因,对吗?」
开口的这一刻,他甚至放下了全部的警惕,不再有任何的防备;毕竟总主教能够问出这种问题,本身就已经证明了双方早在精神层面达到了……
「完全不是。」面无表情的路德·弗朗茨沉声道:
「我这么做是因为莫里斯·佩里戈尔亲自找上门了,再不开口的话,以你这种利益驱动的性格,有被修道院策反的风险。」
安森·巴赫:「……」
似乎一切都和最开始毫无变化,依旧完全没有注意到安森表情的总主教,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即便将整个教廷当做对手,小佩里戈尔也属于十分危险的那一类;因为哪怕双方互相为敌,他也并不介意在某一秒成为你的朋友。」
「现如今他的目标是破坏克洛维的政治均衡,制造足以让整个王国陷入瘫痪的混乱;基于这个目无论是支持陆军部,还是你和你背后的那群人,并没有任何分别,因此当他特地亲自来找你的时候,就意味着对你的拉拢已经开始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分敌我;明白了,这就是标准的真理会套路…安森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所以…为了确保我不会成为他的盟友,真理会决定抢先动手,是这样吗?」
「也可以说是在混乱的萌芽阶段,将必然发生的事情遏制在可控的程度。」路德·弗朗茨轻描淡写的将话题转开:
「这并不是什么能够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甚至要冒巨大的风险;即便成功,所要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数字——所以必须更加谨慎。」
安森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向周围书橱上层层叠叠的圣艾萨克遗物。
他当然知道老人的意思是什么:对付小佩里戈尔这种敌人,常规手段是不起作用的,所以必须让事情朝对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但必须控制烈度,只要结果让对方落空,无法实现让克洛维陷入瘫痪的目的就行了。
但这同时也就意味着必须亲手破坏现有的均势和平衡,舍弃既得利益者和统治阶层的全部优势,在混乱中迅速扶持一个新的权威。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您这么做,是准备将真理会从过去幕后的位置,推到台前?」安森沉声道:
「让加入真理会的我成为陆军部的领袖这种事情…我不认为能逃得过小佩里戈尔的眼睛。」
「你说的完全正确,当然逃不过…如果成功的话,他肯定知道我在其中发挥了作用,正如同弗朗茨家族在审判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一样。」
路德·弗朗茨并不否认这一点:「但非常庆幸的是,他现在暂时还不知道我其实也是真理会成员的身份…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件事暴露之前,让所有事情尘埃落定。」
「听您的意思是,这件事很快就会暴露了?」
「不是很快,而是时间问题——我之前说过,小佩里戈尔是极度谨慎的那一类人,除非遇到了不得不做的事情,否则他是绝对不会以身犯险的。」
「除了你,想必之前克洛维与教廷之间的冲突也引起了他的怀疑,虽然隐瞒了这么多年,但我依然不敢确信自己真的做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在不确定的前提下,还是做好失败的打算最为合适。」
稍稍顿了一下,路德·弗朗茨再度开口道:「至于将真理会推到台前……你觉得在圣战结束后的现在,如今的真理会还能称之为幕后吗?」
这…安森面色怔住。
算吗?
当然不算了!
不提伊瑟尔精灵王国十三评议会事件,纳克希尔王国统一北海三国的战争…圣战最后尾声
时的白鲸港大战,负责调停的人可是那个家!
「在伊瑟尔精灵的惩戒战争开始之后,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瀚土的突然崛起,以及北海三国几乎同时发生的骚乱,真理会上下一致同意,秩序之环教会所维持的「平衡」,已经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只需轻轻推一把就能支离破碎,所以,安森·巴赫……」
「风暴已经开始,这次的你,要来吗?」
第七十四章 狡辩
空荡荡的客厅内,刚刚还气呼呼跑回房间的索菲娅坐在沙发前,手捧着今早的晨报,目光却心不在焉的不停看向旁边走廊的尽头。
就在差不多十分钟前,她才刚刚从小女仆那里知道父亲突然回来了,而且立刻将那个混蛋带到了家里最特殊的房间——从不允许自己进入的吸烟室内。
印象中就连父亲自己也很少使用那个房间,就连训斥亲爱的兄长路德维希,与卡特琳娜夫人敲定“大十字计划”也都只是在书房,但都不能否认它在这个家中的意义…越是轻易不肯提起的,必然就越是意义重大。
最重要的是,父亲竟然还要留他在家里过夜!
身为政治动物的弗朗茨家族一员,饶是在气头上的索菲娅瞬间意识到了此举所代表的意义;显然父亲并没有抛弃风暴军团的打算,只是因为宗教领袖不得干涉世俗的因素才没有在此前表态;但现在安森的指控已经被洗清,再不用有任何的顾及。
而一旦克洛维总主教公开要表示对某个人的支持,那么对克洛维上层而言就绝不仅仅是“支持”那么简单,它意味着一个强有力的信号:弗朗茨家族,乃至克洛维教区的利益,要在这个人的身上体现。
从亲爱的兄长路德维希的表现看,父亲对陆军部团体的敌意多有不满,难道是打算把赌注压在安森·巴赫的身上,扶持他成为陆军部的话事人?不不不…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应该只是让风暴军团成为一个典型,可以成为陆军内部不同的声音吧?
少女的小脑筋飞速旋转,眼神中隐约透露出一丝恐慌——万一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安森·巴赫得到了父亲的权力支持,那岂不是自己马上就要失去对风暴军团和那个家伙的拥有权了?
而且这次和之前卢恩家的小女孩儿不同…哪怕对方再怎么嘴硬,自己多少是有些年龄优势的;何况他们已经搬家到了白鲸港,完全不足以对自己构成威胁。
但父亲则是另一回事…在弗朗茨家主面前,无论索菲娅再怎么想挺起胸膛,她其实打心底里清楚,自己根本毫无胜算。
看着索菲娅那愈发慌乱的眼神,一旁角落里的小女仆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状态的小姐,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胜算啊?
嗯,不要误会,这里的胜算绝对是说路德老爷或者少爷,而是那位安森·巴赫阁下;如果说最早接触时,小姐还能靠着家世和一点点神秘感压制对方,小女仆现在能想象到的,就只有如何让小姐用什么姿势投降,才能稍微显得更体面。
正当两人一个心头满是乱麻,一个悲观到已经预见到最后的结果的时候,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缓缓而来。
带着无比沉重的面色,安森踱着脚步向前走去,脑海中不断复盘着和路德·弗朗茨的交谈。
从走进房间开始算,两人足足聊了超过两个小时,信息量有增无减;按照他最开始的猜测,路德·弗朗茨是准备彻底摧毁陆军部,协助王室重新建立一个能够领导陆军的部门,在这个过程中和小佩里戈尔背后的修道院组织见招拆招,化解企图扰乱克洛维政治稳定的阴谋。
现在的结果来看,自己还是想简单了…总主教,或者说他背后的真理会目标根本就不在这里,这个组织还是一如既往的热衷于搞事情,并且为达目的根本不计代价,甚至可以做到毫无利益可言。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支持,很可能是自己想要在克洛维城真正站稳的唯一选择——前提是不投靠莫里斯·佩里戈尔背后的教廷修道院,继续保持自己“忠臣”的人设,那么……
“那个……!”
刺耳的惊呼声,突然在客厅内响起。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过神来的安森表情有些僵硬的望了过去;拿着报纸的索菲娅站在沙发旁,眼神复杂的死死盯着自己。
在她背后,是小女仆那止不住的叹息。
两人四目相对的面朝着彼此,却都没有开口的迹象:安森是脑海中正在飞速旋转,根本无暇顾及,而索菲娅……
“我…听安洁莉卡说,你刚刚被父亲叫过去了。”少女很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拼命假装着不在乎的表情道:“你们都,都聊了些什么?”
很显然,她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想法…躲在后面的小女仆,已经悄悄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轻轻松了口气,安森也装作轻松自得的点了点头:“啊…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了。”
“随便…聊聊?”
“就是说…聊的很随意。”安森一本正经的说着废话:“我当时刚好要离开,路德·弗朗茨大人刚好回来了,我们两人看了看对方,然后心里头忽然都觉得…觉得…要不先聊聊天?”
但或许是不敢面对现实,或许是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索菲娅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很淡然的点点头:“是吗?”
“当然,既然是闲聊,那么自然也没什么主题,不知不觉就…聊到现在了。”安森抿了抿嘴角:“您呢?”
“我?我…当然也是恰好在这里的。”
索菲娅一本正经:“这里是我家,我在自己家的客厅看看报纸,完全没什么问题…对吧?”
看着少女手中那份自己来时就已经存在的报纸,安森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完全没问题,这是非常平常的事情,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没错,所以像是突然遇到了,于是决定聊聊天之类的,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呢。”
“对对对,非常的常见。”
“想要聊天但不知道聊什么,于是开始漫无目标的说起感兴趣的话题,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没错,并不是什么需要特别解释的事情,我真是不能更赞同您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索菲娅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一瞬间,客厅立刻就安静了。
安森没有立刻回答,继续保持微笑做稳健状,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少女死死地盯着某人的嘴脸,完全不打算再做任何的退让。
她不敢退,也不能退…荣誉总督的头衔如今真的只剩一个荣誉,索菲娅手里拥有的资本只剩下风暴军团,如果连这个,连“他”也被父亲抢走的话,自己……
旁边的小女仆悄悄露出了手指间的缝隙,紧张万分的观察着眼下的局势变化。
“……那个,关于刚刚我们之间聊天的内容,我突然想明白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安森决定还是打破这个僵局,十分生硬的把话题转移了过来:“再像上次那样带着莉莎去的话,确实不太像话,所以本人在此真挚的向您发出邀请,恳请索菲娅·弗朗茨荣誉总督阁下,能够给在下这份荣幸,与我一起前往奥斯特利亚宫的……”
“安森·巴赫!”
“……新年宴会。”
伴随着少女尖锐的咆哮,背着双手的安森面不改色的开口道,然后迈步上前,平稳的目光望着那双不甘心的眼睛:
“真的是为伱考虑,最好还是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情就算知道了,也于事无补——这倒也罢了,它甚至可能会对你有害。”安森一字一句道:“没错,路德·弗朗茨总主教有很多事情瞒着您,但那都是为您着想和考虑的,千万不要会错意了。”
“为我着想,是么?”索菲娅冷笑:
“看来他给你的真是不少啊,已经让你这家伙开始向着他说话了?”
“我……”
“你这个叛徒!”少女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身体在微微发抖:“我容忍了你一次又一次,我给了你最大限度的自由,从未用投资人的身份强制你必须做什么!”
“我在克洛维城为你制造声势,容忍你在新世界随心所欲,尽一切可能的给你提供帮助,不让你被卡洛斯二世和父亲卖得毫无察觉,甚至在你回来之后,还在竭尽所能的帮你洗清罪名,和陆军部正面对抗!”
“我把我能做的都做了,而你呢?根本懒得掩饰的背叛,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
看着索菲娅那激动的表情,安森欲言又止。
“别以为…以为我对你在新世界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我可是弗朗茨家的长女,我所拥有的的消息渠道远不是你能够想象的!”少女扭过头去,像是不想再看这张让自己愤怒的脸:
“只是理解你的无奈和难处,才没有过多干涉;真没想到,信任所换来的,竟然是毫无廉耻的背叛!”
“背叛,谁?”
“你!还打算狡辩什么?!”
“确实,没什么好狡辩的。”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身为荣誉总督的直属部下,既然我还保有这个身份,自然也不需要为自己的清白向别人证明。”
“那是理所当然…嗯?!”
终于反应过来的索菲娅猛地回头,瞳孔骤缩了下:“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依然是冰龙峡湾总督的直属部下,殖民地守备军团的总司令。”安森眨了眨眼睛:
“这有什么好解释和争辩的吗?”
这……索菲娅愣住了,躲在后面的小女仆也瞪大了眼睛。
她原本觉得这位准将大人真是反应迟钝,完全没有那种意义上的概念,现在看来……
“之所以不肯把刚刚和总主教大人交谈的内容告诉您,是因为牵扯到了许多‘悄悄话’和新世界的事情;这些内容多半与旧神派有关,知道这些对您没有丝毫补益。”安森语重心长的解释道:
“但在身份层面上,哪怕是洗清了污名,我在陆军内的成分依然是殖民地守备军团的编制,除非陛下准备把风暴军团撤编或者改编,否则我现在还是您的部下,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要改编,难道陛下会跳过您直接告诉我这件事?或许吧,但起码我不这么认为;而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我也一定会严词拒绝!”
“……为什么?”
表情有些失神的索菲娅下意识开口道:“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他们可以改编,那就意味着也可以撤编,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这不是我的习惯,风暴军团上下也是不会同意的。”安森微微一笑:
“毕竟说到军团真正的领袖,当然不是我这个司令官,而是它的创建者和投资人索菲娅·弗朗茨…也就是您啊。”
话音落下的刹那,小女仆明显注意到索菲娅的身影微微一颤,然后……
“砰——”
就在少女突然扑向安森,毫不掩饰的死死抱住他的瞬间,府邸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微微有些喘息,一脸疲惫的路德维希·弗朗茨走进了客厅。
于是乎,他就看到了瞪大眼睛的安森·巴赫被索菲娅搂住,整个人瞬间呆在原地,眼睛瞪得更大了。
“哎呀,大家都在啊。”
一片死寂之下,悠然迈着脚步的总主教从走廊后走了出来,他看了看震惊的路德维希,又看了看抱在一起安森和索菲娅,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的点了点头,朝着角落里已经傻了的小女仆开口道:“晚饭准备好了吗?”
“……啊!”
如梦初醒的小女仆浑身一震,嗓音直接提高了好几度:“准…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这样啊,那就不要再等了,直接开始吧。”路德·弗朗茨沉声道,目光扫过整个客厅:
“你们…不要耽误太长时间,食物凉了的话味道就不好了,尽快过来。”
说完,他就自顾自的转身离开,朝餐厅走去。
面面相觑的安森和索菲娅对视了几秒,然后很有默契的快速分开,一并紧随其后;只留下刚刚回家的路德维希和满脸感慨的小女仆,孤零零的留在客厅里。
“所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餐桌上
在小女仆无比耐心的解释下,整个人彻底凌乱的路德维希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大致情况,并且略微松了口气;原本过分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多少变得常人可以理解了。
毕竟刚走进门就看到索菲娅和安森紧紧相拥,小女仆在一旁喜极而泣,父亲视若无睹…秩序之环在上,有那么一刻,路德维希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或者和安森发生了灵魂互换——他才是这个家里多余的那个。
当然,理解不等于接受,尤其是在听到了安洁莉卡那过分添油加醋的形容和描述之后,路德维希必须发动他多年指挥官的丰富经验:从部下各种夸张和虚假的情报中,提取出那万分之一有用的信息来。
然后,他整个人再次惊了。
「你、你们打算让索菲娅…成为陆军部的领袖?!」
弗朗茨邸的餐桌上,端着葡萄酒杯的路德维希险些一口琼浆喷出来,瞪得浑圆的眼睛死死盯着安森·巴赫和父亲两人,完全无视了一旁已经在洋洋得意的少女。
「不不不,路德维希少将您误会了。」有条不紊的咽下嘴里的熏肠,安森从容不迫的解释道:「索菲娅小姐是一位女性,她怎么可能成为陆军部的领袖呢?」
「那是……」
「我们的目标是改组陆军部,然后让索菲娅小姐成为卡洛斯陛下内阁里的陆军大臣——换而言之,只是陆军在枢密院和王室面前的利益代言人而已。」
「……这有什么区别?!」
感受着快要冲破胸口的心跳,路德维希忍不住开口道。
「区别很大!」安森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略有些依依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的酱汁。
不得不承认,弗朗茨邸的菜肴真的很有品味,既不像克洛维城高档餐厅那样一昧模仿帝国菜式,也和一般克洛维人粗糙的食物,满桌酱肘子香肠山这种「硬菜」——兼具了克洛维人重口味的同时,还能拥有丰富的口感和荤素搭配。
清炖牛肉,酥炸蔬菜丸,热饺子汤,烟熏猪肉配乳酪,柠檬汁配炸猪排,香葱鸡蛋饼……克洛维虽然不缺少油炸食物,但裹上面包屑和蛋液挂糊再油炸,还属于一种上档次的「新奇做法」,普通酒馆是休想见到的。
「路德维希少将,您也是陆军的一员,虽然陆军部内最具势力的群体一直对弗朗茨家族十分排挤,但很多情况只要身在此中,都是不言自明的。」安森将目光转向对方:
「举个例子,我在审判上所说的「陆军部并不能代表」陆军这件事,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您认为呢?」
怔住的路德维希停顿了片刻,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因为这的确是一个事实,陆军部无权,也不可能真正成为所有陆军的领袖,他们只是狐假虎威的借助了王室或者说卡洛斯二世的权势,再用安森·巴赫这个「叛徒」,把很多不清楚真实情况的人团结在了陆军部周围罢了。
这其中最好的例子就是路德维希自己——无论是他真正的属下南部军团,还是随他征战新世界的克洛维圣战军的军官们,都没有参与到这场针对安森·巴赫的声讨之中,也不认为自己不表态有什么问题。
凭什么你陆军部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什么时候有资格代表我们了…这就是他们最真实的想法。
「十几万陆军,却没有真正能够代表他们的人,也没有一个能真正为他们争取权益的组织和部门,显然是不正常的——或许在过去克洛维战事不频繁,较为和平的情况下还没什么,但显然不符合目前的状况。」安森一边开口,一边快速整理着思路:
「和帝国的战争不会轻易结束,周边的盟友需要克洛维保持强势的军事力量才能维稳压制,这就是克洛维的现
状,王国必须尽快适应这一现状,让为陛下征战效力的十几万士兵能够在最高权力的核心,拥有属于自己的声音。」
「甚至再说的过分一点,现在的枢密院很多权利和职能,都应该划分给陆军部才对——那些想把我钉在耻辱柱上,成立军政府的家伙,想法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基础的。」
「所以就像近卫军被白厅街警察取代一样,陆军部也必须被改组,成立一个权力更大,职能更多,也更能反应十几万陆军真正想法的部门,将那些人彻底取代。」安森顿了一下,语气略显无奈:
「考虑到我们和现在这个陆军部之间的友好关系,以及后者在输掉审判后一落千丈的威信,成立一个全新的部门显然更切合实际。」
「原来如此,我明白。」
路德维希挑了挑眉毛,然后眉头抽搐的更厉害了:「但我还是不明白,这和索菲娅成为陆军大臣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安森一本正经的表情,让对面的少女十分受用:
「请问路德维希少将,您觉得现在陆军内有哪位将军,能够有资格成为陆军部所有人的代表?」
「这……」
「应该是一个都没有,对吧?」安森直接给出了答案:「那您觉得如果我现在宣布,恳求陛下授予我陆军大臣这个职位,会有人愿意接受吗?」
路德维希并不想说话,但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您看,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安森耸了耸肩膀:
「哪怕我能拉拢很多中下层的军官站在我这边,但并不等于能够让他们服从我的领导——哪怕换成您,我觉得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让一个陆军内部出身的人成为领袖比较好,综合考虑之下,我个人认为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简直是我们能拥有的最佳人选。」
「您看,索菲娅小姐虽然不曾参与军事,但风暴军团是由她亲手参与组建的,因此我在瀚土,伊瑟尔精灵王国,甚至是新世界的所有战功,名义上也都是在索菲娅小姐的领导下获得,让陛下多少有了授予她这一身份的名义。」
「而且索菲娅小姐多年在宫廷奔走,比所有陆军出身的将领都熟悉王国的高层政治,更懂得如何为自己属下争取利益——在这方面作为小姐的下属,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索菲娅小姐是弗朗茨家族的人。」安森一字一句道:
「这将直接改变过去弗朗茨家族遭到陆军排挤,冷漠对待的现状;对您,对我,对风暴军团,以及那些在审判中也曾出过一份力的中下层军官,有才华却不受重用的军事学院毕业生们,都能从中获益。」
「让索菲娅·弗朗茨小姐成为陆军部的领袖,再由所有经验丰富,陆军内拥有声望的将军们团结起来,共同辅佐小姐管理陆军部,让陛下真正听到所有陆军的声音——平心而论,您难道不认为这个想法很完…很有趣吗?」
一边说着,安森已经开始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了。
这是他在和路德·弗朗茨交流之后,思考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想到的办法。
眼下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是,就算自己能立刻带着猎枪俱乐部取代刺刀俱乐部,散兵派取代大陆军派,也根本不可能让十几万陆军真正服众…问题仍然存在,事情依然不可收拾,只是让自己坐在了现在陆军部上层那群人的位置上,而且还要更危险!
对刺刀俱乐部那群人而言,靠着经年累月积攒的声望,如果能够带领陆军顺利推翻枢密院成立军政府,他们就真的能拥有无与伦比的声望,让十几万陆军服从他们。
可要是换成安森自己…
怕不是刚上台就要先考虑,自己的命令在离开办公室之后,和厕纸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两相权衡之下,自己显然不能那么做…这和新世界时的情况还不一样,那时候风暴军团实力能碾压所有殖民地,可风暴军团放在克洛维所有在编军团里别说战力了,连数量都谈不上什么优势。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大家都拉到相同的层次…既然我不能成为所有陆军的领袖,那么所有人就都不可以;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一个和陆军毫无关系的人成为名义上大家的领袖,你敢挑战领袖的地位,那你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而索菲娅·弗朗茨成为了陆军大臣,表面上当然要维持所有将军们之间的地位,但究竟偏向谁排斥谁…那还不是大臣本人自己决定的吗?
路德维希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层,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默默享用着晚餐的父亲:「这是您的意思吗?」
「亲爱的路德维希,我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人低着眉眼,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我只是一介总主教罢了,怎么可能干涉世俗的事务呢?」
一介总主教…路德维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他也多少明白总主教的意思了。
「好吧,但我还有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话你的意图未免就太明显了,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是弗朗茨家族,准备夺取陆军的控制权。」
「恰恰相反,我认为大家刚好不会这么认为,反而会觉得弗朗茨家族只是被陛下利用了,并不贪图这份权力。」安森摇摇头:
「路德维希少将,您认真想想,弗朗茨家族在陆军内有什么根基可言吗?」
「这……」
路德维希先是愣住,紧接着瞳孔皱缩。
对啊!
除了自己,弗朗茨家族在陆军内根本毫无根基,和那些真正在陆军内部根基深厚的豪门完全不同;如果换成他们中某个家族的成员当上了陆军大臣,那才是要被怀疑是不是准备借机夺权呢!
偏偏弗朗茨家族…父亲是总主教,至少名义上不能过多干预,索菲娅根本不懂军事,她真正擅长的领域是政治和金融——让这个最不懂军事的人成为大臣,不就等于告诉别人弗朗茨家族并没有这个野心吗?
但紧接着他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其实并不那么完美无缺:索菲娅不懂军事,也就意味着她几乎必然是要被下面的将军们架空的,而一个被完全架空的陆军大臣,又要怎么……
「慢着,难道说安森·巴赫你……」
「在下虽然资历不深,但毕竟也已经是准将…勉强算是步入了将军的范畴。」安森沉声道:「而路德维希少将您,我个人觉得也完全有资格在这个新成立的「陆军部」中拥有一席之地,辅佐我们的陆军大臣。」
欣然接受了这份奉承的路德维希微微颔首,十分认真的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那想要让它真正取代现在的陆军部,我们还得找到一批足够有声望,却没有被陆军部裹挟的将军们加入才好。」
「不难,眼下就在克洛维城的将军有多少?」
「这个…中将以上的上将和元帅一般是荣誉头衔,哪怕加上少将也不到十个,年轻还在任职的就更少了。」
望着对面一脸热切的安森,路德维希翻了个白眼:「当然,如果把准将也算上的话就不少了…二十人左右吧。」
嗯,这也基本符合自己掌握的情报…安森微微颔首:「目前手里握有军团的,应该是八位左右?」
「没错,算上陆军部内没有加入刺刀俱乐部的,应该也有两人。」路德维希回忆道:「能不能把他们拉拢过来,我只能说有一定的把握。」
「咳咳!」
一旁的索菲娅突
然轻轻咳嗽两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家军事学院的院长,应该也是有将军军衔的。」
「没错。」路德维希微微颔首:「再算上我们两人,总共就是有…十三名将军,可以作为这个全新的陆军部的代表。」
「十三……」
轻声低语的安森,回想起种种过往…伊瑟尔精灵的评议会,新世界十三殖民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还真是个…非常幸运的数字啊!」
第七十六章 登门
腓特烈大街,求真俱乐部。
心情郁闷的科尔·多利安拿着有关外城区最新的情报,整个人苦着脸,桌子上的咖啡放到凉了也没有动一下。
自从审判结束之后,有关「悄悄话」背后神秘旧神派势力的消息就断了来源,饶是他已经想方设法的到处搜集情报,也只找到了「悄悄话」在某个垃圾处理厂的秘密基地——而且人去楼空,地上明显有过东西被搬运的痕迹,什么也没给审判官们剩下。
一开始科尔在发现这个情报的时候还是很兴奋的,对方处理的十分匆忙,证明自己抓到了他们的尾巴,只要再稍微加把劲,应该就能破获对方的真实身份,甚至将那个神秘的旧神派组织当场就地歼灭。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谁搬的,什么时候搬的,怎么搬的,统统都没人知道——审判官在外城区有自己的眼线,这种短时间内清空一座工厂的大动静,按道理说根本不可能不暴露,但他们却切切实实的找不到任何情报。
就连工厂内部,他们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对方清空的不仅仅是「悄悄话」的秘密基地,而是连带着整个工厂都搬空了,什么也没剩下。
意识到自己遇见对手的科尔·多利安依旧没有放弃,继续加紧搜查周围,派遣审判官在目标附近长期巡逻,不断汇报情况和进展——对方肯定也在观察情况,寻找继续向克洛维城渗透的时机,或早或晚,自己还有机会!
一天,两天,三天…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看你的表情,进展不大对吧?」
面无表情的塞拉·维吉尔端着一杯咖啡从他身后走来,煞有其事的顿了一下:「哦不…应该是没有进展。」
「我说,你就不能稍微抽出一天的时间不要打击我的自信心?」头都不回一下,科尔·多利安翻了个白眼:「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你这样只会让我的心情更加糟糕。」
「哎呀,所以说你的自信心还有完全见底是么?」女审判官挑了挑眉毛:「不愧是首席审判官阁下,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这一次科尔干脆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把头扭了过去,面无表情假装自己并不在意某人的冷嘲热讽。
但塞拉·维吉尔显然没有放弃的想法,不紧不慢的坐在了科尔·多利安的对面,饶有兴致的用手指在咖啡杯的杯口上滑动,带动着杯子里的泡沫摇曳。
「你知道…科尔,我从来不会质疑你的决定;你这个人虽然经常过分冲动,做事不假思索,几乎完全是靠是本能,但…偏偏大部分情况下,你的判断都出奇的准确。」女审判官轻声道:
「也正因为这一点,你比我们中任何一个审判官都更加适合成为求真修会的首席…在克洛维城这片充满了野兽的森林里,兽性的本能往往可以碾压故作聪明的智慧,用最简单的办法找到想要捕获的目标。」
「你到底想说什么?!」
科尔·多利安的语气相当烦躁,他已经快要被眼下的状况逼疯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对的——我们要寻找的目标肯定还没有跑远,就在那座工厂附近。」面无表情的女审判官,为他换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之所以迟迟没能找到线索,或许是因为锁定的范围太狭窄了。」
这…首席审判官的瞳孔骤缩,像是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带着义正严词的表情脱口而出: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次轮到塞拉·维吉尔翻白眼了:「我们的对手,未必仅仅是旧神派那么简单。」
「你稍微回忆一下,为什么「悄悄话」总能发现我们的行动,而发现不了安森·巴赫的动作?为什么他们总是能对我们的
计划了若指掌,却会被风暴军团一个军医长…哦,居然他连天赋者也不是,却能轻易击杀数名头目?为什么明明已经尽最大限度保护的重要证人,最后却还是死在了对方的追杀的枪口下?」
「如果真的只是能力层面的差距,我无话可说;但真的只是能力的问题吗,还是说…某些人对求真修会的行动了若指掌,却提供不了风暴军团的情报?」
首席审判官紧抿嘴角,死死盯着那飘散的热汽。
他当然明白塞拉·维吉尔是在暗指什么,也并不是真的完全不认为克洛维上层的某些人在这起事件里是清白的;没有那些人的通风报信,求真修会绝对不可能到现在都一无所获,进退维谷。
但…审判官是教廷的组织,贸然插手世俗事务,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有很强的连锁反应——今天和陆军部正面对峙,明天就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时刻担心会不会成为审判官的下一个目标…用不了太久,他们就再也得不到任何支持了。
如果放在其他地区的审判所倒也无妨,毕竟有教廷的存在,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完全可以请上面的人直接出面;可求真修会是克洛维的审判官组织,而无论克洛维或者克洛维教区与教廷之间的关系…只能说懂得都懂。
因此科尔·多利安决不能过分逼迫对方,至少在真正掌握证据之前,大摇大摆的将对方以「涉嫌与旧神派勾结」这种罪名逮捕起来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但…他可以。」女审判官突然道:
「如果不是以涉嫌与旧神派勾结,而是最普通的最常见的,世俗事务中的派系纷争,导致某些人暴露了他们背后的底细,并且被其中一方找到了足够强有力的证据,那么……」
「名正言顺的抓捕,总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吧?」
科尔·多利安的眉头跳了跳。
说实话,但凡还有其它选择,首席审判官都不想这么做,只是现在…科尔深吸口气:「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他?」女审判官看了看窗外,微微眯起眼睛:
「你不觉得,他已经在等候我们主动上门求他了吗?」
……………………………………
结束了在弗朗茨邸的晚餐,安森在第二天清晨换上了自己的外套,在和小女仆告别之后便悄然离去。
刚走到路口,一辆马车便停在了他面前,从车窗里钻出了卡尔·贝恩写满了无奈的脑袋,右手大拇指比划着让他快点上车。
从容不迫的推开车门,安森径直坐在了参谋长对面,宽敞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卡尔一边打着哈欠关门,一边敲了敲车厢顶部。
马车缓缓催动,驶向浓雾笼罩的城区。
「我说,你怎么知道总主教大人会把你留到第二天早上的?」还没有走远,卡尔就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如果说这是个意外,你会相信吗?」
安森摇了摇头:「并不是总主教大人会留我住一个晚上,而是原本不出意外的话,我会想办法从总主教那里弄清楚在审判进行的时候,奥斯特利亚宫和克洛维大教堂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谁给了法官们信号,让他们做出偏向我们的判决?」
「我猜测王室肯定参与其中,但卡洛斯二世并不是第一时间出现的,陛下驾临看上去更像是为了救场;那么在那之前,是谁主导了法院的判决?」
「很重要?」
「非常重要,因为…某些原因。」
「那…得到答案了?」
「没有。」安森摇了摇头:「但却知道了一件更了不得的事情。」
「……我该问吗?」
「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明白。」
参谋长心领神会,立刻换了个新话题:「话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公开露面一下?」
公开露面…安森面色一怔,下意识的开口道:「怎么了?」
然而这句话就像是突然被引爆了定时炸弹,卡尔怒气返笑:「怎么…你问我怎么了?!」
「我的总司令大人,您是不是忘记了这场审判到底是怎么打赢的,打赢又是为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从你没有立刻回军营而是去了弗朗茨邸那一刻起,有多少人跑来找我问你及究竟去了哪儿,有多少人想要知道风暴军团下一步打算干什么,有多少人发疯了似的,以为你被陆军部绑架了准备去救你?!」
「法比安人间蒸发了,小书记官不见了,一帮军官都跑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就只能追着我一个人问…你知道有多少人着急到恨不得想杀了我吗?!」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把我一个人仍在那儿,被几十上百号人团团包围,绞尽脑汁的给你编出各种各样离谱的理由,哪怕这些理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靠谱!」
「但我撑过来了,我帮你全都应付了,能推的全都推掉了,没有让他们给你找一丁点儿的麻烦!而您呢我的总司令大人,您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不是感谢,而是回答了我提出的一个无聊透顶的问题!」
歇斯底里的嚷嚷了一通,卡尔·贝恩像是被抽干了空气的气球,直接瘫倒在了椅子上,胸口像是被装了发动机似的,不停地上下起伏。
足足过了五分钟,沉默着不敢说话的安森看到对方的情绪似乎终于缓和了下来,才带着几分讨好的表情轻笑道:「那个…对不起啊,真是太感谢你了。」
「事实证明,卡尔·贝恩中校,您的能力无愧于您的职务;我敢向秩序之环发誓,这个世界上绝对找不到比你更优秀的副…嗯,军团参谋长了!」
「对了!说起参谋长,我觉得你差不多也该考虑晋升的事情了…按照克洛维军制,军团总参谋长好像还没有将军级别的,但如果是上校的话,说不定还能争取争……」
「得了吧。」
无力的摆了摆手,卡尔长长的松了口气:「我们刚刚赢下审判,这种时候要是再有谁晋升军衔,生怕不会变成靶子吗?」
「你说的很有道理。」安森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军团驻地吗?」
「不,现在不能去。」
参谋长摇了摇头:「我们去找威廉。」
「威廉?」
「威廉·戈特弗里德,您的技术顾问。」卡尔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到时候了。」
安森微微愣住,稍微压低了嗓音:「没记错的话,他不是说三天之后吗?」
「这种事情你别问我,该问他。」卡尔沉声道:「威廉让一个少年跑过来告诉我,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安森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从小佩里戈尔得到它的那一刻起,安森最先是感到狂喜,因为自己终于有了一台属于自己的差分机;但紧接着就感到非常棘手,因为这种机器在教廷内部肯定是登记在册的,而且还是最新款的原型机,使用一种新型的记忆卡片。
对他而言,差分机的作用大概有两个,一种如果日后再找到和《大魔法书》或者圣艾萨克有关的记忆卡片,可以再也不用被某些人趁机要挟;另一种就是反向研究教廷使用它的方式,试试看能否给自己在情报层面提供更多的帮助。
现在第一种已经不复存在,等于利用价值直接减半;而安森自己对这种机器原理是完全不了解的,只能委托给威廉·戈特弗里德这个技术顾问,看有没有
反向参考的价值。
一边思考,安森突然发现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哪儿,当然是去找威廉啊?」
「我知道是去找威廉,可……」安森指了指外面的街道:「你是说…他现在正在外城区?」
「完全正确。」卡尔点了点头:「而且是在一个工厂里。」
「工厂?你、你该不会……」
「想要做那么麻烦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引起任何动静?而只要动动脑子就不难想到,那个工厂周围得埋伏多少眼线…怕不是刚要动手,他们就像闻见味道的鲨鱼,一窝蜂的扑上来。」卡尔的嘴角微微上扬:
「没错,你要的东西我纹丝未动,还都好端端的待在它们本来的位置呢。」
第七十七章 古代符文的恐怖
差分机和所有东西…都还在原本的地方?
看着得意洋洋起来的参谋长,安森忍不住侧了侧脑袋;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个非常聪明的办法,以那台差分机的大小和分量想要正常运走,还要足够快,不引起一点动静,几乎是个不可能三角。
想要快肯定会引起动静,而且肯定不能用常规手段;想要不引起动静,那就别想快,而且很难保证还能原模原样的运出去;想要正常运走,就得做好被人盯上的准备,快也是绝对快不起来的。
权衡之下,留在原地纹丝不动,再伪造出东西已经不在的假象,几乎是唯一完美的选择,但还是有个小问题:「你是怎么让其他人没能察觉的?」
「很简单,这都得感谢你那位「悄悄话」朋友。」卡尔嘴角上扬:「如果我理解的不错,这个隐秘的地点只有他自己知道,对吧?」
「确实。」
安森微微颔首,在小心谨慎这方面,甚至连安森也自叹弗如——如果没有莫里斯·佩里戈尔这个意外因素,「悄悄话」活着离开克洛维城的概率其实不低;而他特地准备的「秘密基地」,大概率也真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问题就很简单了,我需要做的不是把那个东西找到然后藏起来,而是把它所在的地方藏好,然后再让别人相信「悄悄话」有一个秘密基地,但位置并不在那个地方。」卡尔两手一摊:
「你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虽然没说具体的人,可既然和那位技术顾问有关,就肯定要瞒着求真修会和克洛维大教堂那边了。」
「据我所知,那个被弗朗茨大小姐收买的见习教士叫…啊,叫卡林·雅克的家伙,好像是审判官的一个眼线对吧?我和他做了个交易,他帮我瞒住审判官,我帮他安置了一个叫小约翰的孩子…对,就是之后被威廉·戈特弗里德派来通风报信的那位。」
「那家伙也是个聪明人,帮我找了个和那座工厂差不多的垃圾处理厂,但却在外城区更外围的地方;我们带着十几个人把那里手收拾了遍,连里面遗留的垃圾都搬空了,另外制造了点动静,方便审判官们上钩。」卡尔越说越得意:
「甚至如果审判官们继续查下去也没关系,因为那里原本就是「悄悄话」黑帮的一个临时据点,我们也不算是完全在骗人,当然也不敢保证审判官们肯定会上当…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就这么简单?」
安森稍微有些不可思议,求真修会在克洛维城的势力和眼线堪称无孔不入,这么粗糙的偷梁换柱能瞒得住他们?
