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1、楔子·日暮时 永夜之门的第一万四千零六位客人消散在了未知之处。 乐园依然像我第一天来到时那样繁华喧忙 ,许多人来了又走,更多人走了又来。无数人同我一样,已经将这暂留之所视作故乡。无尽的世界里有无限的时光以寻找归处,可惜得到者寥寥无几。 yyxs.la 克拉罗斯 日暮时于创生之塔 2、创生之一 血腥气游荡在低垂的天空和大地之间。 四面八方传来低哑的吼声与浑浊的脚步声,这成千上万道声音聚在一起,成了海潮一样无处不在的响动。 弥漫在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下的,是一种腐朽的氛围,那氛围与死亡密不可分,让人想起尸体堆成的海洋。 ——丧尸围城。 举目四望,人类基地被紫黑色丧尸潮包围,如同风暴来临时即将被海浪吞没的孤岛。 军队列阵,直升机悬在半空,坦克在前,步兵在后。堡垒前方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难以听到。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忽然响起一道沮丧的自暴自弃声。 “完了。” 话音落下后,又是一片沉默。 五秒钟后,同一道声音响起:“凉啦。” 又过几秒:“交代了。” “咱们要留在这了。” 正在喃喃自语的人是个胖子,有一颗锃光瓦亮的脑袋,他正站在一辆坦克的顶部平台上,手持望远镜看向前方。此刻,万物晦暗沉闷,天空深紫,大地浓黑,火把和灯光都被灰白的雾气笼罩遮掩,他站在军阵最前方,寸草不生的光头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源。 一个人往他身边缩了缩。 “队……队长。”那人哆嗦着问,“您不是说,最擅长打丧尸副本吗?” 另一个人也说:“您不是说,砍丧尸的头就像切西瓜吗?” “——还是脆皮大西瓜。” 光头队长的声音也哆嗦了。 “你……你看看——这能叫丧尸吗?”他伸出手颤巍巍指向前方,“这他妈的是亡灵天灾啊!” 前方,低垂的浓云下,黑色的飞鸟成群盘旋,脓液吊着碎羽毛落下来,又被风刮到基地的上方。举目望去,前方铺天盖地缓缓行来紫黑色的尸群,它们彼此参差不齐,皮肉都腐烂变质,望远镜底下看得清楚,浑浊的絮状组织紧贴着灰白的骨骼,裸出的肋骨下吊着半风干的内脏。这是丧尸副本里常见的场景,不过,它们有时也不完全呈现出死尸的形态,而是发生了形态各异的诡变。有的生出了兽类的肢体,有的进化出了不存在于原本生物界的器官,有的皮肉朽坏,骨骼却闪烁寒光,还有一些—— 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丧尸潮中央,那里有一团缓慢移动着的巨大怪物,不知从什么动物异变而来,又或者融合了无数丑陋的物种——它几乎有整个人类堡垒那么大,像一座山脉在大地上行走。每一步都引起地面的微微颤动,这颤动借着大地传来,涟漪一样缓缓经过整个人类基地。 人类军方把它命名为“黑撒旦”,半年前他们用热核武器对黑撒旦进行轰炸,短暂死亡后,它散落的部位却又重新组合在了一起,并且进化出了统领其它所有丧尸生物的能力——原本一盘散沙一般的丧尸动物有了首领,组成严密规整的军队,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止无尽的感染、屠杀与战争,人类阵营的前线一退再退,直到如今,只如孤岛一般飘摇在这座平原。 黑撒旦确实是军方的头号心腹大患,但——他们在意的还不止这个。 “看到a1407个体了吗?”光头队长说。 他右手边操纵望远镜的队友说:“还没有,正在找。” 另一个队友则遥控显示屏,在几帧图像间切换。这些图像有的是看似寻常的风景照,有的则是一些丧尸怪物的特写。图像停在一张黑撒旦的局部特写上,与平常图像不同的是,它那像山脉一样沟壑起伏的肩膀上,立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是个人形。 这是最近几个月中侦察机发现的异常影像之一,经过比对,这个模糊的人形在黑撒旦极近处出现数次,也曾多次在丧尸王国的腹地幽灵一般出没,移动范围极大,行动轨迹不符合普通丧尸人类的特征,并且呈现出能操纵其它个体的迹象。人类科学家对它的编号是“a1407”,怀疑是继黑撒旦之后出现的第二个高智商个体。 大怪物还没办法打死,又进化出了新的疑似首领,雪上加霜。 “这也太难了。”他的队友眼神涣散:“可是,可是咱们计划得不是很好吗?” “谁说不是呢,咱们还请了外援呢。”光头队长声音也微微飘忽:“说好了,兵分两路,我们和郁神拖住丧尸群,夏森协助基地研究出疫苗,打赢保卫战,完美完成任务,回乐园拿奖励——这不是很好吗?” “谁知道,郁神开场就跪了呢。” “骨灰都他妈的被丧尸扬啦,哈哈。” “这就是天价包过关外援吗,哈哈,我不活啦。” “现在丧尸进化了,基地的疫苗方向也宣告错误了。” “我们的小夏森还带着病毒样本被飞行丧尸抓走了。” “鸡飞蛋打了啊队长。” “完了呀,队长。” “是啊,队长。” “怎么办呢,队长。” “闭嘴!”队长面部肌肉微微颤抖:“现在一听见郁这个字,我就上头了,妈的我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玩意——” 就在此刻,一声尖锐的长叫声响起,警报轰鸣,军阵最前方的一架军用直升机俯冲太过,螺旋桨与一只丧尸飞鸟悍然相撞,腐肉被削成木屑一样的碎末,牵连着紫黑色的粘液抛洒向下方的大地,与此同时,剧烈的吱嘎声响起,螺旋桨桨叶折断,直升机在半空中晃了晃,猛地着了一团浓烟烈火,翻滚着划出一道黑烟滚滚的抛物线,向下方一头栽去。 “砰——” 第一声炮响炸亮了浓黑的天际。仿佛一个信号的迸溅,下一秒,枪炮声轰然响起,几乎震破人的鼓膜——硝烟的味道也几乎刺伤了鼻腔。 光头队长怒吼一声,扛起身边的巨型迫击重炮——但这东西实在太沉了,连他那异常魁梧的体格也招架不住,怒吼声中途变轨成一声“操”,哐当一声,重炮落回原本的起降支架,他检查装填匣,拉下瞄准镜目视前方,姿态自然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怎么打?”似乎是情况紧急,队友并没有嘲笑他,而是焦急发问。 “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打,”队长说:“但根据我纵横丧尸副本的经验,这种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型怪物,一定有致命的薄弱部位。记住我的七字真言,瞎猫碰上死耗子。只要我们火力足够,没有丧尸能够扛住。” 可惜,并没有人听他的鬼话。甚至其中一个负责与统战通讯的队友打了个紧张的嗝,这嗝又因为过于紧张变成一声奇怪的吸气叫,引起了对面的询问。 “怕什么?”队长回到舱内,吼道:“大不了等盒饭!这里又不是永夜之门!” 尾音消散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但这话似乎确实安抚了在场之人的情绪。各个位置上的队友都开始正常操纵。坦克天窗关闭,跟随指挥的命令在最前方冲锋,向汪洋如大海的丧尸潮涌去。热核武器不敢再用,远程导弹也已经物尽其用,在这样的围城攻势下,正面对冲就成了唯一的手段。 浓烟滚滚,坦克的履带牢牢抓着地面向前滚动,惨叫声不时响起,是被碾碎的普通丧尸——深入丧尸群是一件极端危险事,但他们没别的选择了。 “时刻防备a1407,”队长对舱内成员说,“黑撒旦走不了,想到有这么个东西还没出现,我就有不好的预感。” “收到。”负责这个的队友对着面前的数块屏幕说。 舱室微微震颤,不断有丧尸生物或飞溅的尸块撞上坦克的外壳,沉闷的咚咚声隐隐约约传过来,像阴郁的鼓点。 “注意右侧面!” 能见度极低的灰白色烟尘里,一个至少五米高的丧尸巨兽狠狠撞上了坦克的侧面,钢板吱嘎作响,如果这是个轻型坦克,恐怕一下子就会被掀翻。但他们的动作也不慢,穿|甲弹在巨兽退后蓄力的那一刻贯穿了它的脖颈,这东西被惯性带得踉跄后退了几步,又被密集的炮火拦住了。 “有点顶不住,”有人说,“不过比预计情况好一点,它们太多了,我以为咱们也得开场跪来着。队长,你说呢?” bqgxsydw.com 他转头,却见队长死死盯着外景屏幕,嘴里喃喃道:“不对,有点不对啊。” “不对啊。”另一个也在看屏幕的队友说。 “不对啊。”又响起一道声音。 “你们是复读机吗?”队长已经对他们忍无可忍。 “确实不对,”小队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声音,“有一部分丧尸没有进攻行为,所以咱们才没感受到特别大的压力。” “十点钟方向那个,好像死机了。一点钟方向也有两个。” “可能是混子吧。” “他们是来送人头的吗?” “不错。” “少打点游戏吧,你们。” 顺着指示看去,一点钟方向确实有两个遍体苍白的腐尸低垂着头颅,两手放在身侧,丧尸潮往哪里动,它们就往哪里走,却没别的动作。前方三百米处一座轻坦克被撞毁,爆炸的火光里飞出人手的残肢,几十只丧尸手脚并用,蜘蛛一样伏地冲刺过去抢食,极近处的它们两个却依旧一动不动。 放眼战场,这样的丧尸竟然不在少数。 队长的眉头逐渐紧锁起来,声音也沉了许多,快速道:“打开天窗,我出去看看。” 仿佛肉眼见到的东西会比电子屏幕上的显示更清晰一般,他半个身子探出坦克顶部,架起望远镜观察周围景象,脸色逐渐苍白,低声重复道:“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我在很久以前的一个丧尸类副本里也见过这种情况,是它们被首领控制,开始了二次变异,那个副本我们几乎团灭了,”光头队长仿佛想起极可怕之事,尾音带颤,忽然大吼:“停火!全体戒备!通讯员转接统战中心!首领监控加强!” “黑撒旦没这本事,找a1407的人呢?监控员!” “还,还没……” “白养你了!”队长大骂一声,一边拿起通讯机联络统战中心,大声吼着“停火,准备防御!”,一边怒气冲冲往舱内看,却忽然对上了舱内队友抬头看他的眼睛。 ——睁得圆大,目光呆滞,仿佛被忽然吓到的眼睛。 仿佛炮火声忽然停止,被这样的目光一看,队长也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背后蓦地发寒。 “瞪我干什么,”他哂笑,“这又不是恐怖副本。” 一边说,一边却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缓缓转身—— 似乎是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光头队长转身的动作僵了僵,想到丧尸并不能做出“拍肩膀”这样高度类人的动作,他用余光瞟向自己的右肩。 确实是一只手,角度有限,只能看见中指、无名指和小指。 是个人类的手,或者说,男人的手。指甲平整,指节长且分明。只是这只手的皮肤未免过于苍白,而皮肤下隐约透出的血管又泛着不详的茄青,这明明是独属于丧尸的颜色。 而且,他也没听见呼吸声。 刹那间,他脑中划过一个编号。 a1407。 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随身的冷钢军刀柄上,他沉住气,继续转头。 视野扩大,随之映入他眼帘的苍白修长的食指上,赫然是一枚黑色的细环戒指。 队长愣了愣。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响起声音,是统战中心的询问声。 “请报告异常情况与停火理由。” “请报告异常情况与停火理由。” 而就在他的身后,另一道声音响起,语调平平,没有任何起伏。 “为什么停火?” 没等到回答,他就动了——冰凉的手指不由分说地卸下了光头队长手里的通讯器。 “听我指挥。”他对通讯器那边说。 队长木然了。 木然的队长往下看向他木然的队友。 队友呆滞的目光回到队长身上,张开嘴,缓缓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有、内、鬼。” 队长的嘴角抽搐几下,右手反手到背后,握住他心爱的火箭筒,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壮胆。 然后,愤怒的声音响彻了战场。 “郁——飞——尘——!!!!” 3、创生之二 声音在场上回荡,久久不散。 队长愤然转身,阴沉沉的天幕下,滚滚浓烟中,他身后果然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人形生物。 黑风衣,长靴,短发,一张仿佛能冻死人的脸,那五官烧成灰他都记得。 ——郁飞尘,他们队请来的外援,提供“副本包过”服务。 他们小队也并不是特别富裕,是因为这次要带新人,让新人感受到大家的强大与可靠,才忍痛掏钱请了最贵的那个执行者,看见他就肉疼。 没想到,刚踏进这个丧尸世界的第一天,也就是今天的三个月前,这人就被丧尸群给埋了,死无全尸。 金钱的损失,简直触目惊心,而少了一个外援,他们的任务也开始磕磕绊绊,就在昨天,新人夏森还带着极其重要的病毒标本,被丧尸给叼走了,不知所踪。 简而言之,人财两空,鸡飞蛋打了。 以至于队长现在一看见郁飞尘的脸,就想骂娘。 他深吸一口气,刚刚平复了一点儿情绪,就注意到了郁飞尘那苍白的皮肤,变色的虹膜,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完好的,没腐烂的身体。这全都是高级丧尸的特征。 再一想,也恰好是在三个月前,人类科学家监控到了可疑的类人生物a1407,并在这三个月间把它的危险预估程度一路上调,直逼黑撒旦。 现在战场相见,他该说什么。 你好吗?吃了吗?你死了吗? 队长还没来得及酝酿好情绪,就见这东西拎着另一个人的衣领,把人丢了进来——是个灰头土脸的半大少年,很纤细,穿着一身沾满血污的白大褂。 “队长,”半大少年被光头队长接了个满怀,抬起头来,“郁神是好人,他把我从丧尸手里救了。” ——这就是他们队的新人夏森,智力很高,第一次来副本,表现还不错。 “夏森,”队长第一句问了最要紧的问题:“病毒样本呢?” 夏森从怀里掏出一个微型冷冻箱:“主神保佑,没弄丢。” 队长长舒一口气。 但这口气刚舒,就又堵住了。 他听见了郁飞尘的嗓音,这人给统战中心说了几句难懂的命令后,对舱里人说:“往前开。” 队友面面相觑后得出结论,似乎也只能照办。 天价请来的“副本包过”外援,开场就死在了丧尸手里,已经是一件离奇的事情。 而已经死无全尸的外援,忽然以高级丧尸的形态在战场上出现,这就更加匪夷所思。 当然,更加难以想象的事情是,这个已经变成高级丧尸的外援忽然出现在我方阵营,开始指挥人类军队与丧尸群的战斗。 队友的嘀咕声隐约传来。 “我们中出了一个内鬼。” “但丧尸里也出了一个内鬼。” “两个内鬼是同一个人。” “所以他究竟算是哪一方的内鬼?” “不管了,我先好家伙。” “好家伙。” “好家伙——我炸——” 炮声再次轰然炸开,这次启动的是霰弹炮,150mm的箭式榴霰弹,空炸,每枚炮弹炸开后都激射出近万枚微型钢箭片。即使没被伤到要害,丧尸也会在中弹的那一刻有短暂的僵直。 装甲坦克就抓住这样的机会,缓慢又坚定地碾了过去。 “继续,”郁飞尘道:“最佳点位坐标北177.642,西69.685。” 然而,越是接近黑撒旦,周围的丧尸体型越是巨大,人形丧尸已经消失,丑陋的巨兽围成固若金汤的堡垒。霰弹炮已经失效,普通穿甲|弹也没了用武之地,最重要的是,装载的弹|药临近告罄。 ——硝烟弥漫,能见度几乎为零的前方,无数巨大的灰白影子涌动着向这边撞来! 几位队友本能地大叫一声,仿佛已经被撞了一般。 就在这此时!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忽然响起,是另一只巨大的身影从后方疾射而来,直直撞上了巨兽的头颅,牙齿咬住它的上颚,两只怪物滚落在地,疯狂地撕咬在了一起。 紧接着,又是一个扑了上来。 越来越多。 队长拿着望远镜努力透过烟雾向后看,他们本已经深入了丧尸潮中,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后方的丧尸潮疯狂往他们的方向涌动,可经过坦克时却仿佛没有看到它,而是与他们面前的丧尸巨兽殊死搏斗。 浓烟翻滚,巨兽们彼此撕咬,更有无数小型丧尸浪潮一样一波波前涌,仿佛一片海的海潮被分成两边,惊涛骇浪彼此击打一般。 情形很明显,有一群丧尸叛变了。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之前那些一动不动的奇怪丧尸。 想到关于a1407的调查报告,他看向郁飞尘,称呼不由得发生变化:“您干的?” 郁飞尘没说话,这人只是一眨不眨看着前方的一切,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那双因变异而泛紫的眼瞳里,显露出一种隐隐约约的疯狂。 他不说话也没关系,这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a1407确实是丧尸群中进化出的另一个首领,而且控制力比黑撒旦高出不少。这些反水的丧尸极大缓解了队伍的压力,坦克一路径直深入,逼近黑撒旦的本体。 虽然黑撒旦巨大如山脉的体型让它看起来毫无弱点,但这东西显然对不断逼近的钢铁坦克产生了焦虑——千万只丧尸飞鸟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俯冲向下加入战局。它们的离开却正好让被密密麻麻巨大飞鸟骚扰的飞行编队有了喘息之机。 灵活的直升机与侦察机先占领了制空权,然后才是轰炸机。目标足够大,重型钻地炸|弹与稳压弹有条不紊地落在了黑撒旦的身上。这东西杀不死它,却能伤筋动骨。 低沉的吼声从大地传来,地面震颤,那嶙峋丑陋的脊背缓缓弓了起来。 “坐标点到了。” 坦克停下时,黑撒旦投下的阴影逐渐变大,如同一座高山破土而出那样——血肉模糊的黑撒旦站起来了。他们就在它的脚下,至多不过一百米远,仰头就是它的肚皮——如果这东西有肚皮的话。 尖锐的唳叫随着一片黑影疾掠,一只翼展数米的黑色飞鸟在掠过的一刹那抓住了郁飞尘的肩膀,将人带离坦克的顶端,高悬半空,仿佛他忽然长出一双黑色翼翅一般。 炮架也空了,队长蓦地抬头,看见郁飞尘已经轻描淡写对黑撒旦举起了自己之前没能扛起来的炮筒,他似乎根本不需要准星。 在某个节点变成丧尸,控制自己的变异方向,朝丧尸首领进化,并且在过程中找到黑撒旦的神经中枢所在点,然后在最后关头返回人类阵营,计划对抗节奏,拿起人类的武器—— 队长觉得自己打丧尸副本的经验还是太少,以至于每一个环节,他都想不通能用什么方法做到。 然而,仰头看空中的郁飞尘,想着他先前的神情,队长有种感觉,这东西绝非善类。 “砰——” 一声不起眼的动静伴随着烟雾与火光响起,流光划破阴霾的天空,刹那间没入黑撒旦因直立而裸|露的腹部下端某处。 那巨大的身影猛地一僵,仿佛时间为之静止。 郁飞尘在空中比了个手势。 队长瞳孔骤缩! “快退!快!” 舱内队友脸色苍白,猛拉操纵杆! 因死丧尸堆积而崎岖不平的地面上,重装坦克以平生能开出的最快速度跌跌撞撞后冲! 阴影劈头盖脸倒扣下来,它就在阴影的边缘疾驰,仿佛在带着这片影子前进,然后——影子超过了它。 先砸中它的却不是黑撒旦的身体。而是一个人头那么大的尸块。 队长大吼:“关天窗——” 天窗关闭,猛烈的撞击声却不断响起,仿佛被无数滚石敲砸一般,钢板不堪重负,每一次吱嘎作响后,满舱室都是心脏的跳声。 等一切终于停止,队长第一个爬出天窗,他眼前是一地散碎的、丑陋的肢体碎块。黑撒旦没有整个倒下,它解体了。 环视四周,硝烟不再弥漫,还在反抗的丧尸,忽然少了。 仿佛被按下了休止符,嘶哑的吼叫渐渐停下了。疯狂的撕咬变成缓慢的咀嚼,迅疾的飞扑变为迟缓的踏步,最后,所有丧尸都停下了。 然后,渐渐向中央汇集。 即使踩着的是黑撒旦——它们曾经的首领的尸体残块,也没有一个丧尸的动作因此停滞。 寂静无声的战场上,仿佛在进行一场沉默的迁徙,它们越靠越近,最后集中在一个不太规则的方阵中——所有毫无生气的脸都朝向人类基地的方向,连飞鸟与虫子都落了下来。 ——郁飞尘落回了坦克舱内。 队友念念叨叨的声音在舱内响起:“好,现在a1407和人类联手,借助人类军队,打败黑撒旦了。” “好,新的丧尸王诞生了。” “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好,该是a1407翻脸不认人,反咬人类了。” “真有你们的。”——这次是通讯机里传来的。 郁飞尘不由得往他们那里看了一眼。 他接“包过”的活已经有很久了,遇见过形形色色的雇主和队伍,但这样专心致志于复读和喜剧表演的小队,确实比较少见,不知道是从哪个世界出身的。 ranwen.la 当然,统战中心的频道里传来的那句话,也是不太正常的。他数了数舱内人数,和进本前的人数相比,少了一个,看来队长往统战中心里也安排了一位队友。 那么,这个小队能发挥的作用虽然有限,但总算还是有可取之处。 短短一个半小时过后,丧尸群的聚集已经进入了尾声,它们密密麻麻排列在平原上,像一锅已经下好的饺子那样。 他对通讯里的统战中心说—— “炸了吧。” 地毯式轰炸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简单到有些人已经丧失了观看的欲望。 “郁飞尘,郁哥。”队长沉重的声音在舱内响起。 郁飞尘看向他,示意自己听见了。 “你愿意真诚地解释一下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吗?” “雇佣内容做完了,”郁飞尘语气也确实很真诚,说,“记得交尾款。” “真的做完了吗?”队长声音悲痛。 郁飞尘回想。 雇佣要求1:全员存活。雇佣要求2:任务完成。 附加要求1:最好暴力通关(让新人体会到队友的强大与可信,使其倾倒,产生深深的崇拜)。 他想起把夏森从丧尸手中救下时,夏森感动的神情,语气更加确定了几分。 “做完了。” 地毯式集中轰炸消灭了绝大部分的丧尸,人类的胜利来得很突然,但不论来得怎样突然,终归是令人们开心的。 打扫战场,短暂庆祝过后,基地绝大部分的力量开始投入到丧尸病毒疫苗的研究中。 夏森带回来的病毒样本发挥了很关键的作用,一切顺利。 队长在找郁飞尘的途中碰见了夏森。 夏森说:“队长,你看到郁哥了吗?” “你也找他?” 夏森抿唇笑了笑。 “你不对劲。”队长斜眼瞟了一眼夏森。 夏森笑了笑,“我对这个人很好奇,求知欲是我家乡信奉的美德之一。” “这美德倒不错,可惜容易害死人。”队长嘀咕了一声。 他们在基地东北角的瞭望塔找到了人。瞭望塔八楼有一块凸出的平台,郁飞尘就坐在平台侧面的水泥宽栏杆上,背靠墙壁,一腿随意屈着。他右手拎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看起来像基地食堂勾兑的半成品高度酒,别名假酒。 他喝了一口,很难说喝酒这一行为在他身上代表着什么,因为血泼一般的残阳天幕下,他乍看是个忧郁的剪影,仔细看却实在面无表情,即使放在这里的是个机器人,也没法比他更刻板。 一时间,队长也没和他搭话,而是走到栏杆的前方,放眼望去。这里可以说是基地的最高处,灰色的水泥建筑蚁群一样密密匝匝挨挤在一起,被一道无形边界框柱,再往外,就成了没有尽头的黑色平原。 一群乌鸦在荒野上盘旋,巨大的夕阳下,这城市比一只乌鸦还要渺小。而幸存的居民在灾难过后,想要重新恢复昔日的生活,似乎比打赢保卫战还要困难。 “队长?”夏森轻轻问。 “感伤了。”光头队长叹了口气。 “苦难终将过去,”夏森望着鸦群,双手交握置于胸前,说,“因为神爱每个人。” “你知道的还挺多。”队长说。 “虽然现在还对‘乐园’知之甚少,但我的家乡是兰霍斯沃伦,我们世代信仰主神。” 郁飞尘转头看他们。 “您醒啦。”队长说。 这些天来,他已经想通了。 通关方式出人意料又怎样,总比团灭好。 至于队伍在新人心中的形象——反正迟早有一天要被破坏。 他现在心平气和。 “我找你是想问点事,郁哥,”队长说,“丧尸剿灭了,今天疫苗也宣布生效了,咱们怎么还回不去呢?是不是还有什么隐藏机制?” 郁飞尘看着他。 那眼神已经不是队长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了。 左眼写着“你怎么还没想通”,右眼写着“你怎么还能活着”。 队长:“……” 郁飞尘的目光从队长身上移开,雇主们经常对他提出一些太过简单以至于有些奇怪的问题,对于这类问题,如果接的单子要求是“辅导”,他有时也会稍作解答,但这次只是一个单纯的“包过”服务。 自从被投诉得越来越频繁,他已经不接辅导单了 酒精在喉咙间烧灼的感觉渐渐消散,78度,还行。 再抽出随身带着的长匕首,用半瓶酒把它从尾部淋到刀尖。 然后,队长和夏森就眼睁睁看着他—— 看着他面无表情,把自己给捅了。 半空中,忽然轻轻响起一声。 “叮。” 接着是温和的女声。 “791154已完成。” “回归通道开启,10,9,8,7,6,……” “欢迎回到乐园。” 4、创生之三 任务被判定完成后,自然会被传回乐园。 ——之所以迟迟没有回去,当然是因为这里还有一只丧尸活着。它死了,副本就会结束,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那道声音落下,洁白的光芒忽然笼罩视野。 世界虚化,然后重新凝固。 不远处有人在交谈,喧嚷的人声撞进了郁飞尘耳中。 “从外面回来了?” “回来啦。” “这次顺利吗?” “不太顺利,差点团灭。神明在上,那鬼地方简直——简直是世界尽头的模样。” “很少有人见过世界尽头的景象。” “管他是不是,总之我回来了——还能看见世界中央是什么样,这不就够了。” 一片志得意满的笑声轰然响起,连路边披着猩红斗篷的小丑都吹哨一声,将手中红蓝相间的彩球高高抛向金色的天穹,尖声长笑:“是座塔——” 他抬腿向前方走去,打算越过他们欢呼高笑之地,身边却有流星样的光芒猝然划过。片刻后,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脑袋反着光,俨然是队长。过一会儿,旁边又有数道流星光亮起,队友们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出现在了这里。 “来,给郁哥打个招呼。”队长招呼他们过来。 “创生之塔,”招呼完,他的语调平静中含有疲惫,像一声轻轻的叹息,“终于又见到它了。” 一个默契的动作,他们抬头望向前方。 前方——淡金的天空,辉煌色泽向下倾倒,浓白的卷云聚集成巨大的旋涡,漩涡的中央,连着一座雪白的高塔。 这是一座方尖塔,宏伟,庄重,线条并不优美。四条棱向上延伸,逐渐靠近,而后在无穷远处陡然收拢汇聚成尖锐的顶端,锋利得像一柄直刺天空的长剑。 创生之塔,世界的中央。 它太大,也太高,穷尽一个人的目力所及,也无法望见全貌。 塔矗立在一望无际的日落广场上,如同矗立在连接世界尽头的冰河上,但最晶莹剔透的冰河也比不上这座广场的地面。 ddxs.com 它由来自东大陆的辉冰石铺成,因此又被称作“辉冰石广场”。石头与石头间看不到一丝缝隙,其上倒映着天空、流云,与圣洁的高塔,并在事物的边缘折射出微微的虹彩。据说这些晶莹璀璨的石头在古时曾是旷世奇珍,仅用以点缀国王的陵墓。 空气中浮动着许多只由复杂的符文组成的金光闪烁的圆球,行人经过圆球时,它们会发出活泼的声音。 “你好,买捏脸数据吗?喜欢什么风格?” “巨树旅馆,今日打折,让您找到回家的感觉。” “第一次来乐园?需要向导吗?需要翻译球吗?每人都得有个翻译球。” “复活日许愿牌,伊斯卡迪拉大神官亲手制作,打折出售,您需要一个,还是两个?” “闭嘴,我们队好得很。” 喧嚣声无处不在,辉冰石广场上人来人往。流星闪烁,有人出现,有人消失。小丑已经远去,有个捧花的少女往队友之一的怀里塞了把夕阳色泽的花束,欢笑的人群渐渐散开了。 “真好啊,还能回来。”队长感叹,“这次辛苦了,我请你们去日落街喝酒,郁哥,咱们一起吧。” 无人回答。 “……郁哥呢?” ——前方有个修长的黑色背影,郁飞尘正往远处走去。 “郁哥!郁哥!”队长的袖子被拉了一下,不再观赏巨塔,说:“等等嘛!” 郁飞尘闻言回头。 金色的天际洒下柔和的光线,复又被璀璨的辉冰石地面折射,让他的轮廓显出一刹那的不真实。 “您的脸捏得真帅。”就见队伍里一个银发白袍子的少年往前几步到了他面前,抿唇笑了笑,眉眼弯弯,声音也温雅,说,“您救了我一命,我想谢谢您。” 看着这位少年那张陌生的脸,郁飞尘脑中出现了微微的空白。 看了五秒钟,他才依稀想起来了,这应该是夏森。 夏森在先前那个丧尸世界里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医疗官。那地方血肉横飞,大家都灰头土脸,没时间注意别的,更遑论他人外貌。况且,人们在不同世界里的长相千差万别,即使回到乐园,也可以随意改换外表,他们把这叫做“捏脸”。 似乎是被看的时间过长了,夏森眨了眨眼睛。 有一点微光闪了闪。 于是郁飞尘忽然看到夏森的右眼角下,有一颗暗红的小痣,很奇异的色彩,像凝固了的血。 他有点轻微的脸盲症,分得清美丑,想记住却得花点心思。但他懒得费力,于是认人主要靠发色瞳色和声音,或是一些关键特征,譬如队长的光头。 那色泽就在他眼前又晃了晃。 我在哪里见过这种颜色,他想。 夏森说:“郁哥?我们一起去酒馆?” 那念头难以捕捉,转瞬即逝,郁飞尘的目光从那颗小痣上离开。 “不用。”郁飞尘语调里却没什么感情的起伏:“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静立着的创生之塔走去。 “哎!郁哥!”夏森说:“你不高兴了?” “没有。”乌黑的瞳仁转过来,可能是捏脸的时候给瞳孔打光太少,凉飕飕不近人情的一双眼睛,冷不丁被看一眼,几乎要让人打个寒噤。 他说:“我要去永夜之门。” 这话一落地,周遭倏地静了。 他们几个原地不动,举目凝视郁飞尘,仿佛这人要赴往的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刀山火海,一群相识不久的人,硬生生瞪出了生离死别的氛围。 半晌,队长才迟疑说道:“你……级别够了?” 郁飞尘道:“刚升。” “不是,你……您……”队长结巴了一会儿,道:“别想不开啊。” 郁飞尘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能理解这人何出此问。 “再见。”他转身离开了那里。 背后传来一句小声嘀咕:“那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郁飞尘知道他们说这话的缘由,众所周知,永夜之门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他走进创生之塔。 这塔是一座巨大的建筑,通体洁白,内壁也是。踏入浮雕拱门后,仿佛进入另一个被雪白高墙围绕住的世界,而抬头往上,只能看到极高处满是金色的魔法符号与浓白的云雾,见不到尽头。 每纪元一次的复活日将至,乐意去外面世界探险的队伍越来越多。创生之塔比往日热闹许多,第一层比甚至辉冰石广场还要喧忙。人流在郁飞尘身边匆匆淌过,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种族、外貌与着装,或是从这边穿到那边,或是登上紧贴塔内壁而建的、宽阔的螺旋阶梯。阶梯靠着的那侧塔壁上,排列着无数洞开的金饰雪松木门,许多门洞的来客都络绎不绝。 越过人群,一层的中央静静伫立着一个神像。它巨大、显眼,最高处与云雾相接,所刻之神服装形式古老,面容严肃冷峻,右手托着一块悬浮的刻字石碑。 这是契约之神莫格罗什,创生之塔的第一层由他掌管。他的殿堂就在螺旋阶梯的尽头,那是个郁飞尘很熟悉的地方。 乐园里,所有与契约与法律有关的活动都在这一层进行。 郁飞尘往前走,和他迎面走来的两人在交谈。 “我刚从莫格罗什那里回来,他约我喝茶,说对我太失望了,他很烦恼。” “你又被投诉啦?” “毕竟,吹毛求疵是雇主的天性。” “如果只是吹毛求疵,莫格罗什不会说出‘我很烦恼’这种话。” “世界上能让莫格罗什烦恼的事情太多了,”说到这里,那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进去的时候,莫格正在处理一桩针对小郁的投诉。你该看看他的表情,活像有人正在告状说,他儿子睡了别人的老婆一样。”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郁飞尘对面,六目相对。 “……” “……” 那两个人一个拉着另一个,飞快地消失在一扇魔法梯门里。 郁飞尘也进了一扇,这是个密闭的半透明笼状小空间,四壁都是淡金色的符文,其中侧面的一列数字符号对应着创生之塔的层数。不同楼层对应不同的颜色,他按下了漆黑的xiii,十三层。 无形的力量在笼内微微震颤,它以平稳又极快的速度穿过云雾,向上攀升。 二层的人同样人满为患,这是接取任务的地方。 除此之外,郁飞尘常去的就只剩下第七层。那是力量女神的辖地,女神像身着黄金长裙,手拄大剑,微闭双眼,面容平静。神像飞扬的发缕是那地方的道路与桥梁,连接着塔壁上的七扇浮雕石门,每扇门都有名字,对应七种危险程度的外部世界。 一个队伍在二层选择任务后,来到七层,沿着属于自己的道路行走,女神的力量会为他们打开通往任务世界的大门。 每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后,奖励以辉冰石结算,它是乐园的货币之一,可以前往三层取出。同时,不论花出多少,每个人因执行任务所获的辉冰石数,都记录在智慧之神的脑海中,代表此人所获的功勋。 因援助、指引所获的报酬,因为经过了契约之神的见证,同样计入功勋中。功勋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能进入更高级的世界。 郁飞尘的身价很贵,“包过”收三万方辉冰石,“修车”双倍——这个词特指那些允许场外求助的世界里,执行者把事情搞砸后,只能请人来收拾烂摊子。 所以他的功勋涨得迅速,他的等级也提得很快。 丧尸世界的奖励和报酬结算后,他获得了前往十三层——永夜之门的资格。 魔法笼停了,它的颜色已经由开始时的洁白变为了纯粹的漆黑。 门迟迟没有打开。 郁飞尘伸手。 手指与门扉触碰的那一刻—— 一切都消失了,他置身无边的黑暗中。 虚空中,四面八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客人,”那声音道,“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回声层层回荡,许久才彻底落下。 郁飞尘不是很想回答。 他首先不喜欢漆黑的地方,其次讨厌过大的声音,最后,他不爱回答别人的问题。 他说:“因为功勋够了。” 那声音陡然大了数倍,蕴含了怒意与威严:“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敷衍的表面理由看来被识破,乐园中也流传着诸如‘永夜之门前不可说谎’的告诫。他微微垂下眼,整理词句,然后开口。 ——“因为主神是众王之王,万神之神,日照之地,皆由他统治。”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话未说完,那声音又响起。 ——“七扇门后,全是主神的领土。”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神无处不在。” 付出辉冰石就能得到的援助,进入世界前就能得到的提示,能从乐园带进外世界的体质强化——还有无数这样的东西——由主神的力量所维持的一切,被称作“主神的恩赐”的东西,无处不在。仿佛主神就在那里,时刻俯视着他们。 虽然,时至今日,他连一座主神的雕像都没见到过。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声音震耳欲聋。 “别人的地盘。”他直视前方,字字清晰坚定,说—— “我不喜欢。” 5、微笑瓦斯 01 最后一字落下后,那东西忽然消声了。 很多时候,突然的寂静是为了酝酿什么,但郁飞尘并无惧怕。虽然乐园的绝大多数居民都是愿为主神赴汤蹈火的信徒,但没有任何一条律法明确禁止对神不敬。 终于,那声音又响起了,不再像先前那样震耳欲聋。 “永夜门外并非孤军奋战之地。”那沉郁的语声从四面八方环绕着他,说:“全心全意追随你的,应被带回。一次历险,带回一个。” 听它话中的意思,似乎已经允许自己走过永夜之门。 郁飞尘说:“必须带回?” 顿了顿,他又道:“门外是什么?” 声音的主人却并未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虚无的黑色死寂里,只响起淡漠的一句。 “祝你好运。” 仿佛黑夜刹那深浓,无形的力量把他重重往前一推—— 那感觉就像从悬崖一跃而下,但冰冷的黑暗如影随形,无法呼吸,不能视物。比起下坠,更像落水。 终于喘了第一口气后,阴冷又潮湿的空气灌了他满肺。 郁飞尘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空间——这地方还在不停地摇晃,四面都是人,左边和前方都传来细细的啜泣声。 他的姿势是靠着角落席地而坐,地板是铁皮的,布满黑色污迹,下面传来“哐当”声。结合那一刻不停的均匀的摇晃感,显然,他在一节车厢里。他抬头,看见自己身边或坐或卧,挤满了人,车厢昏暗,只有最右侧有一扇小窗。他用手抹了一把地板上的黑色东西,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碾了一下,是一些松散的小颗粒。 煤渣。 运煤的火车,却运了满车的人。 一声抽泣忽然从他面前不远处传来,是个绅士打扮的男人抱着一个紧紧裹着大衣的女人,抽泣声就是她发出的。 “我们到底要去哪?”她的手紧紧捂着腹部,声音颤抖。 看起来像是她丈夫的那位绅士只是一遍一遍亲吻她的脸颊和凌乱的头发,用沙哑的声音安慰她:“我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别怕,别怕,莱安娜。” “我们一直在往北走。”右侧,另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来,“那么长时间,肯定已经不在科罗沙了。” 啜泣声加重了,车厢里也响起其它人的喃喃低语。 “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没人告诉我们。” “神明保佑。” 郁飞尘看向右边。 “发生了什么?”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可怕。 余光里,那对夫妻正在推让一个保温瓶里的水,丈夫不愿喝,把催促妻子把它喝掉。根据喝水时瓶身倾斜的角度,瓶里的水所剩无几——看来这些人已经在没有水和食物的供给下度过了很久。 “你醒啦。”他身边那大男孩说,“昏睡了这么久,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郁飞尘说:“还没。” 车厢里的人们情绪低沉,只有这男孩似乎还保持着乐观,他甚至搭话问郁飞尘:“你叫什么?” 郁飞尘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衬衫右袖口,那里绣着几个凸起的字母。 “詹斯亚当斯。”他说。 “我听过你,”男孩道,“大律师。” 原来是个律师。 郁飞尘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身上的大衣与衬衫确实面料昂贵,打理得体。 他靠在墙壁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关节咔咔响了几下。这具身体肩宽腿长,体格不差,算是件好事。 “你呢?”他说。 “白松,”男孩说,“我在港口服过一年役,是下士。出事前刚刚应召打算去前线,第二天黑章军就占领了科罗沙。” 前线,占领,黑章军。 这三个词串起来,郁飞尘知道自己无疑来到了一个战争年代。而在战争年代用运煤的火车堆在一起运输的人,恐怕只有俘虏。 黑章军占领了一座城市,并把城市原本的居民驱赶上火车,运送到其它的地方。 “哐当”声忽然变小了,一声刺耳的汽笛声穿透整个车厢。 火车停了,车厢里,哭声大了好几倍。 这个叫白松的年轻男孩忽然抓住了他的小臂,那只手微微颤抖。 ——原来他出声说话也是为了排解恐惧。 一声难听至极的吱嘎声响起,惨白的天光照进来,车盖被打开了。 “下车!排好队!”车外响起极为粗暴的语调。 三秒钟过去,没有人下车。 车下面黑军装士兵猛地对天放了一枪,人们这才陆陆续续走下来。 寒风里传来一声尖叫,是个下得慢的女人被踹了一脚。 临近的十几节车厢陆陆续续有人下来,一眼望去,至少有六百个。每节车厢前都站着两个拿枪士兵,人下得差不多之后,两个士兵开始往前方走,俘虏们被迫排成一条长队跟着他们。 2kxiaoshuo.com 那对夫妇排在郁飞尘前面,妻子仍然用右手按着腹部,后面是白松。长队在旷野里走着,一个小时后,前方终于出现一堵被电网围着的灰色砖墙,墙绵延极长,里面隐隐约约排列着建筑。大门是个黑色的铁门,旁边也有守卫。铁门右边歪歪斜斜挂着一个破旧的标牌,上面写着“橡谷化工厂”。 旧标牌上面是个新打的铁牌,也写着一串字母。 ——“橡谷收容所”。 郁飞尘环视四周,这座建筑坐落在三面高山环绕的一处平原上,天空铅灰,是冬天。押送和看守的士兵全部荷枪实弹,这座收容所显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永夜之门外是不属于主神的世界,他身上那道一直连接着创生之塔的力量确实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他就是生长在这地方的一个普通人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彻底自由的感觉。 另一个明显的不同是,以往的所有世界都会有一个明确的任务目标,任务完成便立刻被召回,而永夜之门的那东西把自己送来之前,根本没有说任务目标。 但是,既然来到了这里,要完成的事情一定和这座收容所有关。 走进大门后,前方一百米处,一堵新砌的长墙隔绝了视线,让人没法看到收容所的全貌。墙下摆着几张深色桌子,桌后坐着几个军官,和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寒风呼啸,排队的俘虏们紧缩着脖子,往前走去。队伍里有平民,也有衣着得体的绅士和夫人。 然而,走到桌前,他们得到的却只有一个指令。 “脱衣服。” 队首是个戴圆框眼镜的老人,他穿着卡其色的西装,头发雪白,打理得一丝不苟。 他直视着面前的军官,没有任何动作。 那军官眼珠微凸,嘴角紧绷,看不出神情,重复了一遍:“脱衣服。” “您无权要求我这样做。”老人说。 军官抬手。 一声枪响。 人群响起尖叫。 ——接着就是沉闷的身体倒地声,血溅了很远。 第二个人发着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并在军官的注视下继续往下脱,直到只剩一条单裤。 他的衣服被一个士兵拿过去,衣兜里的钞票和手表被掏出来放进一个铁皮箱里,衣服则被丢进另一个更大的纸箱——然后,他们发了一件灰色的长袖工作服给他。 “整趟火车,补给没见到一点儿。”郁飞尘身边不远处,随队看守的一个黑军装士兵说。 他同伴说:“肉猪倒是一车车往这里送。” “也就剩肉猪身上这点金子了。” 前面那位妻子的肩膀颤了一下,和自己的丈夫靠得更近了。她的手一刻也没离开自己的腹部,寒风刮着衣服,使她身体的轮廓更加明显——腰腹部微微膨起,她怀孕了。 队伍缓慢前移,青壮年的男人和一些强健的女人被分成一队,老人、孩子和其它女人分为一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跛子和一个白化病人被分到一起。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怀孕的女人也加入了他们。 这地方全是墙,一览无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队伍的侧面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军用车。 郁飞尘原以为里面坐着的也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然而队伍缓慢前行,他从侧后方看去时,发现并不是。透过车窗,其它地方都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微垂着头。 看不清在做什么,或许什么都没做。 黑色的军装制服,短檐帽下隐约一片白色,再看,是铂金色的长发散了下来。 “车里那小娘皮哪来的?昨天还没见过。” “不是娘们。锡云军校这个月刚毕业,就成了黑章上尉,不知道是谁派过来的,”士兵语气嘲弄,说,“大校打算给他个下马威,晾着呢。” 6、微笑瓦斯 02 队伍又往前移了一截,离墙下的长桌更近了。 两个卫兵不再说话。 路过那辆黑色军用轿车时,郁飞尘前面的那对夫妇全部侧过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也微微转头。 那是个年轻男性的侧影,脊背挺直,半靠在黑色皮座椅上,姿势美观。 他的左手戴着雪白的手套,右手的手套则被褪下,拿在手中——正被用来擦拭一把银色枪的枪膛。 卫兵口中,这位“黑章上尉”于这个月刚刚从“锡云军校”毕业,然而在郁飞尘看来,即使是军校的枪械教官也未必能练出这样优雅自如的擦枪手法。 并且,只有常开的枪,才需要拆开擦拭。 将拆开的东西按回去后,手|枪就留在膝上。年轻的上尉将右手搭在半开的车窗上,这动作看起来轻慢倨傲,仿佛他才是这地方的长官——那雪白的细布手套从他手指间滑下来,在风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在结霜的灰褐色地面上。 两个卫兵之一咒骂了一句——郁飞尘注意到这位卫兵的白手套已经污迹斑斑。 寒风的呜咽声猛地大了,天空飘下几片雪花,又将雪花卷进半开的车窗。那位有着铂金色长发的上尉微微低下头,拿手帕遮住唇鼻,咳嗽几声后,终于朝他们的方向侧过头来,他有双淡冰绿色的眼瞳。 他的目光扫过这一列人群,郁飞尘确信他们两个视线曾在某一刻有短暂的相接,不过那时候他面无表情,这位高贵倨傲的上尉也同样。 下一刻上尉按下了车窗一侧的旋杆,深茶色的车窗玻璃升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雪只持续了十五分钟左右,天空灰得像瓷茶杯磨破的底座。 轮到那对夫妇了。 长桌最中央的军官肩章是大校衔,他对着那名妻子抬了抬下巴。让妇女难堪似乎是黑章军感兴趣的事情之一,因为男性可以留下一条长裤,女性却必须脱得半丝不挂——长桌前不远处还摆放着一个一人高的长镜,不仅照着脱衣者,还能让脱衣者清楚地看见后面所有人,将这种来自内心的羞辱成千上万倍放大。 她的丈夫一直轻声说:“别怕,莱安娜,没关系。” 她抽泣着除去外面的衣裤,再解开内衣的束带, “你怀孕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说。 其实她的小腹并不明显,若非郁飞尘一路都目睹她如何保护自己的肚子,那微微的凸起也可以解释为发福。 她惊慌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再看向左边的两队人。 一队是妇女、老人与孩童,另一队是即将临盆的孕妇、跛子、白化病人和一个新加入的面容丑陋的侏儒。 那名医生有一张和善的圆脸,右手搭着一个厚绒毯,对她微笑致意:“我和席贝医生会照顾你和腹中的孩子。” 丈夫拍了拍她,示意她过去那边。 诚然,这名医生的善意足够动人,但谁都没有听过世界上有一座这样的收容所,它在照顾孕妇的同时,让每个女性都裸身在寒风中久站。 没人知道,选择哪边更安全。 她的目光在两队人之间逡巡不定,最后却咬了咬嘴唇,说:“我没有怀孕,长官。” 医生歉意地笑一下,摆了摆手:“那我很遗憾。” 她走到妇女、儿童与老人之间,卫兵发放给她一个外观和麻袋无异的绒布长袍。 军官看向她的丈夫。 “名字?” “格洛德·希尔丁。”他说。 “来之前做什么?” “我是个中学教员,”他顿了顿,又补充:“教化学。” 军官说:“还不错。” 书记官记下名字,他被分到成年男子那个一看就是为劳力准备的队伍中。 格洛德离开后,郁飞尘上前,报完名字和职业后,他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二十五六岁,穿黑衬衫、马甲和灰蓝色格子大衣,深金栗色头发前长后短,向后梳起,用发胶固定,眼睛是深墨蓝色。 至于五官,他觉得和在乐园的模样有些相似,但鉴于自己辨认脸部的能力,这点相似不一定可信。 脱掉大衣后他开始解衬衫扣,同时有一个卫兵搜查他的裤兜和靴底。 郁飞尘微垂着头,伸出右手,作势把衬衫递给另一个卫兵,那卫兵同时伸手,将准备好的劣质灰衣服递给他。 就在这时——他轻轻抖了抖左边手腕。 卫兵抬眼看,白金腕表折射着银光。 就在这短暂的一秒之内—— 早在火车上时就被转移到衬衫兜里的镀银打火机和一把锋利的折叠小刀被他勾在手中,迅速没入了灰衣服的掩蔽下。 交接完衣服,卫兵粗暴地转到左边,卸下他的腕表。 与此同时,小刀和打火机滑落进长裤的侧兜,没有一个人看见。 彻底除去上衣后,镜子里的年轻男人四肢有力,肌肉结实,线条利落。 “好小子。”军官神色阴冷,讥笑一声,嗓音嘶哑,“窑子比砖窑还迫切需要你这样的好小子——给那个来找事的肺结核锡云婊|子找点事做——但科罗沙杂种和讼棍还是他妈的下砖窑去吧。” 他的副官,以及其它士兵一起笑了起来。 郁飞尘冷眼看他,事实上,下流玩笑是某些军队里常见的消遣,但这位大校凸出的眼球、眼球里的红血丝,微微抽搐的眼轮匝肌和混乱低促的语调无不暗示着,他在神智上已经有所异常。 换成上一个丧尸世界——这已经可以说是异化的开端了。不过,根据一路看到的种种情况,郁飞尘觉得这里目前还算是个正常世界。 军官呓语般的咒骂结束后,郁飞尘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劳工的队伍。 下一个是白松,这位服过兵役的大男孩只比他矮一点,肌肉饱满,骨架匀称。 于是他得到了一句“吃煤渣的科罗沙杂种”。 接下来还有几个人得到了“吃青蛙的科罗沙杂种”“吃煤渣的科罗沙青蛙”“吃杂种的科罗沙煤渣”的称谓。 等暮色降临,而他们的队伍也集结完毕时,卫兵又来了一队,而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消失无踪了。 妇女和儿童从墙的另一侧被带走,孕妇和白化病人则乘坐一辆轿车消失在了同侧。劳工们被分成了四队,一队去南面的橡山采集橡实,另一队去北边的山坡伐木,第三队修筑营房,第四队则分派给了砖窑。 不过,夜晚已经到来,收容所没让他们连夜干活,这是明天要做的事情了。 卫兵用三辆卡车把他们拉到了住处,卡车里不能视物,仅能感觉出开了不远的距离。下车后,这辆卡车的人被带进一个长条形的水泥建筑,两边各砌出二十个小隔间作为营房。营房里狭小潮湿,摆着十几张草席,每个草席上搭着一条褥子。 “住那里,杂种。” 郁飞尘被分配的地方是最深处角落里那一间,对面是盥洗室。他和白松、化学教员、“吃青蛙的科罗沙杂种”,与以及其它三个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一共七个人。 ——他选了靠门的一边,这里方便看见外面。白松在他旁边。 卫兵一路走过来,一一把营房打开的铁门踢回原位,落了锁。 “希望明早我醒来的时候,科罗沙青蛙们还在这里。”营房的总管是个满身横肉的肥胖男人,他提着一篮面包,挨个从铁牢的笼门扔进去,那些一看就坚硬无比的黑色羊角面包在落地的时候发出了类似石子掉落的声音。 “总有杂种试图逃跑,每当逃跑一个人,这里就会有十个人被处决。” 声音越来越近,当一个羊角面包“梆”地一声砸到白松脑袋上时,总管的脸紧紧贴在了铁栅栏上,和郁飞尘打了个照面。 这张脸的五官被阴影笼罩得模糊不清,投下的影子也因为灯光的缘故,竖长一条,投射在营房的墙上。 2k小说 “门锁得好好的,但你们这一间曾经有两个人跑得没影了。”总管阴沉尖细的声音说,“你们猜猜,其它人在哪里?” 不难猜,都被处决了。四十间营房里,别的营房都有原住民,只有他们这一间是空的。 白松往郁飞尘旁边缩了缩,这显然符合了总管的期待,他“嗬嗬”笑了一声,拉灭了墙壁上的电灯拉绳。 一片漆黑。只有墙壁上靠近天花板处的一扇拳头大的小窗露了点光亮。 总管的皮靴声远去后,又是一声沉闷的落锁声,水泥房的大门也被关上了。 对面的盥洗室发出规律的滴水声,别的营房里传来一些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听不真切。他们的营房却始终死寂无声——除了白松啃羊角面包的声音,这那声音活像在啃真的煤渣。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过了许久,白松问。 郁飞尘没回答,他在想自己的任务目标。 一个在战争时代关押众多平民的收容所,产生的任务无非有三种,营救、摧毁、获取情报。如果没有明确的目标,那就把三种尝试一遍。 正想着,终于有人打破了寂静。 是那位“吃青蛙”的。他是个清秀瘦弱的修士。 “为什么喊我们‘吃青蛙的杂种’?”他说。 “我在港口服役的时候听长官说过,”白松说,“他们认为科罗沙人背叛了真理神,导致他们的国家遍地荒芜。” “科罗沙从未信奉过真理神。” 白松啃了一口面包,没说话。 另一个男人开口了:“因为科罗沙遍地煤矿,富裕优渥,他们觊觎已久。” “你在做什么?”白松停止嚼煤渣,问郁飞尘。 郁飞尘在看那把锁,看完厚重的铁锁,他又去摇严丝合缝的铁栅栏。 都很结实。 “两个人曾经逃出去过。”他说。 “应该不是这里吧,”白松也摸了摸,说,“采橡子或者伐木的时候倒是可以跑。” 可惜他们两个都属于砖窑了。 但郁飞尘清楚记得总管强调了一句“门锁得好好的”。 “他们的真理神认为优待俘虏是美德。”那名修士说。 “希望如此。” ——他的同伴们似乎没有任何逃跑的意愿。 借着小窗外透出的月光把营房一切东西都看过一边后,郁飞尘干脆闭上了眼睛,进入浅眠。没去吃面包,他对啃煤渣没有任何兴趣。在这个潮湿的地方放一夜后,或许早上会变软一点。 他睡得很浅。 这是无数次任务后养成的习惯,任何一点可疑的动静都会让他醒来,即使没有异常的声响,每过一小时,也都会醒来一次。 一个小时后,他们营房里另一个人开始嘎嘣嘎嘣吃起了煤渣。白松开始小声打鼾。 两小时,营房的六个人都睡下了。 三小时,隔壁营房一直在小声说话。 四小时,远处“咚”一声钟响,是午夜十二点的报时声。 一片黑暗中,郁飞尘蓦地睁开了眼睛。 盥洗室的滴水声消失了。 7、微笑瓦斯 03 滴水声忽然的消失可能有很多原因,或许是这里供给有限导致的停水,或许深夜天寒,铜水管冻住了——但如果恰好赶上一个深夜的整点,事情就有些不同寻常。 他放缓呼吸,侧耳听着。也许不仅是滴水声,仿佛屋内屋外,很多细微的响动都消失了。夜晚原本就万籁俱寂。 郁飞尘靠墙坐起来,拿出自己的打火机,这是个上等货,根据重量,火油还有三分之一左右。“嘶”一声打火声,火光照亮了营房的一角。郁飞尘挨个看过去营房其它人——他们呼吸均匀,都在睡着。白松微蹙眉头,化学教员平躺在地,双手在胸前交握仿佛祈祷,吃青蛙的修士则蜷在角落。 黑暗有如实质,打火机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郁飞尘起身来到营房的另一边——余下三个人睡姿各异,好在身体都有微微的起伏。 睡着,活着。 他把打火机举高一些,天花板上空无一物,从小窗往外望,能看见夜色里建筑物的轮廓。 接着,他转向铁门处,望向对面——灰白的水泥墙裂开一个漆黑的巨大洞口,里面没有一丝光亮,是盥洗室的门。再向外,盥洗室外的那些营房则完全被黑暗吞没,看不清了。 按熄打火机,郁飞尘觉得,有些事情发生了。他不是个神经质的人,从不出现幻觉。 寂静的营房内,他忽然出声:“有人没睡吗?” 回声遍及每个角落,但那些营房里仍然阒寂无声。 他再次开口:“有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死寂。只在三秒钟后,白松似乎被他吵到了,翻了个身。 郁飞尘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白松翻身过后,露出来的那片墙脚。 他拍了拍白松的肩膀。 这孩子睡得不算沉,肩膀被拍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郁飞尘没说话,按下打火机,把火光凑近那地方。 “我——”白松及时止住了一句脏话。 只见惨灰的水泥墙面上,有三道深色的长条形痕迹——深浅长短各不一,右上方重,到左下方越来越轻,像一笔没蘸足颜料的画。 郁飞尘低声问:“之前有吗?” “我不知道。”白松说。 顿了顿,他又道:“我没注意,应该没有吧。” 郁飞尘没说话,睡前他仔细观察过营房的环境,没有这种东西。 静默里,白松喘了几口气,忽然伸出右手,拿手指头上去比划。中指粗,小指细,符合墙上痕迹的特征。 “见鬼了。”白松泄气一般躺回去,离墙远了点,说:“是人手抓出来的,他们真的会善待俘虏吗?” 就在这时,营房里又有动静,是那位名叫格洛德的化学教员被他们的交谈弄醒了。 “发生什么了吗?”他问。 “没事。”郁飞尘伸手,手指穿过铁门,将那个锁住铁门的老式铁锁拧了个方向,从平挂在门前变成侧放。 做完后,他说,“睡吧。” 化学教员低声祷告了几句,和白松陆续睡下。郁飞尘没再躺下,而是用一个方便随时起身的姿势靠墙坐着假寐。夜晚依然死寂得像个墓地,直到大约五个小时后,一丝苍白的天光从小窗照进来时,滴水声重新响了起来。 郁飞尘先看向了白松旁边的墙。那道痕迹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再看铁门—— 铁锁就静静平挂在门外。 他深吸一口气,没管它们,开始收拾自己。 当然也没什么可以做的,无非是理了理头发,然后拿那把锋利的小刀刮掉了微微冒出头的胡茬。 他不是个在意外表的人,但有些事情必须井井有条。 营房里的人陆续醒来,大都睡眼惺忪,形容憔悴。修士开始晨间祷告,零星的祷词中,能听出来他们信奉的是一个叫做“约尔亚尔拉”的人物或神明,化学教员对着墙壁发呆,另一个大鼻子的中年男人唉声叹气,一位金发的壮汉在与另一个小个子男人交谈。 “我妈妈上了另一辆火车,”他说,“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 白松还在睡觉。 修士冗长的祷告结束。 白松还在睡觉。确实,如果前半夜从浅眠中惊醒,下半夜的睡眠会变得异常昏沉。 郁飞尘面无表情凝视着白松的睡相,三秒后,他打算把人踢醒。 ——营房大门发出一声吱嘎重响。 冬日冷风蓦地灌了进来,冲淡了整间房内的潮湿和人气,虽然寒意彻骨,却让人神思一清。 