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花开月正圆》 01 夜已深。 殷舒曼坐在镜子前抹着香膏。仔细看她的梳妆台上,苏城的胭脂、皖城的水粉、平城的头油……无不是最好的。 “太太!”忽然,一个丫环跑了进来,“我刚听说老太太让表小姐夜里去照顾姑爷。” 殷舒曼手上的动作一顿,问:“去了多久了?” “一个小时了!” 中午刚从不列颠回来,晚上就想登堂入室爬上她夫君的床?江家的人是当她死了吗! 殷舒曼神色一冷,站起身在架子上拿了件衣服说:“伺候我更衣,再叫两个家丁跟着我。” 江家主院。 “太太,您不能进去!” 殷舒曼的脚步没有停下,面带寒光看着阻拦自己的小厮问:“谁给你的胆子拦着我?让开!” 小厮被吓得缩回了手。 殷舒曼出身官家,从小被娇宠长大,骨子里养成的高贵和威严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她径直走到了卧房的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木质房门碰撞的声音打破了卧房里的宁静。 “表嫂来了啊。”坐在床边的卓茵脸色有些难看。 殷舒曼没有搭理她,而是看向了倚在床头、神色阴晴不定的江凌宴。目光相触,感觉到他眼中的厌烦,她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表妹,这么晚了没想到你在这里。”殷舒曼把目光移向了卓茵。她一头精致的卷发很特别,身上穿的是整个苏城都没人穿过的最新的洋装,脚下是一双高跟鞋。从不列颠回来的她跟四年前判若两人。 不光是外表,卓茵的性格也比以前大方了。她脸上的尴尬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友好的笑容:“姑姑说表哥这两天身体又不好了,正好我是学西医的,就让我来看看。” “所以你就深更半夜来看?”殷舒曼冷笑了一声,“表妹,你可别忘了你还是个未嫁的姑娘。虽然你刚从不列颠回来,接受了西方的教育,但是也别忘了老祖宗留下的礼义廉耻!” 卓茵的落落大方和优雅是这几年在国外培养出来的,而殷舒曼的高贵却是天生的。 见卓茵不动,殷舒曼继续说:“表妹,这么多下人看着呢。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留下来?” 这时候的卓茵就好像比殷舒曼矮了一截一样。她满脸通红,看向沉默着不说话的江凌宴,眼中带着强忍着的委屈说:“那表哥,我先走了。” 看卓茵离开后,一直挺着脊背的殷舒曼泄了气。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也准备离开。 这时,身后传来了江凌宴充满嘲讽的声音:“把照顾我的人赶走了,你难道不应该留下来照顾我?” 殷舒曼的身子僵了僵,再次挺直了脊背。 四年了,除了成亲那一晚,她从没走进过这间屋子。她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走进来的。 “把药端起来,喂我。其他人都出去。” 02 房门被下人从外面关上,殷舒曼在床边坐下,端起了药碗。 江凌宴的身体不好,就算是在大夏天也穿得很厚,每逢换季,他必定要生一场大病,卧床一月,到了冬天就更不用说了,不能出门,屋子里的碳火一刻都不能断。即使是这样,卓茵还是千方百计想嫁给他。不仅因为他是江家的一家之主,手里掌握着江家所有的生意,更因为他的长相。 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线条冷硬的下巴……即便身上总是有一股病气,江凌宴依旧是苏城最英俊的男人。苍白的脸色和冷冽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很偏执,危险又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殷舒曼从没照顾过人,端着药碗的样子有些笨拙。眼看着手里的勺子就要碰到他淡粉色的唇,她的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心跳得比房里西洋钟走时的声音还快,手也颤抖了起来。 就在勺子送到江凌宴唇边的时候,殷舒曼控制不住手抖,汤药洒了出来,顺着他的下巴流下,弄脏了他的衣服和被面。 江凌宴拍开了她的手,眼神冷得像是能把人冻住:“你就这么不愿意照顾我?” 被他拍开的那只手疼得发麻。殷舒曼摇头解释说:“我不是,我只是——”她只是太紧张了。这让她怎么说的出口?说出口了必定会迎来他的冷嘲热讽和轻看。 江凌宴冷笑了一声:“殷舒曼,成亲四年,你是不是每天都在盼着我病死?” 明明是他始终对娶她这件事无法释怀,觉得是人生中的耻辱和污点,为何总是要拿最大的恶意揣测她?四年前在旅馆里,是他闯入了她的房间才造成了现在的一切。 相互折磨、猜忌了四年,她真的太累了。现在卓茵回来了,她是该离开了。 殷舒曼蓦地放下了药碗。她紧紧攥着衣角,看着被面,忍着鼻子的酸意说:“江凌宴,我们离婚吧。”她殷舒曼要走只能自己走,轮不到别人赶她走。 看着殷舒曼平静端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江凌宴眼中涌现出了滔天的怒火。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陆衍今天刚回来,你就着急跟我离婚?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殷舒曼心中惊讶。陆衍回来了? 江凌宴看着殷舒曼惊讶的样子,觉得讽刺极了,眼中的怒火变成了嘲笑:“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陆衍跟卓茵是同一条船回来的。” 殷舒曼忍着下巴的疼痛说:“我确实不知道。” 江凌宴忽然靠近,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他的目光太幽深了,甚至给殷舒曼一种深情的错觉。感觉到他冷冽的气息拂过脸上,她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像是终于看透了她一样,江凌宴的眼中慢慢浮现出不屑,说:“别装了。殷舒曼,大家闺秀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说着,他嫌弃地松开了手。 殷舒曼的脸被甩到了一边。她心中刺痛,身上发冷。 明明是他的表妹回来了,他不想再忍受她了,为何要这样诋毁她?把所有的过错怪在她身上? “既然如此,我们离婚吧。”殷舒曼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此刻在他面前,她不再高傲得如斗鸡了。 她原本以为随着时间,他们之间的猜忌和隔阂总会消失的。她本以为,只要她一如既往地端着她的高贵和矜持,就能平淡地过完一辈子。 可是她错了。 “如你所愿。” 江凌宴终于答应了。 四年的相互折磨,终于能结束了。 03 害怕下一刻眼泪就会不争气地掉下来,殷舒曼站起了身。既然说好要离婚了,何必掉眼泪让他小看,让别人看笑话? 她殷舒曼,即便被男人抛弃也要走得优雅。 谁知她刚走出去一步,手腕就被抓住,随后,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她失去了平衡倒向床榻。 江凌宴翻身将殷舒曼压在了身下,被子从他身上滑落。 “你要做什么?”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殷舒曼慌了神。 江凌宴的笑配上他病态苍白的肤色,显得非常危险:“要离婚了,我怎么能让你以完璧之身走出江宅的大门?成亲四年了都没碰你,传出去苏城的人岂不是要笑我江凌宴不行?”说着,他低头就要吻她的唇。 殷舒曼偏头躲了开,痛惜地问:“既然都要离婚了,你何必还要碰我?” 此时的江凌宴像是失去了理智,眼中的怒火能把人烧起来。他禁锢着她,冷笑说:“难不成你还想为陆衍守身如玉?” 关陆衍什么事? 他们当初确实是青梅竹马,殷、陆两家也确实有定亲的打算,但是后来她阴差阳错嫁进了江家。她是个很传统、很矜持的女人,既然嫁给了江凌宴,就打算给他好好过一辈子。这四年里,她再也没有过问过陆衍的消息,反倒是他江凌宴,还有他的母亲,一直盼着卓茵回来。 殷舒曼失望透了。即便江凌宴生着病,男女力量巨大的悬殊还是让她根本挣扎不了,如同刀俎下的鱼肉。 她倏地在他身下笑了起来,高傲如孔雀,说出的话又根根带刺,伤人伤己:“我嫌你脏!” 她殷舒曼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啊,怎么能容忍跟自己交欢的男人心里想的是别的女人? 江凌宴被彻底激怒,眼中的怒火恨不得将她吞噬。他捏住了她的喉咙,声音冷到了极致:“嫌我脏?让我看看不可一世的殷舒曼是怎么哭着求我的。”说着,他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撕裂了她身上的裙子。 他们互相折磨、撕咬、较量。 江凌宴像是不要命了一样,狠狠要了她一夜。 成亲四年,这是殷舒曼第一次在江凌宴的卧房里过夜。 第二天中午,她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身上到处都是青紫,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收拾妥当之后,殷舒曼出了屋子。 “太太您起了。”小厮满脸高兴地迎了上来。 殷舒曼一看,正是昨晚因为拦她被训斥的那个。她抱歉地说:“昨晚那样的情况下,我说话重了些。” 小厮受宠若惊:“太太您严重了。您要不那样呵斥我,我也不好做。”这四年来,江宅的男女主人是什么样的关系,下人们都看在眼里。昨晚太太终于留在了先生的房里,两人的关系终于要好了。 “江凌宴呢?”殷舒曼问。 小厮脸上出现了尴尬的神情,吞吞吐吐说:“太太,先生他——” 04 殷舒曼抿着唇去了江凌宴的母亲陈氏的住处。 每走一步,腿间的疼痛都提醒着她昨晚的疯狂。醒来的时候她甚至抱着一丝期盼,期盼江凌宴就在身边,他们四年之间的隔阂和猜疑能在昨天的结合中消散,毕竟那是最亲密的夫妻才能做的事情。 江凌宴在陈氏那里,卓茵就住在陈氏那里。一早起来,他就去找了别的女人。 殷舒曼的心凉透了,昨晚那样亲密的事情成了屈辱。 “太太,先生和老太太还有表小姐正在吃午饭,任何人不能打扰。” 殷舒曼刚到陈氏的院子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她神情淡漠地笑了笑。多好啊,他们三个在一起吃午饭,她像个外人一样。“你们敢拦我?还不让开?” “表嫂来了啊,怎么不多休息休息?”这时候,卓茵走了出来,高跟鞋在青石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殷舒曼不屑与她维持表面上的和气,直接说:“我是来见江凌宴的。” “可是表哥说了,不想见到你。”卓茵看了她一眼,压低了些声音说,“表嫂昨晚是不是惹表哥不高兴了?” 不愿意看到卓茵那种得意的眼神,殷舒曼淡淡地反问:“我怎么不记得?” “可是我听表哥今早跟我抱怨说你无趣,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卓茵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周围几个下人都听到了。 他们捂着嘴偷偷笑着,还有两个小厮暗中用轻浮的眼神看她。 殷舒曼涨红了脸,气得发抖。江凌宴连这种事情都要跟卓茵说?他知道她最在意的是面子,所以他就让卓茵、让下人们把她最在意的东西踩在脚下?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扒光了示众一样。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 卓茵像得胜者一样,眼中带着得意和挑衅。 殷舒曼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着。忽然,她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给了卓茵一个巴掌,冷然地说:“轮不到你这么下贱的人来说我!” 清晰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卓茵诧异地捂着自己的脸,愤恨地看着殷舒曼说:“你敢打我?” 她下意识就想要还手,却被殷舒曼冰冷的目光给震慑住了。这让她想起了四年前第一次见到殷舒曼,那时候殷舒曼高贵的样子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蝼蚁。 殷舒曼看向愣在旁边的下人,说:“还不请表小姐回去用饭,要让先生和老太太等她多久?” 下人们回过神来,立即点头。 殷舒曼透过院子的大门朝里面看了看,然后在卓茵和几个下人面前转身离开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挺直的脊背,高贵不可侵犯,却没有人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已经隐隐有了血迹。 这个江宅,还有江凌宴,她都不留恋了。 他给她的羞辱就是最好的临别,那是把她的骄傲踩在地上,足够她铭记一辈子。比起这样的耻辱,腿间的疼痛不算什么了。 没什么好跟他说的了,罢了。 殷舒曼木然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太太,您终于回来了!我都等了一夜了。” 殷舒曼回到房中,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然后从旁边的首饰盒里取出了一个荷包说:“秀儿,跟我出一趟。” 出去? 秀儿满心疑惑。 殷家世代是书香门第,殷舒曼是个传统的闺阁女子。她在殷家的时候就很少出门,嫁到江家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抛头露面。 秀儿憋了一会儿,在出了江宅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太太,我们这是去哪?” 殷舒曼平静的语气里透着无法撼动的坚定:“去报社,要我登报离婚。” 05 如今许多大户人家或者人脉广的人家都会在报纸上刊登结婚和离婚启事,这是非常时髦的事情。但是女子单方面登报宣告离婚还是苏城第一次,而且被离婚的对象还是跺一跺脚整个苏城都要抖一抖的的人物——江凌宴。 苏城早报上离婚启事的内容是这样的—— 江凌宴先生鉴:你我结婚四载,今因意见不合,誓难偕老,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嗣后男婚女嫁两不相涉,永无瓜葛。殷舒曼谨启。 离婚启事刊登出来后,江凌宴和江家一声不吭,像是默认了。 四年前结婚的时候三媒六娉,风光无限,现今离婚只需报纸上一则启事。就这样,江凌宴和殷舒曼四年的婚姻结束了。 在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的时候,殷舒曼已经带着秀儿租了间小房子住了下来。 那天去过报社后,殷舒曼就没有回江宅。她登报离婚做得很突然,很怕自己在听到江凌宴的冷嘲热讽后软弱下来。 在旅馆里住了两天后,她就找到了适合暂住的房子。 她的父母都在平城,可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根本没脸回平城。那里人的思想不如苏城的先进开放,她要是回去,必定会让整个殷家被人嘲笑。是以她只给家里发了个电报,告诉他们她已经安顿了下来,不用担心。 “太太,往后我们怎么办?”秀儿担心地问。 她们搬过来已经有十来天了,殷舒曼大多数时候都坐在院子里出神,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她每天都让秀儿去买报纸,想从报纸上看到一点点江凌宴的回应,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往后真的就永无瓜葛了吧。 “以后啊……”殷舒曼的声音有些悠远。她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或许她应该改变一下了,离开苏城找一份生计活下去。 忽然,大门被敲响。 “应该是报童来送报纸了。”秀儿走过去开门。 “陆、陆少爷?” 殷舒曼看过去,惊讶地站了起来问:“陆衍,你怎么来了?” 陆衍提着许多东西走了进来,说:“是伯父伯母给我发电报,让我来看看你的。看见你的离婚启事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 他们有四年没见了。四年的时间里,陆衍的变化很大,一身灰色的西装显得他特别优雅精神。 “我很好,你怎么回来了?”殷舒曼心中有些感慨。 “我毕业了,总是要回来的。”陆衍深深地看着殷舒曼,心疼地说,“舒曼,你瘦了许多,这四年过得不好吧?” 他温和的语气让殷舒曼有些哽咽。她避开了他深情的目光,抑制住了情绪,说:“还行吧,谢谢你来看我。” 或许是四年之间他们的变化都很大,又或许是有些情愫没办法说破,他们虽然聊了许多,但是气氛总是有些压抑。 临走的时候,陆衍给秀儿塞了一些钱说:“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怎么好要他的钱? 殷舒曼从秀儿手中把钱拿了回来,追到了门口说:“陆衍,我钱够用,你拿回去吧。”她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可是她的心已经被别人伤得支离破碎了,不想给他错觉、耽误他。 陆衍把钱塞回了她的手里说:“这钱是伯父伯母让我转交给你了,收下吧。” 他怎么也不肯把钱拿回去,在大门口这样推搡又不好,殷舒曼只好把钱手下说:“谢谢你。” “舒曼,跟我就不用客气了。” 看着陆衍离开后,殷舒曼转身回去的时候感觉到弄堂的拐角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目光给她的感觉像极了江凌宴。 她看过去,却发现根本连人都没有。 是她感觉错了吧。 怎么可能是江凌宴呢? 她安顿下来后只把住址通过电报发给了父母,其他没人知道她住在这里。 回去后关上大门,殷舒曼又忽然转身,径直走向了弄堂拐角。 秀儿跟了出去,看她站在那里,疑惑地问:“怎么了?” 殷舒曼自嘲地勾了勾唇,转身说:“没什么,回去吧。” 她并没有注意到墙角有一滴刚刚落下没多久、还未干的鲜血。 06 实际上,殷舒曼手头现在并不宽裕。那天从江宅带出来的荷包里的钱在她住了两天旅馆又交了房子的租金后已经不剩什么了。 她必须要回江家一趟,把她的嫁妆还有行李拿走。 殷舒曼挑了一个晚上去了江宅。 知道即使是晚上来还是有可能碰到江凌宴或者卓茵,在来之前,她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让自己看起来无坚不摧。 “夫、殷小姐?”守门的人看到她,满脸惊讶。是江凌宴特意吩咐江家上下改口的。 “殷小姐”三个字提醒着殷舒曼,她已经不是江凌宴的妻子了,或许这时候江家上下已经改叫卓茵“太太”了。 殷舒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我来把我的东西拿走,不用惊动别人了。” 今晚的江家特别热闹,刚走进门,殷舒曼就听到了乐声。“今晚江家有客人?”她问。 守门的小厮回答说:“今晚表小姐办了个派对,请了很多人来。” 那正好,没人会有时间搭理过来拿东西的她了。 殷舒曼回到了自己之前住的院子。这里比以前暗多了,似乎走廊上的灯都不点了,隐约的歌舞声衬得这座院子格外萧条。 院子里的丫头小厮看见她也是一副诧异的样子。 殷舒曼回到房间,收拾了一些衣物、嫁妆。发现少了个首饰盒,她皱了皱眉,叫来了院子里的丫头问:“我走后,有谁来过这里?”那一盒首饰是她出嫁的时候带过来的,是她的祖母留给她的。 “先生来过,表小姐也来过。” 殷舒曼心里有些诧异江凌宴也来过。他来干什么? 江凌宴不可能拿她的首饰,所以只有可能是卓茵了。她连她的东西也敢动?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殷舒曼望向音乐传来的地方,抿了抿唇,对身旁的秀儿说:“走,我们去大厅。” 江宅的大厅里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一片华丽。伴随着优美的钢琴声,中间的舞池里,穿着洋装的男男女女正在跳舞。 “殷小姐,等我通报了您再进去。” 门口的人哪里拦得住殷舒曼? 她进去的时候,所有的人停了下来,就连钢琴声都戛然而止。 这么多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江凌宴。卓茵就在他身旁,挽着他的手臂,动作看起来亲密极了,也特别刺眼。 “这位是?”有人问。 卓茵回过神来笑了笑说:“这位是我的前表嫂。”她特意着重了“前”字。 “就是那个乡巴佬?” 卓茵没有回答,但是表情和眼神说明了一切。 “果然穿得很土。还有那发型,我都多久没看到过了。” “我看不是她想跟江先生离婚,是江先生不要她了吧?这么半死不活又寡淡的样子,哪个男人会受得了?