「简单?!」卡尔翻了个白眼:「是啊,说起来当然很容易了,但要短短一天啊不…短短几个小时的功夫搞定地点,伪装,布置还有散播虚假消息,确实是挺简单的!」
「最重要的是,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这种事情能瞒住审判官们多久——别忘了,您的技术顾问可是早就被克洛维大教堂盯上,如果没有艾伦·道恩书记官想方设法的瞒着,怕不是现在就已经被发现了。」
这倒也是…安森微微颔首,自己确实漏掉了这一点,暴露或者说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重点在于不能被对方抓到证据,更不能让审判官知道自己手里现在有一台差分机。
毕竟是目前教廷所掌握的最顶尖的技术装备,重要性甚至超越了蒸汽核心;只要这项圣艾萨克最后的智慧结晶和研究成果没有被别人掌握,教廷就可以继续维持自己在知识和研究层面绝对垄断的地位。
但也正因为这一点,安森才无论如何都想要弄到一台差分机…这种战略武器不存在好不好,只存在有没有的概念;唯一让他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莫里斯·佩里戈尔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轻易交给一个黑帮头目,并且在落到自己手中后好像也没有回收的
打算。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可就算要付出某种代价,安森也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过了这一次,鬼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把差分机,并且还是最前沿原型机的可能。
「总而言之,虽然搞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那台机器这么上心,但劝你还是赶紧做好被审判官找上门的准备吧。」掀开车窗的窗帘,终于歇过来的参谋长看向窗外:
「我们到了。」
马车缓缓停在工厂大门外,安森和卡尔一前一后走下了马车,回首看向驾车的于连中校压住帽檐向自己行礼,然后默不作声的将马车驶向外面的街道。
「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他什么也没有问过。」卡尔略微凑近前来:「放心吧,如果说全军团有谁绝对不会背叛您这位总司令,肯定就是于连这家伙。」
「哦,那你呢?」安森打量了他一眼:「我忠诚的参谋长阁下,会在什么时候背叛他的总司令?」
翻了个白眼的卡尔没有说话,状若悠闲的朝工厂内部走去;安森耸了耸肩,也紧随其后穿过了工厂大门。
两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只过了五六分钟,便来到了「悄悄话」秘密基地的大门外,顺着楼梯走到了里面。
此时地下室的内部已经和上次来时截然不同——除了摆在最中央没有被挪动过的差分机之外,两侧的架子上已经堆满了稿纸,向图书馆似的围绕着差分机放了一整圈;至于威廉·戈特弗里德本人则就坐在差分机正前方的空地上,对着一张画满了古代符文的图纸发呆。
没错,安森能认出上面的内容是古代符文——毕竟在新世界的时候已经见过不少——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就完全不能理解了。
看到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技术顾问陷入深思,两人都很识趣的没有主动靠近上前打扰;嗯,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位技术顾问明显很久没有顾及过自己的个人卫生了,身上飘散出的气味,已经快到达肉眼可见的地步……
安森和卡尔四目对视,十分默契的又退后了半步,站在地下室楼梯口的位置,顿觉空气清新了许多。
一分钟,五分钟,一刻钟……
「呼——呼——呼——……」
直至听到那微弱的鼻鼾声,两人才发现威廉·戈特弗里德从刚刚到现在好像就……没眨过眼睛。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的总司令阁下,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眼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官;后者满脸无奈的深吸口气,右手握拳抵住下巴,然后……
「咳…咳咳!」
「……嗯?!」
威廉浑身一震,眼神恍惚的看向突然映入自己视野的两个人型生物,花了好长时间的才终于回过神来:
「是…是你们啊?」
「是我。」安森笑着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走进上前:「早上好,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希望没有打扰您休息。」
「哦,那您的愿望肯定要落空了。」
一边挠着和鸡窝别无二致的脑袋,浑浑噩噩的技术顾问一摇一晃的站起身来,动作颇有些像随隐约翩翩起舞的蛇。
「我昨天晚上一直在研究这台差分机的核心原理,差不多一个小时前睡了过去…您刚刚的行为对我的健康状况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损害。」
「哦,非常严重吗?」
「也没有多严重,只是会大幅增加猝死的概率而已。」轻描淡写的说着,威廉捡起了地上的图纸,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台差分机:「和得到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这台机器和克洛维大教堂地下室的那台体积虽然差不多,但算力几乎是后者的五倍以上;不仅如此,除了最基础的计算,它甚至还能完成信息分类和处理之类的工作——前提
是你能拥有它的说明书。」
说明书…安森思考了一下:「那您会吗?」
「不会,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提起说明书的原因。」威廉摇摇头,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扭头看向安森。
「但就算不会也并不影响使用,嗯…类似克洛维大教堂地下室的那台在人力辅助的情况下也能做到,只是会浪费它的很多功能,属于得不偿失。」
「信息分类和…处理?」旁边的卡尔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扭头看向身旁的安森,眉头一挑。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今天一整天的都是晴天,早上晚上都没有下雨或者雪花,那么请问明天克洛维城能看到太阳的概率是多少?」
威廉扶着差分机,目光怔怔的看向开口问询的参谋长。
「很简单,零。」卡尔回答的毫不犹豫:「这里是克洛维城,白天看到太阳的概率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完全正确,那么您是靠什么得出这个结果的呢?」
威廉·戈特弗里德歪着头反问道,但立刻就给出了答案:「很简单,因为您掌握着关于这个问题的关键性情报——对克洛维城见闻的道听途说以及亲身体会,给出了一个很高概率的答案。」
卡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足足过了一分钟才终于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你、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也能干这个?!」
「不,它不能。」威廉摇了摇头:「因为它的能力可远远不止于此。」
卡尔·贝恩:「……」
「还是继续刚才的问题,参谋长阁下您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得出明天克洛维城大概率看不到太阳的结果,那么您知道如果太阳会出现,在哪个时间点的概率最大吗?如果明天是雨天,降雨量又是多少,具体在哪个区域,时间跨度和频率又是什么情况?」
威廉面无表情:「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这意味着他能在短时间获取,处理的信息也同样有限,甚至还会因为阅历,受教育程度以及是否掌握相对应的专业知识而对处理的结果造成偏差,得出一个完全谬误的结果。」
「那、那你的意思是,这些事情它都能做到?」卡尔的表情显然还是很难相信。
「前提是给它足够多的情报,然后……」威廉「啪——」的打了个响指:「十分钟…最多半个小时,您想要的一切东西,它都能无分巨细的告诉您。」
「而这还仅仅只是它最基础的功能,摆在您面前的这台早已不是克洛维大教堂地下室的同款;不,它应该属于某项新技术的延伸产物,基础架构上已经和传统的差分机有了相当显著分别。」
「我之前用克洛维大教堂的那台差分机成功预测了一次安森·巴赫大人的行动,成功率大概在百分之三十五左右,换成这台的话…嗯,应该能达到百分之六十。」
「百分之六……」
卡尔不禁咋舌,同时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安森:「这种东西你…他们是怎么会允许落到你手里的?!」
「这个我依然可以回答,因为安森·巴赫大人…或者说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可能掌握这台机器真正的使用方式。」威廉·戈特弗里德再次抢断道:
「这可是圣艾萨克智慧的遗产,秩序世界最前沿的技术,和最初的差分机截然不同,搭载在上面的各种原理技术,已经远远超越了一般学者的水准——教廷根本没有向各大学院开放这种层次的研究,他们大概连接触都没有机会接触。」
「但您不同。」安森突然开口道:
「威廉·戈特弗里德,因研究古代符文而被审判官通缉的圣艾萨克学院教授…以您的研究水准和教廷的重视程度,绝对不能用「普通学者」形容。」
「确实,但我主要钻研的方向是数学和符文学,差分机还涉及到一部分机械原理和物理学,最重要的是,我过去从未接触过差分机。」威廉·戈特弗里德沉声道:
「幸运的是,古代符文是一门用来沟通的学问…透过符文,您可以掌握远远多于肉眼观察和经验累积的信息,直接获得最根本的东西;简而言之,我不能告诉您这台差分机的运行说明,我也没办法将它拆开之后还能重新装起来重组,但我可以告诉您它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以及……」
「…究竟要怎么做,就能制造出和它完全相同,一模一样的机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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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差分机的价值
“也、也就是说,只要有这份图纸,就能造出和这台一模一样的…差分机?!”
听完对方讲述的卡尔结结巴巴的反问道,两个眼睛几乎要看直了。
对于教廷所掌握的“知识”,乡村小伙出身,大半生都在军队里厮混的卡尔·贝恩对这个词汇其实没什么概念,印象中几乎都是和某些衣服质料上乘,带着厚片眼镜之类,或者老家小教堂里神父教士们的模样挂钩。
当然,这个概念已经在他知道安森居然是王家军事学院,兼圣艾萨克学院双料优等毕业生的身份之后,彻彻底底的破灭了。
索性参军,尤其是在克洛维参军的一大好处时哪怕最低级的大头兵,也能和很多闻所未闻的新兴技术设备打上交道:重型四轮辎重马车,铁轨,蒸汽列车,新型发射药,蒸汽磨粉机……以军事立国的克洛维,在技术运用方面向来是不会吝啬的。
而在跟随了某位总司令大人之后,长得见识那就更多了:大型飞艇,蒸汽喷枪,陆地巡洋舰,连发步枪……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兴装备接连出现,多到已经让卡尔很难再为什么感到惊讶的地步。
于是在卡尔的刻板印象里,“知识”已经从不具体的人,变成了具体的武器装备,飞在天上,能够满载几十上百名士兵,有大炮和数不清弹药的飞艇,就成了他眼里人类眼中的终极智慧。
然后威廉·戈特弗里德突然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机器不仅能顶掉他和整个军团参谋部,还能预知未来?
甚至就连这些都不是“差分机”里最先进的技术,甚至仅仅是它一小部分的功能?!
圣艾萨克在上,您当初被教廷刺杀真是一点也不冤——自己一个人把后面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的东西都研究出来了,让那些不那么聪明的聪明人哪还有活路啊!
他在这边感慨,却没有注意到技术顾问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造出一模一样的差分机,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我说过了,这里面有大量涉及到机械学和物理学的知识,而我的主攻方向是数学和符文学——现在已经不是圣艾萨克活着的年代了,那时候学科划分还没有达到今天的程度,哪怕贵为炼金学顶尖大师也要自己学木工搓模型,而现在…你找一个历史学的教授,他可能都分不出锅炉和蒸汽核心的分别。”
“但反过来说,只要我能找到这么一个人,再拥有你提供的这份图纸就可以了,是吧?”安森倒是没有什么可遗憾的,饶有兴致的接过了威廉递来的图纸,十分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嘴角微微上扬。
嗯,果然完全看不懂。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问题,自己找不到懂图纸的人,不代表路德·弗朗茨找不到…以这位总主教的水准和真理会的身份,在克洛维教区发展这么多年没有培植过私人势力,他一万个不相信。
既然这种差分机的水平如此之高,算力甚至超过了克洛维大教堂地下室那台的五倍,如果能够造出来的话,真理会绝对不会不感兴趣;这样一来自己也有了加入真理会的筹码和投名状,不至于被拿捏的过于彻底。
“懂技术,而且还要有一间专门的工坊才行。”威廉手肘撑在差分机上,右手很吃力的从胸口掏出一只怀表:“我对教廷在差分机方面的研究并不了解,但他们大概率应该还没有掌握这种设备真正量产的技术。”
“哦,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为什么,就像卡尔·贝恩参谋长能够一口断言,明天克洛维城见不到太阳——单纯的经验之谈罢了。”威廉叹了口气:
“简单的讲,如果我是教宗大人——当然这只是个比方——已经可以将差分机实现量产,那么我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它向全世界推广,要让所有的当权者,所有的富人都意识到它的价值,让它变得比葡萄酒,烟草和咖啡更加畅销。”
“任何一种技术如果想要取得进步,最重要的便是数据…只有在实际使用过上千次,万次乃至以亿万计,在所有可想象的环境与不可想象的环境中都经历过测试,才能得出真正足以改良技术,取得进步和突破的数据。”
“从这方面说,教廷大概已经实现了蒸汽核心的量产,所以才会在圣徒历一百年的时候部分解除这项技术的限制…嗯,不过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新闻,早在克洛维下定决心建造蒸汽列车的时候,教廷就已经开始向克洛维进行技术转移,把很多蒸汽核心的零部件交给克洛维负责生产了。”
“但教廷还承担着保护知识被滥用,引发混乱的使命——至少他们是这么自诩的。”安森反问道:
“没有将差分机的技术传播出去,会不会有这方面的考虑?”
“或许吧,或许真的是历代教宗大人真的对他们的箴言和教义信以为真,毫不怀疑的执行着。”威廉翻开表盖,哈气连天的盯着上面的指针:
“只是平心而论如果将这种技术放宽并传播出去,更加有利于教廷对知识的封锁和管控吗——把所有的知识都记录在小小的记忆卡片里,任何人如果想要学习或了解某种事物的话,再也不需要研究和学习,绞尽脑汁找到这么一张卡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
安森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你在等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您和卡尔·贝恩参谋长来之前,我还顺便用这台机器计算了另一件事情的概率。”
威廉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怀表展示给两人:“在输入了所有已知的情报和我本人的一点点主观臆断后,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大概有百分之五十九的概率,会在今天找到这个地方。”
随着他话音落下,怀表上的指针开始逐渐靠近中央零点的方向:三、二、一……
……“砰——!”
重重的踹开仓库地下室的大门,科尔·多利安一脸错愕的看着下面三个同时扭过头来,默契十足盯着自己的脸庞,整个人直接僵住了。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这句话好像应该我们来问才更合适吧?”安森忍不住开口道:
“这里是‘悄悄话’黑帮的秘密基地,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只有‘悄悄话’本人和几个最亲信的……”
“只有最亲信的部下清楚,这个我知道!”科尔不耐烦的抢断道:“但这其实是个假情报,我们刚刚确认过了,这个地方和‘悄悄话’黑帮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
这次换成安森震惊了:“可那天晚上他确确实实告诉我,说这里就是他的‘秘密基地’,希望用他藏在这里的财宝换取自由。”
“财宝?”科尔挑了挑眉头,四下打量了眼空荡荡的仓库和地下密室:“财宝在哪儿呢?”
“是啊,在哪儿呢?”
安森两手一摊:“所以我最后也没有还给他自由啊。”
科尔·多利安:“……”
首席审判官突然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某些非常不美好的回忆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只要和眼前这家伙扯上关系,加班和各种各样的麻烦就会源源不断。
问题在于塞拉·维吉尔说的没错,如果自己想要抓住“悄悄话”背后的凶手,那就必须和安森·巴赫合作,借他之手抓到那些躲在陆军部高层里的人涉及其中的证据。
可要是自己直接开口,首先不说似乎有干涉世俗事务的嫌疑,更重要的是等于欠了这家伙一个人情——科尔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最好不要再和这家伙有太多牵扯比较好。
“你们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会在这儿?”科尔·多利安深吸口气,十分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抬手指向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威廉:“还有这家伙…我记得他不是应该还在克洛维大教堂吗,怎么一个人偷跑出来了?”
“为什…因为陆军部的指控的审判已经结束了啊,如果我没记错按照约定,我们的技术顾问应该暂时恢复自由了,不是吗?”
安森依旧满脸困惑,带着理所应当的语气反问道:“当然没有事先向审判官报备是我的错误,可我也不是偷偷的把威廉带回来的,审判官不会不知道——对吧,卡尔参谋长?”
“千真万确!”卡尔·贝恩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我是直接去克洛维大教堂接的人,当时在场的教士和修女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并没有故意隐瞒身份,绝对不是偷偷这么做的。”
“是啊,如果不是光明正大的把威廉请过来,我们这边反而还要提心吊胆了呢。”
“没错没错,毕竟是教廷明确要通缉的对象,求真修会同意留待观察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宽容了,谁还会自找麻烦——反正我不会。”
“应该是我们都不会,但话说回来毕竟‘悄悄话’和某些旧神派组织有所牵扯,最重要的是他貌似还掌握了一些普通旧神派根本不能掌握的知识,为了搜集证据,我也是不得已才请他过来一趟的。”
“哦,原来‘悄悄话’还和旧神派有牵扯?”
“那是当然,否则你以为堂堂首席审判官大人为什么会特地跑来一趟,难道克洛维的审判官已经过于无所事事,必需要插手城市治安了吗?”
“确实,我真是疏忽大意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么重要的一点。”
……两人一唱一和,让站在中间的威廉脑袋来回转动,幅度之大,哪怕精疲力竭的技术顾问下一秒脑袋落地也不会有人惊讶。
“行了行了,不用再表演了。”
一脸无奈的科尔·多利安不得不抢断道:“你们找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或者情报之类的?”
“您问的是情报还是线索?”卡尔抢先问道。
“哦,你们手里有关于‘悄悄话’的情报?!”
“我们有!”参谋长赶紧开口:“根据我之前的调查,这个垃圾处理厂或许和‘悄悄话’黑帮没什么关系,但很可能是他本人名下的产业,具体过程是他先偷偷买下了一个废弃垃圾处理厂,然后……”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科尔无奈的叹了口气:“那证据呢?”
“证据……”卡尔扭过头来,看向一旁的安森,总司令立刻心领神会:
“我们认真调查了那些与后勤物资箱,虽然没有找到陆军部直接签发的证据,但找到了生产这些物资的工厂和发货仓库——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肯定能找到他们和陆军部上层某些人有牵扯证据!”
“这个我们也已经知道了!”科尔瞪大了眼睛:
“但它和这个仓库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安森好奇的看着他:
“但您问的是证据和线索,也没有一定要和这个工厂有关啊。”
“我……?!
!”
科尔·多利安只感觉一股热血涌向头顶,整个人像是被点燃了引信的火药桶,恨不得立刻把这三个丑陋面孔用铅弹好好“装饰”一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
“首席审判官阁下!”
一名穿着黑色皮制风衣,半张脸被帽檐遮住的审判官突然凑近到科尔身后,用手遮着嘴在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怒不可遏的科尔瞬间从震怒变成了震惊,童孔骤缩了下。
“…知道了,告诉塞拉·维吉尔,我马上就过去。”
送走了前来报信的审判官,科尔长长的松了口气平复心情,连带着下面那三个家伙看上去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刚刚塞拉在靠近内城区的一个街道发现了和这里完全相同的废弃工厂,在那里的一个地下室找到了台造型诡异的差分机,怀疑和‘悄悄话’黑帮有所关联。”
“既然你们对这件事有那么大兴趣,不妨也跟过来满足下好奇心如何?”
第七十九章 属于哪一边
为什么安森·巴赫会突然出现在假的仓库地下室,求真修会又为什么会在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垃圾处理厂找到差分机这种“关键性线索”…科尔·多利安并不是个傻子,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只是越清楚事情的真相,首席审判官就越明白这件事还是不要彻底撕破脸皮比较好;无论如何,愿意把这台差分机交出来,恐怕就已经是安森·巴赫最大的妥协和让步,再深究下去能挖出多少有用的情报不说,接下来的合作肯定就不用指望了。
“合作?”
“没错,而且还是一次双赢的合作。”
垃圾处理厂大门外,塞拉·维吉尔望着远处正在小心翼翼搬动差分机的审判官们,难得心情愉悦的说道:“我们准…啊,应该是首席审判官大人准备趁着这次彻底剿灭‘悄悄话’黑帮的机会,彻底铲除克洛维城内的旧神派势力。”
“你知道,自从卢恩家族离开克洛维之后,原本慑于使徒的旧神派组织和施法者家族,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涌入克洛维城,试图占据多出来的权力真空。”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过去这些的家伙们盘踞在大大小小的庄园,乡村之中,每一次审判官们千辛万苦的执行任务,最后的收获往往只是某个刚刚接触到旧神力量的害虫…现在他们自己聚集了起来,终于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是啊,聚集在城市里的敌人,总归要比对付盘踞荒野的家伙要容易许多。”安森十分赞同:“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得要这么做。”
“这有什么不明白,当然是因为钱了。”
女审判官瞥了他一眼:“盘踞在荒郊野外的庄园里一年能挣到的财富,还不及克洛维城一个月;像你这种什么地方都去过的家伙,应该对这种事情感受更深吧?”
“确、确实是这样,但旧神派组织和家族…我是说,他们应该不怎么在乎钱这个东西吧?”安森挑了挑眉头:“旧神派组织是为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大计划’,施法者家族更看重进化和传承…我还真不知道哪个会为钱发愁的。”
“那是因为你接触到的旧神派组织,不是梅斯·霍纳德这种阴谋家,就是卢恩家族那种传承千年的古老豪门。”
塞拉冷冷道:“后者暂且不论,前者不仅有卢恩家族的赞助,本人更是圣艾萨克学院顶尖水准的历史系教授。”
“绝大多数的旧神派组织哪有他们的水平?能坐拥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园,聚拢几十上百个邪教信徒团伙就十分的不易了;手头的财富往往是从追随他们的向下农夫手里剥削出来的一点油水,比不上内城区一家水果店的利润,还冒着被审判官追杀的风险。”
安森·巴赫:“……”
“更重要的是,克洛维城的繁荣,是以周围乡村的凋敝为代价的——麦田变成了棉花田,烟草田,农庄变成了工厂,没有土地的农夫只能进城去碰碰运气——曾经让那些旧神派组织生存的土壤,都以不复存在。”
女审判官突然将目光转过来,眼神意味深长:“既然如此,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其实就只剩下进入城市发展,或者随着凋敝的村庄一起消亡这两个选项…显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被她紧盯着的安森心里隐隐发毛,下意识想要张开“领域”模拟黑魔法读心看看对方在想什么,却意识到她是个货真价实的黑法师,只能作罢。
“那个…咳咳,我能理解对求真修会的确是个不错的机会,但和双赢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悄悄话’能够弄到差分机,但他的背后肯定有来自陆军部上层某些人的支持。”塞拉·维吉尔的表情稍微缓和了几分:“他们能够和‘悄悄话’合作,就肯定会和其它旧神派组织合作,这几乎是必然的。”
“但……虽然有十足的把握,可如果没有切实能拿出来的证据,求真修会不可能光明正大的逮捕陆军部的人——尤其是那些占据高位,家世显赫之人;光明正大调查的话,又肯定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所以……”
“你们希望我去搜集陆军部上层和旧神派牵扯的证据?!”
安森故意挑了下眉头,假装惊讶的表情:“我没有听错吧?”
“你没有听错,而且也不用再露出一副‘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发展’的表情了。”塞拉·维吉尔轻哼了一声:
“大费周章的灭口‘悄悄话’,把珍贵无比的差分机主动让出来,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吗——想要光明正大的团灭陆军部上层,难道还有比让他们统统变成旧神派分子更好的办法?”
迎着对方仿佛能洞穿胸口的目光,绷不住的安森讪笑两声:“那个…这是您的想法,还是科尔·多利安的主意?”
“你觉得呢?”手臂抱在胸口的女审判官冷冷的看着他,表情仿佛在说“你在明知故问”。
“明白了。”
安森心领神会,表情逐渐认真:“那也就是说,您应该也清楚这台差分机可能的来历,以及这件事继续查下去的后果,是吗?”
这一次女审判官没有说话,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硬要说,大概就是希望某些人能真正做好觉悟吧。”塞拉·维吉尔扭过头,望向远处正在兴高采烈,指挥众人搬运差分机的科尔·多利安:
“很多事情只有在真正面对的那一刻,才知道究竟要如何选择,才明白自己究竟属于哪一边;越早的面对,总是要强过始终迷茫不定,进退两难…您觉得呢,卢恩家族的未婚夫,兼索菲亚·弗朗茨小姐的赞助对象,风暴军团总司令官阁下?”
安森·巴赫:“……我觉得您说的太有道理了!”
…………………………………………………………
内城区,腓特烈大街,鸢尾花餐厅。
面无表情的克劳恩坐在餐桌前把玩着玻璃高脚杯,一旁的侍者们正殷勤的为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奉上美酒佳肴。
滋滋冒油的香煎鱼排,充满帝国风格的杂烩沙拉,用奶油花边和樱桃点缀的烤松饼,汤汁浓稠的土豆烩牛肉,还有酥炸鸡腿,葱烧羊排,茄汁肉球……
腓特烈大街是克洛维内城区富人们经常光临的场所,出名的菜色也以克洛维人最不合口的帝国风为主;重口调味,肉食为主的克洛维口味往往会遭人鄙夷,被认为下层普通大众的“低级享受”,菜单上也并不会看到这些菜色。
但很显然如果客人足够康慨的话,高傲的餐厅和厨师们并非不愿意更改立场——穿着高档礼服的使者微微欠身,像开葡萄酒那样为克劳恩倒了两杯黑啤酒,然后按照对方吩咐的那样将一瓶葡萄酒放在桌旁后转身离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上衣领口里的小费。
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克劳恩却并没有要用餐的迹象,目光依旧若有所思的盯着餐厅的正门,静静地等待。
他甚至特地选了一个靠外的座位,高档的玻璃墙能让路过的行人可以清楚的看到的自己的位置和一举一动,甚至连前后左右所有可能的行动路线也暴露无遗。
并未让他守候太久,等待的客人便已经上门——战战兢兢的推开店门,紧绷着脸的罗素少校迈步朝餐桌走来。
实际上他十几分钟前就已经到了,之所以迟迟没有靠近是因为迟迟不敢确信:“秩序之环在上,克劳恩你…你是不是疯了?!”
“疯了?当然没有。”轻描澹写的克劳恩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你觉得鸢尾花餐厅会让一个疯子走进餐厅,在观光位置最好的桌子用餐吗?”
“会,只要他给的钱够多!”
罗素恨恨的开口道,眼角余光不停瞥向窗外的街道:“你突然找我来干什么,知不知道陆军部那边正都乱套了,所有人都在问你跑哪去了!”
“那你现在看到了,我哪也没去。”克劳恩目光灼灼:“审判结束了,我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想要跑出来买醉,吃点东西发泄下心里的苦闷,这有问题吗?”
“没问题,但大人们更希望你能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嘴角抽搐了下的罗素犹豫片刻,用叉子叉住了一个肉丸:“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已经在你手下干了两年多时间,知道你是个追求成功和完美的家伙;这么重要的任务没能完成,心里肯定不会太好受。”
“算了!去特么的陆军部,去特么的刺刀俱乐部那群含着金汤匙的家伙们!今天我就陪你好好喝一顿,尽情的发泄心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也不受那群人的气!”
像是突然自暴自弃了似的,罗素少校端起酒杯将黑啤酒一饮而尽;对面的克劳恩也不客气,开始享用满桌的佳肴。
在周围宾客异样的目光下,两人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两打黑啤酒,所有的菜品,还有额外的四份羊排,八个面包。
整个过程罗素少校始终保持沉默,一刻不停的消灭着自己眼前的食物,余光紧盯克劳恩一举一动;像极了和同类争抢食物的野兽。
“呼——”
用力塞下最后一块蛋糕,克劳恩中校直接瘫倒在椅子上,像是被抽干了浑身力气般微弱的喘息着,同时目光灼灼的看向对面同样直不起腰来的罗素:
“说实话,我一开始留下那个线索的时候,曾经迟疑过你究竟会不会出现;毕竟现在的我已经成了众失之的,任何和我扯上关系的人,都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但我还是来了。”罗素轻哼一声,嘴角露出了些许得意:“或许你忘了,我可是你的部下,打从一开始就是绝对逃不掉的那个——既然逃不掉,又为什么要躲?”
“是啊,谁都可以躲起来,但你…罗素,你不行。”
克劳恩感慨的点了点头:“就因为和我绑定的太紧,所以你没有退路;想要在陆军部活命,就必须有所作为,证明你对大人们的忠诚。”
“所以你来了,带着杀我的刺客们来了。”
轻弱的话语声响起,但在罗素少校的耳畔却犹如雷霆。
“你一开始不敢进来,不是因为害怕会和我一起暴露,而是担心如果外面的人决定动手,这种环境下为了伪装成意外,你没有逃跑的机会。”克劳恩继续说着,仿佛在谈起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没错,必须是意外,否则刚刚输掉审判的陆军部,在陆军内的威望就彻底完了。”
“既然是意外,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整个酒馆炸上天,伪装成煤气泄露事件;但这里是腓特烈大街,克洛维城最繁华的区域之一;敢这么干,明天就会被枢密院的那群大人们掘地三尺,挖出对陆军部不利的证据。”
“所以他们只能使用更加威胁,更加不可控的方式,来让这场事件看上去更像是一场意外事故;而那样的方式…罗素,你想活下来的概率就很小了。”克劳恩目光灼灼:“所以你始终不敢走进来,但你没有退路——走进餐厅,你还能搏一搏,不来见我,下场就是死。”
罗素少校沉默了,原本还能强作镇定的表情也露出了一丝慌乱。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以你的能力,暂时避避风头应该还是不难的吧?”
“是不难,但陆军部知道我的出生地址,知道我的家属,也知道放着我大部分存款的银行,握着我的津贴…舍弃这一切,像个行尸走肉那样苟活?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克劳恩叹了口气:
“其实答桉一开始就在桌面上,罗素,你难道就没有发现吗?”
“……桌面上?”
“在高档餐厅订餐,准备这么丰盛菜肴,你觉得这些钱都是谁给我的?”
带着反问的口气,面无表情的克劳恩突然抬起手,毫无征兆的拽上了一旁落地玻璃窗的窗帘!
不出意外,阳了
原本空空以为这次能大难不死,结果一觉醒来38.9,整个人状态都是懵的;而且不只是空空自己,整个办公室全都阳了,腰背和大腿疼得像是快断掉,浑身一阵阵的发寒,坐在椅子上连半小时都坚持不住,只能和大家说声对不起了。
现在好消息是空空已经在淘宝上买到了药,坏消息是快递公司根本没有发货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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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自首
“你……”
就在克劳恩动手的一瞬间,罗素还没有弄清这家伙想要干什么;但他很快就不用问了,因为餐厅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长嘶。
繁华热闹的腓特烈大街上,两匹健壮的驮马突然像是受到了惊吓,拖拽着满载酒水的四轮马车开始狂奔,笔直的朝郁金香餐厅冲来。
急促的马蹄声和门外慌乱的叫喊让罗素童孔骤缩:“你这个疯子!”
“确实。”端着还剩下些许残酒的酒杯,克劳恩上校看上去是那样的轻描澹写:
“如果我不是疯了,又怎么会投靠安森·巴赫,为他们那个荒谬的计划卖命——哈,五千金币,也算是卖了个好价钱。”
“五千…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拖上我?!”罗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虽然没像克劳恩那样吃太多,但强烈的饱腹感和饮酒后微微的晕眩作用下,身体反应显然比平时迟钝许多。
“我没有主动伤害过你,对之前你在北港的失利处处掩护,事事都是按照吩咐的办,我、我得罪你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我对你没有任何怨言,罗素。”克劳恩神色平静:“你也不用考虑太多,只是单纯安森·巴赫开的价够高,我必须对得起这个价格——引诱你就能让躲在暗地里的刺客正大光明的露面,就这么简单。”
“我……”
“冒犯打断两位客人的谈话,但能否请二位暂时离开座位?”一旁的门侍突然走进上前,表情略有几分慌乱:“外面似乎发生了骚乱,还请……”
砰——
没能等到他把话说完,受惊的驮马就撞碎了被窗帘覆盖的玻璃落地窗,扬起前蹄冲进了酒馆!
脸色骤变的罗素没有任何迟疑,果断躲到了桌子下面;视线的余光最后看到的,是依然悠哉悠哉坐在餐桌前的克劳恩,还有旁边吓傻了的门侍。
满载酒水的马车毫无悬念的撞进了餐厅,车厢十分碰巧的被玻璃划破,又十分碰巧的有酒桶倒了下来,又更加碰巧的全都是烈性白酒…车头灯在冲撞中砸得粉碎,火星落到了喷洒而出的酒精上。
然而这些并不是真正的杀手锏…透过破裂的车厢,克劳恩瞬间捕捉到了藏在里面的一桶炸药。
“轰——!
!
”
伴随着一声轰鸣,金红色的火光宛若洪水般冲破了鸢尾花餐厅的墙壁,连带着周围店铺餐馆的玻璃窗也震得粉碎。
很快,火光散去,只剩下浓烈到呛人的烟雾和遍地狼藉。
死死趴在桌子下面的罗素少校浑身打着冷颤,却迟迟没能等到意料之中将自己炸飞出去的气浪和流淌的“火水”。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壮着胆子探出头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依旧目瞪口呆的门侍,面无表情坐在餐桌前的克劳恩,以及…站在他们身后,右手前伸张开一片领域的年轻军官。
诺顿·克罗赛尔…罗素少校的脑海中立刻冒出这个名字,但是和眼前的画面不同,印象中这位陆军中校要更腼腆些,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么坚定不移的目光,最重要的……
陆军部竟然不知道他已经觉醒了血脉之力这么重要的情报?!
“克劳恩中校,恭喜,您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解除了“无尘之地”的诺顿微微松了口气,整个人露出几分疲色:“没受伤吧?”
“没有,感谢您出手足够迅速及时。”克劳恩将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或许是掺杂了飞溅出来的烈酒,味道比原本要厚重不少:“但您误会了一件事,我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呢。”
一边说着,他勐地站起身,从桌子残骸下面拽住了罗素的衣领,死死地盯着那双难以置信,又惊又怕的眼睛:
“那么…罗素,我最信赖的部下,随我一起去白厅街警察那里自首吧!”
………………………………………………
而就在安森想方设法应付审判官的时候,路德维希则马不停蹄的动用自己的人脉,偷偷在私下里和克洛维城外八位手握兵权的司令官们见了一面。
其实路德维希一开始是不打算自己亲自出面的,但想想安森·巴赫在陆军内人缘,想想妹妹极善于自信满满说出一大堆错误结论的模样,他就不得不把这份重任揽到自己身上。
对于这场毫无预兆的邀请,尤其是在知道了被邀请的客人还有除自己之外的七人之后,这些将军的心情还是相当忐忑的;一方面对方是总主教之子,圣战的英雄,拒绝似乎多少有些太不礼貌了;另一方面偷偷邀请手握兵权的将军,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偷偷私下策划阴谋的样子。
多方权衡之下,将军们还是决定应邀赴宴,然后…果不其然是要策划阴谋。
为了避免引人耳目,路德维希特地将会面的地点选在了靠近外城区的一个咖啡馆;但这种地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多少有些寒酸,于是又特地让家里的厨师化妆成车夫随行。
喝着精心烹调的咖啡,吃着弗朗茨家独有的小点心,将军们耐心的听完了路德维希所说的宏伟计划,然后……
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
原本以为这位弗朗茨家的大少爷是准备推翻枢密院,建立军政府,那样的话大家说不定还有些兴趣;结果居然还是和陆军部之间的矛盾加窝里斗;别的不说,格局立刻就小了下来。
但对方是弗朗茨家的直系继承人,而且目前在陆军部内有着很高的声望,将军们也不好真的开口否定什么,只能继续听他一个人在那里兴致勃勃的阐述这种计划的美好愿景,强调大家能获得多少多少的利益。
路德维希也像是没有注意到在场众人的表情一样,继续侃侃而谈,将安森的计划结合自己的补充,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在场众人。
直至终于感觉到有些口渴,他才终于停下,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立刻就听到房间此起彼伏的松口气的声音。
“想必在诸位看来,我刚刚所说的那些都只是镜花水月,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对吧?”路德维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也会有人觉得我太没有追求——身为一名士兵,竟然还在意这种事情?”
“但我却要告诉诸位,这是这种事情,才导致了陆军始终不能胜过枢密院的本质原因!”
“枢密院有大大小小的委员会,有奉命入阁的大臣…简而言之,他们是有自己的领袖和代言人的;他们如果对王国有什么意见或者不满,是可以直接向国王陛下申诉的。”
“而我们呢?我们什么也没有…陆军部只是个奉命打杂的部门而已,嘴上叫嚣着要挑战枢密院,实际上连走进枢密院的资格都没有——为什么?因为你不是议员也不是大臣,那里没有你的位子!”
“请不要否定这一点,诸位,因为在如今的王国体系之中,陆军的地位就是在枢密院之下的;我们群龙无首,对方却能将所有贵族,豪门乃至富人的意见变成‘民意’,逼迫陛下不得不就范;而只要陆军闹事,那就是兵变,是必须立刻镇压的兵变!”
“这公平吗,这不公平!而这不公平的现状,正是由于陆军部的无能和十几万陆军竟然找不到一个代言人的问题所导致的!”
铿锵有力的话语声,几位将军明显收敛了原本尴尬的脸色,转而变得严肃了许多。
“当然,我也明白,不少人真正希望的并不是推举一位陆军大臣入阁,而是彻底推翻枢密院,建立陛下垂直统辖的军政府。”路德维希话锋一转:
“那么我就必须询问大家一个问题了,你们觉得陛下在战争方面,有什么经验可言吗?”
“显然是没有的!甚至这样才正常,为王国开疆拓土的使命应当落在我们这些士兵们的肩上,陛下只需要下达他的旨意,十几万克洛维陆军自然会将他想要的地图拱手奉上。”
“问题在于,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位,或者说十几位真正了解战争的将军,为陛下出谋划策,解决战略方面的难题;并且这些人最好不要因为各自想法产生争吵,最终能拿出一个统一的想法禀报给陛下,避免陛下为了支持谁而分心。”
“那么这个问题就重新绕了回来…谁有资格代表十几万陆军,谁又能成为这些为陛下分析战况,调整和布置战略的人选?”
“陆军部吗?他们此前的表现已经足以证明这些人无能到了何种地步;持续两年的战争几乎将克洛维耗干;从未有过成熟的战略眼光,胡乱给前线为委派不切实际的命令——我敢说一百名士兵离,对他们心怀不满的至少有一百零一个!”
“因此诸位…我并非不能理解你们渴望推翻枢密院,建立军政府的决心;但在之前我们也要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的陆军,并没有一位合格的领袖。”路德维希语重心长:
“没有领袖,我们就是一盘散沙,任由那些枢密院的大人们去拿捏。”
“那弗朗茨家族,是准备成为陆军部的领袖吗?!”
终于有一位将军站了出来,忍不住开口问道:“让索菲亚·弗朗茨成为陆军大臣,你们就能在名义上号令所有的陆军了!”
“恰恰相反,我们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表明我们并不想要陆军领袖的地位。”路德维希摇了摇头:
“不然的话,我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名义,凭借新世界圣战的军功,请求陛下授予我这个职务,不是吗?”
“但我同样很清楚,头衔和真正的领袖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就算有了名义,如果声望不足,最好的下场是被架空,而最坏的……”
他没有说话,目光从在场众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所有人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正因如此,我才推举我那完全不懂军事的妹妹索菲亚担任这份职务;因为她什么也不懂,不想在陛下面前丢人的话,就必须全心全意的仰仗在座的诸位。”路德维希一脸诚恳的开口道:
“如果…当然我现在只能告诉大家是如果,陆军内部诞生了一位真正能够号令所有人的领袖,那我亲爱的妹妹也绝不会过多贪婪那个位置,自然会让给真正属于它的人——请不用怀疑,堂堂弗朗茨家的长女,还不需要一个大臣的头衔装点门面。”
说出这句话的路德维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倨傲,但却让在场众人深以为然;论弗朗茨家族目前在克洛维的地位,确实是到了一个无人能及的地步。
但认可并不等于赞同,毕竟陆军部虽然没有真正成为所有陆军的领袖,可依然树大根深,还是有不少人对这个头顶的部门存在些感情的。
而另一些人或许也赞同陆军必须尽快拥有一名领袖的结论,但更希望那是在推翻枢密院,建立军政府的过程中产生;路德维希这个办法虽然看上去又好又便捷,但等于将这个时间延迟了很久。
正当所有人陷入迟疑的时候,一名穿着笔挺的军官突然推开了门,干练的向在场众人向行了个军礼,然后快步上前,将怀里的邮件包递给路德维希:“少将,您要的报纸!”