走廊响起脚步声,几人在侧,两人被簇在中央,听脚步,一道重,一道轻,重的那个间隔短,轻的那个间隔长。 显然,一人重,一人轻;一人腿短,一人腿长。 “起床查房了,青蛙们。”总管的尖细声音响起来,“真理神的子民已经在工作,科罗沙杂种却还在赖床,打开门后你们必须排队站好,我要赏给你们每人一鞭子。” 无疑,体重且腿短的是总管。 而另一个—— 郁飞尘抱臂倚在营房的侧边墙壁上,他原本在看地上那个睡得像尸体一样的白松,听到声音后微微抬眼。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带银扣的黑色长靴。 “长官,就是这儿,”总管的语气在谄媚里带着一丝阴阳怪气,“那两个吃煤渣的杂种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年轻军官俯身去看门上的铁锁。他的军装制服是带有长披风的那种,流苏银链从肩上缀到胸前,被过肩的铂金长发挡了一半,熠熠生辉。总而言之,有种非同寻常的挺括,与他人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刚从外面走进来,他身上带着雪一样的寒意。 “当天还发生了什么?”他问总管。 “没别的了,长官。”总管说:“前一天晚上关进去的时候,人头数还对呢。第二天早上查房,人就找不到了,锁也好好地挂着。” “其他人呢?”冷冷目光扫过营房内,他说。 “科罗沙赖皮蛇竟然能逃走,大校觉得是奇耻大辱,他问话剩下的几个人,那些人说睡前还看见他们两个,睡着后什么都没听见,睡醒后就没了。”总管笑了笑,“他们包庇逃犯,还想撇清自己,大校把他们全都杀了。” 总管又说:“不过,逃了两条赖皮蛇,也不值得锡云派人来这样兴师动众地调查嘛,长官。” 他的长官只说了两个字:“开门。” 总管讪讪开门,两个与当地卫兵打扮不同的士兵进屋搜查。 “我们营房铜墙铁壁,没法逃脱,这只是一次意外事件——”总管高谈阔论,滔滔不绝——直到士兵在一张无人使用的草席下翻出了一条弯曲的铁丝。 lingdiankanshu.com 士兵把铁丝递给了长官。 只见这人把铁锁重新扣上,用铁丝捅进锁孔,没过几分钟,锁芯便咔哒一声弹开了。 总管站在外面:“这个……我们外面还有一道门,他即使……” 郁飞尘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位年轻的长官不仅擦枪手法远胜他人,撬锁的技艺也炉火纯青。不过世上原本就有很多天赋异禀的人,这也没什么值得深思的地方。 目前的情形明朗了一些,橡谷收容所失踪了两个俘虏,收容所的军官们认为这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们的上级却很重视,派人前来调查——也就是这位来自锡云军校的上尉。 这也就是昨天那位大校咒骂“来找事的锡云婊|子”的缘由了。 不过,有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桩失踪案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郁飞尘心想。而他那来自永夜之门的任务目标也需要再做商榷。 “善待俘虏是美德,总管。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们在橡谷做了什么,”年轻长官语调冷清,咬字很轻,但清晰无比,是种古老又高贵的腔调,“如果无法克制自己,至少做到保守秘密。” 总管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我们会加强看守,不会再让第三个人逃出去。” “能撬开锁的人不会把工具落在床下,”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忽然直视向郁飞尘,“昨晚有异常的事情发生吗?” 短暂的寂静。 “没有。”郁飞尘道。 他们就那样对视数秒,直到长官把目光移开。 自始至终,那双眼睛都像冬日的冰湖一样平静透明。 “去搜橡山。”长官转身,披风因他的动作掀起一角,带着冷冷寒意离开了这个营房。 脚步声远去,白松也早就醒了。 他看着那位长官离去的背影,又看向郁飞尘,最后再看向那个昨晚还残存血迹,现在却光洁如洗的墙角,瞳孔微微有些涣散。 “你……他……我……这……” 俘虏们在卫兵的驱赶下排队前往盥洗室,经过白松身边时,郁飞尘低声道:“今天去砖窑,想办法带点东西回来,什么都可以。” 8、微笑瓦斯 04 盥洗室的简单清洁过后,每个俘虏都得到了他的早餐——一杯白色的糊状物,像是被热水冲泡的面粉那样。 ranwen.la 一开始没有人喝它,有些人在迟疑,有些人则低头祷告。他们祷告的内容五花八门,但郁飞尘仔细听着,绝大多数的祷告都是感谢“约尔亚尔拉”。 祷告的大意是,在风暴交加的远古,寒冰冻结了万物。名为约尔亚尔拉的先民们斩断钢铁一样的荆棘,越过比冻冰还要寒冷的城墙,穿过刀尖一样嶙峋的乱石,跋涉过一半是冷水一半是冰块的河流,来到春暖花开的神圣之地科罗沙。来到流溢着面包、牛奶与鲜花之地。 忽然,一声皮鞭破空的声音猝然响起。 惨叫声响彻整个营房,所有祷告声都停了,人们看过去,见一个男人被去而复返的总管用皮鞭抽倒在地,皮鞭上环绕着无数个铁倒刺,那人的衣服被刮破了,脊背上皮开肉绽,他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殷红的鲜血沾了一地。 “啪!”总管又是一鞭下去,在营房中央大声道:“这是真理神忠诚的子民赐给叛徒的猪食,是科罗沙杂种不劳而获的产物。现在,你们每个人都给我用劳动向真理神赎罪。” 结合两方的说辞,郁飞尘觉得自己大致拼凑出了这两个国家的渊源。 或许,是一部分人离开了原本的苦寒之地,来到科罗沙,并在这个地方繁衍生息。而留在原地的人们则继续信仰真理神,也继续着他们的生活——同时也目睹着科罗沙人日益富足优渥,甚至掌握了稀少的煤矿资源,将他们远远抛在后面。 至于“真理神”和“约尔亚尔拉”是否存在,这故事又是否真的正确,或许无关紧要。事实上,只需要煤矿这一个理由,就足以挑起无数个国家的战争。 白松注视了那杯东西一会儿,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像泔水。”他说。 郁飞尘这次没有拒绝食用,泔水毕竟比煤渣好一些,他得保证起码的体力。 用完今天的早餐后,迎接俘虏们的是昨天那种大型卡车,他们按照分好的四队上了对应的车。这地方的所有建筑物都用高墙隔起来,令人无法看到远处,卡车的车门一关,俘虏们更是无法摸清路线。 郁飞尘贴着车壁估测方向,卡车停下来的地方应该是这座收容所的东北方。 砖窑不大,是个有一个大工作间,一个馒头状的高土窑,以及一个高烟囱的建筑。 他们营房的七个人中,化学教员、修士、小个子被分配去切割和摆放泥土做的砖坯,离开了他们。大鼻子男人被指派去烧炭,也被带走了。郁飞尘则和白松、金发壮汉在火窑工作。他们与其它二十个身强体健的成年男子一起,负责把刚烧好的砖块从火窑里搬出来,堆到一辆卡车上,卡车会把砖运去需要它的地方。 为了节约时间,让砖块能用最快的速度装车,窑门一打开,俘虏们就必须跑进去。他们得顶着滚烫的热气和砖红色的烟尘,把滚烫的砖头拿下来,然后堆在铁皮手推车上。起初,面对着那些热气腾腾的砖块,很多人都犹豫了,但皮鞭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着,稍有懈怠,带刺的倒钩就会深深打进去皮肤里,再拉开一条长长的、血肉外翻的口子。 这样的半天过去后,所有人手掌上都满是带血的水泡。 郁飞尘的情况要好一些,他比别人快,砖头在手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一个年轻的看守拿着鞭子路过他,满眼轻蔑和审视,看起来是要找茬——但实在无茬可找,最后只能恶狠狠一鞭打在他脚下的土地上。 或许是人手不够了,这些看守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是一些穿上了不合身制服的当地人。这位抽鞭子的年轻人早上的时候还一脸青涩,畏手畏脚。一上午过去,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凶神恶煞,四处寻找偷懒的俘虏,也抽了不少鞭子。 火光、热气、惨叫、水泡、鲜血。俘虏们身上的汗水和红色的砖灰凝结在了一起,砖灰又渗入手掌的水泡里,带来钻心的疼痛。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昨天之前都生活体面,衣食无忧,照面时热情而礼貌地招呼。然而在此刻——由人变为毫无尊严的奴隶的无穷无尽的屈辱中,即使有两个俘虏的眼神对上了,他们也只是触电一般各自垂下眼睛,继续搬动砖块。 中午,俘虏们聚在一起啃面包,郁飞尘往外走,吃饭的地方和砖窑后的厕房都有人看守,但连接这两个地方的一条狭长过道没人,因为外侧是高墙,内侧是墙体,俘虏插翅难逃。 郁飞尘估测了一下窑墙的高度,起身助跑几步,然后猛地蹬在外侧墙上借力,跃上了窑墙。窑墙表面粗糙,这让他很好使力,几下攀登后,他来到了窑顶,并借烟囱挡住了身形。 这里原本就地势较高,爬上窑顶后,他终于看清了整个收容所的全貌。 ——收容所很大,至少步行半小时才能穿越。高墙隔出五个区域,他在东北角的砖窑,旁边还有伙房、犬舍和一些种植蔬菜的园地,西北角是士兵们的住所。中央区域是几个水泥色长条形建筑,看起来像俘虏们的营房。西南方正在建设,东南方的一片区域面积最大,有许多灰色矮楼和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灰塔。地面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纵横的管道,像是化工厂本来的设施。 就在这时,他看见浓郁的白烟如同云雾一般从圆灰塔的顶端飘散出来,灰白的天空上出现一朵雪白的云,转瞬后又被风吹散了。 记下整个收容所的路线,他跳回原来的地方,回到人群里。 人们也在看着东北方向的白烟。 “那是什么?”有个人问。 没人回答他,有人目光疑惑,有人毫无反应,还有几个人注视着那转瞬即逝的白烟,脸上满是悲伤。 过了足足三分钟,才有一个看守挑起眼角,发出一声嗤笑,说:“炉子。” 郁飞尘垂下眼。 这座收容所没有任何善待俘虏的可能,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天近黄昏的时候,砖窑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俘虏们的全身已经被砖灰沾满,因此得到了洗澡的机会——这让郁飞尘觉得,这一天还可以忍受。 他从砖窑带回了两个皮鞭上掉落的铁倒刺。白松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他直接带回来了一块砖。 “我睡不着,长官。”他对看守说,“我需要一个枕头,虽然它那么硬。” 看守看着他满是水泡的双手,从鼻子哼了一声,说:“那就作为你赎罪一整天的奖赏。” 烟灰进了肺里,一整晚,营房的人都在咳嗽。 “这里就像地狱。”修士浑身颤抖,语声里有种神经质的颤抖,说,“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祖国会解救我们。”白松枕着他的转头,对修士说,“黑章军突然袭击了我们的城市,这是不正义的,科罗沙那些没有被占领的城市的军队,还有其它正义的国家都会来解救我们。” 修士嘴唇颤抖:“可是他们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白松扶着墙壁直起身来,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却突然愣住了。 他浑身颤抖,惊惧地望向墙脚—— 他被磨出了血泡的三根手指,在墙上划下了三道新鲜的血迹。 ——和昨晚离奇出现的那三道痕迹一模一样,只是新鲜程度有所差别。 郁飞尘把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白松深吸一口气,似乎镇定了一些。 “你们可以先睡一会,”郁飞尘对他们说,“十二点前,我会把你们叫醒。” “什么意思?”金发壮汉问他。 “十二点过后,”郁飞尘斟酌着措辞,“可能会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情,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顿了顿,他说:“或许能帮我们逃出去。” 说完,没再理会他们的追问,他闭上了眼睛。 前天晚上,这座营房里失踪了两个人,昨晚,营房也出现了离奇的变化,那今晚一定也不例外。 十二点,钟响。 郁飞尘睁开眼睛。 他用打火机照亮了墙脚,那三道血痕已经由不久前的新鲜变得陈旧无比,而白松一脸神经衰弱的模样。 他不擅长安慰人,只是拎起了那块白松带来的砖块。 那位长官用一根铁丝轻描淡写把铁锁撬开后,总管把门上的锁换了,换成一把看起来就严密许多的新铜锁。 郁飞尘拿砖块去砸锁,这地方的土壤很黏,烧出来的砖硬得像石头,砸了几下后,他就听见了锁芯松动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修士尖叫道:“他们会听见的。” 郁飞尘停下了动作,让周围的死寂来告诉修士答案。 放下砖,他把两根铁刺拧在一起,伸进锁孔中。 试探几下后,铜锁“咔哒”弹开了。 “吱嘎”一声,郁飞尘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死寂的走廊。 还有死寂的营房。 他走到盥洗室里,用打火机烤洗手池旁边的铁皮肥皂盒,肥皂盒里是一块公用的劣质牛油肥皂。肥皂很快被烤化成一汪半透明的油脂。接着,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细布条,浸入油脂里,只露一个短头——麻布耐烧,勉强能当做灯芯。 郁飞尘用打火机引燃布头,这个肥皂盒变成了一盏简易的油灯。 昏暗的光线照亮空无一人的走廊。 他先往隔壁的营房看去,里面空空荡荡。 其它营房也是。 白松跟上了他。 “那些痕迹——”白松说,“那三条血迹应该是我抹出来的。但是昨天晚上,我还没抹,它们就出现了。” 他环视四周:“那、那这里……现在……现在是以后的这里吗?” 他的用词很混乱,但郁飞尘知道他的意思。 昨天晚上十二点过后,墙上出现了三道陈旧的血痕。 今天晚上,白松因为手指的血泡,在墙上留下了三道痕迹。 也就是说,十二点过后的营房,可能变成了未来某个时间的营房,而他们这些人还是原来的人。 他回答白松:“我认为是。” “那,詹斯,我们做什么?” 郁飞尘还没完全记住詹斯这个名字,他对人名的记忆和他对人脸的记忆一样差。郁飞尘这个名字,是这么久以来在各个世界的称呼里,他意外能记清楚的一个。从那以后,他就把这个名字用下来了。 他说:“你可以喊我另一个名字。” 他是在乐园买过翻译球的,无论听还是说,任何语言都能随意转换。思索片刻,他对白松说了一个这个世界的人们比较容易发出的音节:“郁。” “郁。”白松重复了一遍,说:“那你打算做什么。” “现在这里没人,”郁飞尘说,“或许外面也没有。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逃出去?” “不,只是去找路线。”郁飞尘说,“有路线以后,可以慢慢找机会。我会在白天带你们逃出去。” 夜间,这个收容所的时间好像诡异地改变了,在夜里逃出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也是郁飞尘觉得奇怪的地方。他从前在许多个类型的世界里做过任务,那些世界都是始终如一的。如果正常,就始终一切正常;如果有鬼,那就始终有鬼;如果时间能被改变,那改变原理就像课本上的童谣一样人尽皆知。 而不是在一个仅仅发展到热武器阶段的世界里,忽然发生了时间线的变动。这就像军礼服的胸前出现一个蕾丝蝴蝶结一样,不搭,也不美观。 “带我们逃出去?”白松说,“我们有七个人,很难逃吧。” “不是七个,”郁飞尘道,“我的意思是所有人。” 白松卡壳了。 郁飞尘看向原本的营房,和营房里剩下的五个人:“你们跟我来吗?” 金发的壮汉犹豫了一下,第一个跟上了他,紧接着是今天和他们一起干活的大鼻子男人。化学教员随后。 只剩两个人的营房显得空旷可怕了许多。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修士喃喃念道:“神明保佑。” ——他也跟上了。 9、微笑瓦斯 05 小个子的男人始终坐在他的草席上,他望着打开的铁门,嘴唇微微颤抖,但身体没动。 ranwen.la 郁飞尘并不强求,他举着灯,带另外五个人往前走。 只见两旁的营房有的锁着门,有的只是虚掩,有的甚至铁门大开。里面被褥凌乱,仿佛刚刚还有人睡过。 如果事实就像他们猜测的那样,这是未来某一天的收容所——那这里发生了什么,让所有人都离开或者消失? 到了走廊的尽头,大门是往外开着的。这倒不意外,既然里面已经没有了俘虏,那大门也就没了反锁的必要。走出大门后,夜雾扑面而来,前面是灰蒙蒙的高墙的影子。 “我们现在在收容所正中间,”郁飞尘稍微抬手,指了指右边的方向,说,“那里还有几个营房,或许是妇女和孩子住的地方,我需要一个或两个人去那边。” 没人说话,他们都看着他。 郁飞尘补充道:“去那边的人需要在天亮前回到我们的营房,然后告诉我去那地方的详细路线,她们住在哪里,旁边有没有士兵值夜或者居住的地方。” 仍然没人说话。 遇到过许多不靠谱的雇主后,郁飞尘知道了一点,如果你要发号施令,那么发布的命令必须足够详细,因为谁都不知道去执行命令的人是聪明人还是傻瓜。 他继续补充:“如果遇到危险,保护好自己。见到的所有东西,都记住位置和路线,告诉我。一定要在天亮前回来。” 沉默仍然在持续,直到一分钟后,那名金发的壮汉才开口说:“你真要带我们走?” 看着他们犹疑又恐惧的目光——郁飞尘缓缓呼出一口气,忽然反应过来,这些人并不是那些无条件信任并服从他的雇主或临时队友,而是一个战争世界里,刚刚经历过非人遭遇的普通人。 而他与他们只不过是素昧平生的狱友而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人?”大鼻子男人也开口了,说,“再说,我们逃出去,他们会追上来杀了我们。” 郁飞尘打算些什么来打消他们的疑虑,譬如,根据他的观察,这地方驻扎的兵力不足以在他们逃出去后搜查外围的整个山脉。但他想了想,最终没有这样说。 “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后,我会把方案告诉你们。”他说,“到时候,你可以选择逃或不逃。” “我要逃,这里的日子就像牲口一样,”修士抓住了郁飞尘的胳膊,哆嗦着声音道,“我撑不过下一个白天了。” 砖窑里一刻不停的繁重工作不是他这样一个只会读书、翻译和布祷的人能忍受的——他今天已经被打了一鞭子。 然而仍然没人愿意一个人去那边,白松张了张嘴,正要自告奋勇,忽然听金发壮汉道:“我去,我妈妈被带去了那边。” 他看着郁飞尘:“前提是你确定真的要解救她们。” 他们对视,郁飞尘缓缓点了点头。 “我也去。”化学教员格洛德道,他的妻子也在那里。 “我要去东南角找逃跑的路线,那边是个化工厂,”郁飞尘对他说,“或许你跟着我们,能帮上忙。” 化学教员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情。 最终,那名金发壮汉说:“你放心吧。” 化学教员点了点头,走到了郁飞尘后面。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大鼻子男人也选择了去妇女和儿童的营房探查。他们在这道墙前分开。 路很长,围墙把所有区域都分开了。建立围墙的目的一定是为了阻隔俘虏的视线,防止他们得到收容所的信息。 郁飞尘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按照白天的记忆带他们往东南方走。大约一小时后,那些建筑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地面上,管道纵横交错,建筑门口都贴着封条。把油灯贴在有些灰色矮楼的窗玻璃上,隐约能看见里面堆放着一些化学药品,还有试剂架之类的东西。“甲氟……异丙酯。”化学教员紧紧贴着窗玻璃,眯起眼睛念出试剂标签上的名字,脸色不太好。 另一些矮楼则空空荡荡,还有一些根本没有窗户。矮楼们的中央,有一个比它们都大的建筑,也是个两层楼。 楼门上了锁,但白松带来的砖再次发挥了作用,确认这里确实没什么人之后,这孩子直接把窗玻璃砸碎了。 他们从窗户翻进去,眼前有许多复杂的仪器,这毫无疑问是个化工制品的厂房。 “他们是在制造煤气吗?”看着中央那硕大的反应炉,以及地面上堆放的十数个两人高的铁罐,白松小声道:“难道他们已经占领了我们的煤矿吗?” 修士的声音仍在颤抖:“或许是的。神明在上,神明在上,为何要让神圣的科罗沙经历这些……” 化学教员的脸色更加苍白,郁飞尘也没有说话,他们在这里转过一圈后,上了二楼。 ——昏暗里,寒风在外面呜呜呼啸,四十个解剖台一字排开。黑黢黢的影子投在墙上。 解剖台前还有各色仪器与刑具,油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了那些漆黑的轮廓,白松大叫一声——因为他的眼睛差点被一个尖刺戳穿。 “神明在上,”化学教员拿起一个电击设备的铁夹,目光中现出迷茫,“他们做了很多残忍的实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郁飞尘穿过这些解剖台和实验装置,对面有办公桌与文件柜。但当他拉开柜门,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些空白的便签与笔记本。 办公桌的抽屉里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直到郁飞尘拉开最后一个,才有一张报纸慢悠悠飘了下来。他们聚在灯下看它,首先看到的就是配图,一个被绑在解剖台上,神情痛苦,正在遭受电击的白化病人,正是他们刚来收容所的那天看到的那个。 报道的内容是,真理神对科罗沙叛徒的惩罚已经出现,这位病人所携带的基因疾病就是征象之一。同时,罪恶的科罗沙人群中还出现了许多侏儒、跛子与失明之人,神明的惩罚不仅已经出现,而且终会蔓延到所有罪人身上。 “难道他们自己中就没有跛子吗?”白松嘀咕道。 空无一物的解剖台,贴上封条的房间,被搬空的文件柜。 这些东西无一不表明着,橡谷收容所被弃用了。 是这些人的活动因为什么意外事故而终止,还是说,橡谷收容所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 “这里。”郁飞尘终于在一个桌底发现了一个铁制的火盆,盆中除了木炭的残渣,还有一些被烧焦的纸片。 他们在灰堆中翻找,有些碎片没被完全烧毁,还有零星的字迹留了下来。 除去一些毫无意义的关联词和难懂的专业名词,能读到的字眼只剩了几个。 “成功……科罗沙……结束……净化……罪恶,”白松缓慢地念出那些东西,“……微笑?” 没人知道这些词语背后的逻辑。 “在未来,他们销毁了自己罪恶的证据,然后离开了这里。”他们离开这里,白松边翻窗户,边说,“那我们这些俘虏呢?被释放了吗?” 他们挨个跳出来。 ——那座灰色的圆柱建筑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在雾气里散发着幽灵一样的色泽。 走近了,能看见它外表上新鲜水泥特有的色泽。它格格不入的质地和颜色显示着,这不是化工厂本来就有的建筑,而是橡谷化工厂被改造成橡谷收容所后新添的建筑。 白松忽然浑身颤抖。 “那是什么?”他说。 化学教员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他:“是焚化炉,你没在殡仪馆后面见到过吗?” 一时静默,所有人都想起了白天时候,在砖窑遥望到的那一缕云一般的白烟。 修士的喘气声增大了好几倍。 “这是神明对我们的警示,”他声音颤抖,说,“神明……神明在降下预言,他赐我短暂看到未来的眼睛,他在告诫我们应当远离,远离这罪恶之地……” 他的眼珠不安地到处乱转,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叫一声:“那里有门!” 东南的角落,围墙的尽头,确实有一扇铁制的大门。 像所有的铁门一样,在没被反锁的情况下,从里面能拉开门闩,打开它。 吱嘎一声,修士哆嗦的双手推开了大门。 铁门洞开,外面是雾气弥漫的连绵原野,和不远处像黑影一样矗立着的橡山。 郁飞尘的手按在修士的肩膀上,把修士强硬地转过来。 “回去吧。”他带修士往回走,说,“现在是晚上,我不确定出去的后果。” 白松和化学教员深深凝望了那扇大门一眼,也转身跟他们离开了。 郁飞尘看着前方,路线已经探明了,接下来只需要—— 牛油灯烧到了尾声,噗嗤一声,火灭了,彻底的黑暗笼罩了他们。 修士瘦小的身躯在这一刻忽然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衣服刺啦一声被挣破,他矮身从郁飞尘手下挣脱出来,他一边大喊着难以听懂的词汇,一边朝铁门的方向拔足狂奔—— 门外的雾气转瞬间吞没了他。 “哎,你!”白松正要叫住他,就听这人的声响,突兀地消失了。 门外,雾气静静翻涌,仿佛从没有人出去过。 他们怔怔望着那个方向。 天边浮现出一丝日出前的灰白。 “走!”郁飞尘的语声比先前沉冷了许多。 他们在天亮前回到了营房,金发壮汉和大鼻子已经回来了,小个子也还待在原来的位置,安然无恙。 修士却消失了,就像这个营房里曾经消失的两个人那样。 五点钟和六点钟的交界,俘虏的一天开始了。 查房的士兵站在他们门前,发出一声愤怒的喊叫,他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里面—— “放下!”一声呵斥传来。 靴子踏地的声响传来,比总管来得更快的是那位铂金长发的长官。 他抿着嘴唇,淡冰绿的眼睛扫过营房的每一个角落,神情中似乎有一丝薄怒。 手指缓缓握住冰冷的铁栏杆,他一字一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 郁飞尘没什么心情回答,但他看着这一幕,总觉得这位长官生气的原因与查房士兵不同,并不是因为犯人的出逃,而是在挂念俘虏们的安危。 “长官。”他刚想说些什么,那人就先开口了。 “今晚,”他看向姗姗来迟,额头又冒出冷汗的总管,眼神冰冷,语气平淡:“把我也关进去。” 郁飞尘抱臂背倚着墙壁,打量他。 巧了,他刚刚正想说,您如果非要知道,不如今晚前来借宿。 白松凑近了郁飞尘。 经历了晚上的那一切,他的对黑章军的戒备也大大提高了。 “他要干什么?”白松说,“他是想把我们全杀了吗?” 郁飞尘说:“不会。” 白松:“为什么?” 或许是出于一种,因为常做内鬼而不知不觉养成的—— “直觉吧。”郁飞尘道。 10、微笑瓦斯 06 总管的胡子和眉毛伴着他的肥肉一起抖了几下。他看向莫名其妙消失了一个人的营房,再看向说了“把我也关进去”的上尉,最后留下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我认为还是要把这几个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他用手指拨弄着门上的铜锁,发出哐哐的声音说,“他们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挖了地道,不然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在房子里?” 说罢,他斜眼瞧着营房里的几个人:“谁能第一个说出那个杂种怎么逃跑了,我发誓他在收容所解散之前,都会得到比咱们这位上尉还要优厚的待遇。” 所有营房都发出了骚动声,显然是被“收容所解散”这个词激起的。 总管对此报以“果然如此”的笑容,然后用更加凶恶的目光逼视营房里的每一个人:“你怎么想,大个子?还有这位戴眼镜的先生,你们到底把地道挖在了哪里,天花板?” 他们都没有说话。 事实上,不论说什么,都没有好的结果。 告诉总管,每到午夜十二点,这座营房就会进入另一个与白天不同的时间吗? 这样做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总管认为这些科罗沙人在用拙劣到令人发笑的理由来搪塞他,继而勃然大怒。要么,总管相信了这个说法,把他们转移到了别的营房——那他们就失去了在夜间探查整个收容所的机会。 如果总管知道他们在夜间走遍了大半个集中营,并看到了那些剧毒的化学药剂与二楼的解剖台,他们的命运更是可想而知。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愿意供出来,以此获取那个“优渥的待遇”。 “他每天都会得到满杯的牛奶,涂满黄油的软面包,不必再用劳动赎罪……”总管的目光从一个人移到另一个人:“你知道他怎么逃掉了吗?大鼻子,你的鼻子像一个蟾蜍那么大。” 郁飞尘的余光看着那个大鼻子男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的人,只是旁听了他们回到营房后简单交代的彼此情况。这人自然也不知道修士所谓的“消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形。或许,他还真以为修士成功逃脱了。 总管似乎看出了什么,目光在大鼻子身上停止不动,而大鼻子的脊背并不挺直,目光略有闪躲——郁飞尘快速扫过这间营房里的兵力情况,如果大鼻子真打算出卖他们,他得做好最坏的准备。毕竟从昨晚来看,这是个极度胆小的人。 这时候,他看见那位上尉也有了一个微小的动作——他的手指按在了配枪柄上。 就在这时,大鼻子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郁飞尘微蹙眉—— 大鼻子咳嗽了两声。 “我没看见什么。”他瓮声说,“长官。” 总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转到郁飞尘身上。 “这里没有地道,”郁飞尘说,“您可以随意搜查。” “谁知道你们科罗沙人在玩什么把戏,或许是用了什么恶魔的法术,”总管背着手在门外踱步:“偏偏是你们这间营房出事,我得换个地方把你们关起来——” 话到一半,却又停下了,换成他常有的那种阴沉的笑容:“过了今晚再换也不迟,毕竟我们英明神武的安菲尔德上尉要亲自探询你们消失的原因。” 原来这位长官名叫安菲尔德,不是个很难记的名字。 总管拿出钥匙给他们开门,那个昨晚被强行撬开的铜锁现在完好无损:“赎罪去吧,判神之人。” 经过安菲尔德身边的时候,郁飞尘闻到了与昨天别无二致的冰雪寒意,只是多了一丝鲜血的气息。 俘虏们一天的工作开始,但今天的营房里已经有至少十人起不来身。他们中有的是因为昨天劳累过度,难以站立,有的则是因为被鞭打后的伤口在潮湿的营房里发炎流脓,导致高烧不退。 他们在地上痛苦呻叫的时候,郁飞尘正从营门离开。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微微侧身回望,目光穿过重重营房,见那位安菲尔德上尉的身影伫立在一片尘埃弥漫的昏暗中,只有铂金色的长发透出微光。 总管手持皮鞭,正要驱赶其中一个人站起来。下一刻他一转头,瞥到安菲尔德,嘴角抽搐一下,挥鞭的动作顿了顿,最终没有做出。 “这就是真理神对叛徒的惩罚。你会流脓到发臭。”他对着地上呻叫不止的科罗沙人啐了一口。 郁飞尘离开。 很多时候,神是借口而非真实。这也是他始终无法对乐园里的那位主神产生实感的原因之一。 砖窑的工作还像昨天一样。唯一有变化的或许只有那几位当地看守。他们昨天还只是惩罚不卖力干活的人,今天已经演变成对任何看不惯的科罗沙人下手。皮鞭声比砖块的碰撞声还要频繁。那种牲畜一样的屈辱又出现在了每个科罗沙人脸上,但这只能招致更残暴的殴打。 午间短暂休息的时候,郁飞尘的手轻轻搭在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男人肩上。 “如果他背对你,”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用一块砖头干掉他,你可以吗?”他的目光看向砖窑门口拿枪的卫兵。 那男人转头,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看守手里只有鞭子,我同伴能把他们放倒,”郁飞尘说:“还差一个人,帮我搞定那两个卫兵中的一个。” “你疯了吗?”那男人说:“卫兵队会给他们报仇的。” “那时候我们已经消失在橡山里了。”郁飞尘说。 “你要逃走?” “不然呢?” 那男人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郁飞尘已经第四次听见这个答案了。这半天的时间他都在观察自己的俘虏同伴们,找到看起来受过训练并且具有勇气的几个,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带所有人集体逃出不是完全靠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但同伴们的内心难以控制,这不是郁飞尘擅长的差事。 他声音大了一点儿,对那男人说:“没关系。” 这声音惊动了持枪的卫兵,那个大块头卫兵转过头来大喝一声:“杂种,你在做什么?” “报告长官,”郁飞尘说,他用上了那种常年混迹杂牌军队的人会染上的口音,“我们在打赌,如果公平比武,是您撂倒我,还是我撂倒您。” 那位卫兵像听到笑话一样咧开了嘴,鼓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迸射出兴奋又残暴的神情,用粗野的语调道:“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没法再下窑子,杂种。” “那我的夫人大概会很高兴。” “你的老婆会比你的姘头们更生气,小子。” “我不想和砖头打交道,长官,”郁飞尘看着他的眼睛:“您也站了四个小时了。” 他转而用律师特有的彬彬有礼的真诚腔调说:“这地方比窑子无趣太多。” 这话显然正中了卫兵那位的下怀,他咔哒一声解开配枪的系扣,把它丢给同伴。 “滚开,杂种们,”他说:“最后想念一次你老婆的胸脯吧,小子。” 周围的科罗沙人用惶恐又惊惧的目光看着这一幕。郁飞尘直视那位士兵,活动了一下筋骨。关节咔咔作响,郁飞尘笑了笑,他没什么东西可想,也不太喜欢这种下流句子。 ——但现在和卫兵对峙,还从“杂种”变成“小子”,接下来的事情只需要用拳头解决,这种感觉比营房和砖窑舒服多了。 他接了话,说:“我已经想念完了。” “你要是能挨住我三下,”卫兵把腰间的酒袋也解下来,丢在地上,“今晚你就能喝醉一次,坏小子。” 郁飞尘没说话,把灰色工作服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左手稍稍在身前抬起。 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赤手搏斗的风格,但是—— 一声怒吼由远及近压过来,没有任何佯攻,一记野蛮到了极点的抡拳从郁飞尘左上方砸了下来! 郁飞尘刹那间飞快侧身,左手肘抬起,和卫兵钢铁一样硬的右手腕沉闷相撞,硬生生扛下了那一刻的爆发力。与此同时,右腿瞬间发力,一记凌厉的低位侧踹正中对方小腿骨! 卫兵那硕大的块头差点一个趔趄,左腿吃痛,反射性再挥右拳—— 郁飞尘等的就是第二个右拳! 他不是左撇子,右手比左手好使。早在最开始就左手在前,引对方右拳来攻,而挥右拳的时候,左边必然是空档——他不留任何余力,右手成拳狠狠砸在卫兵的左太阳穴上! 一击即退,趁卫兵头部受击,郁飞尘快速和他拉开距离。 他右手比了一个“1”。 只见卫兵狰狞地笑了一下,追击上来,出腿直踹! 这卫兵骨架大而沉,肌肉极为发达,体重可想而知更为可怕,体型的差距在搏斗里几乎是不可逾越的,一条腿的力量足以折断一个正常体型人的脊椎。但是,这也限制了他的速度——而下部防守的最好方法,只有上身进攻! 出拳原本就比出腿快,这次,郁飞尘的左拳打中了他的右太阳穴。 同样,吃痛的人动作会有稍微的迟缓,郁飞尘步伐再动,在三步远的地方,比了“2”。 卫兵的双眼爆出红血丝,不再咧嘴笑了,而是缓缓把右手横过胸前,做了一个防守的动作,意思是,你来。 ——他就那样微躬身防守,小山一样的身形肌肉鼓胀,坚不可摧。 这样的防御几乎无法突破,但现在才算变成了郁飞尘最擅长的局面。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他主动打人的份。 再加上先前那正中头部的两拳,已经让这卫兵对他有了内心的畏惧。 他上前,右腿左拳同时虚晃! 卫兵早有准备,侧身移步躲开,右腿在前,左腿在后,右拳横扫! 郁飞尘向左闪,左腿侧踹,这时卫兵的拳头离他左边胸膛只有一寸之差。 只见他忽然拧身向前,硬生生吃了这一拳! 骨肉相击的声音沉闷炸开,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科罗沙人们的目光瞬间充满绝望。 就在这时—— 郁飞尘左腿还没收,整个人腾空跃起,同时身体扭转,右小腿带着整个身体的重力直直撞上对方右膝弯侧面! 郁飞尘落地。右边从肩膀爆发出剧痛。 但他落地是稳的,卫兵则斜着打了摆子。 换成郁飞尘笑了一下,拇指与小指并起,比了一个“3”。 这是他们约好的,三下。 卫兵却从胸膛里发出隆隆的声音。 “再来。” 郁飞尘说:“好。” 又是三次。 这次结束的时候,他左边胳膊也挨了一下,没站稳。 但对面斜着趔趄了好几步才停下。 “再来。” “好。” 人群中传来一声抽泣声。谁都看得出来,两人抗击打的能力是不同的,就算占了上风,也没人扛得住一直继续下去。 这位大律师的身体纵然锻炼得宜,但和刀口舔血的士兵相比,也仅仅是“得宜”了。 这次受伤的地方换成了右腹部。郁飞尘喉咙里翻涌着血味,全靠着意志力才站住。 但他的对手是躺在地上的。 过了好久,这位卫兵才重新站起来。他们各自都喘着粗气,直直对视。 汗水从颊侧滑下来,郁飞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准备着下一次“再来”。 卫兵野兽一般的喘气声也停了,他张嘴,声音嘶哑无比。 “小子,小子。”他额上淌满了汗,几乎是咬着牙发声,重重道:“小子。” 接着,他抬腿,把地面上那皮酒囊往郁飞尘的方向踢了过去。 郁飞尘深呼吸一下,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俯身,捡起那枚酒囊。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一幕,卫兵看了看科罗沙人们,又看向郁飞尘,鼻翼鼓动,那种兴奋的神情又出现了。 郁飞尘面色平静,拧开瓶塞。 ——接着,他把酒全部倒在了地上。 酒液飞溅。 他合上瓶塞,将它丢回了卫兵脚下。 卫兵的神色几经变化,脸上肌肉放松又收紧,最后瞪大眼睛,恶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好……好小子!” 声音里全是愤怒恨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开枪把郁飞尘的脑袋打成碎片。 但他最终没有,而是嘴角抽动,似笑非笑一下,转身离开。 郁飞尘也转身,对上科罗沙人们望着他的目光——所有人都看着他。那是一种静默又肃穆的氛围。 yawenku.com 他低头看着地上流淌的酒液,这是他昨晚刚刚从白松那里补习到的知识,科罗沙人绝不喝酒。那卫兵一开始拿酒囊做彩头,就是要侮辱科罗沙。 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如果先前不知晓,他不仅还是会把酒倒在地上,而且要添上一句:“黑章军的酒,只配倒给地砖。” 他继续往前走——所有人都默默给他让开一条路。他们看他的目光变了,不再是看着同伴中寻常的一员。更值得一提的是,整个下午,也没有一个看守或卫兵来找郁飞尘的事情,即使他的工作肉眼可见敷衍了许多。牲畜从早到晚的劳作换不到尊严,但用两条腿站起来似乎可以。 就这样,他们在砖窑的第二天结束了。离开的时候,他们要排队上卡车,没人第一个上前,他们似乎是要把第一个位子留给打赢了的人。 但今天的收工却不平常。 砖窑旁边的菜场里还有人,是二十几个带着头巾的女人,她们在把白菜收到一个大筐里。 “莱安娜!”郁飞尘听见化学教员格洛德喊了一句。 那些女人们中的一个也看向这边,显然,这对恩爱的夫妇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对方。 但莱安娜似乎并不只是想打招呼,白菜球滚落在地,她朝这边跑过来。 看守立马就发现了,一手拿着鞭子,一手粗暴地推搡她。她好像在争执乞求着什么,但离得太远了,只能看见一阵争执后,看守把她搡倒在地,高高举起鞭子。 格洛德痛苦地喊了一声,也朝那边冲过去,却被金发壮汉死死拦住。 下一刻,却见莱安娜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废了很大的力气狠狠从嘴里挖出什么东西,在裙子上擦了擦,塞进了看守手里。 然后,看守不再拦她了。 她提着裙子往这边大步跑来,走近了,能看到她嘴角大股大股冒着血——她拔掉了自己的金质假牙,谁都能猜到。 “格洛德——”她几乎是大哭着扑进格洛德怀里。 化学教员紧紧抱着她,哭着吻她的头发:“你不用过来,不用过来的,莱安娜。” “我一定要过来,”她抬起一张苍白到近乎可怖的脸,眼睛神经质一般瞪得很大,哆嗦着握住化学教员的手:“我们再也见不了面了,格洛德。” “等到收容所解散——” “不会,不会,”她的声音也在抖:“他们在选人,格洛德,每一天,每一天我们那里都有很多人消失,看守说,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格洛德痛苦地抱住她:“或许他们只是被送走了。” 她缓缓摇头,这时她的下巴搭在格洛德的肩膀上,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脸,看见她满嘴的鲜血,也听见她的声音:“他们在天上,我也快了。我们都快了。我们再也回不到科罗沙了。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格洛德。” “我永远爱你,我永远爱我们的孩子,还有我们的孩子,格洛德。” 格洛德的哭声变成了野兽一般的哀鸣。 但不会有人留给他们更多彼此拥抱的时间,没到一分钟,那边的卫兵就来粗暴地拉开了他们。 格洛德跪倒在地,哽咽着大声说:“长官,让我和她一起,长官,我做什么都可以。” 卫兵看着他,又看了看痛苦地捂住肚子的莱安娜,兴味地捻了捻胡茬:“我们那倒确实需要能干重活的人。” 这时另一个卫兵也过来了,他们商量了几句,转向这边:“还有谁想来我们这?” 几乎是立刻,有四个人站出来了,或许他们也有牵挂的妻子、孩子或母亲,胜过生命。 郁飞尘看向金发的壮汉,他的目光在菜地和这边犹疑数下,最后咬了咬牙,没有动。 ——两个卫兵便一个架着几乎没法再站起来的莱安娜,一个领着那五个男人往回走了。 若是在今天之前遇到这样的事情,人们或许会面面相觑,满怀恐惧与绝望。但今天,他们恐惧与绝望着面面相觑后,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郁飞尘——尤其是那几个上午被郁飞尘寻求过合作的人。有些变化发生得很快。 卡车的车斗里,没有卫兵和看守,只有俘虏。 但郁飞尘现在不是很想说话,也不太能说话。 “她说的没错,”白松替他说了,“这座收容所不会让我们活下来。我们得离开,而且得通力合作。” “如果有人不敢离开,至少,至少——”白松顿了顿,“至少不要告发这个秘密。” 长久的静默蔓延开来,然后是抽泣声。 “明天,”郁飞尘哑着嗓子,淡淡道,“我会再找你们。” 说罢,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听,不能说不太清醒,几乎是有些昏迷了。这种轻微的昏迷持续到夜晚,他让白松帮他捋直胳膊的时候才结束。 原因无他,太疼了。肩膀加上一条胳膊,还有腹部,无一幸免。那卫兵的力气比得上一头发狂的大象。但如果不把关节活动开,他接下来几天的活动都会受限。 白松知道一扯他就会疼,愣是一直不敢下重手。 “你没吃饭吗?”郁飞尘的声音几乎在咬牙切齿。 “我——”白松的话刚出口,却又消声了。 消得彻彻底底,这很奇怪。 于是郁飞尘从墙角里抬头。 ——明明离十二点还有一段距离,他们那位铂金头发的长官却已经带了两个亲卫,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铁门前。 目光还落在他的胳膊,与白松的手上。 “你们在做什么?”他看着那条胳膊,声音里带着冰。 这审讯一样的语气,仿佛不用刑具,就能把人屈打成招。 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那种本能瞬间发挥了作用。就像面对进攻时要防守一样 ,越是面对严刑逼供,他越会像一个身怀绝密情报的人那样平静,沉着,仿佛无事发生。 “搬砖。”他其实早在白松消声的那一刻就管理好了所有表情,此时只是平静地把胳膊从白松手里抽出来,再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有点拉伤。” 11、微笑瓦斯 07 拉伤,这也不算说谎。 和大块头卫兵打过之后,他还得面对那些砖块,那是很重的活,一定程度上加重了伤情。而如果他不做,科罗沙人无法完成当天的任务,会招致看守更严酷的惩罚。 这没什么,只要意识还清醒就不算重伤。更何况他得到了计划中的结果——只有产生了领袖,一群人才能进行有计划的行动,他必须让科罗沙俘虏们信服自己。 但这不代表他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现在半身不遂的事实。 总管从一旁过来,用钥匙打开铜锁。他皮笑肉不笑道:“上尉,请吧。” 他的笑容活像个花斑蛇,因终于把仇人关进了牢狱而昂头吐信,发出嘶嘶的声响。但那位名为安菲尔德的上尉并没多看他哪怕一眼,他右手提着一盏玻璃油灯,走入营房门,动作从容不迫。 暖黄的光亮照亮了整间营房。营房里没人说话,他也没发出什么响动。 一声重重的“嘎吱”响,总管重新锁上了门:“希望您能在梦中顺利找到科罗沙杂种们的密道。当然,找不到也没关系,明天我们就会发明更加上等的纪律来约束这些未开化的叛民。” 说罢,他走了。留下两个卫兵守在这里,和安菲尔德的亲兵加起来一共四个人。显然,虽然同为黑章军的成员,但橡谷收容所不信任安菲尔德。 在安菲尔德走进营房的那一刹,郁飞尘的右手已经放在了自己的左肘关节上,五指紧扣那里,用力一掰——意料之中的剧痛从关节处席卷而来,但他就那样硬生生忍住了,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 剧烈的疼痛带来的是惊人的清醒,他轻轻喘了两口气,潮气拂过略微汗湿的额发。两天下来,这位大律师的头发早已不能保持那种高贵又体面的形状,微卷的深栗色发绺垂下来碰到锋利的眉尾,再加上因为刚刚对自己的胳膊进行了近乎自残的行为而戾气未消的眼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难驯的野性。 确认左边胳膊已经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郁飞尘抬起头来,看见安菲尔德面不改色地在他身边不远处一个污迹斑斑的草席上盘膝而坐。这牢房里除了郁飞尘的地盘之外,没有一平方厘米的地方是干净的,不过这位长官看起来不介意这些。 ——他吹熄了油灯,营房里重新陷入寂静。 郁飞尘闭上眼,也打算休息。他今天消耗体力太过,十二点过后还得去外面,他得抓住最后的时间恢复一些精力。 但他没睡着,一直没有。 ——因为他闭上眼十分钟后,那位长官开始咳嗽了。 不是哮喘病人那种连续不断的大声咳嗽,只是压低了的一两声,很轻,其它人的睡眠丝毫不受打扰。 但他咳嗽过后,郁飞尘就会睡意全消。他睁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再次感到那种计划受到外力更改的不悦。 yawenku.com 他是个浅眠的人,但在非要睡觉的情况下,即使是人声震天的菜市场,他也能强制自己睡过去恢复精力。 现在却不是,郁飞尘整整思考了半分钟。 他知道这仍然是因为那种过分的警觉,他还没完全确认这位长官的立场,不能把他划归到毫无危险性的同伴阵营。 而咳嗽声即使经过刻意的压低,由于营房过分死寂,也会被衬托得刺耳。 很刺耳。 于是当咳嗽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郁飞尘起身了——拎着自己的被子。 他走到安菲尔德面前,把被子丢下,没说什么。 安菲尔德的声音因为刚刚咳嗽过,有点哑,他说:“谢谢。” “不客气。”郁飞尘道:“你吵到我了。” 安菲尔德把被子披在了身上。 “我有肺病。”他声音很轻。 郁飞尘猜到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咳嗽,而这座营房也确实太过阴冷潮湿。 按照科罗沙人的礼仪,他象征性地说了一句:“早日康复。” ——然后打算转身离开。 “你的胳膊,”却听见安菲尔德说,“还好吗?” “还好。”郁飞尘道。 “肩膀呢。”语调很平,不带有情绪的起伏。 郁飞尘眼神一凝。 肩膀上的伤影响不到什么,但竟然还能被察觉。 “不太好。”既然被察觉,他也没再隐瞒。 “我带了冷冻剂。”安菲尔德的声音原本就有像冰霜一样的质地,但因为微微的压低,变成了冰块上稍纵即逝的雾气。 这倒是个善意的信号,和郁飞尘先前的判断相符。 郁飞尘在他对面坐下了。他们靠得很近。卫兵就守在门口,有些话不能让他们听到。 他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能挺听清楚咬字和措辞。 “我得确认你的立场,”他说,“长官。” 月光里,安菲尔德微垂着眼睫,轮廓平静得像个会呼吸的雕像——郁飞尘也不知道脑海里这个奇怪的比喻到底从何而来。 “我不是科罗沙人。”安菲尔德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郁飞尘得倾身过去。前面是墙,他比安菲尔德稍高一点,体格结实,肩膀也宽阔。看上去倒像是他把长官逼到了墙角。 “彻底消灭科罗沙人的口号一直在黑章军中流传,”安菲尔德的道,“但我始终认为,不应波及平民。” 话音落地,郁飞尘绷紧的身体稍稍放松,回身。 “有劳。”他伸手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纽扣,坦然道。 安菲尔德仍然面无表情,从制服前胸的口袋里拿出一管喷雾。 冷冻喷雾对伤口愈合起不到一点作用,但它的镇痛效果比得上麻药。 冰凉的喷雾从胳膊一直淋到肩胛,郁飞尘穿回上衣,他的动作比之前轻便了很多。 “睡吧。”安菲尔德收起喷雾,把夜光怀表放在了他们两个之间。说。 现在是十点半。 “还有一个半小时。”郁飞尘道。 说罢,他回到自己的草席上,闭上了眼睛。 这意外次睡得很沉,但他依然控制着自己,在十一点五十八分的时候准时醒来了。 安菲尔德还醒着,或者说一直没有合眼。 月光也消失了,营房里只有黑幢幢的轮廓。盥洗室规律的滴水声像秒表在走动。 滴答。 滴答。 滴答。 秒针指向零点的那一刹那,它消失了。 郁飞尘拿出打火机,打火。 光亮起的下一刻,他瞳孔骤缩,陡然松开了手指! 刚刚燃起的火焰猝然熄灭,营房重回黑暗。 安菲尔德走了过来。 “你看见了吗?”郁飞尘道。 “看到了。”他伸手过来,冰凉的手指和郁飞尘的手心相触,取走了他的打火机。 咔哒一声响,火焰重新燃起,安菲尔德点燃了他的玻璃油灯。 营房中央的地面上,突兀地躺着两个尸体。 其中一个体格壮硕,有一头耀眼的金发,是他们营房里那个金发壮汉。 另一个是小个子。 郁飞尘走到尸体近前,尸体的脸被火光映照得清清楚楚——正是他刚才打着火那一刹那看到的情形。 这两人的尸体,遍身青紫,像是死前经历了极为痛苦的挣扎。 ——却闭着眼睛,面带微笑。 灰紫的嘴角僵硬翘起,眉毛也略微上扬,那是一种极为平静的笑容,可出现在一具尸体身上,就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他看向营房四周,所有人都还在,包括壮汉和小个子。 深呼吸一口气,他开始砸门开锁。开锁的动静喊醒了所有人。 “不要睁眼,然后起来。”安菲尔德说。 人们迟疑着陆陆续续起身,他们不知道这位长官为什么要他们这么做,但下意识听从了命令。 “白松,瓦当斯。”安菲尔德准确地喊出了他们的名字——瓦当斯是那个大鼻子。 “睁眼。” 听命令睁眼的那三个人第一眼就看到了地面上的两具尸体,大鼻子惊叫出声。 就在这时,郁飞尘把锁打开了。 “带他们两个出去。”安菲尔德说。 迟疑了一下,白松拉住了金发壮汉的胳膊,带他往营房门口走去,大鼻子拉住了小个子男人,也往外面走。 “走出去后,可以睁眼,”安菲尔德一字一句道:“但不要往回看。” 白松牵着金发壮汉走到外面的走廊,轻声说:“可以了。” 壮汉松了一口气,睁开眼,脖颈处微微抽搐的肌肉证明他在极力克制自己转头的想法,他小声道:“到底在做什么。” 大鼻子牵着小个子也在门外停下:“好了。” 因为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他抓着小个子的手在不住颤抖。 小个子如释重负,睁开眼睛,努力目视前方——但前方没有灯,只有无边无际的浓浓黑暗压过来,令人心生无穷的恐惧。 营房里,安菲尔德提着灯,郁飞尘在查看各个角落。 “他们挣扎过。”他看着墙壁上的血迹和撞痕,说。 他也看过了这两个人的尸体,布满陈旧的鞭伤,也有新的碰撞痕迹。 十二点后,营房变成未来某一天的情景,而在这一天,小个子和金发壮汉浑身是伤,却面带微笑地死在了营房中。 “去看其它房间吧。”安菲尔德说。 他提灯走出去,郁飞尘跟上,其它人也往前走。 就在这个时候—— 小个子难捺心中的好奇,眼珠右转,用余光瞥了一眼营房。 ——就在铁栏杆的缝隙里,看见了他自己面色惨青,面带微笑的脸。 非人的惨叫从他嘴里发了出来,他不敢置信地扑到铁门口,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 惨叫声响彻房间,一个人就算恐惧到了极点也不会发生这样的声音,除非他身上还在发生着别的事情! 小个子还在剧烈抽搐着,并且往地面栽去—— 彻底栽倒在地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就像消失在收容所大门外的修士一样。 不过,修士消失得无影无踪。营房里,却还静静留着那具属于他的尸体。 白松的声音颤抖着响起:“为……为什么……?” 他显然是在问安菲尔德,安菲尔德没说话,却用那双淡冰绿的眼睛看向郁飞尘,似乎在示意他回答。 ——这位长官,问话的时候仿佛审讯犯人,看人的时候仿佛课堂提问。 郁飞尘深呼吸了一下,他确实有自己的猜测。 “一个人不能既死又活,”他说:“所以,他看到自己尸体的时候,他们两个,只能存在一个。” “所以,他死了。” 金发壮汉的呼吸声陡然粗重了起来。 12、微笑瓦斯 08 其它人的脚步也都蓦然一顿,他们茫然地望向昏暗的前方。 前方会有什么? 两个人的尸体平白无故出现在了营房里。那其它人呢?又会在哪里?谁又能保证,当灯光照亮前方,出现的不会是自己的尸体?谁又能保证,下一刻不会因为目睹了自己的尸体而像小个子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没人敢上前了。直到整整两分钟后,金发壮汉才迟疑着往前走了一步。 确实,他不必担心遇到自己的尸体,因为那尸体已经静静躺在背后的营房里了。 壮汉挪动步子后,白松跟在他后面也走出了一小步,只有大鼻子还站在原地。 “实在害怕,可以留在里面。”郁飞尘说。小个子昨晚就是安然无恙地在那里度过了一夜。 大鼻子嘴角死死绷着,看了一眼横倒着两具微笑尸体的营房,脸上的肌肉抽搐好几下,最后还是跟上了他们。 “它们笑得太可怕了。”大家一起行动后,白松仿佛松了一口气,说:“打死我都不会回房的,那——” 他的话戛然而止,变成一声毫无意义的“咯”的语气词,仿佛一个从背后突然被卡住嗓子的鸭子。 ——因为安菲尔德往前走,油灯的光芒照亮了他们隔壁的那个营房。那里也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仰面朝着天花板,双手不自然地举过头顶,像是临死前还在努力想向上抓住些什么,但是无济于事,然是颓然倒下。 yawenku.com 这是个体型偏瘦的年轻人。一道深深的鞭痕从侧脸到脖颈,没入衣服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同样嘴角翘起,发出平静又令人背后发寒的微笑。 再往前走,接下来的几个营房是空的。 接下来的一个——一个尸体死死抓住营房门的铁栏杆,面对着他们。死尸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就贴在门上,明明闭着眼睛,却因为那带笑的表情过于生动,仿佛在看着走廊里经过的所有人。 “他是想打开门逃出去吗?”白松喃喃道。 再往前走,不少营房都有尸体。有的是一个,有的两三个。尸体姿势各异,大多数都倒在门口附近,或者死死抓着铁门。铁栏杆的阴影投射在尸体上,在他们微笑的头颅上留下一道漆黑的印记。这扇牢门到死还在束缚着他们。 “我的天哪。”金发壮汉的声音微微沙哑。 郁飞尘的目光从那些微笑尸体上收回,扫了一眼其它人。 他自己是外来人,因此无论见到了什么,都能维持执行任务时必须的理智和冷静。但白松他们不是,看到同为科罗沙人的同胞们如此凄惨又离奇的死状,眼睛睁大,脸色苍白,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与悲伤中。 而安菲尔德—— 安菲尔德走在前面。玻璃油灯暖橘黄的光芒里,他的轮廓显得柔和了,长发也被映得熠熠生辉。他就那样提着一盏灯火行走在幽深的、两旁满是狰狞尸体的走廊里,步伐平稳,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当他从尸体上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睫看向前方昏暗的道路,一种超越了种族的淡淡悲悯浮现在郁飞尘眼前。 他们穿过走廊,推开大门,寒风吹起了安菲尔德的披风。那呜呜的风声像是悲伤的哭泣或鸣叫。 郁飞尘最后回望了营房一眼。 “有些人我记得。”他说:“被看守虐待过,没法起来。” 俘虏们出去干活的时候,那些被毒打而丧失行动能力的人没法过去,就还是被锁在营房里。