太无趣了。” 卓茵请来的都是她的朋友,当然是帮她的。而且现在苏城的有钱人都流行穿洋装。 在场所有人都穿着华丽的洋装,唯独闯进来的殷舒曼穿着一身旧式袄裙、绣花鞋,与派对格格不入。大家像看稀有动物一样看她,眼中带着嘲笑,甚至还有人用相机对着她拍了一张照片。 所有人的眼光和话语都是羞辱,像是在一脚一脚践踏她的骄傲,把她踩进泥里。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做派和衣着传统被说成是乡巴佬了。 在嘲笑她的人面前,她不愿意露怯。退却了只会得到更多的嘲笑和低看,她不愿意! 07 殷舒曼绷紧了身体,挺直了脊背,冷冷地看着卓茵说:“我来要回我的东西。”她紧紧地看着卓茵像是能把她身上盯出个洞来,因为她不敢去看江凌宴嘲笑的样子。 “什么东西?”卓茵问。 “我的一盒首饰。那是我的嫁妆,就算离婚了也不属于江家,你要是喜欢可以让你的表哥给你买别的,不要跌了江家的份。” 殷舒曼说得理直气壮,卓茵当即心虚了起来。 “卓茵,还给她。”忽然,江凌宴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 殷舒曼还是忍不住看向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晶灯照的,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苍白一些,看上去病气很重。 卓茵脸色有些不好:“表哥!” 江凌宴干脆叫了身边的小厮去卓茵的住处取。 “多谢江先生。既然如此,我就去外面等,不打扰了。”说完,殷舒曼转身离开了大厅。 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让她难堪的地方。 走到大门口,面对着外面深吸了口气,殷舒曼松开了袖子里紧握的手。指甲戳破了手心,但是她已经疼得麻木了。 没多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殷舒曼正准备回头的时候,听到守门的人喊了声“先生”。她的身体僵了僵。 没想到是江凌宴亲自把首饰盒送过来了。 “你们都先下去。”他开口,声音里依然听不出情绪。 下人们都离开后,只剩他们两人。 这是他们离婚后第一次见面说话。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种像是要把人吞噬的愤怒和压力让殷舒曼再次攥紧了手心。她看向了别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生怕自己绷不住露出了软弱的样子让他小瞧了。 被单方面宣告离婚他果然是生气的。那一晚被他强占了身体、被下人嘲笑是她输了,但是离婚这一次,是她赢了。想到这里,她迎向了他的目光。 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两人像是在无声地较量。晚风吹过来有些凉,她不由地看了看他有些单薄的衣服。 过了许久,江凌宴终于开口了。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说:“离婚了终于可以跟陆衍在一起了,你很开心吧?” 明明是他强要了她的身子,然后让卓茵羞辱她,为什么又要提陆衍?好像离婚的事情就怪她一样? 若是他真的在意,为什么这么多天一点声音都没有? 殷舒曼冷冷地说:“我没有。” 江凌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冷笑了一声说:“没有?难道这些天你没有见过陆衍?” 不可否认,确实见过。 但是他始终认为离婚是她的错吗? 江凌宴是个敏感多疑的人,他认定的事情几乎无法改变。 殷舒曼累极了,真的累极了,不想再跟他这样互相折磨猜疑。她平静地说:“你说是就是吧。”反正都离婚了,今晚之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谁知江凌宴忽然更生气了。他捂着唇猛烈咳嗽了一阵,咳得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红晕,恨极了地说:“殷舒曼,我最看不惯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半死不活”这四个字戳到了殷舒曼的痛处。刚刚在大厅里,有人那句“这么半死不活又寡淡的样子,哪个男人会受得了?”始终在她心里回响着。 全身所有的戾气和骨气都被江凌宴说出口的这四个字激发出来了,殷舒曼倏地笑了起来:“是啊,我是半死不活,哪里比得上你的卓表妹?”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终于红了:“江凌宴!四年前你毁了我的清誉,后来又毁了我的清白、毁了我一辈子,我恨你!我殷舒曼若是再踏进江宅一步,就不得好死!”声音凄厉很决。 她是多傻啊,对一个四年里对自己只有冷眼和嘲讽的男人生出了情愫,对一个无情毁了他清白的男人还抱有期待。 现在,她用毒誓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断了与江凌宴的瓜葛。 若是再踏进江宅一步,她就不得好死! 08 四年前,江凌宴还不是现在的江先生,只是江家的三少爷而已。他上面不仅有江老爷压着,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主母。他的母亲陈氏那时候只是江老爷的一个姨太,卓茵根本没资格进江宅的大门。 那一年的三月,殷舒曼来苏城探亲。那是养在深闺的她第一次离开平城独自出远门。 刚到苏城的那天夜里,她在旅馆里住了下来。 洗澡的时候,被两个哥哥暗中追杀的江凌宴闯进了她的房间躲进了她的浴桶里。 那一晚,殷舒曼一个未出嫁的深闺小姐被她看光了身体。 她记住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也记住了他苍白英俊的脸。 回到平城后,殷家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勃然大怒,原本再过一年,殷舒曼和陆衍就要说亲了。 殷家世代是书香世家,家风传统,殷家父母也是非常守旧的人。为了女儿,也为了不让陆家吃亏,他们只好愧对陆家,去苏城跟江家结亲。 江老爷在世的时候江家还没有现在这么家大业大,殷家虽然在平城,但好歹是做官的,江老爷乐得用一个庶子的婚事换一条人脉,欣然答应了。 就这样,两家的婚事定了。 陆衍得知她的婚事后大受打击,在她成婚的前一天,失意地出国了。 他们的婚礼是非常传统的中式婚礼。洞房花烛的时候,江凌宴掀开了殷舒曼的盖头。 穿着喜服的他英俊极了,即使脸色有些苍白,依旧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只是他的目光冷极了,还带着浓浓的不屑。 若不是他闯入她的房间,毁了她的名声,她又怎么会嫁给他?一个庶子而已,凭什么嫌弃她? 殷舒曼冷冷地回瞪他。一时间,满屋子失去了喜色,只留下隔阂和冰冷。 最后,江凌宴连交杯酒都没有喝就离开了洞房。 当夜,殷舒曼就成了江宅上下的笑柄。她气极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搬出了这间院子,住到了江宅一个没人住的别院里。 谁想这一住就是四年。 四年里,她旁观他暗中蛰伏、忍辱负重,旁观他在江老爷死后崭露锋芒,最终成了一家之主。 江凌宴的主母和两个兄长是极坏的。江凌宴的身体不好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而是他们给他下毒后留下的病根。他们在跟他争斗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利用殷舒曼,可是殷舒曼自小便是读了许多书的,也见过平城官员们之间的争斗,从来不给他们任何机会。 她不出手帮他,也不成为他的累赘,只是静静地在局外看着。 就这样,一晃就是四年。这四年里,她在别院里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在殷家的帮助下把生意做大,最后看他和他的母亲把别的女人请了进来。 往后,无论他是金屋藏娇还是大厦倾塌,都与她再无瓜葛了。 从江宅回来后,殷舒曼终于控制不住大哭了一场。她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 深夜,见她还没有睡,秀儿有些担心。 此时殷舒曼脸上眼泪已经被风干了。“秀儿,你跟我多久了?”她忽然问。 秀儿答:“十来年了。” “是啊,十来年了。”殷舒曼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骤然变得冷然,“既然跟了我十来年,那你为何会被江凌宴收买,跑去给他报信?是我待你不够好?” 那一日在大门外,不是她的错觉,确实是江凌宴在拐角。 09 十多年的情谊比不上江凌宴给的钱财,殷舒曼把秀儿的卖身契还给了她,让她走了。 几天后,陆衍着急地赶来,脸色凝重地告诉她,平城那边来电报,说殷家出事了。 殷父被捕入狱,殷家被控制了起来。 殷舒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怎么会这样?” “是平城那边知道了你跟江凌宴离婚的消息,原先忌惮殷家和江家联手的人趁着这个时候对殷家下手了。”看着殷舒曼惨白却极力撑住的样子,陆衍心疼地安慰说,“别担心,一定还有余地。我们家也受到了影响,我爸妈叫我明天回平城,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这四年里,江凌宴的生意做得很大,不仅控制着苏城的经济命脉,在平城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殷舒曼摇了摇头,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我要去求江凌宴。” 以江凌宴的能力,一定可以救殷家! 陆衍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殷舒曼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又会回到江宅。几日前发的毒誓还在耳边,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刚到门口,她就被守门的拦了下来。 “能不能帮我通报一声?我找江先生。” 守门的小厮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殷舒曼一晚上没睡,熬红了眼睛,脸色也不好。从前高贵矜持的太太变成了这个模样,两个小厮也看得不忍心,在她的几次恳求下,终于进去通报了。 可是没多久后,殷舒曼等到的不是江凌宴,而是卓茵。 “这不是殷小姐吗?”卓茵穿着白色的高跟鞋从台阶上走下,声音清脆。她昂首挺胸,一副主人的样子。 殷舒曼垂了垂眼睛,声音平静地说:“卓小姐,我想见见江先生。” 卓茵好笑地说:“都离婚了,你还想见表哥?别在这丢人了。” 就在她要回去的时候,殷舒曼的声音响起:“我求你。我求你,让我见见江先生。” 一向眼高于顶的殷舒曼会求人了。卓茵转回了身,好奇地打量着她。 这种眼神让殷舒曼回忆起了那晚的派对上的羞辱,身体僵直。 卓茵的笑容里带着不列颠式的优雅:“你这是在求我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殷舒曼看向了她。 她清冷的目光让卓茵没由来心虚了一下,就在这时,殷舒曼倏地跪了下来。 膝盖磕在石板上,是入骨的冰凉,但是她已经感受不到了。高傲地活了二十二年的她弯起了脊背、曲起了膝盖,跪在了一个她破坏她婚姻的女人面前、跪在了她说再也不来的地方。 她抛下了自尊,只求能见到江凌宴。 守门的小厮们吓了一跳,卓茵却很得意。她在殷舒曼面前来回踱步,说:“你还记得你打过我一巴掌吗?” “对不起,卓小姐。你可以现在打回来——” 话音刚落,殷舒曼就感觉到了左脸火辣辣的疼。 她跪着没有动。 门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不相信江凌宴没有听到消息。 她在等,等他出来。 江宅门口的动静引得人注目,见好几个路人看了过来,卓茵忍住了再打第二下的冲动。 她转身走上了台阶,守门的小厮看得不忍心,小声问:“表小姐,真的不让她进来吗?” 卓茵瞪了他一眼,冷笑说:“让她跪!把门关上。” 江宅朱红色的大门被慢慢关上,跪在石板上的殷舒曼身体显得特别单薄,身形却很坚定。 她不顾行人的打量和指指点点,只是看着紧闭的大门。 她期盼他念在四年的夫妻名份、还有她把清白的身子给了他的份上怜悯她。 只是,她错了。 江凌宴对她一点情份都没有。 她跪到深夜、跪到双腿失去了知觉。 就在她昏昏沉沉的时候,大门忽然有了声音。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紧接着,一盆冰凉的污水迎面而来,浇了她一身,让她顿时清醒了过来,刺骨的寒凉。 值夜的丫头看到她,吓了一跳,愧疚又惊恐地说:“啊!殷、殷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 是啊,都已经知道结果了,为什么还要跪在这里? 心灰意冷的殷舒曼踉跄地站了起来,眼泪混合着污水滴滴答答地淌落。 总会有别的办法的,大不了她陪着父亲、母亲还有弟弟一起落魄、一起死。 可是她并没有这个机会。 就在她买到火车票,准备回去的这一天,陆衍发来了电报。 殷父死在了牢中,殷母自寻短见去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攥着火车票哭到了崩溃。 10 陆衍说现在平城混乱,让殷舒曼不要回去,在苏城等着她的弟弟殷舒彦过去。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月。 殷舒彦到的这天,殷舒曼一大早就去了火车站。 为了迎接弟弟,她特意在苍白的脸上抹了些胭脂提了提气色,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可是,当看到殷舒彦被人从火车上抬下来,扶到轮椅上的时候,胭脂都挡住了她脸上的煞白。 “阿彦,你的腿怎么了?”她声音颤抖地问。 经历巨变,殷舒彦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贪玩乐观的殷家少爷了。他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重。他看了看自己的腿说:“是在给爹娘料理后事的时候被人打伤的,后来遇到了个西医可以治我。麻药过了以后,腿是不疼了,可是从那之后也一点知觉都没了。”说到这里,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恨意。 永远都没办法站起来了吗? 殷舒曼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这大半个月她恍如活在梦中,觉得一切都不真切,一切都是假的,仿佛殷家还没有出事,她的爹娘也都好好的。现在看到了殷舒彦,她才觉得一切真实了起来,那种失去至亲的钝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姐姐,我们的家没了。”殷舒彦说。 殷舒曼咬了咬唇,忍住了涌上眼眶的泪水和鼻子的酸意,声音颤抖却坚定:“没事,以后姐姐养你。” 殷舒彦的身体很虚弱,到了苏城以后就开始高烧不退。给他请大夫、买药花了很多钱,殷舒曼手里的钱一下子要用完了。为了维持生计,她只能瞒着殷舒彦偷偷去茶馆里卖唱。 她是被娇养在深闺长大的,唯一能用来讨生活的就是一口还算正宗的平城小调了。 只要给钱,她可以在茶楼的大厅唱,也可以去客人的雅间唱。她那些所谓的矜持和骄傲早就随着殷家的衰败消散了。 听说茶楼里来了两个富商点她唱曲儿,殷舒曼很高兴。富商一般打赏都很阔绰。 她走进包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目光对上,殷舒曼脚下一顿,身体僵硬。随后,她在江凌宴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到了桌前,唱了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江凌宴。一个多月前,她在江宅门外跪到深夜都没见到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期而遇。他可以想象,他对她现在这个样子有多么不屑、多么看不起。 这是殷舒曼来茶馆卖唱以来唱的最艰难的一次。就算被不规矩的客人动手动脚,都没有被江凌宴这样注视着难熬。一首曲子下来,她唱错了好多处,脑子里混乱得连词都要记不住了。 好不容易他们聊完要走了。殷舒曼跟在他们身后。就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前面的江凌宴忽然转过了身把她堵在了门内。 已经是冬天了,天气格外的冷,更冷的是江凌宴的神色。 殷舒曼挺直了脊背,笑着问:“江先生可是要打赏?”她近日气色不好,笑起来并不好看。 江凌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厌恶地说:“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的话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了殷舒曼的心上,让她的身体僵了僵。随后,她笑得更厉害了:“是啊,我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可是,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早在再次去江宅的时候,她就彻底放下了自尊,可是他连门都不让她进。 江宅门外青石板刺骨的凉意还在她膝头,那夜的风凉得毕生难忘。 她不会在他面前哭,因为那夜掉的眼泪太多了。 在这之后,江凌宴隔几天就会来茶楼,每回来必点她唱曲。她想,他是想羞辱她。只是有时候他会面无表情地坐着听一个下午,有时候一首没听完就冷着脸走了。 11 一天傍晚,江凌宴再一次丢下钱冷着脸离开后,殷舒曼也离开了茶馆。 今日的赏钱够她给阿彦买些好东西补补了。 还没走到买菜的地方,她忽然觉得身后好像一直有人跟着。 可是等她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们是什么人?”殷舒曼被堵在了小巷子里,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让她心中慌张。 其中一人笑着说:“怪不得丁老板魂牵梦萦的,果然是长得叫人心痒痒。” 丁老板是茶馆的客人,之前好几次听殷舒曼唱曲的时候都对她动手动脚的。后来他给再多的钱,她都不去给他唱了。 眨眼的功夫,那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你们想做什么!”殷舒曼冷着声音问。 “一个卖唱的还这么有脾气?”一个人目光猥琐地打量着她说,“这皮肤真水灵啊。” 殷舒曼拔腿就要跑,可没跑两步就被抓住了。 挣扎的时候,她跌倒在地。看着两个男人俯下身体,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是殷家的小姐,宁愿死也不能受到这样的侮辱!她没办法再照顾阿彦了。 就在她决绝地咬上舌头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哀嚎的声音。紧接着,她落入了一个带着药香和冷意的怀抱。 “殷舒曼,这就是你去茶楼卖唱想要的结果?”江凌宴带着嘲讽的声音冷极了。 殷舒曼先是松了口气,随后身体又紧绷了起来。 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随便谁救她都可以,为什么会是他?她是该报答他还是如何? “多谢江先生。”殷舒曼离开了他的怀抱站了起来。因为收到了惊吓,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刚刚那两个人已经被他的手下抓起来了。 “我先走了。”阿彦生着病等着吃药,她不去唱曲又能做什么?明日她还是照常会去茶楼的。 就在殷舒曼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了江凌宴一声轻蔑的笑:“不就是要钱吗?” 殷舒曼回到家的时候,殷舒彦正坐在轮椅上出神。经历巨变后,他早就没有了少年气,变得沉默寡言。 “姐姐。”在看到殷舒曼身后的人的时候,殷舒彦的神色立即变了,“他为什么会来?” 沉默了一路,殷舒曼舌尖发苦。但是在殷舒彦面前,她还是露出了笑容:“阿彦,姐姐要去江宅做工了,以后我们就住在江宅。” 刚刚临走的时候,江凌宴说可以给她钱、帮殷舒彦治病,但条件是她要去江宅当丫环。他不屑的语气仿佛是在对待蝼蚁。 但是殷舒曼答应了。谁让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呢?