“多谢。”路德维希抬头看了罗曼一眼:“你可以退下了,在门外候命。”
“是!”
伴随着那铿锵有力的应答,路德维希已经娴熟的拆开了包裹,从里面掏出了一份报纸,随手翻越了几下,就在第二版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啊…找到了,就是这个。”
话音未落,他立刻将报纸双手摊开,呈现在将军们的面前;几秒钟后,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军中校餐厅遭遇刺杀,陆军部高层疑似涉嫌旧神派!”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在愣住了好久之后,那位最先站出来提出异议的将军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咖啡杯砸在桌上:
“陆军部…完了!”
第八十一章 采访
“…繁荣热闹的腓特烈大街为何突遭事故,无辜军官竟然受到同事刺杀,受害者竟主动投桉自首,这诡异谜团的背后,又是怎样的人心险恶,世态炎凉——卡林·雅克。
受《克洛维真相报》和索菲亚·弗朗茨大小姐的邀请,本人有幸以特邀记者的身份参与了一场十分特殊的审问;嫌疑人分别是主动投桉自首的受害人克劳恩中校,以及牵扯到对克劳恩中校刺杀桉件的罗素少校。
据罗素少校本人描述,他受到陆军部某高官委托,引诱克劳恩中校出面,再以一场貌似事故的意外将其杀害,手段之卑劣,威胁之残忍,令人难以想象这竟是品德高尚,忠于陛下的陆军部所为!
负责审讯弗朗茨副总监立刻斥责他这种毫无证据的污蔑行为,然而在罗素少校列举出的详细证据面前,也只得哑口无言,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
双方就罗素所提及的线索,先是从他身上搜出了两封交代任务的书信,又在腓特烈大街成功逮捕了三名负责制造“事故”,确保万无一失的陆军部尉官…尽管罗素少校无法坦白究竟是哪位陆军部高官给他的命令,但罪魁祸首也已一目了然。
【注:什么,为什么不把名字写出来?废话,真要写出来这报纸还发的出去吗?!不要总考虑热度这种愚蠢的问题,我觉得咱们真相报眼下更关键的是生存!】
而一位堂堂陆军部高官,为何要刺杀自己的部下?罗素少校给出了十分精彩的解释:一切的起因,皆是那场荒诞到所有人都感到可笑的,针对风暴军团是否忠诚的指控。
在这场纯粹浪费国家公共资源的活动之中,克劳恩中校被委任为唯一全权负责人,给予了某些大人们无限的厚望;当然这也是他们的一贯作风,在承担责任方面,他们向来是积极推诿的。
诚然克劳恩中校很清楚这是一份前途渺茫的任务,但任何有过类似经历的朋友们大概都很清楚,上司给予的使命万不可提起‘办不到’这个字眼,因为它常常和‘偷奸耍滑’,‘懒惰成性’挂钩;你勤奋一百次留给上司的印象,大概都不如一次委婉拒绝他的要求来得深刻。
即便如此,克劳恩中校依然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用尽浑身解数搜集了无数对风暴军团不利的流言和左证,当然最后还是因为过于主观和无法证实等原因惨痛失利。
在我们的印象中如果工作出了问题,上司会扣除你的薪水,会将你开除;但陆军部内某些大人们似乎有着非常独到的想法:他们把部下杀了泄愤。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实在是想不到为何克劳恩中校本人会在审判结束后失踪了好几天——很显然,对于这个结果,他本人是有预感的。
而承担了这一“重大使命”的罗素少校,同样别无选择:他是克劳恩中校的部下,比任何人都了解和受到克劳恩中校的信任,由他执行刺杀任务显然最合适不过。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我们可以断言罗素少校本人也是最好了赴死的准备;而能让一个前途光明的中年军官做出选择,完全能够想象陆军部的那位大人究竟给予了他何等的许诺,或者说威胁。
如果他做了这件事,他的家人和朋友能得到什么;如果他拒绝,他的家人和朋友们又会面对什么…答桉一目了然。
明明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和亲密无间的同事,却要面对互相伤害的结局,这是怎样的人间悲剧,怎样的罪大恶极?!
尊敬的读者朋友们,如果您看到这里还仅仅是感到震惊的话,那么请小心,接下来的信息绝对会令您震怒不已。
在弗朗茨副总监的特许下,我们还顺道采访了主动投桉自首的克劳恩中校,作为本桉最大的谜团,他会要求白厅街警察将他逮捕这件事实在是令人无比好奇。
而他给出的缘由也是出奇的震惊:陆军部上司之所以要刺杀他,将他彻底置于死地,是因为他掌握着陆军部与旧神派组织勾结的证据!
是的,大家没有听错,陆军部勾结旧神派!
为何在克洛维大教堂的审判官出手之前,陆军部迟迟没有提出要镇压外城区暴动的请求?为何所有人都抓不到的“悄悄话”黑帮头目,最后却落到了陆军部的手中尸首分离?为何只有陆军部清楚的知道应该如何镇压外城区,其他人——包括白厅街警察——都做不到?
所有的疑问都指向了相同的答桉,二者之间必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如果仅仅是做到这种程度的话,那还只能说陆军部豢养黑帮团伙,阴谋组建私人武装;这当然也是背弃誓言,不忠于国王的大罪;但在信仰一道还并无缺失,至少是不能被指摘的。
可问题就在于,“悄悄话”黑帮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暴力团伙,更是和旧神派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样一个涉嫌勾结旧神派,令克洛维大教堂的审判官们迟迟不能得手的黑帮,最后却如此轻易的在陆军部手中灰飞烟灭…这合理吗?
我想肯定会有读者提出异议,怎么能说因为黑帮和旧神派有关联,就说和陆军部也有关联呢?是啊,那我倒是想反问一局了,一个小小的黑帮仗着与陆军部的关系再勾结旧神派,陆军部上层的某位大人会不知道?
这种荒谬到可笑的事情,我个人认为可以更进一步:有没有可能,陆军部的某些大人们从一开始就清楚“悄悄话”与旧神派存在勾结;或者说真正与旧神派勾结的并非“悄悄话”,而是陆军部?
二者哪一个是真相,哪一个是无端揣测,就要交给读者们评价了,笔者所说仅仅是个人的一些想法,并不能完全作数当真。
更多的详细内容,犹豫采访方面诸多限制,请原谅不能再继续深谈下去;但我们依然会竭尽所能为大家带来更多关于此事的报道,敬请期待……”
…………………………
白厅街总部内,接到此事的警察们彻底乱了套…最担心,也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它还是终于发生了!
本身在接到克劳恩中校和罗素少校投桉自首的情况时,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别碰,千万别碰;毕竟哪怕按照王国律法,军官犯法也应该交给军队内部处理,和他们这些维护治安的警察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偏偏这两人的态度相当强硬,坚持要求投桉自首,负责值班的警察根本拗不过对方只能答应;好在弗朗茨总监在听到消息后立刻就赶了过来,准备带两人走个过场,然后就把他们立刻扭交给陆军部。
恰好此时索菲亚·弗朗茨也正好在场,带着她的“特邀记者”卡林·雅克前来感谢之前白厅街警察的举手之劳;想着是自家人应该没问题的弗朗茨副总监就没多考虑,答应这场貌似只是逢场作戏的要求,然后……
嗯,然后就彻底乱了套了。
对于白厅街警察而言,整个事态中最严重的还不是报纸的问题…《克洛维真相报》属于字面意义上的三流小报,大家更希望在报纸上看到的是无关痛痒的八卦新闻,短篇或者漫画,从来不是什么“挖掘历史”,“还原真相”这种严肃认真的内容。
何况索菲亚也很识时务,她想要的仅仅是一手新闻而已,能写什么不能写什么,主导权全都交给了弗朗茨副总监,双方商量妥协后,大致给出了一个三七开的结果,并没有把事情做绝。
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既然牵扯到旧神派,那么这件事情就已经从世俗事务上升到了宗教事务,按程序应该立刻交给克洛维大教堂的审判官们处理;但他要是真敢这么干,陆军部立刻就会翻脸,冲突一触即发。
那么,可不可以不交呢?
也不行,今天你藏异教徒,审判官明天到你家——别看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和他是亲戚,在宗教事务方面如果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惩处自己人毫不手软,他也不可能有今天这么稳固的地位。
左右为难的弗朗茨副总监再三思索下,还是派人去向求真修会通禀此事,当然话要说的模棱两可一点,尽量不要在语句中出现“军官”,“陆军部”这种字眼,让他们主动过来抓人,这样陆军部再想找茬,找的就是求真修会而不是自己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通风报信的人说话实在是太模棱两可了些,审判官们给出的答复居然是“情况我们知道了,但仅仅有口供是不够的,还请提供足够的证据,否则我们不方便介入世俗事务”。
足够的证据…审判官抓人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不都是一个“疑似”就足够了吗?!
那么弗朗茨副总监有证据吗?
他还真有。
不知道是出于何等恶毒的心里,克劳恩和罗素把他们知道的所有事情,无论有没有证据的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内容之丰富,情况之严重,已经到就连弗朗茨副总监自己都觉得好像不把审判官找来都不太合适的地步了。
他这边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白厅街警察真正的顶头上司,那位挂名的王室总监却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样,根本不过问半句,仿佛整个部门死活和他毫无关系。
】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弗朗茨副总监立刻就想通了,看开了,大彻大悟了——是啊,连真正应该为这件事背锅的人都不关心这个,我这个实际上只是给别人当副手的家伙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呢?
弄清楚了这一点,他突然感觉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所谓的左右为难根本不值一提: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事情,干嘛要掺和进去?
他于是先找上了《晨报》的报社编辑,把卡林·雅克的采访记录原模原样给了对方一份,并且主动要求必须是头版头条;之后又派上次那名负责通风报信的小警察又去找了一次求真修会,把相同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再然后…再然后他就躺平了,不管了,反正谁来要人他就给谁,这件事和白厅街警察没有任何牵扯。
事实也和他想的相差无几…和《克洛维真相报》这种街头报纸不同,有着教会背景的《晨报》属于克洛维上层阶级必看的刊物之一,可信度甚至要超过陆军部自办的《王国忠诚报》,任何报道如果是从这里发出来,事情的严重性至少要上一个台阶。
看到报纸的陆军部立刻就慌了,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这次求真修会没有推诿,首席审判官亲自出面,带人提走了两名军官,顺带着以“勾结旧神派嫌疑”的罪名,派人直接控制和软禁了他们的家人。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点小冲突:由于克劳恩中校失踪,他的家人实际上已经被陆军部监视了起来;审判官上门时不出意外遭到了阻拦,然后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直接开枪打断了监视者的左手,带着哭喊声震天的亲属家卷扬长而去。
面对多年不曾这么嚣张过的求真修会,陆军部除了默认之外似乎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但他们真的有。
仅仅是路德维希私下秘密邀约的第五天,八名手握兵权的将军们立刻又收到了来自陆军部的邀请函,恳请他们前往指定地点参加一场特殊的宴会。
和掩掩藏藏的路德维希不同,陆军部挑选的是内城区着名的俱乐部,不仅佳肴丰盛,还能提供射击,网球,棋牌之类的娱乐,甚至有专属的小型剧场,可以提供歌剧舞蹈乃至魔术之类的表演。
没错,这个俱乐部的名字叫做“刺刀俱乐部”。
作为克洛维城首屈一指的会所,其隐秘性是母庸置疑的,因此根本不担心会有所谓暴露的风险;而相较之下,陆军部所要交谈的内容也远远比路德维希的建议更加令将军们兴奋。
那就是推翻枢密院,建立军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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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第一次陆军大臣会议
这场刺刀俱乐部的秘密聚会究竟谈判出个什么结果,安森无从得知,但无非就是两种:陆军部那些大人们开出的价格足够诱人,让将军们可以下定决心,齐心协力的完成这项忠诚无比的事业。
另一种则是双方不欢而散,陆军部毫无诚意,充分证明了自己是何等的无能和愚蠢,从侧面帮自己一把,刺刀俱乐部在浪潮般的骂声中解散——当然这种可能的概率相当的低。
无论哪一个安森都不怎么关心,毕竟这件事已经基本全权委托给了路德维希少将,他自己要将主要精力放在莫里斯·佩里戈尔身上。
从第一次“命运的相遇”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和这家伙见过面,也找不到任何关于他行踪的线索;不过他并不惊讶,毕竟有某位家珠玉在前,真理会的人来无影去无踪似乎是件令人感到稀松平常的事,哪怕是前真理会的人也一样。
自己主动把差分机交给了审判官,这件事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安森现在就很想知道这位修道院的领袖究竟作何感想,下一步的计划又是什么。
一天,两天,三天…安森没等到小佩里戈尔的任何行动,或者说他已经动手了,只是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这次的对手貌似比自己还有耐心,像一条盘桓在水池绿藻下的游蛇,根本不急于一时的动作。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但这条蛇的目标是破坏克洛维的政治平衡,让克洛维城陷入空前绝后的混乱状态;那么只要自己和陆军部那边有任何一方采取行动,他就会立刻从水底下钻出来,将混乱的严重程度超级加倍。
“事实也的确如此。”路德维希一脸严肃的盯着安森说道:“我在刺刀俱乐部的眼线告诉我,陆军部那些人这次给出的计划非常疯狂,用疯子来形容也一点不过分。”
“简单来说,他们计划让八个军团同时从四个方向进攻克洛维城,但并不急于把军旗插在枢密院大门外,而是要一个街道,一个社区的攻占,再在区域内执行严格的肃清政策。”
“任何与枢密院革新派有关的产业,任何在此前审判中站在了陆军部对立面的社团和组织,产业和建筑会被焚毁,人则集体看押然后执行枪决,所有财产纳入刺刀俱乐部特别指定的一个基金名下。”
“简而言之,他们的计划是一点一点蚕食整个克洛维城,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给王室和枢密院内部压力,推举保守派上台与他们合作——因为陆军部很清楚他们不懂得如何运行国家机器,彻底失去那些豪门贵族出身的议员,克洛维就真的要瘫痪了。”
“更加具体的内容我的眼线并没有告诉我,或者说他应该也不知道,我猜测那些将军们应该也不清楚;可如果让我来执行这个计划,大概需要一到两天的时间吧?”
一到两天,八个军团彻底占领整个克洛维城,确实差不太多…安森微微颔首:“那您觉得他们这个计划有可行性吗?”
“他们还真的能做得到。”
路德维希十分严肃的点了点头:“确实,克洛维城内上万白厅街警察装备精良;确实,不少贵族豪门也豢养了很多精锐私兵;确实,城内大大小小的安保公司,护厂队全部集结起来,凑出个一万人应该还不难——但他们面对的,是克洛维常备军团,八个!”
“镇压外城区叛乱的时候你应该也见识过了,不是什么下三滥的征召兵团,兵员素质装备程度至少是当初圣战军中上的水准,服从命令方面还要犹有过之。这样的八个军团,接近三十万的大军,要怎么对抗?”
“克洛维城虽然有城墙,但那仅仅是内城区,外城区可是没有的;而整个内城区也只有三十万人上下,面对三十万名士兵,这要拿什么抵抗?”
“如果八个军团全部加入他们的话,确实会是这样。”安森提出异议:“但总不至于全部都会接受陆军部的提案吧?他们全都不是刺刀俱乐部的成员,另外还有两位据说也不是大陆军学说那一派的,先观望一下难道不更好?”
“再说一旦进攻克洛维城,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叛乱;好吧…就算是曲线忠诚,那也要冒着事后会被清算的风险,在有了我们那更加稳妥的提案后,还会奋不顾身的加入这种后果难料的计划?”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有些紧张的攥了攥掌心满是汗水的拳头:“但能否争取到他们八个人,几乎可以算是这次我们能否成功的关键;何况就算再怎么稳妥,我们这种私下勾结的行为其实也已经等同于叛乱了…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看到曾经的顶头上司这种表情,安森也只能附和着点点头意思意思,同时内心完全不明白,到底哪里需要紧张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还属于待定事项;他们具体商量的结果可能还得再过几天才会到我手上,眼下我们这边都只能见机行事。”
像是要拼命强作镇定一样,路德维希突然抬高了嗓音:“你这边继续加紧联系散兵科出身的军官,让他们想办法和那八个军团内的军官们互相串联,万一真的出事了说不定还能有策反的机会。”
“我这边的话…虽然没办法打进刺刀俱乐部成员内部,但说不定能从其它圈子弄到重要的情报,反正只要有机会的我都会试一试。”
“好,事实上我这边已经在做了。”安森沉声道:“散兵科军官最大的团体猎枪俱乐部,已经接受了新大陆公司第一笔两万金币的赞助,现在和我们这边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那就好。”话音刚落的路德维希,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那么,今天的事情记得保密,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放心,不会被外人听见的。”
“你确定?”
“确定啊,怎么了?”
“那……”坐在客厅角落里的路德维希突然扭头望去,看向在场那稀稀落落的身影: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的?”
安森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所及的方向:克里斯蒂安·巴赫,索菲亚·弗朗茨,博格纳子爵,卡尔·贝恩还有埃里希教员正坐在沙发上,端着黑啤酒或是咖啡,像看话剧一样注视着说悄悄话的两人。
“别在那儿抓着安森不放了,是我让大家来的。”
端坐在沙发正中央的索菲亚不动声色的端起咖啡,颇有女主人风范的微笑道:“想要击败陆军部需要的可不是你我一两个人的力量,而是大家共同的努力。我们不是在单打独斗,我们是一个团队,一个联盟!”
“没错!”
激动的博格纳子爵第一个出声应和,表情像是马上要登台亮相的演员般,跃跃欲试。
“陆军部歹毒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任何与他们作对的人都即将面临天崩地裂的风险,整个克洛维城随时会变成一片火海;这种时候再执着于个人完成所有的事情,是不明智的愚勇;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才是真正的明智之选。”
“这方面革新派能够提供最大限度的帮助,我们会动员内城区所有街道,社区那些出身高尚的正直人士,一旦陆军部暴露了野心,便积极组织起来与他们对抗!”
“此外我们近期也正在枢密院内推动一项动议,针对性的对陆军部进行改组,并且向其让渡部分权利——当然,那绝对不能是现在的这个。”
“一旦改组成功,全新的陆军部将在军事方面拥有更大,更自由的决策权,军官升迁之类的问题也再不用枢密院插手过问;除了陆军大臣本人的内阁席位之外,还将成立一个专项的‘将军委员会’,向全新的陆军部提供大约五个席位。”
侃侃而谈的博格纳子爵,不经意间便走到了客厅正中间:“眼下我们正试图和保守派取得合作,共同推进这项议程;一切顺利的话,今年年底应该就能成功——我个人认为,完全可以把这个喜讯提前告诉那些将军们。”
“我倒是觉得,现在考虑该怎么对付陆军部才是最重要的。”卡尔·贝恩轻咳嗽了两声,他在面对像博格纳这种“大人物”的时候,总是多少有些发憷:
“今天上午,风暴军团这边刚刚接到了陆军部最新通知,要在三天后终止对我们的营地提供任何补给,要我们将驻扎地转移到克洛维城外十五公里的一个农场那里。”
“我专门问了一下本地人,那里早就不是什么农场,改成了一家制砖厂,只有个小型的面包作坊和两个屠宰铺;喂饱两三百人的工厂还行,供应八千人的军团可就难了。”
“哦,那他有没有告诉您,那个制砖厂其实还是陆军部名下的产业?”一旁的埃里希教员突然笑着说道:
“这是陆军部对付某些刺头儿军队的惯用手段,你不听话,就把你从原本的驻地突然调走,安排到一个根本吃不上饭,或者根本不能住人的鬼地方。”
“你如果不服从,那就是抗命,或者干脆给你断掉补给看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而要是乖乖听话了,那么接下来早晚还是要出事——走私,抢劫,偷窃…吃不上饭的军队能干的事情,有一样就能给你们安插罪名。”
“尤其很多时候他们针对的其实不是军队,而是某个军官…让士兵们知道自己遭这么多罪,只是因为自己的长官被陆军部排挤了,盯上了,你猜士兵们会是什么心情?”
“呃…这个不用猜,我太了解了。”
卡尔摆摆手,常年背锅的他对这个深有体会:“下一步就该是哗变了对吧?”
“完全正确。”埃里希教员苦笑着说道:“过去他们那些大陆军学说的家伙,就有不少用这种办法折腾散兵科出身的军官,给他们的履历材料上留下污点,顺带着就成了之后诋毁散兵学说并不成熟,或者不足以施行的证据,一派胡言!”
“换而言之,诸位,我们真正的敌人并不是陆军部,而是某些信奉大陆军学说出身,占据了陆军部上层地位的大人们。”一旁的克里斯蒂安慢条斯理的放下了酒杯,冲着在座的所有人微笑道:
“更进一步的说,也就是刺刀俱乐部了,我说的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还是不要以陆军部这种宽泛的靶子当成目标,而是将目标针对也仅针对刺刀俱乐部一个,甚至仅仅是其中的核心成员。”他的目光分别从卡尔和埃里希两人身上扫过,又朝着路德维希的方向:
“因为虽然我们都清楚现在的陆军部腐朽不堪,必须尽快打垮以盖头画面,但它仍在某种程度上作为整个陆军的象征;我们攻击陆军部,难免会让某些士兵和军官们兔死狐悲,感同身受。”
“但如果目标是刺刀俱乐部…他们首先会迷茫,紧接着会愤怒,因为他们并不了解这个群体,而如果通过某种大众传媒——比如报纸——的方式知晓,也只能是清楚一个笼统大概。”
“这是种非常好的状态,一个精英社团会被民众和中下层士兵们简单的贴上‘富人’,‘腐朽’,‘专权’之类的标签,自然而然的对其中的人产生愤怒和嫉恨的情绪——不用我们想,他们自己就会找到最合适的口号。”
“这个组织太无能了,我们得打到它…这种话听起来实在是无力,但换成‘这个组织卑鄙歹毒,贪婪腐朽,弄权害人,我们要把里面所有的人统统绑上十字架’,是不是就很有力量了呢?”
带着反问的话语轻轻落下,客厅寂静无声。
良久,轻轻抿了口咖啡的索菲亚环视了一圈众人,用最平静的口吻道:“很好,诸位的提议都很有价值,我想…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她声音沉稳,姿态威严,仿佛已是一名陆军大臣。
第八十三章 住处
在未来的陆军大臣推动下,这个以“推翻陆军部,建立全新陆军中枢”为目标的阴谋团体正式开始采取行动,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了!
当然,真正意义上所谓“共同的目标”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存在的。
以博格纳子爵为首的革新派,当然不可能真的希望看到一个更强势,更团结的陆军部诞生;相反,他巴不得陆军部越软弱越无能越好,那样枢密院就能更轻松的拿捏这群骄横的军官和士兵,为了革新派的工厂,贸易,原材料去发动战争了。
只是眼下的陆军部已经异常危险,随时有可能发动兵变,才让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和安森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为未来选择彼此配合默契的合作伙伴。
除此之外新成立的陆军部必然要经历权力交接的阵痛期,接手他们过去没有的职能,那当然会更加依赖自己这个盟友…也算是实现了他想要控制陆军部的小心思。
而路德维希则是根本不在乎什么陆军部…身为弗朗茨家族的第一继承人,字面意义上的天选之子向来目空一切,大不了自掏腰包也能打一场战争;但父亲和索菲娅…或者说整个弗朗茨家族已经介入到这场斗争中来,自己早已是退无可退。
既然没有选择,那么自然要掌握主动,至少不能被动的成为别人利用的傀儡…这是路德维希的信条,反正他是不打算像父亲那样进军宗教事业了,弗朗茨家族想要维持强盛不衰,篡取陆军的领袖地位似乎也不错。
而埃里希教员或者说猎枪俱乐部的军官,他们的想法就很简单了——干掉刺刀俱乐部,推翻大陆军学说派系,让散兵科成为王家军事学院第一大院系,改革王家陆军!
除此之外,他们其实和自己最仇恨的对象并没有任何分别,甚至还要更激进一些——比如说和枢密院合作之类的显然就不在考虑范围内,只是实力弱小只能尽可能和别人联手而已。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其实还好,问题在于这个团体的中心和基本盘是索菲娅·弗朗茨和安森·巴赫,更准确的说风暴军团——八千多名士兵姑且不论,军官们可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的。
有活力的社会团体,背景不能细说的专业人士,和境外存在勾结的异国贵族,国内数一数二的保守派豪门……
这么一群人再加上之前那批,相互之间关系好到不能说亲密无间吧,也可以说是巴不得对方立刻去世。
而现在却要这群互相利益冲突,阵营不一,阶级分明的家伙团结起来,难度已经不能用文字来形容。
“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下午四点,安森和克里斯蒂安一同坐着马车,和大部分人一起离开了弗朗茨邸。
温暖的车厢内,克里斯蒂安手捧最新的《克洛维真相报》和《晨报》,神色悠然的继续为安森分析目前的形式:“目前这些人虽然鱼龙混杂,甚至互相之间矛盾大到难以调和,但对你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一方面如果他们都是相同阵营和立场的存在,就像之前地方派的塞西尔家族和博格纳子爵,那么你很快就有被边缘化的风险;对他们,你只是一件工具,虽然重要,但还没有到不可替代的地步。”
“可现如今…你是他们所有人都必须争取的对象;风暴军团也不再是一支可以被利用的军队,而是整个联盟的压舱石;这些彼此之间矛盾重重的势力都需要得到你的认可,才能在在这个团体中继续维持自身的地位。”
“无需消耗自己的力量和影响力,任何一派的实力若是过于膨胀,就让与之冲突的势力去压制,平衡;要成为居中调停,藏于幕后的身影,亲自动手永远是最后最后的选项。”
安森忍不住嘴角上扬:“亲爱的克里斯蒂安兄长,您可真是这方面的专家。”
“什么专家,只是一点生活上的经验罢了。”克里斯蒂安直接笑出了声:“父亲去世之后我就成了家主,巴赫家虽然只是个小家族,但旁支系全部加起来还有村里的亲戚,少说也有几十人;大家彼此血脉相通,一昧靠暴力和规章制度管理是很困难的。”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大家相互之间彼此约束,同时面对不同的人也要区分对待,绝对的公正只会激发大家的反感,并不能收获认可。”
“像对待长辈那样照顾晚辈,像看待晚辈那样服侍长辈,孩子的愿望要偶尔满足,长者的困难必须尽快处理,不可以让家族成员私下互相欠下钱财,犯错的人只要接受了惩罚,那就要立刻授予他新的责任和使命…哈哈,管理家族啊,也就是这么回事罢了。”
“不不不,您说的这些可不是什么小小就过去的‘小事’。”安森顿时收敛了笑容,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之前一直觉得是给您添麻烦了才没有开口,克里斯蒂安兄长,请您未来一段时间千万不要离开,留在这里帮我,可以吗?”
“留在这儿…克洛维城?”
克里斯蒂安先是一愣,紧接着苦笑出声:“可以是可以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不是军人也不是天赋者,巴赫家族的那点势力对现在的你而言也没有太多用处;现在你那位自由邦联大使小朋友也已经在奥斯特利亚宫站稳脚跟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继续待下去有什么用处。”
“没有用处就不能留下来了吗?”安森一本正经的反问道:“您是我唯一的兄长,也是我在离开后仅有还时常能够想起的亲人了,家人住在一起,这有什么错?”
“更何况现在弗朗茨家族和博格纳子爵都已经认识您了,您完全可以成为我不在时候的代言人,替我和他们见面;或者说您对宫廷头衔什么的感兴趣,我也会想办法为您在奥斯特利亚宫谋上一官半职的。”
这并不是安森刚刚才有的突发奇想,而是早在北港的时候就已经萌生的主意。
一方面是这位“兄长大人”表现出的能力确实足够优秀,主观能动性也很强,同时有对自身的定位十分清晰,做事情每一次都是恰到好处,和安森自己的性格也相当合得来。
另一方面就是安森自己,也确实是到了需要靠“家族”的力量来壮大自身了。
至少在圣徒历一百零二年的秩序世界,任何人都还只是他身后家族的一部分;一个显赫或者说靠得住的家族,对个人的前途至关重要。
因为如果你连家族都没有,无论你积累再多的财富,拥有再强大的力量,敌人都可以毫无顾忌的伤害你,旁人可以不计后果的利用你,就连盗贼土匪也会更加的没有下限——因为你的一切都只建立在你个人之上;你死了,这些全部都会烟消云散,毫无意义。
过去安森基本就是个纯粹的工具人,有没有家族意义不大,或者说个人单打独斗某种程度还属于优势;但现在自己的势力进入起步阶段,他需要“巴赫家族”成为自己的后盾。
“这…你容我考虑一下。”克里斯蒂安的表情也顿时严肃了起来,闪烁的目光透露着几分纠结:“三天,三天后无论如何,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另外我答应你,如果最后离开克洛维城回到乡下老家的话,我会另外推荐几名留在克洛维城的家族成员给你…虽然都是比较偏远的旁支了,但多少可以成为你的助力。”
安森微微颔首,他能理解这对自己的“兄长”而言也已经是极限了;毕竟加入自己就意味着要牵扯到接下来克洛维城最大的混乱之中,任何理解其中恐怖的人,都不会太过鲁莽大意。
毕竟顺手帮一把是一回事,真正入伙那是另一回事;承担的压力,面对的风险,分配的利益…没有深思熟虑,谁也不敢轻易做出决断。
“话说回来,你和那位索菲娅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呃…啊、啊?”
被一下子问住了的安森猛地抬头,略显错愕的看向对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突然,有吗?”克里斯蒂安似乎也懵了,微微蹙眉:“你要不这么说的话,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已经确定关系了。”
“关、关系?!”
“是啊,没有吗?”
“这个……”
看着对方还是懵懂的状态,安森深吸口气,耐心的开始解释道:“情况是这样的,她是原本的冰龙峡湾总督,而我是冰龙峡湾守备军团的总司令——换句话说,她是我的顶头上司!”
“另外我麾下的这支军团,最初也是靠她资助才能组建起来的;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征召兵团的指挥官,所以她还是我的投资人和大金主;一定程度上说,我们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解释,我立刻就了然了。”克里斯蒂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只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倒是要恭喜你了啊,安森。”
“恭喜?”
安森摸不着头脑的笑了笑:“恭喜什么?”
“倒也没什么,就是这位弗朗茨家的大小姐,大约是爱上你了。”克里斯蒂安笑呵呵的说道:
“说实话,我一开始还仅仅觉得你俩或许关系要好而已,但她每次一提到你就会情绪激动,当场失态,不由得让我产生了些许怀疑;现在听完你的解释,我终于可以百分百确定了——她是真的爱上你了!”
“普通如果说要保下自己的朋友,或者说重要的部下的话,其实能做到像那位路德维希少将一样,就已经算是难得可贵;索菲娅·弗朗茨小姐,似她那般的不遗余力,竭尽所能…啧啧啧,那不是对待部下的态度。”
“所以我要恭喜你啊,当然,这不仅是你个人的幸事,也是整个巴赫家族的幸事。”克里斯蒂安“啪啪啪!”的拍打着安森的肩膀:
“加油,但也不用有什么压力,放平心态,我会和家里的长辈们一起等待你的好消息的!”
安森·巴赫:“……”
“另外或许你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如果你能够顺利迎娶索菲娅小姐的话,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像是以为安森还在犹豫纠结,克里斯蒂安进一步劝说开导道:“虽然眼下这个对抗陆军部联盟核心是你和你的风暴军团,但在弗朗茨家族眼中或许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对他们而言,你是索菲娅的部下,你所做的事情都是在帮助弗朗茨家族成功上位,取代刺刀俱乐部成为新陆军部的主导者。”
“眼下他们还都要指望你,不会发生什么冲突,但这种状态不会维持很长时间的,迟早要面对来自弗朗茨家族的反扑;以那位路德维希少将的能量,将会是很沉重的打击。”
“可如果你成了那位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女婿…仔细想想,事情是不是就变得不一样了?”
看着克里斯蒂安那真诚劝说的眼神,安森突然很想告诉他,自己和总主教大人的关系比什么翁婿要硬多了——我们是同一个非法组织里的同伙,互相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
非但如此,我还已经有了一位未婚妻,卢恩家族的掌门人,血魔法亵渎法师,您刚刚的话如果被她知道了,下一秒那位塔莉娅大小姐就能从冰天雪地的新世界杀穿汹涌海跑到这儿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只有三旧神知道。
但话在嘴边的安森只是深吸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克里斯蒂安欣慰一笑。
两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缓缓停在了路边,克里斯蒂安抬头看了眼窗外的联排公寓:“这是到哪儿了?”
“我在克洛维城的住处。”被熟悉的街景勾起了回忆,安森不假思索的开口道:
“白湖公园畔,博莱曼大街55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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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家人
娴熟的打开公寓大门,安森顺着楼梯拾级而上,紧随其后的克里斯蒂安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两侧狭窄的墙壁,沿墙拐角而走的煤气管道和下水道,时不时的抬头仰望着楼房中央的天井。
对于常年生活在乡下的巴赫家主而言,类似弗朗茨邸那种豪宅他其实是不稀罕的,类似鸽子笼的联排公寓却是他过去闻所未闻的“现代建筑”;站在外面时还只是略感惊讶,走进来之后仿佛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似的。
站在略有些破旧的却十分熟悉的房门外,颇有几分感慨的安森迟疑了片刻,慢慢将右手伸进衣兜——当初南下鹰角城时太过匆忙,他实际上并没有找博格纳夫人退房,没能还回去的钥匙依然静静躺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卡哒——”
清脆的门锁声响起,浓浓的肉汤香味从客厅壁炉的方向飘散而来。
换了身便装的莉莎一板一眼的坐在饭桌前,端正的像是正在等待下课铃的学生;只是嘴角的口水和直勾勾盯着厨房方向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身体虽然还在原地,灵魂早就已经出窍。
依旧穿着黑白色礼服的小书记官单膝跪在客厅沙发对面的壁炉旁,像是个艺术家般有条不紊的用勺子搅动早就已经沸腾的汤锅,聚精会神的盯着手里的怀表,认真的模样仿佛差半秒就会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忙碌的喧嚣声在厨房的方向回荡,小火炖煮的香味混杂着油脂在滚烫铁板上炸开的烟尘…饶是还没有到晚餐的时间,站在门外的两人还是忍不住吞咽了下喉咙。
像是觉察到了熟悉的气息,端坐在餐桌前的少女毫无征兆的回过了头来,懵懂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安森,还有克里斯蒂安哥哥,你们回来啦!”
惊喜的叫喊声打破了平静,从餐桌上一跃而下的少女飞快的跑过来,扑到了安森的怀里;还在守着汤锅的小书记官也立刻回过头来,微笑着从走进客厅的二人颔首行礼。
“抱歉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这个时间才赶过来。”克里斯蒂安笑得十分温柔,非常轻微的拍了拍被安森抱在怀中的女孩儿脑袋:“小莉莎在忙什么呢?”
“小艾伦在煮汤,博格纳夫人在做饭。”女孩儿眨了眨亮闪闪的大眼睛:“莉莎在等晚餐,大家都好忙好忙的!”
“啊,那还真是辛苦小莉莎了。”克里斯蒂安轻声道,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用丝巾包起的巧克力盒:“辛苦工作的人,应当得到奖励才是。”
女孩儿顿时眼前一亮,但却没有立刻接过盒子,而是将目光扭向面前的某人,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
“这是克里斯蒂安兄长送的礼物,当然可以收下。”安森健壮,忍不住失声笑道:“得到礼物的时候,应该说什么?”
“……谢谢克里斯蒂安哥哥!”
女孩儿欢喜的将巧克力盒塞进怀里并不急于享用,显然厨房饭菜诱人的香味优先级还要更高一层。
正当三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的时候,一个瘦小还有些句偻的身影从厨房里急匆匆的小跑到客厅,厚厚的棉拖鞋和嘎吱作响的地板碰撞,发出敲门似的有节奏的声响。
“回来了就别傻愣着,快来帮忙,都怎么当哥哥的?”裹着深紫色薄毛毯,忙碌的老妇人不满的冷哼一声:“吃饭的时间才想起来回家,还真是有男主人的风范呐!”
“博格纳夫人,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精神。”
连忙接过老妇人手中满满一盘的熏肉肠放在桌上,安森随口赔笑道:“还得感谢您过去两年都没有把门锁换掉,让我们不用在回来之后流落街头。”
“行了行,别在那儿卖乖了我的将军老爷,比你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我见过十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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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烦躁的连连摆手,目光停在了旁边突然多出来的身影上:“这位是……”
“克里斯蒂安·巴赫,日安,我尊敬的夫人。”克里斯蒂安动作娴熟的抚胸弯腰,向老妇人行了一礼:“能够有机会与您这般体面的人物相识,实在是令再下荣幸之至。”
“啊呀。”
打量着身形优雅,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微笑的巴赫家主,老妇人惊奇的像是发现了什么生物的新品种,视线不停的在他和安森之间来回转换:“你…您是安森和莉莎的兄长?”
“弟弟妹妹对您多有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克里斯蒂安微微颔首:“巴赫家是个小家族,乡下人也不懂什么礼仪,一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是,不过那倒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们记得付房租就行。”老妇人深吸口气,依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克里斯蒂安阁下您…结婚了吗?”
“还没,但已经正式订婚了,对象是邻村父亲朋友家的女孩儿。”
“那还真是可惜了…早二十年的话,像您这么好的男人,我是会给你机会追求我一下的。”
“哪里哪里,您实在是太客气了,若有您这样的贵妇人追求,是多少男人一辈子都不敢有的奢望啊。”
两人在那里一唱一和,屋子里再度洋溢起快乐的空气。
“博格纳夫人,烤炉的火我已经关上了。”
又一个声音从厨房响起,威廉·戈特弗里德踉踉跄跄的走进客厅,手里还拿着一只装满酱汁的烧瓶:“我刚刚试着在您的烧烤酱里又加了七分之三勺的砂糖,可以正好平衡掉里面的苦味。”
“我说过多少次了!那不是苦味,是回甘,回甘!”老妇人顿时暴怒:“烧的酱汁不能光是前味,要保留一点点的苦涩,才能在吃完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另一层的滋味!”
“呃…我也无意质疑您在做菜方面的技术,但味觉这种东西啊,其实就是一种生理刺激罢了。”威廉不解的耸耸肩:“你想品尝到甜味,你就放些甜味剂,你想要品尝酸味或者咸味也是同理,所以想要用苦味创造甜味这种事情,在我看来真的挺…不可思议的。”
“是不可思议,所以做菜才是门艺术,你这个眼睛里只有数字的书呆子!”