也就是说,在未来的这一天,他们的金发壮汉和小个子也因为受到虐打倒在了营房里,没法出去干活。然后,就在这一天,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所有人都面带微笑死在了营房中。 “他们是怎么死的?”大鼻子问:“巫术吗?” 如果化学教员格洛德在这里,可能就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了。 因为让所有人同时死在房里,同时又拼命想要往外逃的东西只有一种,那就是气体。 沉默中,白松忽然“啊!”了一声。 他说:“我们在化工厂那边看到的东西……那些罐子!那些罐子不是煤气罐……我在港口服役的时候,他们说有的军队会用有毒的气体当武器,像催泪瓦斯那样的东西。他们肯定是在营房里被毒死的,可是为什么还会笑?他们为什么要毒死我们?我们——” 他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了,因为大家一起往前走,油灯照亮的区域,出现了两具收容所卫兵的尸体。他们身上没伤,但也面带微笑,动作挣扎。 郁飞尘俯身检视这两具尸体,确认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收容所卫兵。 “走吧。”他说:“还得去化工厂一趟。我怀疑是他们的毒|气大规模泄露了。” 不然,为什么连收容所自己的士兵都死了? 没人提出异议,他们加快了脚步。在路上,又发现了几具士兵和当地看守的微笑尸体。 而走到化工厂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惨白的月光下,空地上足有上百具尸体。 女人、孩子、老人、士兵,各种身份的人都有。次序也很混乱,全部微笑着朝向天空。 “应该确实是泄露了,所有人都死了。那时候我们可能在砖窑,也死了。”白松看过去,道:“但是夫人和孩子们不该在这里,他们不是在另一个营房吗?” 郁飞尘说:“去实验楼。” 他们穿过尸体和储藏化学药品的仓库,来到昨天看过的两层实验楼前。 一楼还是那些罐子。只是,昨天他们经过它时还心情平静,此时却截然相反。 安菲尔德穿梭在那些反应仪器与储存气体的大型铁罐和钢瓶间。他咳嗽的频率高了一些,靠近罐体与管道,最后停在最大的那个两人高的罐前。 “帮我上去。”他说。 没有指代具体的人名,但郁飞尘觉得,恐怕是自己。 他轻轻松松跃上了一个稍矮的罐子。半跪下来,朝安菲尔德伸手。安菲尔德先把油灯递给他,然后伸出右手任他拉住,借力也攀上了罐子,动作干净利落。 上来后,他拿灯照亮了最大那个罐子的罐口。郁飞尘也看过去。 这个世界科技水平有限,再结实的密闭气体罐,也都有个用力就可以打开的阀门。 而眼前这个罐子的阀门就被打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口露了出来。不仅如此,阀门处的金属还呈现不规则的烧融痕迹。 “有人打开了阀门,然后用强腐蚀液体把它破坏了。短时间内阀门无法再彻底关闭。”安菲尔德说了结论。 郁飞尘抱臂:“或许还加了别的化学药品进去,把它引爆,加快气体扩散。” 安菲尔德微颔首,然后又咳了几下。 “你……”郁飞尘看他一眼,问,“还好吗?” 这里是气体泄露的中心,说不定毒|气还有微量的残留。他倒是没什么事,但安菲尔德原本就有肺部的疾病。 安菲尔德简短说:“还好。” 他脸色苍白,眼尾因咳嗽微微薄红,称不上好。但郁飞尘觉得自己刚才问候一句,已经付出了足够的关心,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下去吧,上楼看。”郁飞尘说。 他估测了一下他们立足的这个罐子与地面的距离。长官既然没法一个人上去,当然也没法一个人下来。最后是他先下去,把人半扶半抱了下来。 登上水泥楼梯,二楼还是那个二楼,解剖台还是解剖台。只是解剖台上躺满了人。 他们眼熟的白化病人、侏儒、孕妇,还有一些没见过的人,都被用绳索牢牢束缚在台上。有的面带微笑死亡,有的则面带恐惧,正常死亡——显然是在气体泄露前就死了。 房间的角落,窗户旁,一个白大褂医生倒在地上,眼镜摔在一旁,面带微笑。他们也见过他,就是将病人和孕妇领走的那位。 郁飞尘俯身从他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本工作记录。昨天他们翻遍二楼,就是想找到工作记录或实验记录之类的东西,可惜全部被销毁。今天倒是很容易就拿到了。 大办公桌上还有很多资料,他们翻过一遍,把重要的都整理了出来。 “我们终于复现了那个意外的发现,使中毒而死的科罗沙人脸上浮现了平静的微笑。” “他们面向天空,得到了净化与救赎。这无疑是真理神的指示。有罪之人终于重回洁净。” “12.20,大校下令用集体净化而非排队枪决方式处决科罗沙俘虏,以免给忠诚的黑章士兵带来心理的负担。” “12.21,第一批科罗沙俘虏在忏悔室接受净化。163人。俘虏的躯壳经由焚化升入天空,回归真理神的怀抱。” “12.29,第二批科罗沙俘虏在忏悔室接受净化。254人。” “1.03,第三批科罗沙俘虏在忏悔室接受净化。197人。” “1.14,第四批科罗沙俘虏在忏悔室接受净化。271人。” “1.18,新的科罗沙俘虏到来。青壮年俘虏暂时用于必要的劳作。” “1.18,来自锡云的命令,各个收容所探索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为建造更大的收容体系做准备(我认为应当首先消灭科罗沙俘虏中不事劳作者,以避免无用的物资消耗)。” “1.19,第五批科罗沙俘虏在忏悔室接受净化,115人。” “1.20,第六批科罗沙俘虏在忏悔室接受净化,173人。” 念到这里,白松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1月18号,就是他们来到这里的日子。 “1,23,第七批科罗沙俘虏……” “1.25,第八批科罗沙俘虏……”读到这里,他已经眼中含泪,喃喃道:“我想起……想起莱安娜说,每天都会少一批人。” 郁飞尘则在看另一份记录,上面记载着他们对身体残缺者以及孕妇进行的各项试验。 其实也不用看,他走到解剖台前,一个跛子被剖开了腿,腿部的所有组织和雪白的腿骨都明晃晃露了出来。侏儒被剖开的则是脊椎。 而那个孕妇——她的肚子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腹部瘪了下去,婴儿不知所踪。 郁飞尘若有所思,把实验记录翻到最后,那也是一个对孕妇进行的实验。 受试者名字:莱安娜。 这时他余光注意到安菲尔德的身体很久没动过了。 他走过去。 安菲尔德站在一个解剖台前。 解剖台上躺着莱安娜。她腹部也有一道口子,面带微笑。但这里不只有她一个人。郁飞尘往下看,一个男人的手牵着她的手,跪在解剖台前,脑袋搭在台面上。他微笑着用额头抵住了自己和莱安娜交握的手——手上有烧伤的痕迹。 是化学教员格洛德的尸体,他们死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默默围过来,看着这一幕。 “我好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白松喃喃道。 13、微笑瓦斯 09 郁飞尘检视格洛德的尸体。 他右手上有一块灼烧的痕迹,疤痕边缘不规则,越往里伤口越深,最后深可见骨,骨肉全部焦黄发黑。没有水泡,不是烧伤,是腐蚀。 ——和罐口的腐蚀痕迹很相似。 再往四周看——地面不远处丢着一个半湿的毛巾,有凌乱的脚步痕迹。不难推测出,在毒剂泄露后,格洛德用毛巾捂住口鼻,跌跌撞撞爬上楼,回到了莱安娜的身边。 而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及时地赶到这里,合理的解释似乎只有一个——毒|气罐口的阀门就是他打开的,他就是所有死亡的凶手。 郁飞尘捋开格洛德的衣袖,然后掰开他的掌心。他的掌心上满是月牙形的伤口,显然是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所形成的。胳膊上也是,全是类似自残的痕迹。 只有极度痛苦的时候,一个人才会去伤害自己。 而在另一边,解剖台旁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文件夹,记录着莱安娜所经受的详细的实验。 他们用电击、溺水、窒息、鞭打、毒剂等等手段伤害莱安娜的身体,然后监测她腹中婴儿的状态,以此了解婴儿与母体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连结。 接着,他们又把她的丈夫带来——他们原本指派他和另外几个男人去搬运净化后的尸体。医生给了他们相互倾诉的机会,观察那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婴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最后,一切实验都没得到太过显著的结果。这位母亲癫狂了,除了“结束吧”之外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胎儿的各项指标也混乱无比。他们决定取出这个未长成的婴儿,对它进行更加细致的观察。 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没人能想象出来。 而目睹这一切的格洛德又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则更加难以揣测。 至于这些解剖台上躺着的所有人,乃至收容所里其它所有的科罗沙人,他们在这短暂的收容所生活中遭受的恐惧痛苦的折磨—— 一片沉默里,大鼻子颤抖着声音说:“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再待下去,一定会有人疯掉。 整个橡谷收容所都有种诡异又狂热的氛围,它先让一部分人变成刽子手,又让刽子手变得不像人,最后,连囚徒们也被扭曲了。 fqxsw.org “说实话,我没想到。” 凌晨四点,他们回到营房,两具尸体还躺在那里。为了防止意料之外的睁眼,白松从衣服上撕下了一个布条,蒙住了金发壮汉的眼睛。壮汉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营房里。 “那里可能还躺着我妈妈。”他目光呆滞,说,“但我不敢去找。” “我真的没有想到。”白松的声音从再次传来:“他们对科罗沙人会抱有那么大的仇恨,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对待每一个俘虏。他们还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所有科罗沙人。他们要建立一个更大的收容所。” 大鼻子说了一句:“而格洛德知道了这些。” “确实,他被带到这里工作,把净化完的尸体运到焚化炉。”白松在巨大的悲伤后获得了惊人的冷静,“总之他知道了这里的一切。” “莱安娜那天跑过来和我们告别,并且告诉我们每天都有人消失的事情。但她那天太激动了,回去的时候一直捂着肚子,这让黑章军和那个医生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她本来能隐瞒住的。如果能隐瞒住,她就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他继续道:“但是终究还是没隐瞒住,被发现了。医生对她做了疯狂的事情——我不是说他们其他的举动就不疯狂了。他们疯狂地杀死了所有科罗沙人。” 金发壮汉喃喃补充了一句:“所以格洛德也疯了。” “格洛德是个化学教员,他知道他们在研究毒|气,他或许还知道其中的原理。而且,昨天晚上我们一起探查了整个化工厂,他甚至知道哪个房间里有哪些药剂。故意泄露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白松说。 “为了给莱安娜报仇,他想杀死医生和黑章军。”壮汉说,“但是,他把自己的所有同胞也杀死了。” “你觉得是报仇吗?我觉得不是。”白松抬头望着灰白的天花板,低声道,“所有同胞都在受苦,被折磨,而且必定会被送去净化,处死。提前结束这一切,或许……或许是一种解救。” 长久的沉默。 “当我们在砖窑干活的时候,另外一些科罗沙人正在死去。”白松低下头,声音很低:“很难接受这件事。” 沉郁的氛围笼罩了这间营房,白松和大鼻子都低着头,金发壮汉被蒙着眼睛,没动,也没说话。 “长官。”郁飞尘说。 安菲尔德看向他。 郁飞尘:“借支笔。” 安菲尔德从胸前口袋里取下一支别着的钢笔,递给了他。 郁飞尘又继续道:“纸。” 安菲尔德面无表情,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便签本。 拿到纸笔,郁飞尘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他不会安慰别人,过去几次有限的尝试都起到了反效果。所以他选择闭嘴,去做别的事情。 其它人仍然一动不动,良久,大鼻子哽咽了一声。仿佛一个开关,金发壮汉的身体也开始颤抖。 郁飞尘终于听见安菲尔德开口。 “我建议你们先睡一觉。”他说,“或者,我们来梳理这些事情。” “但是我的心脏一直在狂跳。”白松说。 安菲尔德的声音难得温和了少许——只是少许。他说:“毕竟今天你们看到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还没有发生。 午夜十二点的营房,会来到未来的某一天。在这一天,杀伤力极强的毒|气害死了所有人。他们或在牢房里死命挣扎,或在空地上徒劳奔跑。最后跌倒在地,失去呼吸。肌肉因不正常的抽搐呈现出笑容。这简直是人间地狱一样的景象。 但是,但是,虽然他们目睹了这些,但这些残忍至极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围绕整个房间的阴云终于散去些许。 白松在草席上长长出了一口气:“那我们能阻止它发生吗?比如劝阻格洛德之类的。” 说完,他又否认了自己:“但即使格洛德不释放那些气体,黑章军也会把我们一批一批全部杀光。” “首先得知道,十二点过后我们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安菲尔德说。 “是未来有一天的情景。”白松说,“根据那个医生的记录,至少是1月26之后的一天……在这一天里,大家都死了。” “我来之前的那个晚上,你们也出去了吗?”安菲尔德问。 郁飞尘从纸笔中抬头,看着白松思索片刻,然后开□□代了他们昨晚从营房门出去后看到的东西——就这样轻易地倒戈向了这位长官。 “空无一人的收容所和已经清空的实验室。”安菲尔德提炼了他的描述。 “是的,长官。” 那种仿佛课堂提问的气氛此刻笼罩在了白松身上,安菲尔德语声淡淡,问他:“你认为发生了什么?” “我认为……那时候我们认为……”白松想了想,脸色微微苍白:“昨天我们也看到了化学试剂和焚尸炉,但没想那么多,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太糟。但是今天看到他们的记录后,我才知道,我把黑章军想得太好了。” “收容所里空无一人是因为所有科罗沙人都被用毒|气处死,然后送进焚化炉烧掉了。没有了俘虏,黑章军和那个医生也离开了。” 金发壮汉插话:“他们可能是带着管理橡谷收容所的经验去建立更大的收容所了,就像记录里说的那样。” 他们说得没错。郁飞尘看着这一幕,如无必要,他不会去向别人解释情况,当然更不可能像安菲尔德一样引导他们自己推理。 长官乐意这样做,他就不用再多费口舌,不错。 就听安菲尔德冷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收容所的一个未来。” “是的,这就是我们昨晚看到的收容所的未来。” 安菲尔德没说话。半分钟后,白松忽然睁大了眼睛。 “一个未来。你是说,你是说——”他语速变快了许多,道,“昨晚我们看到收容所清空了,这是一个未来。而今天我们看到格洛德让瓦斯泄露,杀死了所有人,这也是一个未来。这两个未来是不一样的。” “在昨天,格洛德被士兵带去了莱安娜在的营房,然后引发了后面的事件,所以我们看到的未来变化了,对吗?” 安菲尔德道:“或许。” 他们说的这些,也是在更早一些,第一眼看到营房里微笑尸体的时候,郁飞尘想过的。 两次看到的未来呈现出不同的结果。这不太符合常理,但告诉他们一点——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 也就是说,那些惨烈的结局,未必会成真。 “关于整件事,我有个猜测。”安菲尔德淡淡道:“但我必须知道,我们现在所在的确切日期。” 顿了顿,他继续道:“最好还有你们昨晚所处的确切日期。虽然已经不太可能得到了。” 他话音落下,白松张了张嘴,忽然用一种近乎痴呆的表情看向郁飞尘。 看到白松的神情,安菲尔德微蹙眉,也看向了郁飞尘。 郁飞尘放下了手中的纸笔。 他伸手,把白松堆在墙角的被子向旁边一拉—— 惨灰色的墙壁露了出来。 墙角上,先是三道手指挠出来的血迹。紧接着向右,却是数道长短几乎相等的,竖着的血痕。由于牢房里阴暗潮湿,血迹的边缘已经长了灰绿色的霉,长霉程度从左到右依次减弱。 一共八条。 安菲尔德的注视下,郁飞尘开口道:“我们来的那天是1月18日。零点过后,1月19日,我在这里发现了三条血痕。早上五点后,营房回到正常,它们会消失。” “1月19日晚上,白松无意间在墙上抓出了这三条痕迹。我要求他从明天起,每过一天,都要在这里添一道。今晚您来之前,他也是先划了痕迹,又来帮我按胳膊。您来得不巧,没看到。” “昨天这个时候是7条,现在有8条。”组织语言耗费精力,他声音里带了一丝懒倦,说,“所以,白松死在了1月28日。今天本该是1月21日,但我们来到了1月29日凌晨,长官。” 他继续说:“我还记得痕迹的新鲜程度,痕迹每天都会变旧一点。所以1月20日凌晨我看到的是1月28日,1月19日看到的是1月27日,全都隔了8天。” “长官,现在你可以说猜测了。” 安菲尔德看着那些痕迹,一时间没说话,若有所思。 郁飞尘看着他——这位长官似乎总是对局势了如指掌,但显然,长官没想到另一个人也早就为这一切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玻璃油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安菲尔德的目光从墙角血迹上移开。 郁飞尘没动,和安菲尔德对上了视线,但谁都没说话。 ——在这个晦暗阴沉的收容所里,继那天和卫兵赤手搏斗后,他再次愉悦了。 14、微笑瓦斯 10 那双淡冰绿色的眼睛映着玻璃灯的光芒。过了三秒钟,眼睫微微垂下。 “营房里出现时间错乱,是从1月15日开始。”安菲尔德说。 郁飞尘:“你知道?” “1月15日早晨,有两名俘虏在这里失踪。”安菲尔德淡淡道。 “白天,我拿到了一些证词,”安菲尔德说:“逃跑的两个俘虏之一是个建筑师,曾经尝试过挖掘地道来越狱,并因此持续受到许多无理处罚。就在14日的凌晨一点,他还被一个醉酒后的卫兵带出营房,替他代写述职书。” 安菲尔德被派来调查俘虏的失踪案,这是郁飞尘知道的。不过,在橡谷收容所上下都对调查者充满敌意的情况下,还能拿到有效的证词,这位长官确实不太简单——他又想到了那天安菲尔德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以及总管又恨又怕的态度。 在他们的这间营房里,十二点一过,就和原本的收容所不在同一个时间了。从外面往里看,里面的人都在安睡,如果开门走进来,或许也会走进未来。 而在1月14日的凌晨,外面的卫兵还能把里面的人带出来,证明在那个时候,一切还都是正常的。 所以,时间的异常从1月15日开始。 郁飞尘在纸上写了几笔,道:“那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安菲尔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沉默的空气中,响起白松疑惑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看着白松,郁飞尘叹了口气。他好像看见了以前的那些雇主们。 “从1月15日起,这间营房里的人,会见到8天后的收容所。1月15日看到的是1月23日。”他说,“问题是,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又是用什么形式看到的。” “或许是神明降下预言来警示我们。”白松说。 “修士也这样认为,现在他连一粒灰都不剩了。”郁飞尘道。 这绝非什么神明的预言,而是这个世界出现了故障。这间营房就像一个交点,连接了两个不同的时间。 那问题就在于,它所展现的未来,是不是真实的。 如果是真实的未来,为什么会随着新一天发生的事情而改变?他们看到的28日和29日之间并不连贯。 但如果只是根据事情的进展而呈现出的预言,为什么修士和小个子都死了? 安菲尔德开口了。 “它真实存在,并且遵守规则。而且局限于这个收容所。”他说。 郁飞尘也是这样想的。 那未必是他们真实的未来,但是,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时间。否则,当小个子看到自己尸体的时候,他不会消失。 而局限于收容所——这是显而易见的。当修士拉开大门,走向外面,他消失了。他现在在哪里,谁都不知道,或许就那样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虚无中,因为他去往的是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既然是真实而非所谓的预言或幻象,那他们所处的真实时间,和这个未来时间,一定有一种交叉的方式。 “异常时间从1月15日开始,”他说,“那大概率会在22日结束。” 痴呆的神情又回到了白松脸上:“为什么?” 郁飞尘语调没什么起伏:“每个12点,这间营房会变成8天后的营房,打开门,也通往8天后的收容所,如果23日也会这样。” 白松接上了他的话:“我们就会来到31日。” “对,”郁飞尘说,“但是1月15日的营房通往23日。23日又是通往31日,这样。” 12点过后,15日的营房是23日的营房,而23日的营房又是31日的营房。 ——那就一直这样通往时间的尽头了。 “你不对劲。”白松想了一会儿,说,“它们也可能是独立的。比如15号只通往23号,真正的时间走到了23号,再通往31号这样。” “确实有可能,”郁飞尘说,“但如果是这样,和我们就没关系了。” ——那就仿佛每天固定时间段播放一段电影一样,看或不看,都没什么关系。它不代表什么,也不暗示什么,他们只需要照常生活,努力逃出去就好。 白松还是维持着那种“你不对劲”的表情,说:“那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安菲尔德听到这里,似乎笑了笑。 他说:“那就变得有关系了。” 郁飞尘把他刚才一直在写写画画的便签纸拿了出来。 现在翻开的那一页,从下往上一次写着15到30这16个数字。 “正常的时间是这样走的。”他拿笔画了一个15到30的箭头。 白松点点头。 “但是,我现在怀疑,时间出了故障,断开了。” 说着,他在22和23之间画了一条横线。 便签翻到下一页,还是这些数字,但变成了两列,从下往上,左边一列是23到30,右边一列是15到22,并且一一对应。 “假如时间断开,然后又这样叠上了。”他说。 白松木然拿着那两根用来撬锁的铁倒刺,把它们分开,然后贴在一起。 郁飞尘感到了一些疲倦,他今晚说了太多话。如果这种疲倦再继续下去,他很快就要进入到会被投诉的那个状态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厌倦,安菲尔德接过了他的纸笔,在15和23之间画一条横线,然后依次画在16到24,17到25间,直到22到30。 “这就是我们最近遇到的事情。15号可以看到23号……之类的。这间营房就像这条线。” “好像是这样。”白松点了点头:“所以呢?” “但是,时间是要往前走的。”安菲尔德在“15”下方写了一个“14”,又在“30”上方写了一个“31”。 白松木然把两根重叠的倒刺错开些许,让两头都露出一个尖尖。 “我们从14日来,并且往31日去,只是途经了一些因为异常而重叠的时间。”安菲尔德说。 白松点点头。 “今天是21日,重叠会在22日结束后消失。问题在于,当22日过完,来到23日的零点,我们会遇到什么。” “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来到新的23日,还是来到这里。”他用笔尖指向那个与15日对应的23日,“来到这个被预言过的23日——这恐怕不太好。” 郁飞尘看着便签纸,从疲倦中恢复了一些,说:“或者永远停在断开的地方。22日。” 安菲尔德点点头,笔尖又移到“31”上:“又或许两条时间线在这里合一,与31日的收容所直接重合。但是我们不知道31日的收容所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也全是死尸,就像今天。” “那你们的意思就是,”白松从木然变成了绝望,“无论如何,22号过完,我们都要糟糕。” 安菲尔德:“确实。” “那,”金发壮汉好像也终于听懂了一些,“最可能是哪个?” “我倾向于最后一个。”安菲尔德说,“在过去的这些天,我们只是通过一个通道或窗户,观测到了几个可能的未来。到了23日那天,真正的未来就会降临在这里。” 郁飞尘看着安菲尔德,锡云军校还会教“观测”,他冷漠地想。 “到那个时候,闭眼就不会再有效,真实的世界里,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人。”他的声音有种微微的缥缈。 郁飞尘从安菲尔德手里拿走便签纸,收起。 “睡觉。”他说。 白松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就……就睡觉了?” “你想做什么?”郁飞尘问。 “继续……”白松看向他的便签纸:“做点数学题,什么的。” 郁飞尘说:“我不喜欢做数学题。” 讲解了这么大一会儿的数学题,他只得到了一个简单的结论。 必须在22号过完之前,带着他的科罗沙同胞们,一个不落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还有40个小时。 这或许就是永夜之门交给他的任务。 “异变只局限在收容所内,”就听安菲尔德淡声说,“我会尝试与大校沟通,在那之前,把你们转移出去。” “您……” 白松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您”。 “锡云是派您来做什么的?” ——锡云是黑章军所属的那个国家的首都。 这个问题很尖锐,尤其是发生在一个科罗沙俘虏和一位黑章上尉之间的时候。 “调查俘虏失踪事件,并核查橡谷收容所的管理是否出现疏漏。”安菲尔德回答了他。 小书亭 “那,您是想要善待俘虏吗?” 安菲尔德看了他一眼。 “对于如何对待俘虏,锡云仍在进行争议。”安菲尔德说。 这个回答不出郁飞尘的所料。 争议。这意味着黑章军并没有一个严格的规章来对待俘虏。也就意味着,至少在现在,所有举动都被默许。所以,一旦有了残酷的事情发生,就会越来越残酷。 此后无话,第一缕天光照进营房的时候,变化悄然在房间里发生了。 金发壮汉的尸体,忽然在营房里消失了。 而小个子那微笑着的尸体仍然横躺在地面上,来自未来的尸体取代了真正的他。 与这一幕同时出现的是“砰”一声枪响! 血液飞溅,小个子微笑着的脸部被子弹打成一团烂肉,再也看不出微笑的表情了。 恐慌的尖叫声在别的营房里响起。门口站岗的士兵原本睡眼惺忪,此刻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里面! ——安菲尔德收起银白色的手|枪,神色冷冷。 没有士兵敢质疑他。 营房里的其它人则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安菲尔德的用意。 郁飞尘没说话。橡谷收容所建立高墙,控制俘虏,为的就是隐瞒他们的所作所为,尤其是那个使人微笑的毒|气。一旦橡谷知道了消息有泄露的可能,这些人将会性命不保。 总管很快前来开门,他看到房中俘虏的尸体,对着安菲尔德的脸上充满了亲和的笑意,与平日的阴阳怪气截然不同。 “这个科罗沙杂种对您做了什么?尊敬的上尉,”总管说,“是他的脏手想摸您的头发吗?你知道的,这些人简直无药可救。” 安菲尔德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他,离开了这里。 总管对他的卫兵说话,语带得意:“上尉终于放下了他清高的身段,橡谷现在欢迎他了,我要立刻报告给大校。” 一天的砖窑生活又开始了,今天的看守又比昨天残暴了许多。橡谷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善待俘虏者必定被排斥,施虐者才能得到认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会习以为常。 郁飞尘再次找到了那些人——那些昨天他曾寻求过合作的。 当然,今天他还带了别的东西,正面是用长官的便签纸画成的路线示意图,背面是交给他们的任务。 昨天,他们拒绝了他,但今天,他们都收下了那张便签。 至于到时候会不会做,又会做成什么样子,郁飞尘不知道。他希望他们能顺利。 来到永夜之门前,他被投诉得最多的那段时间,契约之神莫格罗什经常找他喝茶——这是约谈批评的代名词。 “我知道你习惯孤身一人,”莫格罗什的眼神在那时候会很慈祥,“但你得学着去信任你的队友。你迟早会学会。” 但至少他现在还做不到,一天下来,他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种情况,从一个人掉链子到所有人全部掉链子。 夜深后,22日的零点即将到来,安菲尔德仍然按时到了。如果一切真如他们所料,那这将是他们在收容所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探查收容所的最后一次机会。前天晚上,他们看到科罗沙人被全部“净化”,昨晚,看到格洛德泄露毒|气,杀死了所有人,今晚又会看到什么? 白松主动提出把他自己、大鼻子和金发壮汉的眼睛都蒙上,最大限度避免惨剧的发生。郁飞尘觉得可行。 白松撕下了衬衫下摆,分成三条,分别蒙上了两个同伴的眼睛,又蒙上了自己的。 郁飞尘还在复习逃跑路线。 正在复习,余光就看到安菲尔德动了动,从右胸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条黑色缎带。 再然后,他就看到安菲尔德转向了自己。 月光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安菲尔德说:“你也蒙上。” 郁飞尘不认为自己有蒙上眼睛的必要,他能控制住自己。但长官既然愿意多此一举来保证他的安全,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收起纸笔,看着安菲尔德倾身过来——然后缎带就盖住了他的眼睛,眼前除了朦胧的光晕外什么都没有了。 安菲尔德的存在感却因此被放大数倍,这人的长发垂落下来,碰到了他的脸颊。 他不太习惯和别人离得那么近,伸手打算拨开。 ——于是手指就碰到了那些微带凉意的金发。他还听见了安菲尔德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轻微的压力从眼上传来,缎带的结系好了。 过近的距离会使人错觉他们之间也不再陌生,他问出了那句想问很久的话。 “长官,”他低声道,“你听过永夜之门吗?” 安菲尔德的呼吸声稍顿了一下。 他握住郁飞尘的手腕,把它往外拉开。 郁飞尘看不见什么,只感到那些光滑的发丝从指间倏然流走。 安菲尔德的嗓音在他耳畔淡淡响起。 “管好你自己。” 15、微笑瓦斯 11 也行。 郁飞尘这辈子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管好他自己。而他的好奇心又和他的记性一样有所欠缺,不会执着于某个问题。 他一言不发。营房里,除去呼吸声就只有怀表的秒针走动时那细微的声响。 玻璃油灯被灭掉,然后在五分钟后,十二点的时候重新点了起来。安菲尔德是唯一没被蒙眼的人,因为无论按照什么逻辑,来自锡云的高贵上尉都不会死在一间关押俘虏的营房里。 郁飞尘出声:“看到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安菲尔德才回答了他。 没了视力,听觉被放大数倍。安菲尔德霜冷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又若即若离,像一声宣判。 “你们都死了。” 这倒出乎了郁飞尘的意料,他以为,至少自己不在其中。 他确认了一句:“全部?” 安菲尔德言简意赅:“全部。” ——也就是说,在22日指向的30日里,他们所有人都死了,在营房里。 郁飞尘伸手摸向营房门,却被安菲尔德抓住了手腕。他力度很重。 郁飞尘立刻意识到了安菲尔德的意思——如果没被拦住,可能他下一刻就会摸到自己的尸体! 而摸到尸体的后果,恐怕和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相差无几。 “门是从外面锁着的。”安菲尔德把他的手按回原位,起身。 说话声还伴随着衣物的摩擦声,他在翻检尸体。 “你们被锁在这里,”安菲尔德的声音淡淡传来:“毒剂气体从下往上扩散,每个人都想去高处。所以你们相互踩踏,最后抓住铁门,堆叠在一起,全部死于微笑毒剂。” 金发壮汉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郁飞尘能理解他,因为这位长官描述的场景实在有些过于生动,尤其是他们目睹过别人的微笑尸体后。 沉闷的尸体拖动声响起。想象中的场景本来就已经足够诡异,如果再加上戴着雪白手套面无表情处理尸体的安菲尔德,就更加离奇。 郁飞尘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在化工厂看到的毒剂配方。 在那本记录上,它被正式命名为“净化之水”,未正式定名前,被随意记录成“微笑瓦斯”。 fqxsw.org 以前,在创生之塔接到的任务有时非常离谱,他因此或直接或间接地接触过很多类型的科学。所以能从实验记录大致推出这种瓦斯起效的过程。 它很简单,由毒剂和某种神经麻醉用品按一定比例混合而成。毒剂使人的整个生理系统瘫痪,丧失一切功能,最后死于无法摄入氧气引起的窒息。另一个成分则麻痹神经中枢,传递某种使人兴奋的信号或幻觉,使中毒者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笑容。 吸入这种毒剂后,大概会一边因为中毒而窒息、像溺水一样痛苦无比,拼命想爬往高处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却不由自主陷入迷离的幻梦,最后挣扎着倒向死亡。 在这个世界的预言里,他也这样死亡了。 那会是什么感觉?郁飞尘发现自己竟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撬锁声响起,铁门打开了。 安菲尔德拉起郁飞尘,牵着他走出了这里,然后依次带出其它人。 有了小个子的惨案,这次谁都没有往回看,而是取下眼罩,看向了别的营房。这次月光如雪,不必用玻璃灯也能看见一切景象。 无一例外,每个营房的十几人,全都以扭曲的姿势堆叠在门口或角落。 “发生了什么?”白松深呼吸了一口气,经历了昨天的恐怖景象,大家今天都好了一些。 郁飞尘打量着这些。门被从外面锁上,走廊角落里有一个掉落的防毒面具,证明是卫兵们的手笔。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鞭伤,证明死前都受到了惩罚。大门紧闭则是为了防止毒气外泄,这是有计划的谋杀,指向一个明显的结论。 “长官,”郁飞尘忽然说,“分头行动吧,不打扰您。” 安菲尔德回他以一个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的“嗯”。 他们探查收容所是为了寻找逃出去的机会。而这位长官在搞清楚那两个人失踪的原因后仍然前来,一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没有说自己要找什么,郁飞尘也没对他吐露任何关于“逃跑”的计划,既然如此,默契地分道扬镳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当营房的大门打开—— 郁飞尘:“……” 长官那辆黑色的军用轿车,赫然停在门前。 然后,长官从容地拉开车门,来到驾驶位,车门“砰”一声关上,车灯亮起,引擎启动,轿车在夜色里缓缓开走。 郁飞尘想,他那分道扬镳的话或许说早了。 “怎么会这样?”白松也发出了疑问。 “让他的副官每天晚上都把车开到这里。”郁飞尘说。 ——就像他让白松每晚划一道一样。 白松叹了口气,回到最初的问题:“那我们这次又是为什么死了?” “越狱失败,被他们发现了。”郁飞尘说。 真实的时间里,昨天到今天,只发生了一件值得一提的事,那就是他把写着逃跑计划的便签分发给了人们,一部分人已经开始计划越狱。 未来因此改变了。越狱失败,所有人被就地处死。 “这意味着我们一定会失败吗?” 郁飞尘没回答。 “那我们会为什么失败呢?”白松继续自问自答,“因为太难了吗。” “很多事情都会导致失败,”郁飞尘随意回答着他——他是个严谨的人,关于怎么失败,已经在脑海中预演无数遍了,非常熟练,“所有人都不按计划行事,或者有内鬼告密,就这样。” “应该……不会有人告密吧。大家都是科罗沙同胞。”白松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像是梦中惊醒,忽然看向安菲尔德消失的方向。 郁飞尘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阵营的天然对立就是如此。 “他不会知道。”他只说了这一句,看向另一边停着的卡车:“你去开那个。” “这个车又是怎么回事?”白松惊叫:“是你做的吗,郁哥?” “不是,”郁飞尘面无表情:“这是他们用来运毒罐的。” 车是白松开的,一个人如果服过一年兵役,会精通很多东西。 这天晚上,他们借助毒罐车环绕收容所走了一整圈,规划路线。最后,郁飞尘在士兵和看守的训练场与营房里停留了很久,收容所有效的兵力不多,五个军官,配手|枪。二十左右士兵,十把手|枪,十把冲锋|枪。除此之外,还有六个哨兵,三十个当地看守。看守只是临时征召的当地人,没有枪,即使有,里面也没有弹药。 郁飞尘背下了士兵的值班和巡逻表。离开的时候,他看到安菲尔德的车也停在这里,但他们去的地方不同,并没有碰面。直到凌晨四点半的时候,大家才一前一后回了营房——他们这些有尸体的人是自发蒙上眼睛,靠着墙进去的。 安菲尔德回来的时候,郁飞尘正靠墙假寐。 可想而知,安菲尔德一旦回来,就又要开始咳嗽。每天晚上都要被重叠的时间剥夺走半天的睡眠,出于对休息时间的珍惜,郁飞尘已经提前把被子推到了这位长官的位置上。 长官的脚步停在了他面前,良久。 久到郁飞尘以为,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轻轻一声解开扣子的声响,那件毛呢斗篷落在了他身上。 16、微笑瓦斯 12 这件斗篷——或者说披风,很轻。 郁飞尘伸手抓住边缘,羊毛呢的质地,细密结实,是高级军官的制服中才会配备的那种,御寒的好东西。 不过,再高级的制服披风也无法和被子相比。前两夜,这位长官即使身着披风,也仍然被寒气侵染,不住咳嗽。 但这厚度对郁飞尘来说足够了——虽然冷或不冷都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太大的影响。 他不爱碰别人的东西,不过这披风倒没超出能容忍的限度。他往自己身上拢了拢,湿冷的感觉很快退去。安菲尔德说话时总有种端正优雅的腔调,使唤人时也理所当然,有时让人想起古城堡里养尊处优的旧贵族,每次出门前,都会有女仆给他的披风薰以松木的香味。 但事实上并没有,披风上只附着冬日夜风的寒意,是那种下雪时特有的氛围。 安菲尔德也接受了他的被子,营房没人说话。 虽说可用于睡眠的时间必须珍惜,郁飞尘还是在离早上五点只有两分钟的时候主动清醒了。天微微亮,白松睡得很沉,壮汉那边传来微微的鼾声,大鼻子的呼吸节奏证明他没睡,安菲尔德也没有。 他摘下了自己眼上的黑绸带,放在安菲尔德前面。 安菲尔德收回了那根绸带,没说什么。 五点一分,郁飞尘闭上眼继续睡,直到总管的开门声把他们叫醒。 “这已经是您在科罗沙杂种的窝巢度过的第二夜了,尊敬的长官。”总管声音尖细,笑道,“关于他们的秘密地道,您有眉目了吗?” “没有密道。”安菲尔德走出门,和总管擦肩而过——或许称不上擦肩而过,因为总管的肩膀只比他的胳膊肘高一点。 “或许只能归结为科罗沙的巫术了。”总管跟上他,说,“不过,您尽管放心,大校已经连夜制定了新的管理制度,越狱永远不会在橡谷发生。” 安菲尔德的声音冷冷响起,却并没有接总管的任何话茬:“记住昨天我说的。” 对着安菲尔德离开的背影,总管的嘴角不屑地抽动了一下。他把皮鞭狠狠掼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然后清了清嗓子。这是他要发表总结或讲话的征象。 “在昨天,我们的几位光荣的士兵被调遣去进行其他神圣的事业。同时,大校认为,你们的纪律比起我们,实在是太过松散。我们为了管理你们付出了太多不必要的精力。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橡谷就是你们的家,它应当秩序井然。” 他拍了拍手,一个卫兵走上前,呈上数十条黑色的皮手绳。 “牧羊人不会亲自放牧,因为他有牧羊犬。”他走进最近的一个营房,给其中一个人套上了一个手绳,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每天可以享用双倍餐食了,牧羊犬。” 接着,总管走入每一间营房,一边毫无规律地给每个营房中的一人套上手绳,一边宣告新的规章。 每个营房中被分配了皮手绳的人被称为这件营房的“监察员”,负责监督营房里其它人的一举一动,贯彻橡谷所制定的规则。如果有人犯错,监察员要惩罚并强制他改正。如果没做到,那受罚的就是监察员自己。 而如果有人产生了逃跑的意愿,监察员必须上报,会得到奖励。否则,整个营房里的人都会被处死。 “当然,如果有人真的逃掉了,”总管阴恻恻说,“所有人——就可以去见你们亲爱的约尔亚尔拉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迈进了郁飞尘他们所在的房间,目光在四个人身上逡巡不去。 “讼棍,年轻小子,蠢牛——”他咧开嘴,“大鼻子,我记得你的鼻子,十个□□犯里有八个长着这样的大鼻子。” 零点看书 ——他哈哈大笑,把皮绳系在了大鼻子手上,大鼻子惶惶低下头。 营房里的事务结束后,总管却没像往日一样让他们根据分工不同依次出去,而是所有人一起走出了营房。 四辆卡车一起在外等着。 “你们的任务变了,”总管说,“我们尊贵的、高贵的、他妈的安菲尔德上尉认为他办公室里的炭火烧得不够旺。今天,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滚去北山伐木。” “监察员多留五分钟。其它人上前三辆车。上尉会在晚上七点检查你们的劳动成果,如果数量达不到他的要求,你们他妈的就在那里通宵砍树吧,杂种。” 人群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其中有几个把目光投向了郁飞尘,连白松也愣了:“这……” 原因无他,他们约定好的逃跑计划里并没有这么一出。那个计划是从砖窑开始的。 郁飞尘微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 北风,快下雪了。 一旦地面铺上了一层雪,逃跑时的脚印就清晰可见,被追上的可能也直线上升。 在他的计划里,雪也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因素。 风和时间也是。 他想过万一下雪要怎么对付——他知道对策。 但是望着空无一物的天幕,他还是感到了一种,若有所失。 在过去的一天里,他排列组合了计划中所有可能掉链子的人,和所有可能会导致失败的因素。但没想到,安菲尔德一句话,让他的所有演算都失效了。 他考虑了几乎所有情形,唯独没把安菲尔德考虑在内。或者说,他没想到安菲尔德的动作会比自己还快。 ——他还没什么办法。 终于把目光从天空移开,他对上了白松探询的眼神。 “你还好吗?”白松问。 “还好。”郁飞尘答。 “你看起来像个被妻子背叛了的……”白松组织着措辞:“……的男人。” 郁飞尘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松,不知道这男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了这种奇怪的幽默感。 “上车。”他说。 物以类聚,砖窑的人们还是自发上了同一辆车。三个当地司机各开一辆车,他们同时也是看守,每辆车的驾驶室里还各有一名带假枪的看守和一名带枪卫兵。 也就是说,将一共三名有真枪实弹的卫兵、六名看守,还有十几个“监察员”监视他们今日的伐木。看守和监察员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情况坏了,我们怎么办?”车里,白松小声问他。 郁飞尘说:“没坏。” 人员从分散在三处变成了集中到北山,手里可用的武器从砖头变成伐木用的斧子,这不算坏,甚至比之前好多了。 ——只是需要重新排列组合而已。 前天晚上,他们和安菲尔德一起推出了营房内时间异常的真相。得出22号的午夜,时间线会发生断裂重合,无法预测的恐怖之事会发生。 安菲尔德说,他会尽力让人们在那之前转移出去。但是,统治橡谷收容所的那位大校显然不可能让俘虏们长期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能让俘虏们午夜12点时不在收容所内,安菲尔德已经仁至义尽。 但这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集中营内的时间是扭曲变形的,23号到30号这八天在某种意义上不存在了。根据他们的猜测,最可能的情况是,午夜12点一到,31号的收容所直接降临,取代了原本的收容所。 而31号的收容所是什么样子,取决于他们做了什么。 刚到收容所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没做,得到了全员被毒杀焚烧的28号。 过了一天,格洛德前往化工厂,得到了微笑瓦斯全面泄露,所有人死亡的29号。 再过一天,他和几个领头人沟通了逃跑计划,得到了有人告密,全员被处死的30号。 所以,在12点之前,他必须创造另一个局面。 一个无论如何预言,都会让31号安然无恙的局面。 白松又问:“昨晚的预言里,我们会被告密,怎么办?现在还有监察员了。不告诉他们吗?不可能呀。” 这是个涉及所有人的计划,所有人到时候都会知道。 他们身边的金发壮汉喃喃出声。 “没人告密,我们可能成功,可能失败。成功就全部逃走,失败就全死了。” “有人告密,他们可能把我们全部处死。”他继续说,“也可能只有我们几个死了,其它人活着,到后来再慢慢被黑章军折磨死。” 没错。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且仅有两种命运。 全部活下来,或全部死去——昨晚他们所看到的景象也证明了这一点。 “对啊,无论如何都会死。”白松说,“不会有人告密的。” “除非是安菲尔德上尉。” “但上尉是个好人。” “闭嘴。”郁飞尘道。 几乎所有人都习惯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他人。这场逃跑成功与否,从来不取决于告密。因为有人告密也是掉链子的一种,他会考虑在内。 那两个人短暂地安静了,让郁飞尘清净了一段时间。 但当卡车摇摇晃晃行驶到北山的时候,这两个人又开始了。 “锡云没有好人。” “那科罗沙人谁会去告密?” 还好,就在这时,卡车摇摇晃晃停了下来。 北山到了。 17、微笑瓦斯 13 与南面的橡山不同,北山只有零星的橡树,其余都是桦树、山毛榉和密密匝匝的灌木。他们的任务有两种,一种是砍伐细长的桦树,劈成细条。当做木柴。另一种是砍断那些最粗壮的山毛榉树,它们会作为收容所的建筑材料使用。 据那些被分配去扩建收容所的人说,他们最近需要很多铺设铁轨用的枕木。 深冬,寒风猎猎。山上太冷,只有几个看守下车盯人,士兵待在了驾驶室里。等到监察员们乘第四辆卡车过来,士兵从车窗里伸出一支扩音喇叭对他们放了狠话后,连看守都上车了。 为了不被士兵责罚,监察员必须时刻监视其它科罗沙人。 而为了让自己免于责罚,同时又尽力避免作为监察员的科罗沙同胞被责罚,其余人必须努力工作。 一种新的纪律确实诞生了。带着皮手绳的人不用劳动,其余人则一刻不停卖命干活。 郁飞尘他们分到的任务是砍桦木——也就是给安菲尔德上尉用的木柴。 每个人都被分到了一把斧头,大鼻子负责监督他们。不过看样子他还没适应监察员的身份,脸上有些畏缩的神情。 郁飞尘并没专心砍树,这里离收容所不远。收容所的北门附近,黑章军用木架子搭了一个高哨台,他昨晚留意过。 爱阅书香 哨台上的哨兵能轻易看到在北山伐木的他们——虽然不会太清楚。 所以,一切行动必须保证不被哨兵察觉。 时间是另一个重要因素。如果选择在上午集体逃走,中午有人来送饭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切,收容所会在白天就展开追捕。这些科罗沙人没受过训练,很容易被抓到。只有换成黑夜,逃跑成功的概率才会大大增加。 正想着,一个人来到了他旁边那棵树前,是他约好的帮手之一。 “情况变了,怎么办?”那人低声问他。 “照常,”郁飞尘说,“下午动手,你看好二号。” ——他们不知道那些士兵和看守的名字,所以用编号代替。 过一会儿,又有人过来,计划里,他原本负责的四号没出现在这里。 郁飞尘往士兵们在的驾驶室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收容所。 看管他们的士兵数量确实少了。以前每辆卡车都会配备两名带枪卫兵,现在一辆车只有一名。 总管早上也说过一句话“几位光荣的士兵被调遣去进行神圣的事业。” 看管他们的士兵多几个还是少几个,逃跑的难度不会变化太多,但这句话给了郁飞尘一个重要的信息。 对黑章军来说,“神圣的事业”只能是去向外侵略其它国家。 而现在,所谓的神圣事业一定不太顺利——不然,原本被分配到收容所的士兵不会再次被抽调走,收容所也不会这么迫切地需要一个更高效、更节省人手的管理制度。 要么,科罗沙开始了反击,要么,有其它国家加入战局。 ——总之,前线吃紧了。 “那个新看守交给你。”他说。 说完,又打量了一下这人的全身:“你会开卡车吗?” “你怎么知道?” 专职的卡车司机行走坐卧的姿势会和常人有细微的差别——其实每种职业都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 ——现在他们有第二个司机了。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状似无意逛到了他们这边,其中有一位甚至是监察员。第五个人是个陌生面孔,他面容瘦削,眼镜片被打掉了一块,衣服已经满是污渍,但仍然文质彬彬,看起来博学多识。 “我听说了,你们要走。”他说话很短促,“我知道这是哪里,我的公司给橡谷化工厂供过货。” 郁飞尘看着他。 “这里是黑章军占领的席勒,占领已经超过三个月了,火车站和港口都被征用。从这里往北都是他们的领地。”他说,“如果能离开这,不要靠近城市,往西走——科罗沙在西面。” 这位先生说的全是实话。在收容所的军营里,郁飞尘看过了地图。但往西走不是他的计划。 他从没想过带大家回科罗沙。 科罗沙不是个军力强盛的国度,甚至因为过于依赖经济和贸易而成了一个松散的国家。郁飞尘不认为在黑章军的闪电袭击下,科罗沙的其它城市能够幸免。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千辛万苦逃回科罗沙原本的领土,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了黑章军的属地。 现在唯一的有利条件是,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科罗沙人都不在国内。 “往南走,”他低声道,“去萨沙。” 那位先生睁大了眼睛。 这是郁飞尘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保证大部分人存活的选择。根据他这几天的了解,萨沙是个中立的小国。往日,它没有任何至关重要的资源,地理位置也毫不优越,黑章军逐渐占领周围几个小国家,将矛头直指科罗沙时,并未将它考虑在内。而如今前线吃紧,更不可能把兵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在中立的萨沙,有经商的科罗沙人,那么理所当然也有科罗沙人的组织。 “不去科罗沙?”那位先生先是摇了摇头,继而仿佛恍然大悟。 “愿约尔亚尔拉保佑我们。”他最后道。 一种紧张又诡秘的氛围在科罗沙俘虏中悄然蔓延。一部分人已经知道,一部分人一无所知,有的监察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的则不是。 ——譬如大鼻子。 整个上午,他一直心事重重,眼角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或许他一直在想昨夜那个所有人死亡的场景。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真的能成功吗?”他说,“他们有枪。” 白松和金发壮汉也问过相似的问题,但郁飞尘没搭理,他不喜欢这种没有意义的问句。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大鼻子,他说了一句话。 “他们没打算让一个科罗沙人活到战争结束,不论他做了什么。”他说,“我想你知道。” 大鼻子紧锁着眉头离开后,白松看向郁飞尘。 “好奇怪,”他说,“你好像在暗示什么。” 继奇怪的幽默和无意义的问句后,白松终于说了一句有价值的话,郁飞尘竟然觉得他进步匪浅。 这让郁飞尘的心情好了一点,连带着觉得白松那好奇的表情也显得顺眼了许多。他决定拿出当年接“辅导”单子的服务态度来。 “昨天晚上,安菲尔德把挡门的尸体搬开。”他语气平淡毫无起伏,说,“你听到他搬了几下?” 18、微笑瓦斯 14 “郁哥。” “郁哥。” “郁哥。” 接连不断的喊声终于换来了郁飞尘的回头。他回头看向白松。白松脸上不仅没有他期望中那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被变本加厉的迷惑所充斥。 “郁哥。”白松表情沉痛,“我没听懂,您展开说说。” 郁飞尘思索了一会儿。 “他搬了好几下,”他说,“但如果你仔细听,被搬的只有两具尸体。” “两具?”白松惊讶无比:“这是能听出来的吗?” 他问的问题也不是郁飞尘期望中的那个问题,他以为白松的问题会更有价值一点,比如“安菲尔德说谎了?”之类的。 这让他刚刚思索并计划好的辅导流程失效了,只能另起一个。 既然连只有两具都听不出来,自然没法听出被搬动的尸体的体重,更没法从体重听出被搬的人是谁。 他说:“你,他。” 说“他”的时候,他看向了金发壮汉。昨天晚上,营房里的尸体只有这两具。 “我,冈格?”白松睁大了眼睛,“不是说我们都死了吗?安菲尔德长还说我们四个都堆在一起——他没搬你和瓦当斯吗?” ——这话一落地,郁飞尘刚更新好的辅导流程又失效了。 又过一分钟后,白松才迟疑着说:“安菲尔德长官……他没说真话?” ——终于回到了正确的轨道。 他看向郁飞尘,又审慎地看了一眼大鼻子——此时大鼻子也正略带探究地从远处望着他们。 ahzww.org 白松一连串说:“你和他没死在营房里?你们没死?那长官为什么要说我们都死了?他要吓唬你吗?” 郁飞尘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闭嘴。 “逃跑失败,所有人都死在营房里,只有我和他没有。”他声音很低,“我是逃跑的策划人,和你们待遇不一样。” 他话没说全。但都说到了这个地步,白松没道理再听不出言外之意了。 所有人都被处死,只有两个人不在。逃跑行动的策划者得到了特殊处置,可能遭受了其它酷刑,可能直接被击毙在了野外,也可能骨灰已经被扬了,再或者,他实力远胜他人,幸免于难了。 但大鼻子呢? 毫无特殊之处,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大鼻子又为什么也没死在营房里呢? 只有一个解答——他是告密者。对黑章军的强权,他胆怯已久。最后,因为惧怕死亡,他靠出卖大家的逃跑计划苟活了下来。 这件事,安菲尔德不能说。 如果大鼻子早就暗暗有了告密的心思,一旦安菲尔德说出了营房里的真相,他就会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将来因为告密幸免于难了。 ——于是他告密的动机就会大大增强,招致不能想象的结果。 “为什么?我想不通。”白松说。 “我也有想不通的地方。”看着远方铅灰色的天际,郁飞尘也说了一句。 “哇,你也有想不通的地方?”白松说。 想着昨晚的一切,郁飞尘微微蹙起了眉。 今天早上四点五十八分左右,他在时间重叠还没有消失的时候就提前摘下了蒙眼的黑缎带,还到安菲尔德手里。 意思是“我要看了”。 而安菲尔德收回了缎带,什么都没说,默许了他的举动。 然后他就真的睁眼看了,果然,房间里只有白松和金发的尸体,没有他和大鼻子的。 既然这样,那昨天夜里他伸手要去摸索的时候,安菲尔德为什么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碰尸体? 再往前,既然要防范的只有大鼻子一个,他为什么说四个全都死了? 这很反常,反常极了。没有任何逻辑能解释。 就在这时,白松的神情忽然慌张了起来。 “也就是说,大鼻子告密了——安菲尔德长官看出来了!”他结结巴巴说:“那、那长官肯定也猜出来……你要带我们逃跑了。” 寒风呼啸,吹开铅灰天幕的一角。 郁飞尘猛地愣了愣。 电光石火之间,他忽然明白了! 