为了钱,她能忍受客人动手动脚,为什么不能忍受江凌宴的折磨? 至于那个毒誓,她就更不在意了。若不是要照顾阿彦,她还不如死了,好过活着受屈辱。 江凌宴带着手下的人是来帮她搬东西的。 殷舒彦激动了起来:“为什么要去江宅?当初你在江宅外面跪了一晚他都不肯见你,我们姐弟就算饿死也不用受这样的屈辱!” 一直沉默着的江凌宴冷笑了一声,语气凌厉地说:“宁愿饿死也不想受屈辱?那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天天在外面卖唱,受客人骚扰?” “不要再说了!”殷舒曼颤抖着打断了他。她不想让阿彦知道,他为什么要说?他折磨她不够,还要折磨阿彦吗? 殷舒彦脸色一白,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充满恨意地看着江凌宴。 12 就这样,殷舒曼带着殷舒彦去江宅当了丫环。 江宅的下人们都听说了殷家的事,大部分人对她都是同情的,当然落井下石的也有。这些她都不在意,她只想阿彦能好起来。 进江宅的第二天,殷舒曼就被叫去了陈氏那里。 她刚嫁进江家的时候,陈氏还是个姨太,对她百般讨好。等江凌宴成了一家之主后,她的态度立即就变了。 如今的陈氏再也不是个抬不起头的姨太了。她厌恶地看着殷舒曼说:“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贴着凌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就你这身份想都别想!以后就留在这里当个粗使丫头。” 殷舒曼只是低着头任她骂着。 骂了几句后,陈氏就觉得没意思,不再骂了。她让下人给她安排活干,百般刁难。 可是当晚,江凌宴生病了,点名要殷舒曼去照顾,陈氏只好放人。 江凌宴身体虚弱,一到冬天就会生病。前些日子他整日外出,受了风寒,病得比往年都要重一些。 他的性格本来就偏执,生病的时候尤其难伺候。 他点了殷舒曼之后,其他丫环都松了口气。殷舒曼只好硬着头皮去。 闻着满屋子的药香,她有些恍惚。 成亲四年,他生病的时候她只派人去问过,从来没亲自照顾过。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不缺她一个,而且她想他也不愿意见到她。 唯一一次喂药还是在她打定主意要离婚那晚。那时候她因为紧张把药洒在了他的身上。 “先生,喝药吧。”殷舒曼坐在床边,端着药碗的动作有些笨拙。 江凌宴这次病得有些重,脸色苍白,唇上没有血色。“还要我教你怎么照顾人?”他皱着眉说,“坐近一点。” 殷舒曼只好坐近。 “再近一些。” 就在殷舒曼整个人都要上去了的时候,江凌宴忽然动了动身子,靠进了她的怀里。 “好了。”他调整了下姿势,然后闭起了眼睛。 殷舒曼浑身都僵住了,胸口沉沉的有些闷。这样亲密的动作让她红了脸,却不敢动。 丫环们平时都这样给他喂药的吗? 喂完药之后,见江凌宴保持着姿势没有动,殷舒曼抿了抿唇,看着他英俊的脸,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先生,我只是杂役丫环,并不是你房里暖床的。” 她的话音落下后,烧着碳的屋子里冷了起来。 江凌宴冷笑着说:“你是觉得我脏吗?” 殷舒曼不说话,只是紧抿着唇,始终绷着身体。 过了一会儿,江凌宴睁开了眼睛,说的是与此事无关的话:“听舒颜说,你之前在门外跪了一晚上没见到我?” 殷舒曼的目光凝了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敌意:“先生想说什么?” “你来找我那天我并不在。我查过了,是卓茵自作主张。等她回来我会好好问她。” “不在?”提起当初的事情无异于在剜心间的伤口,殷舒曼却笑了起来,“先生为什么忽然要跟我说这些?” 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别人,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打的什么算盘? 殷舒曼气极地推开他站了起来想要离开,却被他握住手腕拉了回去。 身体失去平衡跌倒在床榻上,紧接着江凌宴覆了上来。 “你想干什么!”殷舒曼狠狠地瞪着他。即使他生着病,他们的力量还是悬殊。 江凌宴紧紧地看着她:“相信我。” 那一瞬间,殷舒曼似乎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惜。 她相信了。 在她忘记挣扎的那一刻,江凌宴的吻落了下来。 他的嘴唇有些凉,吻却是灼热滚烫的。房中渐渐又热了起来,殷舒曼沉浸在他密集的吻中,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的,直到忽然听到猛烈的咳嗽声。 她顿时清醒,发现自己衣服已经被褪去大半,心中警铃大作。她推开江凌宴,翻下了床,拉了拉衣服匆忙跑了出去。 直到感觉到了冬天的凉意,那股围绕着她的药香才消失。 她浑身像是没了力气一样靠在了走廊的柱子上,呼吸急促,脑中一片混乱。 刚刚她跟江凌宴差点……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把她当成暖床丫头一样轻贱?还是…… “相信我”三个字回响在她耳边。 这时,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13 卓茵今天刚从外面回来。 听说江凌宴把殷舒曼带回来后,她知道事情败露,脚步有些急促。 一进院子,她就看到了头发微乱、衣服领口歪斜、眼中含着水光的殷舒曼。 她上来就给了她一巴掌:“离了婚还有脸回来?” 殷舒曼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疼,口中有血腥味开始弥漫,她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卓茵,充满恨意地说:“之前我来江宅的时候江凌宴并不在。” 卓茵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轻蔑地笑了笑说:“是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还是殷家的小姐吗?你现在只是个想要爬上主人床的丫头,连妓馆里的姑娘都不如!” 这无异于是戳着她的脊梁骨。只是在进入江宅当丫环的那一刻,她的脊梁骨就已经弯下来了。 她那颗刚刚有些软化的心再次坚硬了起来,语气平静地说:“卓茵,你出国那么久,怕是忘了老祖宗留下的一句话——善恶终有报。” 卓茵的脸色变了变:“你以为表哥会帮你?等着瞧。”说完,她极度自信地朝江凌宴的房中走去。 第二日一大早,江宅传出了喜讯——江凌宴要和卓茵结婚了。 今年冬天江凌宴病得格外的重。他的母亲陈氏找高人算了一卦。高人说要想好起来,需要冲一冲喜。江凌宴和卓茵的婚事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殷舒曼听到后浑身僵硬。 这怎么可能? 心里像是再次被掏空了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她想也不想,跑去了他的房里。 “你要跟卓茵结婚?” 倚在床上的江凌宴看向她,没有否认。 殷舒曼直直地看着他,鼻子发酸:“你不是说要追问她的吗?怎么能娶她?” 他只是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话:“殷舒曼,你只是一个丫环而已。” 殷舒曼顿时浑身冰凉,冷得发抖。 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她只是个丫头而已,有什么资格管这么多? “表哥。”伴随着高跟鞋的声音,卓茵走了进来。她脚步从容,脸上带着得胜者般的笑从殷舒曼身旁走过。 看着卓茵在江凌宴床边坐下,殷舒曼觉得刺眼、恶心极了。 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卓茵忽然叫住了她说:“表哥,我们马上要结婚了,姨母年纪大操办怕她太辛苦。正好殷小姐从前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不如交给她和管家一起操办吧?” 这一声“殷小姐”叫得格外讽刺。 “好。”江凌宴看向殷舒曼说,“接下来的日子你就不用来了,好好把江宅布置一下。” 殷舒曼袖子下的手紧紧握住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冷静得如同旁观的人,点了点头:“是,先生。”至于卓茵,她永远不会叫她一声“表小姐”,更不会叫她“太太”,因为她不配。 看着她离开,被忽视的卓茵恨得咬了咬牙。 14 接下来的每一天,殷舒曼都很忙碌。在她的忙碌下,江宅里挂起了红灯笼、红绸缎,广发喜帖。 江凌宴和卓茵结婚这天,苏城的上流社会几乎全部到场祝贺,惊动了大半个苏城,比四年前不知道隆重多少倍。 “这不是殷舒曼吗?” 作为丫环忙进忙出的殷舒曼被人认了出来,接受着指指点点。 其中还有之前派对上见过的卓茵的朋友们。“这女人这么土,怎么比得上卓茵?只是没想到她还有脸留下,真的是脸皮第一厚了。” 听着这些羞辱,殷舒曼有些想笑。 她笑自己忘记了当初受到的屈辱和厌恶,居然对江凌宴产生了期待,又一次给了他羞辱自己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身喜服、裹着厚厚斗篷的江凌宴在小厮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宾客们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她不再是众矢之的。 他从她身边走过,语气厌烦地说:“这里这丢什么人,还不下去?” 殷舒曼浑身僵硬,脸上却露出了笑:“祝先生再婚快乐,年年有今日。” 江凌宴忽然咳嗽了起来。 殷舒曼挺直了脊背,转身离开。这一日,她终身难忘。 晚上,宾客散尽,殷舒曼终于有空去看殷舒彦。 “那对狗男女结完婚了吗?”殷舒彦坐在轮椅上看着天际问。 她点了点头。 “姐姐,我们离开江宅吧。” “阿彦,你的身体要紧。” 殷舒彦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颓然地说:“姐姐,是我拖累了你。” 她眼眶发胀,好不容易忍住了情绪上前抱住了他,柔声说:“怎么会呢阿彦,你是我的弟弟啊。” 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了啊。 从殷舒彦的住处出来后,失魂落魄的殷舒曼遇上了急匆匆的管家。 “找你半天了,你去哪了?洞房外面还缺人守着呢。” 殷舒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管家到江凌宴的住处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新房外只有她和另一个脸生的丫环在。 从前,她是这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现在却成了任他羞辱的丫环,多可笑啊。 苏城冬天的风冷冽刺骨,凉得扎心,冻得人浑身都没知觉了。 忽然,屋中传来卓茵动情的呻吟:“啊,表哥,你好棒!我好爱你!” 门外,小丫环听得红了脸。 殷舒曼眼中骤然蓄起泪水,忍了这么多天的情绪终于爆发。她再也控制不住,跑到了拐角紧捂着唇无声地哭了出来。 江凌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15 这个院子殷舒曼一刻也不想多留。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跌跌撞撞地离开,刚走出去就遇到了陈氏身边的婆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当初江凌宴还是江家的三少爷、陈氏还是姨太的时候,这个婆子经常来跟她身边的下人套近乎,现在俨然换了一副面孔,趾高气扬。 “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直觉告诉殷舒曼陈氏找她不会有好事。她站着不动。 婆子冷笑了一声说:“是不是要我请你?”她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蠢蠢欲动。 知道自己今晚逃不掉了,殷舒曼挺直了脊背说:“不用你们动手,走吧。” 看着殷舒曼抿着唇进来,陈氏不由地想到了自己还是姨太时候的情景。那是她最不愿意回首的,恨不得能把这段记忆从所有人的脑子里抹去。 想到自己曾经忍气吞声讨好过殷舒曼,陈氏就觉得耻辱。她讨厌极了殷舒曼的出身和骨子里的高贵,更看不得她现在落难了还是一副有骨气的样子,这总让她想起自己低微的出身和卑微面对所有人的姿态。 她怒从中来,冷笑了一声说:“一点当下人的样子都没有,是不是要让人教你一下规矩?”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殷舒曼的膝弯就被人狠狠踢了一下,膝盖毫无缓冲地磕到了地上。 看到殷舒曼疼得脸色发白,陈氏这才满意。她笑了笑说:“叫你来也不是要为难你,只是你来江宅这么久还没签卖身契,今晚把卖身契签了。” 在跟江凌宴回江宅之前,殷舒曼就说过不会签卖身契的。 殷家世代是书香门第,祖上都是读书人,有风骨有气节,她怎么能为了苟活卖身为奴让殷家祖上蒙羞? 陈氏提醒说:“别忘了你还有个残废了的弟弟在江宅。” 殷舒曼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袖,身体气得发抖。这明显是在用阿彦威胁她。 既然陈氏起了这个心思,那往后阿彦就会很危险,不能再留在江宅了。 “老太太,卖身契我不会签的,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陈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想走?这由不得你!” 紧接着,一个人从身后控制住了殷舒曼,抓住了她的手。 婆子拿着卖身契上前,脸上带着笑容。 一看是死契,往后永远是江家的奴,就连殷舒彦也是,殷舒曼颤抖着挣扎了起来:“你们放开我!我不会签的。” 只是她的力量哪里敌得过家丁?任她怎么挣扎,都没有一点用。 眼看着手指上被涂了红泥,越来越接近卖身契,殷舒曼使劲了浑身的力气都无法逆转,深深的无力和无助感让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当被迫按下指印的时候,一股绝望几乎将她吞噬。 陈氏满意地勾了勾唇说:“把卖身契收好。时候不早了,把人赶出去,不要耽误我休息。” 殷舒曼颓然地放弃了挣扎,瘫坐在了地上。 她无力反抗。 夜深人静,红烛高照,江宅满目的红色在她眼里像是疮痍一样。木然地回到住处后,怕吵到隔壁的殷舒彦,她咬着被子哭了出来。 如果她的父亲和母亲都还在就好了。 如果当初她没有嫁进江家就好了。这样,即使殷家落难,她和阿彦顶多就是跟父亲母亲一起死了,根本不用遭受现在这样的羞辱。她签了也就罢了,可是往后阿彦怎么办?他的孩子、孙子、殷家世世代代都是奴了。 她要怎么面对九泉下的父亲母亲? 16 第二天早上,正式成为江太太的卓茵把江宅所有的下人召集了起来,恩威并施说了许多。 结束的时候,她单独把殷舒曼留了下来。 虽然正处新婚时期,卓茵的心情却看起来并不是非常的好。 殷舒曼几乎一夜未眠,脸色苍白。想到昨晚听到的呻吟,她就觉得恶心。 “听说你昨晚签了卖身契?叫声太太来听听。” 殷舒曼沉默不语。卓茵想让她叫太太,可是她不配。 “不叫?信不信我打到你叫?” 想到被破坏的婚姻、想到自己受到的屈辱、想到来江宅求江凌宴那一晚被关在门外的情景,殷舒曼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恨意和杀意,卓茵脸色一变,叫道:“来人啊!” 随即,一盆水泼到了殷舒曼的身上。 她的衣服瞬间就湿透了。已经是寒冬,院子里的风吹在身上像刀割一样,冻人的水浸湿了棉袄,挡不住的寒意像四肢百骸侵袭,让她忍不住发抖,嘴唇发白。 她已经冻僵了,被卓茵轻轻一推就摔在了地上。 卓茵踩着高跟皮靴走到她面前,不动声色地用鞋跟踩上了她的手,语气如常,带着笑意说:“你现在还有机会。只要你叫我一声太太,跟我认个错,我就不跟你计较。” 刺骨的凉和钻心的疼让殷舒曼嘶哑地叫着,额头冒出了冷汗。她咬着唇忍过了一阵疼痛后,艰难地开口说:“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你这么在意说明你自卑。卓茵,你在我面前很自卑。” 卓茵被踩到了痛脚,表情扭曲了起来。她弯下腰,发狠地捏住了殷舒曼的下巴,扬起手说:“殷舒曼,你以为你是谁?” 正当她要打下去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推开了她扶起了殷舒曼。 “舒曼,你怎么样?” 快要晕过去的殷舒曼努力睁开了眼睛,惊讶地说:“陆衍,你怎么来了?” 陆衍看着要上来的下人,大声呵斥:“滚!” 家丁正要叫人上去抓住陆衍,却被卓茵一个眼神制止。 看着陆衍把殷舒曼抱走,她勾了勾唇,叫来了个下人说:“去,告诉先生,一个叫陆衍的来了。” 17 殷舒彦看到陆衍来的时候先是一阵惊讶:“陆哥,你怎么来了?” 等看到陆衍怀里脸色苍白的殷舒曼后,他脸色骤变,滑动着轮椅问:“姐姐,怎么回事?” 被放到床上躺下后,殷舒曼努力朝殷舒彦露出了个笑容说:“阿彦,我没事。” “我一到苏城就四处打听你们的消息,没想到你们回了江宅。江家的人怎么会这样狠毒?今天要不是我来,你就要被弄死了!”陆衍心疼地用被子把殷舒曼裹了起来。屋子里很冷,他想生碳取暖,却发现根本没有碳。 殷舒彦眼睛通红地说:“姐姐都是为了我,才来江家做下人的。” “舒曼、舒颜,我一会儿就带你们走。”陆衍心疼地看着殷舒曼。 殷舒曼垂了垂眼睛:“我签了卖身契了。” “我替你们赎身!” 直觉陈氏和卓茵都不会这样放过自己,殷舒曼转移了话题问:“你怎么忽然回苏城了?” “我父亲给我弄了个职位,我申请调到苏城来了。这次来江宅就是借着公事来看看你们。舒曼,以后我来照顾你们姐弟。” 看到陆衍眼中的深情,殷舒曼有多感动就有多愧疚。 这时,门外传来了骚动,一个模样三十多岁的下人走了进来。殷舒曼认得那是江凌宴身边的人。 他说:“陆少爷,我们家先生请你过去。” 陆衍沉着脸没有回应。 “我们家先生说了,这里是江宅的地盘,你要做什么都要考虑考虑。尽管陆家在平城很有势力,可这是在苏城。” 双方僵持不下,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殷舒曼深知江凌宴的手段和心肠,担心陆衍真的会出事,就劝他说:“你去吧,我正好要换衣服。” 陆衍终于有些松动了。 他动了动身体,彻底背朝门外,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个东西藏到了殷舒曼的被子里,低声说:“这个先留给你自保,等我带你们走。”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殷舒曼没有看清他拿出来的是什么。等人都走后,她才伸手去摸。 入手是金属的冰凉感。 从被子里拿出来后,她发现是一把手枪。 “勃朗宁。”殷舒彦脱口而出。 殷舒曼姐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陆衍被“请”到书房的时候,江凌宴已经坐在了那里,目光危险地打量着他。 江凌宴的卧房和书房永远都是江宅最暖和的地方,但即使已经很暖了,他身上依旧穿着厚厚的棉袄,披着兽皮斗篷。 “陆少爷,久仰大名,今天终于得以一见。”说完,他轻咳了两声,却一点不减主人的气势。 陆衍的长相很好,因为是留洋回来的,穿的是最时兴的西装,就连发型也很时髦,看起来神气又英俊。他没有与江凌宴客套,直接开门见山:“我要给舒曼和舒颜赎身。” “赎身?”江凌宴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似乎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 “舒曼虽然签了卖身契,但是我可以替她赎身。” 听到这里,江凌宴忽然冷笑了一声,眼中带着寒色,语气轻蔑地说:“你借着公干胡乱闯我江宅后院,现在又要给江宅的下人赎身?陆少爷,这是在江宅,在苏城,你算什么东西?我相信如果你走不出江宅,也没人会追究到我头上。” “你——” “殷舒曼让我颜面扫地我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你要是轻举妄动,我可以随时了结了他们姐弟。” 论段数,刚刚读完书回国的陆衍怎么比得上一路走到今天的江凌宴? 江凌宴对门外强势地叫道:“来人,送陆少爷出江宅。” 18 殷舒曼换好了衣服,裹着被子抱着热水杯担忧地等陆衍消息的时候,江凌宴身边的人又来了。 殷舒彦警惕地守在她身边。 “先生请你过去一趟。” 殷舒曼的心沉了沉。江凌宴是个敏感多疑、性格偏执的人,陆衍的这一番作为绝对惹怒了他。 “好,请你等我准备一下。” 江凌宴的人出去后,殷舒曼摸了摸殷舒彦的脑袋安慰他说:“放心吧,没事的。”说完,她目光落在了那把勃朗宁手枪上。 犹豫了一下后,她拿起手枪藏到了袖子里。 来到江凌宴的书房,殷舒曼发现陆衍并不在。 