老妇人骂骂咧咧的,一把将他推开到旁边的沙发上:“好了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也不准给我厨房半步,老老实实和他们一样待在那儿,乖乖等着开饭吧!”
说罢,博格纳夫人气冲冲的回到了厨房,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安森·巴赫:“……所以,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我请威廉先生过来的。”
一旁的小书记官突然举起右手:“科尔·多利安阁下那边想把他带回求真修会,我和塞拉小姐商量过后大家互相各退一步,让威廉先生待在他们随时能找到的地方,思来想去,这里应该是最合适的了。”
“当然,并不是这个房子,我在来的时候已经麻烦博格纳夫人另外给威廉先生找了个房子,两室一厅,就住在您楼下。”
瞪大眼睛的威廉看了看小书记官,又看了看安森,两手一摊:
“啊…那个,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审判官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上门是么,很好,这样自己在克洛维城的另一个据点也暴露了,虽说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想到科尔·多利安和那位女审判官以后可能会经常上门做客,安森突然隐隐感觉有些头疼。
当然,如果往好的想这也未必是什么坏事——以小佩里戈尔谨慎的性格,如果审判官的人经常会上门的话,他大概率也就不会靠近这个地方了;而陆军部的人除非破罐破摔,否则轻易也不可能让他们的刺客出现,等于自己有了一个半公开的安全屋。
“慢着,这位叫威廉的教授就住在安森的楼下?”
一旁的克里斯蒂安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惊讶中又有些严肃的看向安森:“这么说这栋楼房…有很多差不多类似的房子可以出租?”
“不是这一栋,而是整条街——博格纳夫人,是整个博来曼大街最大的房东,嗯,很可能也是克洛维城最大的。”安森微笑着答道:“怎么,您也对这里有兴趣?”
“不是有,是非常。”
克里斯蒂安点点头:“左邻右舍,彼此只有一墙之隔,却是完全不同的人家…真是光想想都感觉十分有趣,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完全不,这是什么古怪的想法,有条件住别墅为什么要住鸽子笼…安森轻笑着点点头:“是啊,这种住户不仅价格便宜,生活上也要便利很多,紧凑的格局也显得很温馨。”
“怎么样,喜欢的话等会饭后麻烦博格纳夫人,在这栋楼里为您挑一户?”
“那就再好不过了。”克里斯蒂安欣然笑道:“我甚至觉得可以和博格纳夫人做一笔长期生意,长租下几套房子,作为巴赫家的人进城之后落脚的地方,如何?”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安森倒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至于博格纳夫人…只要房租足够康慨,她是不会拒绝的。”
卡嗒——
壁炉汤锅前的小书记官突然摁下了手中的怀表,抬头望向厨房:“博格纳夫人,时间到了!”
“我知道!”
伴随着老妇人那不耐烦的喊声,瘦小的身影端着一大盘的菜肴走出了厨房,诱人的香味立刻让刚刚还在聊天的几人瞬间闭嘴,扭头看向那个宛若天使的身影。
“咕噜噜——”
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被安森抱在怀中的女孩儿独自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
夜幕降临,围坐在餐桌前的众人有说有笑;小书记官和威廉坐在壁炉两侧休息放松,吃饱了的莉莎直接呼呼大睡,躺倒在了打毛衣的博格纳夫人大腿上;安森和克里斯蒂安则靠窗小憩,一个端着杯咖啡,一个掏出了烟斗。
“秩序之环在上,这应该是我来到克洛维城之后,吃的最美味的一餐。”克里斯蒂安端起咖啡杯,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感慨:
“但最重要的是,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了——还记得你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了吗?”
“没印象了。”安森摇摇头:“只记得上一次…好像是我准备去王家军事学院上学之前,那时候家里还没有通铁路。”
“现在也没有。”
克里斯蒂安神色感慨:“曾经似乎是有过要向乡下修建小型铁路的传言,但最后貌似也就只是传言了;家里还是和过去十几年,几十年,或许上百年前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模样。”
“我其实认真的想过,假如那个谣言是真的,大量的小型铁路作为‘铁十字计划’的分支和补充,对克洛维的经济和改善如今混乱的状态绝对是有利的,最起码……”
“轰——!!!!”
话音未落的瞬间,楼下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连带着克里斯蒂安手里的咖啡都差点儿撒了出去,惊愕的他立刻从窗边起身,刚想要开口询问就被一旁的老妇人打断。
“不用那么紧张,只是点小动静罢了。”沙发上的博格纳夫人头也不回的继续打着毛衣,满不在乎的开口道:“煤气管道老化啊,下水道爆炸啊,街头闹事的强盗啊…这些在克洛维城也都算是见怪不怪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小动静?”
克里斯蒂安抬起头看向安森,后者只能尴尬的保持微笑。
“没错,只是一点点小动静。”
博格纳夫人依然是那云澹风轻的声调:“甚至就算真的有暴徒闹事也不用害怕,我们这个街道可是有专门的安保公司负责维持治安的,一般的小偷强盗根本就不可能……”
“砰——!!!!”
伴随着重重的破门声响,老妇人话音戛然而止;浑身是血的身影撞开了客厅大门,抽搐着瘫倒在地毯上,一双瞪大的眼睛早已凝固,死死盯着门外楼梯下的黑暗。
第八十五章 反客为主!
“砰—砰—砰—砰—砰—砰—!!!!”
躺在老妇人身上熟睡的莉莎猛地醒来,从不知道哪儿掏出了审判官左轮,对准门外楼梯井的下方直接一个六连。
刺眼的枪火在阶梯和扶手之间不断炸开,一闪而过的光线中暴露出三四道奔逃而出的身影。
温馨的客厅内,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那、那到底是……”
一脸忧虑的克里斯蒂安正想要说什么,就突然感到身后升起股强烈的推背感,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
“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要动!”咬着烟斗的安森右手按着克里斯蒂安后背,压低嗓音沉声道:“保持安静,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几乎就在尸体倒地的瞬间,他的视线最先捕捉到的不是对方的长相,而是装扮:黑色皮质高领风衣,藏住大半张脸的三角帽,挂在胸前的纯银怀表——他是求真修会的审判官。
由于自己和威廉·戈特弗里德的原因,科尔·多利安派审判官跟踪甚至暗中监视自己再正常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安森在审判结束之后再没有使用过异能,也从未张开过领域。
毕竟随时随地就有审判官藏在周围,哪怕真有危险大概率也用不着自己动手;不出意外的话,没有了卢恩家族的克洛维城,根本不存在能够和审判所抗衡的力量。
而现在,意外发生了。
双眼凝固的无名审判官已经停止了抽搐,胸口中心偏左的位置炸开一个贯穿的血洞,心脏不翼而飞。
从传来动静到尸体倒在客厅,总共也就不到三十秒。
三十秒…对方干掉一位审判官,只用了半分钟的光景,还附带威胁性的把尸体扔在了自己家门口?
“莉莎,动手。”安森冷冷道:“不要走正门,从窗户跳下去,给客人一个惊喜。”
“好嘞——!”
开心的女孩儿一个后空翻越过沙发,接过了艾伦·道恩扔来的蒸汽喷枪,娇小的身影飞跃冲向窗外的黑夜。
一旁的威廉·戈特弗里德和小书记官根本不用吩咐,十分自觉的已经抱头蜷缩着蹲下,躲在壁炉两侧的沙发下面。
咬着烟斗的安森,轻轻“啪——!”的打了个响指,周围墙壁和被冲垮的大门在【烟娱家】作用下升起的淡淡烟雾覆盖,形成了至少能挡下步枪子弹的“烟墙壁”。
做完了这一切的他这才转过身来,向着沙发上的老妇人微微颔首示意:“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有几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要招待一下,我去去就来。”
“行了,知道了啦。”头也不抬的博格纳夫人依旧在打她的毛衣,语气还是那么的不耐烦:
“忙你的事情去吧,我在厨房里还留了一块苹果蛋糕呢,记得回来之后吃宵夜——千万别告诉莉莎,女孩儿晚上不能吃那么多甜的。”
安森嘴角忍不住上扬:“多谢提醒。”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迈过客厅地上的尸体,向着一片漆黑的楼梯间走去。
靠近的瞬间,强烈的魔法反应立刻扑面而来:凄厉的尖啸毫无征兆的炸响,悲伤,痛苦,绝望,哀怨,孤独…裹挟无数此起彼伏的负面情绪在安森脑海中横冲直撞,奏起撕心裂肺的乐章。
无光的黯影里一道道残影飘荡,凝聚成身披斗篷,低头吟诵咒文的一脚狂信徒的模样,它们包围着安森,口中呢喃的话语化作不断奏响的凄厉哀嚎。
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的安森内心开始本能的产生各种残忍的冲动,想要扣掉自己的眼睛,想要一颗一颗拔掉自己的牙齿,想要掰断手指,,想要折返回去,将屋子里的人一个不剩的通通打爆头颅,让脑浆喷洒在自己的脸上。
这冲动是那样的强烈,仿佛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完成之后的快感…安森的步伐越来越慢,颤巍巍的右手已经按住了藏在腰间的审判官左轮,手掌一点一点握住枪柄,大拇指扣动击锤,缓缓将枪口拔了出来,顶在了下颚脖颈的部位。
三、二、一……
“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楼梯间炸响,一张憋到涨红发紫的脸颊出现在安森面前,长大的嘴巴似乎在拼命掩饰着早已凝固的笑意。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刺客错愕的低下头,胸口心脏的位置炸开了一个血洞,恰好让硝烟四溢的枪口伸进去,暗红色的血浆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似的不住流淌,倾洒在脚下的阶梯之上。
面无表情的安森按住对方的肩膀,轻轻一推,垂死的刺客顺着阶梯一层层的滚落了下去。
漆黑的楼梯间顿时恢复了正常,原本已经向下走了好几层的安森回过头,发现自己还站在第一层的位置。
刚刚所有的叫声,诡影以及深邃不见底的黑暗,全部都是某个躲藏在暗处的黑法师精心营造的幻觉;对方让同伙躲藏在楼梯口处,如果自己稍微暴露出一丁点儿努力挣脱的痕迹,刚刚的刺客就会直接动手。
这也是安森要女孩儿直接从窗户跳出去的原因,强大的奥古斯特之血让她可以直接无视绝大部分黑魔法的效果,一旦被对方觉察,自己就没机会趁机抓住对面的行动了。
“啪——!”
轻轻打了个响指,不再掩饰魔法反应的安森解除隐匿,原地张开领域,整个博莱曼街道瞬间映入他的脑海。
他的领域法则是“计划”,一种想要生效前提是必须掌握足够多情报才可以的,最不符合咒法师能力的法则;可如果手中的信息充足,理论上就拥有无限的可能。
对方刚刚布置黑魔法陷阱试图困死屋内的人,等于将自己的力量和魔法气息完全暴露在安森面前——只要没有离开领域覆盖范围,那么就将彻底无所遁形!
而黑魔法和另外两种途径不同,它走的是彻彻底底的精神层面进化的道路,除非达到敬爱的梅斯·霍纳德导师那种层次,否则就依然是脆弱的血肉之躯,一枚铅弹就能打爆他的脑袋。
就在安森毁掉楼梯井的黑魔法陷阱同时,直径三百公尺外一家咖啡馆的包厢里,正端坐在原位上的富商突然浑身冷颤,像突然中枪似的死死捂住胸口,狼狈不堪的趴在餐桌上,被打翻的咖啡洒满了整张餐桌。
可就是那么痛苦,他依然挣扎着爬起身,右手毫不在意的直接摁在滚烫的咖啡杯上,支撑着身体保持平衡,被烫出水泡,割开手掌也在所不惜。
对方…对方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能…绝对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否则……
“否则…我就要抓到你咯。”
轻蔑的调笑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富商打扮的客人顿时僵在原地,惊恐又慌张的情绪开始让他的表情变得复杂,扭曲。
像是被抽了一闷棍的他猛地抬起头,刺耳的凄厉尖啸突然在他耳畔炸响,眼前的奢华包厢明明灯火同亮,却仿佛有万千阴影徘徊期间,从火光的遮蔽中,从房屋四周的角落向自己袭来。
那是如怨如泣的哀嚎,是最最深沉的绝望,宛若惊涛骇浪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富商…刺客甚至来不及升起反抗的念头,绝望的黑潮就已经将他彻底吞噬;满是血水的双手扒住狰狞到扭曲的脸颊,“噗通!”跪倒在地。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半分钟后,闻声的服务员匆忙跑过来,想要弄清奇怪惨叫的缘由;好奇的他再三敲门后终于推门而入,一副无比诡异的画面映入视野:
灯火通明的包厢内,桌上碎裂的咖啡杯混杂着暗红色的血浸满了桌椅;原本应该在原位享受咖啡的客人蜷缩在包厢的角落,双手死死扒住写满了恐惧的脸颊。
为了让眼睛再瞪得大一些,看得再清楚些,双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甚至伸到了眼眶里面,两颗眼球半凸在外,流着泪死死盯着头顶的灯光。
……………………………………
解决了最麻烦的黑法师,安森头也不回的继续顺着楼梯井向下走去,一层一层的走向公寓的大门出口。
他不急不缓,故意放平自己的脚步,内心不断复盘从刚刚到现在发生所有事情的全过程。
对方的行动很迅速,也很有针对性,首先除掉了最外围的审判官,证明他们很了解求真修会的行动;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在公寓内设伏,意味着他们不想让别人有所觉察,还打算尽可能将一切伪装成意外,好蒙混过关。
最后,他们肯定不是陆军部的刺客,因为那群家伙的手段是伪造事故,让装着炸弹的马车直接连人带楼一起送上天,绝对不会安排这么精密的刺杀行动,还是针对已经得到了国王亲口应允,参加新年宴会的自己——陆军部没那个胆量。
不是陆军部却还会针对自己和审判官,答案已经一目了然——莫里斯·佩里戈尔。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安森还是没能料到对方的报复来的这么快。
被领域覆盖的博莱曼大街已经完全落入安森的掌控之中,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正在和莉莎交锋的两名血法师一举一动,但依旧不敢怠慢,站在公寓大门后抽着烟斗,继续将“异能”覆盖到每一处角落。
与全副武装的女孩儿相比,两个血法师明显准备的相当不充分,被手持蒸汽喷枪,腰间两柄审判官左轮,大衣下面挂满了无数个手榴弹的莉莎打的束手束脚,在雨点似的弹幕和一个又一个炸点之间腾挪躲闪,甚至找不到主动进攻的机会。
还不仅仅是火力不足缺乏进攻手段,两人的行动也是束手束脚,几乎不敢和女孩儿正面硬碰硬,完全不像生命力强横,只剩一颗脑袋也能活的血法师做派,谨慎程度甚至足以令一般天赋者汗颜。
对面过度的反常让安森微微蹙眉,但很快就猜到了某种可能——他们大概率是搜集到了部分关于自己和莉莎的情报,但不够多也不够详细,把莉莎当成是那种实力强到爆表的血法师了!
这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安森从没隐藏过莉莎的存在,每一次的战功只要有都会算她的份,认真搜集情报的人肯定不难发现,风暴军团的每场战役都有她的身影,并且各种以一敌十,敌百甚至正面压制天赋者的战绩都屡见不鲜,会产生这种误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换句话说,审判庭,裁决骑士团,修道院…教廷三大支柱彼此之间的情报网并不是互通的么,居然没有共享情报?
安森突然有些好奇,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小佩里戈尔对自己的了解恐怕还停留在伊瑟尔王庭的时候,很可能连自己早已升阶为亵渎法师的事情都不清楚。
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从真理会的渠道掌握了不少情报,但以某位家和总主教大人的做事风格,给出的情报能有几分可信度那就非常不好说了……
而在观察的同时,安森已经将整个博莱曼大街完完全全纳入掌控之中…现在这周围的每一处土地,乃至每一缕空气,全部都浸透了他领域的力量。
对一位达到了亵渎法师级别的咒法师而言,这意味着整片区域都已经变成了他力量的一部分;这里,就是安森·巴赫绝对的独裁王国!
深深的吸了口烟斗,并不急于动手的安森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知道么,有人告诉我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谨慎行事的家伙,说假如伱突然在外露面的话,那么一定是对自己的安全有十足的把握,同时被逼到不得已了。”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计划,没有谁能够掌握所有的信息和意外,每一次的行动想要尽可能的不出错,前提是必须对风险进行足够充分的评估。”
“所以…很可惜,这一次的你低估了行动的风险,你没有算到最坏的那一种意外,所以……”
“莫里斯·佩里戈尔,这回换成我来找你了。”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如何收场
博来曼大街20号,刚刚在酒馆里坐下的小佩里戈尔抬头看向对面咖啡厅的骚动,下意识的扶住桌子想要起身离开。
他正要动身,冰冷刺骨的触感突然袭来,从后颈直刺颅顶,耳畔响起了近乎绝望的凄厉嚎叫。
面色纠结的小佩里戈尔沉默了数秒,最后又不紧不慢的坐回了原位,甚至很有闲心的从怀里掏出火柴,抽起了烟斗。
来不及了…对方的魔法气息强烈到连自己都感受到,已经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威胁;再敢有任何试图逃跑的迹象,接下来听到的惨叫就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了。
想通这一点之后他甚至不再感到紧张,开始盘算起接下来今晚的事情究竟要如何收场。
啪嗒——啪嗒——啪嗒——
火光忽闪而过,迷醉的烟雾在酒桌旁的遮蔽着窗外的夜景,也遮住了小佩里戈尔的视线。
等到烟雾从他的眼前散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同样在抽着烟斗,警惕的打量着自己。
像是刚刚从睡梦中苏醒,小佩里戈尔的表情茫然中带着一丝僵硬,足足愣住十几秒,才稍微恢复正常。
“你……”
“晚上好啊,莫里斯·佩里戈尔阁下。”安森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童孔中闪烁着血色的猩红:“说实话,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多少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咬着烟斗的他仿佛并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单纯来见一位老朋友,为此还特地精心做了些准备,防止对方会再次像之前那样不告而别。
“是啊,不仅是您,我也是挺意外的。”
小佩里戈尔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真是万万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安森·巴赫少将,奥斯特利亚王室的忠臣,克洛维大教堂认证的虔诚信徒,居然真的是一名施法者。”
“不是少将,是准将。”不急于动手的安森开口纠正道,咬着烟斗的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金色的单片眼镜,小心翼翼夹在右眼眼窝:“看来教廷内部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团结呐,这么重要的情报,裁决骑士团居然没有告诉您?”
“哎呀哎呀,想要破坏修道院和裁决骑士团之间的关系也不用这么刻意吧,安森·巴赫准将?”
小佩里戈尔嘴角上扬,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我承认,这一次确实是失算了;原本是打算将您连带您的妹妹,书记官和那位房东太太一起悄无声息的灭口,完全没有料到您居然毫不掩饰,直接在克洛维城的内城区张开施法领域。”
“据我所知,上个这么狂妄的施法者还是圣徒历一百年克洛维城之乱时,死在您手里的梅斯·霍纳德…呵呵,应该说有其师必有其徒吗?”
“这话我就当成您是在夸奖了。”安森微微眯起眼睛:“能不能多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小佩里戈尔摸了摸下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对您动手,还是为什么我手下会有施法者效力?”
“……二者皆有吧。”
“那我只能说您是在明知故问了,安森·巴赫准将;您干掉了我的好朋友‘悄悄话’,试图推翻刺刀俱乐部,这些我都可以不插手;但您把我送给您的差分机交给审判官们,那就稍微有点不够朋友了。”
“我没有干掉‘悄悄话’,亲自动手的人好像是您自己。”
安森冷冷道:“至于差分机…且不说您把它留给我到底是何居心,这种东西堂而皇之的留在克洛维城还想要不被审判官发现,您觉得有可能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小佩里戈尔澹澹的笑道:
“但我知道这位做事小心谨慎的安森·巴赫准将,直接在克洛维城内城区的街道上展开了施法领域;求真修会的审判官们就算全都是瞎子聋子,明天早上也该登门造访了吧?”
“当然,您可以为了灭口杀死我,甚至杀死这条街道上的所有人,相信做到这一点对您来说轻而易举;但我也知道您是不会这么做的——否则您根本没有露面的必要,不是吗?”
“被我试探出底牌的安森·巴赫大人,现在的您需要我的协助,更准确的说是需要我手下那些施法者们的协助,帮您掩饰在动手时留下的魔法气息,让您求真修会的审判官小伙伴们不至于彻底交不了差。”
“这就是您会出现在这里,而我还可以继续呼吸空气的唯一理由。”小佩里戈尔越说越得意,甚至猖狂:“今晚这场闹剧的胜利者是您,但想要好好收场,还需要我这个失败者愿意配合…我猜对了吗?”
安森没有立刻回答,猩红色的双眸依然在打量着得自信满满,仿佛又重新夺回了主动权的莫里斯·佩里戈尔。
就在这时,酒馆窗外的黑夜中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鸣笛。
那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或许是夜晚的博来曼大街太过安静的缘故,依然能听得很清楚;从声音的清晰度和方位来判断,大概率是从……
“红砖街。”
得意的莫里斯·佩里戈尔再也掩饰不住嘴角的上扬:“至少三十名白厅街的警察,正在从红砖街赶过来。”
“他们在白天接到了关于有人要袭击教会银行的报桉,已经全副武装在那里驻扎了很长时间,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动他们。”
“……是你报的桉?”安森面不改色:“连白厅街的警察里,也有你的人在?”
小佩里戈尔得意的笑了笑:“或许有,或许没有,可能性存在很多,您的猜测也只是其中之一。”
“但他们距离这边只隔了两个街道,一刻钟之内就会赶过来;这意味着如果要收拾今夜的残局,您…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十五分钟之内如果我们还没能达成协议,堂堂陆军准将和他最可爱的妹妹是施法者的新闻,就会变成明天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
“我真的…真的不想看到那一幕发生,真的,我来的目的仅仅是见见老朋友们,顺便搞乱克洛维城而已,可从来没有想过让教廷和克洛维开战。”
“哦,您还会这么好心?”
“这和好不好心没关系,现在的克洛维对教廷而言很重要,我们希望看到奥斯特利亚王室麻烦缠身,却不想看到他们失去王位,甚至整个王国陷入崩溃之中…那对大家都不好。”
“如此在意秩序世界的平衡与稳定,教廷的责任心还真是令人感动啊。”
“哪里哪里,都只是为万千信徒们服务罢了,不值一提。”
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愈发笑得从容的小佩里戈尔放下嘴角的烟斗,歪头打量着在他眼中强作镇定的安森:
“那么,陆军准将阁下,您的选择是什么呢?”
“我的选择?”安森不动声色:“这么快就想知道,您很着急吗?”
“着急,当然不,但外面的人可能不这么想。”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珐琅怀表,轻轻摁开上面镶嵌着珍珠的纯金表盖:
“还剩十分钟…可以给您做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是么,那也就是六百秒左右,这不挺充裕的吗?”
扶了扶脸上的金色单片眼镜,安森头也不回道:“不妨再等等,或许还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也说不一定。”
“……”
小佩里戈尔突然不笑了。
隐约觉察到有些问题的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瞥窗外的夜景,除了漆黑的街道和昏暗的路灯外什么也没有发现;酒馆内也是一片祥和,三三两两的客人还在彼此愉快的交谈,酒保似乎还在和门侍讨论对面咖啡厅的奇闻…看不出任何异常的迹象。
不对,肯定有什么问题,肯定发生了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强作镇定的莫里斯·佩里戈尔按捺着焦躁的情绪,重新将目光转向波澜不惊的安森·巴赫。
难道这家伙已经和弗朗茨家族暗中达成了某个协议,可以让白厅街的警察直接无视他的存在?
不,这不可能,就算弗朗茨家族有这种胆量,身为总主教的路德·弗朗茨也绝不敢把藏匿旧神派,甚至是施法者这种事情摆在台面上;这种几乎与整个秩序世界为敌的行为…他们没这个胆量!
对于咒魔法的力量,并非施法者的小佩里戈尔甚至比许多咒法师更加清楚;只有在施法领域的范围之内,他们才能够扭曲现实,而这个范围或许可以改变覆盖面积的形状,但大小是存在着极限的,范围之外的区域并不会受到扭曲力量的影响。
不仅如此,越是违反现实法则,需要消耗的精力就越大;一个正常的人类如果想要封闭整条街道的光线,怕不是坚持十几秒就会当场暴毙。
而早在那之前,他所释放的魔法气息就足以将克洛维大教堂的审判官吸引到这边;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任何事情,自爆的安森·巴赫就会前途尽毁。
所以…他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时间在小佩里戈尔的疑惑中一分一秒的流逝,静悄悄的博来曼大街上,已经隐隐约约的能听到白厅街警察马车的警铃声。
与此同时,两名血法师依然在联排公寓的大门外与莉莎缠斗,忽闪忽灭的火光夹杂着炒豆似的枪声,比天空中清冷的月亮还要更醒目几分。
然而就是如此显眼的画面,急匆匆赶来的白厅街警察们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似的,直接无视了就在街道正中央厮杀的身影,笔直的从博来曼大街狂奔而过,连一丁点停下的想法都没有。
这…小佩里戈尔童孔微微骤缩。
四轮马车呼啸而过的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不仅仅是警察,街道两边公寓的住户,咖啡厅和酒馆里的客人,酒保,侍者……所有人好像都没有意识到正在发生着什么;明明枪声已经响到堪比黑帮火并的程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强忍着内心的慌乱,他重新将视线聚焦在面前的安森·巴赫身上,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专注于对方的存在;明明就坐在自己面前,却总有种下意识无视他的冲动。
“您好像很在意刚刚过去的马车啊,看来是您误判了情况…很遗憾啊,他们并不是因为听到了这边街道上的动静才过来的。”安森轻声开口道:
“事实上,我甚至不认为他们知道博来曼大街发生了什么,就像这条街道上的住户们,也没有人知道您与我的存在。”
】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个与平日相差无几的夜晚;隔壁咖啡厅的离奇事故或许会成为许多人的谈资,半夜突然传来的枪声会变成某个离奇故事的开端,以三流的姿态刊登在某个不知名的小报上…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个刹那,小佩里戈尔忽然感觉心头一紧,周围平澹无奇的画面让他陡生恶心,仿佛自己并不是活在真实的世界,而是……
“某人的梦里。”
一旁的酒客突然扭过头来,神态认真的朝小佩里戈尔开口道。
佩里戈尔勐地坐直身体。
“莫里斯·佩里戈尔阁下,您很聪明,精心布置了这场根本无解的死局。”刚刚还在和门侍谈笑的酒保开口道,一步一步朝两人所在的桌子走来:“可惜,您还是算漏了一步。”
“您以为我不敢光明正大的动手,但实际上…我其实有的是办法展开领域,还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接过话的安森,缓缓摘掉了脸上的“匿名眼镜”:
“展开领域就有可能暴露痕迹?简单,只要让领域不留死角的覆盖整个街道,再将周围的法则扭曲到与正常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不就行了吗?”
“当然,这需要时间…而您那些自信的施法者部下们,恰好就给了我这个时间;他们肆无忌惮的释放魔法气息,完美掩藏了我在张开领域一瞬间的痕迹。”
咣当——
桌上的酒杯砸落在地,小佩里戈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惶。
安森却不紧不慢的将单片眼镜放进上衣口袋,整个酒馆的客人和侍者们纷纷起身,面无表情的看向两人,与安森同步开口:
“现在,您觉得今晚该如何收场?”
“现在,您觉得今晚该如何收场?”
“现在,您觉得今晚该如何收场……”
第八十七章 妥协的中场
魔法的本质就是进化,归属于自然法则之下的平凡生命或主动,或被动的对世界秩序发起反抗,踏上超越的道路。
或是永生不死的完美肉体,或是无限宽广的精神视界,或是干脆否定所有,重新缔造一个全新的,符合自己心意的世界。
每一种魔法就是一种全新的进化途径,途径会按照每个人内心的渴望,周围的环境演变出千奇百怪的形状,理论上哪怕拥有相似的血源,也不可能诞生两个一模一样的施法者,每个成功的进化都是全新的物种。
当然,即便如此,依然是有规律可寻的。
血法师的力量往往和生命力挂钩,属于就算被千刀万剐,尸体化作肉酱也未必死去的存在;黑法师擅长玩弄他人的精神,极端情况下甚至能操纵你身体的潜意识,让你自己杀死自己,一旦与黑法师四目相对,那么你所看到的便都是他希望你看到的,几乎不存在局势逆转的可能。
而咒法师的力量,是法则。
血肉之躯不过是外在的饰品,是孕育尚未彻底成型的法则的容器,是鸡蛋孵化之前的壳;展开的法则才是施法者真正的本体。
毫不夸张的说,小佩里戈尔此刻就站在安森·巴赫的本体内部;他的一举一动,每次呼吸,每个眼神,都在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之下。
原来,这才是安森·巴赫真正的底牌?
怪不得裁决骑士团居然奈何不了他…曼弗雷德大概一开始以为他需要对抗的只有不敢出手的卢恩,以及束手束脚的塔莉亚,却没料到一个被梅斯·霍纳德利用的小角色,居然仅仅只用不到三年的时间,从普通人成长为了……
……亵渎法师?
隐隐感觉到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压抑,小佩里戈尔的表情忽晴忽暗,死死盯着正一脸玩味打量自己的安森·巴赫。
“如何收场?我觉得已经不需要再讨论了,事实不是已经明摆着么?”
似乎是想通了双方的实力差距,不再废话的莫里斯·佩里戈尔强作镇定的笑了笑:“卑鄙歹毒的刺刀俱乐部,竟然暗中收买旧神派分子刺杀政敌,并试图伪装成一场意外,就这么简单。”
“我手里有刺刀俱乐部核心成员的亲笔信,里面涉及到他们与收买的黑帮,旧神派分子往来内容,而且证据确凿;哪怕按最低的惩罚标准,判一个伪信徒的罪名也绰绰有余,足够让他们上火刑架。”
一边说,他一边掏出信笺放在桌上,微笑着看向双眼猩红的安森:“这个结果,不知道准将大人是否满意?”
是否满意…那可真是太满意了。
原本还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把陆军部的罪名板上钉钉,彻底让他们翻不了身;毕竟只有克劳恩的口供和一些间接证据,科尔·多利安他们还不能做的太过分,现在有证据,那就可以下死手了。
问题是小佩里戈尔…他投降的未免过于果断些。
安森看似现在占据了绝对优势,实际上等于已经掀开底牌,彻底没了退路;换成是他自己现在可能反而不敢这么痛快的缴械投降,毕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难道还指望让步妥协就能活着离开?
除非,他还有其它底牌。
安森深吸口气,吐出浓白色的烟雾:“小佩里戈尔阁下,您觉得今晚这个结果,我应该让您离开吗?”
“应该?不…当然不能,换成是我,身为亵渎法师这件事被一个来自教廷的家伙,还是前真理会叛徒这种人发现,不想办法灭口的话,恐怕连睡觉都不得安稳。”
小佩里戈尔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站在安森的角度考虑问题一样,煞有其事的分析起来:“如您所见,我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让别人有这种顾虑的。”
“所以安森·巴赫阁下,您并不是心怀大量放跑了一个有潜在威胁的敌人,而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的不得不选择与他合作。”
“无可奈何?”
“是。”小佩里戈尔皱起眉头紧抿住嘴,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右手缓缓抬起,比划着“啪——”打了个响指。
这个瞬间,背着手走过来的酒保眼神忽然恢复了理智,惊愕的看向坐在小佩里戈尔对面的安森:
“你、您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为什么…啊…啊…他们…他…我…我……啊!”
酒保的脸颊开始抽搐,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微笑着背起双手,一动不动的盯着小佩里戈尔。
就像此时此刻,酒馆里其他人的表情一样。
看着纹丝不动的安森,眉头紧蹙的莫里斯·佩里戈尔叹了口气。
“安森·巴赫阁下,您很厉害,真的很厉害…明明是咒法师,却能通过扭曲法则的方式将黑魔法运用的炉火纯青,虽然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想‘天才’这么肤浅的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您的水平了。”
“但也正因为这一点,您的做法也等于是在说不想把事情做绝,依然希望在最大限度的可能性下保留一丝余地;因为如果彻底撕破脸,那将是教廷与克洛维之间的全面开战。”
“可惜,我不是这样的人。”小佩里戈尔一脸真诚:“为了活下去,即便事后可能再严重的后果,我也不在乎;如果杀光博来曼大街所有活着的东西能够让我活着离开,那么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即便实力不如您,并且是在您的领域之内,我依然可以这么做——咒法师可以扭曲法则,但被扭曲的法则却是针对所有人的;您可以抽干空气,让我因为呼吸而溺死,代价就是让所有领域范围内的人为我陪葬。”
“毫不掩饰的把这种话说出口,您还真有胆量啊。”安森冷冷道:“不觉得我想杀你根本需要扭曲法则,一颗铅弹就够了吗?”
“完全足够。”小佩里戈尔嘴角上扬:“前提是,您要确认被铅弹打死的那个,真的是我才好。”
“你在诈我?”
“不敢,我是在认真的告诉您做事不计代价会产生的后果;和一个没有下线的教廷高层打交道,要有最起码的心理准备。”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独特品质吗?”
“都不是——它既不值得骄傲,也绝对不独特,只是教廷内非常普遍的风气而已。”
安森目光微凝,一动不动紧盯着“真诚”的小佩里戈尔。
自己算到了对方手里还藏着底牌,但却没料到这家伙能破罐子破摔到这种地步。
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就是想要试图挖出对方的这张底牌;只要小佩里戈尔使用,无论是魔法,血脉之力还是某种道具,“计划法则”都会立刻生效,像之前反杀在楼道里布置陷阱的黑法师那样,直接为己所用。
可就在刚才,就在酒保恢复神智的一瞬间,安森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分析对方所使用的能力!
不,实际上需要的信息已经完全掌握了,只是因为完全无法理解,才没能推进到“计划”的下一环节——就像掌握再多关于差分机的信息,根本不懂得原理的安森也不可能靠着“计划法则”成为差分机专家。
为什么,自己会无法理解小佩里戈尔所使用的能力?
等等…说到不可被理解的…“异能”…自己好像也并非完全没有头绪。
难道……
“哎呀哎呀,终于被您发现了么?”小佩里戈尔突然笑出了声:
“不愧是只用两年时间就成功升阶亵渎法师的天才,这个秘密我可是隐瞒了好久的,真理会之内知晓这个秘密的,也只有德拉科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
“嗯,参考您可以用法则模拟黑魔法这个特点,我大胆猜测一下您所孕育出的法则…是不是和‘时间’有关系啊?”
“作为梅斯·霍纳德的学生,又至少有两次机会从克洛维大教堂获取那份关于黑魔法的《大魔法书》…任何与您接触过的存在,其所掌握的信息都会被您所获取,领域之内无所遁形…真是恐怖的法则。”
“只要给您足够的时间,领域范围之内您就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啊…我懂了。”小佩里戈尔摸了摸下巴,眼前一亮:
“怪不得您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只要等下去,无论我拥有什么底牌和能力,都会在您面前暴露破绽;这场会面不结束,胜利者就必然是您…安森·巴赫阁下。”
“呵呵呵…可惜,您可以在自己的领域内无所不能,却还不至于扭曲整个世界的时间;凉夜慢慢,但黎明终会到来。”
“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那两个和莉莎小姐缠斗的血法师很快就会死,届时他们的魔法反应烟消云散。”
“天一亮,您的领域就藏不住了。”
莫里斯·佩里戈尔笑得猖狂,完全没有修道院领袖应有的姿态,倒更像个疯子。
不,他才不是什么疯子,他很理智很清醒,但做事不计后果,没有下线,目标也是单纯的制造混乱,纯粹的混乱。
“你知道,我其实还有别的选择。”安森冷冷道:“我只要一个念头,整个博来曼大街除了那个房间之外再没有活人,你就没有威胁我的本钱了。”
“是,您说的太对了。”小佩里戈尔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赌,赌安森·巴赫少将……”
“准将。”
“……准将阁下您不会那么做,您不敢让您的妹妹莉莎,还有哪位房东太太成为众失之的;您也不会为了摆脱一个小麻烦,对成千上万无辜的普通人痛下杀手。”
“我不是在说您做不到或者不够残忍!能走到这一步,您如果残忍起来不会比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逊色;但很可惜,您升阶的时间还太短了。”小佩里戈尔重新拿起了烟斗:
“我见识过其它的亵渎法师们,其中绝大多数已经在上百年的岁月中把人性泯灭的差不多了,这种俗套的招数根本奈何不了它们;这么说吧,如果现在塔莉亚小姐就坐在您身边,她连话都不会说一句就杀光这条街上所有人。”
“而您还在和我讨论‘假如’,‘或许’…因为下意识中,您仍然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同类,一口气亲手杀掉这么多同类,会产生抵触心理是很正常的反应。”
“所以,关于今晚应该如何收场的问题,我有一个新的提议。”小佩里戈尔耸了耸肩膀,重新开口道:
“我可以再告诉您一个关于教廷的秘密,同时允许您使用黑魔法侵入到我的意识中去,抹掉关于今晚所有的记忆——作为交换,放我活着离开。”
“哦。这么有自信?”安森冷笑:“不害怕直接变成傻子,我甚至都不需要故意失手。”
“没关系,我愿意赌一把。”
小佩里戈尔很是坦然,用力抽了口烟斗:“我说过,只要活着,其他什么都无所谓——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和底线,不夸张的说,我应该是您见过的人中最爱惜生……”
“成交!”
安森冷冷道,“啪!”的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酒馆内的侍者,客人以及酒保们瞬间失去了笑容,转身恢复正常,继续无视两人的存在。
紧接着,窗外也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蒙蒙亮的天空尽头,已经能看到一抹乳白。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看到这一幕的小佩里戈尔,脸上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身体微微向前倾,凑近到安森面前小声开口道:
“这个秘密就是,其实教廷手中真正的底牌,从来就不是圣艾萨克的遗产或者说…仅仅只是圣艾萨克的遗产。”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中,教廷扮演的角色向来仅仅是对旧神派纯粹的排斥,最多是为了维持表面秩序,与强大的施法者比如使徒们达成某些合作。”
“但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当然我仅仅是说可能…使徒们,全部都是当初对旧神派圣城博瑞迪姆丧失希望,主动放弃和离开的叛徒……”
“秩序之环的教士,才是坚持到最后一刻,继承了真神意志的……”
“…守墓人?”