看到这间营房里,白松和金发壮汉死亡。 再看到对面的那些营房里,全员死亡——然后再结合他们之前对收容所那有目的的探查行为,安菲尔德立即就可以得出正确结论,郁飞尘策划逃跑,大鼻子告密,逃跑失败,全员处死。这位长官和仿佛缺根筋的白松毕竟是不同的。 可在这之前,长官已经告诉了总管,明天他要这些人全都去伐木。 也就是说,对于收容所里人们的去处,安菲尔德有他自己的计划。 一个想好了周全计划的安菲尔德,发现另一个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两人的计划并不一致,甚至相反。 那时安菲尔德的心情,或许就像今天早上忽然被告知要去伐木的他吧。 昨晚在他身边的,或许是个心情不太好的长官,这就是关键。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总管宣布伐木时,安菲尔德就在他身边,那他一定也会忍不住出言讽刺长官几句。 此前之所以想不通的原因,他也刹那明白了——下意识里,他根本没考虑过安菲尔德的主观情绪。 为什么? “郁哥!郁哥!”白松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走神了。” 午间,运送木材的卡车带回了俘虏的午饭。士兵和看守们终于从驾驶室里出来了。他们带了面包、熏肉和很多酒,在草地上聚餐。伐木场远离收容所,没有上级监管,比砖窑自由得多。 下午没有早上那么寒冷,看守们恢复了挥鞭子的兴致,接连不断的惨叫声让那三个士兵大笑起来。两个科罗沙人用绳子拖着一条被竖劈成两半的山毛榉木路过他们,一个醉酒的士兵跳到了木头的截面上,像御马的车夫一样叉手站着,呵斥拉木头的人快一点。 但他的体重给拉绳人造成了极大的负担,而山间的路原本就不平坦——勉强被拉着走了几步后,他被颠得跌落下来。 另外两个士兵见状大笑。他从地上爬起来,也笑骂着举起枪,击毙了拉绳人中的一个。 枪声落下,科罗沙人们的动作为之一顿,再然后,他们默默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郁飞尘穿过一片灌木丛。 “你去哪?”白松小声说。 “别跟着。”郁飞尘说。 他带着斧头缓缓越过人群,来到伐木场边缘一辆拉木头的卡车后。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卖力劈砍着木桩,发出巨大的声响。又过十分钟,作为监察员的大鼻子也尽职尽责地晃荡到了这附近,一切都很正常。 这是个隐蔽的角落。从伐木场中央往这看,只能看到一角。士兵在中央醉醺醺喝酒划拳,没人担心俘虏会逃跑,因为伐木区被用电网围了起来,前方还插了个“雷区”的标志。 不过,郁飞尘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越过雷池逃跑。他在这个角落不规律地晃荡,有时在卡车后专心劈柴,有时在车厢的开口处帮运木头的同伴把沉重的山毛榉木拉上卡车。 “你怎么走来走去?”终于,有个同伴问他。 郁飞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他正拎着一捆木柴从卡车的背侧面走到车斗的门口。 ——伐木场的草地中央,饮酒作乐的士兵中的一个,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这个时候,郁飞尘也正看向那边。他们对视了足足三秒。 三秒钟过后,他移开目光,登上车厢,把那捆木柴放进去了。 再从车厢出来的时候,余光里,那名士兵已经拎着一个酒瓶,摇摇晃晃朝他这边走过来了。 郁飞尘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转身又去了卡车的背后,坐在一块高树桩上,继续那位安菲尔德长官指定的劈柴事业。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在伐木场里许多人同时活动的情况下。这个时候,只有那些做出怪异举动或发出奇特声音的人才会被特别关注。 但郁飞尘自认为他并不是个哗众取宠的人。 蛇只能看清移动着的东西,对人来说,其实也有类似的原理。如果一个东西频繁在视野里出现又消失,那它很难不被注意。 他频繁在车的背面和侧面走动,就是要引起这样的注意。 至于要引来的那个人—— 沉重的脚步声踩碎地上的落叶与枯枝,来者体型硕大,喘息声像野兽一样粗重。 是郁飞尘的熟人。 正是那天在砖窑里,和他打过九个回合,最后被打趴在地上的大块头。郁飞尘还记得那天他爬起来后,暴戾又阴冷的眼神,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会弄死你,迟早。 只不过,拔枪出来击毙一个刚刚打败了自己的人,未免显得过于恼羞成怒,有失荣耀与风度。当时这大块头士兵没为难郁飞尘,甚至咬牙切齿说了一句“好小子”。第二天他没来砖窑值班,因为在养伤——郁飞尘清楚自己下手的轻重,那伤势必须要卧床一天。 所以,昨天的砖窑,没人找郁飞尘的事情。 那么在今天被大块头找上,就是迟早的事情了。上午的时候郁飞尘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车窗里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目光。于是,在士兵们下车后,他就来到矿场边缘,并想办法吸引大块头的注意,为必然发生的冲突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脚步声近了,他能听见大块头身上枪械撞击腰扣的声音。 为了方便行动与合作,他给经常照面的几位士兵编了号,这大块头是一号,首当其冲。 之所以是一号,不是因为他块头最大,而是因为他是这些士兵里唯一一个受过专业的、真正的军事训练的人。那站立、握枪、打斗的姿势无一不证明了这一点。他拿手|枪而不是其它士兵那样威武的长步|枪,因为这不是战场,步|枪远没有手|枪灵活好用。军装的肩膀微微鼓起一块,是防弹背心的痕迹。收容所里没必要穿这个会让人浑身不舒服的东西,他穿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习惯所致。 还有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这是真正刀口舔血后才会有的眼神,不是虐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就能得到的。 ——这也是最初郁飞尘选他来搏斗的原因,找对手的时候,他从来只挑最强的那个。 雪亮的斧头刃劈裂倒数第二条白桦木的时候,脚步在他旁边停了下来。浑浊的呼吸声也近在咫尺。 郁飞尘没搭理他。 他没转头,甚至连眼珠都没转一下。只是把最后一根白桦木拿到眼前,再次举起斧头,把它一劈两半。 “好小子。”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饱含怒意。 郁飞尘的本意很单纯,他一向善始善终,既然劈柴了,就要劈完最后一根。但听到这一声阴沉含怒的“好小子”,他确认,自己激怒别人的功力又在无意中增长了。 他把两半木柴拿起,放在木柴堆最上面,让它们堆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然后语调平平,说:“下午好,中士。” 19、微笑瓦斯 15 “下午好,科罗沙。”一号的表情在最初的狰狞后,不怒反笑。他解下腰间的酒囊,拧开盖子,“我来请你喝酒,小子。” “您不记得了吗?”郁飞尘淡淡道,“我不想喝。” 上一次,他把一号的酒倒在了地上。 “我来请你喝酒。”一号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郁飞尘没说话,因为一号在说话的同时已经把酒囊高高举起,高过了他的头顶。哗啦一声,透明的酒液当头洒了下来,他微微偏头躲过,烈酒淋在了他的头发上,然后继续往下,浸透了右半边的衣服。 辛辣刺鼻的酒味蔓延开来。倒是比丧尸基地的78度假酒好闻些。 郁飞尘在思考。 他没在思考一号,他在想安菲尔德的计划是什么。除了这样硬碰硬的冲突,还有什么能把俘虏们解放出来。 看见他因为走神而近于发呆的面孔,一号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大笑。他知道科罗沙人视酒为诱人堕落的脏污之物,如今这家伙却被烈酒洒了一身——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 零点看书网 不过这一笑,他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那天打斗时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狞笑着拿起枪,对准了这个家伙的脑袋。 不,不对,应该拿鞭子。在赏这家伙一颗子弹之前,他得好好折磨他一番。 ——而郁飞尘只是抬起眼皮,平平无奇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他的右手猛地扣住了一号拿枪的手腕,向下一拽! 原本就醉醺醺站不稳的一号被这样一拽,顿时失去重心,整个身子一个趔趄。他迈开左腿正要维持住平衡时,郁飞尘却已经借力向前一摆,然后拧着他的手腕迅速回身一跃,腾空膝击,正中他的右边肩背! 正在踉跄着的一号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倒,胸膛轰然撞上了凸出地面的木桩。 而郁飞尘另一只手迅速死死扼住一号的喉咙,让他一丝声音都没法发出来。 ——让安菲尔德的计划去见鬼,他就是喜欢硬碰硬。 没人看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一阵北风卷着落叶刮过去,郁飞尘已经把一号放倒在地,缓缓松开了扼住他咽喉的手指——这人已经近乎完全失声,因为他的气管连着整个肺叶都被撞坏了。 昏暗的天光下,只有他的牙齿咔咔作响的声音。 郁飞尘的手指在他身上摸索,像外科医生在计算从哪里开始下刀。 右边衣兜是几串珠宝,左边衣兜里放着一个昂贵的金烟斗。都是高级货。 皮夹里看到几颗带着骨骼碎片的金牙,他把那东西丢掉,他俯视着一号。 回光返照的时间到了,粗浊的、饱含仇恨的声音从一号喉口艰难地迸发出来。 “你……死……” “我,死?”像是听到有人在讲笑话,郁飞尘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一号喘着粗气,咬牙向上看去。他不信自己会死在一个科罗沙人手里。 ——却忽然对上了郁飞尘的眼神。 血腥味里,毫不掩饰的森冷戾气扑面而来。空无一物的眼瞳里有隐隐约约的疯狂,像是换了一个人。 仿佛低级的野兽遇到了丛林的统治者,或者一个凡人见到了死神,一号咬着牙,本能地颤抖了起来,哆嗦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手里的枪。 “告诉你们唯一一个可能挡住我的办法。”郁飞尘慢条斯理地卸掉他的手臂关节,手指无力地软垂下来,枪啪嗒一声落地。冬日的枯草上带着洁净的白霜,郁飞尘将枪柄在上面反复擦了几下,才把它握在手里。 “别让我拿到枪。” 话音落下,如同一个死亡的休止符,一号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呼吸戛然而止。郁飞尘站起来,冰凉的烈酒从他侧颊滑落下去。他轻轻喘了一口气,把自己恢复到平日里那种状态。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野兽吃了人就会一直吃人,刀刃见了血就要一直见血。被欲望和暴力统治而后疯狂的人他见多了。 但他永远能控制自己。 他望向旁边,那两个伐木的科罗沙人愣愣看着这边,眼里的神情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快意。郁飞尘朝他们招了招手,他们沉默地走过来,帮忙用旁边的木柴堆掩盖了尸体。这尸体死状凄惨,毫无尊严,但没人怜悯他。化工厂的白烟还袅袅冒着,战火纷飞的时代没有律法,就只剩下血债血偿。 郁飞尘来到车厢门口,另外两个士兵还在饮酒作乐,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而他的另外两个伙伴已经一人拿着一柄斧头,游荡在了他们旁边。看见他出来,他们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个士兵不足为虑,看守们没枪,也很好解决。 北边的哨岗看不清这边人们的具体动作,只能看见人群和卡车。 等到解决看守和士兵后,他们会假装要将运木料的卡车开回收容所,郁飞尘下车,悄无声息解决哨兵。之后,科罗沙人的所有行动就自由了——郁飞尘则继续潜入收容所,女人和孩子那一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卡车将分别被丢在北边和西面,营造他们往科罗沙方向逃去的假象。真正的科罗沙人则潜入南面的橡山,渡过那条环绕整个橡谷收容所的河流,在密林中继续行进。收容所察觉出不对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分散隐入夜晚的高山密林之中, 橡山上的橡子是长期的食物,雪水和冬天的冰块能保证饮水。 七到十天后,逃出生天的科罗沙俘虏们会像他们传说中的先民约尔亚尔拉那样斩断荆棘越过山脉,来到中立国家萨沙,与祖国取得联系。 这是个不错的计划,现在也一切顺利。最具威胁的士兵已经被解决,自由近在咫尺——没人不渴望自由。就连一直忧心忡忡的大鼻子也像是舒了一口气。 郁飞尘的目光在场中缓缓移动。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大鼻子的胆子并不像他的鼻子那么大。从刚才的表现看,只要郁飞尘的计划有成功的苗头,他就会既不敢参与,也不敢告密。 他只在一种情况下敢告密——那就是逃跑者占绝对劣势的时候。 而郁飞尘相信,不管是哪个时空的他都不会出纰漏,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可在昨晚的预言中,大鼻子又确确实实地告密了。 难道又会有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 郁飞尘蹙眉,飞快计算着其它的可能。 同时,手持斧头的科罗沙人也渐渐逼近了他们被安排好的那个目标的后背,攥紧斧柄,缓缓抬手—— 雾气弥漫的远山之中,忽然响起一声悠远的火车汽笛声。 20、微笑瓦斯 16 汽笛声的穿透力极强,因为天空与大地的寂静,甚至显得有些突兀了。 紧接着就是隆隆的震颤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列黑色的铁皮火车从南方山脉里缓缓露出头来。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响起来。 这里的所有人都对火车印象深刻——因为他们就是乘坐一列这样的黑铁皮火车来到橡谷收容所的。 “看什么看!”被编为三号的士兵收回目光,大声吼道。 “看来,你们有兄弟要来加入这个大家庭了。”二号环视一周,笑道——他就是今天跳上山毛榉木,然后杀死了拉木人的那个。 就在二号的背后,一个肩膀宽阔,臂膀有力的科罗沙男人握紧斧柄,看向郁飞尘。 隔着弥漫的雾气,郁飞尘对他遥遥点了点头。这个脖颈上蔓延着鞭痕的男人见状抿紧了嘴唇,眼神现出决绝的坚毅。 biquge.name “锡云不给我们补给,却送来一车又一车科罗沙野猪,不过这也——” 天光之下,斧刃映出雪一样的亮光! 锋利的斧刃正中他那正因为说话而震颤的后脖颈,二号士兵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晃了晃,无力地向前扑倒。 听见动静的三号猝然转身,但是为时已晚,他身后的那个科罗沙人蓄力已久,斧背重击了他的后脑勺,一身沉闷的钝响后,他也倒了下去。 知晓计划的其它科罗沙人一拥而上,扑向各自附近的看守。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其中一个看守发出了大叫,但这地方是荒山野岭,没人能听到。 他们挣扎厮打,一个身强力壮的看守挣脱了制服他的几个人,大叫着向外面大步跑去,但他很快停下了脚步。 ——因为当他在恐慌下回头查看情况的时候,看到郁飞尘那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 看守迟疑片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立即有人用捆木头的绳子把他绑了起来。其它几个看守也被牢牢绑起,郁飞尘俯身,伸手挨个在看守的下颚处掰了一下——关节松动,他的嘴巴便只能无力地张开,没法发出清晰的声音了。 人群的动乱停息了下来。这动静不小,北面的哨岗应该也能隐约注意到一点不同寻常之处,然而哨兵只会以为是士兵和看守又在虐待科罗沙俘虏。 科罗沙人们沉默着注视着这里,原本知道计划的人自然清楚局势,对计划一无所知的人见到此刻的情形也知晓了一切。 郁飞尘看着那几个被捆起来的看守:“你们想怎么处置?” 这些看守都是被征用的当地居民,这些天一直残暴地对待着科罗沙人。不过,与十恶不赦的士兵相比,他们毕竟没杀死过人。 郁飞尘环视四周,没一个人说话,但脸上都浮现了既仇恨又犹疑的表情。 ——他就知道答案了,科罗沙人似乎天生温顺和善。 于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短道:“带进车厢里。” 看守们被扔进了卡车的车厢中,和木头待在一起。他们被丢下去的时候全然不见了之前的凶恶和微风,眼珠瞪大,满眼惊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祈求声。 郁飞尘则站在空地上,看向收容所。白松从驾驶室里搜到了一个望远镜,交给他。 在他们干掉士兵,制服看守的同时,火车也缓缓驶来了。 此刻,火车头上冒着隆隆的蒸汽,正停在收容所的南门。 一队士兵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远远看去,大约十二人,正好是一个整编的分队。 有节奏的哨响忽然从南门处响了起来,两长一短一长。 郁飞尘举起望远镜,看向北面哨岗。 只见那里的哨兵面向南门方向,吹了一声长哨,又转向他们这里,吹了两声连续的长哨。 郁飞尘稍稍回想,这哨声平日里偶尔也能听见,应该是士兵之间远距离沟通的方式。 他来到一处灌木丛里,在倒地的二号身上摸索。 哨岗迟迟听不见这边的回应,又急促地吹了两声长哨。 白松焦虑地说:“怎么办?” ——又是两声。 时间愈发紧迫,郁飞尘眉头微蹙,右手在二号口袋里翻找,终于碰到了一个铁质的小东西,一个哨子的形状。 ——找到了。 他拿起哨子,不假思索地吹了一声悠远的长哨。 根据刚才听见的内容,南门哨响后,北门回了一声长哨,所以他猜测长哨就是“收到”的意思。 果然,这一声长哨落下,哨岗不再吹了。 一声长哨是“收到”,两声长哨又是什么? 无从知晓,但是结合刚到南门的那辆火车,只能有一个猜测——他们在喊伐木场的人回去! 回去,回南门,或许是有活要让他们干,可能是从火车上搬东西。 郁飞尘飞快地思索着这一切。他最先猜测火车上是新一批的俘虏,二号士兵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可是如果是新的俘虏,为什么又要叫他们过去? 是其他东西吗?他想不到有什么大宗物件值得用火车运送到一个收容所,这里绝不是什么军事要地。 但是无论如何,这辆火车打乱了先前的一切计划。他心中清楚地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终了。 “上车,”他说,“所有人。” 不论新来的那辆火车上是不是科罗沙俘虏,他都要先把这一批俘虏安全地送出去。 有人问:“我们去哪?” “天快黑了”,郁飞尘看了看天色,冬天天黑得早,“往深山开,把车扔在山里,你们往橡山去。” 说罢,他又看向那个拉木头的车:“那辆留给我。” “你去做什么?”白松问。 “我回收容所。” 他来到卡车后,把大块头身上的防弹背心扒下来,穿在了自己衣服里面。还好这种制式生产的东西,型号是可调节的,穿在身上没有太突兀。 “她们还在里面。”他听见一个人说,“我妹妹还在里面。” 没错,妇女、儿童、老人,还有实验室里的孕妇和残疾人都还在收容所里,甚至,火车上可能来了新一批的俘虏。他从永夜之门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任务要求或提示,那就只能尝试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扣好最上面的一粒纽扣,他说:“如果有人愿意帮忙,我不介意。” 短暂的沉默。 然后,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一个人走了出来。 接着,三个人从人群中出来,围绕在他身边。 再然后,几乎一半人都来了。另外一半人在犹豫。 郁飞尘失笑。 有时候,这些科罗沙人的软弱让他觉得他们简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有时候,他们中的一部分又善良得可爱。或许善良和软弱原本就是一种东西。 “戴手绳的,全部去那边。”他先是把所有监察员都塞进了先走的卡车里,包括大鼻子——这就杜绝了一切大鼻子告密的可能性,或许也让大鼻子接下来的一生都免于良心的谴责。 郁飞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接着,他在那些主动愿意帮忙的人中,选择了身强体健的十来个,金发壮汉也在其中。白松也要来,郁飞尘无情地把他拎到了外面:“你知道路线,带他们走。” “你会用枪吗?”注意到一个人手掌上特殊的茧子,他问。 “会,”那人回答他,“我经常打猎。” “不错,”郁飞尘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原本属于二号的步|枪给了他。 又有一个人主动说,我也会。 郁飞尘把三号的枪给了他。两把枪都有了用处,没有浪费,让他心情不错。 紧接着,到了分配司机的时候。 这群人中,能娴熟在山地驾驶卡车的人,满打满算只有三个——还是把白松算在内的情况下。其他人只会开轿车。 他们的卡车却有四辆,其中三辆将满载着科罗沙人在夜幕中逃走,剩下一辆负责带郁飞尘和帮手们去南门,车上同时还载着掩人耳目用的木料和几个不能动弹的看守。人手不够。 “怎么办?”白松焦虑道。 郁飞尘不动声色,让金发壮汉换上了看守的衣服,坐在第四辆卡车的副驾驶位置。 ——然后,他在驾驶位上坐下了,姿态熟练地检查冷却液,然后打着了火。 “原来你也会开。”昨晚被压榨着开卡车环游了收容所的白松仰头,幽幽看着他。 郁飞尘确信白松的注意力长偏了,总是在该紧张的时候放松,该放松的时候紧张,并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他注视着白松,语气真诚:“我什么都会开。” 白松还跟他杠上了:“那你会开飞机吗?” 郁飞尘挂挡,启动卡车。 “会。”他语气理所当然得仿佛在说“我会喝水”。 白松还想说什么,被郁飞尘拉回了正确的话题。 “望远镜你拿着,”他说,“看到哨兵没了,就带他们走。” 白松对他点点头。 郁飞尘在心底默念一遍莫格罗什的那句“相信你的队友”,把车向北门开了回去。 开到一半,北门的哨岗发现了只有一辆车往回开这件事,又疯狂地吹起了哨。 然而,无论他怎样吹,郁飞尘的回复只有一个。 “收到。” “收到。” “收到。” 最终,哨兵失去耐心放弃了吹哨。 车一进北门,哨兵就跑下了哨台。 郁飞尘停车,低声对一身看守打扮的金发壮汉说:“冷静。” 金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紧接着,郁飞尘把士兵的军帽扣在了自己脑袋上,披上军装外套,打开了自己这一侧的车门。 士兵和士兵之间一定认识,但士兵和看守不一定,所以他让金发先摇下了那边的车窗,和哨兵对话。 “其它人呢?”哨兵问:“所有人都要往南门集合!” “他们的车坏了。”金发探身出来,健壮的身体挡住整个车窗,让哨兵看不到郁飞尘的影子,问:“南门为什么要这么多人?” “好像是新的俘虏来了——我也不知道,”哨兵语气糟糕:“三辆车都坏了?你在开玩笑吗?” “他们修好就会来的。” “你们在搞什么?” 郁飞尘下车,往哨兵那边走去,此时此刻,哨兵的目光全在金发身上。他又穿着哨兵熟悉的黑章军服,不会引起注意。 下一刻,冰冷的枪口抵上了哨兵的太阳穴。 再下一刻,哨兵变成了先投降而后被打昏的哨兵,和看守们被丢在了一起。 郁飞尘回头,遥遥望着伐木场的卡车依次开动,隐入了密林的小径中。 薄暮时分的天际,灰白中带着血红。 他深呼吸一口气,回到了车里。 ——夜晚才刚刚开始。 21、微笑瓦斯 17 卡车穿过整个收容所,从北门穿到南门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在了山谷。雾气从天边漫卷而来,远方群山变成幢幢的黑影,狂风中,门口的电灯不断摇晃着,把大校与随从的背影打在了火车厢壁上。这辆黑色的火车像一条长蛇一样蜿蜒着静卧在铁轨上。 这位大校看起来不像睿智之人,但郁飞尘不认为他会忘记三四天前刚刚见过的俘虏的模样。因此,制服哨兵后,他就和金发再次换装,穿回了普通俘虏的衣服。 卡车行驶到门口,他踩下刹车,打开车门跳下来,来到大校面前:“大校,中士先生让我们先来。” 大校那双微微凸出的眼珠仍然泛着神经质的红血丝,他看见这辆卡车,低吼道:“其它人呢?” “报告,”郁飞尘的腔调因为平淡而显得确实在说实话,“其它人的车坏了。” 大校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暴跳如雷:“你们难道只有两辆卡车吗?让那些杂种和混蛋们过来!” “我们有四辆卡车,大校,”郁飞尘说,“但只有司机们会修车,他们在一起检修那辆车,修好就会带着大家一起来的。” “他妈的,”大校拔出枪来直指着他的脑袋,大吼:“他妈的破烂科罗沙卡车——” 爱阅书香 郁飞尘以一个逆来顺受的姿态微微闭上眼。 余光里,大校恶狠狠放下枪,再次大吼:“让你车上的都下来!” 郁飞尘去打开了车门,他的伙伴们依次下车。拿枪的那两个,郁飞尘让他们藏在车厢深处,先不要出来。 “他妈的!”大校看到只来了这么十几个人,再次大动肝火,炸雷一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甚至激起了一阵余音恐怖的回声。 “他们很快就会来的。”郁飞尘说。 “等那些混蛋修好他们的破烂,这辆灵车就他妈的要发臭了!”大校吼了一个士兵的名字,道,“让那些娘们也过来!” 吼完,他又指挥一个士兵,带上会修车的人,去伐木场找那些“混蛋和杂种”。 郁飞尘神色不动。 金发在他耳边说:“詹斯,怎么办?” 郁飞尘伸手解开衬衫领口的上面两粒纽扣,寒风灌进来,有助于他的清醒。 他说:“很快。” 他微蹙着眉,看向雾气后的那列火车。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大校刚才说了一个词。 他说——“这辆灵车”。 一个什么样的车会被称为灵车? 正想着,大校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们往前面去。 一个士兵提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领他们走到第一节车厢前,然后打开了车门。 灯光照亮了满车虚弱的俘虏,见到光,他们茫然地抬起头来,然后被驱赶下车。郁飞尘看着这些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些人全部低垂着头颅,目光惊恐又迷茫,紧绷着嘴一言不发。他们不必士兵驱赶就自发排成了一条长队,往门口走去。 一个最显著的特点是,他们全部穿着统一制式的灰色俘虏制服。另外,这些人全都是青年至壮年的男人。他们就那样沉默着低头往前走,活像一队行尸走肉。 士兵打开了第二节车厢,同样的俘虏们木然下车。 按理说,这些俘虏也是可用的劳动力。但他们现在个个目光如同最可怖的死人,脚步也踉跄虚浮,还有不少人艰难地拖着自己昏厥的同伴前行。另外一些人走着走着就颤抖着跪倒在地,喃喃念着“不要杀我”之类的话。 郁飞尘不禁揣测,大校是在发现这些俘虏完全没用后才想到喊伐木场的俘虏们来的。 接着是第三节。 “是新俘虏,”金发喃喃道:“那叫我们来做什么?” 郁飞尘没说话。 这位大律师的体力和嗅觉都只能算是正常人,郁飞尘想发挥出非凡的能力,只能靠意志强迫。所幸他的意志总是有用的。 士兵打开第四节车厢的时候,他彻底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车里,绝对不止是这些沉默的俘虏。 他低声说:“你闻见了吗?” “什么?”金发起先茫然无比,听完他的话后努力在空气中嗅闻,神色猛地变了:“好重的血味。” 没错,血味。源源不断的血味被寒风送过来。 而且不是新鲜的血味,是血液发酵至少一天一夜后那种浑浊难闻的腥味。只有经年累月屠杀生猪的屠宰场才有这种味道。 这味道太浓了,以至于几乎掩盖了其它所有味道。郁飞尘花了三分钟,才从沉闷的血液腥气里嗅到了另一种气息。 尸臭。 夜深了,狂风大作,血腥和尸体的气味也越来越明显。 “嘎吱”一声响,士兵打开第五节车厢。 先前四节车厢里走下来大概三百名俘虏,他们排成一条灰色的长队,蹒跚着缓缓进入南门。 然而,这次打开车厢后,却没人下来了。 士兵朝他们挥手,大声说:“把他们抬到那里去。” 他指着南门内灰白色的圆塔,郁飞尘探查过那里,他知道那是个大型的焚尸炉。 士兵把煤油灯交给他,他带着金发和其它人走上前去。 昏黄的光穿透了灰白的雾气,走进车厢的一瞬间,血腥气扑面而来,浓郁无比。 就在郁飞尘的对面—— 一具灰白色的尸体横躺在第四节车厢和第五节车厢的连接处,头上有个模糊的枪口,以这个枪孔为源头,头发全都被血液黏上了,身下也是一滩血。 右边是第四节车厢,里面也躺着几个人形,但还有呼吸,是几个昏过去的人。 至于左边—— 他拿着灯往左手边照。 尸体。手、脚、膝盖、脑袋……所有肢体都可以在这堆东西里找到。第一眼看过去,他还以为是无数碎尸块。但再定睛一看,是密密麻麻的完整尸体一层一层叠着,堆积在车厢里。尸体的摆放没有任何规律,带血的、惨白青灰的手和腿一起软软垂下来。黑色的带血头颅被其它人的肢体缠着,每个脑袋上都中了一枪,血液无孔不入,把一切都渗透了。 而因为现实的限制,尸体没法不留缝隙地填满整个车厢,灯往上举,尸堆和车顶有二十厘米的距离。于是一道幽深的宽缝向后面的车厢扩展,尸体的形状在其中起起伏伏,灯光只能照亮近前的一部分,再往后看就只有模糊的黑影。 可以想见,后面的所有车厢里都会是这样的景象。这确实是一辆载满了尸体的灵车。 见到这种地狱一样的情形,所有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都愣了。直到大校的声音像恶魔一样从背后响起来。 “愣着干什么?”他吼道:“赶紧搬!” 搬。 搬尸体。 把尸体运到焚化炉里—— 浑浊的味道里,郁飞尘艰难地吐了一口气。 大校说得没错,即使已经是深冬,但这些尸体如果再不处理,就要在这辆火车里烂掉发臭,变成永远没法清理干净的脓水了。 他身后,一个科罗沙人呕吐出声。另外一个人则崩溃地哭了起来。金发的身躯也剧烈地颤抖着。 毕竟——这些尸体都是他们的科罗沙人同胞。 而现在,每个同胞头颅上都顶着一个枪击的伤口,毫无体面地、像屠宰场被丢弃的猪内脏一样堆在火车厢里。很难想象,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校惊雷一样的声音还在车厢内回荡,第四节车厢里那几个昏厥的人中,有两个动了动。 郁飞尘走过去,拍了拍他们。 其中一个人惊惧地睁开眼,剧烈地喘着气。另一个人也醒了,但眼神涣散,眼珠不住地震颤着。 已经疯了,郁飞尘想。 “我是科罗沙人。”郁飞尘对那个清醒的说:“你们从哪里来?发生了什么?” “从……”那个人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喃喃说:“高地收容所……他们说……要把我们送到……送到橡谷收容所。” “这里就是橡谷收容所。”郁飞尘说,“你们怎么了?” 那人瞳孔骤缩,像是看到极恐怖之事。 “我们……我们那里……有人要逃走,炸了……炸掉了焚化炉……被发现了。”他断断续续说,“其它人什么都没做……但要把我们……全部处死……其它人……都死了。” 郁飞尘问:“那你们呢?” 那人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子弹用完了。” 子弹用完了。所以还剩下一些人没有处死。 焚化炉被炸了,所以没办法处理尸体。 所以,所有的人,不管是已死的还是未死的,都被运到橡谷收容所了。 旁边那个疯掉的人忽然哭了起来。 “我劝过他,不要想着逃跑,”他声音嘶哑:“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郁飞尘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眼。 他不是科罗沙人,对这个世界来说,只是个匆匆过客。但是,尽管如此,这些天来在橡谷收容所的所见所闻,仍然像一层晦暗的阴翳笼罩了他。即使是上个世界在丧尸群里的生活,也远比不上现在这样压抑。 那个丧尸世界,在这个收容所制度的映衬下,甚至都显得单纯又纯洁了。 他往里走了几步,回身往门外看。 外面,南门口,大校抽了一支雪茄。边抽,边神经质地跺了跺脚,像个不耐烦的监工。 郁飞尘死死看着他的脸,这张满是横肉的脸上除了凶恶之外,还带着一丝焦虑和紧张。对于这些堆积如山的科罗沙尸体,大校的内心尚存有一丝焦虑和紧张么?郁飞尘不知道,他对大校的内心和灵魂毫无兴趣。 他只是在如山的尸体旁边半伏下身体,向外观察。狭窄的车门能挡住里面的一切,从这里往外望,一切毫无遮挡。 不是个制高点,但是个绝佳的狙击位,尤其当目标是大校的脑袋的时候。 他没有□□,但六十米太近了,绝对在手|枪的射程内。 外面,寒风呜咽。大校又开始怒吼和咆哮,对天开了一枪。显然,这边还没开始搬运,他很不满。 里面,沉郁的血腥味几乎在空气里凝结,这是郁飞尘最想结束这一切的一刻。 但时候还没到。 他低声道:“搬吧。” 然后,他抓住第一具尸体的肩膀,金发沉默着扛起尸体的脚,把这具沉重的尸体抬起来,往里走。 路过大校的时候,大校正在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他妈的,他妈的,”他吐出一口浑浊的烟圈:“下午刚和那个他妈的假清高的锡云□□吵了一架,晚上高地又往我这里运垃圾,他妈的,还有谁把我放在眼里——” 郁飞尘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看来,大校的焦虑和紧张里,有一大部分是源于生活的不顺心。 听他话里的意思,就在今天下午,他还和安菲尔德吵了一架。 郁飞尘想象不出安菲尔德和这位大校吵架的样子,或许大校的话里有夸大的成分,他们只是谈了谈。 不过,安菲尔德解决问题的方式倒是和他的外表相符,温和文雅。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越过灰色的俘虏队,走近了焚尸炉。焚尸炉前有士兵把尸体接过去。 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担子,金发壮汉长长出了口气,但是看到那具尸体被士兵抬进焚尸炉内,继而消失,他又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郁飞尘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往回走。 化工厂里的建筑很密集。那栋两层小楼就在焚尸炉的不远处。小楼的二层亮着惨白的电灯,一个黑影靠在窗前,看姿势,是个人正看着这边。 郁飞尘从黑影的身形认出这就是收容所的那位“医生”。一个和焚尸炉为邻,住在最大的瓦斯罐的楼上的人——也就是一直研究微笑瓦斯和进行人体试验的那个人。 别的收容所还在用子弹处决俘虏,他却已经发明了用瓦斯集体毒死俘虏,然后就地焚烧这样一套快速的流程。 于是前几天夜里所见的情形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眼前了。 紧接着,金发壮汉停下脚步,扶着柱子躬下腰,他也吐了。 吐归吐,一切还是要继续。 只是,吐完之后,金发把脸埋进了宽大的手掌里。 “詹斯,”他的声音透出软弱,“我们如果失败了,我们的家人是不是也会像那样?” 郁飞尘抿了抿唇。 见到那惨烈至极的一幕后,连一贯意志坚定的金发都动摇了,也难怪在昨晚的预言里,大鼻子会告密了。 他淡淡道:“那你想看到微笑瓦斯被所有收容所用上吗?” 金发愣住了。 良久,他握紧了拳头,低声道:“为了科罗沙。” 再次走到南门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传来声响。是几个士兵按照大校的吩咐,带着两百个女人和老人们来了。事态紧急,其它男人们又不见踪影,老弱病残们自然就被带来充作劳工。 她们显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微微的喧哗声传来。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郁飞尘脸上,他抬头,灯光中,洁白的碎屑纷纷扬扬,下雪了。 死人,活人。黑章军,俘虏。大校,医生。 火车,焚尸炉。男人,女人,老人。 北风,大雪。 仿佛神灵的旨意。在这个最后的晚上,该来的,都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爬进车厢。 沉默里,那些一动不动尸体似乎都注视着他。 检查防弹衣,拿枪。装填,上膛,瞄准。 一阵急促的响动,隔壁那个被吓疯了科罗沙人忽然连滚带爬地掉下了车厢。 他大声哭喊,声音沙哑,浑浊尖利,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又有人要逃了——” 郁飞尘猛地扣动了扳机! 22、微笑瓦斯 18 枪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一蓬深色的血花在大校额头炸开。 他正维持着停到疯子呼喊后猝然转头的姿势。临死前他一定听到了子弹在身旁呼啸的声音,因为他的眼球高高凸起,脸上满是惊愕。 来到橡谷收容所的第一天,那个因为不愿脱衣服而被大校击毙的科罗沙老人倒下时,脸上也是这样的神情。 周围的空气寂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连那个疯子也愣了愣,然后在枪声里痛苦地抱住了头。 随后是大校沉重的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他的嘴大张着,似乎是又想呵斥什么,然而从喉咙里流出的只有鲜红的血沫。滚烫的鲜血浇化了地上的雪沫。 ——他罪恶的一生也就终结在这一刻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死一样的寂静里,突然响起疯子的高叫。 尖利的高叫像炸雷撕碎梦境一样惊醒了呆立的士兵们,大校的副官向前跨出一步,大喊:“全体警戒!” 枪械碰撞声乒乒乓乓连响,郁飞尘一击即中,他紧贴着车厢壁,在一节一节相连的无光车厢里化作鬼魅一般的阴影,一边往第四节车厢跑去,一边迅速再次上膛。短短几秒钟后,他来到了第四节车厢的小门旁边,往外看去。 外面的士兵全都拔枪出来,有人对准了疯子,有人对准了黑洞洞的火车厢门。令人惊讶的是,还有一部分橡谷收容所原本的士兵端着枪指向火车旁边高地收容所来的卫兵。看来刚才那声枪响来得太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没人会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中竟然有带枪者存在。 其它俘虏则一起抱头蹲下。 再过几秒,士兵们们将枪声响起的方向与疯子突如其来的叫喊联系在了一起,列车旁边的卫兵围向第五车厢门。 就在这时,郁飞尘的枪口贴着第四车厢门,再次对准了研究所的大门。 在那里,大校的副官正在指挥行动。 他的视野被一分为二,一边是黑漆漆的车厢壁,一边是雪中的黑章军副官。很快,视线聚焦,集中在副官身上。 他的枪法一直很准,这样的距离也很近,但每次开枪前,他习惯了态度端正。 北风呼喊号叫,但他脑海里寂静无比。 咔哒一声扳机轻响,枪声再次在所有人耳畔炸响! ——这次轰然倒下的是副官了。 再下一刻,电灯灯泡哗啦一声被击碎!刺眼的火花闪过后,仅剩的大光源只剩下哨楼的雾灯,但它没法提供太清晰的视野。 昏暗笼罩了这个地方,只有雪光幽幽浮起,反复折射着零星的煤油灯光。 士兵哗然。 “不许动!”士兵们这次听出了声音的来源,三个士兵朝第四车厢门行动,另外三个士兵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第五车厢门,朝第四车厢跑去。 郁飞尘没动。 现在离士兵围上来还有三四秒钟。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所有人的肩章,大校和他的副官死后,整个场中军衔最高的士兵只剩下一名中尉,群龙无首。 有士兵看见他了,喊声过后是枪声,子弹擦着他的脸颊打在车厢壁上,火花飞溅。 郁飞尘一手撑住铁门,从厢门里跃出。 接着,他抬手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就是一枪! 士兵身体倒下,郁飞尘把冲锋|枪从他身上拽下,对着前方砰地一下开枪。 远处哨楼上的哨兵刚要吹响报警的长哨,右肩就被子弹击中,铁哨落地,痛苦地抱臂□□起来。 冲锋|枪开过一次枪后就被立刻丢在地上,前方无数枪声连响,郁飞尘右手拽住那名死亡士兵的胸口把他立在自己身前,像盾牌一样挡住那些朝他激射而来的子弹,另一边左手拿着原本的手|枪,朝后方车厢门里一连三发! 三个拿□□,正冲出车厢门的士兵倒地。 郁飞尘对着车内大声道:“关门!” 里面的金发反应很快,重重关上了第五节车厢的门,接着就是极速的跑步声,他正奔向第四节。 门从里面关上以后,士兵就没办法钻进车厢里,出现在他背后。 赤手空拳的搏斗,乃至空手对白刃的围攻,即使是敌手人数众多,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都没关系。 但是枪战,永远要留一个安全的背后角度。 第一声关门声响起,他立刻回身向前。但子弹出膛溅出的火花在夜幕里极端刺眼。它们变成短时间内难以消退的光斑,印在了郁飞尘的视野里。还有士兵打起了手电筒,但是为了最大可能避免中弹,郁飞尘时刻保持自己在高强度的移动中,手电筒乱晃,不仅照不到他,还阻碍了别的士兵的视线。 放下被打得血迹斑斑的尸体,他向右边快速移动,移动的同时换回右手使枪,飞快朝两个方位分别点射! 来自对面的压力顿减,因为枪法最准的两个人都倒下了。 昏暗的斜侧面忽然响起另一道枪声。 直觉比理智更早做出反应,郁飞尘身体一侧,下一刻往那个方向放枪,但是前方另一道枪声连响,密集的扫射打中了斜侧面的放枪士兵! 郁飞尘朝那里看去,根据模糊的轮廓,正是原本藏在卡车里的两个持枪的猎人同伴,他们已经下车,在车轮阴影的隐蔽处开枪。 雪更大了,刚溅上的血迹瞬间就被覆盖,只有尸体的身下洇开无尽的黑红色。片刻后,郁飞尘的背后竟然又传来枪声! 但子弹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前方的黑章士兵——是金发关上了第四车厢门,来到第三,然后捡起了车厢里死亡士兵的冲锋|枪,也加入了战局! 三个方向同时有了火力,无人指挥的黑章军摸不清敌人到底在哪里,节奏顿时紊乱。 郁飞尘就是在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最密集的士兵群中。 他抬腿踹向最近一个士兵的膝盖,士兵向后趔趄压到了另一个士兵。有人大喊一声,离得近的士兵都朝这边拥过来—— 但士兵们的冲锋|枪太长,近距离的情况下还不如一根木棍好用。 斜侧面一个士兵刚端起枪,就被手|枪干掉了。同时另一个强壮士兵从背后扑上来,直接赤手空拳扼住了郁飞尘拿枪的右手腕! 郁飞尘左手银光一闪,是他早就藏在身上的那枚锋利的小银刀。他甚至没看身后那个强壮士兵一眼,反手向后,银刀直接洞穿了士兵的喉咙。 他把尸体猛地甩开以免血液喷溅到自己身上,下一刻,注意已久的那枚中尉肩章在雪光中一闪,他抬手两枪解决两个扑上来的士兵,左手从背后扣住中尉的肩膀,右手拿枪,枪口抵在了中尉的太阳穴上。 “不要,不要,请……”这位中尉大概一辈子都还没体会过被人用枪抵着头的感觉,士兵们接连不断的死亡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惧,他在被制住的那一瞬间就颤声开口。 随即,根本没等郁飞尘说什么或做什么,他就大声道:“都别开枪!” 他很有做人质的自觉,但郁飞尘根本没这个意思。 一身沉闷的声响,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部。 这声枪响仿佛是个令人恐惧的落幕词,风声里,枪声零落了下来。不知道他们是听从了上尉生前的命令,还是因为同伴们死亡得太突然,不敢进攻了。 郁飞尘扔开中尉的尸体,看向场中央。 在那里,女人,老人和孩子们还抱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就像黑章军对他们中的人开枪时那样。他们被吓怕了,这一切又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或许还会以为这是黑章军在随机射杀俘虏。 而那些被高地收容所送来的,精神状况极端崩溃的俘虏则愣愣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收容所的生活教给他们的东西。 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看着他们。 一声高叫忽然从卡车车底下响起,喊出了他想说的。 浑厚有力的声音在雪中回荡。 “跑!” 最先有反应的是听到科罗沙口音后哆哆嗦嗦看向四周的女人们,她们的目光先是惊恐,然后惊诧。再然后,她们或搀起老人,或抱起孩子,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曾经杀人作乐,残暴无比的黑章士兵们的尸体铺了一地。 卡车附近的第二个人大声重复了第一个人喊的话。 “跑!” 第三节车厢门打开,金发拖着一个黑章士兵的尸体跌跌撞撞滚下来,又继续拖着尸体往火车头前的空地奔跑。 一边跑,一边大喊:“跑——” 他奔跑的动作终于带动了第一个尖叫着跑向那个方向的女士,紧接着一位母亲把自己的孩子死死按在怀里,踏着积雪朝南面奔跑。 剩余还活着的黑章士兵大喊:“拦住他们!” 枪声重新响起来,金发在最前面,是最明显的目标,但他从郁飞尘刚才的动作里学会了用尸体挡枪的做法,挡住了最知名的一击。 枪声继续不知疲倦地响着,但已经不一样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向南奔跑。有的在雪中滑倒了,但又继续爬起来,有的在黑暗里中了流弹,但还咬牙奔跑着。 枪声忽然没法吓住他们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又有什么东西重生。 到最后,高地收容所的俘虏们中,也传来了几声似痛苦又似快乐的大喊,他们拖着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跟上女人和孩子们,在枪声和火光中奔向南方无尽的雪幕。 接近一千个人的脚步声踏着积雪在漆黑的山脉间回荡,和着呼喊声一起,发出剧烈的回响。 那两个拿枪的猎人之一在也逃走之前打开了卡车的前灯。雪亮的灯光照亮了这段逃离收容所,奔向自由和新生的道路。 郁飞尘则在后面的黑暗中继续潜行,他在中尉身上拿到了新的枪和子弹,朝南门方向过去,这个方向能看到焚尸塔和二层小楼,一个小功率电灯在门前亮着,前面忽然闪过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格洛德。 想起前些天看到的东西,他了然。转头又放了几枪保证逃走的科罗沙人们的安全,听着外面枪声再次渐渐零落,也贴着墙朝那个小楼的方向过去。小楼里寂静无声,他从背面的墙壁上去,踩着窗框借力向上攀登,爬到了二楼一个半开的窗外。 bqgxsydw.com 就在这时,雪亮的灯光忽然以这个小楼为直径,唰然亮起! 这是个极大功率的射灯,穿透力极强,照亮了方圆两百米的景物,也照亮了正在奔跑的人们。 同时,安装在小楼一侧的广播放音喇叭里,也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亲爱的科罗沙朋友们,请停下你们的脚步。” 这声音的主人曾用同样温和的语调询问过化学教室的妻子莱安娜,并表示“我和席贝医生会妥善照顾你和你的孩子”。但是,此刻的音质却有些沉闷和怪异,像隔着什么东西。 ——是那位医生。 遥遥传来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没有丝毫停歇。 “请停下你们的脚步,我再说一遍。”音量被放大了,震耳欲聋,“否则,我们将向你们的方向释放有毒气体,气体将在短时间内达到致死浓度,将你们送到神灵面前。” 与此同时,一队带着防毒面具的士兵快步跑向南门,白色的防毒面具,两只眼睛处是黑色的椭圆大透镜,口鼻处是黑色管子,连着滤罐,这让他们看起来像一队长着骷髅头颅的幽灵。他们手中还各自拖着一条细长的管子,是从一楼延伸出来的。 微笑瓦斯。 能在转瞬之间,让所有人在痛苦中微笑死亡的气体。 它终于伴随着橡谷收容所,从开始走到了最后。 郁飞尘从二楼的窗户翻了进去,一个白大褂助理惊恐地看着他,但郁飞尘用枪指着他们,他们没敢出声。 开枪会惊动下面的人,郁飞尘用枪托打晕了助理。这地方还连接着一个独立的储藏室,郁飞尘想去搜,但当他把解剖台上被束缚着的孕妇和残疾人全部解开之后,广播里,医生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危险。 ——他从楼梯走下去,广播装置在一楼,他记得很清楚。 一楼的很昏暗,毒罐高大的影子挡住了一部分灯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也带着骷髅一样的防毒面具,正对着话筒缓慢地念到:“现在我开始倒数,10、9——” 然而,南门大开着,能清楚看到外面的情景,从窗户往外看去,大雪中,科罗沙人依旧在头也不回的奔跑。在这一刻,他们对自由的渴望盖过了死亡。 “8、7、6——” 戴防毒面具的士兵们齐齐打开了管道顶端的什么装置。医生是在玩真的。 “5,4——” 郁飞尘抬起了枪,遥遥指着他。 “3、2——” 占据大厅大半的毒罐群里,忽然响起一道冷静的声音:“医生。” 医生猝然转头! 一个人影,缓缓爬到了毒罐的最顶端,他右手按着最大那个毒罐沉重的阀门,另一只手上则拿着一个棕色的大玻璃瓶。在这个世界里,某些腐蚀性极强的酸性液体需要用这种容器保存。 ——是化学教师,格洛德。 “让他们停下,”格洛德的声音从未如此镇静,“否则我就打开它,或者把这东西倒下去。” 打开阀门,或者用强酸液腐蚀罐体,都会导致大量的瓦斯瞬间溢出! “您的防毒面具,还有所有人的面具,都过滤不了这种浓度的瓦斯,医生。”格洛德道。 “是你,”医生防毒面具下的脸看不出表情,缓缓道,“你真的决定这样做了吗?” 而格洛德只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他手指颤抖,而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让、他、们、走。” 医生笑了笑。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妻子就在楼上,她还没睡觉。”他的声音越来越温和恳切,像是用了什么诱导的技巧,“你想和她说说话吗?” 说着,他慢慢转头,将目光投向上楼的楼梯。 ——然后就顿住了。 高处的楼梯上,郁飞尘把玩着手|枪,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23、微笑瓦斯 19 医生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接着,他快速环视四周。 当然,除了郁飞尘和化学教师格洛德,四下里空无一人。所有士兵要么去前面阻挡科罗沙人的逃亡,要么拿着瓦斯管道站在南门口,准备向人们逃走的方向释放致命的毒i气。 没人能帮他。 楼上传来微微的杂乱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在走动,格洛德的目光动了动。医生的姿态则显得更加不安。 冰冷的空气里,响起医生的喘气声。他向后退了几步。 “一层,来人。”他佯装镇定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 医生即将数到尾声的倒数戛然而止,士兵们原本就很讶异,此刻又听到命令,立即有四五个士兵向这边跑来。 南门和小楼的距离很近,他们只需要半分钟就能抵达,医生似乎松了口气,站姿也更加沉稳有底气起来。 只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棕色袖珍枪! 一片死寂里,他呼吸微微颤抖,双手都握在枪柄上,一边瞄准向郁飞尘,一边又后退几步,逼近门口。 “放下枪,医生。”格洛德声音低沉,说。 一边说,他的手指一边做出拧动阀门的姿势——郁飞尘看过去,他知道,格洛德也是在玩真的。 这个毒罐是微笑瓦斯的总罐,含毒量极高。阀门一旦打开,极高浓度的微笑瓦斯瞬间就会以这座小楼为中心扩散开来,防毒面具的过滤能力是有限的,根本挡不住这样浓烈的瓦斯,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 ——再也没有比这更有效的威胁了。 医生身体绷紧,猛地转向,将枪口的方向对准格洛德。 就在这一刻! “砰!” 郁飞尘早已不再是漫不经心把玩枪柄的那个姿态,他蓦然抬手,子弹带着火花划过一个精准的直线,洞穿了医生的脑袋! 而这位医生反应速度是他今晚见到最强的,就在子弹穿透身体的那一刻,医生也猛地向格洛德扣动了扳机! 两声枪响被广播的话筒接收,扩大了无数倍,响彻收容所的上空,又在山谷里层层回荡,惊起无数黑色的飞鸟。 可惜,医生没有经过严格的枪械训练,防毒面具的眼罩也造成了视觉上的误差,他那一枪注定打不准。 果然,子弹在离格洛德还有二十厘米的地方划过,带着火花撞在厚重的金属毒罐上,火花爆射的“滋滋”声过后,留下一个黑色的凹坑。 2k小说 而医生的身体则在原地摇晃几下,开始栽倒。因为双手举枪,他的重心前倾,脸部朝下重重倒在了地上。枪摔开了,他的双手被倒地的冲击力摆成一个投降的姿态。血液一半从防毒面罩的破口流出来,一半被挡住,淌在面罩内,鲜红黏腻的血就那样淹没了他的脸。 这位高高在上,用瓦斯和电刑杀害了无数俘虏的医生,因为行事疯狂,在收容所里受到尊敬,自己也为此骄傲,然而,他最终就这样以一个极不体面的姿势告别了世界。彻底死亡前,医生甚至被自己的血液呛入口鼻,极为痛苦地咳了半声,然后再无动静了。 ——和那些毫无尊严,也失去反抗能力的科罗沙人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区别。死神不会因此怜悯科罗沙人,也不会因此善待这位医生,死亡面前,人是平等的。 就在这时,士兵们已经匆匆跑到门口,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人大惊,持枪上膛,瞄准房间里的郁飞尘和格洛德。 郁飞尘的神色没有变化,当他拿着枪的时候,所有人在他面前,也是平等的。 更何况,这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在这个其它同胞们奔向自由的夜晚,化学教师格洛德爆发出了非同常人的冷静和镇定。 莫格罗什说,有时候你要相信你的队友,现在他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放下你们的枪,”只听格洛德说:“否则我会立刻拧开阀门,让这里储存的所有瓦斯都泄露出来。泄露的后果,你们也知道。” 那些东西士兵一时间沉默了,没有开枪。 士兵手里有枪,格洛德手里有阀门。他们在彼此威胁,互相较量。 谁先怕,谁就会投降。 可是,格洛德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东西了。 他的同胞已经奔走在通往自由的辉煌的路上,远离此处。他心爱的妻子虽然生死未卜,但就在楼上。 这场较量,如果他赢了,那就吓退黑章军,重获自由。如果他输了,那就和自己受尽折磨的妻子一起死去。 他什么都不怕了。他愿意光荣地死。 而黑章军的低级士兵们却还想活着,高下立判。 有的士兵握枪的力道已经显出软弱,枪管也出现小幅度的颤抖。 就在此刻,郁飞尘拿着枪,一步步走下楼梯。 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一声声响着,越来越近。 他的存在感太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上面。 几绺微微汗湿的头发从郁飞尘额角垂下,他的五官俊美深刻,眼神像无机质一样冰冷,走下楼的动作没有丝毫退缩,拿枪的手臂沉稳无比,工装衬衫的前两颗扣子解开,露出肌肉线条完美的胸膛。 他的衣袖上溅着未干的血,拿枪的姿势比任何人都熟练标准,昏暗的汽灯光下,像是个为杀戮而生的兵器,又或是前来收割性命的死神。 这样一个人,不知为何,竟然显得比把持着致命阀门的格洛德还要可怕。 有人认出了他就是今晚掀起这场动乱的人,微微的说话声在士兵群里响起。 有个士兵的手颤了颤。 郁飞尘的枪口立刻旋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对准了他。 “把枪放在地上,”郁飞尘此时的嗓音低沉,微微沙哑,“5、4……” 那个被指着的士兵彻底被自己的恐惧击溃,把枪丢在了地上。 格洛德则把手指彻底按在阀门上,续上了郁飞尘的倒数:“3、2——” 寂静的空气里,这样的倒数像是死亡逐渐逼近的声音,第二个士兵放下了武器。 