意识到她在找陆衍,江凌宴冷笑了一声,嘲讽地说:“殷舒曼,你可真有本事。” 有本事?殷舒曼想笑。 直到听到昨晚的呻吟声,她才知道,江凌宴和卓茵是多么琴瑟和鸣。 江凌宴跟她结婚只不过是当时迫于无奈。他忍辱负重,利用殷家的势力,为的不过是成为江家的一家之主,现在他利用完了她,就跟陈氏一样,觉得当初受到了屈辱,想要报复回来。可笑她被骗了都不知道,竟然还对他生出一丝丝期盼。 这世界上有谁比他江凌宴更厉害、更可怕、更无情? 她勾了勾唇,语气清淡:“不如先生会忍气吞声、苦心孤诣。现在先生得偿所愿娶了心上人,殷家家破人亡,我也落得这般地步,不知先生什么时候才可以消气放我走?” 江凌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脸都红了,殷舒曼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 “想走?”江凌宴慢慢放下捂着唇的手,勾起一抹冷笑,朝她走来,“你是我江凌宴的前妻。你觉得我会放你跟他双宿双飞,让苏城的人耻笑我吗?” 殷舒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以你就让你母亲逼我签下卖身契,终身为奴?”她恨极了陈氏、恨极了卓茵、恨极了为了一己之私困住她和阿彦终生的江凌宴。 她袖子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手腕内侧的皮肤贴着冰凉的金属才好受一些。 江凌宴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摸到了她袖子里的勃朗宁。 殷舒曼下意识紧紧抓住。 江凌宴虽然生着病,从她手里夺东西却是轻而易举的。 发现殷舒曼袖子里是一把枪的时候,书房中瞬间沉寂得可怕。 江陵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把勃朗宁拿在手上仔细打量着,看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神色冰冷地问:“殷舒曼,你想杀我?” 殷舒曼一愣。她并没有这个打算。她只是太无助了,带着枪心里才有个依托。 “你还想要殷舒彦的卖身契吗?或者,你想让他一辈子为奴?” “无耻!”殷舒曼被他的话气得发抖,只后悔刚刚没想到用枪杀了他。 殷舒彦是她的逆鳞,任何人都碰不得。他却用这个威胁她。 江凌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一边把玩着枪一边说:“好好在江宅伺候我,或许我会把殷舒彦的卖身契还给你。” 殷舒曼沉默着,身体依然在颤抖。她不想答应,可是暂时却没有别的办法。 江凌宴把枪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看向殷舒曼问:“怎么,还嫌我脏?” “不。”殷舒曼抿了抿唇,“江先生,我觉得你恶心。” 江凌宴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样,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他咳得直不起腰,手撑在了桌子上,像是随时要倒下一样。 外面的下人听到动静跑了进来。 “先生!您怎么样?快叫大夫!” 看着下人们把江凌宴簇拥起来,殷舒曼后退两步,不动声色地把枪拿了回来。 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对上了江凌宴的眼睛。 不知道是因为咳得说不出话来了,还是因为其他,他明明看见她拿走了枪,却没有出声阻止。 19 江凌宴在那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就晕过去了,已经三天没有醒来。 江家的下人正忙进忙出,听说陈氏以泪洗面,整个江宅唯独殷舒曼和殷舒彦姐弟两人对他的昏迷无动于衷。 殷舒彦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姐姐,听说江家的生意出现了问题,外面正有人在闹?”殷舒彦问。 殷舒曼点了点头:“听说是这样的。” 平日里有江凌宴坐镇、一直有条不紊的江家这两天显得有些混乱。 “阿彦你冷吗?”此时殷舒曼正在院子里生炉子烧水。 自从江凌宴晕过去后,殷舒曼在江宅就受到了各种异样的眼光。大家把江凌宴晕过去的事情归咎到她身上,一直为难着她,厨房连热水都不愿意给她。 她觉得好笑。 江凌宴是多厉害的人?他轻而易举就掌握了别人的自由,她区区一个下人有什么本事让他晕过去? 殷舒彦看着江凌宴住处方向,声音有些悠远:“看到他在遭报应,我怎么会冷呢?这些人都会遭到报应的。” 殷舒曼低头看着炉子里的火出神,一个不留神,手被柴火上的刺扎穿了,流出了血。 就在这时,四个家丁闯进了他们的住处,二话不说抓住了殷舒曼往外走。 “姐姐!”腿脚不方便的殷舒彦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殷舒曼被扭送到了陈氏的院子里。她在没站稳的时候又被人猛地推了一下,直接摔在了地上。 抬起头,她看到面色憔悴的陈氏眼中充满恨意地看着她。 看来江凌宴这次真的不好了。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 殷舒曼平静的样子刺痛了陈氏,她伸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说:“凌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殷舒曼笑了笑,“你觉得我这样的人还会怕什么生不如死吗?” 她早就生不如死了。 陈氏气得眼睛发红,大叫道:“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正当身强体壮的家丁伸手要打她的时候,有人跑了进来,激动地说:“老太太!先生醒了!” “真的?”陈氏再也顾不上殷舒曼,站起身朝外走去。 殷舒曼松了口气站了起来。她说不清楚自己是因为不用挨打才松了口气还是因为别的。 看着下人们簇拥着陈氏往江凌宴的院子走去,她无声地跟在了人群后。 江凌宴的住处聚集了许多人。他的醒来对江宅的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大家脸上都带着喜色。 “凌宴,你怎么样了?”陈氏走进去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中,没有人注意到殷舒曼跟了一路。她站在门外的人群后,看向门内。 江凌宴果然醒了,大夫正在给他诊脉,卓茵正陪在他身边嘘寒问暖。 她差点忘了他已经结婚了,卓茵是他的太太。 殷舒曼退出来离开了院子。她从没想过要他死,他醒过来了,她心里也就轻松些了。 江凌宴醒来,江宅大部分的下人都聚集了过去,是以其他地方就显得很冷清,看不见人。 蓦地,两个黑影跳到了殷舒曼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话音刚落下,她眼前就黑了。 20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殷舒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仓库,几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正看着她。 “就是她,江凌宴的太太。” 原来是冲江凌宴来的。 感觉到他们的恶意,殷舒曼努力保持着镇定解释说:“你们弄错了,我不是江凌宴的太太。” 其中一个男子反驳说:“呸!我以前见过你,你就是他的太太。”提起江凌宴,他语气里带着厌恶和愤恨。 “我已经跟他离婚了,前些日子他刚刚另娶,你们不知道?”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站在中间的男子。 “大哥,这怎么办啊?” 领头的男子恼怒地说:“前妻也是妻,信都已经给江凌宴送过去了,看他明晚来不来。” 他们竟然想利用她来逼江凌宴见他们?殷舒曼无奈得想笑。难道只是他的前妻就要一辈子跟“江凌宴”这三个字牵扯不清了吗? “他是不会为了我来的。”她笃定地说。江凌宴刚刚醒来,下床都困难,怎么会来?就算他没有晕倒,也不会为了她以身犯险。 “他要是不来,我们就杀了你!” 殷舒曼不敢再说话。 从他们聊天的内容里,她发现这几个人以前是江家米行里的工人。江家生意上出的问题就跟米行有关,因为觉得待遇不公平,米行的工人正在闹大罢工。 其实这不是一件大事,不知道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对着一群失去理智的人,殷舒曼不敢睡,一直熬到了第二天。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用绳子把她绑了起来,等着江凌宴到来,可谁知一直等到了晚上十点江凌宴都没有出现。 有人沉不住气说:“江凌宴是不是真的不来了?”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可殷舒曼的心还是像被刀扎了一下。 仓库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那领头的站了起来走向殷舒曼说:“反正我们回不了头了。人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不如来尝尝江凌宴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他的话得到了应和。另一个人笑着说:“大哥说的对,江凌宴那病恹恹的样子一看就不行,说不定这女人被我们几个睡了以后尝到了甜头,往后离不开我们哥几个了。” 殷舒曼的身体猛然僵直。她缩着身体,警惕地说:“你们不要乱来。” 她的身体被绑着,手脚都伸不开,轻而易举就被人推倒在了麻袋上,后脑磕到了硬物,疼得冒冷汗。 她拼命挣扎,脑中却连一个可以期盼出现的人都没有。 看来她今天只有死在这里了…… 害怕她咬舌,那人拿布团把她的嘴堵了起来。 感觉到粗糙的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脸,她恶心得浑身发麻。 “这有钱人果然就是不一样,瞧这摸样,怕是姓江的根本就没满足过你吧。”那人塞完布团,顺势捏住了殷舒曼苍白的脸,两眼满是邪光的盯着殷舒曼,嘟起嘴就要往上拱,“来,让哥哥教你做女人。” ++++++++++++++++ 亲爱的读者们,从下一章开始本书就要上架入v了,感谢亲们一路的支持和喜爱,对于亲们咨询的充值问题,可以看看下方的登陆和充值流程,么么哒。 【关于登陆】 网站支持qq、微博、微信、百度账号4种登陆方式,您只需要点击页面右上角相对应的图标,便可快捷登陆; 【关于充值】 登陆后,页面上方导航栏中有“充值”按钮;网站支持支付宝、微信充值; 为回馈广大读者对本站的支持;单次充值50元,送10元;单次充值100元,送15元;单次充值200元,送20元;单次充值500元,送50元,多买多送。 【充值问题小攻略】 1。充值有延缓,如若不显示到账金额,可直接订阅一章,然返回账户查看是否到账。 2。如遇微信二维码支付:可放大二维码,并长按三秒钟,选择识别图中二维码,完成支付;或者保存二维码图片,点击微信系统内的扫一扫,再点击右上角的相册,选中需要的二维码,完成支付。 3。其他问题可联系客服qq:2134979183 21 就在那人嘴唇要碰到她的时候,似乎有人跑了进来。 “江凌宴来了!” 这些人只能骂骂咧咧地停下来。 松了一口气的殷舒曼被人粗鲁地抓起。 “把人放了。”仓库外,江凌宴从车里走了出来。他穿得很厚,脸色比身后天上的一轮圆月还要白。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唯一能让人感受到的就是冰冷,比数九寒冬还冷。 看到他,殷舒曼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其中带头的一个工人说:“江先生,你终于露面了,我们想跟你谈谈。” 江凌宴笑了:“你们杀了我一个掌柜,烧了我一家店,警察已经在通缉你们了,还想要跟我谈什么条件?把人放了,我就不送你们去警局。”他在气势上也占着绝对的主导,仿佛根本没有被人胁迫。 “当然,你们想要开别的条件,只要合理,我也会答应。” 几番交涉下来,这些人终于松动了。 殷舒曼被扭送了过去。 不想让江凌宴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她垂下了眼睛。 绳子被解开后,她的手腕倏地被握住。 那冰凉的温度是江凌宴身上独有的。 她忍不住看向他。靠近了她才发现,他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江凌宴没有看她,而是朝那几个人笑了笑,语气冰冷地说:“把他们都抓起来。” 一瞬间,埋伏在暗处的人全部出现。原来他是有备而来。 “江凌宴!你说话不算话!” “我只说不送你们去警局,没说不抓你们。有些事我要好好调查调查。” 江凌宴的话激起了那些工人最后反抗的欲望。两边人打了起来,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他到现在不曾跟殷舒曼说过一句话,却始终抓着她的手腕。 忽然,有人拿起地上的木板朝他们过来,像是要拼个同归于尽。 “保护先生!”有人大叫。 可是已经晚了。 站在江凌宴身旁的殷舒曼眼睁睁看着眼睛里带着杀意工人朝他们冲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江凌宴背过身把她护在了怀里,后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江凌宴!”她脑中一片空白,不可思议地大叫。 一直跟在江凌宴身边的小厮赶了过来,一脚踹开了工人,焦急地说:“先生!” “没事。”江凌宴轻描淡写地朝小厮摇了摇头,好像真的没什么事一样。 可刚刚殷舒曼明明听到了木板断裂的声音。她的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殷舒曼和小厮一起扶着江凌宴上了车。 看到车后座上还有一个人,殷舒曼愣了愣。这是一直给江凌宴看病的大夫,姓顾。 “都说了你不能下床,非不要命地要来。跟我保证来了救到人就走的呢?再这样下去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的命!”顾大夫念念叨叨地替他把脉。 坐在另一边的殷舒曼看着江凌宴任由大夫数落好像一点脾气都没有,心里闷得说不出话来。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想说的、想问的太多了。 就在这时,原本好好的江凌宴突然倒在了她身上。 22 江凌宴的晕倒让大家都吓了一跳。顾大夫在车上掀开了他的衣服,发现他后背上有一条长长的淤青,触目惊心。 顾大夫一边催促开车的人再开快一些,一边不断地说:“简直不要命了。” 殷舒曼看着江凌宴始终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心中钝痛,问:“大夫,他怎么样了?” 大夫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活不久了,今天执意出来,还受了伤,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殷舒曼的心沉了一下。 他活不久了吗? 江凌宴被抬进江宅的时候,江家又是一片混乱。 “大夫,凌宴怎么样?”陈氏是哭着进来的,卓茵就陪在她旁边。 看到殷舒曼,卓茵面露恨色:“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陈氏指着她说:“来人!把这个害人精关起来!” 看到昏迷中的江凌宴一直抓着殷舒曼的手,陈氏的脸色变了变。 卓茵上前想要把江凌宴的手掰开,却没想到他抓得很紧,怎么也掰不开。身为江凌宴现在的太太,看到他昏迷中抓着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是殷舒曼,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她对身边的丫环说:“还不来帮忙?” “够了!还让老夫看病了?”顾大夫大喝一声制止了混乱。 陈氏担心着江凌宴,不敢再出声。 “江先生需要安静,这么多人在里面干什么?全都给我出去!”说完,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这里只要我一个大夫。” 这段时间,学西医的卓茵跟顾大夫发生过很多次争执。卓茵仗着自己是留洋回来的,心高气傲,很看不起顾大夫这样的老中医,两人之前就闹得很不愉快。 江凌宴在床上躺着,情况未知,这时候大夫最大,没有人敢违抗。 卓茵想留下来却被陈氏拉着走了。 殷舒曼挣脱不了手腕上的手,犹豫了一会儿,留了下来。 顾大夫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话。 屏息等顾大夫诊完脉后,殷舒曼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他这次是疼晕过去的,应该很快会醒过来,只是能活的日子不长喽。”顾大夫收拾了东西说,“我去给他开药,你看着,不要吵他。” 大约是他吩咐过了,在这之后一直没有人进来。 殷舒曼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江凌宴。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气。 他能活的日子不长了…… 怎么会呢?江凌宴这样的厉害又狠心的人,怎么会活不长呢? 23 夜里,殷舒曼坐在床边,毫无睡意。 西洋钟的指针走到一点的时候,江凌宴醒了。 “你醒了?” 江凌宴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醒来时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殷舒曼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罕见的柔色。 江凌宴看了她一眼,随后目光移到了自己手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松开了手。 直到他松开,殷舒曼才感觉到疼痛。她的手腕被握那么久,已经红了。 发现他发白的嘴唇很干,她给他倒了杯水。 看着他就着自己的手把水喝下去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来救我?” 这个问题从在仓库外见到江凌宴开始就萦绕在她心间。见他不回答,她的心情更复杂了。 “江凌宴,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连殷舒曼自己都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口。 江凌宴像是受到刺激,呼吸急促了起来,眼中带着寒光嘲讽说:“殷舒曼,你凭什么觉得你在跟陆衍好的时候,还会有另一个男人喜欢你、为你不顾性命?你哪来的信心?” “我没有跟陆衍好过。”殷舒曼否认。 “是吗?”江凌宴冷笑了一声。 殷舒曼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始至终都怀疑着她跟陆衍,明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江凌宴是个心思很深沉的人,她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她始终觉得他是为了自己才出现在仓库的。 可如果他真的喜欢她,为什么要跟卓茵结婚,跟她沆瀣一气折磨她? 殷舒曼忽然觉得后脑疼得厉害。 她伸出手碰了碰后脑,一阵剧烈的刺痛让她差点喘不过气,一看手上还带着一点血丝。 看她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江凌宴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紧接着殷舒曼就晕了过去。 原来,殷舒曼在仓库的时候后脑扎进了一个木刺,因为她精神一直紧绷着所以疼痛感没有那么强烈。 顾大夫说这根木刺很长,不拔出来会有性命之忧,可是拔出来的时候也会很凶险。 卓茵来的时候,江凌宴的脸色冷得可怕,像是刚发过脾气。 “表哥,你怎么坐起来了?”看到躺在他身边的殷舒曼,她眼中闪过恨色说,“她一个下人怎么能躺在这里?还不把人带下去?” “滚。”江凌宴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卓茵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眼中积蓄出了泪水。 江凌宴没有看她,而是问身边的小厮:“顾大夫去准备东西的呢?怎么还不来?” 他话音刚刚落下,顾大夫就回来了。 “其他人全部退出去。” 江凌宴开口了,没有人敢不遵从。临走的时候,卓茵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殷舒曼,眼中露出不甘。 准备好一切后,顾大夫神色凝重地说:“先生,我开始了。她受伤的是后脑,十分凶险,能不能挺过来就看造化了。” 24 殷舒曼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眼皮沉得厉害,后脑发疼,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隐隐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 “殷舒曼,我都没死呢,你怎么能死在我前面?你们姐弟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如果你死了,殷舒彦就要一辈子为奴了。” 这听上去很虚弱的是江凌宴的声音。 他凭什么又拿阿彦要挟她? 殷舒曼满心着急,却没有力气,动不了。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传来了陈氏的声音。 “凌宴,你怎么还不去休息?为了这个女人值得吗?早知道当初我就该直截了当让人杀了她——” “娘。”江凌宴打断了陈氏说,“当初娶卓茵的时候你答应我的,不会动她。如果她有事,我就跟卓茵离婚。” 殷舒曼心中惊讶。 陈氏提高了声音:“凌宴!卓茵始终对你一心一意,你为什么就喜欢这个女人?你忘了这个女人当初是有多看不上我们母子吗?” 江凌宴充耳不闻,咳嗽了两声后对下人说:“时候不早了,送老太太回房休息。” 陈氏离开后,殷舒曼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江凌宴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殷舒曼看向他。即使脸上没有血色,一片苍白,他依旧是苏城最英俊的男人。 想到刚刚听到的话,她心里像有许多种情绪被糅杂在了一起,拧得她喘不过气来。“你跟卓茵结婚,是为了我?”她期盼地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 他对她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他跟卓茵和陈氏不是沆瀣一气的。 江凌宴的表情有一瞬间很僵硬。随即,他一边笑,一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那种病态的好看十分妖异。 “是啊,殷舒曼,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殷舒曼被他嘲讽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觉得心被刺痛。 她从来没想到江凌宴是喜欢自己的,竟然还为了自己跟卓茵结婚。 他可是不可一世的江凌宴啊。 江凌宴敏感、多疑,她骄傲、不愿屈服,实际上他们是同一种人,永远不愿意低头。 而这次,他先低头了。 “我没有得意。”殷舒曼的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紧紧地看着他,“江凌宴,其实我——” “你想说你也是喜欢我的?”江凌宴打断了她,在殷舒曼点头的时候忽然话锋一转,“可是我不信你,你心里还有个陆衍。” 他的语气冰冷又理智:“这次米行工人罢工,背后的主使就是陆衍。他趁着我昏迷不醒的时候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你?” 这次的事情跟陆衍有关?殷舒曼惊讶得说不出话。 江凌宴继续说:“甚至我怀疑你被绑架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的,为什么江宅这么多人偏偏绑架的就是你?如果真的是故意的,那你和陆衍这样做是要我死啊……毕竟你不是第一次想杀我了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目光冰冷地直视着殷舒曼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 殷舒曼从没见过这样的江凌宴,觉得此刻的他孤独极了。 她解释说:“我上次带枪并不是想要杀你。” “结婚四年,其实我们相互很了解,你知道我是个极度多疑的人。”说了这么多话,耗费了不少体力,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殷舒曼喉咙发涩,嘴里发苦。 心里只要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不可抑制。 江凌宴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语气缓和了下来,冰冷得就像往常一样:“你既然醒了,就回去养伤吧,等伤好了就来伺候我。” 殷舒曼看他身体虚弱,一副什么都不想听了的样子,张了张口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了衣服。 在即将走出门的时候,她听到身后江凌宴的声音再次响起,坚定决绝:“我不会成全你和陆衍的。” 25 殷舒曼回去养了大半个月伤才好。 江凌宴好像有一只眼睛在她身边一样,她一好得差不多了就让人来叫她过去伺候。 “姐姐,江凌宴为什么就是要折磨你?”殷舒彦眼中带着恨意。 看着原来开朗爱玩的弟弟话越来越少,殷舒曼心里很难受。“阿彦,或许……江凌宴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提起江凌宴,她的心情很复杂。她知道阿彦恨整个江家很深,想要试图替江凌宴解释。 “怎么会不是?过去的那些事情姐姐你都忘了吗?” 看殷舒彦的情绪有些激动,殷舒曼没有再说下去。 她去江凌宴那里的时候发现他比之前更虚弱了。他房里的丫环说这大半个月来他几乎下不了床,每天吃的很少,还咳了好几次血,就连顾大夫都要没办法了。 即使病情这样重,他醒着的时候还要听下面的掌柜汇报支出进账、看账本。 明知道他应该多休息,可是没人敢劝他。 “你还要不要命了?再这样下去我就不管你了。”顾大夫也被他气得不轻。 殷舒曼照顾了他几日,终于忍无可忍,在一次给他送药的时候抽走了他手里的账本。 账本在被抽走的一瞬间,江凌宴眼中闪过寒光,当抬头看到她的时候,那寒光变成了嘲讽和冷笑:“殷舒曼,你好大的胆子。” 面对他的愤怒,殷舒曼不为所动:“先把药喝了。”养伤的这大半个月里,她想了很多。 她的强硬让江凌宴有些诧异。他捂着唇咳了两声后说:“我的时间不多了,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殷舒曼垂了垂眼睛:“你不会死的。” “希望你说的话有七八分是真心的吧。”江凌宴从她手中把药端过来,一饮而尽。 殷舒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看他喝完药,她打开手中的账本,一行一行念了起来。 江凌宴看了她一眼,随后倚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仔细听着。 难得他们相处的时候房中不再有剑拔弩张的意味。弥漫着药香的房里只有她沉静柔软的声音,很舒心。 念着念着,殷舒曼忽然慢了下来。 江凌宴微微睁开眼:“怎么了?” “这里似乎有些问题。”说着,殷舒曼把有问题的地方念了一下。 江凌宴皱了皱眉,显然这里是真的有问题。他勾起缺乏血色的唇,轻笑了一声说:“没想到殷小姐除了会唱小曲儿,还会看账本。” “只能看懂一些。”殷舒曼是传统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她的母亲学习看账本。原以为她这样的出身会嫁进一户人家做当家主母主持中馈,谁知后来遇到了江凌宴。 在知道她能看懂账本后,江凌宴就把一些账目交给了她,甚至见一些掌柜和客商的时候也让她在旁边。 见到陆衍的这一天,殷舒曼有点诧异。 跟他对视了一眼后感觉到了江凌宴冷然的目光,她移开了眼睛,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她不知道江凌宴让她陪他见陆衍有什么用意,是试探她吗? 26 “陆少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事?” 陆衍现在是苏城的官员,过来自然是有公事。 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一直在殷舒曼身上,眼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江凌宴的脸色冷得可怕。结束后,他忽然问:“我想知道上一次陆少爷指使米行的工人罢工也是上面的意思吗?” “如果真的没问题,我怎么指使得了?”陆衍的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很紧张,像是在无声地较量。 忽然,江凌宴轻笑:“时候不早了,江某身体不适,还请见谅。” 下了逐客令后,他对殷舒曼说:“你替我送送陆少爷。”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殷舒曼还是点了点头:“是,先生。” 出了江凌宴的院子后,陆衍终于忍不住开口,关切地问:“舒曼,你最近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 殷舒曼摇了摇头:“我过得还行。江家米行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是的。”陆衍说,“江凌宴在苏城的势力太大,想要救出你们姐弟,只有趁着他生病的时候一点点瓦解江家。” 知道他这么做是为她好,可是这份好,她受之有愧。“陆衍,以后不要这么做了。”殷舒曼愧对陆衍的深情,不敢去看他。 陆衍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不恨江凌宴,不想离开江家恢复自由身了吗?” “我当然是想的。卓茵和陈氏对我做的一些我都记得,我不会放过她们的,只是这一切跟江凌宴没有关系。他……的身体不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说到这里,殷舒曼心里发酸。 陆衍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是同情他,还是爱上他了?” 殷舒曼移开了视线。她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衍的眼睛暗了暗,面色灰败。 送走陆衍后,殷舒曼的心情有些低落。她欠他的太多了。 “是不是看见了你的青梅竹马,不舍得了?”一进门,殷舒曼就听到了江凌宴充满嘲讽和冷意的声音。 她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何必这么口是心非折磨自己?”他跟她是一种人,喜欢伤人伤己。 江凌宴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随后咳嗽了起来。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上了淡淡的红晕,不知道是咳的还是因为其他。 殷舒曼立即给他倒了杯水,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忍不住弯起了唇,眼中带着笑意。 这样的江凌宴竟然有几分可爱。 似是察觉到了,江凌宴冷冷地看向她,警告说:“殷舒曼!” 殷舒曼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心的笑容,两人之间隔着的一层冰似因为这轻柔的笑声有一丝融化的痕迹。 27 风水轮流转,在江家下人的眼里,殷舒曼俨然已经成了江凌宴身边得力的人。只有她自己知道,江凌宴给她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账本,最紧要的她根本接触不到。 他始终在提防着她。 在殷舒曼的照顾下,又许是因为春暖花开了,江凌宴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可以出屋子走走了。 趁着他带着小厮去江宅的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的时候,殷舒曼留下来收拾了他的房间。 等她收拾完,准备回去陪殷舒彦的时候,卓茵来了。她是来看江凌宴的。 江凌宴养病的日子里,卓茵经常会和陈氏一起来看他。每次殷舒曼都在旁边,看着很碍眼,可是江凌宴在她又不敢发作。 得知江凌宴不在,她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殷舒曼说:“看见我不知道行礼?” 殷舒曼沉默地给她行了个礼。 卓茵还不满意:“没长嘴巴吗?” 从始至终,殷舒曼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太太”。 殷舒曼平静地看着她,问:“你配吗?”之前她始终认为江凌宴喜欢的是卓茵,所以即使卓茵的出身不如她,她依旧会有种自卑感,可是现在不会了。 属于她的,她都要夺回来。卓茵对她所做的,她都要奉还。 殷舒曼的轻蔑让卓茵表情一僵。 她被激怒了。 正当她要叫人的时候,忽然看见殷舒曼背后的门外隐隐有江凌宴的身影出现。她语气一变,说:“我是替娘来看表哥的,你仗着背后有表哥就能不把娘放在眼里了?” 就在殷舒曼疑惑卓茵怎么忽然改变了口气的时候,江凌宴的声音传来:“吵什么?” “表哥,我替娘来看看你,却被她连带着娘羞辱了一顿。” “我没有提到老太太。”殷舒曼说。 江凌宴看了看她们,最后目光落在了殷舒曼身上,说:“跟太太道个歉。” 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卓茵弯了弯唇。 殷舒曼攥了攥手心,这个“太太”戳中了她心中的痛处。在江凌宴的强势下,她还是低头跟卓茵道了个歉。 “你先回去吧,告诉娘我好些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卓茵受宠若惊。 她离开后,江凌宴让所有下人退了下去。 外面的春光照得人懒懒的,江凌宴坐下后用手支着脑袋,闭上了眼睛说:“我今天兴致不错,唱一首曲儿来听听。” 殷舒曼抿了抿唇。 半天听不到声音,江凌宴睁开了眼睛:“不服?”他眼中一片漆黑,像黑曜石。 “我确实没有说过。” 江凌宴却转移了话题,揉了揉脑袋说:“我有些累,扶我到床上。” 殷舒曼被他的态度弄得心里发堵,却还是一言不发把他扶到了床上。 正当她要往后退的时候,江凌宴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在床边坐了下来,说:“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说了的肯定会承认。” 殷舒曼皱起了眉。那他为什么还要帮着卓茵? “卓茵虽然心思不正,但她是自己人。比起你,我更信任她,因为她是真的爱我。”江凌宴的声音很冷静,“信任的人,我当然要留住。”所以他会在适当的时候给卓茵一些甜头吃。 因为在充满争斗和暗算的环境下长大,他的心思细腻,猜疑心重。 殷舒曼觉得此刻的江凌宴很孤寂。她解释说:“我跟陆衍什么都没有,没有联合他在你生病的时候对付你。” 听到陆衍的名字,江凌宴微微皱眉像是有些烦躁:“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活着就不会让你跟他在一起。” 他的病情已经好转,时间怎么会不多? 江凌宴继续说:“给我生个孩子,有了共同的孩子,卓茵在我们之间就成了外人。” 28 “什么?”他的话如惊雷一样让殷舒曼回不过神来。 江凌宴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是理智冷静:“我现在好起来说不定是回光返照,大夫说我活不了几年了。给我生个孩子,以后我的一切都会留给他,但是跟你无关。你唯一会得到的就是你们姐弟两人的卖身契。” 他的话很无情,却让殷舒曼鼻子发酸。 在他们四年的婚姻里,甚至在她一时冲动登报离婚后,他都没有来找她说过一句话、透露过一点心思。他要孩子,整个苏城有数不清的女人愿意为他生。现在他这样选择,开出这么诱人的条件,无异于是变相的退步。 江凌宴是多么不肯低头的人啊。 他是真的喜欢她,真的在防着她,也是真的时日无多了吧。 这样的江凌宴矛盾得真实。 殷舒曼紧绷着身体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他看出来。他是个敏感多疑的人,她的感动或者是突然的表白只会让他怀疑。 “我跟卓茵之间的恩怨是不可能一笔勾销的。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认卓茵当主母。”她暗自喘了两口气,抑制着声音的颤抖。 江凌宴像是料到了殷舒曼会答应,勾了勾唇说:“我很快就会跟她离婚。” “好。”殷舒曼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手颤抖着伸向他的盘扣,在解开了一颗后,动作忽然顿了顿问,“你……现在的身体行吗?还是等以后?” 江凌宴抓住了她想要退缩的手,将她拉近,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项上说:“现在春光正好。怕我累,或许你可以主动一点。” 呼吸相触,鼻间都是他身上的药香味,殷舒曼咬了咬唇,红着脸主动吻上了他有些冰凉的唇。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停了下来,问:“你与卓茵是不是已经……” “没有。”江凌宴看着她眼中含水、面色红润的样子,改去吻她的颈项。 “你们结婚那晚,我明明在房外听见了。” “你觉得那时候重病的我即便有心,有那个力吗?是知道你在外面,让她自己叫的。” 殷舒曼的这个心结终于解开,报复性地隔着衣服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江凌宴疼得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衣衫褪尽,毫无阻隔地相贴,那种慰藉让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喟叹。 帷帐摇曳,借着无法言喻的难耐,殷舒曼流下了眼泪。 他以为她为的是她和殷舒彦的卖身契,实际上,她是心甘情愿想给他生个孩子的。 29 在答应给江凌宴生个孩子后,殷舒曼和江凌宴的关系有所缓和。 他们的事情只有江凌宴身边信得过的两个下人知道。 江凌宴晚上经常会把她留下来,可是无论到多晚,殷舒曼都会回去。 殷舒彦对江家尤其是江凌宴有着很深的恨意,她怕他发现了之后会接受不了。 殷舒曼始终觉得江凌宴的日子还有很长。等他跟卓茵离婚了、她怀上了他的孩子,她与他之间的纠葛和误会也都清楚了,他们就这么过一辈子也行。 从她成了江凌宴身边得力的人后,在江宅里的行动也很少受限。趁着春意融融,她推着殷舒彦出了他们所在的院子。 自打住进了江宅,殷舒彦便整日足不出户,性格也越来越沉默,这让她很担心。 “阿彦,不要总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都春天了,江宅的杏花每年都开得不错,我带你去看看。” 殷舒彦是很抗拒出来的,却拗不过殷舒曼。 “姐姐,你最近的气色看起来很好。” “是吗?”殷舒曼笑着解释说,“大概是因为气候好了。” 殷舒彦看了她两眼,沉默不语。 很不巧的是卓茵也在这里看杏花。天气转暖,她换下了厚重的呢子裙,穿上了颜色亮丽的洋装,像是报纸上最时髦的女郎。 她先是远远地看到殷舒曼一个人,冷笑了一声走了过去,走近才发现殷舒曼还推着个轮椅,上面坐了个神情中透着阴郁的少年。 一瞬间想起了一些事情,她的表情有些僵硬。 殷舒曼觉得今天的卓茵有些奇怪,顺着她的视线,她发现她在看殷舒彦。 想到卓茵的为人,她下意识挡在了殷舒彦前面冷冷地看着她。 卓茵最近听到了关于江凌宴和殷舒曼的传闻。她虽然是江太太,可是一个月里能见到江凌宴的次数不多,背后许多下人在传她很快就会被殷舒曼取代。 她面带恨意地说:“这里什么时候也是下人能来的了?” “我在江宅的时间比你久,江宅的规矩里没有说下人不能来。” 卓茵刚要发作,却对上了殷舒曼身后殷舒彦的眼睛。 那眼神,像是从地狱里来的一样,要把她生吞活剥了。她感觉到了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好的兴致就被你们毁了,我们走。” 卓茵忽然的离开让殷舒曼很意外,尤其是她离开的时候表情很不自然,像是落荒而逃。 “姐姐,她就是卓茵吗?” 身后传来殷舒彦的声音,殷舒曼转过身说:“是啊。” 她发现殷舒彦的神色也有些不对劲,阴沉的可怕,像是在压抑着愤怒。 “阿彦,怎么了?” 殷舒彦死死地看着卓茵离开的方向说:“姐姐,你还记得那个把我腿弄废了的西医吗?就是她。” “什么?”