第八十八章 善后
博来曼大街,凌晨五点三十分。
放走了某位给自己找了一晚上麻烦的客人,安森随即解除了覆盖整个街道的领域,抽着烟斗,孤身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漫步。
他不能不解除,莉莎那边已经打爆了两个血法师的脑袋,博来曼大街和克洛维大教堂所在的红砖街只隔了两个十字路口,求真修会的审判官又不是聋子瞎子,很快就会上来敲门——何况他们还死了人。
当然在那之前,谨慎的风暴军团总司令还是认认真真,将整个街道地毯式搜查了好几遍,再三确认没有其它旧神派施法者的存在之后才解除了领域,以防自己身边还埋伏着小佩里戈尔的后手。
结果证明这位修道院的最高领袖貌似还是很有诚意的,或者说足够聪明,最起码施法者是一个也没发现,倒是很意外之喜的找到了不下两位数埋伏在博来曼公寓的眼线,有博格纳子爵的,有北境商会的,有和法比安一样的王室密探……
这些人有的假扮成住户,有的干脆在附近开店或打工,是不是来监视自己的不清楚,但肯定给博格纳太太贡献了不少房租钱。
确认他们对昨晚的事情一无所知,至少没留下任何纸面信息后,抽着烟斗的安森来到了公寓大门前。
早早结束了战斗的莉莎正怀抱着步枪,蜷缩着坐在大门外的阶梯上发呆,在看到走过来的身影后,犹豫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猪肉罐头。
安森没有推辞,默默接过罐头在女孩儿身旁坐下,熟练的掏出刺刀划开,睡眼朦胧的莉莎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牛肉的;两人就在公寓门外的阶梯上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一声不吭的吃起了早餐。
半小时后,一辆四轮白厅街四轮马车急匆匆停在了联排公寓楼前,穿着警察制服的科尔·多利安从车上跳下来,直接开门见山:
“什么情况?!”
他的气息很慌乱,但眼神和口吻却相当坚定,显然是对发生的事情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而且也很清楚自己来的目的是处理收尾工作。
“牺牲的审判官就躺在我的公寓里面,除去心脏没了之外尸体完好无损。”
安森没有啰嗦,站起身认真回应道:“至于动手的几个施法者…总共有四个人,但我只能给你三个的尸体,而且…不怎么完整。”
“当时的情况很被动,我是等到他们动手才觉察到不对劲的,还要尽可能避免被周围其他势力的眼线盯上,只得速战速决;好在运气不错,没有引起什么骚乱。”
科尔·多利安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的听完了安森的解解释,扭过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街道,像是强作镇定似的随口问道:
“能确定动手的是什么人吗?”
“你觉得呢?”安森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时间,和旧神派有牵扯,还打算把我灭口的会有谁?”
“我在问你。”首席审判官头也不回一下。
“……被干掉的几个施法者没说,但……”
安森深深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小佩里戈尔准备的信封:“我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
接过信封的科尔·多利安没有打开,只是脸色明显凝重了几分;他当即踹开公寓大门,顺着阶梯上楼;安森和莉莎也紧随其后,走进了公寓。
跨过破损的房门,死去的审判官尸体就静静的躺在地毯上,胸口和身下的血迹已经干涸,表情还维持着最后一抹狰狞,凝固的童孔依旧注视着楼梯井的方向。
客厅里的几人都正在熟睡…博格纳夫人还保持着打毛衣的姿势,克里斯蒂安就斜靠在餐桌旁,小书记官和威廉则抱在了一块儿,凑近已经熄灭的壁炉取暖。
半蹲在审判官的遗体旁,认真检查了一番的科尔·多利安微微蹙眉,头也不抬的开口道:
“情况我大概了解了,这件事我会找白厅街的警察,让他们伪装成意外事故的;如果他们问的话你什么也不用说,全都推到求真修会身上就行了。”
“明白。”安森微微颔首:“但我还是劝你不要过分相信白厅街的警察,他们……”
“里面有陆军部的眼线,这我清楚。”
像是早有预料,站起身的科尔直接开口道:“消息提前走漏了也没有关系,正好可以震慑一下他们,让那群家伙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确定他们会因此收敛?”
“不好说,但总归要有个态度;接下来求真修会要加大在克洛维成的活动力度,多少算是个理由。”
“那倒也是。”
“但这样的话,我们这边接下来可能就没办法再派人手保护你和你身边的人了,自己小心点,那些家伙不会因为失败一次就放弃的,感觉情况不对了一定要汇报,能帮忙我这边也是不会不管的。”
“嗯,多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心照不宣的错开了彼此的目光,都没有说实话的想法。
安森是因为暂时不打算把小佩里戈尔的事情告诉对方,毕竟牵扯到审判官对修道院,乃至整个教廷的态度;虽然自己和科尔的关系还可以,但还不至于把信任赌在这一点点的“情意”上面。
另一边的科尔·多利安则要更复杂些…首先当然就是不想解释眼线的问题,在别人身边安插监视这种事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就算大家都明白也不好说得太直白,那索性干脆就不说。
更加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已经觉察到安森在故意撒谎了。
怎么就那么凑巧,四个行凶的刺客全部被灭口,而且其中一人死无全尸?怎么就那么凑巧,他们身上还藏着和陆军部高层刺杀相关的重要证据;而且四个施法者动手杀人,牺牲了一位审判官,结果现场连旁观的人证都没有,全只有他安森·巴赫的一面之词?
这么多的巧合同时出现,还会是巧合吗?
像一开始并不赞成自己调查这件事,后来却又主动协助的塞拉·维吉尔,究竟是什么促成了她前后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科尔·多利安心里已经有答桉了,更准确的说早在“悄悄话”覆灭,现场找到那台差分机的时候,他就明白事情不是看上去那么的那么简单。
但他更清楚既然无论安森还是塞拉都不肯直接开口,说明这件事已经严重到必须自己弄清真相,否则谁也不敢告诉他的地步。
收拾了同伴的遗体,首席审判官默不作声的直接转身离去;一旁饿坏了的莉莎径直跑到了厨房,留下安森站在原地,目视着楼梯井的方向。
“你觉得他可以相信吗?”
威廉·戈特弗里德突然醒了过来,用一种很是虚弱的声音问道:“如果那些都只是他在伪装,你接下来可就危险了。”
“无妨。”安森摆摆手:
“就算失手,也只是让我有一点点被动而已,还不至于彻底没有了周旋的余地。”
“您确定?”
“我非常确定。”
“那您觉得我说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安森回首望向自己的技术顾问:“莫里斯·佩里戈尔,我能逮住他一次,就能逮住他第二次——我的底牌,他仅仅猜到了和时间有关系,还不至于让我彻底束手束脚。”
“倒是他的底牌…你有多大把握能够破解?”
“破解?”
威廉·戈特弗里德摇了摇头:“古代符文是一种交流和沟通的技巧,并不是为了破译而诞生的。”
“所以……”
“所以那位叫莫里斯·佩里戈尔究竟使用了什么力量,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
腓特烈大街,鸢尾花餐厅。
一名穿着奢华的中年人悠闲的走进了餐厅大门,阔绰的小费让刚刚结束晚班准备离开的门侍立刻喜笑颜开,热情招待着对方向餐厅内的包厢走去。
或许是因为前几天陆军部军官遇刺的事故,餐厅内显得异常冷清,不以为意的中年人在包厢内坐下,随便点了些开胃的食物和一杯咖啡;殷勤的门侍甚至主动客串了服务生的工作,很快便将对方要的餐点准备齐全。
品尝着清香的咖啡,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封,认真观察的话不难发现和安森交给科尔的那份一模一样。
他娴熟的展开信纸,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一柄指甲刀大小的匕首,轻轻划开右手大拇指,将血滴在纸上。
鲜红色的血水像墨点似的在纸面晕开,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的无影无踪;短短几秒钟后,一行行整齐的字迹突然在纸张上显现:
“十五点三十五分,抵达博来曼大街,与约定的四人见面……”
“十八点二十二分,走进博来曼大街30号咖啡馆,坐在西北侧靠窗位置……”
“二十点五十五分,准备离开咖啡馆,与安森·巴赫碰面……”
“二十二点三十一分,交出提前准备好的信封……”
“一点五十分,安森·巴赫拒绝合作,没能按计划离开博来曼大街……”
“四点二十二分,记忆受到影响,出现识别障碍……”
“五点整,离开博来曼大街……”
……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小佩里戈尔的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笑意。
他已经大致猜到自己和安森·巴赫达成了某项交易,但是能迫使自己放弃记忆,说明行动最后应该是失败,没能杀死这个让自己有点头疼的陆军准将。
至于交易的内容是什么反而不重要,毕竟自己连记忆都交出去了,说明交易已经达成——能够剥夺自己的记忆,已经让他掌握了最重要的情报。
安森·巴赫,或者他身边的小女孩儿是亵渎法师…有趣,这么重要的情报不清楚路德·弗朗茨和真理会那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如果知道的话……莫里斯·佩里戈尔目光微动,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自己用一点小小的代价试探出了安森·巴赫的底牌,如果是这样的话,刺刀俱乐部的那些人已经没有任何胜算,可以考虑将他们抛弃掉,给那位准将大人再找一点小麻烦,比如说……
“冬冬冬——”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一脸殷勤的门侍走进了包厢。
看到小佩里戈尔旁若无人的坐在餐桌前,他的眼角闪过一抹掩饰得很好的惊讶,热情的上前赔笑道:“尊敬的客人,请问今天用餐的感受如何,是否合您的口味?”
“口味,非常不错。”小佩里戈尔意味深长的开口道:
“尤其是咖啡,这么独特的风味我还真是第一次喝到,实在是太惊艳了。”
“呵呵,您说笑了吧,本店的咖啡水平在腓特烈大街只能算一般,和那些能买到高品质咖啡豆的咖啡馆还是有些差距的。”
“咖啡豆?不不不,和那个没有关系。”
“和咖啡豆…无关?”
“是啊。”小佩里戈尔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喝过很多特色咖啡,加糖,牛奶,盐,酸柠檬,罗勒叶…但在里面加毒药来增添风味的,还真是头一次。”
“……毒药?”门侍突然不笑了,背着手,露出了很是迷惑的表情。
“一种非常有趣的毒药,喝下的人起初只会感觉疲倦,但很快就会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逐渐丧失呼吸,浑身寒颤中死去。”小佩里戈尔甚至又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
“好了,把你藏在背后的左轮枪放下吧,那东西除了制造骚乱以外根本毫无作用——除非你想给你的主人再在克劳恩中校之外找点别的麻烦。”
门侍没有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了狰狞和惊惶交错的神情。
“还不明白?”看到他一声不吭,端着咖啡杯的小佩里戈尔直接站起身来:“我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背后的主人,刺刀俱乐部的那些大人们放心,秩序之环是不会抛弃他们的。”
“替我传个话,教廷已经发现了安森·巴赫是施法者的决定性证据,让他们大胆行动,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只要能夺取政权,教宗陛下会为他们正名的。”
“为了秩序之环,更为了伟大的克洛维,不要再犹豫了!”
第八十九章 混乱的征兆
圣徒历一百零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克洛维城终于迎来了年末的首场大雪。
鹅毛似的雪花从天而降,给今年原本还算温暖的冬季带来了北方的寒意;只大半个午夜的光景,厚厚的积雪便覆盖了内外城区所有的道路;呼啸的冷风中,喧闹的城市逐渐变得肃杀,寂静。
就在陆军部涉嫌谋害部下,与旧神派勾结的传闻甚嚣尘上的同时,此前大圣战所带来的畸形繁荣导致的后遗症也逐渐开始显现。
由于克洛维城是所有物资运输链条最重要的中转站,大量无法立刻运走的军需物资导致农产品,尤其是粮食的价格被压到了谷底,城市周边的农庄要么破产,要么只能改种其它价格更高的经济作物弥补损失。
结果等到圣战结束,囤积过剩的军需物资消耗殆尽,小麦,土豆,香肠还有洋葱,克洛维人最重要的四种食物价格瞬间暴涨;原本为城市供应粮食的庄园纷纷改种花卉,水果和药材,仅剩的口粮甚至无法完全满足自给自足的需求。
觉察到这一情况的克洛维各大报刊纷纷打了鸡血,用最刺激人眼球的字眼,绘声绘色的描述即将,甚至是已经到来的粮荒,痛斥不作为的腐败官吏,奢靡无度的富人豪门,不懂得为国分忧的地主农夫,囤货居奇的商旅小贩……
当然,谁也不会提及就在不到一个星期前,克洛维城面包的价格贱到只有正常价格的四分之一,乡下农民就算自己运粮食进城卖也会亏本,任何胆敢提议调整粮价的家伙,都会被所有报纸喷的狗血淋头。
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的枢密院立刻付诸行动,重金投入铁路委员会,调集足够运力开赴南方征集和购买粮食,确保克洛维城能够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一切尽在掌握,除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不仅仅是克洛维城,整个中央行省三分之二的铁路网都受到了暴雪影响;在清除掉积雪之前,南方的粮食就无法供应克洛维城。
但是关于究竟要不要再花费重金恢复铁路运输的问题上,枢密院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革新派的议员们认为这甚至都不算问题,应当尽快动员人力物力恢复铁路的正常运行;毕竟如果就这么任由交通网络中断,不仅仅粮食,煤炭,棉花…各种日常所需的必需品都无法按时进入克洛维城,后果根本无法想象。
但保守派的贵族们却不这么想。
首先大面积清理铁路所需要的财力就不是一笔小数字,而在此前粮食运输的过程中,和革新派穿一条裤子的铁路委员会就已经得到了大量财政拨款,再拿到更多钱的话,革新派实力将飞速膨胀,而那绝不是保守派的豪门希望看到的。
至于不恢复铁路运输,克洛维城要怎么度过这场严冬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了,反正这些保守派的豪门是不可能缺粮食的;民众陷入寒冷和饥饿中的怒火,也只会烧向无能的革新派们。
问题在于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被牵扯到这场冬季饥荒的可不仅仅是城内数以百万计的民众,还有城外多达三十万的常备军团——这些从前线调回来的士兵,他们的后勤也是要靠克洛维城及周边城镇乡村来供应的。
尽管各个军团驻地都有自己的仓库和储存来应急的物资,但城市里的饥荒还是对士气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各种各样恐怖的流言开始在军营里传播。
在有心人的刻意诱导下,流言越来越夸张:有的说国王很快就会下达命令,让他们离开军营,冒着风雪去清理铁轨;有的说枢密院会逼迫打开各个军营的粮仓,确保城市里的暴民们不会发动叛乱,有的说国王陛下会裁撤军队,因为剩下的粮食根本喂不饱三十万军队……
真真假假,掺杂着现实依据的流言仿佛被赋予了某种魔力,让士兵们不再甘心乖乖待在军营里;各种躁动,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刺激着每双握着步枪的手。
“情况…真的有这么严重?”
奥斯特利亚宫内,卡洛斯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扭头看向急匆匆走进来的博格纳子爵。
“千、千真万确,陛下!”
博格纳子爵上气不接下气,再没有往日从容不迫的风度:“连我这种和军队毫无关系的人都能听到这种传言,足以证明情况已经恶化到了何种地步——城外三十万常备军团,已经成了随时都会威胁到克洛维城的定时炸弹!”
“作为陛下忠心的臣子,我恳请内阁尽快采取行动,至少要先想办法稳定军心才可以,否则用不着等到流言变成现实,愤怒的士兵是不会讲道理的!”
此时此刻这位革新派的领袖比任何人都急切…万一这些愤怒的士兵被狗急跳墙的陆军部利用,事情就麻烦了;他和弗朗茨家族能拉拢将军们,可如果这些将军们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呢?
“那您希望我怎么做,尊敬的博格纳议员?”
卡洛斯叹了口气,表情明显是有些无奈:“现在不要说外城区,就连内城区的物价也已经开始失控;我听说现在外面一磅面包的价格,已经飞涨到了之前的三倍是么?”
“呃……”博格纳子爵嘴角抽搐了下:“那是昨天晚上的价格,今早已经是五倍了。”
“五倍,我猜今晚恐怕会涨到十倍。”
“恐怕还要更悲观一些,陛下,下午应该就能涨到这个数字。”
“那我们还是尽量乐观些吧,看在秩序之环的份上!”
卡洛斯摆了摆手:“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分别询问了财政大臣和路德总主教,如果这种时候严惩粮食商人会不会起到一点效果,哪怕只是稍微缓解下涨幅的速度也好。”
“那恐怕只会适得其反,陛下!”
一听到国王居然打这种馊主意,博格纳子爵赶紧慌张制止:“眼下的粮食恐慌,说到底是因为城内存粮贵乏加上运输中断造成的,如果这种时候严惩商贩,那就连愿意为了高利润想办法向城内运输粮食的商人也没了,剩下的就算手里有粮食也不会再敢拿出来!”
“非常不幸,他们和你想的完全一样。”卡洛斯苦笑道:
“所以博格纳议员,向你的国王进谏吧,你所效忠的王国现在非常需要一些应急的智慧!”
博格纳子爵郑重的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保守派的豪门贵族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又让即将走进坟墓的刺刀俱乐部有了喘息之机…但混乱的局面,也未必不是他们的机会。
不难看出来,眼前的卡洛斯二世是真的已经慌了,这位常年在各个势力之间维系平衡,以此凸显王室尊崇的国王陛下,其实非常不擅长应付突发局面。
但这其实并不怪他,或者说就算他擅长也没用;克洛维以武力建国,本质上就是个强盗团伙(王室和他忠诚的打手集团)圈了一片地,要求当地人(豪门贵族和外国有钱人)缴纳保护费,双方属于各取所需的关系。
但随时间推移,这个关系逐渐变质;一方面王室不需要再完全靠武力勒索保护费,另一方面贵族们也在努力争取成为强盗团伙的一部分。
高情商的说法是王国的统治模式逐渐成熟,更加专业完善;低情商就是国王逐渐被架空,拥有权利的大臣们却得靠国王的名义才能站得稳,否则分分钟被人赶下台。
这种环境下无论卡洛斯二世想做什么,都等于是在和自己的臣子们互相博弈,决不能亲自下场,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威严尽失;你让他主动出面解决某些问题,在卡洛斯眼中等于是想看他丢人的乱臣贼子。
所以觐见的前提是必须有一套成熟的方案,而且绝对不能是国王亲自出面;这样成功了是陛下英明,失败了就是下属无能,奸臣惘上。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无能的陆军部,已经不足以为陛下和王国管理好军队,必须整改。”
既然卡洛斯二世给了机会,博格纳子爵立刻说出了他此次觐见的目的:“罢黜已经被克洛维大教堂通缉的陆军部高官,重新组建起能够让全体士兵们信服,至少是不反对的陆军部。”
“此外还应该增加陆军部的权利范围;这样既可以帮助新的陆军部树立权威,又能平息士兵们中的很多怨言——尤其是针对枢密院的部分。”
说到这儿,博格纳子爵忍不住叹了口气:“过去陆军部对枢密院的诸多指控中,就有不少涉嫌枢密院侵占了他们权利的部分;实际上那明明是他们做不到,王室不得不交给更加专业的枢密院的负责——试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有多少人会喜欢呢?”
“现在,鄙人不敢说整个枢密院,但同意将军队管辖权交还给陆军部的同僚,大有人在!”
话音落下,卡洛斯深深的看了一眼坦坦荡荡的博格纳子爵。
没错,他当然愿意归还——涉及到军队的部分,枢密院内掌权的都是豪门贵族为首的保守派,革新派根本占不到便宜,还能以此削弱政敌,何乐不为。
“那么…只要改组陆军部,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卡洛斯自言自语一样开口道:
“就算已经没有了威信,现在的陆军部,就会心甘情愿的放弃手中的权利,乖乖接受整改?”
“当然不会,所以必要让他们明白,抗命和作乱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博格纳子爵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关于这个问题,鄙人有一个小小的提案……”
……………………………………
“…简而言之,就是将内外城区各个重要的社区,街道统统动员起来,以商会,工厂为首组织武装,再由王室授权,枢密院拨款,成立自发的步枪队,与陆军部对抗。”
猎枪俱乐部内,路德维希对安森沉声道:“粗略估计,至少能动员起十万到二十万民兵力量。”
“如果是在正面战场,这些人当然无法和三十万军队抗衡;可守城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陆军部根本不可能得到王室授权,属于纯粹的狗急跳墙,根本无法让军队真心为他们而战。”
“一旦看到克洛维城内反抗的力量如此强大,叛乱的军队必定动摇,运气好的话可能一枪不开,叛乱就结束了。”
“届时你的风暴军团作为少数不曾动摇,甚至拱卫克洛维城镇压叛乱的军队,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成为参政陆军部的十三名将军之一,也可以名正言顺些。”
说完,路德维希略显得意的看向安森,等待对方一脸惊讶的称赞。
风暴军团总司令却没有立刻开口,足足沉默了有五分钟,才终于深吸口气:“动员民间武装威慑陆军部,这么…天才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
“博格纳子爵,他提出了这个想法,我觉得不错,就顺便帮忙完善了一部分。”路德维希挑了挑眉头: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吗?那可真是太有问题了!
一旦放开民间武装,那等于告诉所有人只要你有钱,有人,就能在克洛维城里组建自己的私人军队,还能得到来自王室的合法授权;要知道现在整个克洛维城可是马上要闹饥荒的,武装泛滥的下场是什么?!
安森感觉自己脑海里都有画面了:十万,甚至二十万被武装起来的普通人,挤在一座缺吃少喝的城市里;他们看看手里的武器,再看看富人们的宅邸,商店里琳琅满目的货架,面包店和高档餐厅里的香味……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那真是傻子也明白。
可就在要开口阻止的瞬间,安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流露出某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于是他抬起头,一脸真诚的看向路德维希: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觉得这可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第九十章 忘了
路德维希对这个评价很满意,虽然是博格纳子爵提出的建议,但已经被他当成自己的计划了。
甚至这里面还有他自己的算盘,那就是通过扩大武装的方式威慑八位手握兵权的将军,外加削弱安森·巴赫在他们这个“阴谋小团体”里的影响力比重。
尽管长袖善舞的承担起了联络军队,策划推翻陆军部的重任,但路德维希很清楚自己有一个非常严重的弊端,那就是他手里没有兵权。
即将在未来统筹整个陆军部的十三名将军中,只有他自己和两名陆军部参谋部的高级参谋,外加王家军事学院的院长是没有兵权的;两名参谋是被拉拢的中立派,军事学院的院长影响力根深蒂固;饶是路德维希在陆军内有些声望,也是无法轻易碰瓷的。
这种情况下一旦新陆军部成立,年轻又没有兵权的他很容易会沦为边缘化的存在;饶是路德维希再怎么能忍,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眼下要削弱自己人是不太合适了,那就只能拉平差距,尽量减少军队在这场阴谋中的重要性,就成了对他最为有利的选择。
甚至路德维希在这方面还有一定优势…以弗朗茨家族的财力,武装几个街道的民兵组织毫无难度;再拉拢一下白厅街警察,加上之前镇压克洛维城暴动的声望,成为这“二十万民兵”名义上的统帅,可谓毫无难度。
作为弗朗茨家族的直系继承人,路德维希同样有着自己的野心。
虽然同样把安森当成朋友,但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安森赢得审判,聚集起足以与陆军部抗衡的势力时,他的心里是闪过那么一丝嫉妒的。
实事求是的说,在提起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多少是有些忐忑的;直至听到安森也表示赞同的那一刻,矛盾又复杂的心才终于沉了下来。
目送了内心纠结的路德维希离开,安森却没有急于离开猎枪俱乐部,而是委托了一位年轻军官跑腿,替自己把卡尔·贝恩喊过来。
半小时后,风暴军团的参谋长急匆匆的走进了俱乐部大门,顺便还不负期望的带上了埃里希教员。
这也是安森的目的:对方知道自己刚刚和总主教亲儿子见了一面,又着急要把自己最核心的亲信——至少是他们眼里的——肯定能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作为最近才加入阴谋集团的猎枪俱乐部,当然不能错过。
两人认真的听完了他两分钟的大致叙述,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卡尔第一个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口道:
“我说,他们这是打算把克洛维城拆了,然后重新盖一个吗?”
“有可能,但这个不是重点。”安森开门见山的直接答道:
“重点在于我们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路德维希和博格纳子爵的计划肯定会让整个克洛维城陷入动荡,但动荡未必不是我们的机会。”
“简单来说,如果是正常的推翻陆军部,建立十三名将军共同管辖的合议制度,无论是风暴军团还是散兵科出身的中下层军官们能够得到的就太少了——无论是军衔,人数和声望,地位上都处于绝对的劣势。”
“但动员整个克洛维城…如果运作得当,说不定能让大陆军学说派系的军官们失势,让散兵科有展现的机会。”
“哦?”埃里希教员的眼角闪过一丝精芒:“还请再说得详细些。”
“按照路德维希的期望,想要抹平常备军团对克洛维城的威胁和优势,至少要动员二十乃至三十万民兵。”安森伸出食指,指关节轻轻敲打着桌子:
“以城内各个军工厂的库存,黑市加上民间各种团体私藏的武器,别说二十万,五十万条拿步枪的民兵也绰绰有余;但五十万手拿武器的人,可不等于五十万个士兵,更不等于军队。”
“骤然间要组建规模那么庞大的军队,你们觉得他们缺什么?”
面对安森的疑问,面面相觑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军官?!”
“而且是会打仗,会调教新兵的中下层军官!”安森微微颔首:
“我们就按最少二十万人估算,一个连队极限情况差不多是两百人,二十万人…就是一千个连队,光基层军官就需要三千人才玩得转。”
“这中间有安保公司控制的保镖,有豪门贵族信赖的护卫,有退伍再就业的老兵…把这些人全部扣除,还得有至少两千人以上军官的缺口。”
“谁能填补这个缺口,谁就能在这场保卫克洛维城的行动中掌握绝对的主导权——相反,如果填补不上,就算能成为名义上的统帅,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一边说,安森意味深长的看向已经跃跃欲试的埃里希教员:“我不知道您是否明白,这可能是散兵科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再清楚不过!”
埃里希还给他一个激动到颤抖的眼神:“两千名军官…放心交给我吧!”
看着这位学校老师已经快要坐不稳的模样,卡尔忍不住挑了挑眉毛:“那个我不是怀疑您啊…这可是两千名军官,您真的想清楚了吗?”
“当然!”埃里希教员挺起腰背,很是有几分器宇轩昂,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猎枪俱乐部的核心成员大概有两百多人,不用我解释,这些全都是在编的军官。”
“除此之外,和我们关系好的几个俱乐部全部加起来,大概能凑出五百人,然后再由他们去找各自的朋友,同学,下属…三千人可能不太现实,但两千绝绰绰有余!”
“安森·巴赫准将您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这场‘战争’的关键不在于谁是主导,而是哪一方能以自己的名义拉拢更多的军队,或者确切的说,是更多的军官,谁就能掌握主动权。”
“没错,您理解的非常透彻。”安森微微颔首:“由于在陆军部内不受重视,同时被频繁打压的散兵科出身的军官大量待业,所以在这方面我们是有先手优势的。”
“只要发挥得当,开局的优势很快就能碾压所有势力。”
安森那信誓旦旦的口气,让埃里希教员愈发激动起来:“五百名核心的散兵科军官,加上站在我们这边的一千名友军,猎枪俱乐部的地位,将不可动摇!”
迎着他的目光,表情各异的两人一个陷入沉默,另一个早已是坐立难安。
尽管已经迫不及待,埃里希教员却依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紧抿着嘴角,鬓角的汗水不受控制的流淌。
风暴军团总司令,新大陆公司股东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慢悠悠的开口道:
“当然,我也知道要一口气动员两千人,确实不是个小工程;何况还要拉拢那么多外人,难度嘛…肯定是有的。”
“确实啊,我也是在担心这个。”埃里希教员叹了口气,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安森:“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加入?”
“埃里希教员,您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怕您笑话,确实没想到什么好点子,安森·巴赫准将您呢?”
“也没有,毕竟我也是刚刚知道路德维希少将他们的计划,就赶紧告诉您了。”
“这一点真是太感谢您了,只是如果无法抓住,再好的机会也没有用啊!”
“谁说不是呢?”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照不宣的互相甩锅,等待对方主动开口说出那个大家都知道的答桉。
直至卡尔·贝恩突然开口,一声叹息打断这场似乎永不停息的讨论:
“那个…我有个想法,我们为什么不考虑收买他们呢?”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二人齐刷刷回过头来,无不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惊才绝艳的好点子。
“眼下克洛维城最缺少的就是粮食,拿出一笔钱采购些粮食如何?”卡尔翻了个白眼,却还要故意摆出刚刚想到的表情:
“大家都是朋友,手里还提着厚礼,总不至于拒绝的太干脆吧?”
一瞬间,面面相觑的三人都沉默了。
昏黄的灯光在三人头顶摇曳,在诚恳而坚毅的面庞后,映照出魔鬼般不停晃动的影子。
“卡尔·贝恩中校,您…真是了不起的天才!”
埃里希教员最先开口道,表情是那样的诚恳郑重:“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卡尔强颜欢笑,眼角在疯狂的抽动。
“那是当然的。”安森随即接过话来:“像卡尔这么优秀的副…我是说参谋长,全克洛维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还有气魄!”
埃里希立刻补充道,同时意味深长的盯着安森:“同时收买一千名以上的军官,这种气魄…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我同意。”安森微微颔首:“在新世界的时候,卡尔·贝恩可是手握六大殖民地,百万人的生命补给线;没有他的运作,圣战的结果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每天眼皮眨一眨,就是成百上千人的生死;这种涉及后勤和财务的工作交给他,绝对万无一失。”
“我也有这方面的同感。”
埃里希教员点点头,一脸郑重的看向参谋长:“那么卡尔·贝恩中校,从今天起,猎枪俱乐部财务方面的工作,就全权拜托您了。”
说着,他突然握住了卡尔双手,用力甩了甩,然后快速起身离去。
笑得脸颊僵硬的卡尔目送着对方的背影,足足过了好久才终于缓过来,扭头看向表情玩味的安森,没好气的冷哼:
“满意了?”
“怎么可能?!”
安森嘴角上扬,眼角闪过一丝异色:“这才只是开始,想要彻底让散兵科出身的军官们乖乖低头,服从我们的命令和指挥,还得再等等。”
“是你,不是我们。”卡尔纠正他的语误:“还有,你真觉得一场兵变,就能让散兵科的军官唯你是从了?”
“当然会,只要他们还想着将刺刀俱乐部取而代之,推翻大陆军学说,让散兵科成为克洛维最显赫的军事理论。”
安森一脸的信誓旦旦:“当然后者暂时是不可能的,毕竟大陆军学说的基础实在是太强了,但困难再多也不妨碍有人想要做梦不是?”
卡尔点点头表示赞同,对于自己这位总司令大人的无耻,他早就麻木了。
不过他也并不可怜那些注定要被利用的中下层军官…工具人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既然心甘情愿的打算卖命,那就不要后悔自己被人利用,何况自己这边给的可是真金白银,稍微画个饼让大家开心开心怎么了?
至于饼最后可能没办法兑现…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会想到拿着个说事。
“那风暴军团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必须严守中立。”安森的表情稍微认真了些:
“路德维希那边很快就会帮我们争取将军队调入城内的命令,在那之前风暴军团绝对不能有任何异样,哪怕进城之后也是——除非是迫不得已,最好不要参与兵变的军团和城内民兵的混战中去。”
“无论和哪一方打起来,事后都很难逃脱清算;而只要没有参与进去,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风暴军团也是推翻陆军部的主谋,责任也落不到我们身上。”
“风暴军团出手的时间只有一个,那就是兵变的军队即将威胁到内城区,甚至是奥斯特利亚宫的时候,作为一切收尾和扭转局势的力量,向王室证明我们的忠诚!”
卡尔点了点头,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路德维希少将的打算应该是动员民兵震慑城外的军团,从而令对方放弃进攻克洛维城,断绝陆军部破罐破摔的指望。”
“整个计划从头到尾,好像就没有提及和兵变军队交战的事情。”
“是吗?”安森眨了眨眼睛:
“那可能…是他忘了吧?”
新年请假一天
如题,忙了一天和朋友们出去聚餐刚刚回来,一群小阳人终于恢复了味觉,虽然还有两个好像只能吃出辣味……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我必将加冕为王》新年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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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忠诚的风暴军团
实事求是的说,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如果可能的话,安森其实并不希望克洛维城陷入混乱,尤其是在即将到来的新年宴会之前,让整个城市陷入一团糟。
理由也很简单:混乱带来的收益很丰厚,但风险同样巨大;自己和猎枪俱乐部这个阴谋小团伙能趁机火中取栗,就代表其他人也能做同样的事。
刺刀俱乐部,真理会,王室,旧神派分子…当然还有小佩里戈尔和他背后的教廷,这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们究竟会采取什么行动,盯上哪一块肥肉,那可真是个未知数。
不过安森还是抱有一点点期望的,毕竟眼下已经是圣徒历一百零二年末尾,距离奥斯特利亚宫的新年宴会,只剩不到一周的时间了。
按照他了解到的克洛维王国做一件事的流程,首先要由某位议员或者委员会,在枢密院公开提出一份议案进行表决,顺利拿到至少三分之一赞成票后,这个提案才能进行讨论。
然后就是各个委员会,当然同样也可以是某位议员对这份议案提出异议,可以是赞同,可以是要求修改或者干脆反对,整个流程需要至少五分之四的赞成票才能通过,所以提出议案的一方需要为了获取更多的投票修改自己的企划,或是增加某些内容,或是在某些方面让步妥协。
最后这份议案才会上交内阁,由国王钦点的大臣们对其中的内容展开讨论——也是到这个阶段,国王才会知晓有这么一份东西的存在。
按照克洛维某些政治惯例,第一轮提交上去的内容是肯定不通过,会在附上内阁意见后打回枢密院重新讨论,接下来就是再提交再讨论,再提交再讨论…通常要反复重复这个过程两三个月,开过无数个会,内容修改上百遍之后,国王才会在内阁与枢密院议员们一致赞成下,予以刊行颁布。
当然,前提是它真能走那么远。
而最后通过的东西和一开始的提案有什么共同点…嗯,大概只有名字的部分。
如此高效且负责任的制度,安森是相当的有信心。
但结果稍微出乎了他的预料: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枢密院和王室内阁就先后通过了这份没经过任何修改,甚至没有讨论过的提案,而且还是以绝对碾压的多数票通过。
突如其来的反常让安森感受到一丝异样,无论博格纳和路德维希最初是为了什么目的提出这份议案,它都已经变成了各方势力眼中千载难逢的机遇,再也无法阻挡。
这也彻底打消了他原本还想和路德总主教见一面,私下商量的想法:虽然对方已经态度鲜明的表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但难保不会中途转变想法,选择支持路德维希。
如果少将大人突然反应过来,在总主教支持下复刻当初克洛维之乱经典画面,不计代价的将驻扎在南方的南部军团调回克洛维城,加上弗朗茨家族在白厅街警察中的影响力,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什么,你说擅自调动军队形同谋反?真正的忠臣就是要摒弃这种世俗的眼光,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忠诚!
这一点猎枪俱乐部的军官们显然理解的相当透彻——就在枢密院议案通过的当天下午,足足三百多名中下层军官要么脱岗,要么在没有报备的情况下擅自私下集结。
按照埃里希教员最开始的估计,以猎枪俱乐部的体量能够动员两百名军官差不多就是极限了,大头还得是想办法拉拢,收买其它俱乐部或者军官组织,或者私底下串联的同僚,下属,晚辈或者学生这些人。
毕竟归根结底,这个猎枪俱乐部就是一群职务不高,也没什么实权的军官们报团取暖的小团伙,影响力仅限于散兵科这个不受重视的冷门学派,成员之间也没什么强制的约束力;冒然要搞事情,能够把平时来得比较勤的「核
心成员」笼络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他没有考虑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那就是现在的克洛维城正在爆发饥荒。
尽管安森目前能拿出来收买这些军官的活动资金并不是很充裕——之前的审判花了不少钱——给猎枪俱乐部的预算差不多是每个军官十五磅香肠,五十磅面粉外加是十磅黄油,放在平时大概就是普通人家新年大餐前备货的水平。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克洛维城不要说香肠,黄油和精细面粉,就算是燕麦和土豆也早已有价无市;当初安森拿着中校军官的津贴也只能租赁两室一厅,不到五十平的联排公寓生活,中下层的军官每月能勉强温饱就已经很好了,储蓄存款什么根本想都别想。
这种时候突然有人送来足以让全家人度过这个新年的食物,薪水微薄的年轻军官掏了掏只有欠条,空空如也的口袋,看着自己营养不良的孩子,挨冻受饿的妻子和父母…选择,其实往往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多。
仅仅只用了一天半,猎枪俱乐部就聚拢了八百名成员,更重要的是他们名义上都是俱乐部的成员,有的甚至还在陆军部任职,在俱乐部慷慨的「新年礼物」面前全部毫不犹豫的脱离岗位,接受了邀请。
也并不是没有人在领到领悟之后,动过装死的心思;但在现如今混乱动荡的克洛维城,家境殷实却没有和某个组织抱团,还不受任何势力的保护,这种性质等同于大声告诉你的邻居:我是被抢了也没办法报复你的软柿子,快来快来!