紧接着就是哗啦啦放下武器的声音,医生的尸体就那样狼狈地躺在地上,在瓦斯阀门和郁飞尘的枪口的双重威胁下,这场心理战,终是以黑章士兵投降收场。 郁飞尘继续道:“退后。” 无人反抗,他们往后退了几步,离开那些放在地上的武器。 郁飞尘仍然用枪指着他们,但同时往后侧方看了一眼,使了个眼色。 二楼楼梯口的一个侏儒率先会意,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将士兵们的枪拢成一堆,抱在怀里。然后邀功似地走到郁飞尘身边。 郁飞尘目不转睛注视着黑章士兵,但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像是赞赏。侏儒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格洛德猝然抬头! 原来,刚刚他全神贯注,精神都集中在与医生和士兵的较量上,根本没注意到,、二楼那些被研究的孕妇和残疾人已经被郁飞尘解救。 ——不仅被解救,还有数人走到了连接一楼的楼梯口,默默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 只见楼梯口的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形略微臃肿的女人。 她形容枯槁,亚麻色的头发黯淡无光,碧色的眼睛却依然美丽,这是莱安娜,她还活着。 黑章士兵已经被解除了武装,危险解除,她张嘴,声音里带着哭腔:“格洛德……” 格洛德坚定的目光刹那动摇,眼睛里也含满了泪光,他却没立刻动作,而是看向了郁飞尘。 郁飞尘读懂了他的意思,格洛德是在问,他现在能不能离开阀门了。 他对格洛德点了点头。 格洛德浑身颤抖,跌跌撞撞地爬下毒罐。莱安娜则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扶着楼梯下去,他们在楼梯末端相聚。 格洛德死死抱住了莱安娜,声音嘶哑颤抖,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为什么说“对不起”,郁飞尘并不确切地知道。或许是因为没保护好莱安娜,让她被带到了医生的实验室,又或许是刚刚威胁医生和士兵们的时候,一旦拧开阀门,不仅他自己会死,莱安娜的生命也保不住了。 莱安娜边哭边笑,她捧住格洛德的脸,说:“我都看到了。” 只听她轻声道:“你是英雄,格洛德。” 这对爱人继续拥抱在一起,郁飞尘的背后也传来几声感动的抽泣声,紧接着,所有人又都用感激中带着敬慕的目光看向了郁飞尘。 “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莱安娜抹了抹眼泪,道。 郁飞尘看着她和格洛德。 在先前,那个营房通往的某一个未来里,医生剖开了莱安娜的腹部,取出了她未成形的孩子,莱安娜则被折磨致死。痛苦的格洛德因为妻子的死万念俱灰,又见到了黑章军批量毒死科罗沙人,然后在焚尸炉里焚烧殆尽的情形,彻底绝望,而后崩溃。他打开了微笑瓦斯的总阀门,毒瓦斯在整个收容所蔓延,终结了他自己、试验品们、还有所有同胞的痛苦,也让橡谷收容所的所有施暴者偿了命。 这固然是一个尘归尘土归土的结局,但毕竟有些残酷。 而现在,他们改变了这一切。 但现在不是煽情和感激的时候。 “往南走,”郁飞尘道,“快。” 格洛德猛然惊醒,搀着妻子往门外走去。其它人匆匆跟上。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试剂瓶被打碎的声音,随即是一声尖叫:“着火了!” 郁飞尘双眉微蹙,快速上楼。刚刚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搜储藏室。这时,只见另一个白大褂医生匆匆从储藏室的方向出来,身后是已经烧起来的火苗。 这人知道黑章军大势已去,打算销毁证据! 郁飞尘,手起枪落,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个医生。随即冲到已经被点燃的试剂柜和资料柜前。 资料柜,和资料柜前的几个大办公桌里,放着一些至关重要的研究资料。其中就包括微笑瓦斯的制取过程和分子式,甚至还有他们用瓦斯残害俘虏的具体过程和每次的人数记录! 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证据,一旦拿到,作用巨大。 如果郁飞尘对它们一无所知,那面对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资料柜,他一定一筹莫展。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在前几次夜里的探查里,他已经把这些资料翻了一遍,并且牢牢记下了关键资料的位置,为的就是在将来节约时间。 此时火已经烧了起来,那医生一定加了什么助燃的东西,木质书柜劈啪作响,热浪扑面而来。郁飞尘丝毫没躲避,大步上前,一把扯下一件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抡起衣领,让厚重的大衣掀起气流向前扇去!火焰刹那间退了一步,他冲进去,一面用大衣挡火,一面翻开柜子,迅速从里面抽出资料。 火舌舔舐着大衣,没过半分钟,皮质的大衣便被烧穿,也开始燃烧了。 不过这时郁飞尘已经完成了资料柜的搜查,哗啦一声打开办公桌的左边抽屉,看也没看,将厚厚一沓资料抱在怀里,跃上办公桌。 他把烧着的大衣丢回火海,抱着资料跳下桌子。 背后,资料架吱嘎作响,然后在下一刻彻底被烧穿,轰然倒塌。 滚滚火焰和浓烟里,郁飞尘穿过重重解剖台,回到楼梯口——科罗沙人们还在等着他,甚至有几个想上前来帮忙。 “走!”他低声道。 烟气和热浪轰然席卷,他们一起冲出了小楼。 小楼外暂时安全,郁飞尘把资料中不算太重要的一些分给他们,来减轻自己的重量。那个侏儒把士兵交上来的冲锋|枪抱给他,郁飞尘只留了三把给人们防身,这些病残人士大多数拿不起枪,给了也是徒增重量。接着,他挨个拆掉了剩下的枪最关键的部件,把它们报废了。 随后,郁飞尘把他们送到了南门。北风呼啸,夜色下,群山寒意深沉,但没人害怕它。 “往橡山走,他们还没走远,雪上有脚印,”郁飞尘简单交代道,“如果实在追不上,也一直往南。” 为首的格洛德点了点头,说:“你呢?” “我去军营再拿点东西,军事地图之类。”郁飞尘说:“萨沙见。” 格洛德重重点了点头,紧握着莱安娜的手腕,带着残疾人们也踏上了那条逃离的道路。 大雪还在下着,遮住了满地的鲜血。已经逃走的科罗沙人还算聪明,把地上残留的武器都捡走了。 身边传来响动,门口竟然还有个幸存的士兵,他面容非常年轻,嘴唇被吓得苍白,喃喃念着壮胆的词句,端着枪勉强站起来,把枪口指向了逃走的人群。 而莱安娜听到声响,猛然回头。 因为这个动作,她亚麻色的长发在大雪中扬起,碧色的眼睛清澈透亮得惊人。她和那名黑章士兵对上了目光。 这时,她的右手还紧紧保护着微微凸起的腹部。 女人——孕妇,还有里面那脆弱的新生命,这是世上最柔弱,也该受到保护的人。 此刻却在凛凛寒风和满地尸体间仓皇奔逃。 士兵握枪的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透过纷扬的大雪,郁飞尘看见了这一幕。他也注意到了这个年轻黑章士兵生疏至极的拿枪姿势。 战争年代,很多新兵都是临时被征召入伍的平民。或许,就在一两个月前,他还是个生活在寻常家庭的普通人。而在一两个月前,莱安娜也是个衣食无忧、生活体面的妻子。他们如果在那时候碰面,或许这男孩还要尊敬女士,礼让孕妇,礼貌微笑着给她让道。 但战争和信仰在短暂的时间内急遽改变了这一切。和平的梦境被打碎,有人拿起枪,有人沦为牲畜,世界显露出它赤i裸裸的残酷本质。 而胜利者也在不知不觉中,认为施暴残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人心中暗藏的疯狂一旦开始发泄,就无法再体面收场。 然而就在这一刻,就在这惊惧无比的对视里,他们瞳孔震颤,灵魂发抖,同时洞彻了这件事。 年轻的黑章士兵忽然痛苦地大叫一声,往雪地上连放几枪,然后猛地将枪摔在地上。他也跌坐雪中,双臂抱头,浑身颤抖,崩溃地哭泣起来。 郁飞尘在凛冽的北风里呼出一口寒气。 战争,和战争中的统治——是最彻底的暴力,它改变所有人。 没再多想,他注视着格洛德一行人消失在雪幕中。 废掉了那名正在哭的黑章兵的枪后,郁飞尘没再管他,往收容所内走去。为了俘虏们的逃走,必要的事情已经完成,剩下的黑章军就交给战后的法律来公平制裁,他子弹有限。 南门内,小楼已经全部烧起来了,里面的化学物质加剧了火势,浓烟呛人。烈焰烧化了飞雪,也映红了半边天空。郁飞尘翻开手中资料,找到微笑瓦斯的化学式和其它性质,这里有“微笑瓦斯”在高温情况下的记录,还好,这东西不算稳定,一旦遇到高温会很快变性。 他松了口气,这样看,即使大火烧坏毒罐,也不会造成太恶劣的影响,而他也还有时间去军营那里搜罗一些其它的资料,或许对科罗沙人的战争有帮助。 ——第一次进入永夜之门,不知道任务完成的确切标准,他必须做完所有能做到的事情。 火光映亮了这里,他看向军营的方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今晚从头到尾,安菲尔德上尉都没有现身,他在做什么? 很快,郁飞尘从一个士兵身上收缴了怀表,又另外搜到另外两个手表校准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离十二点的最后时间还有两小时。时间不多,他必须在两小时内完成一切,离开这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刻向军营的方向去。路上经过俘虏们的营房,他也会进去探查——于是又陆陆续续救出了一些散落在其它地方,没参与外面事件的俘虏。 收容所里的士兵几乎都没了,要么死了,要么逃得没了踪影。剩下的是当地看守们,以及后勤人员,他们倒是没杀过人。看到拿枪的郁飞尘进来,这些人瑟瑟发抖,郁飞尘对他们说了一句:“滚出这里。” 他们匆匆忙忙地滚了。 来到军营所在的地方后,郁飞尘先进了大校的办公室。根据他的记忆,这里有许多珍贵的资料——各个收容所的位置标示图,建立更大、效率更高的收容所的计划书,下一步的战争部署,以及橡谷与锡云的往来电报。 一开始,事情如他所料,十分顺利。 但搜着搜着,他忽然发觉了不对。 ——少了。 计划书、往来电报,每个都少了点什么。不影响全局,但也是重要的一部分。 不仅少得精准,手法还很高级,抽屉和柜子里完全没有翻动的痕迹,做得干净利落。 郁飞尘搜完一遍,收起资料,合上柜门,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他在附近巡查,很快锁定了大校房间斜对面一个独立套房。里面陈设干净整齐,显然也是个高级军官的办公场所,壁炉里还燃着炭火,可见房间的主人有些畏寒。 衣架上挂着一件外套,肩章是上尉衔。 所以,这大概率就是那位有着铂金色长发的、一半时间给他帮忙,另一半时间添堵的安菲尔德上尉的办公室了。 郁飞尘变得更加面无表情。 办公室里没人,但灯还没灭,茶水勉强算是温的,接近完全凉掉,人已经离开了至少半小时。 与此同时,郁飞尘敏锐地嗅到一丝火烧过的气息,他有一点不妙的预感,循着气息过去,果然见办公桌的花盆里用土壤盖着一些灰烬。 另一侧,办公桌旁边的小桌上摆着电报机,他走过去,把机器拆开,里面还微微有些热度,显然在不久前还高强度工作过。 当然,想都不用想,既然有了纸张燃烧的灰烬,那么关键的资料肯定已经被安菲尔德处理掉了。这人心思缜密,和大校之流完全不同,不会留下把柄。 于是郁飞尘干脆就没找,转身离开办公桌,顺便拿起一个空的公文包放资料。接着,他又在套房的盥洗室毛巾架上取下一条毛巾,用水打湿带在身上,短短一个多小时,南边的火已经变成了大型的火灾现场,烟气对肺部有害,湿毛巾是保护措施,或许有用。 做完这些,他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只是关门的声音重了一些罢了。 他并不是非要知道安菲尔德在做什么,那些东西对他大概也没有什么帮助。 只是,这座收容所里,还存在他没有完全掌控的事情,这种感觉总是会让人有些不爽的。 离开这里后是十一点四十,时间不多了。不过从这地方到南门,以他的速度,十五分钟足够。 而安菲尔德既然还有心思销毁资料,就说明还好好活着。这人知道必须在十二点前离开收容所,于是郁飞尘也不再管他的事情。一心一意赶路。 越到南面,火光越亮,烟气也越来越呛人,还好有漫天大雪中和,在他的接受范围内。火焰从二层小楼蔓延到了焚尸塔,也烧着了最近处的妇女儿童的营房,砖瓦房不结实,已经有几个被烧塌了。 他经过这片废墟,继续往前走,寂静的午夜,只有风声和火焰燃烧的猎猎呼声。血腥味和烟气一样浓重,这地方对科罗沙人来说是人间地狱,现在的情景也和真正的地狱相差无几。 就在这时,一点细微的响动从废墟深处传来! 郁飞尘猝然回头! 响动声继续,还有说话声和细微的哭声。 他三步并作两步迈过废墟,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绕过一个倒塌的房屋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在火光里熠熠生辉的金发。 他脚下砖块碰撞发出声音,那人闻声也抬头朝他看来。 赫然是安菲尔德! 安菲尔德披着披风,带着白手套,却半跪在废墟里,手臂拉着什么 。郁飞尘往那边看,却见是个小女孩的上半身,那女孩身体颤抖,还活着,哭声就是她发出的。 只听她痛呼一声。 安菲尔德重新低下头,一边拉着她,一边说话。 他这时的声音是郁飞尘没见识过的那种,很温和的语调。 “往左边动一下。”安菲尔德说。 郁飞尘走近,这女孩看样被落在了营房,没跟大部队逃跑。不知怎么,她被倒塌的建筑死死压着,压着她的不仅是砖块和水泥板,还有交错的锋利钢架。 她怕被钢架伤害,动得小心翼翼,闭着眼颤抖哭泣。 郁飞尘迅速来到安菲尔德身边,目光在那些错综复杂的钢架上迅速扫过,选中了其中的一根。 安菲尔德再次抬头看他。 而就在他抬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郁飞尘忽然看到——这个人在流泪。 但下一刻他看清了,刚才只是稍纵即逝的错觉,安菲尔德脸上没有眼泪,什么都没有。 耀眼的火光把年轻上尉的面庞照得清清楚楚,他们从没在这样明亮的环境里对视过,郁飞尘忽然看到了自己那错觉的来源。 在安菲尔德的右眼下,离眼瞳极近处——下睫毛根部的那个位置,若隐若现有一颗浅色的、旧伤痕一样的小痣,像一颗将坠未坠的泪滴。 ——但郁飞尘也只看了那一眨眼的时间。 接着,他双手扳住这根承重的钢架,用全力把它往上一抬! 钢架所撬起的东西沉重无比,只有他能弄动。烧焦的砖瓦石块哗啦啦滚落,小女孩尖叫一声往前扑,被安菲尔德托住腋下,猛地从废墟中拽了出来! 郁飞尘放手,被撬起的建筑残骸轰然落地。安菲尔德拉着小女孩的手腕在烧焦的废墟里站起来,郁飞尘看了一眼表,然后和安菲尔德对视一眼。 他目光凝重,安菲尔德那双冰绿的眼瞳里也寒意凛冽。 ——十一点五十八,没有时间了。 就在此刻,风把浓烟往这边吹,安菲尔德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郁飞尘叹了口气,用本来是为自己准备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安菲尔德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会意,接过了毛巾。 下一刻郁飞尘抓住安菲尔德的肩膀,安菲尔德则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小女孩的手腕,三个人在烈火里向四百米外的南门夺命狂奔! 24、微笑瓦斯 20 四百米两分钟,寻常时候根本不成问题。 然而此刻他们脚下全是瓦砾废墟,要随时防备绊倒和刺伤。同时浓烟扑面而来,烈火造成附近含氧量极低,也急剧消耗着他们的体能。 更别提还有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一个怎么想怎么不放心的带病的长官。 他们维持那个姿势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后,郁飞尘立刻感到不能这样下去。他迅速转到安菲尔德的右边,把小女孩一把抱起来,接着拽住长官的右手,用力拉着他往前跑。 所幸安菲尔德的平衡能力很好,没在废墟上栽跟头。半分钟后,他们终于冲出了废墟。 离南门还有三百米。 郁飞尘回头看一眼安菲尔德。长官用白毛巾掩住口鼻,只露出眼睛,脸色略显苍白,但还能站住。 能站住就好。 看一眼前方平坦的道路。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拽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疾冲过去! 跑。 离开这里。 他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过于剧烈的运动和稀薄的氧气造成了窒息一般的感受,肺部被压榨殆尽,眼前的事物甚至微微变形—— 南门越来越近了。 然而,就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前方正横躺着一具尸体! 郁飞尘已经无暇思考还有多少时间,也不管安菲尔德有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尸体,他怕他已经没有体力迈过去了。几乎是直觉似的反应,他把人往前猛地一拽,然后半抱在怀里,抬腿跨过那具尸体。这时他体力已经不多了,承重又太大,身体前倾的时候刹那失重! 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下一刻,他借着冲势就地往前扑倒! 安菲尔德死死按住了小女孩,郁飞尘用右手护住安菲尔德的后脑勺,三个人在地上结结实实滚了两圈,南门两侧的水泥柱在郁飞尘视野里化作一片灰色的残影,铺天盖地迅速掠过。 出来了! 郁飞尘用手臂撑着上半身起来,安菲尔德的手也撒开了,小女孩满眼惊慌地抬起头,从安菲尔德身上爬起。她的情况还好,或者说她完全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郁飞尘只看了她一眼就没再管,他俯身看向安菲尔德。 这边没被火焰波及,安菲尔德的铂金色长发在雪地上凌乱地散开了,两侧的碎卷发湿漉漉贴着额头。他断断续续喘着气,节奏并不规律,眼角泛着薄红,眼瞳微微失焦。 郁飞尘眼神一凝,按住他的胸口,肺部的大概位置。 “深呼吸,快!”他急促道。 浓烟,高温,缺氧,一氧化碳,剧烈运动,肺病,这些因素合到一起,直接后果就是中毒窒息! 2k小说 安菲尔德不见任何反应,死寂的夜里,时间仿佛无限拉长,郁飞尘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鼓点一般的跳声。 咚咚。 两声。 他拍了拍安菲尔德的侧颊,声音沙哑:“长官,醒醒。” “长官。” “安菲。” 安菲尔德缓缓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上沾了雪粒,随着眨眼的动作合拢又分开。 还醒着,郁飞尘松了口气。 他继续帮他按着胸口,说:“呼吸。” 手底下传来了呼吸的动作和力道,从开始的混乱逐渐变得绵长和有规律起来。 他低头看,见安菲尔德紧抿了嘴唇,身体微微颤抖,但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一个濒临窒息的人要深呼吸是很痛苦的,因为他的肺部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动作,但是,又只有深呼吸能在没有任何急救手段的情况下让他活过来。 显然,安菲尔德清楚该怎么做,也有足够的意志强迫自己经受痛苦。 短短几息后,呼吸就已经平静了许多。 “扶我起来。”郁飞尘听见他轻而哑的嗓音,像地面上的雪沙。 他手臂从下面穿过去,揽住安菲尔德的肩背往上抬,先让他靠着自己坐了起来。 安菲尔德咳了几声,说:“你还好吗?” 郁飞尘说:“还好。” 他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刚才的注意力全在差点没命的安菲尔德身上,此时回过神来,心肺处的难受才一股脑涌上来。 他的体力耗尽了,胸口像灌了沙子,喉口隐约有血味。 但都还好,常年在种种危险的境地来去,他习惯了。只有咚咚的心跳感异常陌生,他微微喘了口气,将这归咎于刚才的情形实在太过紧张。 正想着,就见安菲一手抓着他的袖角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弹开了怀表的盖子。 从他们跌跌撞撞逃出南门到现在,大概过了接近二十秒,现在,怀表那纤细的秒针正指向11点的方向。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五秒 ——离午夜十二点还有5秒。 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围墙后的收容所。 深红的天际,高矗的焚尸塔,残存的火焰。漆黑的断壁残垣,远远近近横倒的尸体。一切都像是远古神话中的末日景象。 等12点到来的时候,时间线重新变动,到底会发生什么? 郁飞尘带长官往后退了点,在心中默数。 5,4,3,2,1。 秒针指向“12”的那一刻,仿佛时间忽然静止。 他的呼吸也猛地一顿。 那一刻,他的视网膜上明明还残留着火焰灼烧的影子,可前方的收容所内,完全不见了任何火花的影子。 难以形容那些火焰是怎样灭掉的,是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还是像烟花一样消散在夜空当中,因为肉眼根本无法捕捉那瞬间的变化。 就像一个原本流畅播放的录像带,播到某个画面的时候,突然卡帧了,出现了完全不连续的画面。 因为火焰的消失,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的天空也恢复了漆黑。一阵冷风吹来,连刺鼻的烧焦味道都减淡了许多。 从南门望过去,收容所内黑影幢幢,仍是一片废墟的模样。 四下里,一片岑寂。 诡异的变化发生在围墙内,而他们在围墙外。 郁飞尘耳畔突兀地传来一声音质柔和,但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的机械系统声。 “逃生成功。” 随着这声系统音落下,他身畔的一切事物忽然虚化黯淡,再一眨眼,已经身处一个灰色的虚空当中,四面八方似乎通往无限远,但什么都没有。 再下一刻,一团灰色雾气在他眼前出现。它们缓缓流动,流动中忽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和图案。郁飞尘退远几步,看到了这些图案的全貌——俨然是这座收容所的立体虚影,由许多灰黑色的雾气线条交织而成。 他伸手,手指却穿过了这些线条,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这时,系统音再次出现。 “请开始解构。” 郁飞尘听清了这句话。 逃生成功,是指在时限到来前从收容所内逃了出来,那“开始解构”又代表什么意思? 指示音落下后,灰雾里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而这片空间里除了灰雾就只有他自己。那么毫无疑问,系统音是在让他“开始解构”。 “解构”这个词的指向很明确,拆分,揭示。而他现在又面对着一座虚幻的、出了问题的收容所——那想必就是让他解释清楚,收容所里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像做一道问答题一样。 郁飞尘定了定神,把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 然后,对着灰雾里的影像,他开口。 “橡谷收容所是黑章军用来关押和处死科罗沙俘虏的地方。在1月15日之前,一切正常。” “1月15日起,收容所内的时空出现了错乱。” “每晚12点,通过我所在的营房门,都能够看到未来8天后的景象。但并不是穿越到了未来,而是看到了平行的一段时空。原本单向前进的时间线断开了,断开后发生重叠,重叠时长为8天。15日和23日同时发生,以此类推,22日和30日同时发生。” “由于时间线断开,失去了因果联系,所以午夜12点后呈现的未来时空并不是严格的、将来会发生的未来,而是基于真实时间已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的合理推演。”说到这里,郁飞尘顿了顿,关于这个,他并不是很确定,但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方法。 “所以,白天所做的事情,会影响到夜晚看到的未来。” “22日这一天,所有人都逃出了收容所,同时,所内发生了火灾,所以关于未来唯一可能的推演就是,8天后,这里是一片无人的火灾后废墟。” 顿了顿,他继续道:“今晚12点过后,时间度过了重叠的部分,直接来到了31日。” “这时,那个推演就会变成真正的现实。现在的收容所变成了31日的收容所,火已经熄灭,建筑变成废墟。而原本时间线上真实的收容所和收容所内的一切事物,已经消失了。” “所以,确保逃生的唯一方法,就是在22日午夜12点到来之前,离开收容所。” 灰雾仍然寂静地涌动,他回顾了一遍自己所说的,道:“我说完了。” 话音落下,系统音再响起。 “解构开始。” 灰雾中的影像里,忽然出现一丝淡金色的亮光,在晦暗的雾中拖曳出一条光明的丝线。 光明丝丝缕缕覆上灰暗的收容所,下一刻,郁飞尘看到整座收容所都在震颤崩解,随着丝线的流动化成点点流光溢彩的金芒,像是被光芒所溶解一般。 溶解从四面八方开始,在不同的地方有快有慢,仿佛遵循什么神秘的法则。 但是溶解到只剩下他们那个营房建筑的时候,这个过程停止了。 提示音响起:“解构进度:84%。” 百分之84?郁飞尘微蹙眉,这个数值不算高。 然而,再下一刻,整个空间忽然被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似乎直接动摇灵魂,完全不可防御的巨大力量直接震荡,剩下的灰雾营房刹那间崩解为漫天星芒! 系统声清冷:“解构成功。” 此时,灰雾已经彻底消失,空间里飞舞盘旋着无数流星一样的光点。很难形容这种光芒给人的感觉,微茫又璀璨,柔和中带有辉煌。 郁飞尘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光点中的一部分飞往远处,消失了踪影,另一部分则朝他涌来,最后没入了他的身体当中。 最后一点星芒消失后,整个空间重新变得空无一物。 郁飞尘站在原地,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刚刚是永夜之门的规则呈现吗?先不管“解构”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解构成功,代表他完成了任务? 按照以前熟知的流程,如果完成任务,下一刻就会被传回乐园了。但这地方并没响起传送倒计时。 那些进入他身体的金色光芒又是什么,奖励吗? 一时间,他脑海中掠过无数猜测。 然而,再下一秒,就像几分钟前那突兀的出现一样,这个空间就那样突兀地消失了。 寒意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郁飞尘发现自己仍在一片废墟的收容所围墙外,而怀表里的秒针也刚刚走过零点。 刚才那个空间是独立于时间之外的,现实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发生了。 郁飞尘忽然发现,自己先前耗尽的全部体力都回来了。 他抬眼看向收容所,黑暗里,建筑物的影子清晰无比——要知道,他这具大律师的身体,先前是一直有点无关紧要的低度近视的。 不仅如此,听觉,嗅觉好像都敏锐了许多,肌肉似乎也比原来更有力,仿佛是整个人的身体素质得到了一次强化。 他若有所思,但肩膀处传来的颤动立刻拉回了他的思绪。 安菲尔德又在咳嗽了。 郁飞尘起先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象征性地拍了拍这人的背给他顺气。 拍着拍着,他蹙眉。 这次咳嗽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果然,等安菲终于不咳了,拿开毛巾,雪白的毛巾上沾了鲜红的血,而且不少。 安菲尔德眼睫微微垂下,却仍是面容平静,他将毛巾折好,又掩口轻轻咳了两下。 他若无其事,那小女孩却看到了。她先是被从废墟中救出来,惊魂未定,接着又被火焰瞬间消失的怪异景象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现在又看到救自己出来的人一派虚弱模样,还咳了血——直接嘴一瘪,放声大哭了起来。 安菲在咳血,小女孩在大哭,两样都是郁飞尘处理不来的事情,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两相权衡,他没管那个哭着的,转向安菲尔德,问:“有药吗?” 安菲尔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药瓶,这里也没水,他直接借鲜血咽了下去。 郁飞尘扶他起来,说:“先找个地方过夜。” 对现在的长官来说,保暖是最重要的。 虽说是“逃生成功”了,但不到白天,他还是倾向于不进收容所。 环视一周,他把过夜的地点定在了那辆运木头的卡车车厢里。 昏迷的哨兵和看守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然后逃了。大块头的尸体还在那里,他把尸体拖出去,稍微清理了一下里面后,把安菲和小女孩弄了进去。长官在哄那女孩,哭声逐渐变小,这让他感到不那么头痛了。 接着就是把车开到山里的避风处,火不能在车厢里生,郁飞尘把厢门打开一半,把木柴拢成堆,用随身的携带的打火机点燃,让火堆在车厢门旁边烧起来。这样,车厢里的空气能保持新鲜,火焰的热度也能传过来。 想到安菲那病恹恹的身体,他又往里面多添了一把柴禾——还是白天自己亲自劈的。 说起来,这些木柴的作用本来就是给安菲尔德长官取暖,现在也算完成了使命。 生火后,不担心有山里的野兽过来,即使有,安菲也随身带着枪,他枪法不会差。想到这里,郁飞尘放心走远了一些,在树枝上采了几颗可以食用的熟橡子。没什么别的用意,他只是不想再听小孩的哭声,崽子吃了东西至少会听话一点。 木柴堆的火光映亮了雪地、卡车和周围的橡树,他循着光回去。 回到车厢旁的时候,安菲尔德正抱着那个女孩轻轻拍。女孩的头发是灿金色,比安菲的颜色深,但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两个的发色显得相差无几。 想必是听到了他回来的声响,两个人一起看向他的方向,安菲尔德的目光温和沉静,女孩的眼瞳则还带着湿漉漉的水光。 郁飞尘把橡子塞进女孩怀里,没说什么,也靠着车壁坐下,在他们的右侧也是外侧挡风。体质强化后,他现在完全是最佳状态了。 女孩看起来累极了,正要睡着。很快,她握着橡子又闭上了眼睛。安菲尔德的状态似乎好了些,右手轻轻拍着女孩的身体,帮她入睡。 郁飞尘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一幕。并非是想从安菲尔德身上学到什么哄孩子的技巧,纯粹是今天安菲多看了他几眼,他看回去以示礼貌。 虽然安菲尔德的动作和神情都异常熟练,但女孩今天确实受到了太大惊吓,每次即将入睡的时候,都会一个激灵醒过来,面色煞白,反复几次,十分痛苦。 在她第四次惊恐发作后,郁飞尘看见安菲伸手抚了抚女孩的头发,低垂的眼睫下,那冰绿的眼瞳中流露出忧伤的神色。 再然后,安菲淡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极轻,极缓慢的调子,飘飘渺渺地落在了火光笼罩的车厢里,像雪片落满了松叶。 是安眠曲,或者别的什么。音调极为空灵,若有若无,郁飞尘听不出它所属的语言,又或者那只是单纯的节律。 在这样的歌谣里,女孩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郁飞尘发现,就连他自己的呼吸,也随着安菲的歌谣逐渐逐渐平静绵长起来。有一个晃神间,他好像也被拉入安眠的梦中,看见了一座不存在于现实的洁白的神殿,建筑绵延数百里,碑刻林立,白鸽盘旋,鲜花盛开。 他看到女孩的眉头随着歌谣渐渐舒展开来,匀长呼吸声证明她陷入了甜美的深睡,面上隐隐约约有安恬的笑意,或许她也看到了刚才他恍惚间看到的那种画面。 不知不觉间,节律渐渐消失,这曲子不留痕迹地结束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寂静的夜里,只有木柴燃烧时轻轻噼啪作响的声音。 雪也停了。越过火光,从这里往外看去,橡树林掩映间,雪地深深浅浅一望无际,隐约还能看见南门处的一片狼藉。 安菲尔德说:“都是你做的?” 郁飞尘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也没必要隐瞒。 他说:“是。” 只见安菲望着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亮了一些,火车蜿蜒横亘在山谷之中。 郁飞尘说:“据说是高地收容所的俘虏。” “我知道,”安菲尔德道,“高地要转送一批俘虏到其它收容所处死,我知道你在策划出逃,把他们调来了橡谷。” 郁飞尘想,果然,这位长官不会忘记给他添堵。 “除了这个,您还做了什么?”他托腮看着安菲尔德,意有所指,“趁乱坐享其成吗?” ——他是指大校办公室里那些消失的资料。 安菲也侧过头来看他,眼神不是平日那中冷清镇静,似乎温和了许多。 “今晚,锡云内部有一场政变。”似乎怕打扰了小女孩的安睡,他语气很轻,近乎耳畔低语。 “我来橡谷探访收容所的现状,顺道收集一些必要的资料,为我所属的系别提供帮助。”他说,“如果成功,很多做法会有改变,包括对待俘虏的态度。” “错怪您了,”郁飞尘语气随意,“那结果怎样?” 安菲说:“不便透露。” 郁飞尘对他的缜密早有预料,他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收容所里,我们看到的未来到底是什么?”他问,“你怎么想,长官?” “已经过去了,”安菲说,“你还在想吗?” 郁飞尘:“在想。” 在那个奇异的空间里,根据系统音的陈述,他对收容所的解构只完成了84%。这就像满分一百的考卷只考了八十四分一样,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他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不能接受,且耿耿于怀。 “或许,每天晚上呈现的,都该是我们应该看到的那个固定不变的未来,”只听安菲的嗓音淡淡道,“但总有人的举动超出了时间的预料,未来只能不断更改。” 郁飞尘听出来了。 刚才,他稍微讽刺了一下安菲,现在换成安菲不着痕迹责怪他了。 算了,他不计较。 他靠在车厢壁上:“但还是很奇怪。” 他继续说:“很割裂。” 一个平凡的世界的某一个地方,忽然就错乱了,时间线坏掉了,他没见过这种事情。 安菲尔德说了一句听起来似有哲学意味的话。 “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割裂才是正常。”他说。 “嗯,”郁飞尘说,“锡云的年轻人都像您这样博学多识吗?” 不仅博学多识,而且在遇到这些完全反常的事情时,冷静镇定得像是见过无数次。 这次,安菲没说“管好你自己”。 他咬字斯文优雅,彬彬有礼,说:“就像科罗沙的律师上岗前都要练习枪法与搏击吗?” “那倒没有,”郁飞尘随意应付,“转行当律师前上过两年空军学校。” 安菲没再和他搭话,郁飞尘看他,发现长官似乎也在看自己,眼里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不太习惯,把目光往下移,于是又看见了那颗难以注意到的淡色泪痣。或许不能被称为泪痣,因为它和眼睛离得太近,就在眼底边缘。除非靠近仔细端详,不然只像是下面的睫毛稍微浓密了些许。 但那里又的确是泪珠离开眼睛后第一刻接触的地方。 它给安菲原本没有任何表情倾向、冷淡且高高在上的面庞,平添了一种非尘世的平静和哀伤。 郁飞尘注视着这种平静和哀伤,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他想把那颗痣涂掉,又觉得这样很美。 这时安菲怀里的女孩动了动,他低头去看她,郁飞尘也转过目光看向车外的山脉与森林。 银色的月光洒在白雪覆盖的山谷中,偶尔有椋鸟栖留,引动橡树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他就那样看了很久,没什么闲情雅致,只是夜晚空旷寥落,难免显得寂静动人。 目光再回到身侧,安菲尔德抱着孩子,也已经睡着了。 六七岁的孩子,虽然单薄瘦小,但重量也不能算轻。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小孩从安菲尔德的披风里弄了出来,随意安放在了自己身上。 25、微笑瓦斯 21 天际泛白的时候,外面的火烧了半夜,渐渐熄了。 车厢里的温度缓慢下降,郁飞尘感到肩上传来轻轻的力度,是睡着的安菲无意识靠在了他身上。柔顺微卷的长发也顺着动作落在了他的肩和胸口上。 不仅如此,安菲的左手还搭在了他的左边胳膊上。 车厢变冷以后,他的身体差不多就成了唯一的热源。熟睡的人靠近热源是本能的行为,但安菲尔德居然对他如此放心,以至于睡着的时候毫无戒备,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低头,看着放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 修长,分明,皮肤细致,隐隐有青色的血管。 乐园里,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自由捏脸的方式改变外貌和体格,很多人为了炫耀武力,把自己变成小山一样笨重的壮汉,他不觉得那风格值得欣赏,而是更喜欢举重若轻的感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审美准则之一。 ——譬如安菲的手,不论是开枪还是拿刀,都很适合。 外面,一只松鼠抱着橡子在雪地上飞速跑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安菲现在的状态固然很放松。可他被一个称不上熟悉的敌方长官倚着肩膀,并抓住胳膊,自己居然也没有升起防备之心,还观察起了这人的外表。 手固然顺眼,但毫无疑问,是开过枪,沾过血的。 而长官身上也真的带着枪和匕首,随时都有可能展现出危险的一面。 郁飞尘像排列组合队友掉链子的可能性那样排列组合了一番安菲尔德忽然变脸的概率后,还是没能让自己的身体戒备起来。这让他觉得这个人有些不顺眼了。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安菲的身体甚至离得又近了一些。 最后,郁飞尘干脆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事。 清晨的曦光照遍山野的时候,怀里的安菲动了一下,郁飞尘立刻清醒。 然后,他就看着安菲缓缓睁开了眼睛,淡冰绿的眼瞳在片刻的失焦后就恢复了清明,映着一点微微的晨光。 接着,这个人若无其事地从他肩上离开,仿佛在别人身上靠了一夜,是一件像呼吸一样正常的事情一样。 他以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把手也收了回去,并稍微顺了一下头发。 接着,郁飞尘就见长官静静看向了睡着的小女孩。 小孩睡着睡着,从郁飞尘怀里滑到了车厢地板上,只有脑袋还枕在他身上。 她身体健康不会有事,郁飞尘懒得再捞,只是把防弹衣盖在了她身上挡风。 长官又静静地看向他。 带孩子,把孩子带到了地板上,确实不太合格。 在长官的目光下,郁飞尘自认理亏,于是早饭的橡子都是他剥的。 他在剥,小女孩在吃,安菲在咳嗽。 咳完一轮,手绢上又是血。 郁飞尘看到了。 要么是病情恶化了,要么是昨晚的浓烟给肺部添了新伤。 郁飞尘:“你得去看医生。” 在这样一个不发达的时代,咳血是不祥之兆,通常意味着生命已经开始凋落。 安菲轻声说:“我知道。” 就此无话。吃完早饭,他们离开了这里。卡车的水箱冻上了,没法再开,他们步行回去。郁飞尘牵着小女孩走在前面,让安菲在他的侧后方。这样,冷风吹向安菲时会被他的身体挡住一部分。 以前,他的雇主偶尔也会有这种待遇,在额外加钱的情况下。 后来,他发觉某些雇主有意高价请他到低级世界进行一些无聊的任务以消磨时间,并且问东问西后,就只接第七扇门的危险任务了。 走到南门的时候是早晨七点,天空灰蓝。 从门口向内望,里面一片颓败萧条,废墟的形状和昨夜稍有不同。郁飞尘看向围墙,焦黑的火烧痕迹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尘土。显然,对于这座收容所来说,火灾已经过去了数日。 ——那它就是31日的收容所无疑了,关于时间的推测并没有错。 安菲尔德走上前,也伸手触碰确认了一下栅栏门上的灰尘。 接着,他向前走了一步,进去。 郁飞尘站在门外,没动。 清冷冷的天光下,安菲尔德半侧身,回头看着他。 缀着泪痣的淡冰绿色眼睛就那样平静地望着,似乎在等他开口。 看着他,郁飞尘说:“我就到这里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保密,周围其它据点的黑章军会在两到三天内察觉不对,前来搜查。到时候,橡谷收容所发生的事件会引起哗然。 所内士兵几乎全灭,俘虏尽数逃脱,这种结果对黑章军来说无异于吃了一场败仗。大校已经死了,无从追究。到时候,作为唯一幸存的长官,全部的责任都在安菲尔德身上。 他想,安菲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他们彼此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你可以跟我去萨沙。”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 安菲尔德摇了摇头。 他缓缓转回去,注视着前方破败的废墟。郁飞尘只看到他的背影,却能想象到他的神情。 冷风里,安菲轻声说:“这是我的国家。” 郁飞尘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这是他的国家,无法背离的地方,即使遍身罪恶,满地荒芜。 零点看书 虽然是郁飞尘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他还是感到了微微的遗憾。 “保重。”他说。 “再会。”安菲的声音被风递过来,像一片飘摇落下的雪花:“谢谢你。” 他没有回头,郁飞尘也牵着女孩转身,走向白雾朦胧的远方。 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来时是三双,离开时则少了一对。 小女孩脚步不情不愿,频频驻足回头,不断扯着他的手,问他:“长官哥哥怎么不一起走了?” “我们去哪里?” “他留在那要做什么?” “我不想走,哥哥,我不走了。” 郁飞尘一直没回答她,直到他们爬上一座高处的山岭,他低头看小女孩的情况,发现她已经满脸泪水,脸庞冻得通红。 她边哭,边固执地回望向收容所的方向。 小孩的生命和情绪都太过脆弱多变,是他应付不了的东西。 郁飞尘在心里叹了口气,单膝半跪在雪地上,和崽子平视,用袖子把她脸上冰凉的眼泪擦掉。 除去被吓坏了的昨晚外,她是个很乖的女孩,此时低下头,带着哭腔小声说:“我不想分开。” 郁飞尘看着她,良久。他神情看起来一片空白,实际上是在思考安慰的说辞。 “你有自己该去的地方,注定和很多东西分开。”最终,他说。 话音落下,女孩的眼睛彻底被悲伤占满,安慰起了反作用。 沉默是金,他该牢记。 象征性地摸了摸女孩的头,他站起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从山岭高处往下看,收容所一览无余。 他也看见了安菲。 身着黑色军服与披风的长官,静静站在焚尸塔前的空地上。高高矗立的焚尸塔一半是水泥的灰白色,一半是被火烧过的漆黑。 安菲在注视它。风扬起残灰,也吹起他黑色的披风下摆,几只乌鸦停在了焚尸塔顶端。 不知为何,这情景在颓败中带有圣洁。一如昨夜,烈火焚烧了罪孽。 最后看了他一眼,郁飞尘收回目光,抱起女孩往南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就像他刚才对她说的,一个人在一生中,终究会习惯分离。 无数个世界里来去,最初的时候,他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值得留恋的东西,但到最后,只有乐园和创生之塔才是永恒的存在。 把收容所内发生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他按想好的路线前进,即使带着一个孩子,他赶路的速度也没变慢多少。 五天之后,他们抵达了萨沙。 26、微笑瓦斯 终 这里是个属于萨沙的边陲小镇,不算繁华,但未受到战火波及,称得上安宁祥和。 郁飞尘是陌生面孔,外表令人注目,但衣着又风尘仆仆,进入城镇时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好在他还牵着个令人怜爱的小女孩,大大降低了旁人的戒备。 科罗沙人在各地经商贸易,不算难找。郁飞尘向最近的商铺打听科罗沙人有没有商会在这里,老板娘给他指了地址。 那地方是个中型银行。表明来意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科罗沙中年人接待了他。 郁飞尘简短说了几句橡谷收容所屠杀俘虏的事情后,中年人面色凝重,让他先在这里休息,他去告知上级。一天后,那个小女孩被商会其它人带走照顾,而他换上了整洁的新衣物。中午,商会的中年人带来了一个头发雪白,带着黑领结和金边眼镜的老人。 fantuantanshu.com “我是科罗沙联合会的在萨沙的会长,接到电报后,刚从首都赶来。”老人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金质徽章,注视着他,说,“把你经历的事情详细说一遍,孩子。” 略过自己一个人在南门对付几十个士兵的事情不提,他把橡谷收容所发生的残杀详尽地告诉了老会长。 老会长听完全程,双手颤抖,沉默许久。 “黑章军攻破科罗沙,然后把人们关进收容所暂时管理的事情,我们先前也有所耳闻,”他终于开口,说,“但是,孩子,你所说的事情,实在是……耸人听闻,我不敢相信。” 郁飞尘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得提供切实的证据,孩子。”老会长说,“不然,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郁飞尘的公文包里有纸质资料,但他没有现在就拿出来,而是说:“我还有同伴会来。” 第三天,另一行十几个人满身狼狈地出现在镇外。早就接到了指令的科罗沙商会迅速接到了他们。 这是最早坐卡车逃离的人们中的一部分,为了减少被抓到的可能,他们按照郁飞尘的命令分成小队,分头逃跑。 这一队的领头人正是白松。 幸运的是,白松把一个队的人都完整地带到了安全的萨沙。 不幸的是,他们在两天前遭遇了深山狼群。白松拿着斧头勇敢地保护了大家。作为代价,他的大腿受了非常严重的伤,是被同伴拼命抬回来的。 医生初步的建议是截肢,商会给白松安排了病房,郁飞尘敲门走了进去。 白松看见他,激动地想坐起来,被护士眼疾手快按住了。 见郁飞尘走到床前,白松带着一点哭腔,喊:“郁哥。” 郁飞尘告诉他,所有人都逃出了收容所。 白松听完,哭脸还没收起来,就愣愣地笑了。 这时,老会长走了进来。 “虽然可能有所冒犯,但我得把事情告诉你,”他对郁飞尘说,“我们决定把所有人分开,单独询问,用最后的所有证词来保证消息的可靠性。” 郁飞尘点了点头:“应该这样。” 这是一种古老的审讯方法,根据不同人口中的细节比对,能最大限度测试证词的真实性,判断是否有人说谎。 这样的举措也证明老会长是用真正慎重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他可以放心了。 一天的分开询问后,老会长和商会会长再次拜访他,与他面对面坐下。 “我们得到了证词。噩梦正在我们的同胞身上发生,人们正在受难。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但我们会想尽一切能帮助和解救他们的办法,”老会长仿佛一夜间又苍老十岁,语气恳切,嘴唇颤抖,说,“谢谢你,孩子。” 郁飞尘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把公文包里的资料取出,推到了两位会长面前。他们接过去,扫过一眼后,神情郑重无比。 “你就像神圣约尔亚尔拉派来的使者。”最后,老会长握着他的手,说。 他们说,会想尽办法用电文向可靠的组织和国家传递消息,商讨对策,为同胞们奔走。郁飞尘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结果。 许多天过去,不断有消息传来。 来自橡谷收容所的记录不仅不断上呈,也在许多地方秘密流传,科罗沙人在收容所遭受的匪夷所思的暴行,不仅令所有幸存的科罗沙人震怖愤怒,也让其它国家的人们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出逃的俘虏陆续抵达了萨沙的几个边陲城市,数目不太确切,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大多数人都成功逃出了。 一个月后,金发从另一个城镇听闻消息,赶过来,找到了郁飞尘和白松。 他说,他找到了他的妈妈,但其他亲人都失散在别的火车上了。 “我和其他十几个人决定参加周边五国联合反抗黑章军的游击队,这将是我们毕生的事业。大鼻子准备去寻找他的亲人,顺便也会帮我们寻访。”金发告诉他们。 白松和他拥抱,眼里满含激动:“约尔亚尔拉保佑你们,冈格。” “等我的腿好了,就去找你们。” 他趴在冈格肩膀上,擦干了眼角假装没哭,但实际上,金发来之前,他正在对着郁飞尘鬼哭狼嚎。 ——保守治疗无效,他的整条右腿明天就要被锯掉了。 金发不知道,还在拍背安慰他:“很快会好的。” 郁飞尘站在窗边,看着这两个患难与共的兄弟说话。 一切尘埃落定。 至此,詹斯亚当斯这个身份,已经为苦难中的祖国做完了他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 更何况,那天的系统音还提示,“解构成功”了——虽然成绩让他不太满意。 如果这样还不能完成任务,他也要去参军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开了。 老会长走进来,说:“我听说你们在这里聚会。” 他面带微笑,难掩激动,手捧一份电报,还有收音机里正在播报的新闻:“这些天来最好的消息。” “科罗沙幸存的其它城市,还有其它五个受到黑章军侵略的国家,以及另外几个愿意伸出援手的国家,早已有组建联合军队的愿望。橡谷的事情传到他们手中后,这一进程大大加快。就在今天上午,联合军队确定了领袖。” 老会长顿了顿,看到病房里的人们吃惊继而喜悦的神情后,继续道:“如果不出意外,联合军队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遣空军编队,炸毁各地收容所的焚烧塔与其它杀伤装置,解救所有科罗沙人。” 他的话语和收音机中的播报渐渐重合,然后同时落下。 病房里的两个小护士抹着眼泪拥抱在了一起。 白松和金发本来就兄弟情深地抱着,闻言抱得更紧了。 病房里还剩下郁飞尘和老会长两个人。 老会长环视一圈,轻咳了一声,和郁飞尘行了个科罗沙传统的庆祝礼,握拳碰了碰。 与此同时,这条科罗沙人居住的街道上,也遥遥传来了庆祝的声音,挂起了条幅。 老会长望向远方,说:“胜利终将归于正义。” 就在这所有人都满是希望的时刻,郁飞尘的周身传来了熟悉的变幻感。 灰色的空间再次出现在他周围,与上次不同,前方景象变成一张巨大的地图,郁飞尘近看,正是这个世界的世界地图,所有图案都由一些相互缠绕的的灰黑色细线组成。 系统音响起:“占领开始。” 下一刻,一个璀璨的光点出现在了橡谷收容所的位置,接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线条从那里发出,朝四面八方而去,所到之处,金色蔓延。 稍后,另一个更加明亮的光点出现在萨沙边缘的位置,同样开始往外扩散。 郁飞尘想到了什么。 或许,这场景代表他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 扩散渐渐停止的时候,灰黑色地图中有了显眼的金色部分,大约占了八分之一。 “核心位置占领成功。” “转化开始。” 接下来,地图看上去不再变动,但是郁飞尘离近观察,发现已有的金色线条正在以一个极其缓慢、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速度缓慢侵蚀着其它部分。 如果时间足够长,想必,整个世界就会完全被这柔和辉煌的金芒所覆盖。 这时,提示声再度响起。 “战争胜利。” “请选择信徒。” 周围场景一变,雾蒙蒙的,是现实的场景,但所有人都静止了。 金发,白松,护士,老会长。 进入永夜之门前,那个声音曾对他说“全心全意追随你的,应被带回。一次历险,带回一个。” 但是,郁飞尘意识到他并不能随心所欲挑选信徒。 首先,很多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想做之事,而他欣赏这种人。譬如安菲,譬如金发。 金发不仅已经做了参军的决定,也有在意的亲人。 白松也有想做的事情,但他似乎做不到了。 他走到了白松的身边,这孩子如果作为他的队友,未免显得各方面都有点普通,但和这世界的其它人相比,又显得很不错。 算了。他想。 往事已经尘封在记忆中,但他自己在刚进入乐园的时候,相必也不是样样精通。 他看向白松,静止的场景中,白松忽然动了,睁开了眼睛。 “白松。”他说。 白松迟疑着回他:“……郁哥?” “以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白松说,“我没有其它亲人了,腿也没了。” 想了想,他又说:“等习惯了没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郁飞尘想带白松走。 但是,该说点什么? 虚幻的场景,仿佛让他整个人的神智也陷入一片虚无的梦幻中。 他思维陷入前所未有的涣散。忽然想,当初,你又是怎么来到了乐园,加入其中? 你从何而来? 你被谁带来? 他记性不好,过往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擅长遗忘,而是因为习惯了不回想。 随着心中的疑问,仿佛浓白的迷雾被渐渐拨开—— 溺亡的窒息感漫上全身,他全身都在海水里,并且不断下沉。或许是阳光直照,海面上,透出晨曦一样灿烂的金色光晕。 飘渺的声音,隔着蔚蓝、光明的海水,像是从尘世之外传来。 “跟我走吗?” 那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的下一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对白松重复了一遍:“跟我走吗?” 白松满眼迷茫,然后张嘴,问出了那个当初他也问出了的问题。 “——去哪里?” “去……行经险地,九死一生。” “归未归之地,救未救之人,赎未赎之罪。” “直至葬身永夜。” “或与世长存。” “……好。” 白松的应答落下。天旋地转。 熟悉的,温柔欢快的接引女声在郁飞尘脑中响起。 “永夜49314已完成。” “回归通道开启,10,9,8,7,6,……” 倒数开始了。他环视四周,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人们在欢笑,庆贺,一切都是胜利在望的气氛。 这个世界,也即将成为过去了。 如果说唯一的遗憾——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茶几边摆放的一张报纸上。 那是联合会一直在想尽办法搜集的,黑章军的内部报纸中的一份。 报纸并不引人注目的一角刊登了一则消息。 上尉安菲尔德身染重病,现已辞去所有职务,情况未明,将持续关注。 “……4,3,2,1。” “欢迎回到乐园。” 映入郁飞尘眼帘的,首先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眼睛适应黑暗后,他看见空气中漂浮着一些细微的,深灰紫色的光点。 有个人拽住了他的衣袖,是白松。 前方忽然亮起一道昏暗的白光,照亮了一个锁链缠绕的漆黑铁座。 铁座上,是一个半张脸隐没在兜帽里的黑衣男人,灰色的头发从兜帽中垂下,露出的下颌形状优美,皮肤苍白。 “你好。”那人似乎笑了笑,声音低沉散漫,“我是克拉罗斯,守门人。” 郁飞尘说:“你好。” 寂静中,只见守门人克拉罗斯半倚在黑铁高椅的扶手上,苍白的十指交叉,再次开口。 “首先,对于进门前不曾详尽告知规则这件事,我要对你致以真诚的歉意。” 听到这个,郁飞尘没说什么,只静静看着他。 “由于意外,你所进入的那个世界出现了未被预测的微小破裂。这导致你必须完成正常情况下不会同时出现的战争与解构两种任务,才能回归。” 说完,他横抬手腕,展示上面缠缚着的一道锁链:“对此,我已经受到了责罚。” ——原来如此,郁飞尘想。 然后,就见克拉罗斯微微笑了一下。 “其次,我也以同样的真诚祝贺你完成永夜之门的第一次历险,正式长大成人。” 说罢,他抬手,直直指向郁飞尘身后。 “……看。” 27、创生之二 郁飞尘回头,见自己的身后远处,赫然矗立着一扇无限高大的漆黑大门! 四周都是深浓的黑暗,这扇门仿佛与无尽的黑夜融为一体,从无限远处延伸而来。 门上缠绕、交叠着重重深灰紫色的图腾,无处不在,是他所见和未见过的无数抽象的生灵。