殷舒曼十分惊讶。 殷舒彦来苏城后,她给他找了几个大夫看过都没办法,来到江宅后又请顾大夫看了看,顾大夫说弄残他腿的人是有意为之的,手段歹毒。她没想到居然是卓茵干的。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卓茵的确不在苏城。 卓茵跟殷舒彦以前不认识,跟殷家无冤无仇,唯一能让她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她。 她竟然为了害她,连她的亲人都不放过吗? 30 殷舒曼气得浑身颤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追上去跟她算账。她有多心疼殷舒彦,就有多恨卓茵。 相比她,殷舒彦语气出奇的平静:“她刚刚看见我心虚了,我肯定就是她。” “阿彦,你放心,这个仇姐姐替你报。” 殷舒彦没有说话。 处在极度愤怒和惊讶中的殷舒曼没有察觉到殷舒彦异常的沉默和眼底的阴霾。 殷舒彦是殷舒曼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的底线。他因为自己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殷舒曼愧疚极了,同时也恨极了卓茵。 以前她跟卓茵的恩怨都是因为江凌宴,从今往后,她们之间就是有仇。 当晚,有心事的殷舒曼拒绝了江凌宴的亲热。 “怎么了?” 殷舒曼说:“我今天知道阿彦的腿是被谁弄残的了。” “谁?”江凌宴皱起了眉。 “卓茵。”殷舒曼的眼睛里从未出现过这么明显的杀意。她今天甚至想拿着陆衍给她的枪去了结了她。 似是也没想到,江凌宴沉默了一下。 殷舒曼说:“她是你的表妹,现在也是你的太太,我不指望你帮我。但是阿彦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她赔你弟弟一双腿,是应该的。” 一双腿就能算了吗? 像是看出了殷舒曼的心思,他补充说:“她毕竟是我的表妹。我娘的娘家当年因为灾荒都饿死了,卓茵是我娘唯一的亲人。” 两人刚刚升温的关系因为卓茵,慢慢冷却。 可是,还没等到殷舒曼找卓茵报仇,卓茵就忽然失踪了。 陈氏着急来找江凌宴的时候,殷舒曼就在旁边。 “凌宴,卓茵院子里的人说她一个人出去了,她到了天黑也没回来。外面守门的人却说没见她出去。整个宅子都快找遍了也没找到她。” 江凌宴安慰陈氏说:“娘,别着急,可能是守门的人没有看见,我让人在城里再找找。” 陈氏离开后,江凌宴看了面无表情的殷舒曼一眼,没有说话。 江家的人在城里找了大半夜都没有找到,正在扩大范围。 服侍江凌宴睡下后,殷舒曼回到住处,发现殷舒彦正坐在院子里。 今天是十五,月亮特别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殷舒彦抬头,银色的月辉照在了他的脸上。这与殷舒曼有七八分相似的五官很好看。 当初在平城,他是出了名的贪玩爱享乐,却因为一张英俊脸蛋,惹得不少平城的小姐以后想要嫁给他,可是现在这张脸失去了神采,竟然慢慢变得平庸了。 殷舒曼进去给他拿了件衣服披上,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姐姐,我想父亲母亲了。”殷舒彦的声音有些悠远。 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平城的家,殷舒曼鼻子发酸。可她是阿彦唯一的支柱,不能露出软弱的一面。她忍住了情绪,语气温柔地说:“阿彦,你还有姐姐。” 姐弟俩一起看了会儿月亮后,殷舒曼转移了话题说:“卓茵失踪了,到现在都没出现。这确实有些不寻常,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做了那么多坏事,她是会遭报应的。” “我知道。” 殷舒曼脸上的表情僵了僵,语气如常地问:“你是听丫环小厮们说起的?” 殷舒彦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在哪里。” 31 殷舒曼心中不好的预感被证实了。心跳得飞快,她抓住了殷舒彦的胳膊紧张地问:“她现在在哪里?” 殷舒彦没有说话,看向了在他们不远处的井。 平日里他们就是靠这口井生活的。 现在,月光下,这口井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殷舒曼吓得站了起来:“阿彦,你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吗?” “白天的时候她一个人来找我,想要威胁我,不让我说出平城的事情,我就把她推到了井里。”殷舒彦的语气很平静,就是在叙述着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殷舒曼前所未有的慌张:“阿彦,你怎么可以这么冲动?杀人是要偿命的!” “我这个样子,要不是想报仇,早就不想活了。”殷舒彦的语气里带着高兴,“姐姐,哪有什么报应?哪有什么恶人自有天收?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没想到殷舒彦早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想到他的经历,殷舒曼心疼得不行:“你不想活了,姐姐怎么办?” 殷舒彦叹了口气说:“姐姐,我活着只会拖累你。” 他还是她懂事的弟弟啊。 殷舒曼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怎么会呢?你是我的阿彦啊,我唯一的亲人!” 她抹掉了脸上的眼泪,迅速让自己恢复了镇定说:“这件事是瞒不了多久的,陈氏是不会放过你的!但是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姐姐,你要做什么?”殷舒彦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殷舒曼朝他温柔一笑,摸了摸他的头,推着他往回走,说:“时候不早了,先睡觉,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这一夜,殷舒曼都没有睡,直到天亮了才靠在床边眯了一会儿。 大概八点多的时候,屋外传来了的动静。 没想到这么快来了。 她睁开了眼睛。 殷舒曼从房里出去的时候,一群下人正在院子里四处寻找。 “怎么了?”她走过去问。 “有人说昨天看见太太往这里来了,所以来搜查一下。” 殷舒曼抿了抿唇说:“声音小一点,我弟弟还在睡觉,别吵醒了他。” “好。” 几乎把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把地皮都翻了一遍后,终于有人把注意力转到了井里。“来,捞捞看这个井里。” 始终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的殷舒曼目光凝了凝。 忽然有人大叫:“这个井里好像有东西!” 没多久,一具尸体被从井里捞了上来。那绿色的洋装确实是卓茵的。 尸体泡了一夜的水已经涨起来了,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样子可怖。 众人看向殷舒曼,眼中带着惊恐和防备。 “快,去告诉先生,太太的尸体找到了。” 32 十分钟后,江凌宴和陈氏就来了。 陈氏一看到卓茵的尸体,就哭了起来。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被卓茵的尸体吸引过去的时候,殷舒曼的声音响了起来:“人是我不小心推到井里去的。” 她冷静的声音在惊恐的氛围里辨识度很高。 陈氏眼睛发红地指着她,大声说:“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心肠狠毒的女人!来人,把这个杀人犯抓起来!” 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把她抓起来的时候,殷舒曼一点都没有反抗:“走吧,送我去警局。” 就在她要被扭送走的时候,始终沉默的江凌宴终于开口了:“等等。” 殷舒曼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陈氏不解地说:“凌宴!她都认罪了,你还要等什么?” 殷舒曼压下心中的紧张催促说:“人是我杀失手杀的。我都认罪了快带我走吧。” 可是江凌宴都说了等等,江家的下人不敢擅自做主。 “昨天白天你都跟我在一起,殷舒彦呢?”江凌宴说完,大家才想起来殷舒曼还有个弟弟。 这时,一扇被从外面锁起来的门里传来了响动声。 殷舒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去把门打开。”江凌宴说。 殷舒曼紧紧盯着江凌宴。她知道一切瞒不过他,可是他也应该知道阿彦对她有多重要,就这么一命换一命不好吗? 锁被砸开口,殷舒彦推着轮椅狼狈地出来了。 看到院子里有这么多人,他那因为很少晒太阳而发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像是想要逃避。自从双腿残废后,他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注意,这些目光无疑在刺激着他的自尊心。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被人抓着的殷舒曼。 对上他的眼睛,殷舒曼着急地说:“你出来做什么?吹了风再生病了怎么办?快回去!”因为紧张,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像是在训斥他。 “姐姐,你何苦这么做?”说着,他看向了江凌宴,眼中充斥着恨意说,“人是我杀的。她弄残了我的腿,我要了她的命。” 为什么他非要出来承认呢? 她怎么能看着她的弟弟、殷家唯一的血脉去死? 殷舒曼大叫,企图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不要听他胡说!其实是我想给阿彦报仇,故意把卓茵推到了井里,我是故意杀她的!” 几个下人看得有些发懵,不知道是谁。 这时,陈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凄厉地说:“既然你们姐弟俩都说自己干的,那你们就一起给卓茵偿命!一个都不要放过!都给我抓起来!” 眼看着家丁要去抓殷舒彦,殷舒曼大叫。 “慢着。”忽然,江凌宴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件事有疑点,先不要惊动警察局的人。谁要是敢把现在看到的事情说出去半个字,就下去陪表小姐。” 下人们被他语气里冰冷震慑,纷纷缩了缩脖子。 陈氏不敢相信地看着江凌宴,气愤地说:“凌宴!死的可是你的太太!” 江凌宴带着病气的脸上一片平静,好像什么事都不会乱了他的阵脚。他郑重地对陈氏说:“娘,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33 卓茵是尸体被收走后,殷舒曼和殷舒彦所住的院子被看管了起来,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 殷舒曼被江凌宴带了回去。 等下人全都退出去后,她恳求地说:“能不能放过阿彦?” 江凌宴抱着手炉平静地看着她问:“怎么放过?卓茵她是我的表妹,也是我的太太,就算我真的愿意放过他,我娘也不会答应。” “是卓茵先害得阿彦双腿残废。她作恶不少。阿彦确实偏激了些,真的要用偿命才能平息这件事的话,就用我的命吧。”殷舒曼说得决绝坚定。 江凌宴的眉毛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她说:“殷舒曼,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殷舒曼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他们的关系再次降到冰点。 可是当知道卓茵就是那个害殷舒彦再也走不了路的人,他们就开始疏远了。 当殷舒彦杀了卓茵,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像她之前设想的那样可以一起拥有个孩子,然后过一辈子了。 她的鼻子发酸,眼泪控制不住涌了上来:“你也知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没有阿彦。” 江凌宴不为所动。 殷舒曼乞求说:“江凌宴,我求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彻底地在江凌宴面前服软,放下一直以来所矜持的。 江凌宴漆黑的眼睛微微闪动,移开了目光说:“我今日把事情压下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殷舒曼哭了出来。她何尝不知道?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啊。 江凌宴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为了人生的短暂叹气,还是在感叹世事无常,总有变数。 “你先回去,跟殷舒彦好好相处一下吧。卓茵的死,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殷舒曼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干,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失落地离开。 回去后,看到殷舒彦安静地坐在卓茵葬身的那口井边,她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 殷舒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快:“姐姐,卓茵死了,算是恶人有恶报,你应该高兴才对。” 殷舒曼挤出了笑容说:“卓茵害你成了这样,死不足惜。只是你何必为了她搭进来?接下来你听我的话,别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姐姐,我现在活得不如一个死人,但是你不一样。离开了江家,你还能找个普通人嫁了好好过安稳日子。”殷舒彦阴沉的眼睛里浮现出暖意。 殷舒曼摇了摇头:“阿彦,这次你一定要听姐姐的话。你是姐姐活下去的支撑,姐姐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出事。江凌宴早上把事情压了下来就是留有余地,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或许还会有转机。” 她只是想骗殷舒彦安心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谁知殷舒彦忽然愤怒了起来:“姐姐,你怎么能对江凌宴这样的人抱有期待?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殷舒曼不敢去看他充满恨意和失望的眼睛。 她确实爱上他了。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跟江凌宴没有——” 殷舒彦打断了她:“虽然他不是直接害死父亲母亲的人,可是也脱不了干系。当年他坏了你的名声拆散了你跟陆哥,娶了你之后又对你不闻不问。这也就算了,等他成了江家的家主之后呢?他,还有他的母亲是怎么对你的?他们恩将仇报,甚至逼你签下卖身契,终身成为江家的下人。”说到后来,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恨意,拳头攥得发白。 提起父母,提起这些年的遭遇,殷舒曼哽咽了起来。 “江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杀一个卓茵怎么了?我恨不得杀了江家所有人。”说完,殷舒彦转着轮椅回了房。 第二日,江家就设起了灵堂。 卓茵是江凌宴的太太,前来吊唁的人很多。许多人都觉得卓茵死得突然,其中恐怕有蹊跷,可是江家的人守口如瓶,什么都问不出来。 发生了争执后,殷舒彦便再也没出过房间,没有跟殷舒曼说过一句话。 害怕江凌宴或者陈氏忽然派人来抓他,殷舒曼只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门外。 这种明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数着日子等待的感觉是最难熬的。 34 殷舒曼在殷舒彦的房外不眠不休守了两日,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 “姐姐。” 殷舒曼小心地看着他,问:“阿彦,你不生姐姐的气了吗?” 殷舒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你是我姐姐啊,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呢。” 他带着暖意的话让殷舒曼鼻子发酸,心里很满足。无论如何,她都会保全这唯一的弟弟的。 “姐姐,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饭。”殷舒彦语气里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这让殷舒曼想起了以前。她的阿彦已经很久没露出这样的孩子气了。 她站了起来说:“你这两天跟我赌气都没怎么吃饭,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做给你吃。” 他们这座院子虽然小,却五脏俱全,有一个小灶。 “好。”看着殷舒曼脚步轻快地走进小厨房里,殷舒彦温暖地笑了笑,随后眼神坚定地去了她的房间。 小厨房里剩的都是一些蔬菜,殷舒曼只能弄一些简单的菜。 当她准备好一切,去叫殷舒彦吃饭的时候,发现他并不在房间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敏锐地发现自己梳妆台上的东西被动过。 检查之后她发现那把陆衍留给她的勃朗宁不见了。 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匆忙跑到了院子门口,声音颤抖地问看守他们的人:“你们看见我弟弟去哪里了吗?” 其中一个回答说:“他说他要见先生。我们禀报了先生后,先生让他去了。” “去了多久了?” “快二十分钟了吧。” 阿彦带着枪去找江凌宴了! 殷舒曼的心沉到了谷底,不顾看守的人阻拦跑了出去。 此刻,江凌宴的房中只有他跟殷舒彦两个人。 他们的脸色都是一样白得不健康,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目光冰冷地对视着。 “卓茵是我杀死的,跟我姐姐无关。”殷舒彦仇恨地看着江凌宴。自从那日江凌宴跟着殷舒曼到了他们的住处,带着他们回到江家做下人开始,他就恨透了他。 “我知道。”江凌宴平静地看着他,“杀人偿命,你做事这么冲动,只会连累你姐姐。” 殷舒彦笑了:“连累我姐姐?我自己做的事会自己承担。江凌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指责我?你们江家把我姐姐害得还不够惨吗?” 江凌宴像是被说到了痛处,沉默不语。 “我恨不得你们江家全部死绝。”说着,殷舒彦把手伸向了袖子里的勃朗宁。 江凌宴早有防备,在他拿出枪的那一瞬间,也拿出了藏在暗处的枪。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们把枪口指向了对方。 “殷舒彦,把枪放下。”江凌宴目光冰冷地提醒说。 殷舒彦不为所动:“当初你跟两个哥哥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我们家给了你多少帮助?你又是怎么对我姐姐的?你们江家全都是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人,可是我姐姐却认不清现实,还爱上了你!” 江凌宴神色微动。 “如果没有你,姐姐早就跟陆哥结婚,现在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就算是嫁给了普通人也会过得很美满。都是你……”殷舒彦的手慢慢扣向了扳机。 时刻注意着他动作的江凌宴也把手扣向了扳机。 35 生死一瞬,看着殷舒彦的手扣下扳机开枪的时候,江凌宴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刚刚跑到江凌宴住处的殷舒曼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枪响,骤然脸色一白,脚下差点摔倒。 江凌宴的子弹先一步打进了殷舒彦的胸前,殷舒彦从轮椅上摔了下来,鲜血从他的身体里冒出,在地上蔓延开。 殷舒彦捂着伤口,看着江凌宴,脸上带着得逞的笑意说:“我知道要是杀了你,姐姐会伤心,会在心里怨我。