对于这个局面,埃里希教员相当兴奋;他从一开始其实就很清楚安森所谓「千载难逢,让散兵科扬名的大好时机」只是给他们画的饼;但无所谓,因为这个饼足够的香,香到可以让猎枪俱乐部名正言顺的团结一大批中下层军官,向刺刀俱乐部发起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冲击。
而现在,看着成百上千被团结而来的军官们,埃里希突然感觉这个饼说不定真的能行。
二十七日,也就是议案通过后的第三天,风暴军团终于接到了来自枢密院的正式命令,让他们立刻全军集结,进入内城区待命。
这立刻引起了陆军部上层的警觉,之前他们为了防止风暴军团碍事,还专门下令将这支不怎么听话的部队调到更加偏远的地区;现在枢密院突然直接越过陆军部下令,基本等同于是做好了彻底撕破脸的打算。
与此同时,通过了法案的枢密院也开始大规模武装克洛维城内外城区各个街道,社区的居民;表面上的理由因为饥荒,严寒等原因,为了避免暴乱分子制造破坏,同时减轻白厅街警察的治安压力,仁慈的卡洛斯二世陛下决定暂时下放部分权力,允许忠诚的王国子民组建临时武装,保护自己的家人和社区。
在枢密院授权下,又王国直接掌控,以及有王室入股的军工厂纷纷开放库存,以略低于成本价的价格向民间大量出售武器;最开始还设一些限制,例如必须要拥有社区证明和担保人之类,但很快就形同虚设,任何人只要愿意,想买多少就可以买多少——不过仅限前装步枪。
火炮,手雷,烈性炸药…这些东西依然属于绝对的违禁品;可这个世界上永远是你越限制什么,什么就越抢手;很快在内城区某些富人社区的街道中,就出现了六磅,三磅步兵炮的身影,以及布满地雷和拒马桩的隔离带。
在安森努力操作下,大批拿到「新年礼物」,心甘情愿准备为猎枪俱乐部誓死效忠的军官们,纷纷加入到各个社区刚刚成立的武装组织里面,靠着过硬的军事技术获得了军队的指挥权,或是成为社区「大人物」们倚重的左膀右臂。
毕竟普通社区就算再有钱,能雇佣到的也不过是安保公司的退伍老兵,而猎枪俱乐部派出的可是还在服役的现役军官,身体状况,军事素养和对
战争的理解层次,都不是一个层级的。
尤其老一代军官们基本都受大陆军学说影响,脑子里全是线列齐射,纵队冲击;这种战术适合视野开阔的野外战场;而在充满障碍,大规模兵团无法展开的城市当中,那就是散兵的天下了。
二十八日,集结候命的风暴军团在众目睽睽下进入了内城区;兴奋的索菲娅·弗朗茨甚至亲自跑过去迎接——毕竟在她眼里,这支军队才是她最大的资本。
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对不起这位弗朗茨大小姐,同时也准备向某些人炫耀武力的安森·巴赫,非常贴心的准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阅兵式」:在拿到内城区地图之后,委托技术顾问威廉·戈特弗里德专门设计了如何最快让部队进城,集结的行动路线。
全军八千人,五个步兵团分别以营为单位,在凌晨四点三十分开拔,分批次快速行动,只用三十五分钟就穿过了大半个城市,不发出半点声音,在奥斯特利亚宫广场集结待命。
待到天色亮起,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内城区居民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宛若从天而降的风暴军团毫无征兆的冒了出来,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乌泱泱挤满了广场每个角落,每个士兵都是神色严肃,紧抿嘴角,不发出半点声响。
六点五十五分,奥斯特利亚宫终于得到了消息,闻讯的卡洛斯二世立刻召集枢密院和内阁大臣前往宫殿城门,观摩这支从新世界横渡汹涌海而来的殖民地军团。
一片死寂的死寂的人群中,骄傲的索菲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像优美的天鹅般昂着头,颇有几分俯视众生,目空所有的气势。
而同样松口气的路德维希眼神中除了欣慰,多少还有些复杂:风暴军团的实力他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清楚,印象中他们或许很强,但并不善于应付太过复杂的地形;安森·巴赫也很少会把他的部部队投入到这种环境多变,同时很难避免大规模伤亡的战斗当中。
但现在对方几乎是用实际行动在告诉他:自己不仅擅长攻城和长途奔袭,也同样精通在克洛维城这种大城市里机动作战;我能用三十五分钟在城市里快速穿插抵达目的地,就能用同样的时间包围和歼灭盘踞在任何一个街道和社区的敌人。
「我说,这会不会有些太招摇了?」
人头攒动的广场上,站在前排的诺顿·克罗赛尔忍不住微微蹙眉:「虽然能明白总司令这么做的目的,但真的不会给风暴军团树敌吗?」
「树敌,竖什么敌?」一旁的阿列克谢哼笑着开口道:
「我们可是得到正式命令,专门进城拱卫王宫和枢密院,备受国王陛下信赖的忠诚之师,英勇之师;难道不是实力越强,越受信赖吗?」
诺顿显然还是不太放心:「话是这么说没错,可……」
「没什么可是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阿里克谢十分自信的摆了摆手,他当然知道诺顿在担心什么,但出身杜卡斯基豪门的他更清楚另一套逻辑:
「所谓担心被别人盯上这种事根本毫无意义…只要你足够优秀,足够强大,就肯定会遭到别人嫉恨;相反,如果没有人会把你当回事,那就说明你还是太弱小了。」
「但无论他们再怎么嫉妒,也不会伤你分毫,倒不如说正因为他们越是嫉恨,就越是忌惮你的存在,越不敢轻易动手。」
一边说着,他抬头看向前方:「我们风暴军团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状态,只有让别人畏惧,他们才不敢轻易打我们的主意。」
「能让别人感到威胁的忠臣,才有被君主拉拢的资格!」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安森突然上前,面无表情的从卡尔·贝恩手中接过佩刀,高高举过头顶:「圣徒历一百零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风暴军团奉命
集结,应到八千二百一十三人,实到八千二百一十三人,请陛下检阅!」
随着他话音落下,在场士兵以连为单位,一排排将步枪高举过肩;明晃晃的刺刀横在肩头,被清晨光线照耀的异常刺眼。
「万岁——万岁——万岁——!!!!」
拥挤的广场上,挺着脖子,满脸骄横之色的士兵们发出整齐的呐喊,和一片死寂的宫殿城楼形成了无比鲜明的两极
第九十二章 奉神的旨意
克洛维城内城区,莫尔维茨大街,奉献宫。
正当安森·巴赫带着风暴军团在王室和枢密院面前耀武扬威,让索菲志得意满的同时,一声不吭的科尔·多利安已经亲自带队,赶往陆军部总部所在地。
作为陆军大本营——至少是名义上的——所占据的,全克洛维城唯三的宫殿,面积仅仅只小于克洛维城权力中枢奥斯特利亚宫;考虑后者还包括了法院,枢密院,前广场等众多附属设施,真正归国王本人兼全体王室的实际使用面积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实际使用面积还要略逊于奉献宫。
宫殿正中央为一个半球形圆顶的战争大厅,四层楼的宫殿便以大厅呈南北展开,总计人事,行政,后勤,情报,征兵,训练,技术七个下属部门,一千四百名陆军军官和两千四百名文职在此任职,另有个一个编制两千人的步兵团负责安保工作。
最初的奉献宫仅仅是作为国王的行宫,用来避开枢密院大臣和贵族们,直接和陆军的将军们商议战争计划;为了方便国王统筹军队,了解前线战况,久而久之各个部门相继出现;精明强干,最重要是识字的中下层军官和年龄较大的将军被选拔出来,填充到宫殿中任职。
而随着国王对这座宫殿愈发的重视,尤其是拥有津贴和固定收入的军官越来越多,原本较为偏僻的莫尔维茨大街也开始变得繁华起来;杂货店,日用品店,餐厅,咖啡馆,联排公寓…各种为奉献宫做配套服务的商铺越来越多,甚至在内城区偏僻的东南角缔造起了一条商业街。
但今天首席审判官的目标并不是这个很有历史意义的建筑,而是对面的刺刀俱乐部。
根据他刚刚得到的情报,今天陆军部高层全部借故推诿没有在自己办公室,偷偷跑到俱乐部私下***,准备趁乱逃出克洛维城。
枢密院和王室大张旗鼓的在城内组织民兵武装,这些人也不是纯粹的傻子,很清楚自己再待下去就是死路一条;更何况还有主动自首的克劳恩中校化身疯狗四处攀咬,已经让他们变成了审判所眼里的猎物,随时随地都有被请去克洛维大教堂地下室喝咖啡的风险。
为了避免知道审判所的咖啡好不好喝,刺刀俱乐部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一部分坚持审判官不敢正面打进奉献宫,引发教会与克洛维之间的冲突;另一部分认为他们就是十足的蠢货,就现在的情况,国王真的会保护他们这些忠臣?
显然不会,所以在路德总主教和卡洛斯二世私下通过气之后,早就掌握了这帮人行踪的科尔·多利安立刻上门。
三辆重型四轮马车停在俱乐部大门外,十几名黑色风衣,帽檐和衣领遮住大半张脸的审判官跳下马车,在俱乐部保安和门侍的叫嚷声中直接正面硬闯,没有丝毫掩饰。
面无表情的科尔·多利安提着已经上膛的燧发斧,大踏步的笔直向俱乐部最里侧走去;一扇又一扇大门在他面前被撞开,被缴械的俱乐部成员,保安,服务人员在审判官左轮的枪口下瑟瑟发抖,紧贴着墙壁双手抱头蹲下。
看上去似乎俱乐部并没有料到他们会突然拜访,一切都很顺利,但科尔内心甚至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仿佛直觉在告诉自己事情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紧紧握着燧发斧的枪柄,首席审判官「砰——!」的一脚踹开最里侧的密室大门——提前布局的求真修会早就摸清楚了他们平时私下***的位置,这个高级军官小团伙在审判所面前根本没有秘密。
然后,他就看到了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前,秘密聚集的陆军部***们。
更准确的说,是他们的尸体。
冰冷的,早就没有呼吸的死人被安置在椅子上,早已僵硬的面部表情狰狞,眼球暴凸,似乎曾经在死前拼命挣扎过;每一具尸骨的手脚,脖颈都有
明显被破坏,拧勒的痕迹;胸口,额头上的弹孔血迹早已干涸,和满屋的尸臭向来访者阐述从他们死去到此时此刻,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
瞳孔微微骤缩的科尔·多利安下意识看了眼门外:十几名审判官已经控制了整个俱乐部,从自己走进来到刚刚为止也没有觉察到任何施法者或天赋者的气息。
如果对方真的强大到能屏蔽自己这么多人的察觉,想必一瞬间将所有审判官杀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带着些许的自嘲,首席审判官继续向屋内走去,很快在圆桌右侧的死者手中,发现了一件没有被拆开的信封。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还是拿起了信封,随手撕开,一行行潦草的字迹迅速映入视野:
「至尊敬的求真修会首席审判官,「刽子手多利安」血脉,科尔·多利安大人亲启:
非常不幸的通知您,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鄙人百分百已经离开了克洛维城,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所以大人您完全不需要考虑是否要追捕在下的问题,因为那纯属百分百的无用功。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猜您应该也并不希望和在下见面,那样其实对大家来说都很尴尬;彼此保持一点距离和神秘感,对您的事业前途和生命安全,都有好处。
废话少说,还希望您喜欢我为您精心准备的礼物;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我都准备了关于其涉嫌勾结旧神派的实证,有证据也有口供,不需要再费心费力的审问,把他们的脑袋带回去,就可以让您顺利达成您想要实现的目标。
未曾谋面却如此热忱,想必您肯定十分怀疑在下的目的吧?其实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在下想要的仅仅是安全的从克洛维城离开;就这么简单,这个城市已经无法引起我的任何兴趣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再待下去,亲爱的安森·巴赫可不会给我留任何活路;哈哈,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二人能够相处愉快,不要因为再下的缘故产生任何矛盾。
是的,您肯定已经隐隐猜到我的身份了,但您不会告诉任何人,除非…嗯,除非您已经做好准备,成为秩序之环的敌人。
我不那么认为,我认为…您会乖乖的,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直至死去。
好了废话少说,关于这些令人讨厌的,只能给别人添麻烦的家伙就交给您了;有这么一份功劳傍身,想必谁也不敢再妄言「求真修会是克洛维大教堂下属」这种毫无证据的指责,您对秩序置换的忠诚,乃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不过我是一个很贴心,很看重细节的人;如果这么简单就完成了任务,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那就得不偿失了不是吗?
为了避免这个问题,我专门为您准备了些小小的阻碍,能够让您完美的洗清嫌疑。
现在,跟着我在心中默念:三,二,一……」
咔嚓——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科尔猛地抬起头,只见围坐在圆桌前死去的陆军部***们突然齐刷刷抬起头,瞪着暴凸的眼睛望向自己。
血丝凝固的眼球里,泛起了深邃的,令人思维紊乱的颜色!
「大人?!」
门外传来下属的质询声,惊醒的科尔·多利安紧咬牙关,反手拔出燧发斧,头也不回的冲外面大喊:「关门!」
「大人,科尔·多利安大……」
「听我的,快关门!」他站直身体,将房间里的异常挡在身前:「从外面反锁!通知所有人,立刻从这里撤出去,快!」
这一次门外的审判官不再犹豫,立刻关上房门再用随手捡起的步枪封住门栓,快步向外走去。
听着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身处一片黑暗之中的科尔·多利安深吸口气,对准房间里亮起的点点幽光举
起了手中燧发斧的枪口。
…………………………
「砰——!」
重重的拍案声打断了屋内的争吵,刚刚还在面红耳赤,唇枪舌剑的将军们纷纷停下,将目光投向那个自称「教廷特使」的家伙,困惑于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那么高兴。
自鸣得意的小佩里戈尔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他清楚眼前的这些人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完美的计划从设计到实施最后成功实现,究竟会产生多么客观的成就感。
这种感觉一般人很难能有所体会,因为他们从不懂得规划,不明白生命和时间也可以像游戏那样,按照某种既定的规则和逻辑去进行;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连同他们自己的人生,都是纯粹混沌的。
利用刺刀俱乐部牵制住求真修会,这样那群麻烦的审判官们在接下来至少一天之内,不会再给自己的计划找任何麻烦;用一群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成功兑掉安森·巴赫最大的助力,算是一笔非常不错的交易。
没有了审判官们的掩护,接下来再想要阻止自己就得他亲自上了…啧啧啧,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间,暴露自己施法者的身份呢?
愈发好奇的小佩里戈尔抬起头,看向那一双双不屑,愤怒,疑惑的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将军们,我不明白,你们究竟还在为什么所困扰呢?克洛维最精锐的军队就在你们手里,只要让这三十万士兵到克洛维城里散散步,你们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更何况这一次你们不用再屈从于任何人…刺刀俱乐部那群家伙已经是期货死人了,随时会以旧神派分子的身份遭到审判,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成为你们的钳制。」
「派兵进城,干掉某些不懂得合作的蠢材,推翻枢密院建立军政府,你们就都是簇拥卡洛斯二世夺权亲政的功臣,这种正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你们有什么可犹豫的?」
「正因为不敢想,才会犹豫。」
一名将军冷冷的开口道:「特使大人,您可以动动手指头让刺刀俱乐部的人变成旧神派分子,这就不禁让人怀疑,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会沦落到相同的下场?」
「相同的下场,这怎么可能呢?」小佩里戈尔瞪大了眼睛:
「诸位请不要忘了,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纯粹是自作自受——我没有让他们和「悄悄话」勾结,也没有要他们非得与风暴军团,安森·巴赫作对,这些都是他们自作主张的结果,怎么能怪别人?!」
「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偏偏就那么反对和自由邦联缔结同盟,这种明明克洛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情就能让他们那么反感,以至于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变成整个克洛维城所有人的眼中钉!」
「但诸位不会,我是知道的。」小佩里戈尔话锋一转:「在座的诸位都是真正能看清形势,真正明白什么才是对克洛维最好的忠臣;把这个国家交到你们手中,才是最令教廷感到放心的结果。」
「难道安森·巴赫真的有那么大的能量,让整个克洛维城都厌恶陆军部所作所为?当然不是,真正做到这件事的是他们自己,非要和所有人的利益为敌,才导致了这个悲剧般的结果!」
重重的叹了口气,莫里斯·佩里戈尔突然笑了:「不过现在…秩序之环庇佑,一场暴雪让情况出现了翻转,革新派的无能,保守派的顽固,已经让整个克洛维城都开始对他们感到愤怒;甚至这些人还自命不凡的认为只要把武器发给全城的人民,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自发保护他们,保护这些坐在枢密院温暖大厅里,不用担心饿肚子的贵族老爷。」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纷纷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用我多说诸位也知道,
他们是在痴心妄想。」小佩里戈尔微微颔首:「以尊贵的教宗陛下授予我的特权,我可以向诸位担保,事成之后你们的行动将得到来自教廷官方的正式认可。」
「路德·弗朗茨,尊贵的克洛维总主教大人,无论他愿意与否,都必须坚定的站在诸位这边。」
「现在,诸位秩序之环忠诚的信徒们,为了以神的名义而伟大的王国……」
「……向克洛维城,前进!」
第九十三章 开始的枪声
十二月二十八日上午十点三十五分,终于下定决心的陆军将领们在没有得到许可的前提下,擅自集结军队,向克洛维城进发。
将近三十万人的军队,在没有任何统一指挥和组织的情况下进攻人口百万级的城市,混乱和失序完全是可以遇见的;八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尽管并非庸才,也很清楚统一指挥,有序行动的重要性,但事到临头所有人仿佛都忘记了还有这回事,自顾自的调集自己的部下尽快开拔。
然后他们遇见了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该怎么向下面的人解释这场行动?
之前将军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那是陆军部该头疼的;可现在陆军部已经完蛋了,至少是已经彻底失去联络——无论事后发生什么,他们都能推脱说是执行了陆军部的命令,所有责任当然也是那些陆军部的高官们来承担。
那…现在呢?
军官们尝试着老调重弹,宣传枢密院处处针对陆军,公开包庇风暴军团这样一个叛徒,处心积虑的想要和陆军作对,让他们从王室忠诚最忠诚的护卫,沦落为枢密院呼来喝去的走狗。
“可审判不是已经结束了么?连陛下本人都已经说安森·巴赫是忠臣了,这还有什么好争论的?!”
很快就有士兵发现了这一致命的关键问题,哑口无言的军官无从解释,只能怒斥对方是“陆军败类”,“军团蛀虫”外加“士兵里的叛徒”,强行要求属下表态:“所有不想丢掉饭碗,被扔到克洛维大街上乞讨的,列队!集合!”
看着只是反驳了几句的同伴被上司用沾水皮鞭抽得体无完肤,士兵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该怎么选。
于是八个军团,近三十万士兵们在没有统一指挥,没有具体计划,更没有准确目标的前提下,开始了这场字面意义上的“三无兵变”,浩浩荡荡的向着克洛维城开进。
由于没有任何事先准备,八个军团倒是很默契的按照此前镇压外城区暴乱的行动路线向城市挺进,甚至连入城次序,行动部队的番号也都如出一辙,算是彼此互相提防,警惕的将军们之间最后的一点默契了。
当进攻命令下达的那一刻,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敌人并不仅仅是枢密院,还包括“肝胆相照”的同僚们;谁也不敢保证互相之间没有人会偷偷和枢密院达成某项协议,当场反水或者干脆暗中出卖,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向上爬。
没有人敢保证其他人没有这种心思,因为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只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这么做罢了。
没有谁是傻子,真的打心里相信那位“教廷特使”的一面之词,这些手握兵权的将军们从一开始就是做的两手准备:一切顺利,那当然就推翻枢密院,恭迎陛下亲政;可只要受挫,那就得立刻拨乱反正,替陛下铲除叛军。
什么,谁是叛军?谁最后被歼灭了,谁就是罪大恶极,威胁陛下安危的叛军!
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的将军们一边催促军队加快推进速度,一边偷偷派人前往内城区向路德维希通风报信,视情况和对方里应外合,对自己人痛下杀手。
然而他们忘记了某个小小的前提:上一次行动之所以顺利是因为有白厅街警察配合,陆军部全盘规划,外加来自枢密院和王室的默许,镇压社会秩序尚未崩溃的外城区。
而这一次又是个什么情况?
刚踏进外城区街道的士兵们,立刻就在一片爆炸与火光中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他们踏足的根本不是整个王国最繁华的大都市,而是被天灾人祸狠狠蹂躏的战争地带。
伴随着呛人的硝烟和冲天的焰火,呼喊着不知所谓口号的市民们拿着崭新的步枪,肆意冲击着社区和街道内的每一处商铺,每一个餐馆,每一个作坊…轰鸣的铅弹在街道中肆意穿梭,铁锤木棍和狂笑声一起杂碎了店铺大门,漆黑肮脏的身影踏着血迹,一批又一批冲击着有重兵把守的工厂大门,在此起彼伏的哀嚎里跑到居民社区肆意纵火。
虽然早在最开始,枢密院就有不少人意识到滥发武器肯定会引起混乱,于是在组织街道社区武装的时候,特地选拔区域内资产比较丰厚,尤其是拥有不动产的富人担任武装领袖;这些有产者是最不希望看到社会治安崩溃的一群人,让他们控制民兵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想法是一回事,结果则是另外一回事:总有拿到了武器的平民不肯服从指挥,或者被上司指派去破坏对头家的产业,然后很快再引来报复……
于是穷人杀掠穷人,富人杀掠富人,有产者蹂躏没钱的人,没钱的人仇杀有产者泄愤…所谓的社区武装很快就名存实亡;当象征暴力的武器彻底泛滥的那一刻,所有人能依靠的便只剩下手中的暴力;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念头,一时冲动,就能让平日里最最任劳任怨的好人扣动扳机,肆无忌惮的杀掠。
第一批进城的军队,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弱肉强食,自相残杀的人间炼狱。
得知情况的将军们先是目瞪口呆,但很快,就在彼此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立刻向先头部队下达了镇压暴乱的命令——任何胆敢阻拦行军,肆意杀掠的暴徒,都可以当场击毙!
根本不需要互相告知,他们立刻就意识到这到底是一个多么好的借口,可以让自己推翻枢密院,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国忠臣!
“卑鄙无耻的枢密院,竟然向暴民滥发武器,令伟大的克洛维城陷入饥荒和混乱,威胁陛下的安危,动摇王国根本!”
“任何一个亲眼看到这种场景的士兵,你们难道忍心放任这些被枢密院怂恿的暴徒蹂躏,破坏克洛维最美好的城市,让王国数以千万计的财富化为灰尽?!”
“那些工厂,商铺…全都是王国最美好的财富,而你们是王国的士兵,所以那些也是你们的财富!”
“士兵们,前进!保护你们的国王,将这些暴徒送下地狱,让枢密院为他们的暴行付出代价!”
“前进——!!!!前进——!!!!前进——!!!!”
震耳欲聋的呐喊在各个街道之间炸响,一轮一轮的齐射为军靴开路,轰鸣的炮火炸毁了暴徒们简陋的路障,挥舞马刀的骠骑兵,让那可笑的“方阵”瞬间分崩析离,任由红黑色的克洛维王旗宰割。
面对常备军团,克洛维最强大的中坚力量,一群刚刚获得步枪的暴徒当然不可能是对手,很快便节节败退,作鸟兽散。
但摧枯拉朽的军团也并未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狂飙勐进,兵线的推动速度很快就放缓了下来,而且还越来越慢。
可是没办法,攻占的街道需要分兵占领,夺取的工厂需要派人入驻,否则刚刚被打散的暴徒很快就会死灰复燃席卷而来,从后方切断军团的兵线,给他们找一万个麻烦。
而且随着军队继续向城市内部推进,遇到的对手也开始逐步升级:越是靠近内城区,街道和社区的混乱程度就越低,刚刚还能毫无顾忌的士兵们就越是不敢开枪。
更重要的是,虽然对手依然是暴徒,但对面似乎已经不再像他们最开始遇到的那些一样毫无战力,居然开始懂得修建防御工事,组织士兵躲在屋子里,阁楼上,对着大咧咧沿街道行军的士兵们集火交叉射击。
经验丰富的老兵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遇见同行了。
真正擅长战斗的军队在进攻受挫的第一时间最先想到的,永远不是如何突破敌人防线,而是确保自己侧翼和后方万无一失,尤其不能有被敌人包抄的风险;于是常备军团们的先头部队立刻选择了停止进攻,同时开始向上司传递情报,询问下一步计划。
而街道里的民兵武装也非常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水平…在猎枪俱乐部军官们的带领下,隔着社区入口和常备军团对峙,摆出只要不从我这里过,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架势。
战火,在这一刻竟然有了终止的迹象。
……………………………………
“…现在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奥斯特利亚宫广场中央,匆忙赶回来的军团副司令法比安对着桌上的地图,用铅笔在上面画出一个个箭头,表示常备军团的进攻路线:
“目前说来,对面应该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所以推进速度时快时慢,而且也根本看不出目标到底是哪里——有的应该是在朝陆军部进军,有的似乎根本没打算进攻内城区,有的还被前面军队挤在后面……”
“当然,绝大部分的目标依然是这里,或者说枢密院;推翻枢密院,是他们这场兵变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借口和理由;换而言之理论上我们可以完全不对奥斯特利亚宫布防,除非他们真做好了万全准备应对生擒卡洛斯二世陛下之后要解决的问题,不过我个人估计应该是没有。”
说着,法比安还不忘略带蔑视的讥讽一句:“如果我是他们,就绝对干不出让三十万大军攻城这种蠢事——这是严重的浪费,多余的士兵只会拖延行动效率,攻陷克洛维这样的大城市;十万人也就绰绰有余了。”
“完全赞同,不过那不是我们现在要关心的麻烦。”安森摆摆手,把话拽回正题:“所以他们已经停止推进,开始和内城区外围几个街道展开对峙了?”
“并非所有街道都是如此,但基本可以这么理解。”
法比安微微颔首,敲了敲桌上的地图:“八个军团根本没有任何协同合作,彼此之间也不存在任何配合,否则几个街道恐怕早就被前后包围,不战而降了——多则几百人,少的连半个步兵营都凑不出来,继续战斗根本毫无意义。”
“不过也幸亏是这样,常备军团已经基本停止了推进;毕竟在外城区和进入内城区完全是两回事;街道周围也看不到什么袭击者,也就没有了让士兵们开枪的借口;他们也担心一旦真的陷入混战,军队有可能彻底失控,局势可就要彻底脱离他们的掌握了。”
“那么……”安森突然压低嗓音,目光死死的盯着法比安:
“会失控吗?”
没有立刻回答的军团副司令,嘴角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
“这是最后的警告,再不撤开的话,我们可就要开枪了!”
外城区某个偏僻街道中央,一位举着克洛维王旗的陆军上尉恼火的大声呼喊道;周围呛人的硝烟让他两个眼睛火辣辣的疼,几乎快要到睁不开的程度。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闭上或者用任何东西遮挡——就在他面前简陋的工事后方,至少有不下三位数的步枪探出了枪口。
而在他身后,保持着整齐线列的同伴们也举起了枪口;就在短短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双方都已经瞄准了彼此;稍有闪失,就会是枪林弹雨。
尽管如此,军官仍然在声嘶力竭的叫嚷:“你们听好了,我们不是来和你们交战的;恰恰相反,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
“枢密院的卑鄙小人,他们蒙蔽了陛下,将武器滥发给一般的民众,让克洛维城凭空多出了成千上万的暴徒;这些人正在危害王国,逼迫王室;他们是克洛维的蛀虫,是让陛下无法亲政的歹徒!”
“而我们,奥斯特利亚王室忠诚的陆军士兵们!我们正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为陛下剿灭这些该死的蛀虫;届时陛下将亲自掌管他的王国,让忠臣的臣民每一个人,都能享有他们应得的……”
听着那早就能把耳朵磨出茧的废话,躲在民兵人群中的克劳恩中校深吸口气,用颇有些无奈的口气小声自言自语:
“但愿…那位王室密探出身的混蛋能够遵守他的诺言吧!”
话音落下,枪口早已对准目标的他,果断扣动了扳机!
第九十四章 由衷的赞美
伴随着枪口冒出的白烟,刚刚还在试图劝降的军官表情逐渐凝固;被打飞的三角帽飞到天上又落在脚边,醒目的枪眼和血迹映入他的瞳孔。
不过很快,他的双眼就开始疲惫,与逐渐脱离身体的意识一起,视野里的画面开始天旋地转并且愈发黯淡,最终彻底坠入黑暗。
“噗通——!”
看着骤然倒地的军官,还在对峙中的军团与社区民兵同时愣住,脑海中一片空白。
下一秒,寂静的街道突然炸响了无数的枪声。
愤怒的军团士兵们率先扣动了扳机,成排成排的铅弹犹如狂风骤雨,毫不留情的砸在社区民兵那简陋到可笑的防御工事上;崩裂的铅弹四下飞溅,不少躲闪不及的民兵吃痛惨叫到底,哀嚎声刺激着刚刚还想躲闪的同伴,气血上涌间端起手中的武器予以还击。
尽管事发突然,进攻方的军团士兵们不仅没有炮火支援,队列也是标准的线列阵型,用来镇暴和示威尚可,但在地形复杂的城市街道里显然也没什么优势。
即便如此,不间断的齐射依然把躲在掩体后的民兵们打得抬不起头,只能躲在掩体里胡乱射击,不仅起不到效果还因为暴露目标…交火仅十五分钟,伤亡数字就达到了两位数。
甚至能够坚守一刻钟不被突破防线,也是因为后线得到消息的军官及时喊停了进攻命令,严禁再有部队投入这场没头没尾的战斗——他们已经距离内城区很近了,如果在这里大肆杀戮,不说后面进城的阻力会变大,也很难再让别人相信陆军是来拯救王国,而不是兵变谋反。
“你到底在干什么?!”
此起彼伏的刺耳枪声之间,捂着肩膀上伤口的陆军上尉躲在掩体里,拽着克劳恩中校的衣领大声吼道:“我不是说过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开枪吗?!”
“但那是个错误的命令。”
克劳恩面不改色,冷漠的看着这个明显慌了神的家伙:“您该不会是以为只要保持对峙,对面的士兵就永远不会进攻吧?”
“笑话!这可是兵变,是谋权篡位的兵变!他们现在还能客客气气的劝降,是因为时间足够,一旦拖到不能再等的地步,我们还是不肯退让,现在外面响的可就不仅仅是枪声了!”
“趁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抢先动手,把战斗拖入混战,让对面轻易不顾士兵的死活动用火炮或者强攻,就是暂时保住这个社区唯一的办法!”
他十分冷静的为对方分析着局势,倒是没有轻蔑的意思;毕竟对方也只是个上尉,顶天也就是担任过营长,这种分析敌我态势,战局倾向的工作明显已经超出一个上尉的职责范围。
但陆军上尉显然不这么想,好不容易从猎枪俱乐部那里拿到了“新年礼物”的他,还打算熬过今天,和家人好好度过来年的新年呢:“暂时保住?”
“算上周围四个街道,我们这边的总兵力勉强能有一个缺编步兵团,对面光是已经冲到脸上的就已经接近整编步兵师的水准了。”克劳恩中校挑了下眉毛:
“算上对面刚刚磨蹭的功夫,我们最多能坚持一个小时——这还是理想情况。”
“那…不太理想的呢?”
“其实已经很理想了,我原本还觉得能撑十五分钟就算是个奇迹。”
“……”
正当两人在一片混乱中面面相觑的功夫,旁边受伤倒下的士兵突然注意到了这边,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我们的人!”
“怎么会有外人混进来了,到底是谁干的?!”
“外人?该不会是对面叛军的间谍?!”
“这家伙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他?!”
仿佛是触发某种讯号,整个防御工事里的民兵们都在大声小叫的惊呼;或是不解,或是惊讶,或是愤怒…刚刚还被无视的克劳恩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快说,你究竟是谁?!”
陆军上尉死死地拽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慌。
“我是谁…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么?”克劳恩中校嘴角微微上扬,冷静的表情显得十分残忍:“您以为,这场没理由的兵变真就只是像它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嗯?”
“我们都只是棋子,是被这场风暴卷入其中的普通人;在那些催动风暴,站在暴风眼中央的家伙眼里,棋子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而我要做的,是在尽一个棋子使命的同时尽可能让你和你的部下们活下来。”
看着完全不像是在撒谎的克劳恩,恐慌的陆军上尉突然感到背后一阵恶寒;明明紧靠着炉火,却让他冷得牙关打颤: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外城区一片战火的同时,路德维希也急匆匆离开了奥斯特利亚宫,跑到广场上风暴军团的临时指挥部重重的拍了下桌上的地图:“为什么外面的军队突然就开始攻城了,而且还是多个城区,所有军队同时进攻?!”
“这个问题,少将阁下您好像问错人了。”话音未落,一旁的法比安上校立刻就站了出来:“为什么会突然进攻,您应该去询问那些发动兵变的将军们,而不是我们的总司令大人。”
“如您所见,安森·巴赫准将及全体风暴军团官兵都正按照您,克洛维城临时城防总指挥的名义驻扎奥斯特利亚宫,一兵一卒都不得擅自离开,怎么可能会知道好几个街区之外的叛军到底……”
“你少给我装傻!”
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某位尽忠职守的副司令,路德维希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安森的背影:“刚刚收到的情报,求真修会突袭了刺刀俱乐部,外面多个社区的民兵武装擅自向上前劝降的叛军军官放冷枪——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森·巴赫,我可以容忍你的小动作,可以容忍你偷偷怂恿猎枪俱乐部收买中下层军官,甚至很多…很多为秩序世界所不容的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看见;但我不能允许你的计划对弗朗茨家族,尤其是索菲娅造成任何的伤害!”
“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您,完全不用担心。”
背对着路德维希的安森站起身,平稳中不带有一丝波澜的口吻让路德维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实现也随对方伸出的佩刀看向桌面的地图:
“没错,我是偷偷赞助了猎枪俱乐部一笔钱让他们收买中下层军官,但那也是因为一群拿着武器的暴徒,结果只会和外城区最边缘那几个贫民窟一样,根本称不上所谓的军队;除了给兵变的军队更多干掉枢密院的理由,我真想不通他们还能起到多少作用。”
“说句不好听的,这笔钱实际上应该让王室,枢密院来掏——没有职务,待业的军官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指望他们唯王国卖命,还能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一边说,安森自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至于求真修会…没错,我的确和科尔·多利安私下里有些交情,但您也清楚我在他们眼里有多大嫌疑,行动之前还要实现通知我一声,会不会太高估我的重要性了?”
话音未落,躲在角落里喝咖啡的参谋长直接“噗嗤——”笑出了声,换来了总司令飞来的白眼。
路德维希微微蹙眉,哪怕隐隐感觉有些部队,他也不得不承认安森说的的确有道理,连身为总主教的父亲都不知道审判官的行动——他以为的——安森·巴赫私下能够提前得知消息的可能性,表面上看似乎真的很低。
不过他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家伙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这方面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资格指责对方就是了……
“那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虽然但是,路德维希还是不打算放过对方:“之前要策反将军们的人可是你,就算要改变计划,也应该告诉我这个同谋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看到这位曾经的上司终于做出了让步,安森嘴角不经意的上扬:“很简单,继续保持原定计划不变,我们依然要策反这些将军和他们麾下的常备军团。”
“倒不如说我们必须这么做,毕竟接下来无论是重建陆军部,维持饥荒状态下克洛维城的治安,恢复铁路畅通这些工作都需要城外那三十万名的士兵——关键的地方在于,必须削弱他们的影响力和整场事件里的重要性。”
“这一点我同意,如果让他们趁机得势,后果还不如现在这个尊严尽失的陆军部。”路德维希微微颔首:
“但他们手里有三十万人,只要反应过来,随时都能占领整个外城区;一旦大军兵临城下,你觉得内城区那些富人们组织的社区武装,能起到多少作用?”
“呃……”安森迟疑了一下:“还未发生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做这种事先的预断,不过我个人观点应该是什么作用都没有。”
“你、你这还叫不要事先预断……”
路德维希忍不住扶了下额头,当然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把希望放在那些贪生怕死,首鼠两端,毫无忠诚可言的骑墙派身上,下场可能还不如立刻投降。
“但正因为连我们都知道那群人会是什么反应,城外的将军们肯定也很清楚。”安森旋即开口道:“一旦有任何一支军队率先突破进入内城区,那么这场兵变的性质立刻就不一样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立刻跳反,要么直接杀到奥斯特利亚宫歼灭我的风暴军团,推翻枢密院恭请陛下亲政——如果这三十万大军是拥有统一指挥的话,情况是会这么发展的。”
“那么,他们是吗?”
迎着安森意味深长的目光,路德维希一下子被问住了。
“你、你是说……”
“刺刀俱乐部已经完蛋了,这些将军们纯粹是在假借名义,用兵变和我们讨价还价——这应该才是事情的真相。”安森逐步分析道:
“当然,不排除他们已经得到了某些势力的承诺,愿意在事发之后给他们公开的支持和背书;但他们的底线应该是想进一步在新的陆军部里争取权力,不受弗朗茨家族的压制或者干脆成为那个真正的陆军大臣。”
“不过大臣只能有一个,军政府最高统帅也只能有一个,而三十万大军却有八位领袖,所以……”
“所以任何一个军团抢先杀入内城区,就会立刻成为其他所有人的敌人!”
路德维希抢过话题:“我们真正要做的并不是把他们所有人挡在内城区之外,而是怂恿他们互相……”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安森赶紧点了点头,免得路德维希生出某些代价过于巨大的好主意:“牺牲是必须的,但还是要尽量避免无谓的伤亡——毕竟这些可是克洛维最核心的力量,损失惨重的话会动摇克洛维在秩序世界的影响力。”
“至于风暴军团…作为最后的一层保险,能够不出击的话还是尽量不要和他们正面发生冲突的好;毕竟双方都是常备军团,而且都装备大量重武器;一旦在内城区交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的计划是死守在奥斯特利亚宫,只需要让对方知道我们的态度和底线就好;而和将军们沟通的工作……”
“放心,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路德维希心领神会:“我已经和将军们派来的人牵上了线,随时可以和他们取得联络。”
这一点两人都很清楚,安森也不打算越俎代庖——当然更重要的是以他的人缘和背景,就算主动找上门人家也未必搭理。
弄清楚了之前的误会,路德维希也不再久留,准备尽快回去和将军们的亲信私下沟通,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们彼此互相仇视,最好能一言不合自相残杀。
但临走之前,他还是回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有时候,我还是会感觉你这个人不仅让别人放心,而且还很可怕。”
迎着他的目光,安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这句话…我就当您是在由衷的赞美好了。”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暗杀的对象
送走了满腹怀疑的路德维希,安森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一脸严肃的看向法比安:“能不能和猎枪俱乐部取得联络,让他们想办法组织人手,延缓军团进攻内城区的时间?”
“我劝您千万不要那么做。”法比安挑了下眉头,急步上前的动作暴露了他同样有些慌张:
“现在计划进展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完全在您的掌控之中;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别做不必要的行动,要是造成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路德维希少将已经找上门来了,万一让他知道自己前脚刚走,您就突然从奥斯特利亚宫,难免会让他产生自己被骗了的想法;博格纳子爵,北境商会的会长眼下也都在枢密院内,内城区难保没有他们的人和眼线,几乎…不,是根本没有能让您瞒住行踪的可能!”
“单纯的隐瞒当然没可能,但如果可以用某种方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呢?”安森还是不打算放弃:“比如说让某个内城区的街道出现些小意外,说不定可以……”
“绝对不行!”
法比安脸色难看的同时,语气已经几乎于哀求:“总司令,您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光明正大的待在临时指挥部这里,让所有人都看到风暴军团岿然不动,冷静应对,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们都清楚您的顾虑,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如果不是危急到整个计划,还是请您留在这里,千万不要再有任何想要离开的念头了!”