同时,那上面还刻印着复杂难辨的符文,符文向外散发着星星点点幽灵一样的光芒。它由左右两半组成,中央那条闪电状的漆黑缝隙里淌着变幻不定的灰色脉流。 难以形容,只能被直觉感知的宏伟力量在门下涌动。这情景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来自星空万古的旷远与恐怖重重叩击了他的魂灵。 白松结结巴巴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我、我这是、死了吗?” “你没死。”克拉罗斯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白松吓得大叫一声。 郁飞尘低头看了看白松的腿,两条腿完好无损,恢复了最健康的模样。 克拉罗斯收回拍着白松肩膀的手,抬起头来。他们三人并肩站着,望向远方那扇莫测的大门。 守门人的声音像吟游诗人的低喃。 “那就是永夜之门,无数人一生的梦魇。” “也是一切辉煌与荣耀的开端。” 郁飞尘注视着永夜之门。适应了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后,那扇门在宏伟与恐怖外,又显出了非凡的神秘与美丽。 他说:“门外是什么?” “来这里。”克拉罗斯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郁飞尘和白松跟上。 只听克拉罗斯说:“为了解释清楚门外之物,我得复述一些你或许早已知道的,关于乐园的故事。不过好在你带回了一个对此一无所知之人,那些故事也不算白费口舌。” 郁飞尘看向对此一无所知的白松。 白松现在的状态,不能说是大吃一惊,完全是接近痴呆了。 不过,这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错的,在那间营房里,他是第一个接受时间错乱的人。 于是他微颔首,示意克拉罗斯继续说下去。 克拉罗斯拂袖,漆黑的空间里凭空出现一圈剔透的水晶落地窗,光线照了进来,外面的景物也映入眼帘。 他们俯瞰整座乐园。 视野由近及远,先是辉冰石广场、广场上的人们、广场中央的计时沙漏,再是形形色色一望无际的植被、河流、山脉和建筑。一切都与金色的天穹交相辉映。 无错小说网 白松喃喃道:“好美。这是天堂吗?” “人们称这里为‘乐园’,主神的信徒所居之地。”克拉罗斯微微一笑:“但为了解释清楚‘乐园’的起源,我还要带你们去看另一个地方。” 他话音落下,落地窗前景物倏变。无数事物潮水般向后退去,他们像是在云层中迅速穿行,刹那间飞掠向乐园的边缘。 平日里,乐园仿佛一望无际,但只有抵达边缘的时候才能发现,它的所在地其实是个高空中的金色浮岛。 站在边缘往下望去,下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海洋中静立着无数座宽广的大陆、繁星一样的岛屿,它们一直绵延至至视线尽头。 “下方的土地被称为‘神国’,神的子民们安居之所。”克拉罗斯说。 白松说:“好大。” 克拉罗斯微叹一口气,说:“我已经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领土,又究竟有多少的子民了。这下面每一个国家、城市与村落都建有主神的殿堂,他被万众信仰,敬称为众神之神,万王之王。” “他所统治的国度,永远和平,永远富庶,永无饥饿、战争与贫穷。作为回报,拥有智慧的子民也创造出无穷无尽的魔法、科学、诗歌、音乐与建筑。” “当然,微小的动荡和意外不可避免,这时就需要乐园里的信徒来解决和摆平。创生之塔第七层,你们的力量女神阿忒加辖制下的第一、二、三扇门,通往的就是下方的动乱之地。” 说到这里,克拉罗斯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知道。即使神爱世人,动乱仍是永恒。” 他再挥衣袖,这时,连穹顶也变得透明。 郁飞尘往上看。 他的视线穿过层层金色的云雾。天空上方,浩瀚的星云尘埃组成流动的穹顶,笼罩了一切,每一粒细小的尘屑都闪烁着微光。 “那里是尘沙之海。每一粒尘沙都是另一个世界,居住着无数生灵,”克拉罗斯仰望星海,低声念诵,“这些世界虽已归主神所有,但仍未得到和平与安宁。有些世界纷争不断,有的世界布满烈焰熔岩,还有的世界面临着外来者的威胁与侵袭。这就是阿忒加的第四、五、六、七扇门所通往的地方,危险之地。” “当一代又一代信徒携带着神明的力量,在这些危险的土地上完成使命——长久的时间过后,它就会宁静、繁荣,逐渐向下降落,融入神国。” “无数个……危险的世界?”白松仰着头,喃喃道:“那我……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吗?” “你?”克拉罗斯状似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你要再等等。” 白松:“等什么?” “等我讲完。” 白松:“……好。” 他仿佛接收了太多不该接收的东西,问完克拉罗斯,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郁飞尘。 郁飞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认真听讲。 就见落地窗前的景色由广袤无垠的神国重新变回乐园的辉冰石广场。 广场上,人来人往。 克拉罗斯开始对白松循循善诱,说:“据我之前的讲述,你应该能够猜出,神的统治需要无数愿为他赴汤蹈火的信徒——他们从哪里来?” 白松机械重复:“从哪里来?” 郁飞尘转向窗外,背对他们,站在窗畔俯视整座乐园。他什么都没说,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守门人要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克拉罗斯回答了白松的问题。 “从神的子民中来。在神国,无数人都想成为主神的使者与信徒,得到光荣与奖赏,当然,其中也不乏追名逐利之徒。有时,各地的神殿不得不对报名者进行严苛的考核,以控制进入乐园的人数。” “至于尘沙之海中那些危险的世界,虽然动乱不止,却也有领命而来的神官不断挑选出类拔萃之人,引领他们升入乐园。其它信徒同样有权带回他们喜爱的同伴。” 白松:“比如我吗?” 他的神智好像有些涣散了,又进入那个抓不住主题的状态,喃喃自语:“这么说,郁哥还是很喜欢我的。” 克拉罗斯:“你?还要再等等。” 白松:“……” “现在,你知道了乐园、神国与信徒的存在,也明白了它们之间牢固而紧密的联系。” 白松:“真的吗。我怎么还没醒,天还没亮吗。” 克拉罗斯:“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好。” “神国由尘沙之海中的世界下落沉降而成,那尘沙之海里的那些世界,又从哪里来?” 白松:“我的腿怎么好了!” 克拉罗斯沉默了。 郁飞尘有点想笑。 但下一刻,他就被点名了。 “郁飞尘,你来说。”克拉罗斯抹掉了落地窗和天窗,世界重回黑暗。 守门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郁飞尘并不意外。 创生之塔的神灵们仿佛共享一个详尽的数据库,知道每个人的姓名乃至性格与履历,甚至被投诉次数,这也是所谓全知全能的主神的统治让他感到不舒适的原因之一。 他回忆了一下克拉罗斯刚才的问题。 主神拥有的那么多世界,从哪里来? 确实,一个世界不能凭空出现。也不会平平静静地堆在那里,等别人来统治。 更不可能因为传教者在各处念念有词“神爱世人”,就能吸引外面的世界蜂拥而来。更何况,他不相信真有这样的神明。 因为有些道路注定要用鲜血铺成。而主神所拥有的这个国度太广袤,也太坚固。 所以,问题的答案,不在神的统治内,而在神的统治外。 而根据他有限的所知,整座乐园里不被主神统治的所在,只有一处。 他望向那扇门。 乐园里的一切都与光明有关,就连天空也永远是日暮时分辉煌的淡金。因为神的恩泽笼罩万物,有如日光。 这扇门却被称做“永夜之门”。 白昼无法触及的地方,便是黑夜。 于是他望着永夜之门,说出他想说的答案。 “从门外。” 28、创生之三 他答完,守门人很久没有说话。 郁飞尘回过头去,看见那片昏暗的白光里,黑袍覆身的克拉罗斯也正直直对着他。 兜帽遮住了守门人的上半张脸,郁飞尘无法看到他的眼睛。直觉却清晰地告诉他,那双眼睛正深深地注视着自己。 警惕与戒备原本就一直存在,在被注视的一刹那更是陡然升了起来。他目光平静,毫不退避地看了回去。 仿佛无形的较量,一片寂静。 许久,守门人露在兜帽外的下半张脸,笑了笑。 郁飞尘周围的压力陡然一减。 “没错,那些待拯救的世界,是从门外来。”守门人一步步向郁飞尘走过来,边走,边轻声说,“来到永夜之门的客人很多,但我并不告诉他们。能像你一样,在第一次进入后就猜出真相的人,没有几个。更何况,在拜访永夜之门前,你似乎已经对此有所察觉。” 冰冷的手指贴上了郁飞尘的侧脸,克拉罗斯在审视他——像一只野兽观察迎面而来的陌生生物那样审视。 郁飞尘不喜欢这样的视线,他的声音也很沉冷:“为什么告诉我?” 轻轻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然后,克拉罗斯的声音刹那间变得无比淡漠,在他耳边极近处说:“为了避免你胡思乱想,小孩。” 他放下了手指。 郁飞尘面无表情。 克拉罗斯转身回去。声音重新变得缓和而循循善诱——他说话的对象变成了白松。 “漫长的永夜中,无数人在受难。而永夜里荆棘丛生,无人能施以援手。为避免无谓的牺牲,只有信徒中那些功勋卓著,身经百战者,才能获得进入永夜的资格。” “决定进入之前,我会告知他们三条规则。” “第一,除了自身原初的力量,神明不会给你任何额外的帮助。想要之物,门外自取。” “第二,永夜之门一旦开启,永不关闭。下一次进入,可能是随时,随地,没有任何规律。” “第三,永夜之中,一旦死亡,永远离去。” 郁飞尘冷眼看他。 虽然他打定主意要进入永夜之门,也知道很多人在进门后都没再回来,但这三条规则,在进门之前,克拉罗斯一句都没有告诉他——甚至完全没有现身。 他只被问了一句“为何进入永夜之门”,然后就□□脆利落地扔下去了。 克拉罗斯的手搭在了白松肩膀上:“当然,你已经没有了做出决定的资格,我只是让你知晓现状,小傻子。知晓规则后,我才能告诉你该做些什么。” 白松眼神涣散,他现在的模样,已经完全是个真正的小傻子了。 “永夜之门外,你们会进入的世界,分为两种。”守门人开始了他的介绍。 “第一种世界是完整的,疆域辽阔,生灵众多,一切事物的进展都有其规律。” “在这样的世界里,你身为主神的信徒,需做之事自然是传播神明的恩泽。当你和你的同伴们——让这个世界产生了足够的改变,主神的力量便占领了这个世界的核心,视为战争胜利。” “一个友好的提示,”说到这里,他微笑道,“这些世界通常战乱不止,最快捷的方法便是赢得那些最关键的战争。不过,改变是个漫长的过程,有时,你们得在那里停留数年甚至百年之久。” 他说完这个,郁飞尘便联想起了在上个世界里,科罗沙人最终得到帮助后,系统音响起的那一声“战争胜利”。 但在那之前,逃出收容所的时候,还响过一声“解构成功”。 于是他道:“第二种?” “你得接受一件事,没有理由,”克拉罗斯的注视穿过兜帽,直勾勾对着他的眼睛,“有些世界残缺不全,就像有些人的灵魂支离破碎一样——第二种世界是破碎的,毫无价值。” “碎片有大有小,大多数都十分有限,边界清晰。在那里,逻辑漏洞百出,规则各不相同,死亡随处可见。”克拉罗斯缓缓道:“你或许会被困入一个吃人的迷宫,或投入一条恶魔栖居的隧洞,很难列举出具体的情形,我最离奇的经历是误入一个只有平面的世界,变成了一根弯曲的线条。” 他叹了口气:“不过不必担心,这种离奇的世界太少,因为已经完全破碎成粉末。再晚几分钟,它就会化成最纯粹的力量,被其它世界捕捉殆尽了。” 笔趣阁 郁飞尘抓住了最关键的那句话,他道:“世界会捕捉力量?” “维持一个世界的运转,需要力量。破碎的世界极度渴望获取外来的力量以稳固自身。但是,外面世界的来客,又觊觎它内部残存的力量。” 克拉罗斯的声音愈低愈诡秘,还带有隐约的兴奋与疯狂:“你、你的同伴、无辜被捕获之人,以及其它别有用心的来客将一同进入一场规则未明的猎杀游戏,遇到无数不可预知的危险,直面鲜血和死亡。这场游戏的胜负取决于——是你的生命先被吞食,还是它的存在先被破解。” “破碎之地必有入口和出处,当你找到逃生之路,离开猎杀之地,视为逃生成功。” “这时,来自创生之塔的力量会重新恢复与你的联系,创造一片只有你与同伴存在的空间。在那里,你需要将已探明的规则阐述完毕,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创生之塔——它会根据你的说辞,从那世界的最底层将其解构。” 郁飞尘一字不落地听了。 虽然克拉罗斯在最初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但他现在交代的东西也确实是真话。 郁飞尘还记得自己说完对收容所的猜测后,系统显示的解构进度,86%。 他说:“要全部探明吗?” 克拉罗斯轻轻叹一口气。 “既然已经进入永夜,那你早晚要知道,自己所追随的是这个宇宙纪元里疆域最为辽阔,力量也最为强大的主神。”他说。 “对规则的解构需要完成至少四分之三,其余的,便能够被创生之塔以不可战胜的强力直接粉碎。” “力量一部分归于创生之塔,另一部分作为对你的奖赏——那是你直接从外部世界获取的力量。它永远属于你,只有死亡可以将其剥夺。这就是永夜之门永恒的诱惑。” “只要有命活着,就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多去几次,你就会明白。” 接着,守门人懒洋洋道:“当然,如果未能完成四分之三,破解和奖励也就无从谈起。就算侥幸逃出,也只能称得上逃过一劫。” 郁飞尘若有所思。 他差不多明白所有规则了。 不过,还有一点。 郁飞尘:“破碎世界需要带回同伴吗?” “不需要。”克拉罗斯回答,“那里鱼龙混杂,你不知道自己会带回什么货色。” “除此之外,客人,既然来到永夜之门,我要送你两件礼物,”他指尖浮现一点灰色的微光,微光飘入郁飞尘的身体。 “它会在你进入一个世界前,估测那地方的混乱程度。通常,混乱程度意味着那个世界是否完整。” 第二点微光飘入。 “第二件,它会在你离开一个世界后,检查你所拥有的力量。然后,它会告诉你,你获得的奖励,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有时候,我喜欢考验人。尤其是遇到一些有趣的客人时。”克拉罗斯回到了自己的高座之上,他用右手支着下巴,于是衣袖滑落,那道缠缚着他手腕的铁锁又露了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铁链:“但你也看到了,找乐子需要付出代价。” 郁飞尘没搭理他。 过一会儿,克拉罗斯的语声微微好奇:“你只有这点问题要问吗?” 不然呢?郁飞尘想。 一切已经很清楚。怎样完成任务,他也明白了。 除此之外,收容所里的异常也有了解释。他本来该进入一个完整的世界,可惜那个世界中途开始破碎,破碎从收容所开始,导致出现了时间的异常。 原本,他只需要带领科罗沙人获得胜利就能完成任务,出现异常后,任务多了一个附加条件与死亡规则:必须在23日之前逃出收容所,否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两个任务其实不算困难。真正的困难是克拉罗斯一手造成的,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得猜对完成任务的方向。 不过,无论守门人用意何在,接下来都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他已经了解了规则。 郁飞尘:“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克拉罗斯倾身向前:“你的求知欲有所欠缺,恕我直言,这不好。” 郁飞尘又想一遍,他确实没有疑问了。 但或许,除了规则之外,他真的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 看着克拉罗斯腕上的锁链,他开口。 “谁处罚了你?” 克拉罗斯的身形出现了微微的僵直。 他的语气很奇怪:“那你觉得,谁有资格处罚我?” 郁飞尘语气生硬:“不知道。” “一个我以为不打算从暮日神殿出来的人。没想到久别重逢,我就被关了半个纪元的禁闭,”守门人忧郁道,“或许是复活日快到了吧。” 郁飞尘转身就走。 “别走嘛,”克拉罗斯懒洋洋道,“听说你不喜欢待在别人的地盘,那去外面为别人开疆拓土,心情如何?” “还不错。”郁飞尘面无表情,拎起仍然游离在状况外的白松,按下了电梯。 “别忘了去第九层找画家做个标记,”电梯关闭的最后一刻,克拉罗斯的声音传来,“以防认错同伴。” 电梯里也是一片漆黑。 下降过程中,只有白松气若游丝的声音不断响起。 “我是谁。” “我还好吗。” “我坏掉了。” “我不存在了。” 郁飞尘说:“你还好。” “真好,”白松的声音洋溢着无限的欣慰,“郁哥还在我身边,我做梦都要和郁哥在一起。但你的声音好像变了,郁哥。你感冒了吗?” 就在这时,电梯离开了第十三层。 外面的光线照进来,一瞬间亮如白昼。 对面的白松忽然呆住了。 他僵硬的视线从上到下缓缓扫视了郁飞尘一遍,颤抖着声音道:“……你是谁?” 郁飞尘:“……” 他在前一个世界里的身份是詹斯,回到乐园,当然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在守门人那里,他就想知道白松为什么一直知道他是他——原来不是因为他的脸和詹斯长得像,也不是因为第十三层有什么奇怪的魔法,而是因为那里太黑了,这孩子自始至终没看清他的外表。 下一秒,白松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郁飞尘说:“你觉得呢?” 白松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郁飞尘叹了口气。 这时,电梯停了,九层。 创生之塔的九层,郁飞尘只来过一次,在他刚刚来到乐园的时候。那时他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去做什么。然后,他被陌生人拉来了九层,说要高价购买他的捏脸。 那时候他不知道“捏脸”是什么意思,直到反应过来这是要把自己的外貌完全复制给另一个人,才拒绝了。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一层属于艺术、创造与灵感之神,这位神明自称为“画家”,乐园中,所有与改变外表有关的事情,包括服饰、建筑与景物,都在这位神的职责范围之内。 门开了,郁飞尘走进去。艺术与灵感之神喜欢安静的空间,所以这一层并不像一层那样熙熙攘攘。来访者只要进入,便会进入一个只有自己、神、指定同伴的单独空间。 这是个灰色的正方形画室,空旷的长墙上零星挂着几幅涂鸦画,墙边偶尔有一两座未干的雕像。正对着他们的地方,一个穿栗色衬衫,头戴画家帽的青年正坐在木制画架前涂涂抹抹,直到他拎着白松走到近前时才搁笔抬头。 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出现在了郁飞尘面前,辨认容貌本来就不是他的长项,这位艺术与灵感之神的外貌尤其过目即忘。 但在记忆里,那是个非常温和的神明。 “你好,我是画家。”画家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来做什么?” “小可怜,怎么是昏着的?”这时,画家看到了被他拎着的白松,“先放在地上吧。” 白松被放倒在了地上。 “我去了永夜之门。”郁飞尘简短说了来意,“需要一个标记。” “你来乐园才多久?太快了。”画家声音里带点诧异,随后,他看着他,认真问:“是谨慎做出的决定吗?” “是。” “那就好。”画家点点头,起身来到他面前,“来,给我看看你的脸。” 郁飞尘微倾身,他比画家高一些。 温和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永夜之门后的有些世界会改变你的同伴们的外貌。因此,有必要在你们身上放一个只有彼此可见的标记,以使你们能够迅速辨认对方……最好在面部,最好不要是饰品。我的建议是一个微型的刺青,或特定部位的痣与疤痕,在哪里最合适……让我看看。” 画家一边说着,一边拿一把象牙色的直尺在他脸上来回比划。 比划着比划着,郁飞尘忽然看到,画家眼圈泛红,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对不起,”画家忽然摇摇头,放下尺子,说,“我不想在你的脸上做任何标记。你的外表完全符合你的自身,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都会打破原有的氛围……原有的特质。我喜欢这种节律。” 他目光微微出神,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低,内容愈发晦涩,像是梦游者的呓语:“结极度的精确与极度的疯狂仅在一念之间,均衡二者之物看似是冰冷其实为空白……你的意象是临界点。” 下一刻,仿佛灵感忽然出现,他眼神一变,喃喃低语刹那打住,道:“我想在你的右侧锁骨附近打下标记。” 郁飞尘默许了。虽说面部的标记最为明显,但如果脸上被涂了一笔痕迹,他会很想洗掉。 画家示意他解开领口,道:“你更适合字符而非图案。有什么对你来说意义深刻的组合么?最好是通用文字中的字母和数字。” 这问题触及了郁飞尘的盲区,他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字母或数字,短暂思考后,他随便选了一个记忆中最近,且符合要求的。 “a1407。”他说。 这是进永夜之门前最后一个世界里,他把自己弄成一个丧尸后,人类科学家给他的编号。 画家依言在他右侧锁骨上写下了几笔,冰冷的感觉稍纵即逝,对面出现了一面镜子。 “可以么?” 郁飞尘看过去,镜子里,他的锁骨处被标上了一个整齐又机械的“a1407”。 看了看,郁飞尘没觉得不顺眼。 “谢谢。”他说。 “不客气。”画家全神贯注看着那串字符,忽然说了一个词。 “物化。”他说。 郁飞尘:“什么?” “物化。”画家重复一遍,然后给他拉上了立领,字符被遮住,“机械化的编号有非人感。不会破坏你的特质。” “好了,刻印结束。” 说完,画家抱给他两个黑色的长方形盒子,分别系着银灰和墨绿色缎带,他微笑道:“一些适合你们两个的着装,当做进入永夜之门的礼物。” 郁飞尘接下:“……谢谢。” 就在这时,地上的白松动了动,似乎醒了。 “刚从外面带回来?”画家问。 郁飞尘:“嗯。” “还记得我第一次来乐园的时候,被吓哭了。不过那时候乐园还不像现在这么美。辉冰石广场的每一块地砖都是我在后来选的。”画家半跪下去,温柔地摸了摸白松的头:“带他去日落街喝点淡松子酒,你似乎不爱说话,租一位导游吧。” 郁飞尘点点头:“好。” 离开的时候,画家把他们送到了电梯门外。 “一切顺利。”他对郁飞尘说。 看着微笑的画家,郁飞尘又抓住了一点初到乐园时的模糊记忆。 他说:“谢谢你。” 画家向他挥手道别。 来到辉冰石广场后,白松仍然飘飘忽忽,说:“你说话的语气真的很像我的郁哥……这里真好看。” 郁飞尘按照画家所说带他来到了日落街,这里有很多酒馆。他找了看起来顺眼的一家,来到二楼,点了两杯淡松子酒,开始准备措辞。 一个雪白头发,长着精灵耳朵的女孩给他们送酒,看到明显不在状态的白松后,她眨了眨眼睛,往酒杯里加了两滴浆果汁,插上吸管。 这种饮料有放松精神,镇定情绪的作用。它在白松身上发挥了效果。在郁飞尘的耐心耗尽之前,白松终于相信了他就是真正的郁飞尘,以及自己现在被带到了一个神秘的“乐园”这个事实。 “郁哥,你是神派来拯救科罗沙的使者。现在,我也升入天堂,成了你的同伴,要帮助神去拯救其它人了。”白松到最后竟然隐隐激动了起来,“天呐,我要去完成比冈格的游击队还要伟大的事业了。而且,我的腿还好了,感谢神明。” 这孩子的阵营转变如此之快,已经不说“感谢约尔亚尔拉”了。 不过,按照他那样理解,好像也没什么错。 但郁飞尘必须纠正一件事。 郁飞尘:“我并不信仰那位神。” “可是那个……那个……那个……”白松“那个”了半天,终于蹦出了词:“那个弯曲的线条,他不是说——” 郁飞尘:“弯曲的线条?” 饶是他,也花费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弯曲的线条”指的是是克拉罗斯。 守门人说了这么多,看来白松只记住了他曾经在一个平面世界里,变成了一个弯曲的线条这件事。 克拉罗斯弯曲与否,郁飞尘不知道,但他意识到白松大脑的结构足够弯曲。 “他不是说,这里的人都是信徒吗?他们从下面来。”白松的眼中充满纯粹的好奇与疑问,问他:“你不是吗?” 那眼神异常清澈,像蔚蓝的海水。 过往的记忆,久不回想时,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一旦闪现了某些片段,它们就像潮汐吞没海滩一样没过漫长的时间,来到了眼前。 “我不是。”郁飞尘听见自己说。 “啊?” 淡松子酒的气息在他们周围缓缓萦绕,一切都变得遥远,除了往事。 往事扑面而来。 他的声音很低,也像梦中的呓语:“我被人带来,像你一样,有人问,跟我走吗。” “我答应了。” 就从原来的世界,忽然到了这里。”郁飞尘看向远处,人来人往的辉冰石广场中央,说,“就站在那里。” ——在那个一望无际的广场上,金色的天穹下,无数陌生的、奇异的人群,在他身边穿梭而过,熙熙攘攘。 他就站在那里。 “但是,我身边没有人。” 自始至终。 29、创生之四 画家说,当一个人从过往的世界忽然来到乐园,首先感到的会是巨大的虚幻与不安。 1200ksw.net 虽然承认自己曾经茫然与不安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画家说得没错。那时他遥望着前方雪白的、巨大的高塔,旋涡从天空压下来,地面闪烁着斑斓的辉光——那场景只与虚幻有关。 白松小心问他,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 他先是意识到这并非梦境,继而在原地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有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有人向他推销什么东西,也有人说,是不是迷路了? 但他不能离开,这里人流如织,迈出一步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也就不会有人来找他了。 白松点点头,说:“小时候,我妈妈告诉我,走丢后不要乱走,在原地站着。” 郁飞尘看着他,说:“你现在也要记住。” 白松:“……” 白松转移了话题:“后来呢?他来了吗?” 没有来。 最开始,每次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他都以为这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 但是每次回头,都是路过的陌生人问着一些他无法完全听懂的问题。 渐渐地,心情就再也不会因为被拍肩膀或搭话而变化了。 这地方没有昼夜,他也仿佛失去了对寒冷和饥饿的感知,只有不知何处而来的钟响声回荡了无数遍。 他不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他知道只要时间够久,滴水也能凿穿石头,但只要天气足够寒冷,半空的滴水也会结成冰。 在第三百六十五声钟响后,他放弃了。 有些东西等不来就不等,他知道自己的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于是他走了。 那三百六十五声钟响的时长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想依赖别人的时光,以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 再后来,就是被拉去第九层找艺术与灵感之神的时候了。 那位自称为画家的神明看出异常,然后问清了他的处境。 “你不该被落下,这种情况太少了。”画家蹙眉深思,却也无法得到结论。 最后,画家给了他三片辉冰石。那东西是长方形,比钞票小一些,薄如蝉翼,据说是这里的通用货币。 他按照画家所说,第一片辉冰石用来买了一个翻译球以彻底明白所有语言,第二片用来租了一个导游,在导游的引导下了解了这地方的运作机制。 第三片,画家让他去日落街喝杯酒,吃点东西,再去旅馆租个房间,他没花。 导游告诉了他许多东西,其中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只有三条。 第一,想得到辉冰石,就去做任务。 第二,乐园里的信徒确实能把外面的人带回。 第三,每隔三千六百五十下钟响,乐园迎来一次盛大的节日“归乡节”。 “归乡节?”白松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看来,对他来说这个词语有些陌生。 郁飞尘换了一个比较接近白松语言体系的说法:“像你上学的时候,礼拜日。” 在“归乡节”这一天,任务区域关停。所有人都可以到创生之塔第十层找到“仪式与庆典之神”,短暂传送到想去的那个世界度假——可以是自己的家乡,也可以是其它有所牵挂的世界。 “真好。”听完解释,白松的眼睛更亮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回科罗沙了吗?我想知道冈格怎么样了。” 科罗沙。 或许还能回去,郁飞尘淡淡嗯了一声。 等那个世界完全收归主神所有,成为尘沙之海的一部分,白松就能在某个归乡节回去看它了。 “太好了!”白松的头脑应该是被能回家的喜悦冲昏了,一把抓住了郁飞尘的手,问:“然后呢?郁哥,你回家了,对吗?那个带你来的人到底怎么样了?还在那里吗?” 郁飞尘摇了摇头。 “我去了第十层。”他说。 “不知道自己故乡的代号或编码?完全没关系。”庆典之神是个和蔼喜庆的的老人,抚摸着白胡须对他说,“告诉我那个世界都有什么,我就能够迅速帮你定位到家乡。” 郁飞尘就说了。 他开始描述,金碧辉煌的典礼大厅里漂浮起无数世界的缩影。而随着他说的越来越多,那些世界变得越来越少。于是他知道,只要自己描述得足够精准,庆典之神就能准确地帮他筛选出自己的故乡。 “好神奇啊。”白松感叹。 郁飞尘不知道那究竟神不神奇。因为说到最后,他的面前空空荡荡,一个世界都没有。 神明和他的助手们齐齐看向他,问他是否有什么地方记错了。 但他自己清楚地知道,没有记错。 “神明的领土中没有符合你描述的世界,”庆典之神摇摇头,下了定论,“一定有哪里记错了,下次来吧,孩子。” 从那天起他的过去也变成一片虚无。而也是在那一天,他真正接受了身处乐园的现实。 不论从何而来,不论怎样到来,他要向前走。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开始与数不清的陌生人一同辗转在无数危险的世界,也见过了几乎所有各司其职的神明。 可他还是不能接纳这里。 在这里所有人的所做、所为、所说都在教诲,在逼迫—— 你要热爱这片你本不热爱的土地,你要信仰那位你本不信仰的神明。 因为神的恩惠遍布乐园,神的力量伴你左右。 ——他们要他从不自由中得到快乐,从被统治中感到幸福。 可他不喜欢。 于是他注定要去走那条最长的路。 千万个世界的杀伐和历练让他变成比最初强大了千万倍的人,但乐园养不熟他。他做完了无数个任务,也拯救过无数个生灵,他不反感。但他不是为了被驯养和被统治而生的。 郁飞尘以最后一句话结束了这段回忆。 “我不信仰任何事物。”他对白松说:“希望你也是。” 白松忧郁了:“可是,郁哥,我怎么样才能有你这么高的觉悟?” 忧郁的白松喝了一口酒:“我才刚过二十三岁生日呢,郁哥,我还不成熟。” 郁飞尘:“……?” 他说:“这还不够吗?” “这难道够吗。”白松喃喃道,“郁哥,那时候你多大?” 郁飞尘问他“那时候”是什么时候,白松说,刚来乐园的时候, 郁飞尘微微蹙眉,回想了一下,这种东西他真的记不太清了。 “二十……或者二十一岁吧。” “这么小!”白松的酒杯都快掉地上了。 “那郁哥,那你,”白松看起来越发来劲了,问题也越发偏离了原本的主题:“那你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你是做什么的?你长什么样?郁哥,不会还在上学吧?我的天,好可爱。” 白松真的已经彻底扭曲了,郁飞尘确信。 “我毕业了。”他说。 白松进入了奇异的亢奋,两眼闪光:“展开说说。” 郁飞尘不是很想说。 但以他对白松的了解,如果今天不说,以后恐怕就会迎来无穷无尽的纠缠。 毕竟白松不再是那些点头之交的雇主,而是以后要一起下副本的队友。他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他们被困在危险之中,正在关键时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展开说说”。 要展开说也不难,他出身的那个世界其实和白松的世界结构类似,不会有理解上的困难。 只是一旦回想过去,虚无的感觉便如影随形。他不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存在,甚至也无法确定那里是不是他生命的开端。 可是再往前确实是一片空白了,而他来到乐园,也正是从那个世界开始。 “你的世界,力量类型是科学,统治单位是国家……发展到了□□时代。我来的地方差不多,但要先进大概……一两百年。”他边思考措辞边说出来,因此语速有些缓慢。但没关系,队友毕竟与雇主不同,不用认真服务。 “我那时候的外貌就是现在这个。” 黑色头发和眼睛,没什么出奇之处。 白松:“哥,你好会长,真的。” 郁飞尘没理睬他,继续说:“我记得你服过役。” 白松点头:“我还上过军校呢。” “我也是军校毕业,驾驶——” 白松:“卡车?” 面对着白松,郁飞尘不得不喝了一口酒以维持情绪平稳:“我不介意你少说话。” 白松闭嘴了。 能让守门人都沉默了的人,果然有他的特殊之处。 “是空军学校。”郁飞尘说,“飞机。” 白松惊讶道,我郁哥这么厉害,一定开的是战斗机。 但他又猜错了。 郁飞尘说:“舰载机。” “那是什么?” “是在海上,母舰。”郁飞尘说。 那个世界里,海洋多过陆面。 而所有适用于海洋的战争机器里最复杂也最强大,象征顶尖战力的,是一种巨大的钢铁舰艇,被称为“母舰”。母舰是个能在海面移动的巨型堡垒,拥有强大的动力,装配火力强悍的武器。同时,它也是个海上战机基地。 服务于母舰的战机被称为舰载机。只有最优秀的空军学校里最出色的毕业生才能成为舰载机的飞行员。 “为什么?” “因为母舰是移动的。”郁飞尘回答他。 舰载机的起降要在移动的飞行甲板上完成,步骤与陆上不同,坡道也只有正常坡道长度的一半,驾驶难度极高。并且,它面临的战争风险最大。 不过,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活到了二十岁,或二十一岁,在海上也没度过几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成就,也没赢得过真正的战争。 “战争好像要开始,然后我和我的飞机被击沉了,就这样。”他喝完酒,起身,下楼。 “哎!郁哥!”白松跟着他:“你肯定在骗我。” 郁飞尘说没骗。 白松不信。 “那个世界我不想再提,希望你记住。”郁飞尘在楼下不远处给白松买了翻译球拍进脑袋里,并租到了一位导游。 导游服务涨价了,两片辉冰石。白松往这边够,还拼命想说些什么,但被导游笑眯眯地拉走了。 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其它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做。他要回旅店了。 巨树旅馆名副其实,是棵巨大的树。但它比外面世界的一片森林还要大,浓密的深绿枝叶里结着繁星一样的树屋,里面有个他长租的房间。 躺在树屋的床上,郁飞尘看着自己的手心。 握紧,松开。 再握紧,再松开。 不是错觉,他的力量和对身体的掌控程度全部提高了一个等级。这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乐园里,所有人的身体素质都是固定一样的——为了避免斗殴。 现在他的身体却改变了。 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永夜之门里破碎的收容所被解构时,他获得的力量。这力量是直接从外部世界获得的,无法被任何人或神剥夺。 这样的力量,正是多年来他执着想要得到的——像经验、技能与知识一样,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 获得这些东西,感受到自己逐渐变强,能够掌控的事情越来越多,是一件能够成瘾的事情。就像他在最初的那片海上时,也喜欢没日没夜在飞行甲板上练习起降一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郁飞尘中断了思绪。 他喝多了。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就像刚到乐园的那段时光一样,是早已决定永远遗忘的东西。 不知道离下一次进入永夜之门还有多久,克拉罗斯说它没规律。 一声钟响意味着乐园的一天,白松被导游带走,大概需要一天半才能回来。无事可做,他闭眼入睡。 周围一切微微晃动,在入睡与清醒的临界点,他知道这是树屋在风中微微摇摆。 乐园是安全的,不必有警惕,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水波一样的晃动。 在淡松子酒的气息里,他放任自己沉入了水中。 水。 河流。 海洋。 ——夜晚的海洋波澜起伏,像漆黑的幕布在风中不停翻涌。 但夜晚的母舰是个灯火辉煌的堡垒,像平地一样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他把微微汗湿的头盔抱在怀里,肩上挂着护目镜,推开了宿舍门。 室友们在打牌。他们几个在学校里是室友,现在仍然是。 “你下机啦。”室友说。 他说:“下了。” 室友继续打牌。 他收拾,洗漱,整理衣物,然后打开了一门线上课。 室友之一警惕地结束打牌,过来巡视他在学什么,巡视完,说:“你无聊不无聊?” 他说:“不无聊。” “你管他干什么,天生的。”另一个室友说,“连起降都上瘾的人,他看什么都不无聊。七上辈子肯定是个雕像。明天长官再让练起降,我就要吐了。” “七的生活,几个词就可以高度概括。”第三个室友边洗牌边说,“上机,下机。起飞,降落。练习,学习。报告完毕。” 第四个室友说:“你漏了,还有一个,顶长官嘴。” 第五个室友:“被长官罚。” “七,”第六个室友说,“明天又该你去长官办公室值日了。” 宿舍八人,他排第七。 就在八的嘴也即将张开时——他戴上了降噪耳机,世界和平。 去长官办公室值日是世界上最无聊的的活。 它也可以用几个词概括。 端茶,倒水。浇花,喂鱼。擦桌,扫地。 他的长官年轻,四肢齐全,但墨水瓶倒了都不会伸手扶,比最精密的战机还要难伺候,有些命令难以理解。因此值日时的活动又多了四个。 疑问,顶嘴。 继而被罚,加值。 这导致每次轮到值日,他心情都异常沉重。 但每次轮到室友值日,看到室友欢呼“终于轮到我了!不上机了!我爱长官!”时,他又会觉得异常不舒服。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他看长官,都很不顺眼。 而让他不顺眼的东西都是危险的。 例如起飞前没调好的仪表,装枪时没压紧的暗扣,不及时解决,会让他送命。 ——就像那位长官,在最后真的让他送了命一样。 晃动还在继续。 飘摇的,起伏的——海水。 温柔的海水将他往下拉去,残骸和火焰都消失了,他眼前只有一片蔚蓝,还有蔚蓝的海水里,越来越明亮的金色光斑。 他向上伸出手,却离光芒越来越远。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水中,他的耳畔却响起飘渺而熟悉的声音。 ……是谁的? 可他记得,已经让四带着那个人先撤离了。 他睁大眼睛,海面上,光芒越来越刺眼——忽然让他想起某一天。 那天,海上天气晴朗,阳光把甲板都照得晃眼。一二三四五六八在外面起降,他在办公室舷窗边罚站。 罚站期限是一个小时,但两小时后还没人喊他进去。 如果是母舰上其它教官和上级的命令,他会一动不动,继续罚站。 但是,罚他站的是这位长官。 第三个小时过去后,长官还是没喊他进去。 必定是忘了。 他面无表情推开了办公室门。走到绿植招展的办公桌前,准备开口象征性喊一声“长官”。 但那两个字下一刻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办公桌后,长官右手关节支着太阳穴的位置,微微垂头,闭着眼睛。日光透过舷窗穿过绿植照进来,把这人的睫毛映得剔透。 睡着了。 母舰上事务繁忙,长官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 他叹口气,什么都没说,打算继续去外面罚站,并且还要离舷窗近一点。 这样,这个人醒来的第一刻,就会得到让别人多站了四五个小时的愧疚感。 不仅如此,他还轻轻把花盆往左移,这样,阳光就不会刺到长官的眼睛,他可以睡得久一点。 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花盆移动的第一秒,睡着的人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阳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忽然看到长官的右眼底,有一点东西微光湛湛。 第一眼,他以为他哭了。 第二眼—— 铺天盖地的火焰焚烧了一切,天空血红,耳边传来女孩的呜咽声,焦黑的废墟上,烈烈火光中,安菲尔德长官朝他抬起了脸。 郁飞尘猛地睁开了眼! 树屋的天花板安静地挂在那里,微风吹过巨树,树叶沙沙作响,树屋随之轻轻晃动。 他怔怔望着那里,溺水感与灼烧感如同跗骨之蛆仍未消退。心脏剧烈跳动,呼吸不断起伏,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右眼,痣—— 他剧烈喘气,闭上眼睛。海上的巨舰在眼前放大再放大,一切细节都纤毫毕现,甲板的纹路清晰可见,一二三四五六八的玩笑声也响在了耳畔。 宿舍,走廊,舷窗,机舱,天空,海洋—— 他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把那最初的记忆也翻得一片狼藉,像是把堆放杂物的箱子哗啦一声倒过来,跪在地上胡乱翻找。 但直到所有物品都被清点干净,他也没有找到想要的那些。 他什么都找不到。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人的脸。 什么都没有。 ——都过去了。 心跳与呼吸渐渐规律,年轻时的血液在梦中翻腾了片刻,而后渐渐冷却。 他起身用凉水抹了把脸,窗外树影斑驳,乐园依然平静安宁。 无论哪位长官,他们只是过去,一切都是错觉,他对自己说。 “先生?”长着透明薄翅的树人侍者从窗外冒出了头:“需要帮忙吗?” “冰水。” 树人乖巧地应了一声,片刻后,一根藤蔓卷着一杯冰水递给他。 他接过去,没喝,只是借冰水的温度平静自己。 “您还好吗?”树人侍者问:“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他说,“谢谢。” 他确实不好,很糟糕。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情绪有这么大的波动是什么时候了。 罪魁祸首与万恶之源,淡松子酒,喋喋不休的白松。 三分钟后,他才喝下了那杯冰水。 记忆渐渐清空,一切恢复正常。 就在这时,系统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 “永夜之门已开启,倒计时10、9、8、7……” 与清冷的倒计时同时响起的是另一个欢快活泼的系统音。 “亲爱的客人,守门人温馨提示:此次您即将进入的世界:强度4,振幅7,满分10。” “……3、2、1。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 30、燃灯神庙 01 四周光线忽然变幻。 郁飞尘抬头,一轮圆月低悬在阴沉的天幕上。圆月前方清晰地矗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方形建筑。 而他身处一条向上的阶梯上,脚下的阶梯边缘锋利,但不算太坚硬,是石灰岩。 片刻后身后传来响动,伴随着一声:“啊!!!!” “闭嘴。”郁飞尘道。 一听那惊慌的语调,就知道是白松。 果然,身后那人道:“郁哥?” 接着,白松走上前,他们见了面。郁飞尘稍微拨开他的衣领,果然见白松的锁骨处也有“a1407”的标记。 白松对他说,郁哥,你的外貌和乐园里相比变了一些,但大体轮廓没变。 郁飞尘不太在意,嗯了一声。白松的有些特征也变了,并且,他们的衣着彻底不同了。 ——不仅彻底不同,还都微微有些浮夸。 他自己有了一头短金发,身着金属片、丝绸与金线织成的骑士轻甲,腰配一把镶嵌宝石的长剑。不仅如此,肩上还挂了一件精致的刺绣白金披风。这不是战时装备,更像是参加晚宴或会议的礼服。 白松的着装与他类似,但没披风,细节处也简单。 白松拔出自己的长剑仔细观看,“太帅了,郁哥。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个骑士。我们这次是要作为骑士参战吗?” 郁飞尘环视四周。 除去上方那座被苍白圆月映衬着的建筑外,其它地方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漆黑,看不见任何细节,只有天空边缘有些微微起伏的轮廓,像是群山一整圈怀抱住这里,投下影子。 总而言之,很不真实。 进入这里之前,守门人的提示是,这地方强度4,振幅7,满分为10。 如果“强度”标志着力量强度,那“振幅”大概率就是混乱程度了。混乱程度较高,意味着这里可能不是完整的世界,而是一个地域有限的碎片。 守门人对碎片世界的描述是——一场危险的猎杀游戏,充满未知和死亡。 他把猜测告诉白松之后,这位年轻小伙在成为骑士的第一天就丢弃了应有的风度,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郁哥,带带我。” 带,是肯定的。但这种世界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郁飞尘再次环视四周,确认周围什么都没有,说:“上去。” 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看起来是这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阶梯陡峭且漫长,他们离那地方越来越近,建筑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月光下,建筑外围环绕着高大的白色立柱,立柱顶端有形态各异的雕像,并且微微向中央倾倒,拱卫着里面的建筑主体。 浓厚的宗教气息迎面而来。 阶梯走到尽头,石灰岩围墙的门外站着一个身披黑斗篷,长着鹰钩鼻的老人,手里提着一盏明亮的风灯。 “于斐骑士长,白恩骑士,你们终于回来了。”斗篷老人喊了两个名字,将他们俩迎进去,声音嘶哑洪亮,道,“大家等待很久了。” 谨慎起见,郁飞尘没有说话。老人转身带路,他们两个跟着他穿过圆形立柱隔成、两旁全是火把的走廊,拐过两个弯后,进入了一个墙壁上点满蜡烛的方形大厅。 烛火密密匝匝叠在一起,人走进来,四面八方都是淡到极点的影子。 大厅里摆着一张大理石长桌。桌上也点着一整排蜡烛、摆着一些被金属盖碗扣住的托盘。旁边整齐地摆放着十一把高背椅,其中三把椅子上已经坐上了人,都是左侧。 他们两个被接引到长桌的左侧依次坐下。白松在内,他在外,正好是长桌即将拐角的地方。坐下的那一瞬间,郁飞尘感到了周围投来的打量目光。 他不动声色也环视了一周。坐在白松旁边的是个穿法官服的中年男人,再往里是个学者打扮的男人,最里面是个裹在黑纱袍里的年轻女人。 他们都神情严肃,学者的坐姿透露着微微的不安。 安排两人坐下后,斗篷老人便再次出去了。 不一会儿,隔着墙壁和走廊,老人的声音遥遥传过来:“远道而来的裘德大领主、裘娜夫人,你们终于来了。大家等待很久了。” 接着,细微的说话声传来,听不真切。稍后就见老人领着一男一女走进了大厅,让他们在右侧坐下。 被称为“裘德大领主”的男人身着栗色礼服,拿着手杖,黑发的女人则穿着同色长裙,头戴面纱,带着一把洋伞。 只是男人拿杖的手微微颤抖,女人面纱下的面孔也十分苍白,甚至带着泪痕。同时,他们脚步虚浮,气喘吁吁,显然是攀爬阶梯消耗了太多体力。 斗篷老人再次出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做什么的?怎么来的?”名叫裘德的男人看着他们,神情焦急,一连串问。 裘娜夫人也用带着蕾丝手套的右手抹了抹眼,小声说:“我们正打着全息游戏呢,就穿到这里了。” 却没人回答他们,长桌上一片沉默。 直到裘德耐不住焦急,嘴角动了动,同时手肘撑着桌面,似乎要拍案而起。 学者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和动作。 “给我老实点,”他声音低沉严厉,语气骇人,“少做傻事。” 他的语气镇住了那两人,他们不安地对视一眼,但没再说话。 白松焦虑地抓了抓桌面,被郁飞尘淡淡看一眼,乖巧地收了起来。 郁飞尘回想守门人所说,碎片世界里的外来者有三种。 他和他的伙伴、其它别有用心的来客,以及无辜被捕获之人。 也就是说,有他和白松这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毫无经验的新手,有已有经验的老客,还有对此一无所知,意外进来的普通人。 这对领主夫妻看来是第三种。其它人是第二种。 接着老者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进来的是个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肥胖男人,他被称作“尊敬的席勒国王。” 席勒国王平静入座后,下一个入座的是“尊敬的沙狄国王”,有一头卷曲的黑发,是个粗犷彪悍的青年男人。 现在还剩两个位置空着——左侧一个,长桌尽头一个。 大约十分钟后,门口终于又传来响动。 “卡萨布兰的统治者,尊贵的叶丽莎女皇,您终于来了。大家等待很久了。” 高跟鞋叩地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这次进门的却是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高挑,穿暗红色长蓬裙礼服,戴长手套的女人,亚麻色盘发里戴着银色王冠。走在她侧后方的则是个灰衣服男侍,着装和面容都平平无奇。 女皇落座在左侧最后一个位置,郁飞尘的对面。灰衣仆人则站在她座位的后方。 郁飞尘察觉到,这两个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长桌上的气氛忽然变得紧绷起来。 现在只剩长桌尽头的那张椅子还空着了。他将现有的人身份都过了一遍。 自己和白松分别是骑士长和骑士,右边的三个人看起来像是法官、学者和修女。 左边则是领主、领主夫人、两个国王和一位女皇。 这些似乎是蒙昧的中世纪时代会出现的角色,不知道具体的权力构成,但从领主到女皇,身份逐渐升高。 既然如此,坐在最后一个位置的又会是什么角色? 这次,间隔的时间更久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领主和领主夫人焦虑地张望向四周。 终于,半小时后,外面再度响起了声音—— “日光之下的使者,卡萨布兰的守护人,尊贵的路德维希教皇陛下,您终于来了。大家等待很久了。” 短暂的寂静后,另一种声音响起。 先是沉闷的“吱嘎”声,再是 “咚”一声碰撞响,最后是铁门闩被锁上的声音。 ——大门关了。 接着,最后一名客人走到了大厅内。长桌上的所有人抬起了头,郁飞尘也往门口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银色的长发,然后是墨绿色眼瞳与微微苍白的皮肤。 aiyueshuxiang.com 来者比想象中年轻得多,仅有二十五六岁模样。他身形修长,穿一件带暗银纹饰,极为繁复华丽的的黑色立领长袍,手持权杖。 或许是因为眉眼薄冷,神情淡漠,行走时仪态格外高贵端雅,虽然也是外面的来客,却还真像个重权在握的年轻教皇。 斗篷老人将他引至长桌尽头坐下:“请坐,陛下。” 人齐了。 接着,老人走到了长桌没放椅子的那一端。他站在那里清了清嗓子,开口。 “深夜急召各位来议事,实在是因为神庙发生了十万火急的大事。”他神情严肃,脸色苍白,说,“圣子受了重伤。” 说罢,他停顿了下来,环视四周,像是等待看到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表情。 但是在场的各位,壳子底下都是外来人员,没人给出应有的反应,都呈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只有裘德领主说了一声:“……啊?” 但老人仿佛也没看到他们各个面无表情的模样,他仿佛一个被设置好内部程序的npc那样,继续用紧张的语气道:“而且,是被恶灵以极端残忍的方式虐害。神庙的医师说,圣子只能再活三到五天了。如果圣子死亡,无人祈福,整个大陆都将不复存在。” “诸位是大陆里最为高贵、聪明、或渊博的人,必须帮助神庙度过难关。” 学者发问:“怎样度过?” 斗篷老人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见这个问题,只是神情激动地往下说。 “现在,祭司和修士们正在破解复活魔药的配方,他们保证从明天起,每天能够破解一条。到时候,请各位帮忙寻找配方中的物品。” “其次,三到五天之内,我们一定、一定、一定要找出谋害圣子的凶手!” “否则……”老人恐惧地闭上了双眼,说,“神明会惩罚我们。” “事发突然,神庙只为诸位准备了简单的晚餐。大家用餐以后,就去隔壁睡下吧。明天早餐后,我会再来找你们。” “另外,凶手尚未伏法,伤害圣子的恶灵也还没有被发现,请诸位注意安全。夜间不要在神庙内随意走动。” 说完后,斗篷老人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哎!”裘娜从桌上站起来,对着老人的背影喊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老人仿佛聋子一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走开了。 裘娜又喊:“喂!” 这时郁飞尘用余光看了看白松。 白松端正地坐着,虽然眼睛小幅度瞟着四周,但总体仍然保持了乖巧和安静。 ——还不错。 “闭嘴。”那位沙狄国王似乎烦不胜烦,道,“低级npc不理人。” 这句话落下,裘娜反而猛地松了一口气一般,笑了一声,伸手重重拍了裘德一下:“二百五!我就说你点错游戏了吧!” 说罢,她转身环视大厅一周,“嘶”了一声,道:“别说,这细节和光影做得也太好了,怪瘆人的,我还以为穿了呢,吓死我了。” 随着她拍人、转身和说话的动作,胳膊与身体带起了一阵风,身后几只蜡烛火焰猛地摇曳几下,使她投在对面墙上的淡影几经变幻。 “夫人。”长桌尽头的路德维希教皇忽然开口了。 他语调轻,但咬字极为清晰,音色在清冷中带了微微的沙,显得飘渺优雅,一开口就把裘娜听得愣了。 “安静是美德,”只听教皇缓声道,“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裘娜脸上忽然出现不知所措的神色,眼睛粘在教皇身上,愣愣“哦”了一声,慢慢坐下了。 又过一会儿,她也像是想通了什么,小声对裘德道:“那先按规则玩玩看吧。” 裘德手指不断摩挲着桌面的纹路,脸色苍白,含糊地“嗯”了一声。 郁飞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还看见对面的女皇先是冷眼旁观,继而微微勾起一个兴味的笑容。 来到碎片世界的人看起来都各自为营,彼此之间十分冷漠。裘娜和裘德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吵嚷,学者和沙狄国王都对他们说了话,但都是简单的呵斥和警告,不会给他们任何帮助。 身边这位路德维希教皇却稍微有些例外。 郁飞尘并不确定教皇那几句话是因为被吵到了,还是不着痕迹为裘娜解围。 无论如何,长桌上重回寂静。 只见女皇优雅地打了个哈欠,说:“吃饭吧。” 31、燃灯神庙 02 千百支蜡烛的火光聚在一起,倒是把整个长桌照得异常温馨明亮。 揭开托盘上的黄铜盖,里面摆着他们的晚餐。菜品分两种,水果沙拉和蔬菜沙拉。每人面前还有一个玻璃杯,盛着不知道取自什么果实的汁液。 郁飞尘简单吃了一些看起来不那么怪异的。其它人进食的兴致也不高,没过多久,大家都放下了刀叉。 学者模样的男人忽然用叉子“叮”一下敲响了玻璃杯,桌上的人都看向他。 “这个世界看起来对我们没有太大恶意,”他说,“我们今天回房后就按刚才那个老头说的,不要出门。然后各自在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线索,明天一起合作,完成要求吧。” 领主夫人裘娜说了一声“好”,两个国王也点头,其它人同样没明确表示反对。 据斗篷老人说,睡觉的房间在隔壁。很快他们就在大厅一侧发现了一扇门,打开门后,里面是个u形的闭合走道,走道十分狭小,和大厅一样被许多根蜡烛照亮。两侧有门,尽头也是一扇门。 白松“咦”了一声,说:“像是桌子的顺序。” 确实,老人给他们安排的桌次也是这样排的。不过,现在每侧墙壁上只开了四扇门。也就是说,每一侧必须有两人睡在同一间房里。 郁飞尘没说什么,带着白松先走进了尽头左侧的房间。 接着,他看见教皇进入了死角处的房间。而女皇带着她那个一言不发的灰衣男仆进了对面。 裘娜挽着丈夫裘德,一边略带兴奋地四处张望,一边也走进了属于他们那个位置的房间。其它人也依座次进房。 yqxsw.org 进房之后,白松四处张望。 “好多蜡烛。”他说。 的确,这间卧室也和大厅与走廊一样灯火通明。墙壁的每一面都从高到低镶嵌了三排密密麻麻的黑色铁烛台,每个烛台上都插着白色的牛油蜡烛。 