所以我根本不想杀了你,而是想让姐姐恨你。” 江凌宴的身体倏地僵住,脸色煞白,还握着枪的手颤抖了一下。 看到他的反应,殷舒彦笑了笑:“我做到了。”因为疼痛,他的笑容有些扭曲。 就在这时,房门被从外面猛然推开,殷舒曼慌张地冲了进来。 看到躺在血泊里的殷舒彦,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跑过去抱住了他:“阿彦,阿彦,你怎么样了?” 殷舒彦眼角冒出了眼泪,艰难地说:“姐姐,我终于解脱了,可以去见父亲母亲了。往后没了我的拖累,你要好好活着啊……”说完,他身体抽搐了一下,随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殷舒曼悲痛万分,嘶哑地大叫:“阿彦!” 可是殷舒彦再也不会答应她、再也不会叫她“姐姐”了。 殷舒曼不能自已地痛哭了起来,脑中乍然浮现出了许多记忆: 小时候,殷舒彦刚会说话,第一次奶声奶气叫她“姐姐”。 十多岁的时候,他调皮贪玩,跟几个伙伴闯了祸,害怕被打,偷偷躲到她房间。 送她出嫁的时候,他笑着祝福她,让她一定要幸福,转头却偷偷摸眼泪。 后来殷家遭遇了巨变,父母走了,她去火车站接他,跟他承诺以后会好好照顾他。 现在,阿彦走了,被她爱的人杀死了。往后,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殷舒曼颤抖地摸上了殷舒彦攥在手里的枪站了起来,眼睛充血地看向脸色苍白的江凌宴。 “江凌宴,你杀了阿彦。” 江凌宴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是的。”事实摆在那里,确实是他亲手开枪杀了殷舒彦。 “你杀了我唯一的亲人。”殷舒曼慢慢地把枪举了起来,对准了他。 江凌宴的枪还在他的右手上,可是他没有动。“你要杀了我给殷舒彦报仇?”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血迹。 手和身体都忍不住地颤抖,殷舒曼只好双手握住枪。“是,我要杀了你!”她眼睛通红。 她把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手指按在了扳机上,抿住了唇。他嘴角的血迹在没有血色的唇上特别明显,触目惊心。 殷舒曼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江凌宴杀了阿彦,她却还是狠不下心。她很厌恶这样的自己。 “江凌宴,我为什么要爱上你?” 江凌宴的身体再次僵了僵,目光凝住,紧紧地看着她。 终于,殷舒曼颓然放下了手,崩溃地哭了出来。她心口揪得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结婚四年,他们总是把对方当作敌人。 他们登报离婚后,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江宅。 不久前,她因为得知江凌宴是喜欢她的而欣喜,想着给他生个孩子,慢慢地用时间来消除他心里的猜忌和防备,跟他过一辈子。 可是后来,发现卓茵是还殷舒彦双腿残废的人,殷舒彦杀了卓茵,江凌宴又杀了殷舒彦…… 哭声渐渐变小,殷舒曼再一次举起了枪。 这一次,她的枪口是对着自己。 她忽然想起了离婚后不久,她回到江宅拿东西那晚发下的毒誓——要是再踏入江宅一步就不得好死。 现在这样,算是毒誓应验了吧。 她真的不该回来的。 察觉到她的意图,江凌宴的脸色骤变:“不要!” 36 “既然我杀不了你,那只能杀了我自己,这样我就解脱了。” 就在要扣下扳机的时候,殷舒曼头晕得越来越厉害,手上也没了力气,随后眼前一黑。 殷舒曼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头顶的床帐有一瞬间的恍惚。 意识慢慢恢复过来,想到晕倒前发生的事情,她的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多希望那一切都是梦啊。 “她醒了!” 旁边有人叫了一声后,顾大夫过来给她把了把脉,看着她没有声音地掉着眼泪,叹了口气。都是熟悉的人了,顾大夫不忍心地说:“你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因为情绪不稳定才晕倒,接下来要好好调养。” 殷舒曼的眼睛动了动,口中发苦,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不敢相信地问:“我怀孕了?” 顾大夫点了点头,劝说道:“你们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也要为孩子想想。” 殷舒曼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让她怀上孩子? 这个孩子是江凌宴的,她该怎么办? 深深的无力感充斥着她 ,她不知所措地抓住顾大夫的手问:“我能不要这个孩子吗?” “江先生的身体不好,想要有孩子不容易。之前算是回光返照,刚刚他又咳了血,病情一下子又严重了。恐怕也就剩一年的时间了,所幸还能看到孩子出生……” 殷舒曼的脑中一片空白。 江凌宴还有一年就要死了吗? 她的眼泪掉得越来越厉害,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掉的。 顾大夫语气里带着唏嘘和遗憾,继续说:“这个孩子要是打掉了,他就要绝后了。我劝你好好想想。” 殷舒曼不再说话。 在床上躺了一天后,殷舒曼下床给殷舒彦料理后事。 江家没有人在意他的死,她想要让他魂归故土,一个人却做不到。 这个时候,她只能想到找陆衍帮忙。 没有江凌宴的允许,守门的人不敢放她出去,她只好去找江凌宴。 她过去的时候江凌宴刚刚喝了药在休息。 他的房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 殷舒曼站在床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想到顾大夫的话,心中说不出的钝痛,心情复杂极了。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没多久,江凌宴睁开了眼。发现是她,他眼中闪过意外。 殷舒曼移开了眼睛说:“我要出去。” “做什么?” “找陆衍帮忙带阿彦回平城。” 江凌宴顿了顿说:“这件事我可以派人做。” 殷舒曼忍不住讽刺说:“你觉得阿彦愿意你帮他料理后事吗?”看他脸色变了变,她竟然有些不忍。 两人像是在无声地僵持。一阵沉默后,江凌宴开口说:“我可以让你去找陆衍,但是你不能回平城,不能离开江宅。” 殷舒曼抿了抿唇:“好。” 正是暮春夏初之际,苏城一片好风光,殷舒曼的心里却格外的冷。 陆衍得到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 因为殷舒曼不能离开江宅,两人就只好约见在了她所住的院子里。 “陆衍,阿彦就拜托你了。把他带回平城,葬在我父亲母亲旁边。” 即使是当初得知父母双双离世的时候,殷舒曼的脸上都没这样失去神采,因为那时候她还有个殷舒彦,她要做殷舒彦依靠。而现在,陆衍在她的脸上看不到生气。 他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说:“舒曼,我带你离开!我们什么都不管了。” 殷舒曼把手抽了出来,垂了垂眼睛说:“我怀了江凌宴的孩子。” 陆衍神色僵硬,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凌宴不会让我走的。对不起,陆衍,我实在找不到别人帮忙了,只能想到你。”殷舒曼愧疚地说。 实际上,她不该再找陆衍的。 “没关系,舒曼。舒彦就交给我。” 听着陆衍温和的语气,殷舒曼鼻子发酸,泪意涌上。 自从醒来后哭过一场之后,她就变得很平静,再也没哭过了。 可是这样毫无条件帮她的陆衍再次戳中了她心里柔软的地方。 料理完殷舒彦的后事后,江凌宴让殷舒曼搬到了她离婚之前一直住的院子,给她配了四个丫环照顾她。 然后,他单方面让人登报宣布他们复婚。 他们复婚的事情在苏城引起了轩然大波和热烈的猜测,一度传得沸沸扬扬。 再一次成为“江太太”的殷舒曼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仿佛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她变得越来越很沉默。 陈氏念及她肚子里怀的是江凌宴的骨肉,虽然恨她,却也没有再为难过她。 37 殷舒曼整日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胎,几乎谁都不见。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一开始在这个孩子到来的时候,她想过不要,但是当第一次感觉到胎动,她的心就软了下来,开始期待着这个孩子的来临。 这个孩子俨然成了她好好活下去的支柱。 昼夜交替,四季更迭,时间过得很快。随着殷舒曼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江凌宴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住进原来的院子后,她没有去看过他。有关他所有的消息,她都是听下人说的。 直到有一天,陈氏来找她。 几个月不见,陈氏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鬓边的头发白了许多,精神也不如往常了。 殷舒曼不知道陈氏为什么来找自己,坐下后一言不发,等陈氏开口。 她已经快六个月的身孕了,总觉得身子发沉。 “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吗?”陈氏问。 殷舒曼摸了摸肚子,眼中闪过柔软,说:“还好。” 陈氏像是有什么难处,犹豫了许久才说明了来意:“你……去见一见凌宴吧。” 殷舒曼没想到她竟然是来求自己的。 “从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是我不对。逼凌宴娶卓茵的也是我,我……跟你道歉,请你原谅我。”陈氏像是有些拉不下脸,语气有些僵硬不自然,“你能不能去见见凌宴?大夫说他本来就身体虚弱,现在又积郁成疾,或许见到你才能打开心结。” 说到后来,陈氏眼睛都红了。 能让成了江家老太太后就变得不可一世的陈氏来向她低头,恐怕江凌宴的情况真的不太好了。 殷舒曼看着陈氏,语调平缓地说:“他积郁成疾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卖身契到现在还在你们手里,只不过是下人,何德何能?” 陈氏老脸发红,低着头说:“当初真的是我错了。” 殷舒曼当初恨极了三番两次羞辱她、还逼她签下卖身契的陈氏,可是现在看到陈氏低三下四认错,她又觉得没意思极了,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解气和高兴。 “你走吧。”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陈氏红着眼睛问:“那你会去看看他吗?” 殷舒曼点了点头。 陈氏走后,殷舒曼独自出神许久,犹豫了很久才在傍晚的时候往江凌宴的住处去。 已经是初秋时节了,燥热之中带着一丝凉意。 江凌宴房外的下人看到殷舒曼来的时候惊讶了一下,随即立刻替她打开了门。 江凌宴正在睡觉。 好几个月没有见,殷舒曼发现他比从前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虚弱,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好像随时都会永远睡过去一样。 她记得在她得知自己怀孕的那天,大夫告诉她江凌宴只剩一年的时间了。如今快四个月过去,他剩下的时间更少了。 殷舒曼站在床边看着他,眼眶控制不住地湿了。 他杀了阿彦,她是真的恨他。这段日子,她努力让自己不爱他,更因为害怕自己会心软,不敢来看他。 她到底还是心软了,恨着他的同时,又控制不住地爱着他。 即使江凌宴的身体那么虚弱,她也从来没觉得他有一天会病死。她是要恨他一辈子的啊,是要恨他恨到老的。 他怎么能那么快走呢? 殷舒曼的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江凌宴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她。 殷舒曼察觉后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他的手冰凉得让她不忍心用力挣开。 “你看着比以前圆润了一些。”江凌宴的声音响起。 殷舒曼的泪意再次涌上,冷着声音说:“你瘦得有些丑。” 从结婚开始,他们就始终在互相猜忌着,终于等到他们互相确定了心意,可中间却隔了沉痛的过往和无法化解的仇恨。 38 在这之后,殷舒曼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江凌宴。 肚子越来越大后,她行动很不方便,还很嗜睡。有时候看她困极了,江凌宴就让她在他旁边小憩一会儿。 她一开始不愿意,但是后来就习惯了。 在旁人看来,先生和太太似乎是和好了,相处中透着淡淡的温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都在有意避开一些话题。 大概是因为病得久了,江凌宴对生死的问题看得很淡然。 一日,他好不容易说服了殷舒曼让他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终于感觉到了胎动。 “幸好我还能看到孩子出生。看到孩子出生,我死得也就不遗憾了。” 殷舒曼把他的激动看在眼里,心里酸涩,嘴上说:“祸害遗千年,你不会死的。” 几日相处下来,她已经习惯用淡漠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相反,江凌宴的脾气却越来越好。大概是因为身体太差,想要生气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江凌宴勾了勾唇,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了的虚弱:“我死后,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你了。” 殷舒曼鼻子微微有些发酸,问:“怕我把你的基业全都毁了吗?”这些日子,顾大夫一直在找新的法子延续他的命。 “这我倒是不怕,我的一切都会留给我们的孩子。”江凌宴看着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偏执,“舒曼,我们明明爱着对方,却没有一刻是能够真心相爱的,也算是天意弄人吧。我死了以后,你要是嫁给了别的男人,我会死不瞑目的。我死得时候真的想把你带走啊。” 说完,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殷舒曼眸光闪动,替他顺了顺气,说:“那你就一直活下去。你活着,我就恨着你。恨着你,我就没心思去想别的男人。” 江凌宴咳着咳着,突然笑了起来,像是被她气得不轻。 殷舒曼生孩子是在天寒地冻的腊月。 她临盆这天,整个江宅的人都被惊动了,所有人都是一副紧张的样子。 吹不了风的江凌宴特意让人用轿子把他抬到了产房旁边的屋子里等待着。 “恭喜太太,是个大胖小子。” 伴随着孩子响亮的哭声,产婆的话让筋疲力尽的殷舒曼流下了眼泪。在高兴的同时,她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脸,拨开了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替她抹掉了眼泪。 “还好,我们的孩子很健康。” 听到江凌宴带着满足的声音,殷舒曼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她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 江凌宴没有要人搀扶,而是独自坐着轮椅进来的。 看到他身下的轮椅,殷舒曼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殷舒彦,心中像是被敲打了一下,偏过脸躲开了江凌宴的手。 江凌宴的手僵了僵,发出一声叹息。 当初他们说好只要她给他生个孩子,他就会把卖身契还给她。现在孩子生了下来,他没有提,她也没有主动问,两人像是心照不宣,不提及。 江凌宴给孩子取名叫江辰。 江辰的出生让因为江凌宴病情始终无法好转而一片低迷的江宅氛围重新好了起来,大家仿佛看到了希望。 39 寒冬腊月坐月子是很难受的,好在因为江凌宴怕冷,江宅的碳火充足,殷舒曼在屋子里从来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江辰自打生下来后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凌宴那里,只有晚上睡觉还有喝奶的时候会回来。坐月子期间的殷舒曼看到孩子的时间很少。 她虽然想多看看自己的孩子,可是却没有阻止江凌宴。 记得她有两个月身孕的时候大夫说他还剩一年的时间了,如今孩子生下来了,他剩下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她猜,江凌宴经常把孩子带在身边是想趁活着的时候多看看他。 江家小少爷江辰满月的时候,惊动了大半个苏城。几乎在苏城叫得上名字的人都来了,甚至一些跟江凌宴有生意上来往的外地客商都赶了过来。 因为江凌宴的身体支撑不了出来见客,满月宴当天几乎都是殷舒曼在接待。 在宴席上,她看到了陆衍。 很久没见,陆衍看上去像是经过了洗礼,更加成熟了:“孩子长得跟你很像。” 殷舒曼语气轻快地说:“陆衍,你也应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好。”陆衍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看他看着江辰的目光很柔和,是真心喜欢,心中愧疚的殷舒曼说:“让他认你当干爹怎么样?” 陆衍答应了,高兴地给江辰又塞了个大红包。 殷舒曼原本以为自己自作主张让江辰认陆衍当干爹,江凌宴虽不至于大发雷霆,也至少会跟自己吵一架,可谁知他知道了以后表现得很平静,只是点了点头。 江辰满月后没多久,江凌宴就病危了。 顾大夫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不忍心放弃。近一年来他翻遍医书、发电报给相识的大夫,找遍了各种能给江凌宴续命的办法,都没有用。前几日他终于联系到了一个可能有办法的朋友,就买了火车票亲自赶了过去。 病危后,江凌宴就彻底下不了床了。 许多人过来探病都被殷舒曼拦在了外面。他又没真的要死,有什么好探的? 只是一些江家下面的掌柜她拦不住。那么多掌柜像是排好了队一样,每天下午都会有三个去他房里见他。 晚上掌柜们都离开后,殷舒曼就会抱着江辰坐在他床边陪他,江辰困了恼了,她就让奶娘把他抱下去,独自一人留下来。 看他每天见过掌柜都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殷舒曼不满地说:“就不能好好休息?” “我的时间不多了。” 殷舒曼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了交代后事的意味,抿了抿唇。 “我从小到大几乎每天都病着,这一次该是真的不行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这无异于是雪上加霜。江凌宴比之前又清瘦了不少,说话有时需要人仔细听才能听到。 殷舒曼淡漠地说:“你这样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大夫已经联系到了有办法治你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临走前,大夫私下里给殷舒曼透了个底,说希望不大。 江凌宴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口是心非。舒曼,你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可惜以前我没有发现,总觉得你太高傲,好像不把我放在眼里。” 殷舒曼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们是一类人,一样的不愿意低头示弱,总是做着伤人伤己的事情。 “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马上要死了,真想让你陪我着走啊……你愿意吗?” 殷舒曼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情和执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江凌宴继续说:“江辰未来的路我会给他铺好,不用担心。