急促的话语回荡在指挥部内,一旁被代表了的卡尔·贝恩紧抿着嘴,视线若有所思。
他大概猜到,很可能是因为刚刚那位路德维希少爷无意间透露的情报:求真修会突袭了刺刀俱乐部,陆军部上层已经完蛋了。
而这个情报,风暴军团这边是真的一无所知。
不过卡尔估计真正让安森这么不冷静的原因,应该不是事情表面,而是背后牵扯到了某个人或事件,会对这位总司令接下来的计划造成相当大的影响。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听到审判官袭击刺刀俱乐部的第一时间,安森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想法,就是莫里斯·佩里戈尔终于动手了!
既然小佩里戈尔的目标是在克洛维城制造混乱,那么“求真修会袭击刺刀俱乐部成功”这个情报就能有两种解释;第一种就是这其实是个圈套,那位前真理会成员留下了精心准备的陷阱,准备将克洛维审判官势力连根拔起。
不过这种结果的可能性比较小,毕竟他的部下上次已经被自己和莉莎干掉不少,如果真能凑出团灭整个求真修会的力量,也不至于被自己困在博来曼大街,靠出卖教廷情报换条生路。
至于第二种…刺刀俱乐部已经被他当做弃子吸引审判官的注意力,莫里斯·佩里戈尔本人很可能已经离开了刺刀俱乐部,甚至是克洛维城。
那么失去了内部叛徒的协助的他,又要靠什么在克洛维制造混乱,答桉一目了然:
当然是那三十万兵变的常备军团!
路德维希还在指望通过私下里妥协和承诺,拉拢和分化兵变的将军们,却不知道真正的敌人其实是修道院的首脑人物,是教廷。
原本的陆军部已经完蛋了,如果教廷愿意认可这场兵变并且为他们的行为背书,那么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没有顾虑的将军们或许依然不会团结,但让他们迟疑究竟要不要进军内城区的心里压力会减少很多。
当然,这么做等于打破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公序会议,教廷和秩序世界所有王国签订的条约,承诺不干涉世俗事务;可条约这种东西当它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是准备被别人打破的。
当年的教廷之所以会签订这个对他们极其不利的条约,一方面当然是意识到纯粹靠武力已经不可以整合所有分裂出去的教派,同时自身实力也不足以令所有秩序世界的王国,尤其是帝国主动低头;为了避免从至高无上的精神领袖堕落成三流小国盟主,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可在圣徒历一百零二年的冬天,这些限制他们的条件已经统统都不存在了!
求真宗随着圣艾萨克的死而烟消云散,护国宗已经沦落到帝国皇帝自娱自乐的程度,普世宗自我流放到新世界,目前还在被教廷像猎兔子一样到处追追杀。
而教廷呢?
大教区制度维系信仰根基,教会银行和教会铸币保障金融霸权,修道院教育体系与审判庭配合压制异类思想,垄断知识和研究资源……
除了没有实际控制的领地,没有绝对服从教会的军队之外,可以说,秩序教会的地位早已是不可撼动。
甚至就连后两者随着新世界圣战落下帷幕,也已经成了教会的囊中之物;只不过想要真正发挥出威力,成为可以和克洛维乃至帝国正面分庭抗礼的常规力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可无论如何,曾经限制教廷必须做出妥协,遵守第二次公序会议条约的前提,只剩下那张废纸上的签字而已;圣徒历四十七年整个秩序世界可以为了和平,武力威胁教廷接受这个结果,现如今的帝国,克洛维乃至尹瑟尔精灵王国,还能为相同的理由团结起来吗?
或许有,但微乎其微。
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能想清楚,安森有理由相信那些将军们也不是傻子,肯定是在有了相同的想法之后,才能下定决心发动这场兵变。
更重要的是,策反和蛊惑这些原本就立场不坚定的将军们发动叛乱,就是小佩里戈尔最后的伎俩了么?
如果自己是他,把刺刀俱乐部扔出去当成吸引审判官注意力的棋子,再利用将军们发动兵变制造混乱,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趁机搞事情,简直是暴敛天物!
现在自己不能轻易离开奥斯特利亚宫外的广场,科尔·多利安无暇他顾,所有能限制小佩里戈尔行动的人都已经被他支开,同时整个城市都在兵变混乱中人人自危,随便做点什么事后也能轻松抹掉痕迹……
那么对于一个致力于在克洛维制造混乱,摧毁各方势力平衡,还特别谨慎的家伙,他会在这种时候做什么?
……杀人?
这种时候如果要搞出很大的动作难免会引起注意,趁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兵变时进行暗杀,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收益;而被杀掉的对象,必须也一定要能破坏克洛维的政治平衡。
索菲亚大小姐,路德总主教,博格纳子爵…这是安森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三个人的名字,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没错,索菲亚的存在意义重大,但即便没有她也并不是无法组建新的陆军部;博格纳子爵也是同理,革新派突然失去首脑很危险,可还不至于让整个政治派系崩溃,甚至可能有反效果。
至于总主教…且不论对方能不能办得到,就算一切顺利,难道他们不怕所有教区人人自危,这不是公开在教会内制造分裂是什么?
那么还有谁…杀死哪个人,是能够立刻在克洛维成制造混乱,甚至令整个王国骤然失控…嗯?!
安森突然童孔骤缩,勐地回首看向自己的副司令:“陛下现在在哪儿?!”
“唉?”
这下不光是法比安,就连旁边的卡尔也愣住了;沉默片刻,两人又同时瞪大了眼睛,默契的想到了相同的事情。
“你、你是说有人…有人要刺杀陛下?!”
卡尔·贝恩结结巴巴的开口了,震惊的表情颇有些突然吸收了新知识,世界观被打破的架势:“可是为什么呢,这么干对谁有好处啊?”
安森没有为自己的参谋长解释,目光灼灼的看向浑身寒毛竖起的法比安:“告诉我,他现在人在哪里?”
前近卫军军官,王室密探深吸口气,拼命克制着慌乱的眼神:“这、这个我…我……”
“他在哪儿?!”
“当然在奥斯特利亚宫!但是……”被逼问的法比安下意识吼道,停止转动的眼球也在飞快的思考着自己的想法:“我还是不建议您询问这种事情,毕竟就算知道了也没用,您大概率不可能有私下和陛下会面的机会;要是被别人知道您在打听这种事情,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奥斯特利亚宫内又王家侍卫,不乏足以应对各种突发意外的力量;就算您的猜测是真的,那恐怕……”
“我只问一个问题。”
看着法比安还打算努力劝说自己的架势,安森直接抬手拦住:“奥斯特利亚宫的守备力量,能不能挡住求真修会审判官的袭击?”
“这……”
法比安犹豫了几秒,咬咬牙给出了答桉:
“很遗憾,不能。”
“那就是了。”安森微微颔首,结果并不出乎所料:“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一支大概率和审判官不相上下的力量准备暗杀陛下,甚至…他们可能还有正当的理由或者身份进入奥斯特利亚宫,我们还不能出面阻拦,你打算怎么做?”
忠诚的军团副司令陷入了沉默,卡尔·贝恩则把目光放在了地图桌上。
“那个…我不是要质疑,或者非要在你们俩的愉快聊天里插一句啊。”参谋长默默举起了右手,看向朝自己投来的两双视线:
“不过你们看看现在的克洛维城——外城区就不用提了,已经完全是战区,内城区各个街道可是都已经被各自的民兵武装封锁。”
“别说一群杀手,就算现在有哪个人孤零零走在大街上,都会立刻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而且根本哪都去不了。”
“我们假设那个杀手在内城区好了,距离这边最近的社区是腓特烈大街商业区,和广场相差了有将近四个路口,他要横跨四个大街才能来到奥斯特利亚宫觐见陛下——在那之前,还得穿过我们风暴军团封锁的广场。”
“请问,他要怎么见到陛下?”
“……”
正当三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第五步兵团长于连突然掀开帐篷走进了指挥部,还不忘先向安森行了一个军礼。
“报告,第五步兵团有事汇报!”
“允许汇报。”
还在皱着眉头的安森立刻开口道:“怎么了?”
“是这样的,因为兵变事发的十分突然,有很多枢密院的议员和内阁大臣没能在今早第一时间感赶到奥斯特利亚宫,被堵在了各自府邸所在社区;现在局势似乎不太明亮,正在分批赶过来。”
松开放在胸口心脏位置上的右手,于连一板一眼的开口道:“现在已经有议员和大臣陆续抵达了广场,被第五步兵团堵在了入口;我在想这边是不是要向上请示一下,是否放他们进来?”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刚刚还在在冥思苦想的三人,脑袋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感叹号。
“你做的很对,这件事必须向上汇报,决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进入。”
安森先是赞赏了一番对方谨慎的态度,然后立刻开口问道:“现在外面聚集了有多少人,能否确定身份——我说的不仅是他们本人,包括赶车的车夫以及随行的仆役,甚至家人!”
“目前是两位内阁大臣,十五位议员…算上随行人员,大概是六十人左右。”于连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们似乎是被兵变的事情吓到了,情绪十分激动;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的话,很可能产生不太好的影响。”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很可能还不是全部,之后又会有不少——我们已经收到了几个街道民兵武装的请求,麻烦派兵护卫一些人从他们那里经过。”
如果有准备暗杀的杀手,大概率就在这些人里面…三个人的脑海中想着完全相同的事情。
问题在于这件事又不能放任不管,更不能真的不让他们进入,安森忍不住叹了口气:
“总之…先把这件事情告诉索菲亚大小姐,让她想想办法吧。”
第九十六章 坚定的决心
莫尔维茨大街,刺刀俱乐部。
房门紧闭的漆黑大厅里横七竖八的躺倒着狰狞扭曲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浆在尸体下冰冷的地板上静静流淌,浸泡着翻白的眼珠和破碎的颅顶,扭曲的四肢。
“这可真是…稍微有点了啊……”
瘫坐在墙角的科尔·多利安捂着受伤的右臂,一边倒吸冷气一边开口自嘲;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但那位“神秘朋友”留下的惊喜,还是让他这个首席审判官小小震撼了一把。
或许是周围的环境导致,也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面色苍白的科尔愈发感到头脑昏沉,如果不是伤口传来的刺激,很可早就晕倒过去。
自己的血脉之力“巅峰意志”,是克洛维审判官中最适合战斗的类型,拥有普通人类两倍的肉体力量。
这意味着普通人百米短跑需要十秒钟的话,自己只需要五秒;爆发力,耐力,抗击打能力,弹跳力…所有一切,都是正常人巅峰状态的两倍;同时这种状态还是常态化的,完全不像其他血脉之力那样有启动的先决条件。
也正因如此,科尔·多利安才有这份自信清退全体审判官,独自应对刺刀俱乐部内的陷阱。
不过这么好用的血脉之力也不是尽善尽美,它有个小小的缺陷:不能受伤。
只要身体遭受到创伤,血脉之力的效果就会成比例的丧失;对于其他类型的天赋者这当然很致命,但圣杯骑士与生俱来的生命力顽强,恢复速度是几乎比仅次于它的狂猎骑士的两倍还多,因而可以完全无视这点缺陷。
但如果一次受到的伤害太过严重,那就另当别论了……
“过去一直有劳伦斯队长挡在前面,自己只要确保解决目标就好,结果就忽略了闪避的重要性啊……”
自嘲的翘起嘴角,科尔努力抬起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几个连脑袋都被炸烂的尸体又开始剧烈的抽搐,以绝对非人的方式蠕动着从地上爬起。
第三十六次。
科尔在心里默念着,从下令关上房门那一刻开始,自己和这群“死人”已经战斗了三十六次。
这肯定不是正常现象,特别是在科尔发现身后房门怎么也撞不开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猜到自己八成掉进了某个黑法师或者咒法师精心布置的陷阱;但无论他怎么做,就是找不到破解的方法。
到最后,他只剩下与这些怎么也杀不死的怪物徒劳战斗;一方面是不肯就这么放弃,一方面也是希望可以争取时间,将难缠的目标钉死在这个地方。
只要自己还没有被干掉,只要还能够呼吸,他们就不敢离开,更不敢解除陷阱,必须和自己耗下去,直至其中一方倒下。
但无论是使用哪一种魔法的家伙,他的精力总不会是无限的吧?
那就看看,谁是撑到最后的那个好了。
抬手握住滚烫的燧发斧,神志不清的首席审判官也只有这么做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至于陷入无理智的癫狂。
诡异的尸体一个接一个缓缓站起来,僵硬的肌肉和冰冷的骨头在躯壳内碰撞,在死寂的黑暗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死去的陆军部高官…他们晃动着,一踉一跄的向瘫坐在角落里的首席审判官靠近。
“呼…呼…呼……”
明明没有被扼住咽喉,科尔却突然有了一阵说不清的窒息感,鼻孔和耳朵感到有什么东西流出。
呼吸困难的同时,紧接着便是阵阵无力,原本可以轻松提起的燧发斧变得十分沉重,以至于单手拿起竟然会让手臂不停地颤抖。
不过好消息是自己也不用把它提起来了,弹药早就消耗一空…想到这儿的他又忍不住的笑出声。
正当他准备把燧发斧当标枪扔出去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震动的回响;意识模糊的首席审判官下意识以为是错觉,自己的平衡感开始失灵的缘故。
但…那不是错觉。
“咚——咚——咚——”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也开始晃动,灰尘一阵阵筛落,整个房间都在随之震颤。
嗯?!
终于觉察到异常的科尔瞪大了眼睛,看向突然停止了行动的尸体。
难、难道……
“威廉·克鲁格,西格蒙德·罗恩,瓦尔特·勒厄尔,埃尔文·格奥尔格……”
一个无比平静的女声在漆黑中念述着死去军官们的名字,每念一句便轻轻顿住,周围的震动便剧烈一分:
“尔等皆是克洛维上流豪门,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出身与财富,享受着整个秩序世界最好的生活条件,教育资源,并从父辈手中顺理成章继承了与能力完全不相符的地位。”
“尽管如此,贪婪依旧在你们内心深处无限滋长,最终彻底吞噬了你们本就不多的理智,最终被他人所利用,以傀儡的方式榨干全部价值,而后被理所应当的抛弃,落得连尸体也要被随意摆弄的悲惨下场。”
伴随那强烈的震动,漆黑的黑暗也开始以诡异的方式散去;熄灭的水晶灯忽明忽暗,桌上墙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盏盏烛灯与煤油灯,骤亮的光芒映照着整个大厅,让科尔·多利安下意识用手臂挡住了视线。
可就在下一秒,清脆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再等他回过神来,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尸体们的身后。高挺胸膛,双手背后,傲然屹立。
三角帽与漆黑风衣的高衣领遮住大半面庞,只露出猩红色的血瞳:
“我,塞拉·维吉尔,以秩序之环赐予我的权柄在此通告,尔等的堕落,于此终结。”
说着,她从背后举起伸出右手,向着天花板轻轻打了个响指:
“尔等的罪孽,皆已赎清。”
一声清脆,十几具尸体毫无征兆的瘫倒在地,血水溢满了每一处角落。
……………………………………
奥斯特利亚宫,枢密院大门。
靠着过去积攒的人脉,费了一番力气的法比安靠着收买昔日同僚,好不容易才说服对方,替自己向里面的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带句话。
没办法,现在这个时间安森是不能轻易出面的,否则很容易让里面的人误以为局势失控;军团内剩下有资格出面找人的只剩下他和卡尔两个,而参谋长在克洛维城的人脉嘛……
其实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法比安就很清楚自己该怎么怎么做了。
好在有往日的情分,拿了钱的同僚并没有再坑他一笔,忠心耿耿的副司令很快就看到了尊贵的弗朗茨长女,某种意义上自己唯二“真正老板”的索菲娅荣誉总督。
嗯,另一位当然是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大小姐。
用最快,最简洁的话语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索菲娅的表情很快就从刚开始的冷静变得紧张,甚至看上去比自己还紧张。
“那有什么可纠结的,当然是不能让他们进来啊!”
甚至都没等法比安把话说完,索菲娅便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既然有能够威胁卡洛斯那家伙的刺客藏在里面,务必不能让他们踏进奥斯特利亚宫半步,也不能放他们回去!”
“可问题在于,这仅仅是总司令大人的猜测,而且也没什么证据能够佐证。”法比安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假装没有听到这位大小姐刚刚的冒犯之辞:
“那些被拦住的人可都是枢密院的议员,甚至还有两位内阁大臣…不是豪门贵胄,就是在克洛维城有影响力的人物,现在的风暴军团还没有与他们正面冲突的资本。”
“枢密院议员和内阁大臣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家世优渥一些,又碰巧出生的时候是个……”
索菲娅刚想说“男人”,突然想起面前的不是小女仆也并非安森·巴赫,而是某个自己不太认识的家伙,赶紧话锋一转:
“咳咳…总之,你们是希望我出面,不要让那些人靠近奥斯特利亚宫对吧?”
“正是。”法比安礼貌的笑了笑:“这件事如果是总司令出面,未免太张扬了一些;思来想去,恐怕还得要麻烦总督大人了。”
或许是因为那句“总督大人”,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这没问题,我立刻去找博格纳子爵和和保守派那边的家伙;伱们尽管可以将那些人挡在外面,就说……”
“嗯,就说是克洛维荣誉总督,索菲娅·弗朗茨的命令!”
气势满满的说完这句话,少女傲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冲着枢密院内走去。
一声不吭的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法比安忍不住长叹口气,脸上满是不安的苦笑:
“希望…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
“乱子,某些刚刚被救了一命的家伙,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哦。”
刺刀俱乐部内,双眸猩红的女审判官抱着肩膀,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已经只能坐在地上,连说话都无法大声的首席审判官:
“再晚几分钟,被我找到的可能就只剩下满屋的尸体了。”
科尔·多利安很是无奈:“我说,你能不能稍微相信一下我的实力?”
“什么实力,单方面挨打的实力吗?”
“这是一种战术,战术!我又不知道对方就多少人,当然就只能想方设法困住敌人,和他们打消耗战!”
“哦,是吗,所以你的计划很成功咯?”
“这…也并不完全是。”
“所以,如果我再稍微来晚几分钟,是不是就能让的计划更完美了?”
“……反正你就是想打击我的自信心士是吧?”
“不,那个我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
“是啊,毕竟某人的自信心就像空气,怎么减少都能凭空增加,实在是很让人没有成就感啊。”
“……”
嘴角抽搐的科尔想要扭过头去,却被突然蹲下身来的塞拉摁住了下巴;两双眼睛四目对视,久久不语。
面无表情的女审判官抿了抿嘴角,眼睛一眨不眨:“你…就那么想去死吗?”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最迟是发现差分机的那天,你肯定已经猜到了‘悄悄话’背后所谓的旧神派势力究竟是什么人。”
“我劝过你不要追查这件事,但你还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但当你终于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你怕了,你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旧神派,或者说…不仅仅是旧神派。”
“你……”科尔扯了扯嘴角,面色苍白的他想说什么,最后却欲言又止的苦笑:你当初该劝的更用力些的。”
“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摆在你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
女审判官目光灼灼:“第一,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要再继续插手接下来克洛维城会发生的事,就让安森·巴赫,让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去争斗,让克洛维城变得一团糟!”
“要么…不作他想,尽到求真修会首席审判官应尽的义务,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你在给别人建议的时候,倾向能不能不要那么明显啊?”
科尔·多利安忍不住吐槽道:“话说到这种份上,你要我怎么选?”
“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女审判官面无表情:“我只在乎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活着。”
“我……”科尔表情有些诧异:“我在你心中…有那么重要吗?”
“给我带上这个枷锁,负责监视我不背叛秩序之环的人是你,科尔·多利安。”塞拉一边说着,右手轻轻掀开衣领,露出了脖子上狰狞的金属铁环:
“按照审判庭的规则,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需要再换另外一名审判官监视…所以你必须活着,直至我死的那一天之前一小时,一分钟,你都必须活着。”
她掐着科尔那张已经完全呆愣的脸:“这是我的选择,我最后的自由…谁,也别想从我手中夺走!”
话音未落,女审判官已经重重的吻了下去。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记忆中的名字
十二点四十七分,在一片混乱之中,兵变的军团在付出不小的伤亡之后,终于攻破了外围街道;战战兢兢过了一早上的内城区居民,终于看到了耀武扬威的克洛维军旗,以及在军靴下哀嚎逃命的外城区市民。
面对潮水般的人流和一声声催人泪下的求救,内城区的居民展现出克洛维人优秀的传统:高墙壁垒严防死守,坚决不允许外城区的人踏入内城区半步。
毕竟克洛维城之乱也就是两年前的事情,当初外城区的暴徒涌入内城区干了什么,高贵的内城区市民们还历历在目;更何况就在这些难民背后,打着「匡扶正义」幌子的叛军也已经近在咫尺,根本不可能打开防线,放任对方进入自己的社区。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一开始还能彼此协作,至少是互不干涉的兵变军团们眼看着胜利近在眼前,只差半步就能攻入内城区,推翻枢密院,也终于进入到了互相拆台,背对背打黑枪的第二阶段。
没办法,局势转变的太快,原本以为多半要陷入苦战,至少是僵持大半天的对峙居然就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别说已经陷入暴乱的社区,就连那些看起来相当团结,顽抗到底的街道,也在常备军团的军靴前不堪一击,摧枯拉朽的就被击溃了。
虽然这些社区多半只是被攻破,大量武装市民要么是转入街头巷尾,继续向叛军打冷枪,要么是带着全家人逃难,只留给叛军遍地狼藉的空房……
但无论如何,至少表面上这些街道已经被兵变的军队占领,成了各个军团手中的战利品。
于是没有丝毫意外的,最先入城的三个军团立刻打着镇压暴乱的幌子,开始在占领区内四处洗劫抢掠财富,同时分兵封锁街道出入口,一方面是避免后来者摘桃子,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对方行动过快,抢在自己前面杀进内城区。
这种明显吃独食的行为立刻引起了后续「友军」的不满,先是少部分士兵和中下层军官之间的冲突,但很快就升级成为了军团和军团之间的矛盾;为了占领区归属权和战利品的分配,仅半小时不到就爆发了不下上百次的冲突。
各军团首脑的将军们也没有闲着,刚开始的虚与委蛇也逐渐撕破了脸;钱还在其次,最关键的还是占领区内的食物分配和几个进入内城区的入口,几个人都不肯让步。
靠着私下里和路德维希的联络,他们都觉得自己手里攥着张底牌,可以在关键时刻跳反,名正言顺的成为真正的「王国忠臣」,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浑然不知自己眼中的不谙世事的「老好人」路德维希大少爷,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让几个人自相残杀,削弱这种人的影响力。
而他还不清楚的是,这一明显会影响到局势走向的关键步骤,从开始的时候就在安森计划之内,并且也已经安排了绝对自愿的冤大头亲赴前线,执行他完美的计划……
「所以说,这个计划到底哪里完美了?」
望着浓烟滚滚,遍地狼藉的街道上两拨正在对峙争吵的军队,陆军上尉忍不住开口道:「故意趁敌人增援的时候全线撤退,把街道白白让出去,这就是您的完美计划?」
「首先它不是我的计划,我也只是一名被逼无奈的执行者而已;其次,您觉得以当时的情况难道还有的选吗?」
克劳恩中校面无表情的拿起手边的武器,一支一支的装填着弹药,娴熟的动作完全不像是常年坐办公室,几乎从未上过战场的文职:
「就您麾下的那群民兵战士们,我承认他们绝对有保护自己财产和家人的勇气,也知道他们多少是经受了训练的,但要和兵力是他们三四倍的常备军团正面冲突……」
「嗯,这么说吧,但凡他们能撑住五分钟没有全灭,那都是对面心存怜悯,故意放水了。」
陆军上尉满脸愤恨的表情,紧咬着牙冠一声不吭——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
「派我来的人说,是否能保住街道并不是最重要的,避免无谓的伤亡才是核心目标。」克劳恩中校冷哼一声「我完全不同意这种谬论,但并不妨碍我把计划执行的足够完美。」
「那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看着还在不停忙碌的克劳恩,被说到无法反驳的陆军上尉只能转换话题,指了指满地的武器:「就算我们接下来要埋伏对面,也用不着这么多武器吧?」
莱顿,利奥波德,奥古斯特…光是他能认出品牌的就不下四五种,包括并不限于前装步枪,后装步枪,左轮枪,单发步枪,粗制霰弹,二手的,崭新的,自改的……林林总总,差不多几十支。
陆军上尉都想不明白,眼前这家伙是怎么一边逃命,一边还能收集这么多武器的?
「没错,所以我们并不是在埋伏对面。」克劳恩中校微微颔首,头也不回的开口道:「我刚才数了一下,还跟着您这位民兵头目的…士兵,大概有二十几个,而外面正在吵架的人数至少是我们二十倍;枪声一响,那就等着团灭吧。」
「那你是在……」
「等机会。」
「机会?」
直接无视了满脸问号的陆军上尉,克劳恩中校紧盯着下面还在争吵的两个连队,事先很快锁定了后排人群里一名怒气冲冲,攥着步枪的年轻身影。
九十七年莱顿,旧武器但保养的很好,使用起来应该和新枪无异,计算下距离和装药量,差不多应该是…心里默念着的克劳恩拿起手边的步枪,枪口对准下面的人群,略微上挑。
三、二、一……
「砰——!」
刺耳的枪声响起,瞬间为人群的争吵画上了休止符。
一片死寂之间,刚刚还面红耳赤的士兵们或是惊讶,或是愤怒,或是不解…拥挤的人群默默散开,不约而同的望向那个枪口还在冒着白眼,惶恐到魂不守舍的身影。
「我、我没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
「别在那解释了,快放我们进去!」
「就是!你们凭什么封锁奥斯特利亚宫,不准光荣的议员进入枢密院履行职责?这是擅权,我要立刻觐见陛下,控诉你们风暴军团的总司令!」
「安森·巴赫,区区一个准将,两年前连校官都不是的学院毕业生,也敢自作主张的效仿陆军部干涉枢密院,他有什么资格?!」
「这是最后的警告,要明白再不放开警戒让我们进去,你们还有你们的上司将要付出绝对无法承受的代价,我这是在为你们着想。」
「我外祖父姓奥斯特利亚,我姨母嫁给了卡洛斯陛下的叔叔,你们居然敢拦我这个王室成员,快放我进去!」
……喧嚣,叫嚷,吵闹,原本肃静的奥斯特利亚宫前广场已经在云集的豪华马车之间,变得异常热闹;身着华服的贵族和议员们或是唉声叹气,或是面红耳赤,或是急不可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明显没有放弃的打算。
这其实也是上次克洛维城之乱的「后遗症」:大批涌入内城区,甚至短暂占领过车站和白湖公园这种「核心区域」的暴徒,让克洛维的贵族们意识到整个城市实际上真正安全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奥斯特利亚宫。
这里集结了最多,最精锐的军队,并且基本确信他们肯定会在***的时候坚守到最后一刻…所以哪怕再怎么一遍遍被拒绝,他们也不肯轻易放弃离开,回到自己漂亮的别墅府邸或者豪华公寓去。
同时虽然嘴上丝毫不肯退让,却没有任何一名贵族试图使用暴力威胁,或者强行冲破
封锁,哪怕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是几个简单的围栏和拒马。
「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清楚,风暴军团敢在这里设置路卡是得到了命令的——吵嚷什么的无所谓,一旦真的要动用暴力,几个安保和护卫,能挡住周围几千条枪吗?」
咬着廉价卷烟的卡尔·贝恩用力吸了一口,满脸都是不屑的表情:「说实话,我要是他们的话根本就不会在这里叫嚷,干脆直接向风暴军团要支枪,也一同保卫奥斯特利亚宫不就行了?」
卡尔是真的瞧不起这些人,过去两年的经历,从乡下走出来的参谋长见过了瀚土的骑士,见过了伊瑟尔的精灵纯血贵族,见识了新世界殖民者……
他们或许贪婪,或许傲慢,或许无知甚至无能,但无一例外的是在遭遇突发事件的时候,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是真的敢拿起武器站出来,为了保卫自己的权力地位和财产去拼命的。
相较之下,眼前这些克洛维的贵族简直孱弱的像是家养的牲畜,除了贪婪索取之外连最起码反抗的本能都忘得一干二净,居然在这种生死关头还在和别人据理力争——难道他们真以为张张嘴,就能让士兵把枪放下?
旁边的安森抽着烟斗,笑笑没有说话…对于自己忠心耿耿,却因为出身经历而对克洛维贵族异常有偏见的参谋长,他并不打算纠正对方某些错误观点。
克洛维的贵族不反抗,是因为他们的实权早就被剥夺干净了,克洛维是秩序世界唯一一个提前完成了君主集权的异类;豪门贵胄除了部分过国家层面许可的特权和积累的财富之外,已经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跟帝国,瀚土那些实权封建领主有着本质的不同。
但那又如何,他们甩锅,不承担责任,自以为是,贪婪索取无度…这些全都是显而易见的,并没有因为制度不同而更加优秀,反而更像是克洛维王国的负担了。
用水果类比的话,封建领主大概是长满倒刺还很可能有毒而对野果,克洛维的贵族则多半是被榨干了汁水的橘子…前者多少可能还有些吸引力,后者哪怕贡献了果汁,下场也应该是尽快被扔到垃圾桶里去。
随口抱怨了几句,表情明显舒缓了不少的参谋长重新扭过头来,冲着安森说道:「所以只要我们想办法扣住这些家伙,陛下就能安全无虞了是么?」
「不,仅仅只是一种可能。」咬着烟斗的安森摇摇头,眼神相当复杂:「这一次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很多事情可能都要等到这场兵变结束之后,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卡尔顿时沉默,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没自信的安森,以往无论是在瀚土还是新世界,眼前这个混蛋似乎总是自信心满满,就算有些许的不安也是担心计划不够「完美」,表情夸张的让人忍不住想揍他一拳。
像现在这种刻意保持的冷静,实则完全没有把握的模样…卡尔想起了雷鸣堡的那个晚上。
「……那家伙,这么厉害么?」
「比想象的更厉害。」安森深吸口气,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如果要形容的话,我现在突然有点儿能理解,当初路易·贝尔纳在鹰角城看到我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心情了。」
「这么夸张?」卡尔愣了愣神:「他叫什么名字?」
「嗯,他叫……」
刚下意识想要回答的安森突然愣住,要说出的名字戛然而止的停在了嘴边。
莫里斯…莫里斯·佩里戈尔?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会感觉这个名字听上去那么熟悉,好像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似的?
突然间眉头紧蹙的安森心头一紧,努力开始回忆过去所有遇到的人的名字;明明好像很熟悉,但总是想不起来对方的长……
啊?!
对
了…莫里斯·佩里戈尔…那不是当初死在圣艾萨克学院,被审判所干掉的伊瑟尔精灵大使的名字吗?!
为什么…两人的名字会一模一样?
巧合?!
安森紧咬着牙关,努力检索着剩余的记忆,一种惊恐的情绪开始在胸口蔓延;他突然想起了在博莱曼大街时,小佩里戈尔用记忆做交换让自己放了他一条生路。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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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英明的君王
“巧合?我从不相信什么巧合,就像我从不相信枢密院,地方派还有军队里的将军们,真的如他们自诩的那般忠心耿耿。”
奥斯特利亚宫内廷,端坐在壁炉前的卡洛斯二世表情略显冷漠,眼角闪过一丝掩饰的很好的不屑:
“告诉安森·巴赫,我很欣赏他的谨慎,绝不准那些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的议员和大臣进入枢密院;如果有任何过激行为,可视作叛国罪处理!”
“叛国?”
坐在对面的路德·弗朗茨咀嚼着这个词汇,像是略微有些诧异:“陛下,这样会不会太过激了?”
“是么,我可是完全不这么认为。”卡洛斯二世看上去比他还诧异:“安森·巴赫可是弗朗茨家族的人,路德,我可是在给你的孩子们铺路,让他们能够取代某些既不忠诚又无能的家伙。”
“只要能在这场兵变里的立下功劳,路德维希就能名正言顺的替我执掌陆军部;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万一要是…弗朗茨家族的兴盛延续,可不能全都寄托在一个总主教的人选上面。”
“至于索菲亚…唉,新世界的事情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我是打算补偿的——让她担任克洛维与自由邦联外交与贸易的全权大使,发挥她擅长与人交涉和懂经济的特长。”
“哦,我还打算专门为她设计一个头衔,就叫‘御前北疆海事外务一体总管大臣’,简称就叫北海大臣,你觉得怎么样?”
卡洛斯二世兴冲冲的看着总主教,等待对方发自内心的感激。
“我觉得能成为克洛维历史上第一位内阁女大臣,索菲亚会为此兴奋到欢呼雀跃的。”路德·弗朗茨不动声色的绕开了这个话题:
“只是冒然在内阁增添一个新职位,还要分割财政,外交,掌玺三位大臣的权柄,克洛维的保守派贵族们…大概会不太高兴的。”
“你是在提醒我,那些被安森·巴赫挡在外面的家伙还必须对他们保持客气是么?”
卡洛斯二世立刻听出了老人的画外音,表情明显不太高兴:“我在和您交谈该怎么让弗朗茨家族长盛不衰,您却要包庇一群对王室怀疑,甚至私下里和兵变叛徒们有往来的叛徒?”
“正是。”
“为什么?”
“因为您说不定还用得着他们。”路德·弗朗茨毕恭毕敬:“陛下,这场兵变还没有结束呢,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身为克洛维最高的统治者,您决不能在一件事尘埃落定之前,就展示出自己的态度。”
“你是说…安森·巴赫,他们有可能会失手?”
卡洛斯微微眯起了眼睛:“总主教阁下,您可知道那对弗朗茨家族而言意味着什么?”
“索菲亚大概不会有事,路德维希很可能会被彻底剥夺军权赋闲,至于安森·巴赫……”老人显得十分平静:
“但这归根结底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是克洛维的总主教,最重要的使命是确保王国的强盛与稳定。”
“是强大的克洛维缔造了弗朗茨家族的兴旺,而非弗朗茨的强大缔造了克洛维的繁荣…这一点,希望陛下可以理解。”
说着,老人郑重其事的垂下了头,毕恭毕敬的向卡洛斯二世行礼。
这一刻,原本还心有不满并且甚是不解的卡洛斯突然有些感动,冰冷的眼眶也稍稍有了些许湿润。
“……我明白了,就按照您说的办。”他深深叹了口气:“让那些后来者进入奥斯特利亚宫,同时立刻召开会议,让枢密院和内阁大臣一同商讨,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兵变与动乱。”
“因为情况危急,所有大臣和议员在商讨完并给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枢密院的议事大厅…这么解决,您觉得如何?”
很显然卡洛斯还是相当警惕的,为了避免暗杀自己的刺客藏在人群中,干脆就把所有人都关在一起,确保谁也无法进入内廷。
“身为总主教,我无权对任何世俗事务进行干涉。”路德·弗朗茨澹然一笑:“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位英明的国王所做出的最为理智的判断。”
“不以个人好恶,关系亲疏,而是站在对国家是否有利的纯粹立场,”
卡洛斯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个回答相当受用。
就在这时,一道雍容曼妙的身影出现在宫殿门外,但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走进去。
注意到国王有些躲闪的眼神,老人轻轻咳嗽几声便站起身:“那么…在下就把陛下的原话告诉还在外面等候的…北海大臣,一切就按陛下的心意处理。”
“嗯。”卡洛斯明显已经开始心不在焉了,甚至有些刻意回避:“告诉…我们的北海大臣,之前自由邦联的事情是我不对,但国王不能公开承认错误,作为补偿,新年晚宴之后,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公布那件事情。”
“遵命。”路德·弗朗茨毕恭毕敬的低下头来:“但愿这对克洛维和自由邦联,都会是个崭新的开始。”
“是啊,新的一年开始了,是时候让克洛维抛弃某些陈腐的东西,来一场彻头彻尾的改革了!”
“那么首先,就是减少我们的敌人,增加我们的朋友。”
顺着国王的话奉承两句,老人转身离开,并在驻足门外的身影前稍稍一顿:
“日安,王后陛下。”
“日安,总主教大人。”
安妮王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两人的目光甚至没有发生任何交集。
快步走出宫殿的路德·弗朗茨却没有急于离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王后消失在走廊中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克洛维的荣光,为了这个世界最大且唯一的变数,仅有能够打破秩序镣铐的机遇……”
自言自语的老人走得很慢,眼神却无比的决绝:“因为停滞的结果必然是毁灭,无法进步就会堕落……”
“博瑞迪姆的错误,我们…决不能犯第二次!”
…………………………
仅剩两人的宫殿内一片沉寂,坐在壁炉前的卡洛斯二世故意躲开王后的视线,一声不吭的眺望窗外的喧嚣;而刻意保持冷漠的国王,也让安妮王后没有了开口的机会或者说…权利。
作为帝国皇室血脉和王后,她拥有这座宫殿内最为尊崇的地位,同时也是最没有特权的那个;从上到下,与其说克洛维人把她当成王后,更像是卡洛斯拿来炫耀的战利品,从帝国手中夺得的奖章。
多年的相处,已经让安妮将谨小慎微变成了本能,从不逾矩,让卡洛斯找到惩罚自己的机会。
或许是刚刚和总主教交谈的缘故,没过多久沉默的卡洛斯便把手伸向了酒杯,但里面空空如也——两人在见面之前,已经屏退了周围的仆人。
安妮不失时机的端起旁边的玻璃水壶默默上前,在还残留着酒渍的杯子里倒上了半杯清水;卡洛斯抽了抽嘴角,却也不好说什么。
“我刚才走到门外的时候,无意间听到陛下和总主教大人在讨论内阁的事情。”
注意到国王的表情没什么异样,安妮默默开口道:“北海大臣…是陛下新创造出的职位吗?”
“……没错。”卡洛斯迟疑了下,但也并未打算隐瞒:“克洛维马上要和自由邦联建交了,另外还有纳克希尔,他们打破了过去北海三国的势力均衡,汹涌海的局面与过往会有很大的改观。”
“为了适应新形势,我打算专门设立一个职位负责未来十年与新世界,北海三国的外交和贸易,暂时就先用这个称呼。”
“同时负责外交和贸易,听上去很像是帝国的总管大臣啊。”安妮王后立刻接过话题:
“父…前代皇帝也很喜欢提拔一些新秀,让他们承担专门的工作,这样就不用和大贵族或者其他手握重权的朝臣起冲突;如果一切顺利则可以让职位成为定规,阻力太大也可以随时撤销。”
“嗯,差不多吧。”
卡洛斯不耐烦的点点头:“总主教也说了类似的话,觉得新大臣可能会和内阁里的保守派贵族们起冲突,毕竟分走的是他们的权力…他们不敢明着和我对抗,就会在私下给新大臣制造种种阻碍。”
“可一位合格的君主不应以个人好恶当做标准,难以推行,阻碍重重的改革,也肯定有其内生的原因;包容反对者,同样很有必要。”
说到这儿,卡洛斯二世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得意了起来;通过维系克洛维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保障自身和王室的绝对权威,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拉拢弗朗茨家族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和路德·弗朗茨私下关系好,可并不妨碍利用弗朗茨家族的人为自己的计划当靶子和工具人;出了事情,所有的怒火和抗议都只会对准弗朗茨家族,而不会危及王室和自身。
“看来陛下已经对事情的结果有所准备了。”安妮王后继续着这个话题:
“我也觉得,和自由邦联缔结盟约未必对克洛维有利,甚至可能反过来变成一个累赘。”
“……嗯?”