房间不大,仅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蜡烛燃烧时特有的油脂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 闷热,滑腻。 呼吸几次之后,湿漉漉的油脂像是灌满了肺管。随着呼吸次数的增多,那种感觉愈发浊腻,仿佛浑身的血液也变成了温吞的蜡油一般。 郁飞尘环视房间一周。 门对面的墙壁上有扇大窗,侧面墙壁有些凹凸的石雕,除此外就再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 他走到石雕墙壁前。白松则来到窗前。 “这窗户能开吗?”他在窗棂上边摸索边嘀咕,“我好像要死了。” 的确,充满蜡油的空气令人异常不适,一举一动都沉重无比。 但郁飞尘还是道:“除非撑不住,不要开窗。” “为什么?” 郁飞尘只简单说:“恶灵。” 根据斗篷老人透露的信息,这座神庙里目前有恶灵出没。 白松思考片刻,“哦”了一声。对窗外爬进恶灵的恐惧盖过了对新鲜空气的渴求,本来已经放在窗户插销上的手撒开了,他来到郁飞尘身边,两人一起看向墙壁。 墙壁由一块块半平米见方的石灰岩整齐地砌成,缝隙横平竖直。 墙壁上的图案里,最显眼的是层层叠叠的同心圆环,每个圆环上都刻着密密麻麻,垂直于圆心的短线。最中央则是个三叉戟戟头一样的标志。 整体看上去,雕刻以戟头为核心,圆环逐渐放大,短线则组成放射状的图案,像是有什么东西渐次扩大,带来神秘的压迫感。 白松说:“好威严。” 郁飞尘意外地看了白松一眼,这孩子的感觉没错。 “是图腾,”他说,“太阳。” 三叉图案在很多世界的文明里都用来表示火焰,逐渐放大的圆环则象征向外放射的光线,组合起来,虽然和现实太阳的形象大相径庭,但确实是一个太阳图腾。 所以,这大概率是个崇拜太阳的神庙。 听完解释后,白松“哇”了一声:“郁哥,你也太厉害了!” 郁飞尘没有给出被夸应有的反应。 带雇主的时候,如果每次被夸都要给出反应,那他就没有做任务的时间了。 当然,如果每次被投诉也要给出反应,那他就没有接下一个任务的时间了。 这是个常规的图腾,但整张图案里,有一个地方非常不和谐。 在圆环之外的地方,右下角,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型圆环,刻痕很浅,不易察觉。 光斑?伴星?月亮? 都不像,刻痕的深浅与大图案不一致,手法有区别,落灰程度也不同。 白松的脑子倒是转得很快:“那这个就是星星或者月亮?” 郁飞尘摇了摇头。 他曲起指节轻叩了几下墙壁,眉头微蹙,将手指放在了小圆环中间,用力按压。 没反应。 再将手指在圆周环绕一圈。 ——还是没反应。 环绕后,再次按压圆心。 细微的声响忽然在房间泛起。 然后,就见正对着他们的十二块方石以中间的一列为轴心,旋转到了与原本的墙面垂直的位置。 这是一道暗门! 而暗门所通往的—— 郁飞尘:“。” 这面墙后的房间,是个华丽的寝室,地面铺着毛皮地毯,床头摆着精致的瓷偶。 而正对着他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路德维希教皇。 年轻教皇长发披散,裸足踩在地毯雪白的皮毛上,穿一身宽松单薄的丝绸黑袍,正把华丽厚重的外衣挂进衣柜。 此时此刻,教皇也侧过头,就那样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他。 静静地。 郁飞尘:“失礼了。” 他果断按下机关,墙壁再转,合上了。 白松:“……” “郁哥,”他说,“真有你的。” 闭嘴吧。 这样的夸奖郁飞尘不想要。 墙壁里暗藏机关,他在叩墙的时候就听出来了。按照他的预计,这个位置应该是个未知的房间才对,因为教皇的房间明明在另一个墙的隔壁。 但他没想到神庙给大家的房间规格不一样,教皇的寝殿要大得多,以至于把他的房间两面都包住了,才发生了尴尬的一幕。 但是话说回来,骑士长的房间为什么会有通往教皇房间的暗道? 郁飞尘再次端详自己长剑上的纹饰,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现在他怀疑这位“于斐骑士长”其实就是教皇的骑士。 那么长桌上的各个角色间是否也有内在联系?又会不会在个世界的猎杀里起到作用?这些都要等未来再验证了。房间搜检完毕,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睡觉。 不能两人一起睡,他值前半夜,白松值后半夜。 但房间灯火太亮,白松又心情激动,一时间没能睡着,漫无边际喋喋不休着。他有一搭没一搭敷衍地回答着。 “郁哥,”白松说,“npc是什么。” “提线木偶。”他说。 “真神奇。”白松不知怎么地又换了话题,说,“导游还没给我讲完呢。” “讲到哪里了?” “导游正带我逛夕晖街呢。”提到乐园,白松语气兴奋了起来,“导游太好了,他带我去那个、那个创生之塔的第一层排队领了五片辉冰石,然后说,带我去夕晖街挥霍——郁哥,那里的东西可太多了!” 落日广场——也就是辉冰石广场旁边有两条街,日落街,夕晖街。 日落街是酒馆与美食街,在这里,能吃到主神统治下所有世界的美酒佳肴。夕晖街则是购物街,可以买到所有存在的物品,都用辉冰石结算。 但是他给白松请导游,是让导游介绍乐园规则的,不是让他带着白松去购物的。 而且,创生之塔的第一层是组队、结契约的地方,什么时候可以排队领辉冰石了? ——简直就像那种有无数老人排队领赠品的早间超市一样。 他问:“领辉冰石?” “对啊,好像是有个庆祝活动,”白松说,“契约之神和庆典之神都在呢。一层挂了好大一个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热烈、热烈庆祝郁飞尘进入永夜之门,再也不会被投诉了!——爱你们的莫格罗什。” “等等,”白松仿佛想起了什么,神情顿时一僵:“郁哥,你全名叫什么?” 郁飞尘:“……” “郁哥?” 郁飞尘:“换个话题。” “哦,”白松脑回路灵活地再次弯曲,说,“我有点想科罗沙了。不知道……” 郁飞尘没说话,他以为白松又要再说一遍“不知道冈格怎么样了”。 白松却说,不知道安菲尔德上尉怎么样了。 安菲尔德。 或许仍在深夜里咳血不止,缠绵病榻吧。 或许病情还没那么厉害,仍然在锡云的政斗里步步为营,或平步青云。 又或许科罗沙的战火已经平息,某个监牢里,他作为黑章军官,正在等待战争法庭的裁决。历史会错杀也会放过一些人。 还有一种可能。 郁飞尘忽然道:“白松。” 白松:“啊?” 郁飞尘看向那堵通往教皇房间的墙壁,微微出神:“你觉不觉得……” 白松:“什么?” “算了。” 白松:“你不要这样说话,郁哥,我会睡不着的。” 郁飞尘面无表情。 他只是淡淡扫一眼神庙寂静无声的窗外,道:“珍惜今晚。” 白松领会到他的意思,连声音都小了许多:“别……别吓我啊,郁哥。” 就在这时,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轻轻的敲击声。 “叩叩。” 白松猛地一哆嗦。 “叩叩。” 白松滚到了他身后。 “叩叩叩。” 郁飞尘看向那面图腾墙壁,敲击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出什么事了? 他拔出长剑平放身前,按下了墙壁上的机关。 暗门旋转,对面正是一身黑衣,银发披散的路德维希教皇。 烛火辉煌,在他身后投下浅浅的影子。这位教皇的仪态平静端庄得过分,可以和他床头那尊瓷器人偶相提并论。 郁飞尘:“你找我?” 教皇微颔首,转身朝房间对面走去。他仍然未着鞋袜,走在地毯上悄无声息,看这背影,要说是神庙的活鬼,也没人会怀疑。 郁飞尘穿过暗门跟上,见教皇先是微抬手指了指床头柜,又抬头看向对面墙的高处。 床头柜的抽屉开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排牛油蜡烛。 墙壁高处,一排蜡烛正燃至末尾,火焰微弱。 而教皇做完那两个微不可查的动作后,竟然就那样在床畔上坐下了。 郁飞尘看着他施施然坐下休息,忽然生出一种,与被安菲当扶梯和靠枕使用时类似的——发自内心的消极感。 这位教皇的意思,不会是命令他把蜡烛续上吧。 自己没有手吗? 32、燃灯神庙 03 点亮蜡烛,插到烛台上。 但凡是长了手的人都能做到这件事。 即使身高不够,脚凳也就摆在床边,拉到墙边就可以。 “于斐骑士长”或许确实是教皇的骑士,但郁飞尘不是。 同时,他也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尤其是在碎片世界这种环境下。 他向前走了两步,烛火映在骑士着装的甲片上,发出熠熠的银光。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语气淡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领会到。 教皇坐在床畔,微微垂着头,郁飞尘出声三秒钟后,仍没见他有任何动作。 郁飞尘心中警兆忽生。 没进入永夜之门前,他进过很多世界,但并不是所有类型的世界他都会去。 slkslk.com 不常进入的世界之一,就是那些发生着违背常理的诡异之事,被称为“灵异”或“恐怖”的类型。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对那种世界缺乏了解。 ——现在的教皇,不仅肤色微微苍白,连呼吸的起伏都变得难以察觉。 他在原地站定,手指依然按在剑柄上,道:“陛下?” 路德维希教皇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唇色淡,嘴唇薄,声音很轻。 “蜡烛。”他说。 郁飞尘走上前,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根蜡烛,用旁边的火柴点燃。这时他余光看到教皇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晚餐的时候,教皇就坐在自己的右手边,郁飞尘记得他的眼神。平静、清醒。 而刚刚的那个眼神,与这两个词都毫无关系。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起了雾一样。 郁飞尘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教皇或许出现了异常,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游戏开始得比他想象中要快。 他拿起了燃着的蜡烛,却根本没往墙边去。 也没有转身就逃。 相反,他动作平稳,直接把明晃晃的蜡烛的火焰照到了教皇面前。 “你需要?”他问。 教皇微微抬起脸。含雾的墨绿色眼瞳和他视线直直相接。 仿佛时间忽然静止。 郁飞尘的呼吸为之一顿。 右边,眼底。 一颗针尖大小的棕色小痣,就那样静静躺在睫毛掩映下。 颜色稍有差别,但是其它的——就连位置、比例都分毫不差。 这颗泪痣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橡山的雪与北风扑面而来。 “安菲?”他声音微带疑惑。 教皇没说话。 就在下一秒——他那一直微垂着的眼睫,忽然闭上了。 不仅如此,整个人都往前倾,朝他这边栽过来! ——前面就是蜡烛的火焰。 郁飞尘右手瞬间撤开,左手则下意识扶住了教皇的肩膀,缓了一下他的动作。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避免教皇的额头磕到他胸前的金属护甲。 不带任何戒备,又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意识——总之,教皇就这样倒在了他的胸前, 白松终于敢从暗门伸出脑袋,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郁哥一手拿一支蜡烛,另一只手按着教皇的肩膀。而只穿着一层丝绸睡袍的教皇靠在他郁哥胸前,看不见脸,只看见随动作垂下来的银发。 白松的脑子里瞬间掠过无数想法,首当其冲的就是,郁哥这么会长,或许以后这种事情还有很多…… 他思考了一下,开口:“现在是需要我关门吗?” 然后,他就听见他郁哥语气不善的声音:“过来。” 白松过来,把蜡烛接过去了。 郁飞尘腾出手,把教皇打横抱起来,然后放平在床上。 隔着一层丝绸,似乎能感觉到温热的躯体。 “他怎么了?”白松看着双手交叠平放腹前,神情平静宛如沉睡的教皇,终于发现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郁飞尘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教皇的右眼下。 不是鬼,是活人。 也不是昏倒,是睡着了。 还有刚才那含着雾气的眼神,不是因为出现了什么异常,极大可能是困了。 可是这睡得也太过突然。而且,还有那颗泪痣。 这样的泪痣位置太特殊了,他只在上个世界的安菲尔德身上见过。 不排除世界上有两个在相同位置有同样泪痣的人,但是在永夜之门的两个世界里连续遇到,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教皇就是安菲? 安菲也是永夜之门来执行任务的人? 他拨开教皇的黑袍。锁骨上并没有他的a1407标记。 两个不同队伍的人会同时通过永夜之门进入一个世界吗? 但是,即使有很多疑问,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询问了。因为教皇根本没法叫醒,而且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 他让白松去把那排蜡烛续上。 几枝蜡烛的光线比起满屋的烛火来说微不足道。白松一边踩在脚凳上续蜡烛,一边说:“非要点满吗?” 说完,又嘀咕:“好亮,会睡不着。” 蜡烛被续上,两个方向的火焰明亮程度相差无几,抵消了光线的差别产生的浅浅阴影。 郁飞尘的目光停在消失的阴影处。 破碎的世界里有破碎的规则,这些规则有时难以用常理解释,但却是这个世界里不能触犯的法条。 神庙的种种不合常理之处在郁飞尘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他想,他或许已经知道了一条规则。 教皇的要求也是佐证。 “白松,”他说,“值夜的时候注意蜡烛,有要灭的就续上。不要开窗,不要让风把蜡烛吹灭。” “为什么?” 神庙里四面八方都燃着蜡烛,房间是正方形,床在正中央。 而且,神庙里崇拜太阳。 太阳,阳光,光线。 与光线相反的,是阴影。 为什么崇拜光线?或许是害怕阴影。 而这座神庙最大的反常之处就在于——四面八方的烛光映照下,人走在主要的活动区域时,根本没有影子,或者影子极淡。 “当心阴影或暗处。”郁飞尘对白松稍作解释,然后道。 听完解释,白松愣了愣:“那……郁哥……” 郁飞尘原本以为,他又有了什么雇主式的疑问。 却没想到,白松问:“要告诉他们吗?” “他们”指的自然是别的房间那些人。郁飞尘看了白松一眼,科罗沙人的善良几乎刻在骨血之中。 但郁飞尘自己,却并不能算是个善良的人。他帮助科罗沙人全部逃出收容所,也只是为了最大限度完成任务。 虽然,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个邪恶的人。 只是很多时候,当两种选择摆在他面前时,他会发现自己的选择只取决于两次判断:所得是否想要,所失能否承担。 “不要离开灯,其它随你,只限今晚。”他说。 当白松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时,他又补了一句。 “敲门后退到走廊中间。” 白松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裘娜刚吹灭最后一支蜡烛。 蜡烛都灭掉以后,房间里终于不亮了,那种闷热感也退下去了一些。 她明明把那沉重的礼服长裙都脱掉了,只剩个蕾丝裹胸短袍,结果还是那么热,根本喘不过气来,这让她烦躁极了。 更别提自己这个不知道又犯什么鬼脾气的老公,硬是脸色铁青,不许她开窗,为此还凶了她。不开窗户,如果再不把蜡烛灭掉,她就要热晕了。 这见鬼的地方,连体感都那么真实,她现在怀疑是全息舱出了bug,把他们卡进了什么还在内测的黑科技游戏,还没有退出选项——不过没事,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会有程序员把他们捞出去的。 “谁?”裘娜来到门前,隔门问。 “我,白松,”白松说:“你们的……同伴。”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了一条只有拳头宽的缝,裘娜伸胳膊掩了掩胸口,说:“什么事?” 白松愣了。 让他愣住的不是裘娜的穿着,而是—— 虽然只有一条缝,但他们的房间是完全昏暗的。 “你们吹灭蜡烛了?为什么?”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白松下意识想往后退,但理智把他钉在了原地。 “这房子热死人了。”裘娜笑道,“怎么了?” 白松复述了一遍郁飞尘的简单解释,告诉他们一定要把蜡烛点好。 “这游戏还挺有意思。”裘娜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女士一直说这么真实的世界是“游戏”,但白松还是道:“不是游戏,您一定记得把灯点上。” “好的好的。”裘娜满口答应,把门关上了。 白松在门口多站了一会,里面隐隐传来裘娜变尖了一点的声音,是对她丈夫说的:“点灯!你就躺在那里,是死了吗!门都要我去开?没看见我穿的什么?” 确认他们要点灯,白松去敲了隔壁的房间,隔壁是那位胖胖的国王。领主夫妇和这个国王是他觉得最好相处的人,所以他先选择了这两个。 但敲了几下,没人开门,门内只传来一道声音。 “知道。” 白松舒了一口气,又去敲了敲最远的房间,得到一声:“听到了。” 这地方太静,门又只有薄薄一层木头,看来大家都听到了。 白松快步回了房间。 一到房间,闷热浑浊的油脂气息足足比走廊浓了好几倍,差点让人当场昏过去。 给郁飞尘汇报了结果后,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最后抱着枕头又来到了教皇的房间。 郁飞尘还在教皇的床畔,准确地说,是教皇睡在床中央,他郁哥半靠在右边床头,看起来在观察教皇陛下……的脸。 “郁哥,”白松说,“你不打算回去了吗?” 郁飞尘:“不了。” 并不是因为教皇的寝殿规格高于他的——那个保姆房一样的小房间。而是有些事情需要一个解答,他也想看看这位教皇到底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白松申请也到这间房里来睡,理由是他有一点害怕。 但最终他没被允许在床上,而是把一张软椅放平,贴在大床左侧,躺下了。 就在他在左边躺下两分钟后—— 大床上的路德维希教皇陛下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精致的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接着,像是无意识的动作,他轻轻抓住了郁飞尘的左边小臂。 然后自然而然转过去,微侧身体靠在了郁飞尘旁边。 白松:“……” 33、燃灯神庙 04 教皇陛下这一睡,就到了早晨。 他一直睡得很深,与其说沉睡,不如说是昏睡。 郁飞尘就那样站在床前等。日光照进来,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睁开后,正对上他,像所有昏睡初醒的人一样,氤氲着一些似有似无的迷茫。 郁飞尘直接道:“安菲。” 他一出声后,教皇的目光彻底清醒了。他从床上起身,径直越过郁飞尘,走向衣柜。 冷冷声音响起:“路德维希。” 没有承认,但是也说不上否认。 郁飞尘没说什么。 他承认,对于路德维希到底是不是安菲这件事,自己确实有好奇和探究的心理。 这两个人同样冷淡、倨傲,高高在上。但安菲病重,路德维希却不是。 可以说,这是个摒除了弱点的安菲。这样一个人如果作为同伴,是极其强大的助力,如果作为对手,那就是巨大的隐患和威胁。 ——而郁飞尘并不能确定,路德维希教皇在这个世界打算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难得地,他体会到了一种……通常只在沾血的前一秒才会出现的——隐约的兴奋。 房间内烛火燃至尾声,教皇穿好了华丽厚重的黑金外衣,走到窗前。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 此时此刻,窗外所呈现的,是绝对不会在正常的世界里出现的景象。 象牙白的神庙,矗立在高山之巅。 高山的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星罗棋布的城镇、村庄。 可是,这些地方,现在全都处在巨大的环形阴影笼罩下。 他们望向最远方—— 昨晚,雾气朦胧下,郁飞尘以为是群山环抱着神庙。 直到天亮他才看到,远方,一道巨大的黑色高墙在地平线尽头矗立,环绕整个世界。漆黑的颜色反射不出一丝光亮,仿佛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恶意。 思路客 往上看,高墙环抱下,天空是个灰白的圆。 路德维希说了一个字。 “井。” 井。 没错,这个世界仿佛在一个深不见底的井里。而且不是那种圆柱形的直井,是圆锥状的。光线只从井口照进来,照亮了这座中央高山上的神庙,其它的地方全部在阴影之中。 走廊传来响动,大家都起了。 早餐依然是沙拉,大家一言不发地吃着,除了路德维希之外,显然都没睡好。 在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和油腻中,谁能睡得好,才是一件怪事。 脚步声传来,斗篷老人再次出现。 “复生魔药的配方,第一条:哭泣蜥蜴之心。” “找到它,在日暮黄昏之前。” 说罢,他就离开了。 “哭泣蜥蜴之心……”女皇念了一遍这个名词,笑了笑:“确实像个药材的名字。” 现在,根据老人昨天和今天所说的话,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第一,日暮之前找到一个叫“哭泣蜥蜴之心”的东西。 第二,搜集情报,进行推理,找出谋害所谓“圣子”的凶手。 第一个任务的时限是一个白天,第二个则是长期任务,三到五天内完成。 “分头行动吧。”外貌粗犷阴沉的沙狄国王说。 接着,他们都看向教皇和女皇——这两人是昨晚最晚来到的客人,也是角色中地位最高的。 短暂的沉默后,路德维希先开口:“我找蜥蜴之心。” 女皇笑了笑:“那我去搜集情报。” 接着,他们按照座次依次做出选择。两位国王、法官和修女选择跟着女皇在神庙中搜集情报。 领主夫妇和学者选择跟着路德维希去寻找蜥蜴之心。 郁飞尘选择跟着教皇。白松自然而然和他一起。 其实,比起“寻找哭泣蜥蜴之心”这么一个让人云里雾里的任务,在神庙中搜集情报显然是收益更大的选项。一方面稳妥、简单且不易失败,另一方面,有助于了解整件事的脉络。但骑士长和教皇房间的暗门有些不同寻常,虽然还不明白这个世界具体的规则,但他觉得,有必要做出符合角色身份的选择。 两队分开。 “那就走吧。”女皇说。 “稍等。”路德维希轻声道。 教皇陛下音色好,声调轻,听起来本该是温声细语,却不知为何,更像不容置疑的命令。 “明日配方宣布后,两队任务调换。”他道。 刹那间,郁飞尘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人果然不是吃亏的性格。 女皇脸色也有刹那的不善,片刻后才勾唇一笑:“好,公平轮流。” 说罢,她带人先离开了这里。 餐桌上只剩下他们。 路德维希却不说话了,他眼睫微垂,似乎有些乏了。 裘娜兴致勃勃:“现在我们去干什么?出去搜查吗?” 既然教皇不说话,那就郁飞尘说,他不喜欢主动权被其它人拿走。 “哭泣蜥蜴之心,”他道,“你们怎么想?” “这看起来是西幻rpg背景嘛,”裘娜说,“国际惯例,我们应该先去找外面的npc们打听,然后就会有一个npc告诉我们,他听过这样一个宝贝的传说,我们跟着线索去找。” 没错,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像裘娜以为的那样是个全息游戏,按照游戏任务设计的风格,就该这样做。 但是,郁飞尘却知道,这不是游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而复生魔药是个上古配方,甚至还需要祭司们翻译破解。翻译破解出来的上古名词,肯定不会是现在已有的宝物名字。 因此,他更倾向于,“哭泣蜥蜴之心”就是个直白的陈述。 哭泣着的蜥蜴的心脏,一个典型的黑暗药材名,混合上蟾蜍眼睛、耗子尾巴、毒蛇牙齿这类东西,就能变成一锅女巫的魔药。 就听裘娜说:“如果你们同意,我们现在就去分头问npc吧。” “我不同意,”郁飞尘说,“我认为它是需要我们制作的药材。应该先去找到一条蜥蜴。” “我同意骑士长。”一直没有说话的学者出声了。 裘娜:“为什么?” 就见学者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本厚册子。 “我的口袋里装着几本书,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图鉴。昨晚,我把这些书读完了。” 学者说,这本书按地域介绍了各种生物,而生活在疑似神庙所在地的“中央心脏之巅”的生物中,就有许多种蜥蜴。 不过,都是“喷火蜥蜴”、“寒冰蜥蜴”、“绿色长尾蜥蜴”之流,并没有叫做“哭泣蜥蜴”的物种。 说着,学者打开了蜥蜴所在的几页,果然如此。 郁飞尘说:“走吧。” ——去抓蜥蜴。 他们离开这里,先是去问了几个附近的修士和修女。先问有没有听说过“哭泣蜥蜴之心”,结果不出所料,所有人都一脸迷茫。 再问附近哪里有蜥蜴,一个修女告诉他们,后山的树林和山涧旁有蜥蜴出没。 一进后山,裘娜就抖了抖。 “嘶,”她抱紧自己的手臂,“好冷。” 确实,后山植物很多,到处是藤蔓,还有许多条深溪,一进去,寒意就扑面而来。 郁飞尘看了一眼深深的山谷,和交错的树影,道:“分头找,别离太远。” 想起昨晚关于光和影的推理,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去阴影太多的地方。” “啊?”裘娜说,“那怎么找?” 她指着地面:“树林里怎么可能没影子嘛。” 就在这时,学者开口:“我觉得没必要太担心。” 他指着地平线尽头那条环绕世界的巨大黑幕,阳光从井□□进来,黑幕在整个世界投下疆域辽阔的阴影:“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地方,不都在阴影里吗?点蜡烛可能只是神庙的习俗。” “我就说嘛,”裘娜笑眯眯道,说着,她还去摸了摸白松的头,“骑士小哥哥昨晚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郁飞尘不再和他们纠缠,道:“开始找吧。” 他们分散开来观察,但没有分得太开,都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 寂静的山林里,除了树叶的沙沙声,流水的哗啦声,就只有裘娜大声说话的声音。 “哎!那里有个尾巴——又不见了!” “这里的小鱼真好看,头上还顶着宝石呢,一闪一闪的。” “说起来,咱们队帅哥好多呢,我选择跟着教皇陛下的原因就是小哥哥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没想到骑士长也来了。骑士长,你知道自己多帅吗?你笑笑呗。” “我说,你们到底是内测玩家还是npc啊?怎么都像npc呢。” “老公?老公?你人呢?” 裘德在一棵大树后。 听着这个女人的说笑声,他内心的烦躁不断翻涌,越来越高—— 他和裘娜是在一款全息游戏里认识的,当初裘娜是全服竞技排名前三的操作高手,极有魅力。他们很快就奔现,恋爱,结婚了。 但是,结婚后,裘娜的缺点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难以忍耐。这个女人是游戏狂魔,每出一款新游戏都疯狂练技术,日夜通关,丝毫不照顾他们的现实生活。不仅如此,现实生活里,也是一副游戏人生的态度。她没有任何责任感,不温柔、不善解人意,更不是个好妻子,能让她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好玩。 ——就像现在。 看着眼前的高山、树藤、溪流,裘德心中的恐慌像奔腾的洪流,他脸色苍白,连手指都在发抖。 这么真实的世界,这么真实的细节,这个蠢女人怎么还以为这只是款好玩的游戏?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有她在那里高兴地叫唤,不觉得很突兀吗? 而他清醒地知道,一切都变了。这不是游戏,这就是真实的、怪异的世界! 裘德攥紧了拳头,一边往四周乱看,一边不住喘着粗气,恨不得从来没和裘娜认识过。 他的心脏砰砰跳着,忽然一个激灵! 有什么东西不对。 裘德猛地回头! 后面,草地青绿,小溪平静地流淌着,一切都很安静。 看来只是错觉,裘德提起来的心脏放下去一半,继续往前走,搜查着石头的缝隙——根本没有蜥蜴的影子。 他翻开下一块石头,忽然,一种充满恶意的阴冷感觉又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浑身寒毛竖起,再次往自己身后看。 草地,小溪,还是那么平静。 裘德喘了几口粗气,继续往远离裘娜的地方走。 一边走,一边发疯一样想,刚才那两次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个谨慎的人,一边按照骑士长说的话规避着地面上的阴影,一边绞尽脑汁想着。 到底哪里不对劲? 就在绕过一团树影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我的……影子呢? 34、燃灯神庙 05 想到这里,裘德先是浑身僵硬,停止一切动作,然后缓缓、缓缓往脚下看去。 两只脚下面,连接着他的影子。 呼,影子还在,看来刚刚又是他的错觉。 他慢慢转头,看向身后影子的全貌。 青绿草地上躺着黑色的阴影。黑影静静铺在那里,头、躯干、四肢,都在。 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 裘德浑身颤抖,惊惧地注视着自己的影子—— 它怎么,不跟着自己动? 裘德屏住呼吸,抬起右手。 这是一个幅度很大的动作,可他的影子却没有跟着也抬起手,它就那样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另一个站立着的黑色人形,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森冷与恶意。 裘德惊惧地后退几步,影子缓缓跟着他平移,牢牢黏在脚下。 忽然,它动了。 彻骨阴冷的感觉,从裘德右脚踝处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饱含惊惧与绝望的喊声,忽然从树林里爆发出来! 郁飞尘陡然回身,往那地方看去! 裘德,他怎么了? 随后做出反应的是裘娜,她放下手里的一块苔藓,道:“老公?” 喊声继续传来,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扑倒声,接着就是嘶哑的呼喊:“救我……快救我!啊——!” 郁飞尘唰地一声拔出长剑,砍断旁边拦路的树枝,朝那边大步赶过去! 其它人也匆匆围拢过来。 长剑挑开树藤,展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不由得呼吸一滞。 只见裘德一边痛苦地大叫着,一边抱着他的右腿在草地上打滚。他的右腿上,密密麻麻蔓延着无数黑与血色相间的,小蛇一样的触手,触手上生着腐肉、脓疮和人的嘴,还有尖利的长刺,长刺深深扎入了裘德皮肤,触手上腐烂的人嘴也死死咬住他不放。 但最诡异的是,这些黑影,是从裘德的影子里伸出来的。 郁飞尘眼神一凝,当机立断,长剑在日光下寒光一闪,砍断了裘德的小腿! 血液喷溅,一声更加尖锐的痛喊从裘德喉咙里爆发出来。 裘娜呼吸急促,想上前几步,却又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断掉的小腿被藤蔓扯着,咕碌碌往后退了几步,与裘德的身体分离,郁飞尘一手挟住他肋下,一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往上抬,低喝:“站起来!” 裘德体重很沉,并且还在用力往下坠,他已经用全力把人往上拽,但还得裘德本人向上使力,他才能把他拽离地面,让他的身体和他的影子分开。 裘德听到了。 站起来,站起来…… 他咬紧牙关,克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努力顺着郁飞尘的力道,将身体向上蠕动。 同时,一个想法从他的内心生出来。 刚才缠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仿佛有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硬生生扭转着他的脖子,让他转头看向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那个人形还是那样静静平站在地面上。 裘德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上,头部那该是嘴的位置,真的咧开了一张嘴。 随后,那张嘴的嘴角缓缓勾起,张开,露出漆黑的口腔,发出一个阴邪无比的笑容。无穷无尽的恶意扑面而来,仿佛来自深不见底,血肉横飞的地狱。 裘德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的腿,刹那间变软了。抵抗的力气也刹那间散去, 仿佛有一种看不见他沉重的身体拉扯着裘德的身体,郁飞尘就那样感受着他的身体硬生生离开了自己的手臂,砰地一声往下栽去! 下一秒,他倒在了自己的影子上,剧烈地抽搐起来。 这次,长满脓疮和嘴巴的触手咬住了他的脖颈、鼻子、眼睛,缠住了他的胸腔,把他整个人牢牢钉死在地上。鲜血四溅,黑影触手上也流淌着血色。 一个人拉住了郁飞尘的胳膊,向后使力,是教皇。 与此同时,郁飞尘瞬间撤手,后退几步。 他知道,救不了了。 裘德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声调,脸上全是血污,一只眼睛已经被尖刺刺瞎,他努力挣扎,那些触手却裹着他,控制着他的身体,让他一步步朝郁飞尘、教皇和其它人的方向爬去。 裘德朝他们艰难地伸出手,断断续续道:“救……救我……” 眼球被勒得完全凸出,血色占满了他的视野,忽然,他看到一抹栗色的身影,她正怔怔望着自己。 xiaoshuting.info 那是裘娜,他的妻子。 一个……蠢女人。 他的嘴巴张了张,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短暂克服了那股一直控制着他的怪力。 他的手仍然向前伸着,到了嘴边的“救我”却被生生咽了下去,他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 “快……快跑……” 裘娜脸色苍白,提着裙子,颤抖着转身,白松搀起她的胳膊,第一个带她往旁边树最少,阳光最亮的方向跑去。 紧接着,学者往那个方向拔腿就跑。 郁飞尘插剑回鞘,看了一眼身旁教皇那华丽厚重,妨碍行动的衣着,电光火石间作出决定,抓起路德维希的胳膊,拽着他往前跑去! 一阵大风刮过,阴影深深的山林里,似乎响起一声令人胆寒的尖锐啸叫。 一行人跌跌跌撞撞往前跑着,郁飞尘一边跑,一边观察着四周。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四周摇曳的树影,不仅比正常的颜色深,而且仿佛活着一般,随着他们的跑动,蛇一样扭动着。 不……不是! 郁飞尘大脑飞速运转,脚步稍顿。 不是影子活过来了,是有什么东西想从影子里出来! 下一刻,仿佛是在印证他的猜想,在他的靴子边缘五厘米远的地方,一片树梢的影子里,一条险恶的触手在阴影中凝聚,用闪电般的速度朝他探过来! 但郁飞尘心里早就生出警惕,瞬间抬腿向前,再加上路德维希把他往前拽,两人飞快离开了那片影子。 余光中,那条触手不甘地缩了回去。深浓的黑色,却像倒进水里的墨水一样,在他们周围的更多树影里飞速铺开。 “不要碰影子。”郁飞尘一边跑,一边飞快对前面的人说。 他喘了口气,想起从裘德影子里钻出的怪物,继续道:“自己的影子也不要碰到别的阴影。” 话音刚落,就见学者的身体颤了颤! 就在那一刻,他飞奔过程中摆动的左边手臂堪堪触到了旁边的藤影! 他一咬牙,横着伸出了手臂:“骑士长!” 郁飞尘瞬间会意! 长剑出鞘,削断了学者的小臂。一切都在一两秒内发生。 小臂带着那团属于小臂的影子坠落,一片浓黑的阴影也被这块影子包裹着,离开了学者身躯的大影子。 他们继续往前跑,阴影像潮水一样如影随形,紧咬不放。终于,在他们体力即将耗尽的时候,灿烂的阳光带着暖意扑面而来,他们跑出了树林,来到一片溪边空地上。 所有人,包括所有人的影子,都离开了那片树林的阴影。 郁飞尘:“停吧。” 他们气喘吁吁驻足停下,回望那片树林。 漆黑的阴影仍在树影里徘徊不去,却没有再向前追来。 ——它没法离开阴影与光明的交界。 一行人里,郁飞尘的体力剩余最多,也最快调整好了呼吸。 “杀死裘德的是个黑色怪物,”他说,“不知道具体形状和大小,但是移动速度非常快,杀伤力很强,而且……” 他想到拉扯裘德时那个人异常的举止,道:“可能有迷惑心神的能力。” 学者一边咬牙撕下衣服包扎伤口,一边道:“……没错。” 剧烈的跑动让路德维希的嗓音微微沙哑,但这也让他的声音显得真实了一些。 “怪物只能在阴影中移动。”他说。 郁飞尘“嗯”了一声。 没错,目前看来,就像人只能在地面上走路,不能飞起来一样,那个阴影怪物只能在有影子的地方移动,即使离开,也只能短暂从阴影里伸出来,不能彻底脱离它。 这时,白松也“啊”了一声。 “所以,我们不仅自己不能接触阴影,我们的影子也不能和别的影子接触,否则……” 否则,那个怪物就会从外面的影子移动到自己的影子里,而一个人的影子,永远连接着他的身体,那时候就真的像裘德一样,无处可逃了。 那裘德身体里的怪物最初又从哪里来呢?郁飞尘稍微思索,觉得,大概和他们昨晚熄了灯有关。 据斗篷老人说,他们的圣子是被一个恶灵残忍虐伤的,几乎可以确定,他口中的恶灵就是今天他们遭遇的这只阴影怪物。怪物潜入了裘德夫妇房间的阴影中,并且寄居在了裘德的影子里。 但是,在处处灯火的神庙中,阴影怪物的活动范围是十分受限的,所以它没有当场就对裘德动手,而是等他们来到山林之中,才显露出面目来。 也就是说,怪物从早上起,就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 郁飞尘呼出一口气。 守门人说得没错,碎片世界里,处处隐藏着致命危险。 几人各自思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裘娜轻轻抽泣了一声。 郁飞尘看向她,裘娜脸色苍白,靠在白松身边,抹了一把眼泪。 她在伤心,痛苦,但情绪没有崩溃,还很冷静。 没错,她其实一直是冷静的。郁飞尘清楚地记得,虽然口中对躲阴影这件事颇有微词,但裘娜在整个上午的搜查当中,一直在细心规避着影子。甚至,从今早开始,她根本没触碰自己的丈夫。 裘娜抬头朝他看过来,郁飞尘收回目光。 裘娜现在究竟把这个世界当成什么,他不清楚,但这也和他无关。不过,一个头脑清醒的同伴起码好过一个情绪崩溃的拖油瓶。 就在这时,教皇出声:“看那边。” 郁飞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他们来时的地方,一个深绿色的影子倏然闪过,在某个地方停留片刻,又飞快窜出去,消失在密林之中。 蜥蜴! “那里有什么?”郁飞尘眯了眯眼睛。 “血。”这次是学者回答他。 现在学者已经把断臂牢牢绑紧止血,包扎好了,但刚才逃命的路上,手臂的断口还是在地上落下了血迹。 郁飞尘直直看向学者,这人有所隐瞒。 学者倒也不避讳,忍者痛苦笑一下,又翻开那本生物图鉴,打开了他没指给大家看的几页。 上面写着各个种类蜥蜴的生活习性,其中大多数蜥蜴的习性中都有一条相同的:喜食鲜血。 学者明明花一夜时间熟读了书上的每一个字,早知道这一特性,之前却不告知大家。 昨晚已经被提醒小心阴影,今天却出言让大家放松警惕。 并且,他也像裘娜一样,整个上午都小心规避了阴影。 学者打算借可能存在的恶灵的刀,用谁的鲜血来吸引蜥蜴? ——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谁的都可以。 不过,现在正在流血的只有他自己。止血过程中,他的身下也流了一大滩血。 没时间计较,他们很快决定去不远处一块石头后躲藏,留那滩血吸引蜥蜴。 书上的记载果然没错,没过多久,几道窸窸窣窣的影子就爬到了鲜血周围,是蜥蜴。这里的蜥蜴模样十分丑陋邪恶,长着斑斓的鳞甲,伸出鲜红长舌贪婪吸吮着地上的鲜血。 既然出现了蜥蜴,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捕捉了。 然而,这件事却无比的困难。 这片平地过于空旷,出现什么东西都很显眼。白松先出去抓蜥蜴,然而他的身影乍一从石头后面出现,那些蜥蜴就飞一样四处逃窜了。 接着,郁飞尘用长剑在地上挖了一个陷阱,盖上树叶和杂草掩蔽,一旦有蜥蜴从上面踩过去,就会落进坑里。 然而,再次前来的蜥蜴仿佛看破了他们的计划,没有一个肯靠近那片区域。 它们的智力也同样高,这样的事情发生两次后,再也没有蜥蜴过来了。 “怎么办?”白松揪着头发道。 他们的血吸引不了蜥蜴了,似乎走入死局。 但是—— 郁飞尘望向树林深处。 还有一个地方,也有大量的鲜血。 裘德死去的地方。 但是,要去那里,就必须冒着再次遭遇怪物的风险。 他们举手表决。 出乎意料,除了教皇、他自己和白松,裘娜也愿意冒险前往。 但是学者断了一臂,行动不便,就留在这里。 他们按照来时的路线,再次深入树林之中。 往这边跑的时候,太阳在后面,影子在侧前方,容易看到。但往回走,影子就落在了自己的后面,为保证自己的影子不碰到别的影,他们得排成一队,后面的人看着前面人的影子,及时提醒。 但这样的话,注定有一个人要断后,他的影子是无人看顾的。 却是路德维希道:“我在后面。” 郁飞尘看了看他,道:“我吧。” 路德维希淡淡看他一眼。 郁飞尘就听这人惜字如金道:“你,高。” 确实,他比路德高一些,影子自然就会长一点。 但是,这话对付不了郁飞尘。 他看向路德维希的影子,意有所指,开口。 “陛下,”他道,“您衣服太多。” 教皇陛下的礼服端庄正式,诚然很好看,又有威仪,然而,这也造成他的影子多了衣服下摆和袍袖这部分,比别人的影子占地面积要多。 教皇陛下转身就往前走。 郁飞尘像是扳回一局那样,扬了扬眉,在后面跟上。 他们逃出来的时候是被生死激发出了无限的潜能,进去时就谨慎了许多,一路上完美地规避着阴影,因此也没遇到异状。 回到原来的地方,灌木掩映间,是极其血腥的一幕。 裘德整个人都被肢解了。血、肉、头颅、骨头、内脏,全部淅淅沥沥散落一地。他脸上血肉模糊,看不见任何五官,眼珠不见了,内脏也少了一部分,或许是被怪物吃掉了。 而在一堆深红的血肉之中,一大群蜥蜴正在狂欢。他们把长满鳞片的脑袋埋进了尸体中,疯狂撕咬、吮吸着血液和人肉。数量比之前那滩血液所吸引来的多了十几倍,姿态也要入迷、贪婪得多。 白松脸色苍白,像是要吐了。 ——主动站出来,要去尸体上抓蜥蜴的,却是同样脸色苍白的裘娜。 郁飞尘点了点头,同意了她去。就见她拿出了一直挂在腰间的,贵妇人特有的丝绸洋伞,把它撑开,然后咬牙撅断了洋伞的细柄,让它变成一个罩子。 借着,这位资深游戏玩家展现出了惊人的谨慎和周全。她的高跟鞋早就跑没了,此刻则解下扣子,脱掉厚重宽大的长裙,只留下蔽体的蕾丝短袍。既减小了目标,又使自己更加灵活。 接着,她手持伞罩,赤足踩在草地上,紧咬着下唇,悄无声息朝丈夫血腥的尸体靠近。 没有蜥蜴发现她。 接着,她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扑! 一声沉闷的声响,整个身体压着伞罩倒扣在残骸堆上,她的四肢和身体也沾满了血液。 蜥蜴群惊散,但伞罩底下已经成功扣住了四只。 接着,郁飞尘上前把伞罩底下的蜥蜴抓出来,扯下自己的披风把四只蜥蜴兜了进去,扎成一个口袋。 裘娜一言不发穿回衣服,在离开之前,她目露悲伤,深深看了丈夫的尸体一眼,然后决绝地转过头去。他们原路返回,和学者会和。 现在,他们有蜥蜴了。 有了蜥蜴,自然可以挖出蜥蜴的心脏,得到“蜥蜴之心”。 但是,哭泣蜥蜴之心,指的究竟是什么? 郁飞尘抓了一只颜色令人反胃的花斑蜥蜴出来。蜥蜴的眼眶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尖刺上喷着火星,试图攻击他。 魔法蜥蜴会哭泣吗? 难道他们要感化蜥蜴,让它痛哭流涕,再取出它的心脏吗? 完全做不到,没人能和蜥蜴对话。 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冥思苦想。 难道这个世界有种能和动物对话的魔法? 不对,一定没有那么复杂。 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忽然在郁飞尘脑中划过! 他抬起头,说了一个字。 他说:“盐。” 学者道:“盐……?” 裘娜眼中却出现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骑士长说的没错,”,她声音里有隐隐的激动,道,“我知道鳄鱼会流眼泪,是为了排出身体里的盐分。或许,或许蜥蜴也会这样!我们可以强迫它吃盐。” 郁飞尘确实是这样想的。 用科学的角度解释,鳄鱼,蜥蜴,还有其它一些生物,往往无法从皮肤排出代谢废物,而是通过眼部附近的腺体排出,看起来像是在流泪一样。 虽然不知道科学世界的原理对魔法蜥蜴是否有效,但现在没有别的头绪,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那么,想让它流泪,就要有盐。 盐从哪里找?神庙的厨房吗? 看向前方的神庙,想起餐桌上毫无佐料、难吃至极的蔬菜和水果沙拉,他们心里浮现一个相同的疑问。 这种地方,真的会用盐吗? 35、燃灯神庙 06 现在正是中午,阳光从“井口”中央直照进来,神庙周围光明无比,所有阴影都缩到最小。 但是,与之对应,巨幕这个世界的其它地方投下的阴影,更加凝实黑暗了。从高山之巅往下看,仿佛这世界是一个漆黑的圆,而他们所在之处是唯一的白色亮点。 郁飞尘抬头看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巨幕比早上的时候显得高了一些。那个能投出天光的圆形“井口”好像也缩小了。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把这现象告知了同伴,队伍的气氛更凝重了一些。 但是,现在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怎么在天黑之前弄到盐? 回到神庙,他们分散开询问修士与修女。 这地方的修士和修女全部裹在一身宗教气息浓重的黑袍里,颈间挂着一个长到腰间的黑铁链。修女带着半透明的面纱作为区分。 bqgxsydw.com “你好。”郁飞尘拍了拍一个背对他的修女的肩膀。 修女缓缓回身看他,黑袍之下,她面色苍白,一双乌黑的眼睛仿佛反射不出任何光亮。 “你好。”淡漠的、机械的回答从她口中吐出。 郁飞尘并不意外,早上的询问中,修士和修女们也是这么淡漠迟缓,仿佛是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似乎就像沙狄国王说的那样,“npc不和人交流”。 “请问,你知道哪里有盐吗?”他直接问。 “盐?”黑袍修女缓慢地重复了这一名词,然后又重复一遍:“盐?” “你不知道这种东西吗?” 修女点点头,然后走了。 郁飞尘微蹙眉,转向不远处另一个修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是在有性别划分的世界,大部分女性——尤其是柔弱、美丽或年长的,往往比男性更乐意回答他的问题。同类的男性则对他怀抱下意识的敌意,郁飞尘只能将其归结于雄性生物莫名其妙的胜负心。 这次,他没有问“你知道盐吗”,上一个修女的回答已经证明,这个世界不存在这个名词。 “沙拉的味道太淡了,”他对修女说,“你知道有什么东西能让它变咸吗?” 没有“盐”,总有“咸”吧。起码他的味觉是正常的。 这个修女目光中现出微微的迷茫,似乎思考了一会,然后回答他:“你可以加入一些白胡椒。” 有白胡椒,所以有调味品。 但不知道盐是什么。 所以神庙的厨房里,确实没有盐。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可能真的没有盐。 郁飞尘继续问:“那么,你知不知道一种——” 修女竖起一根苍白的手指放在面纱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平板:“修女与外人过多说话,有损神明的圣洁。” 说罢,她转身,像幽灵一样远去了。 郁飞尘转向下一个。 “请问,你知不知道一种白色的、半透明的,小沙砾一样的东西?遇见热水会溶化。” “白色的……”修女抬头望向光芒明亮的天空,太阳刺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刹那间变成针尖一样大小,目光空洞到诡异。 她微微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半透明的……沙粒……遇水……” 她好像真的知道什么! 郁飞尘目不转睛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修女再次张了张嘴。 “咚——” 神庙的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庄严的钟响。 修女忽然转头向那边。 “我得走了。”她用宣教一般的语气说:“光明之神保佑疑问者必得解答。” 接着,黑色身影登上台阶,往神庙中央去了。 钟声继续响起,无数修士、修女的黑色身影陆陆续续从神庙各个角落中走出,向中央聚集——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蚂蚁群那样。 没什么所获,郁飞尘按照约定去了右边一片空庭院,那是他们约好的汇合点。 他以为自己回去的已经够快,没想到,空庭院的水晶长椅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是教皇。 阳光下,银色的发梢散落微光,终于给这个人增添了几分活气。 郁飞尘走到长椅旁。 “有发现吗?”路德维希的声音依旧轻而平静。但如果仔细听,声音虽然质地清冷,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鼻音,不至于拒人千里。 “修女不知道盐。他们用胡椒做调味品。”他道。 说完又问:“你呢?” “神庙似乎不喜欢我。”教皇道:“没有修士或修女回答我的问题。” 看起来,路德维希比他吃了更多的闭门羹。 但郁飞尘很快明白了教皇的另一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教皇并不统领神庙?” 路德维希微微点了点头。 “神庙信仰的是一个叫‘光明之神’的神明。”他说。 教皇若有所思,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郁飞尘居高临下,淡淡晲着路德维希的侧脸,还有教皇陛下在日光中微微垂下的眼睫。 日光很好,但他的心情并不如此, ——那种感觉又来了。 被提问的感觉,被当做工具的感觉。 如果是同伴之间相互询问,交换信息,他完全不会有任何意见。可是同样的情境下,对象换成路德维希,内心就会生出不知从何而来的胜负欲。 不仅时刻想要压过这个人,就连信息也要等价交换。他如果要他去做什么事情,或从他这里获得什么东西,必须付出相应的报酬。 或许,只是因为……觉得教皇陛下这种云淡风轻,无论发生什么都在掌控之下的态度,不太顺眼。 出于这种陌生的心理,他没回答路德维希的问题。而是问:“如果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盐的存在,或者,根本没有‘哭泣蜥蜴之心’这种东西,会怎么样?” 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根据守门人的说法,碎片世界里会有许多不可触犯的混乱规则。它靠吞噬外来者来补充力量,维持自身的平稳。 那么,碎片世界会不会为了尽可能吞噬生命,从一开始,给他们的就是一个无解的任务? 路德维希微抬头,与他对视。他看起来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路或许很窄,或曲折离奇。但理论上不存在无法逃脱的世界。” ——“为什么?” “既然来到这里,你已经知道这些世界的真相。” ——“碎片。” “它借自己的规则杀死来者,但规则必须自洽,否则会让世界本身更加混乱。因此,有进途必有出路。” 路德维希的解释点到即止,但郁飞尘完全明白了——这比守门人长篇大论的叙述清晰得多。 碎片世界力量混乱,濒临崩溃,所以要捕杀外来者,稳定自身。 但是它是个自成一体的世界,不是个能自由活动的怪兽,所以只能靠制定各种不可触碰的规则来杀人。 然而,一个世界的规则必须有理可循,否则只会加剧这个世界的崩溃和灭亡——就像上个世界无差别杀戮科罗沙人的黑章军,脱离底线的残暴和贪婪并不能巩固统治,只是加速了它的死亡。 所以,生路即使渺茫,也必然存在——在理论上。 至于现实中存不存在,就要看外来者各自的本事了。 他仍然看着路德维希。 “你经历过很多次……这些世界吗?” “多于你。” 无效的回答。 他看着路德维希右眼下的泪痣,淡淡问:“两个没有连结的人,在一个世界分开后,会在另一个世界遇见吗?” 路德维希也淡淡回答:“或许有巧合。” 或许真的是巧合吧。 但您说话的语气,和安菲尔德长官一模一样。 大家都是聪明人,平时说话都是一点即透。为什么这颗泪痣明晃晃强调着“路德就是安菲”,你却还表现得和我不熟?甚至根本没有承认自己曾经的身份。 简直像是那种明明被逮捕入狱,却因为缺少关键证据,还在嘴硬的犯罪嫌疑人。 可是关键证据,那颗泪痣,不是已经摆出来了? 忽然,就在这个刹那,郁飞尘脑中忽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泪痣?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就“咚咚”跳了两下。 于是他看着路德。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路德也回看他。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直到路德维希一贯清明的墨绿眼瞳里浮现一丝微微的困惑,像是在询问他——为什么一直看我? 郁飞尘回他以一个像野狼的尖牙叼住猎物后颈那样若有若无的笑。 ——不会告诉你的。 他移开了目光。 白松的身影朝这边来。 “我搜了厨房,他们只用植物当调料,”白松一边过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却又把目光在他俩之间移来移去,道:“那个……我来得……是时候吗?” 郁飞尘审视他和路德维希的姿势,想知道这次又是什么让白松的思路弯曲了。 教皇陛下高贵端雅地坐在水晶长椅上,自然没有问题。而他随侍在侧,仪态也符合一位骑士长的规范,因为方才的交谈和对视,左边手肘姿态自然地半搭半按在教皇的右肩。 ——一切都很正常,理所当然。 他对白松说:“继续。” 白松报告了情况。厨房里没有盐,靠植物,刷牙不用盐,靠一种水果沙拉中的水果,他们也吃了。洗衣服不用盐,厕所也没有盐…… 郁飞尘:“……可以了。” 接着过来的是学者。他对大家摇了摇头。 最后到来的是裘娜,她也摇了摇头,然后道:“没有盐,我们要用科学方法提炼盐类物质吗?我是制药专业毕业的。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就算能提取也只是微量,肯定不足以让体型那么大的蜥蜴流泪。” 所有队友都齐了,彼此交换信息,郁飞尘也说了他的发现。 “没有盐,但是一个修女知道一种白色的半透明沙砾,遇水会变化。” 也就是说,神庙中,或许存在“盐”这种物质。但是,它的用途却可能和这些人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所以修女们才会一问三不知。 “白色的半透明结晶?遇水溶化?”裘娜语气微微激动了一些:“就算不是盐,也可能是类似物质,只要让蜥蜴产生了代谢负担,它就会流泪!” 学者:“确实如此。” 郁飞尘当然也知道,这是很基础的知识。 所以,现在他们要想尽办法,在神庙中找到这种东西。 去哪里找?那东西可能会用作什么?修女又是通过什么途径接触了这种东西? 修女,修女的日常生活—— 他忽然道:“修士和修女都去神庙中庭集结了。” 白松:“我看到了。” 其余人也点头。 片刻间,郁飞尘果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们去那里。” 36、燃灯神庙 07 去哪里? 当然是中庭, 刚才修士和修女们受到钟声召唤,然后集结的地方。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白松不明就里, 学者目光疑虑重重。而路德维希对郁飞尘微微点了点头。 短暂的沉默后,裘娜说:“那就去吧。” 少数服从多数,他们立刻动身。 “往中庭去”这一决定虽然是郁飞尘在刹那之间做出的, 但他并不是为了碰碰运气,而是有充足的理由。 神庙的厨房不用盐,其它生活场所同样没有盐。根据修士与修女们的表现,他们的日常也异常枯燥、单调。 所以,那种与盐类似的白色结晶不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物品。那么, 修女还会通过什么途径接触到它? 答案只有一个。 ——祭祀、仪式,神庙的宗教活动。 而就在刚刚,修士修女们被召唤过去, 极有可能就是要进行什么神庙中的典礼或祭祀。 去往中庭的路上, 他简单交代了理由,又获得了白松惊叹的目光。 