而且你不是让他认陆衍当干爹了吗?以陆衍对你的情意,往后江辰遇到困难,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原来他没有反对江辰认陆衍当干爹是因为这个? 殷舒曼觉得这样心思深沉细腻的江凌宴有些可怕。因为从小的经历,他的性格中总带着一丝偏执,偏执得让人心疼。 见她不说话,江凌宴又笑了起来:“害怕了吗?看来你是不愿意了。” 殷舒曼的眼泪掉了下来,语气嘲讽地说:“你真想让我陪你死,还由得我愿不愿意?” “是啊,由不得你。” 40 江凌宴的病情比顾大夫预计的恶化得还要快,几乎已经昏迷得不省人事。 殷舒曼终于真切地感受到江凌宴要死了,那个跺一跺脚整个苏城都要震一震的江凌宴、那个曾经一度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绝望的江凌宴要死了。 在此之前,她始终觉得一切很不真实。 江凌宴房外,连续找了个几个大夫过来,中医西医都看过后都说让准备后事之后,陈氏伤心地哭了起来:“凌宴这辈子真是太多磨难了,有那样的哥哥,还有这样的婚姻,真的是太苦了。” 她的小家子气永远改不过来。 殷舒曼听得烦躁,冷着声音说:“哭什么?咒你儿子早点死吗?” 她从来没跟别人这样发过火,陈氏懵了一下,哭得更厉害了,语气里带着埋怨说:“都是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殷舒曼没有搭理她,对下人说:“继续去发电报,把顾大夫找回来!” 除了努力催人把顾大夫找回来,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江凌宴这一次昏迷持续了好几天,殷舒曼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他身边。 第四天早上,她正在哄江辰吃饭,打算等他吃好后抱着他去看江凌宴的时候,下人激动地跑过来说江凌宴醒了,叫她过去。 江凌宴终于醒了。 殷舒曼舒了口气,顾不上江辰,把他交给了奶娘就去了。 江凌宴像是醒了有一会儿了,门外站着好几个他十分信任的小厮。 “你醒了?”殷舒曼急切地推门走了进去。 江凌宴的情况看起来并没有好转,但至少意识清醒,能够说话。 看着他的样子,殷舒曼无端觉得这是他最后的回光返照。 他们都是普通人,逆转不了乾坤,操控不了生死。这种无力感让她觉得惊慌,所有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她咬着舌尖控制着情绪走到床边,忽然发现他的床头放着两个酒杯,里面装满的透明的液体应该是酒。 江凌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两个精致的酒杯,语气悠远地说:“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洞房花烛夜,我揭开了你的红盖头就离开了,我们连杯交杯酒都没喝过。” 回想起他们结婚的情景,宛如隔世一样。 殷舒曼说不出话来,仿佛一开口情绪就会崩溃。 江凌宴继续说:“那时候是我亏了你,现在我们补上吧。”他舒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和诱哄,好像有什么愿望即将达成了一样。 听着他的声音,殷舒曼觉得那成对的酒杯透着一种危险和诡异。 “怎么了?” 殷舒曼摇了摇头。她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你病成这样,不能喝酒。江辰应该吃完饭了,我去把他抱来给你看看。” 就在她要去门外让人把江辰抱过来的时候,江凌宴虚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抗拒坚定,话里有话地说:“舒曼,我最舍不得的是你,陪我把交杯酒喝了吧。这杯酒喝完,我就走得安心了。” 殷舒曼的身体猛然僵住。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门外有那么多江凌宴的人了,是为了看住门不让她出去。 酒里有毒。 江凌宴是真的想带她走,让她跟他一起死。 他自从病重后,脾气是便好了,可性格里的偏执和猜疑也越来越严重了。他曾许多次笑着跟她说舍不得她、放不下她以后改嫁,跟别的男人过一辈子。 其实,她怎么会再爱上别的男人? 她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他。 41 殷舒曼慢慢转过身来,情绪比进来的时候平静多了。 早在殷舒彦死的时候,她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唯一支撑着她的是那时还在肚子里江辰。 现在江辰生下来了。江凌宴给他铺好了未来的路,他会接手江家的一切,至少一辈子衣食无忧。 殷舒曼看向躺在床上的江凌宴。 记得当年在苏城的旅馆里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多么英俊啊。 正如他所说,他们明明爱着对方,却因为猜忌、误会、仇恨,没有一刻能敞开心扉来爱的。 从有了江辰开始,她每天都活在矛盾之中,恨着江凌宴的同时又爱着他。每为他的病情难过一次,她夜里想起殷舒彦就会内疚自责一次。 这样活着对她来说是种折磨,如果死了,一切的恩怨也就烟消云散,她也就解脱了。 他们活着有太多原因相爱却无法相知,或许在黄泉下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一起,做一对鬼鸳鸯。 想到这里,殷舒曼脸上露出了笑容:“好。这交杯酒是你以前欠我的,现在算是还给我了。” 她在床边坐下,把江凌宴扶了起来,给他递了一个酒杯。 江凌宴紧紧地看着她,像是想把她的样子刻进脑子里。因为虚弱,他端着酒杯的手在颤抖,几乎要拿不住。 殷舒曼面色平静地扶住了他的手,拉着他的手臂与自己的交错。 过往的一切浮现在脑中,他闯入她的房间,他们洞房之夜的剑拔弩张,四年婚姻里的不闻不问,再到后来,她登报离婚,殷家遭遇巨变…… 殷舒曼的眼泪还是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她早在不知什么时候爱上了他,却总是蹉跎。 但愿在黄泉下,但愿来世,他们能从遇见便开始相爱,一直到白头。 被他深情的眼神刺痛,殷舒曼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流着泪说:“等这杯酒喝下去,我们的婚姻也算完整了。” 说着,她坚定地把酒杯凑到唇边。 唇碰上杯口,酒味扑入鼻中,过往恩怨不停地在脑中交错,就在这时,搭在她手臂上的另一条手臂忽然像没了生气,垂了下来。 “江凌宴!”殷舒曼脸色骤变,“快来人!” 守在门外的人听到声音立即冲了进来。 江凌宴已经直直地倒了下去,殷舒曼伸手探了探。他的气息微弱,几乎都要感觉不到了。 恐惧袭上心头,她颤抖地抓住了最近的一个人,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眼睛发红地说:“快!找大夫!随便哪个大夫!” “是。” 随后,殷舒曼趴在床边紧紧地抓住了江凌宴冰凉的手说:“江凌宴!我的酒还没喝下去,你要是现在死了,我就把你的家业全毁了然后改嫁!” 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小厮找的大夫来了,回头却发现是风尘仆仆的顾大夫。 “顾大夫!江凌宴快不行了,你找到救他的办法了吗?”殷舒曼期盼地看着他。 顾大夫给江凌宴把了把脉,面露忧伤地摇了摇头。 殷舒曼不死心地问:“不是说找到办法了吗?” 顾大夫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说:“他的病是因为当初中毒导致的体弱和各处的衰竭,这么多年毒素早已浸入他的骨血。想要救他,办法倒是有,就是……不太人道,要以命换命,我不能这么做。” “以命换命吗?”殷舒曼抿了抿唇。 反正本来喝下那杯毒酒她就是要死的…… 42(结局) “先生醒了!” 江凌宴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地方,觉得有些不真实。 “顾大夫,凌宴怎么样?” 江凌宴听到了陈氏的声音,紧接着感觉手腕被人捏住。 “法子是有用的,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好好调养吧。” 江凌宴这才意识到自己活了下来。 他已然药石罔救,怎么活下来的? “什么法子?”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顾大夫移开了目光,叹了口气,眼中像是有泪意。 从来都很敏锐的江凌宴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眼睛扫过屋内,微微皱了皱眉问:“殷舒曼呢?” 陈氏忽然站了起来,说:“凌宴,你终于醒了。我去把辰儿抱过来给你看看,这孩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爹了。可怜的孩子……” “娘。”江凌宴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却又被自己否定了,“发生了什么?” 见陈氏神色不自然地不肯说,江凌宴看向站在一旁、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小厮问:“说,发生了什么?” 一直忍着泪意的小厮忽然哭了出来,悲痛地说:“先生请节哀,太太她……去了。” 江凌宴似是没听清楚,问:“什么?” 可是,他骤然惨白的脸色骗不了人。他明明听见了,只是不敢相信。 顾大夫终于开口了:“那日,你倒下后我刚好赶回来。我确实找到了救你的办法,但是要以命换命。太太她用自己的骨髓和血救了你。” 旁边伺候的丫环已经泣不成声,就连陈氏也红了眼睛。 人心都是肉长的,殷舒曼最后用自己的命换回了江凌宴的命,让人动容。 沉默了许久之后,江凌宴望着床帐,只是淡淡地说了三个字:“这样啊。”他的反应好像只是听到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唯独眼底有剧烈地波动。 这种安静又沉痛的哀伤让人不忍心看。 “我昏迷了多久?”江凌宴忽然问,“我想看看她最后一面。” 许多时候,平静的哀伤更加让人不忍。就是顾大夫这样看惯了生死的人都掉下了眼泪:“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太太已经下葬了,后事操办的很隆重。” 江凌宴眼中波动得越来越厉害。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众人却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绝望。 恍然醒来,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青冢已立,无法挽回,他错过了太多,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这时,在陈氏的吩咐下,奶娘把江辰抱了过来。 “凌宴,你还有辰儿。”陈氏把江辰放在了江凌宴身边。 不知是看到了父亲,还是因为感觉到了哀伤,江辰忽然大哭了起来。 婴儿的哭声触动着人最柔软的那根心弦。 江凌宴低头看向江辰,慢慢伸出苍白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是在通过他想念另外一个人。 江凌宴醒来的第二天,陆衍来了。 他看上去很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 “那一天,你的人通知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房里救你了,没办法打断。”他的声音发涩。 “她走的时候怎么样?”相比之下,江凌宴的语气很平静,就连目光里也没有一丝波澜,眼中一片混沌黑暗。 陆衍摇了摇头,说:“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顾大夫打开门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过面容很安详。”他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沉痛。 “那她是到死都以为我要让她死吧?”江凌宴脸色白了白,看向床头的那个酒杯,声音悠远,“或许是命运注定了我跟她要互相猜疑,误会到死,生死两隔吧。” 这个酒杯就是那时殷舒曼着急的时候放下的。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并没有人来得及收走酒杯。 其实江凌宴准备的酒没有毒,里面只是迷药。 他确实偏执,确实想到自己死后她可能会改嫁就嫉妒得不行,可他还是舍不得她陪他长眠。 他那么爱她,亏欠了她那么多,怎么忍心呢? 他在感觉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的时候,不仅为江辰铺好了未来,也为她找好了归宿。他私下见过陆衍,把她托付给了他。 江凌宴的计划是,先让殷舒曼喝下有迷药的酒,骗她是毒药,再让陆衍赶过来把她“救活”。这样殷舒曼至少在他死的时候,想到他要杀她,会少难过一些。 虽然自他杀了殷舒彦后,殷舒曼总是冷着脸对他、口口声声说恨他,但是他知道她的心是软的。他死的时候,她必然会很伤心。 可谁知一切竟然在最后发生了变数,她居然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心里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堵住,疼得喘不过气,江凌宴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随后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到死都以为他要让她陪葬,到死都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43(番外) 在顾大夫的调理下,一个月后,江凌宴的身体好转,可以下地,行动自如了。 又是一个初春时节,苏城处处透着生机。 江凌宴提着一个篮子,独自来到了城郊。 春风拂过的地方冒出点点绿意,就连一个多月前刚刚堆起来的坟上也长出了几株绿芽。 这是殷舒曼死后,江凌宴第一次来看她。 这一个多月来,无论听到多少句“太太走了”,他始终都觉得不真实,直到她的坟堆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个他深爱着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 无数的记忆涌上,江凌宴那混沌了一个月的眼睛里终于涌上了泪意,浓烈的忧伤袭上心头。 他记得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殷舒曼时候的情景。 那时他被两个哥哥追杀,慌不择路闯入了她的房间,记住了她慌张恼怒、羞红了脸的样子。 他们都没想到这一次相遇关系到后来他们持续六年的纠缠。 江凌宴人生的前二十多年,活在主母、两个兄长,还有父亲的阴影下,过得很艰难。 他厌恶父亲拿他的婚事换取利益,厌恶主母和兄长以及旁人语气里一副这门亲事他占了大便宜的样子。那时候还有几分年轻气盛的他把所有的厌恶都附加到了她的身上,相遇那晚产生的一点点好感逐渐被遗忘。 四年的婚姻里,他们几乎互不相问。她总是一副高贵的样子,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挺直了脊背,眼神淡漠,好像对他不满一样。后来,他成了江家的一家之主,成了江先生,从前嘲笑他的、不看好他的人都要笑着讨好他,而她却无动于衷,好像依旧看不上他。 他开始跟她较劲,把江家的基业做大,想要有一天看到她低下高贵的头,臣服于他。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卓茵回来那晚,她婚后第一次主动走进了他的住处。他以为她是因为卓茵回来感觉到了危机,可谁知她竟然跟他提出了离婚。 结婚四年,虽然他们过得不像夫妻,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跟她离婚。 当她冷着脸平静地跟他提出离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舍不得。 是为了她的青梅竹马,那个叫陆衍的男人吗?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嫉妒。他嫉妒得发疯,要了她的清白。 他的身体不好,要了她大半夜后快天亮的时候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头发晕。男人在这方面总是很在意自己的尊严的,害怕被她醒来后嘲笑,他提前离开,把大夫叫到了他母亲陈氏那里。 在过去看大夫之前,他让亲信的人把他们昨晚的事情在江宅里传开。他想着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先生和太太圆房了,她这么传统的女人或许会打消离婚的念头。 做到这个份上,他与她之间的较量,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 可是事情跟他设想的不一样。后来他晕了过去,晕了好几天,醒来就看到了一份报纸。 她单方面登报跟他离婚,做得决绝不留情面。 结婚几年,他早就买通了她身边的丫环秀儿。醒来后,他不听顾大夫的劝阻,跟秀儿打听到了她的住处找了过去,却刚好看她送那个叫陆衍的男人出来。 他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先前做的事情很可笑,气得吐了血。 身体好转后,他出远门做生意,回来的时候才听说殷家遭逢巨变。他原本很想去看看她,可是忍住了。她爱的是别的男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很多时候,越是克制自己不要想,就越会去想。 听说苏城的一家茶馆里来了个会唱平城小调的。这让他想到了她。 之前他偶然一次走过她的院外时也听她唱过,唱得很好。 只是他没想到茶馆里那个唱平城小调的真的是她。他又心疼又气愤,气的是她宁愿去茶馆卖唱也不愿意找他帮忙。 他到底还是不忍心她在茶馆里卖唱受人欺负,却又不愿表现出心软让她笑话。最后他用殷舒彦的伤病半胁迫地让她回了江宅。 从她的口中,他知道殷家出事的时候她来找过他,却被拦住。他们之间存在着这么大的误会。 他本想着误会解开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会缓和,可谁知他的母亲陈氏却用她的安危逼他跟卓茵结婚。他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知道的。那时候的他卧病在床,根本无法时时刻刻保护着她,只能答应。 他跟卓茵结婚的第二天,听说陆衍借着公事来江宅见了她,他气极了。 从陆衍口中得知他的母亲陈氏逼她签下了卖身契,他才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用卖身契威胁她。他没办法放她走,没办法看着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宁愿她恨着他,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江凌宴,你是不是喜欢我?” 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差点落荒而逃。 因为害怕被她笑话,他下意识否认,下意识用那种轻蔑和嘲讽的语气跟她说话,来掩饰他心中的慌张不安。那时候的他根深蒂固地认为她爱的是陆衍,或许她对他是有一些感情,但是她更爱的是陆衍。 之后,他用了很拙劣的手法,用卖身契跟她交换,让她给他生个孩子,她答应了。 久病之人对自己的病情都很清楚,甚至能预知到死期。他原本对生死看得很淡,却慢慢变得贪生了,想就这样跟她过一辈子。 但是总是事与愿违。 再后来,殷舒彦杀了卓茵,他被设计杀了殷舒彦。在那时,他终于知道她也是真的爱他的,可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再也回不了头了。 如今,他们生死两隔。 他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到死都以为他要毒死她。 他会永远对她的死无法释怀,对她的离去抱憾终身,最后孤独终老。 这样,到黄泉下相见,她的恨意总会消了吧。 江凌宴跌坐在了坟前。 苏城的郊外一片绿草青青,他却形容消瘦,身影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