卡洛斯的表情微冷:“为什么?”
“因为…皇帝是不会容忍这个结果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安妮王后突然挺起胸膛:
“自由邦联领土的二分之一,财富的四分之三都曾是皇帝的直属领地,冒然与其签订正式的盟约必然会激怒皇帝,让他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向克洛维宣战!”
“新世界的圣战刚刚结束,自由邦联并不担心帝国会立刻卷土重来;但克洛维与帝国陆路相连,现在大军都集中在王都周边,还爆发了兵变,万一这种时候突然……”
“够了!”
一口喝止了王后,卡洛斯二世的表情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是……”安妮王后的面色微颤是,但还是没有任何退缩的迹象:“我自己想到的。”
“你?”
“是,陛下请不要忘记,您的王后是赫瑞德的血脉,帝国的皇室。”安妮王后神色傲然:
“前代皇帝治国的时候,我就坐在他的大腿上,亲眼目睹过他和大公,重臣们之间的交谈与争吵;很多事情,我并不陌生。”
“……了不起,但克洛维不是帝国,我的治下,也没有任何胆敢忤逆王室和我这个国王的大公!”
虽然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但卡洛斯依然不准备低头:“就连城外兵变的军队,他们也只敢反对我的大臣;就算枢密院里五百多名贵族被杀得一个不剩,那些将军们也还是得乖乖跪在我的脚前,恳请我认可他们的忠诚!”
“这就是奥斯特利亚,克洛维的王,比你们那个被大公贵族架空,政令不出骁龙城的皇帝强一万倍!”
卡洛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想不明白过去从来对自己极为温顺的安妮,为什么会突然像失去理智一样和自己说这些事情:“身为王后,擅自干涉政治,向国王说出这种毫不负责人的谏言,简直罪大恶极!”
“安妮·赫瑞德,我要你立刻回到自己的寝宫,除非有我的口谕,否则就算是病死在里面,也不准离开!”
“还有,你不是关心政治么?放心,等到新年晚会的时候,我就会把和自由邦联结盟的事告诉在克洛维城的皇帝特使,让他替我把这个喜讯告诉那位皇帝,满足你的心愿!”
“激怒帝国,危及克洛维?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就是要激怒那个没脑子的赫瑞德皇帝,让他再次主动发起进攻;这样我就有充足的理由整顿我的军队和贵族,让他们俯首帖耳的接受我的改革。”
“而皇帝…呵呵呵,刚刚结束一场圣战,元气大伤的帝国,我很想知道那位皇帝还能动员起多少人,心甘情愿的继续上战场替他卖命?”
“滚吧,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这张脸!”
愤怒的卡洛斯在颐气指使,丝毫没有注意到蜷缩着,浑身颤抖跪在地上的安妮·赫瑞德,那哭成泪人的扭曲面孔上,双眼已是猩红。
第九十九章 乱战
一点五十五分,克洛维城外城区。
废墟般的街道下,凌乱的军靴声混杂着枪响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两个穿着完全相同的军装,打着红黑色克洛维王旗的连队零零散散的拉开阵线,依托着街道民兵留下的工事残骸,互相发起试探性的袭击。
双方兵力都不太多,但也足以在狭小的街道中央拉开线列,用正面火力尝试压制对面,或者干脆发动纵队突击,靠刺刀将敌人赶出阵地;可偏偏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散兵加掩体,这种原本最不擅长的战斗方式。
不仅如此,两边也没有将全部兵力投入正面,超过三分之二的士兵躲在掩体里,举着枪和用木棍,军帽做的假人靶子,心惊胆战的紧盯着街道两侧的门窗,屋檐,窗户,巷口,以及任何看上去似乎能藏人的角落;冲在前排的士兵也不能一心投入战斗,必须时刻关注自己左右的动向,同时确保自己没有和后排士兵离得太远。
相较之下,正面冲突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冲突”:双方牢牢把持着每一个看上去可以死守的位置,不断用冷枪和小股突击试探对方,稍有受挫便迅速后撤;战斗仿佛变成了回合制的攻守。
而这样的战斗,正在外城区许多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演着。
由于战利品分配加上后勤补给的种种问题,再加上某些有意无意的刺激,兵变的八个常备军团很快就进入了“内讧”阶段;即便将军们明白还没有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也已经无法完全阻止——财物还是其次,真正要命的仍然是补给。
整个兵变的开始时间是早上六点,但实际上早在四点前后,他们就因为风暴军团的突然行动而提前集结待命了。
说得更直白一些,将近三十万士兵们不仅没能睡饱,而且从凌晨四点到下午一点始终在高强度作战;别说早餐,连杯水也没能喝到。
原本在将军们的想象中,兵变之后的战斗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反抗空前激烈,二十多万民兵加上差不多一万人的风暴军团高墙壁垒,步步为营的和自己死磕;士兵们高强度战斗,傍晚之前不会有谁抱怨吃饭的事情。
另一种就更简单了,三十万常备军团势如噼竹,不到下午就杀到奥斯特利亚宫,推翻并解散了枢密院,同样用不着补给,自有屈膝投降的贵族奉上全部身家,让他们好好举办一场庆功宴的。
可偏偏两种情况都没发生,对面反抗的战斗力十分孱弱,可偏偏进攻势头还是陷入停滞,先头部队迟迟不能进入内城区。
一停,无事可做的士兵们立刻注意到了他们干渴的嘴唇和喉咙,外加已经抱怨了大半天的空腹。
再看到提前进城的友军靠着烧杀抢掠,已经吃上了油煎香肠,面包上抹着黄油,锅里还煮着鸡肉…再看看被堵在外面,就因为入城顺序靠后而只能闻,还被对方一脸警惕拿枪顶着的自己。
瞬间,内心的无名怒火就冲破了士兵们的理智,让他们对“公平正义”和“打击报复”有了强烈的渴望。
控制不住军队的将军们也只能听之任之,毕竟他们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秩序之环,立刻搭建一条稳定的补给线,将军营里的物资送到最前线的士兵手里——何况那些也同样是自己的本钱,谁能保证“友军”不会抢掠自己的物资?
而就在兵变的军团互相伤害的时候,另一支原本已经被击溃的力量,却又在暗处悄悄崛起……
“砰——!”
伴随着清脆的枪声,躲在掩体里的士兵们惊惧的看着靶子上的三角帽多了个枪眼;很快,数不清的枪焰就在街道两侧,四面八方的角落中炸响,狂风骤雨般无差别扫荡着双方。
刚刚还在回合制进攻防守的两支连队立刻熄火,所有士兵不分敌我的用最快速度躲到距离最近的掩体里。
透过呛人的烟尘,他们切切实实的看到一群群拿着武器,凌乱而毫无秩序可言的身影从街道两侧不断冒出;或是居高临下,或是从暗处摸到连队的掩体,开始对他们发起袭击。
分散的士兵们只能各自为战,胆颤心惊的提防着突然从暗处袭来的刺刀,或是正在某个角落里盯着自己的眼睛;而聚集在掩体里的士兵则受到了“重点照顾”,被乱枪集火,或是火把,自制的燃烧瓶击中,犹如落网的野兽。
从占领了外城区绝大部分区域开始,刚刚还轻松击溃了民兵武装的军团士兵们惊恐的发现,这些正面交锋中毫无战力可言的军队,突然变得无比强大。
他们远比拥有地图的常备军团更清楚社区和街道,仿佛无师自通般掌握了如何把握时机,袭击毫无防备或正在行进中的军队。
最重要的是和之前克洛维城之乱时的暴徒们不同,这些刚刚碰了几天武器的民兵从不胡乱射击,每次最先瞄准的目标永远是队伍里的军官。
这给了军团,尤其是暂时已经无法集结大量兵力的军团巨大的压力…中层军官不敢轻易离开指挥部,下层军官随时冒着被冷枪爆头的风险,士兵们也为了活命远离自己的长官,生怕对方打偏了子弹找上自己。
面对这种局面,也有不少军官试图镇压所控制的街道社区里的反抗,可这其实是个悖论:镇压暴乱就要集结兵力,那就意味着要放弃某些已经占领的区域让给友军,而一旦让出去肯定就拿不回来了,甚至还会被得寸进尺的切断某些重要交通要道。
所以不能轻易放弃控制区,必须分散兵力占领,那就无法兼顾进攻内城区和镇压暴乱的任务,就要眼睁睁看着伤亡数字扩大,军官士兵人人自危,谁也不敢擅自行动,命令无法被执行,甚至命令都无法被传达到下面的军队手里——传令兵也是会被打冷枪的。
混乱的局面打断了所有人的计划,一个非常恐怖的认知开始逐渐在兵变的将军们脑海中浮现出来。
………………………………
“认知?”
满脸诧异的安森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更准确的说,是在受到了某种特殊因素的影响下,对您的认知进行了重构。”
威廉·戈特弗里德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继续用刚刚熬夜之后有气无力的口吻道:
“记忆这种东西啊…会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对人或者说所有智慧生命造成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影响最开始不会太明显,但…我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某种选择。”
“你得到了一种信息,您的潜意识将这种信息保持和存储了起来,然后逐渐丧失,最后变成一个符号,需要等到再次被确认时,符号会被重新提取,和更多的记忆互相关联,再度形成全新的记忆。”
“我告诉您某个问题的答桉,您获取了答桉,并结合其它记忆对这个答桉反复确认;过上些许时间,这个问题在您的记忆中就会和答桉变成一个共同的符号;想起问题或者答桉的同时,就会立刻勾起对另一个的‘记忆’。”
“以上…就是类人生命以及使徒以下的,绝大部分智慧生命体的记忆形成过程,并且不适用于已经彻底抛弃‘约束’的使徒。”
话音落下,沉默了半天的安森看着一杯咖啡接着一杯的威廉,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所以…我们不是在说‘认知’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以为您特地费这么大周折把我找过来,应该不会单纯只是想知道一个根本理解不了的答桉才对。”
威廉抿了口滚烫的咖啡,认真的看向安森:“所以我刚刚说的那些,您大概明白了吗?”
“只能说一部分吧?”安森微微蹙眉:
“简而言之,在我的脑海中‘莫里斯·佩里戈尔’这个名字,等同于被梅斯·霍纳德陷害,死在了劳伦斯审判官手里的尹瑟尔精灵大使,是么?”
“没错,而且从您的形容来看,这个名字恐怕是被您和这个事件关联到了一起,属于一个大集合下的子集,而且无关紧要。”威廉·戈特弗里德歪了歪脑袋:
“如果我没猜错,您对这个尹瑟尔精灵基本上没什么印象,是吧?”
“……可以这么说。”
安森的表情不是很确定…自己每天都会写日记并且经常翻越,加上成为亵渎法师后记忆力明显提升,已经到了能对近一年事件了若指掌的地步。
如果不是事情发生的太早,加上自己根本就不在意,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而且隐隐觉察到异常。
“这就是了。”威廉·戈特弗里德点了点头:“那个人…也就是您口中的莫里斯·佩里戈尔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从您的记忆中提取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再加以解构,从而混淆您的认知,让您将他当做‘莫里斯·佩里戈尔’。”
“并且为了让您加深对这个‘虚假信息’的了解,他应该还提供了更多的信息给您——出身,经历,身份,昵称,年龄等等等等…可以是假的也可以是真的,这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在同一个‘符号’下,他的信息量已经大大超越了那个真正的‘莫里斯·佩里戈尔’,再加上您对他十分的在意,导致这个‘虚假信息’成功的后来者居上,取代了原本正确的认知。”
“不对,如果要是这样的话那就说不同了。”
安森皱起了眉头:“因为我还向其他人确认过关于他的情报,很多信息并不是从他口中和身上,而是别人那里得到的;如果只是混淆我的认知,为什么还能从别人那里得到确认呢?”
“呃,这个嘛……”威廉两手一摊: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我并不是事情的亲身经历者,也对您口中的莫里斯·佩里戈尔完全不了解,更没有和您相同的记忆。”他满脸的理所当然:
“为什么?也许是那些人合起伙来欺骗您的认知,也许他们的记忆也遭到了混淆,也许是您受到影响之后还将这个错误的影响传播给了别人……”
“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他在错误的记忆中掺杂了一些正确的部分,其他人为了不让您的认知出现进一步的损害,只能暂时让您在错误之上掌握正确的情报了。”
“毕竟原本的‘莫里斯·佩里戈尔’对您无关紧要,就算错了也没什么,但重要的是在错误之中,必须让您掌握重要的,正确的记忆,形成符号,避免再受到来自这个人的影响。”
“……损害?”
安森更不明白了:“错误的记忆,会对我造成损害?还有…记忆这种东西,也会有正确和错误的分别吗?”
“这种事情不是一两句能够解释完的,您只要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种损害对您而是潜移默化的,短时间看不出什么影响;但对他而言,则是极其关键的步骤。”
威廉·戈特弗里德点了点头:“我还是给您举个例子好了,这有些像用‘古代符文’去解读未知的信息,作为解读者的我不需要一上来就知道全部的内容,我只需要明白小部分能够和哪些符文相互对应,就能从而破解全部。”
“混淆认知的记忆,也是相同的原理——先是混入您的某些毫不关心的记忆,扭曲并且让自己彻底取代,从而就能顺着他所掌握的情报了解这部分记忆更上一层的内容,而那些则是您较为关注的,再从中扩散到其它不关心的内容当中……”
“这个扩散的速度是呈几何倍增的,最终您的记忆将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面前,被随意翻阅,解读和了解。”
“事实上,我说的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只是被对方知晓记忆其实还没什么,庞大的信息量也会对他造成影响,但万一他不仅能掌握,甚至……”
“甚至还能…修改呢?”
第一百章 新生!
“你认为他很可能不仅混淆我的认知,而且还修改了记忆?”
安森强忍着内心的诧异,询问的同时内心反复回想着自己和小佩里戈尔前后仅有两次的接触,并且反复在心底默念“尹瑟尔精灵大师莫里斯·佩里戈尔”,试图将两段记忆区分开来。
“不是可能,而是推断。”威廉纠正道,右手按了按不停跳起的太阳穴:“根据您提供的信息以及我已经成功破译的部分,这位莫里斯·佩里戈尔…啊,也就是那天晚上打断了我们晚餐的家伙,拥有以一种比较特殊的,可以直接对所有人包括自我认知和记忆进行干涉的能力。”
“这其实是两个部分,但解释起来稍微有些复杂,您就姑且当成是一回事好了;这种能力从形势上理解的话,既不属于血脉之力,也不属于三大魔法中的任何一种。”
“嗯……我就把话说得再明确些好了,别的学者是怎么理解的我不管,但按照我的研究,或者说以古代符文作为基础去推演的话,血脉之力和魔法…至少是有着相同起源的。”
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语气突然变得没那么有自信了,眼神也在不停的观察着安森的表情,像是在警惕狩猎者的野兽:“当然二者或许…存在正确或者错误的用法,就像鸦片酊稍微使用可以缓解咳嗽,疼痛和感冒,但如果过量的话就会导致……”
“你不用那么紧张。”
看着他还在那儿反反复复,结结巴巴的给自己辩解,安森甚至有种想笑的冲动:“别忘了,我们可是私下破译了圣艾萨克的笔记,还偷偷记录了一台差分机设计原理的共犯,两个中无论哪一条,被教会发现都足够上火刑架了。”
“啊…确实是这样呢。”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威廉重新抬头看向安森:
“简单来说无论血脉之力还是魔法,本质其实都是‘突变’和‘进化’,是打破原本固定规则后所产生的异类,是一群白色山羊中突然冒出来黑色变种,就像是不停运转的机器里偶尔出现的杂音与制造出来的次品。”
“次品未必比良品差,某些方面甚至可能更优秀,唯一的问题是不可重复无法复制;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施法者和天赋者的区别,可能就在残次程度是否尚且还在容忍范围之内了。”
面无表情的安森,心底已经是惊涛骇浪。
威廉·戈特弗里德的分析和自己“在”博瑞迪姆时获悉的真相已经非常接近了,甚至因为他是个古代符文学者,对这方面的了解很可能已经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理论和体系。
排除掉对方同样是穿越者的可能,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对方真的就靠“古代符文”这个东西,加上之前圣艾萨克笔记里的内容,独自完成了破译。
古代符文…看来自己以前真的是冤枉教会了,这种禁忌知识真的很有查封的必要啊!
“所以,小佩里戈尔所掌握的能力,和这两种又有什么区别?”
谨慎的望着自己的技术顾问,安森隐隐其实已经有了答桉,但还是不太敢确定。
“最直接的区别就像我刚刚所说的,后者的能力虽然强大,但却属于残次品…既然是残次品,那么就肯定和良品有所不同。”威廉深吸口气:
“我们假设这个世界是存在…嗯,就当是质检员吧,这位不太勤劳的质检员,是可以发现二者不同的。”
“但这位‘小佩里戈尔’所使用的能力,却不属于‘残次品’的行列,而是被许可的力量。”
“被许可?”
安森越来越心跳加速:“什么叫…被许可?”
“这个…我还是拿刚刚的比喻来举例好了。”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技术顾问的表情明显比刚刚更疲惫了些:
“虽然生产出次品是不被许可的,但并不意味着不可以生产同类型,但稍微与其它产品稍有区别的‘竞品’——节庆日的蛋糕店会在表花上增加符合节日的花样,服装厂会为了重要客户,刻意提升衣服的用料甚至工艺水准。”
“这些同样是与良品有所区别的东西,某些的差距可能都大到和次品没有区别的程度,但它们是被‘许可的’;哪怕从结果上看可能和某些次品几乎完全相同,区别的地方在于,它符合了那位不称职的质检员的心意…我这么说您能理解吗?”
安森可太理解了。
自己的能力…那种可以无限制观察周围万事万物,会被路易·贝尔纳这个天赋者觉察,误以为血脉之力,被梅斯·霍纳德当成咒魔法,却不属于二者之中任何一个的“异能”,完全符合他刚刚的这番描述。
换句话说,小佩里戈尔拥有和自己同样的能力,他是怎么办到的?
不,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
“那这种能力的出现,是存在某种理由和前提的吗?”
“好问题!”威廉眼前一亮:
“非常好的问题…不愧是您,换成其他人,他们问的大概就是‘要怎么做才能获得这种能力’,或者‘我能不能成为和他一样的存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垃圾和废话。”
“但您不是,您敏锐的觉察到了获取这种力量是因为出现某些不合常规的‘异样’,事情不太对劲,而且结果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很可惜,现在的我还不能给您这个答桉,因为我只是一名古代符文学家,我所掌握的知识只能允许我‘沟通’和‘破译’,还不具备推导的能力。”威廉摇摇头:
“我只能告诉您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依然是用刚才的比喻,既然这种能力是特别给予的,那么这位不称职的质检员就肯定有他的目的在里面,并且相较于所有普通的良品,这种‘不同’的定制款,肯定会受到更多的关注。”
“这种‘关注’,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像是隐隐觉察到了什么,技术顾问再次高情商的把话说的比平时隐晦了一些,但安森还是明白他的意思——得到了能力,就意味着你受到了‘世界法则’的监视。
甚至更进一步,你在获得能力的同时也等于被授予了某项使命,并且这份“荣幸”多半是不能拒绝的。
正当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的时候,卡尔突然小心翼翼的把脑袋探了进来,紧张兮兮的望着房间里的两个人:“那个…我现在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安森摆了摆手,拦住了立刻起身就想要走的技术顾问:“外面出事了?”
倒不是对忠诚的参谋长有什么不放心的,纯粹是两人多年相处已经达成了默契——不是出现了完全失控,没办法插手的局面,卡尔·贝恩都不会主动来找他处理。
“法比安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还有一位跟着他来的王家侍从。”
卡尔点点头:“军队这边我们会想办法应付过去,有什么消息也会尽快让小书记官传达,你……最好还是赶紧见他们一面比较的…咳咳咳,合适。”
王家侍从?
安森表情怔了下,他很确信自己是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了…难道索菲亚那边不太顺利,自己必须要放人:“是要我们撤掉障碍,允许议员和大臣们入宫吗?”
“呃应、应该不是。”卡尔的表情更古怪了:
“好像…好像是…是……”
………………………………………………
“陛下遇刺了?!”
震耳欲聋的惊呼声震荡着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大片大片的灰尘直接从顶端洒落在那些惊讶的脸上。
站在工厂库房的手脚架上,居高临下见证了这一幕的莫里斯·佩里戈尔感到心情愉快。
这种体会就像是魔术师表演的落幕时刻,那些长大到合不拢的嘴巴,瞪到要暴凸出来的眼球,急速跳动的心脏…每个步骤,仿佛都在全方位的体现他的技艺是如何的高超,如何的优秀。
但自己是个优秀的表演者,真正技艺高超的魔术师,会在所有人最为激动的时刻,表现的最为从容不迫,让他们对眼前的景象信以为然。
于是莫里斯·佩里戈尔款款站起身,静待所有人都不在叫嚷的时候才轻咳了两声,而后才略带哀伤的继续自己的表演:
“是的,诸位将军们,根据我最新得到的情报,卡洛斯·奥斯特利亚,我们敬爱的,英明而睿智的国王陛下,已经在十五分钟前遭到了刺客的谋杀,不幸殒命。”
“目前奥斯特利亚宫内已经是一片混乱,风暴军团和枢密院联手封锁了消息…当然,就算他们没有封锁,相隔半个克洛维城,你们大概也很难知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话音未落,立刻有将军起身问道,表情冷漠的盯着这个俯视所有人的家伙:“谋害陛下的刺客,不会就是您安排的吧?”
】
“我理解阁下的愤怒和敌意,但您似乎没有注意到一点事——卡洛斯陛下活着这件事本身,对教会的意义究竟多么巨大。”小佩里戈尔叹了口气,忍不住摇摇头:
“如今的帝国愈发的好战,如果克洛维不出面阻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而诸位将军们可以认真回忆一下,是不是每次帝国的那位皇帝陛下展现出想要扩张的野心,克洛维就会立刻出手阻止?”
“我再多问大家一句,假如克洛维立刻换一位新国王,他会不会做出和卡洛斯陛下相同的选择,不计代价的遏制帝国的扩张?”
这……将军们面面相觑,看向彼此的眼神显然是不太确信,或者说完全不相信。
“千年以降,教会的核心目标始终是创造一个势力均衡的秩序世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世俗的统治者们心存忌惮,无法成为邪恶的独裁君王,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寄托在自己的好恶和心情上面,那将是不逊色黑暗时代的可怕光景。”
小佩里戈尔一脸的正气凛然:“当然,我也不敢完全保证这件事就彻底和教会无关;毕竟被逼上绝路的陆军部狗急跳墙,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做出某些疯狂的举动?”
“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些,而是诸位…陛下已死,掌权的枢密院和他们忠诚的看门犬风暴军团已经控制了王国中枢,他们随时可以用‘谋害陛下’的名义牵连诸位,彻底否定你们兵变的正义性。”
“甚至…他们可以直接将罪名锁定在诸位的身上,号令兵变的军队脱离你们的掌控,公开高价悬赏你们的人头,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彻底毁灭诸位克洛维新时代的希望!”
话音未落,在场的将军们纷纷色变。
这倒不是因为小佩里戈尔的那番威胁,而是他们想到的更恐怖的可能…屋内在座的人中,会不会还有除了自己之外,其他已经和枢密院那边串通好了的混蛋?
有可能,很有可能啊!
一片诡异到人人自危的气氛中,莫里斯·佩里戈尔跳下手脚架,表情真诚的看向在场众人:“这种时候,摆在大家面前的选择其实就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乖乖向枢密院投降,看看是否会得到对方的宽恕。”
“要么…将这场起义进行到底,卡洛斯陛下虽然已死,但仍有尚且年幼的后继者正身处宫殿之中;年幼的君王正被奸臣和贪婪而野心勃勃的外戚贵胃们所包围,急需真正忠诚的士兵护驾勤王!”
“这是秩序之环授予诸位的伟大使命,让一个崇高而荣光的王国,不至于因为小小的骚乱而陨落。”小佩里戈尔深吸口气:“而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诸位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万不可再有任何拖延。”
“需知真正的大义,决不能计较小小的仁慈,更不能因为必要的残酷而心存犹豫;让叛徒们流尽鲜血,让中立迟疑的骑墙派们付出沉重的代价……”
“如此,黑暗中的克洛维…方能新生!”
第一百零一章 叛军进行时
震耳欲聋的枪炮,整齐划一的军靴,悲惨凄厉的哀嚎…无数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共同在内城区的大街上交织混杂,汇聚成其名为“毁灭”的宏达乐章。
十四点三十八分,在得到了“陛下遇刺”这个激动人心,或者说令人大惊失色的消息之后,内讧不断的兵变军团再次团结起来,靠着利益交换达成了共识。
当然,是暂时的。
内容很简单:已经占领了内城区外围社区的三个军团开放占领区,允许后续的军团快速通过,同时处于进攻序列的部队立刻放弃各自的占领区,交给入城时间最靠后的两个军团控制,只在交通要道派驻少量部队,确保后勤和行军线路不受影响。
换句话说就是八个军团内部做了个利益交换,几个先进城的军团可以抢先进攻,但不能阻止后面的军团通过他们的占领区;并且除了最内侧的社区和补给线经过的几个街道,全部转交给最后进城,同时也已经不打算攻入内城区的两个军团,算是一点点补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内城区的面积还不到外城区三分之一,人口也才几十万上下,兵变的军团总计将近三十万,如果让这三十万人全都涌入内城区,估计很快就没没什么“内城区”了。
经过各怀鬼胎的将军们互相商量,最后确定的攻城部队是六个军团各派出一个满编的步兵师,差不多五万人,同时从三个方向朝奥斯特利亚宫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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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人的军团,既不会产生指挥方面的不变,又能在灵活的同时保证对白厅街警察加上风暴军团,这两个枢密院手中仅有的战力形成碾压的优势——足足是他们加起来三倍还多,战力方面也是远远超过的。
虽然这么说,但将军们其实还是抱有一点侥幸心理,认为双方不至于到火并的地步…弗朗茨家族在白厅街警察内部极具影响力,安森·巴赫名义上还是索菲亚·弗朗茨的属下,严格意义上都算是路德维希麾下的力量。
只要能和路德维希少将达成妥协,在未来的军政府里给弗朗茨家族留有一席之地,双方应该就不至于真的打起来。
毕竟克洛维和帝国还是不一样,军队并不是高级指挥官们的私产,更不具备从属或者利益共同体的关系——风暴军团这种奇葩另算——能够动员军团参与兵变,差不多已经是将军们利用了饥荒和陆军部混乱能够做到的极限。
对面的白厅街警察和风暴军团,可是得到了枢密院与王室双重授权的军队…真到了刺刀见红的紧要关头,士气绝对要远超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常备军团;万一进攻受挫陷入僵持,对方哪怕只是稍微鼓动,都很难保证不会有突然回过味的军队当场哗变。
直至这一刻,将军们才终于意识到速战速决的重要性——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不能在天黑之前结束这场兵变,推翻枢密院,自己很可能就要大难临头了。
而当将军们终于回过神,之前将外城区难民拦在社区之外,坚信叛军不敢进攻的内城区市民们,立刻就知道了什么叫感同身受,什么叫无力回天。
相较于刚刚入城时的畏首畏尾,生怕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赶时间的叛军再也没有任何收敛,遭遇抵抗后也不再劝降,直接调集重炮轰击民兵们修筑的工事,连人带墙统统炸上天。
一两门四磅,六磅步兵炮混搭实心弹和榴霰弹,在常规战场只能算是步兵火力的补充,但在狭窄的街道,长宽都在一千公尺之下的市民公园和广场,那就是近乎无敌的存在,是能够瞬间抹杀无数生灵,将活人变成散发腥臭味的血肉。
就像外城区一样,在遭到近乎灭顶打击之后的社区民兵并未投降,而是立刻组织了反击;一个个双眼猩红,被复仇怒火吞噬了理智的年轻人紧握着手里的步枪,将军官们的呵斥声甩在脑后,三三两两的咆孝着扑向叛军组成的线列阵型,然后……
“砰——砰——砰——砰——!!!!”
狭窄的空间下,面对游兵散勇的密集梯队,将齐射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威力;战斗从运气和将军们的指挥艺术,变成了流水线一般的机械运作,面无表情的士兵们犹如传送带上的螺丝钉,精准无误的将对面各式各样的活人变成别无二致的尸体。
血肉之躯的人类,从遭遇到接受恐惧和震撼同样是需要时间的,在此之前他们的理智会率先丧失,紧接着脑海进入纯粹的空白,再在本能抗拒的前提下完全被感性支配;待到这短暂的激情消耗殆尽,头脑才会恢复清醒。
可惜的是叛军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时间…早在大多数人清醒之前,就已经永远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于是在外城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再次上演:终于从最初震撼中恢复过来的民兵们四散奔逃,果断抛弃了身边的战友和试图重组阵线的长官;甚至绝大多数第一时间跑路的目标不是离开,而是回到自己的家里。
那温暖的水泥砖墙,厚度不到小臂宽的木质家门仿佛具备着某种魔力,让他们坚信这东西比土木工事更加坚固,可以挡住叛军的军靴和枪炮。
只可惜他们绝大多数——或者应该说所有——并不是施法者,也没有掌握能够和军队抗衡的血脉之力…很快扫荡了外围的叛军就开始一个个踹开房门,洗劫和抢掠他们能见到的浮财;或者干脆调集十二磅野战炮,对准人群密集的方向快速射击。
即便他们没有躲在家中而是跑到了其它街道,也同样会绝望的发现那边也是相同的景象;争分夺秒的叛军推进十分迅速,在吸取了之前镇压外城区暴乱的经验后,已经初步掌握了如何在控制占领区的同时,快速推进的经验和技巧。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路德维希…之前在拉拢将军们的时候,这位“天才少将”就向其他人吹嘘过自己平顶克洛维城之乱时的经验,专门提到了大炮和放火这两样,在城市战中针对无组织暴徒时的奇效。
现在将军们终于有机会从理论中来,到实践中去,只不过阵营和路德维希当初描绘的完全相反了。
当然,内城区也不乏许多富人社区,他们大都拥有专业的保安公司充当民兵武装,同时也受到了来自白厅街警察的重点照顾,街道内不仅构筑了专业防御工事,还斥巨资装备了少量火炮。
对于这种一看就要耗费大量时间,武装到牙齿的刺猬,叛军内也有着相当统一的共识:别碰。
本来么…能够雇佣的起好几个安保公司卖命,甚至能弄到火炮的街道,多半也是豪门贵族居住的高档社区;这些社区一般也不处于交通要道,或者具备某些象征性意义…对于抢时间的叛军而言,当然是能不打就尽量别打。
即便如此,内城区绝大多数的街道依旧不能幸免遇难:随着叛军逐渐深入,隆隆枪炮声和火光也开始朝着内部蔓延开来;往日繁华的商业街,居民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熊熊燃烧的废墟,沉重的军靴声在这一刻变成了死神的丧钟,吞噬着一切和平与繁荣的景象。
这其中也多少是有将军们刻意为之的因素:革新派的基石就是克洛维城内那些所谓的“中层市民群体”:小商人,小产业者,公职在身拿死工资的…这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收入不高,但除了满足基本需求外,还能有闲钱和时间看看报纸,对政治十分的热衷。
将军们心里很清楚,当叛军杀入内城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可能获得这个阶层的任何好感了;既然如此那当然就要对其严厉的打击,从而削弱革新派的力量,方便他们和保守派联手断送枢密院,组建军政府的宏图伟业。
自然如此不加掩饰的残忍肯定会激起市民阶层的反抗,尤其是当叛军杀入类似腓特烈大街这种税收重地的商业街时,警察们就算是再装死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其实白厅街的警察们曾经联合过各个社区的民兵,试图在几个交通要道阻击叛军,至少是迟缓对方推进的速度,但都是无果而终。
其实如果是曾经的近卫军说不定还有希望,但现如今的白厅街警察虽然干得工作和近卫军没什么两样,装备水平和新晋人员素质可以说天壤之别。
再加上之前那批真正懂军事的近卫军高官,全都在克洛维城之乱后被清洗的一干二净,新换上来的根本对军团级的战斗一窍不通,几轮进攻就被打得丢盔弃甲,跑得比民兵们还快。
毕竟曾经是专业的军队,底层警察们最起码的素质还是有的;一看到长官的军旗反方向狂奔,他们也就心领神会的集体转进了。
至于反应不过来,被扔下的民兵武装,自然就成了迟滞叛军进攻的弃子…只是这些人显然是连迟滞这种任务也很难完成,很快便被身后叛军的洪流吞没,在呼啸的子弹和哀嚎声中,感受最最深沉的绝望。
……………………
“真可真是…超乎想象啊。”
望着外面冲天的火海,靠在窗户边缘的克里斯蒂安·巴赫忍不住喃喃自语,眼神中是丝毫不掩饰的惊讶:“虽然不是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但这也太……”
“太什么,太残忍了?”
旁边的博格纳夫人冷哼了声,她蜷缩在壁炉前的沙发里,面不改色的打着毛衣:“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在蜜罐子里泡出来的,以为和平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克洛维城,富人和贵族们住的最多的地方;只要这两种人凑到一起,那就不可能有什么和平。”
“当初卡洛斯二世陛下刚继位的时候,近卫军可是直接就在奥斯特利亚宫外,用火炮诛杀叛军;还有他父亲强行要贵族捐款支援战争的时候,那也是人头满地滚,家世上百年的高贵血脉就在腐尸堆里泡着,一点点的变臭发烂——现在才哪到哪儿啊!”
如此震撼人心的发言,直接把克里斯蒂安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苦笑:“不愧是博格纳夫人,我们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是啊,不过没关系,外面那群闹事的家伙同样是帮没什么经验的——居然到了内城区才想起来用大炮,这种好用的东西明明最开始就该拿出来!”
一边打着毛衣,博格纳夫人一边发着牢骚:“兵变这种事情,什么伤亡损失都是次要的,就是越快结束越好,否则给另一边喘息的时间,事情可就麻烦了。”
“当初卡洛斯他父亲就是相当的果断,不捐款的贵族就是叛国,哪怕事后补缴也要杀头!到了卡洛斯他自己就是犹犹豫豫,结果硬是拖到近卫军要在宫殿外歼灭叛军,凭空增加了多少损失,多少伤亡?”
“您的意思是说,这场叛乱大概率是要失败了?”克里斯蒂安眼前一亮:“安森他们,难道还有赢的希望?”
“什么叫有赢的希望,事情闹成这副模样,他们就不可能输!”
博格纳夫人很是不屑:“别看叛军闹哄哄的,其实我猜下面的士兵们多半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小混蛋只要能赢一场,再让卡洛斯二世亲自出面,你猜那些叛军士兵们会不会当场投降,把他们的将军们绑起来交给陛下处置?”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多半可能就是那个小混蛋的计划;现在克洛维城就这么多军队,外面的八个军团要是全成了叛军,他这个忠臣可就能立刻翻身,在新成立的陆军部里说一不二!”
“是啊,这样洗清了冤屈的风暴军团,也就能从偏远殖民地的守备军团摇身一变,拥有和那八个常备军团等同的地位。”克里斯蒂安微微颔首:
“只要卡洛斯二世陛下出面,一切都会解决的。”
“只要,卡洛斯陛下出面的话……”
第一百零二章 你知道……
奥斯特利亚宫,内廷。
面色冷峻的安森突然出现在宫殿大门外,一身准将装束和手中的佩刀让站岗的侍卫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
就在他的右手即将碰到安森肩膀瞬间,法比安快步从旁边走近,抬手「啪!」的按住了侍卫面门,重重的顶在门上。
「你、你们干什么?!」
「他们是谁?!」
「警戒,警戒,有人擅闯王宫!」
面色惊怒的王家侍卫们快速集结,一边上前包围了法比安,一边拉开线列,拦在了安森正前方。
二十几名的侍卫一字排开,紧握着崭新的博尔尼步枪,明闪闪的刺刀犹如多米诺骨牌般劈落,刺向前方。
然而安森还是像没看见一样,阴沉着脸继续迈步向前,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有几十个枪口对准了自己。
侍卫们的表情也很不自然,他们当然认识对面的家伙,或者至少知道他穿的是将官的制服;一群军衔最高是少校的人出面阻拦一个将军,而且还是年轻到过分的将军,说没压力是纯粹撒谎了。
可职责所在的他们偏偏又不能后退,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继续快步上前,不断靠近那条最后的底线。
就在此时……
「所有人——把枪放下!」
冰冷的怒喝声响起,面色阴沉的罗曼上校突然出现在王家侍卫的身后:「这位是安森·巴赫准将,是得到了陛下亲授旨意才入宫的,奉命拱卫王宫的军团总司令!」
「最后一次,所有人放下武器,向安森·巴赫准将致敬!」
话语在宫殿大门下回荡的同时,安森也终于走到了侍卫们的刺刀跟前。
下一秒,满脸困惑,震惊,愤愤不平的王家侍卫们下意识,或者十分不情愿的让开了道路,左手抱枪,右手捶胸行礼。
面无表情的安森依旧在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穿过了王家侍卫们的方阵,始终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居然还真生气了?」面若冰霜的罗曼打量了他一眼,惊讶的紧随其后:「能让你这种人情绪失控,还真是件难得的事情。」
「当然…考虑到突发性以及后续所有可能的意外影响,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我只问一个问题。」
安森毫不客气的抢断道:「这件事,真理会到底有没有参与进去,或者你们是不是知情?」
「还真是不客气啊,看来现在的你已经和去新世界之前完全不同了。」罗曼上校依旧不忘嘲讽:
「如果我告诉你没有也不知情,你愿意相信吗?」
「那请问我有的选吗?」
安森同样不客气道:「如果不知道的话,我只能说事情简直比我想象的还恐怖…在没有外力干越的情况下,对方居然能在你和路德总主教眼皮底下,还很顺利的成功了!」
「说明你下意识忘记了一件事,和敌人相比,我们所拥有的力量根本不值一提。」罗曼的冷冷的提醒道:
「您现在也已经是真理会的成员了,真理会无能为力的部分,同样有您的责任在里面,安森·巴赫准将。」
「这一点我倒是不否认,只希望真理会每次有什么计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