不过, 虽然白松的神情有些浮夸, 但他在神庙中探查的结果确实不错,经过一排房舍的时候, 他对郁飞尘说:“郁哥,那是他们的仓库,放衣服的。” 郁飞尘拍了拍白松的脑袋以示夸奖,扫一眼确认四周无人后, 就从那个房舍的窗户里翻了进去。果然,白松说得没错,里面摆了几个木箱, 木箱里面堆放着许多衣物、床单和其它零碎的生活用具。 郁飞尘从衣服里拣了几件。分不清是修士还是修女的衣服,神庙里的人全都穿着这样宽大带兜帽的黑袍,背后有一个深银色太阳徽记。 他向来是个周全的人,于是又在另一个箱子里扯了几条修女面纱以防万一。 其它人也走了进来,他们立刻领会了郁飞尘的意思。 “我们换衣服?” 郁飞尘颔首。 神庙对外人有戒备,他们现在的打扮不一定会被放进去看仪式。偷窥也不适合,换装混进去是最好的选择。 话不多说,他们分开进入几个小隔间换了衣服。 然而,这些骑士的轻铠、教皇的礼服、夫人的蓬裙实在太过华丽繁琐。换下来以后,光是堆在墙角就显眼无比。 这时候,学者开口了。 “我行动不方便,”他说,“不去那里了,帮你们把衣服带回去。” 他不想去那里。 杀人的规则绝对不会只有阴影怪物一种。而神庙的修士和修女的表现透着诡异,他们集结去做的未必是什么好事,甚至可能是极可怕之事。贸然前往,会带来极大的危险。 在混乱的世界里,只有处处谨慎才能保证自己活着! 而这群人的表现,在他眼里实在太过冒进了。积极探索可能会有极大的收获,但更有可能带来死亡。 郁飞尘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他说。 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权利。况且,他们的衣服也需要一个去处。 他们就此分开,郁飞尘、教皇、白松和裘娜继续朝中庭的方向去。 或许有云雾遮住了太阳,天色昏暗了些许,周围的温度也降下来了。他们抵达中庭前端的时候,两队黑影正分别消失在一条长廊的两端。 看身形,一队是修士,一队是修女。 他们得跟上。但现在队伍里是三男一女,裘娜会落单。 他和路德维希对视一眼。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路德维希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手掌展开平放到他面前。 郁飞尘把先前拿到的修女面纱放在了他手上。 接着,就见教皇陛下将面纱两端的小勾挂在两侧头发上,半透明的薄纱垂下来,遮住了年轻教皇五官精致的面孔下半。 白松咳了一声。 郁飞尘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以示自己的清白。 ——不是他让教皇陛下这样的,是这人主动做出了选择。 现在的形势很清楚,他们来到这里已经算是冒险,如果再出现有人落单的情况,谁都不能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虽然——他也真的有些好奇教皇陛下戴上面纱的样子。 现在他成功地看到了。 教皇身材修长,比寻常女性高挑。然而把兜帽一拉,半透明薄纱覆住下半张脸,的确起到了混淆的作用。 没有时间了,那边的长队即将消失在走廊末尾。 路德维希带裘娜转身,宽大的黑色衣袍随动作飘荡的那一刹那,违和感确实在他身上不见了。 爱好中文网 ——并不是说他变得像一位女性了,而是性别的界限忽然在他身上完全消失。 那种感觉稍纵即逝,郁飞尘也带白松往修士队伍的末尾赶去,终于在队伍全部消失在末端房间里之前赶上了。 走进去,里面同样是个点着烛火的房间。修士们排成一队,最前面是个桌子。 桌子后坐着个脸部隐没在黑斗篷里的老人,脸上戴了一个黑铁面具,看不出是不是接引他们来的那个。 而修士们排队经过这个房间,是在领东西。 每个人都去领取了一把银色尖刀和一根长火柴,银刀有寻常匕首长短,非常锋利。 领完之后,他们再从房间的另一个出口走出去。 轮到与郁飞尘和白松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刻意低下了头,没有朝面具老人处看。老人枯朽的双手抬起来,把银刀和火柴递给了他们。 ——蒙混过关了。 接下来就是继续跟着。修士的长队穿过另一条走廊,来到了神庙的中庭。 呈现在眼前的是另一幅奇异的景象。 中庭很大,是个白色石灰岩地基的圆形场地。 场地上成圆环放射状摆放着一些黑铁架。铁架由支架和最上方的三根黑铁长条组成。所有铁架合在一起组成了规律的图案,与房间里的太阳图腾一模一样,象征着太阳向外散发的光线。 场地中间则被铁架环出一个圆形。中央圆心处又是一个铁支架,是一个立柱托着黑色圆盘,很高,圆盘上什么都没放。 接着,修士们在场地上散开了。 不知何处传来“咚”一声钟响。 “沙沙。” “沙沙。” 沉闷的衣物摩擦声混合蹒跚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面具老人的身影缓缓在他们的来处出现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手里,捧着一个车轮大小的银盘。 而银盘之上,用山一样的形状堆积着一垛雪白晶体。在日光照射下,那东西闪烁着雪山一般的光泽。 郁飞尘瞳孔骤缩。白松也拉了拉他的袍角! 那不就是疑似的—— 盐! 郁飞尘一眨不眨地盯着斗篷面具老人,那位老人似乎是祭司官一样的存在,他捧着盐盘,低垂头颅,用一个虔诚中带有畏惧的姿势向前行走。 原来,盐在这个神庙里是这么重要的祭品吗? 郁飞尘指指那边,问向身边的另一个修士。 “那是什么?” 修士机械地抬头看向盐盘,道:“是永不废弃。” 郁飞尘散走到另一个地方,靠近别的修士。 “那是什么?” “日光下不朽。” “那是什么?” “是永不废弃。” “那是什么?” “日光下不朽。” 他这边无限循环,那边面具老人继续前进,最后将盐盘虔诚地放置在中央高台上,后退几步。 钟声又响。 另一队人在中庭另一端出现了。是修女们。 修士们每人拿着一把寒光闪烁的银刀,修女则每人竖持一根血红色的蜡烛。 然后,持蜡烛的修女也散入场地当中,修士修女混在了一起。郁飞尘看向修女队伍的末尾,不着痕迹在人群中移动,直到和走在最后的路德维希会和。 “你们做了什么?”他低声道。 “只领蜡烛。”路德维希回答。 “我有火柴。” 路德维希颔首,没说话。 面纱之上,教皇墨绿色的眼瞳清醒淡然,他的银发从兜帽里滑落了一缕,蜡烛因为被苍白修长的手指握持,更显得鲜红欲滴,像一汪凝固的血。 眼下一点微光,虽本人面无表情,它却如同慈悯的泪迹。 这副并不多言的样子让郁飞尘不由想到了被他问话的那几个修女。 还有修女的话。 “修女与外人过多说话,有损神明的圣洁。” 过多说话,有损神明的圣洁。 有损圣洁。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想和这位陛下多说几句话了。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下一刻,不知从哪里,奇异的乐声传来,其中的鼓点毫无规律,吹奏声时而高亢时而呜咽。修士修女们像是得到什么信号,在乐声响起的下一刻全部转身,面朝盐盘的方向。 仪式开始了。 只见修士与修女们规律地按照铁架排成光线的形状,开始随着乐声舞蹈,做出一些奇异的动作。 有时双手交叉抱胸,有时身体乱舞,有时将双手举向天空,有的动作诡异到几近癫狂。修士与修女们的身体也能僵硬地弯折向各个方向。再后来,他们的队伍开始有规律地移动,绕圆环转圈,或者向别的地方流动,交换位置。 郁飞尘尽力跟着他们的动作和队形,虽然不算熟练,但别人都在专注自己的舞蹈,没人注意他动作是否合格。 最后,每个修士都规律出列,用最中央盐盘上的盐山刮碰了一下自己的银刀,再退回原来的位置。修女则将鲜红的蜡烛贴于额头,向盐山长躬敬拜。 日光又昏暗了一些,山巅刮起风来。奇异的乐声中出现一声嚎哭一样的长号,所有人的动作在那一刹那停了! 郁飞尘跟着停住。 停了一刹,又动了。 接着,人群开始没有规律地混乱交错起来。郁飞尘观察周围,发现是修士在寻找修女,找到一个后就在附近铁架前站定不动,似乎和她结成了对应。 于是他伸手按住身前银发“修女”的肩膀。 队列流动的时候,路德维希一直在他不远处,但白松和裘娜不见了,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结对还在继续,乐声逐渐高亢绵长起来,回荡在山巅云层中,像一声又一声的呼喊。 又过一会,所有修士和修女都结对完成。每对都站在一个黑铁架旁边。那三根铁长条组成的黑铁架高度及腰,就像…… 就像个解剖台,或者说一张窄床,刚好能躺下一个人。 而铁架的表面上又遍布许多细小的凹槽,像是冷兵器上放血用的血槽。 简直像是一张刑床。 郁飞尘脑中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见修士们齐齐弯腰,一手穿过所属的修女肋下,一手抬起她膝弯,将修女放置在了铁架上,然后揭开了她的面纱。 要做什么? 但所有人都在动作,容不得郁飞尘多想,他也把路德维希横抱起来,放在上面。 揭开面纱时,路德的兜帽微微滑落,银色长发向外散开些许。 乐声又变。 ——修女们,竟然齐齐抬手解开了黑袍的衣扣。 黑袍形制简单,完全解开,只需要三个扣子。 解开后,她们将袍子缓缓从身下抽离,将它换了个朝向,像被子一样盖在了身上。那枚原本在后背上的太阳徽记此刻到了左胸口处,心脏的位置。 改变后的黑袍没有完全盖住身体。肩颈,手臂,小腿,双足,全部不着半缕,呈露在暗淡的天光下。 路德维希也是同样,漆黑的袍子和铁架衬着他皮肤,过于白。 面具老人伏地跪拜在盐盘前,不见丝毫动作。 乐曲再度变化,逐渐急促激烈起来,修士解下了自己和修女脖颈上画着的黑铁长链。 那竟然是几个手铐一样扣在一起,很容易分开的短链。修士将长链分为短链,然后用这些短链将修女束缚在了铁架之上。 郁飞尘再次估测一下现在的形势后,也仿效他们,分开了自己的铁链。 出于礼貌,他对教皇陛下道:“失礼。” 教皇陛下冷冷淡淡看了他一眼作为应答。 接下来发生的事,确实有些失礼。 漆黑的短链绕过教皇陛下略显苍白的手腕,将两只手腕都锁在了铁架上。 然后是脚踝。 最后,一道锁链环住脖颈。 四肢,脖颈,一个人就这样被牢牢锁在了刑床上。但郁飞尘留了活扣,很容易挣脱。 那支血红的蜡烛先是置于教皇的胸口,然后被他拿起。 乐声复归低沉,变成奇异的呜咽。 阴云在天空聚拢。 最中央的老人嘶声道:“点燃——” “刺啦”一声,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火柴在粗粝的黑铁表面擦燃,继而点燃了血红蜡烛。火苗窜起,蜡烛的颜色更加殷红邪异。 很快,火苗烧化蜡体,使它化成烛泪。 山风吹来,火焰猛地摇曳。 啪嗒。 鲜红蜡滴,落在教皇精致优美的锁骨上。 那附近的皮肤或许微微颤了颤,或许没有。 蜡滴的温度是烫的,落在皮肤上自然有灼痛。但最使被滴者不安的不是温度,是时间。 因为蜡烛就在那里,滚烫的蜡滴可能会在任何一刻落下来,又或者,持蜡者可能会在任何一刻将它倾倒。 这种无法确定的到来和完全被他人掌控的恐慌,会将等待时的恐惧和蜡滴最终落下时的感受无限放大,使被滴者颤栗难止。 在许多世界里,这都是一种凌虐,或者重一些,一种刑罚。 而在这个世界里,却像是个神秘的仪式。 乐声再度变化的时候,修士开始正式向修女身上滴蜡。 第一滴,在额头。 郁飞尘手中蜡烛微微倾倒。 半掩的睫毛微颤一下,像不禁风雨的枝叶。教皇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洇开一滴血红,蜡滴顺着额头的弧度向下缓缓坠出一段。 路德维希似乎仍维持着那种略带温和的平静,他的眼睛倒映着天空。 但此时此刻看着那张脸,郁飞尘却微微出神了。 流下的蜡珠,像一滴泪。 如果这滴鲜血一般的眼泪不是从额头流下,而是从眼里,或者,就是从泪痣那个位置—— 如果真的像流泪一般。 忽然,那名修女平直僵硬的语声在郁飞尘耳畔再度响起,语声有如魔鬼的低喃。 “有损,神明的,圣洁。” 有损圣洁,却似乎无损美丽。甚至因此更加……动人。 郁飞尘移开目光,不再看了。 一种直入灵魂的,面临极度危险时的直觉阻止了他。他的直觉仿佛已经预感到,如果自己再那样看下去,就会被魔鬼的低喃所蛊惑,坠入万丈深渊。 于是他只看向下一个要滴向的部位。 右肩。 但这次不是单独的一滴了,而是要连续不断从右肩滴到右手指尖。 蜡滴像是血液,却比血液更纯粹,鲜红的色泽淋漓而下,不仅长久地停留在皮肤上,还在周围惹起浅淡的红痕。 触目惊心,又动人心魄。 郁飞尘就那样长久注视着教皇手臂上的血色滴迹,说不清原因,他呼吸微微急促。或许,为了彻底摆脱魔鬼的低语,他该把投向此处的目光也移开。 但他没有。 就像喜欢沾血前的一秒,下刀前的一瞬,他也喜欢游走在危险的边缘。他现在还没死,并会继续活着,但直面生死那一刹那间的颤栗与快乐,是他体验过的最真实鲜活的情绪。 总而言之,他喜欢临界点。 像现在。 右边完毕,换成左肩到左边指尖。接着是两边的小腿。 至此,四肢、额头都染上了血色。这样关键的位置被有意为之的红迹点缀,人也变得不像活人,像精心准备,呈献面前的的祭品。 尤其是当这人是路德的时候——其它修女或多或少都发出了吃痛的喘气声,或呼喊,而他一直以来仅是偶尔轻颤,平静承受着持续不断的虐待,只到最后的时候轻而缓地闭上了眼睛,像一具脆弱却安静的人偶。 乐声停了。 结束了吗? 绝对没有,面具老人还在盐盘下匍匐不起,如同变成尸体。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还缺什么? 那些在神秘的教义中意义重大的部位—— 头颅、四肢,还有……心脏! 郁飞尘看向路德维希的心脏处,太阳徽记静静躺在黑袍上,像黑夜里突然睁开的一只眼睛。 寒光突然闪烁! 周围的修士,全部拔出了银色利刀! 此时此刻,另一边。 裘娜躺在铁架上,寒光刺过她的视野,她看清了那些致命的利刃,剧烈喘息着。 这场古怪的仪式,不对,这场祭典——这场祭典到底想干什么? 祭典,就要有祭品。 祭品,有死的,也有活的,活的被祭,也就死了。 她陡然睁大了眼睛! 此时此刻,只见所有修士对准面前修女的心脏处,一起捅下了尖刀! 在盐山上刮擦过的锋芒利刃刺破黑袍,穿透太阳徽记,也噗嗤一下捅入跳动的心脏! 修女们吃痛,下意识想从铁床上挺身挣脱,却被四肢和脖颈的铁链牢牢钉在原地,痛苦的喊声此起彼伏,然后因生命的消逝,全部戛然而止。 一对又一对,血液疯狂涌出,甚至因为心脏的跳动,溅起雾一样的血花。太阳徽记完全被血液染透,接着,血液顺着凹槽流下,淌入地面。 此时此刻,裘娜面前的白松把刀刺到近前,却手指颤抖,举棋不定。 他下不了手。 可是旁边一名修士,似乎往这里看了一眼。 危险的直觉从裘娜的天灵盖往下涌,刹那间遍布她全身。 不行!这么多人都在周围,会露馅!露馅的结果很危险! 裘娜一咬牙,直接抬起了左手——白松只是象征性把铁链挂在她手上,根本没绑。 她握住白松那犹豫不决不忍下刀的手腕,带着他手里的尖刀往自己心脏周围某个地方——她也顾不得是什么地方了——猛然往下一捅! 胸口处,剧痛传来。刀子抽离,热流涌出,裘娜失去所有力气,像脱水的鱼一样瘫在铁床上。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伤死去,可大脑却惊人地清醒。 短短两天内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内闪过。像是快进播放了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 从小到大,她身上一直有个特质。 越安全,越散漫,越危急,越清醒。有时候,这种状态连她自己都不能控制。 最初从全息舱内陡然来到这里时,她确实受了很大的惊吓,因为这里太真实了,这一切也来得太突然,还好丈夫也在旁边。再后来,为了平复自己的恐慌,又听到了餐桌上人们的措辞,她也真的认为自己只是来到了另一个全息游戏,只不过比起别的游戏更加逼真一些。 只要等程序员发现这个bug,她和老公就会回到现实的世界。 最起码,这样想就不害怕了。 烛火那么多,但她不觉得惊讶,游戏开发者为了炫耀自己的技术实力,总是设计一些华而不实的场景,她见得多了,不觉得异常。 后来,屋里太热了,她熄了灯。 真正意识到不对,是从眼前这个举刀的小骑士敲开房门那一刻开始的。 他脸上的担忧那么真实,眼神也那么真诚,再先进的技术,再高级的智能都无法复现这样的神情。 可是她已经把灯熄了。再点上,会好吗?阴影里到底有什么?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用什么心情望向了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发现影子里,有着肉眼难以察觉的色差——有一团东西,比其它地方颜色深一点,一点点。它好像还会动。 于是她小心走到了床榻的影子里,让两个影子重合,然后离开。 可那东西还在她影子里,没有离开。 这时,裘德起床点灯了。 他站起来,于是影子也被月光拉长了。 试一试,或许有用。 于是她往前一步,让自己的影子和裘德的影子交错重叠。 这次,影子分开时,那东西没有了。而浅浅的深色,出现在了丈夫的影子里。 再后来——灯就点上了。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悄无声息滑下来。 可她的眼神却无比清醒坚定。 她不知道那一刀捅到了哪里。如果她死了,是应该的,就当是报应! 可如果她这次没死,以后她会用尽全力活下去,再也没有什么能使她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怎样的一个世界。 但是,打游戏,就是要赢。 裘娜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鲜血也从胸口流了下来,沿着血槽淌到地面,周围没人察觉这边的异样。 而在另一边—— 郁飞尘的刀尖,却也在刺向路德维希胸口的时候,停在了半空。 他刺下的动作很稳,停得却突然。 并且,迟迟没有再下刀。 旁边,第一个已经刺死修女的修士转过头来看他,刀尖往下淌着鲜血,乌黑空洞的眼睛死死钉向他的刀。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最后,他们密密麻麻,全部拿着带血的尖刀转向他,注视他。 郁飞尘却还是没动,甚至眼神微怔。 事情发生在刚才。 就在刚才,他即将下刀的时候,教皇,或者说路德维希,再或者,安菲——总之,这个五官如人偶一样精致,身上血迹凄美的祭品,缓缓睁开了那双高贵、宁静的眼瞳。 那一刻,仿佛黑铁变为玉石,祭台也化作神坛。周围一切血腥,刹那间焕发光明。 明明只是一个人睁开了他的眼睛。 而郁飞尘即将落下的刀,就那样生生顿住。 不是因为下不了手。 而是在那如同惊雷降世,万物创生的一瞬—— 他却越过了危险的边缘,看到了无底深渊。 他想用利刃刺穿他心脏,锁链禁锢他脖颈,想用血腥玷污圣洁,暴虐撕碎平静。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周围,空洞的眼瞳密密麻麻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森冷恶意扑面而来,如同刺骨的洪流。离他最近处,一个修士挥舞尖刀,朝这里迈开了僵硬的脚步。 沙沙,脚步声传来。 他的眼神,恢复原本的、或许是另一面,又或许只是习惯用作表象的——平静、淡漠与清醒。 银刀刺入路德维希的血肉,先是刀尖,再是刀刃。每一寸传来的感觉都很熟悉,他当然深谙人体每个细微之处的结构。这一刀下去,看起来既深又狠,其实什么都没伤到,甚至连血都不会多流几滴。 这是对待队友时,一位光明、正义的骑士长应有的品格。 然而沉静收刀的一瞬间,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对他自己说: 郁飞尘。 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随着手起刀下,路德维希的血缓缓沿着凹槽淌了下来,修士们静静转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此,所有修女都一动不动躺在铁架上,被刺穿心脏放出血液。那些血液沿着凹槽的路径流下,然后在地面上被另外的纹路接住,地面上,一个更大的图腾被鲜血缓缓灌注着,逐渐变红。 修士们全体朝向盐盘,然后紧闭双眼,匍匐下拜。 他们额头死死贴着地面,神情无比虔诚,没有一个人抬头,没有一个人有分毫移动,这应该也是祭礼的一环。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郁飞尘不了解,他们接下来又会对那对盐做什么,也无从揣测。但是他们今天来到这里,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中央的盐盘,他们所谓的“永不废弃”与“日光下不朽”。 而现在所有人都闭眼了,没人能看到他。 要从这么多人的仪式上得到盐,机会稍纵即逝。但是,它已经出现了。 必须抓住机会,就现在! 郁飞尘放轻脚步,放慢呼吸,走到铁架与铁架之间的空隙。然后往中央走去。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前进。 他清楚自己冒着怎样的风险。然而如果得不到那个要找的东西,风险可能更加巨大。 盐盘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越过闭眼匍匐的面具老人,走到盐盘极近处,再次确认,这形状和透光度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接着,他把它拿起。再接着,他转身,走。 与此同时,路德维希披好衣服,往离开的方向轻轻走去。 白松瞪大眼睛看着他们这离奇离谱的操作,片刻后做出清醒的决定,抱起半昏迷的裘娜,往另一个出口去。 这样,万一他郁哥露馅了,他还可以吸引一部分火力。 四人就这样身着黑袍,蹑手蹑脚地离开这个明明到处是人,却死寂无声的祭祀场地。 走廊近了,出口也近了,有个墙,可以阻隔一部分视线。 郁飞尘的精神极度集中,所有神经都绷紧了,四面八方,所有细微的响动,他都牢牢听着,什么都不放过—— 咵嚓。 不知是谁的脚,踩到了一片落叶,又或者谁都没有踩到,是风吹动一片树叶,树叶边缘刮着石灰岩发出了声响。 身后气氛猛地一沉,血腥恶意奔涌而出! 被发现了?还是他们的跪拜阶段结束了? 来不及多想,那一秒,他们全部向前拔足狂奔! 逃! 37、燃灯神庙 08 已经跑到长廊尽头的郁飞尘登时左脚一踏, 飞身转了个方向拐到院墙后,没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果然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气声。 追上来了! 他迅速后瞥一眼, 估测着院墙能遮挡到什么时候,然后端着盐盘朝视觉死角处拐弯,那地方有个半开的小门, 他闪身进去,见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落。屋门紧闭,窗户光滑,没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 但院子中央有棵枝干虬曲的大树! 郁飞尘立刻作出决定,原地助跑借力, 然后踩着树干曲折处向上爬。一手托盐盘,另一只手抓住粗壮的枝桠,唰唰几下爬上了大树一棵粗壮的枝桠中段。 浓密的枝叶在风中沙沙而动, 掩住了他的身体。他紧贴树干, 用极小的幅度动作,一边寻找最佳平衡点, 一边调整呼吸。 几息之后, 僵硬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他的身形立刻静止不动,这个姿势, 透过树叶的缝隙只能看见院门旁范围有限的一片地方。 三个黑衣的修士推开另外半边门,走了进来。 他们抬腿的动作很僵硬,像是不知道关节能灵活转弯一样,抬起脚掌的时候只稍稍离开地面, 在距离地面极近的地方向前滑动,再落下。这种走路方式很费力,但他们步伐极快, 左脚刚落地,右脚就跟了上来。 简直像是僵尸,又像个……竖起半条身子的黑蛇,另外半条身体负责迅速曲起又落下,借此快速前移。 三个修士进入院中,消失在郁飞尘的视野里。只有不断响起的鞋底刮擦声告诉他,有三个诡异的东西在这里快速逡巡。 郁飞尘半边身子贴着枝干,一手撑树,一手托盐盘,屏息。 这树的叶子宽大浓密,但是他爬上来的时候情况过于危急,不能完全保证各个角度都遮住了自己。 也就是说,他们随时有可能发现树上的自己。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最深层的恐惧不是死亡,而是未知。 诡异而僵硬的脚步声不断在院内响起。 沙—— 沙—— 沙沙—— 郁飞尘的体力也在绷紧身体,维持静止的过程中,消耗恐怖。 他的意志依然冷静到极致,手指却因长时间的僵直产生了生理性的挛颤。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下一个颤抖的就是全身。 终于,脚步声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走,三个修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院门处,然后走了出去。 郁飞尘看着他们走出几步后,深吸一口气,缓慢换了个姿势,放松身体。其它地方都还好,长时间托举盐山的手腕僵硬极了。 ——还好拿着盐盘的的是他而不是其它三个人。不然,托着这么大、这么重的盐盘,还要在神庙里跑酷,就算本人没被发现,手里的盐也早就洒飞了。 他从枝桠上起身,居高临下观察四周,确认修士们已经向外搜索,近处没人了。 下树后,他找到来中庭时的方向,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原路返回。 一路有惊无险避过几个巡查修士后,熟悉的建筑物出现在了他眼前,是那个放衣服的仓库。到了这里,回住处的路线就清晰明了了。 离胜利又近了一步,郁飞尘松了一口气,贴着仓库的墙壁向前行走,一边走,一边集中精神看着前方道路。 lingdiankanshu.com 仓库的门是关着的,窗户依然像他们来时候那样半开着,不会有敌人在内。后方已经走过了,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如果出现危机,只能是—— 就在此时,前方的倾斜走廊尽头似乎有黑色袖角一闪。 有人正在往这边来! 翻窗躲! 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半开的仓库窗户里,他的面前,忽然伸出一只色泽冷白,黑袖半垂的手。 见到这近乎惊悚的一幕,郁飞尘原本已经握紧手中银刀,只待刺出,下一刻,他却看见这只手的手腕上,没能完全被黑袍的衣袖遮盖住的殷红烛痕。 里面是路德维希。 下一个动作顺理成章,原本要刺出手中刀,现在则换成把盐盘往那手上一递。 路德维希的平衡能力果然也不错,单手稳稳将盐盘接过,迅速收进窗户里,一粒盐都没有洒出来。 盐盘的边缘堪堪消失在窗框后的同一秒,前方那个黑袍修士走到了倾斜走廊的末端,也站在了仓库墙下。 郁飞尘手持尖刀,他本来就面无表情,刹那间更是放空目光作僵尸状。然后,他往旁边缓慢转头,装作也在搜寻敌人的模样。 迎面而来的修士和他动作差不多,持续往这边走,看来没发现他的异常。 然而,走到仓库门时,那名修士竟然打开门,走了进去。 郁飞尘跟上。 只见木箱堆积的仓库中,不仅没有任何可疑物品的影子,还有另一名黑袍正在缓慢逡巡。 原本打算进门搜查的僵尸修士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他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一栋房子里后,郁飞尘进了门。 只见仓库里的那位黑袍修士银发绿瞳,神情木然,正是去掉了面纱,同样伪装成僵尸修士的路德维希。 他们对视,教皇陛下空洞的目光恢复清明,指了指身旁的一个木箱。他把盐盘装进了木箱里。 郁飞尘微微舒了一口气。现在他们暂时安全了。 回顾刚才千钧一发的险境,那一系列意料之外又流畅无比的操作没有任何漏洞,称得上天衣无缝。 两人合作,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他们没再光明正大托着雪白的盐盘行走,而是带着木箱跑路。 路德维希向前探路,确认安全后郁飞尘再带着箱子过去,如果情况实在避无可避,就把箱子放在隐蔽处,两人同时伪装僵尸,每次都能成功脱身。 他们取道神庙角落一个无人的小湖周围,过了这座湖,前面就是住处。 离开中庭后,一路上气温都在缓慢回升。到了这里,阳光彻底灿烂强烈起来。湖边的白卵石和大块石灰岩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小湖,白石。阳光,微风。 这本是无比静谧美丽的一幕,然而接连经历阴影怪物捕杀、诡谲血腥的祭祀仪式和险象环生的僵尸修士追杀后,景色越安宁,越显出这座神庙的阴冷古怪。 潜伏在神圣美丽的外表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郁飞尘正在思索,却见身侧的路德维希忽然朝一个方向转过头去。 他也往那个方向看去。 这一看,背后却猛地寒了一下。 就在他们身后刚刚走过的地方,雪白的岩石块下,一个白袍白发的修女双手交叉在胸前,就那样静静望着他们。 而不论是往这里来的过程中,还是经过那地方的时候,他和路德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郁飞尘脑中快速回放刚才所见的一幕幕——这修女刚才应该是面向岩石,背对着他们的,她衣服的颜色和白石几乎一模一样,所以难以被发现踪迹。 而且,就算是此刻面对面相望,这名白袍的修女也仿佛和周遭的景物、阳光融为一体,仿佛是它们的一部分那样。 她袍子的颜色和其它修女不同,显然也没参加刚才的仪式,会是神庙里的什么人? 就听路德问:“你在做什么?” 就见白袍修女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仍是双手交叉置于两边胸口,缓缓转过身去面对着雪白的、日光下闪着纯洁光芒的岩石。 她说:“我在为圣子祈福。” 圣子。 不就是他们寻找“哭泣蜥蜴之心”,要制作复生魔药,去救活的那位吗? 郁飞尘道:“圣子现在怎么样了?” 修女缓缓摇了摇头。 这名修女,看起来和神庙里的其它人不同,不仅衣服有区别,还能对他们的话做出正常的反应。 而且,她摇头的时候,脸上萦绕着淡淡的忧愁,这种真实的情绪是在其它任何修士和修女身上都见不到的。 她在为圣子祈福,那么,会是圣子身边的侍女,或是什么神庙的高级成员么? 却听路德问:“如果无法挽救圣子,会发生什么?” 修女抬头望着井口一般的天空,目光依然忧愁,缓缓开口。 “再也没有人能念诵祷咒,阻止浓黑之幕的合拢。整个卡萨布兰将永远被阴影笼罩,成为恶灵的国度。” 浓黑之幕,无疑就是笼罩在这世界四周的那个黑暗巨幕。当黑幕合拢,日光就再也无法照进来了。这个世界确实如同斗篷老人所说,将迎来灭顶之灾。 联想到他们的任务,郁飞尘道:“希望他早日康复。” 修女轻声说:“谢谢你。” 这边正说着,郁飞尘看见外围出现隐约的黑色人影,但现在他们有岩石遮挡,短时间内不会被看到形迹。 “我们得走了。”显然,路德维希也注意到了那边,他对修女说,“如果有人过来,可以不要说出我们来过吗?” 修女似乎犹豫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她道:“感谢你们对他的真心祝愿。” 他们转身。 “外来人。”修女轻柔的声音却又响起。 “一定要遵守神庙的规矩。” 来不及再多言,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那里,回到了住处。学者果然早已带着他们的衣物和他们的蜥蜴等在那里,两人换回原来的装束,又将木箱和黑袍推入桌布下藏好。 一切都进行得很迅速,僵着脸的黑袍修士推门而入进行搜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桌旁围坐一圈。桌上用麻绳绑了四条狰狞肥大的蜥蜴。 “咱们花了大半天才从树林里逮到四条,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学者叹气,语气在沉重中带着一丝故意为之的浮夸,“教皇陛下,骑士长,你们说,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哭泣蜥蜴之心,救回圣子?” 郁飞尘:“确实。” 路德维希:“值得思考。” 僵尸修士在房中走了一圈,离开了。 又过大约半小时,白松搀着裘娜也跌跌撞撞回来了。 看到郁飞尘和教皇都在,白松猛地松了一口气,但还没开口,就被郁飞尘拎去换衣服了。 裘娜也哆嗦着换衣服,路德维希帮了几下,但她最终只能把衣服象征性披在身上,伤口太疼了,并且还在流血不止,这里也没有能止血的药物。 接着,白松讲了他们的逃亡过程,惊险程度和他们俩相比有增无减。 一开始,他抱着裘娜往和郁飞尘相反的方向闷头逃跑,差点被抓到两次后,醒悟了把裘娜藏在草丛里,自己装成僵尸的逃生诀窍。很快,裘娜也咬牙从半昏迷中醒来,两人又在互相帮助中靠白松作为骑士的体力和裘娜的急智度过几次险关。 但是,他们迷路了。所幸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两人偶遇了在神庙中探查情报的沙狄国王,沙狄国王给他们指了路,离住处并不远,他们顺利回来。 既然都安全了,就该进行下一步了。 木箱里的盐山被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学者眼中出现惊诧的神色,他想不到这几个人居然真的能弄到这东西,而且还这么多。 谨慎起见,郁飞尘没透露太多细节,只简单说,偷来了祭祀物品。 既然有了盐,接下来的事就是让蜥蜴哭泣了。 学者看着似乎胜券在握的几个人,心下却有微微的嘲讽。 他们没说到底怎么拿到了盐,可看他们回来时的样子,一定遭遇了极大的危险。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侥幸活了下来,可是,这件事究竟又能有几分价值呢? 他指着蜥蜴,沉声开口:“既然大家都在,那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 学者展开包裹蜥蜴用的披风,露出上面微微的湿迹:“它们都哭过了。” “什么?”白松难以置信:“它们被抓住,太绝望了吗?” 学者摇头:“我想不是。” 有些事情,聪明人一旦想通,答案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让蜥蜴吃盐,无非是要让它们快速流泪。但蜥蜴流泪排盐,本来就是正常的代谢过程。所以,不管吃什么,只要体内有盐分,就会引起流泪,”像讲课一般顿了顿后,他继续说,“而在被我们抓住之前,它们已经饱饮了鲜血。消化鲜血之后,身体代谢,自然会流泪。” 如果骑士长和教皇来得再晚一点,他已经把蜥蜴的心脏剖开了。 郁飞尘听完了学者的发言,再看蜥蜴的眼角,确实有微微的湿迹。 学者说得没错。蜥蜴本来就会流泪排盐,只不过,谁都不能保证它什么时候会排罢了。 既然流了,那就剖心。 “我先剖一只。”他道。 大家都同意。于是郁飞尘拿长剑剖掉了最丑的那只花斑蜥蜴。一颗暗红的心脏很快被取了出来。 “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观察一会后,白松说。 确实。 这颗心脏,就像最平平无奇的那种生物心脏一样,完全不像是神奇的“复生魔药”的材料。甚至因为主人鳞片的花色令人反胃,连心脏都显得有些恶心。 难道“哭泣蜥蜴之心”指的并不是流泪的蜥蜴的心脏?他们走错路了?学者脸色很差,发问道。 “蜥蜴真会流泪,那就没走错。”郁飞尘果断道:“喂盐。” 他的想法是,这些蜥蜴确实流泪了,但流得还不够多。只落一两滴眼泪,能算哭么? 没人反对,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喂不进去。 郁飞尘选了只最好看的白蜥,把盐塞进蜥蜴嘴里,但这蜥蜴不仅不吃,还把盐吐了出来。接着,他塞盐之后把蜥蜴的嘴紧紧箍上,盐化成水从蜥蜴的嘴边流了出来。 “它简直要被你欺负哭了,郁哥,”白松说,“要是有人喂我吃粪,我当然也要抵死不吃的。” 虚弱的裘娜幽幽道:“你非要这样比喻吗?” 白松:“……” 路德维希嗓音里也隐约透出虚弱,他轻声道:“放下它吧。” 三只麻绳绑住的蜥蜴被放在盐山上。 然后,教皇把右边领口往下拉了一些。 利刃造成的流血伤口呈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要做什么。 血。蜥蜴喜食鲜血。 当教皇微微倾身,鲜血从伤口中滴落,坠入盐山的时候,蜥蜴那垂死挣扎生无可恋的目光瞬间变做疯狂的、魔鬼一样的贪婪,它们即使被麻绳牢牢束缚住,也要蠕动扭曲着身体,拼命往鲜血处挤去。 这丑陋的一幕让郁飞尘感到眼睛都变脏了,他将目光转向教皇滴血的伤口。 伤口不错,没有生命危险,但可能会疼几天。 接着,裘娜也放下了蔽体的衣服,让血流到盐山上。她的伤口比教皇大得多。 蜥蜴们几近疯狂地大口大口吞噬着沾血的盐。它们体型很大,不过一会儿,盐山就消耗了将近一半,蜥蜴们的腹部也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 而与此同时,所有人都看见,晶莹的眼泪连续不断地从每一只蜥蜴眼里流出来,像是决堤的河水一般! 而流泪到了这种地步,它们却像不知道饥饱,也感觉不到咸淡一般,仍然大口大口吞吃着鲜红的血盐。 泪流得更多了。 郁飞尘淡淡看了学者一眼。那明明看不出什么的眼神却让学者感到一种不安和危险,终于,他做出决定,解开了包扎手臂的布料,压力消失,断臂处原本被止住的鲜血重新冒了出来,分担了裘娜和教皇的压力。 很快,剩余的盐全部被鲜血浸染,三人各自止血。 体型最小的白蜥,却不再流泪了。 郁飞尘看了看它干枯的鳞片和起皱的爪部皮肤。 它的泪已经流干了,身体内再也没有水分可以帮助排盐了。 可它却依旧贪婪地进食着,身体也因兴奋在周围不断冒出细小的冰碴——它是个“寒冰蜥蜴”。 没过多久,鲜红的血泪,从它的眼睛里缓缓流出,再不停止。 接着,它全身的皮肤都迸开裂纹,白色鳞片之间的裂纹里渗出鲜血,里面甚至还有细小的盐晶。 同样的情况也依次在另外两个蜥蜴身上上演。最后,它们全都浑身皮开肉绽,但仍在大口大口进食。嘴里的已经分不清是血盐还是它们自己的鲜血。 嗜血的欲望,竟然强烈到了这种地步。 最后,白蜥身体抽搐数下,再也不动了。 它已经失去温度,四肢、躯干已经干涸变硬,硬得异常。郁飞尘拿刀剖开它的腹部,白松发出一声惊呼——它皮下结着大块大块的盐晶。 无法消化的浓盐经胃肠流入血液,布满了它的全身。 郁飞尘心中微微一动,剑锋一转,剖开了它心脏的位置。 一颗颜色暗红却晶莹剔透的,完全盐化的心脏呈现在他们面前。 ——散发着无尽的诡异和邪恶,却因那精美的心脏形状,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一时间,房间里响起数道惊叹声。 这颗一看就不寻常的心脏难道就是所谓的“哭泣蜥蜴之心”吗?他们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成功了! 然而,望着这颗心脏,郁飞尘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如果他们没去找盐,或者没有成功的找到盐,蜥蜴还是会流泪。它因鲜血中的盐分而流泪,大家都能推测出这一点。 那么,如果用喝鲜血的方式让蜥蜴流泪盐化到这种程度,要消耗多少血? 换句话说,要杀……几个人? 38、燃灯神庙 09 或许, 用盐使蜥蜴流泪并不是这个任务的标准答案。 杀人、取血——极有可能是自相残杀。然后用大量鲜血饲喂蜥蜴,最后结成血盐心脏,才是一般人能够顺理成章想出的解法, 是这个世界希望他们去做的事。 这就是这个碎片世界的杀人方法吗?果然和那场祭祀仪式一样阴邪诡谲。 接着,盐化的心脏被完整取出,每一处细节都保留得完完整整, 晶莹剔透。极致的邪恶近于美丽。若不是在场的人亲眼见证了它产生的过程,简直要以为这是一件风格奇特的艺术品。 随后他们剖开了另外两只蜥蜴的心脏,相对较好看的红蜥蜴也结出了一颗精致的血盐心脏,相对较丑的环形条纹蜥蜴结出的心脏里则有几块灰白的浊絮,不能算是上品。 现在有三颗心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裘娜更是。她用意志力撑到了极限,此刻终于放松下来,一头栽到桌子上, 昏迷过去。 白松在旁边手足无措, 毕竟那伤口有一半也是他捅的。他想给她披上衣服,或者再包扎一下伤口。最后他决定用衣服裹起裘娜, 带她回房安置了。学者也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教皇的寝殿里, 只剩路德维希和郁飞尘两人。 郁飞尘用刺绣披风裹好血盐心脏,路德维希则走到衣柜旁, 解下了外袍的扣子。 郁飞尘道:“要帮忙吗?” 毕竟是刀刺的深口,即使不致命,疼和妨碍行动也是必然。 而且,至少从现在到明天早上, 伤口都不能闷在衣服里。这地方没有药,一旦感染,后果严重。 路德维希点点头。 郁飞尘走上去, 帮他解下衣服,再将外袍挂在衣柜里。过程中他们谁都没说话,除了衣料的摩擦声外,一切都很寂静。 郁飞尘不反感这样的氛围。他本身不爱说话,同样,他也不喜欢多话的人。 如果眼神能交流,那就省去了开口的力气。譬如给教皇陛下解衣服这种事,用一两个眼神和动作完全可以顺利沟通。 很快,教皇身上又只有那件宽松单薄的黑色丝质袍子了。而这袍子的领口也向左侧斜斜拉开,露出锁骨和小半边肩膀。路德维希左手拿一块干净的白绸布按在伤口处。按压止血,最原始的方式。 郁飞尘站在路德维希的左边。看了看路德略微失去血色的嘴唇,即使内心不太想付出完全无偿的帮助,他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揽住这人的右边肩膀。半护半扶着他来到床边坐下。 路德维希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郁飞尘说:“你要睡吗?” 接着,不用等路德回答,他已经知道了。 这人眼已半阖,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用力按着伤口的手,力度也放松了,一股鲜血冒了出来。 郁飞尘轻轻叹一口气,伸手过去帮他压着伤口。 教皇的手放下了。但点点殷红血色已经透过白布渗了出来,触到郁飞尘的手指。 郁飞尘看着那些血。 这是他捅的伤口,血却被一群蜥蜴喝光,让他感到些许不快。 这种情绪浮现心头的一瞬间,他察觉不对,开始审视自己。 不然呢?他心想。 把血给你喝吗? 算了,没有这种嗜好。 按压起到了作用,血不再渗了,郁飞尘却还看着那里。伤口周围的皮肤因按压的力道变得淡红,锁骨和肩膀上还残存着蜡滴的痕迹,都是他造成的。 白天的一幕又在他眼前缓缓浮现。灼烫的蜡滴接触冷白皮肤的一瞬间,路德眼睫微微颤抖的那一下,像点在他世界里的涟漪。 他知道人和那些贪婪渴血的蜥蜴其实并没什么不同。就像一旦没有得到盐,就会有人毫不犹豫地用杀戮同伴的方式制造眼泪那样。 面对力量、生命以及其它诱惑时,有些欲望一旦打开闸门,狂热、暴虐和疯狂就会像洪流淹没一切。 乐园里的一个传说,进入永夜之门的人,不论第一次进去时是什么样,最后全都成了自取灭亡的亡命徒。 他一向擅长控制自己,所以从不觉得那会是他的结局。然而就在那场诡异的仪式里,在这位教皇身上,乍进入永夜之门的第二次,他就见识到了那片危险的深渊。 而此时此刻,造成这一切的教皇本人却衣着单薄身带重伤,全无防备地待在自己身侧,像是笃定他身边很安全,他会保护他一样。 郁飞尘感受着路德心口上传来的呼吸起伏,低头看他的脸。 昏昏欲睡的教皇完全看不出在外面时的果断淡然,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洁净。 确实,无论安菲还是路德,都是洁净的。 他的冷静和从容让郁飞尘相信,这人已经在无尽的危险世界里度过了长久的光阴,积累无数经验,但他身上却毫无学者那种自私算计的险恶气息,而是干净磊落,近于温柔。 郁飞尘也清楚地记得,路德在今天一整天里遇到危险时,至少拉着他逃跑了两次,出手解围了一次。 并非特殊对待,如果遇险的是其他成员,这人好像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路德。”他突然开口。 路德维希抬起眼。 “怎么了?”声音因欲睡而微带鼻音。 “有话想说。” “嗯。” 难得,他居然遇到了比自己还惜字如金的人,郁飞尘想。 他尝试去理解那个“嗯”,得出结论,大概意思就是“说吧”。 他确实有话想对这位说。 想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世界都碰见了你,但是,如果未来还会再遇见—— “别离我那么近。” 没人回答他。 肩上传来轻轻的力度,再一看,教皇陛下已经呼吸均匀,靠着他,说睡就睡了。 郁飞尘:“。” 他偶发不必要的善心,提出真诚的建议,一百个世界里也难以见到一次。这人竟然以入睡作为回应。 不论听没听见,反正他已经说了。 他态度恶劣,先是把人往身上搂了搂,过一会儿,又把已然人事不知的教皇陛下从自己身上拨开,按着他的伤口,把人在床上放平。 上个世界肺病,这个世界昏睡,别人得到力量,这人得到毛病。 太阳从井口渐渐移过,大地一片昏暗。好在快到晚饭的时候,路德伤口的血止住了,郁飞尘可以离开这里,拿着两颗心脏去了餐厅——留了一颗在抽屉里,他觉得用不到这么多。 女皇他们也回来了,大家围坐在餐桌前交流信息。 只见女皇那边,一个人都没有少,他们这边却整整缺了裘德、裘娜、教皇三个人,对面的脸色瞬间绷紧了许多。 ——仅仅一天不见,六个人就少了三个,还有一个断了胳膊,就算这种世界危险又残忍,可这伤亡也太多了。要知道,明天可是轮到他们队去找东西了。 长桌末端,那名神庙修女打扮,名叫茉莉的成员脸色苍白。直到听到只是死了一个人,其它两人是有伤不能出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两队交换情报,女皇他们花一天时间绘制好了整座神庙的建筑地形图,附有详细标注。他们也尝试潜入圣子所在的房间,那地方却被严防死守,潜入没有成功。 同时,女皇还带来了一个对郁飞尘来说极为关键的消息。 “他们今天举行了一场仪式,但我们跟过去的时候,路像是鬼打墙一样,怎么都走不过去。”女皇说。 看来,神庙的仪式确实是不允许外人参与的,他们几个是因为跟上了修士的队伍才顺利潜入。而在整座神庙里,确实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 郁飞尘问:“你知道那场仪式是在做什么吗?” “打探到了一点,”女皇道,“他们要准备一种叫做‘日光下不朽’或者‘不朽之水’、‘不朽之血’、‘不灭之光’……总之有很多名字的东西,象征着光明。” “永不废弃?” “对,这也是个名字。”女皇点点头,“我们翻到了一些仪式章程,但用词很混乱,花了很久才看懂,错过了仪式开始的时间。” “用它做什么?” “准备那个物品,为它祷咒祈福,然后为圣子沐浴,希望能延长他的生命。” 郁飞尘:“。” 虽然已经做出了诸多猜测,但这个答案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那“象征光明”的东西是盐。用盐给一个受伤的人沐浴,是希望他死得更快吗? 是愚昧迷信,还是另有恶意?正在思索,就见斗篷老人蹒跚走来,为他们上饭。 布饭结束,他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 “尊贵的客人,你们找到那传说中的魔药了吗?” 学者看向郁飞尘,似在催促他拿出血盐心脏。郁飞尘却没动,他想看看,如果没能拿到,会有什么后果。 一时没人说话。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许多。 老者的声音再次沉沉响起。 “尊贵的客人,你们找到那传说中的魔药了吗?” 一室寂静,阴冷的氛围中,全部烛光忽然疯狂摇曳起来。 “你们、找到、魔药、了吗?” 空气中刹那间弥漫满血腥的气息,像是无数漆黑冰冷的触手爬满全身,扼住脖颈.森冷寒意让人毫不怀疑,如果再不把魔药拿出,下一刻迎接自己的,就是死亡! 老者的声音,愈发低沉僵硬。 “你们——找到——” “找到了!”学者额头冒出冷汗,咬牙出声。 郁飞尘把两颗心脏摆上桌面。 压抑的气氛,刹那间消散无踪,室内温暖明亮,仿佛一切全是错觉。斗篷老人枯瘦的双手捧起那两枚血盐心脏,一枚浑浊,一枚精致。 yyxs.la “我感到了……感到了复生的力量……尊敬的客人,你们果然找到了它……这是卡萨布兰的希望。” 仿佛刚才那个可怕的声音不是他发出的一样,老者虔诚地手持心脏,缓缓转身。 “享用晚宴吧,尊贵的客人们。今日神庙祭礼又遭到邪恶破坏。客人们,夜间请注意安全。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务必遵守神庙的规矩。” 他喃喃低语着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胃口,匆匆交换完所有信息后,大家各自散去。 房间里的蜡烛是全新的,似乎早上他们离开后,就有人给换上了。早在下午的时候,郁飞尘就趁着光还没消失,拆下了自己房间的四分之三蜡烛,堆成一摞。他和白松则照旧在教皇的房间休息。 烛光明亮,郁飞尘在想神庙的阴影。 规避影子是为了躲避在阴影中移动的怪物。说来简单,做来却很难。他今天上了一次树,影子不可避免接触了树影。只是庭院空荡,树的影子一直是孤立的,怪物才无法潜入,是安全的。 如果碎片世界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人,那下一步,它会不会引诱大家走入阴影?还有,所谓神庙的规矩,到底都有什么?“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也算是一条规则吗?还是意有所指? 这样想着,就见白松也在躺椅上翻来覆去,似乎非常苦恼。 郁飞尘等着白松向自己寻求帮助,等了半天,却等来一句:“郁哥,你碰过女孩吗?” 郁飞尘:“?” 他:“哪种碰?” “那种,密切的身体接触。” “没有。” “不应当。” 郁飞尘现在想让他闭嘴了。他神情敷衍,并开始左耳进右耳出。 “今天……我……裘娜夫人……衣服……抱……”白松神情紧张,有如结婚前夜的新郎。 郁飞尘:“你已经二十三岁了。” 不必再像青春期的弱智少年一样害羞。 白松愤怒地拍打着躺椅,伤心于郁哥对他的不能共情。 难道这人二十三岁的时候,就没有经历过成长的烦恼吗?他照顾教皇,抱教皇,还顺了顺教皇的长发,那么熟练。白松伤心欲绝地思考。 片刻后他想起,他郁哥二十三岁的时候,好像早已经被拐骗到乐园,给主神打工两三年了。 白松叹了口气:“郁哥……” 却见郁飞尘忽然抬头看向屋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走廊上有动静!听起来是从最外面那个名叫茉莉的修女房门附近传来的。他们对她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第一个被投放到神庙的角色,坐在长桌最末的位置,后来选择了加入女皇的队伍。 此时此刻—— 茉莉脸色苍白,注视着房内的烛火。 “不……” 她颤抖着后退,直到后背猛地贴上了房门,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响。 此刻,她房间亮如白昼,所有蜡烛都疯狂地燃烧着,迸发出明亮的火焰,她不知道火为什么这么大,也不知道,她的蜡烛怎么烧的这么快,刚刚入夜一小会儿,它们已经全部——全部烧到了最后,下一刻就会熄灭。 到时候,整个房间都会被黑暗笼罩。 想起餐桌上听到的那位裘德领主的死状,茉莉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她不要死,她不要那样死! 这才是她的第二个副本,为什么这么危险?她原本生活在一个无比平静的城市,可是突然有一天,世界上开始频频发生失踪案,像是整个世界坏掉了一样,凭空失踪的人们再也没有回来。她每天都活在无尽的恐惧中,终于,不久前,她也离开了原本的世界,来到一个危险至极的,被其它人称为“副本”的地方。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个愿意帮助她的人。那个人对她说,规则越明确的世界,违背规则的结果越惨烈,但只要遵守规则,活下来的概率也最大。最危险的,就是那些不摆明规则的世界,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恐怖的事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她拼命回想着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袍,忽然,斗篷老人的一句话在她耳边晴天霹雳一样响起。 “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难道,是因为所有修女都集合的时候,她害怕,所以没有去吗? 房间里的蜡烛疯狂燃烧,全部只剩薄薄一片,光明达到巅峰,她冷汗满身,心脏狂跳,不敢再看,而是转身夺门而出! 站在走廊里,她颤抖着向前迈出脚步,死死盯着那些幽深的木门,一扇一扇看过去。 这些人里,谁能帮帮我? 谁会……谁会收留我? 39、燃灯神庙 10 “嗤——” 火焰淹没在滚烫的蜡油里, 一缕白烟飘了出来。满室的蜡烛都灭了。 昏暗里,月至中天。淡淡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房间里的一切摆设都被投下阴影。 空无一人的走廊墙壁上忽然被投下一个拉长的影子, 随后,影子渐渐前移,蹒跚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身体、脸庞全都隐没在斗篷里的老人踏入走廊中, 钥匙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是钥匙捅开锁眼的声音。 雅文库 法官身份的男人翻身下床,靠近墙边,听着隔壁茉莉房间里的动静。 门被推开,老人带着修士走进了房间里。 “您在里面吗?” 声音符合礼仪,就像一个合格的管家询问客人是否需要帮助。 “您需要蜡烛吗?” “您藏在哪里?” 脚步声在隔壁房间里走了一圈, 然后走了出来。显然,他们一无所获。随后,他们去了对面, 领主夫妇的房间——现在那里只有一位寡妇了。 法官正倾听着, 钥匙捅进锁眼的声音,忽然在他自己的门口响起! 他离开翻身上床, 紧闭眼睛, 装作自己已经熟睡。 接着,那诡异的老人也走进了他的房间, 甚至,老人还低头靠近了他——阴冷的呼吸拂在他脖子里,像是毒蛇爬了过去。 过一会儿,门被关上, 他们离开了。 法官这才睁开眼睛,紧张地喘了几口气。 他现在无比庆幸,刚才茉莉敲响自己门的时候, 他纠结了一番,还是没有打开。 茉莉是个美丽的少女,长得楚楚可怜。要是在正常的世界里,这样一个女孩的请求,恐怕没人会拒绝。而他这种男人,连被这种女孩求助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是在这种人命成为猎物的地方,再美的脸,再多的财富,又有什么用?想到这里,他心中却又生出一种快意。 再也没有地位、相貌、财富的区别。保命,才是唯一的真理。 接着,走廊上的门一扇一扇被打开。 沙耶国王同样在闭眼装睡。等老人巡视一圈,离开房间后,他也睁开了眼睛,微微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这位名叫茉莉的同伴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他被卷入这些险恶的世界前,暗中爱慕很久,打算第二天就表白的女孩。 他其实在等茉莉敲响他的门。但是,或许是笃定自己不会开门,她根本没有来敲。 他承认,自己感到了失落,就像明白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的那天一样。 但是,如果茉莉真的敲了门,他一定会开吗? 他不知道。 当生命被规则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一个人的本性也将被残忍地撕去所有外衣,露出最真实的面目。 开门的过程还在继续。 明亮的烛火里,席勒国王在睡觉,学者在睡觉。略微昏暗的房间里,骑士长和骑士隔了一段距离并排躺在床上,女皇躺在床上,男仆躺在地板上。 一道阴森的目光,投在了教皇陛下的门上。 吱嘎,门被打开了。教皇静静睡在大床上。房间其它地方空无一人。 到底在哪里? “嗬嗬”的喘气声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清晰地响在了每个人耳中。但没人敢发出声音。 终于,他们离开了。 脚步声彻底消失的一瞬间,郁飞尘和白松的房间里。茉莉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身体靠着墙往下滑,最终跪倒在地。 “谢谢……谢谢您……谢谢您!”她边说边流泪。 除了看起来冷漠无情的沙耶国王,她敲了自己队伍里每个人的门,可始终没有人开。 一起做了一天任务的人尚且这样,另一队就更不可能了。可就当她完全陷入绝望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门响。半开的门里,她看见了骑士长冷淡又俊美的面孔。 她被一个想象不到的人救了,就像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忽然降临了白马王子那样。可是当老人的开门声依次响起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自己不仅没有侥幸逃生,而且还会害死帮助自己的人。 她却没想到—— 茉莉看向身后的暗门。 郁飞尘也看向那里。 这个女孩,别人没办法救也不敢救。但就像路德说的那样,逃生之路可能渺茫,也可能曲折离奇,但必然存在。 恰好,骑士长和教皇可以救她。 只需要在老人即将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将茉莉推入暗门后。再在他离开房间后,开启暗门,把她拉回这个房间。 而事实确实也和他预测的一样,成功瞒天过海了。 至于为什么选择去救—— 或许是为了符合人们对骑士的期待吧。 光明,正义,保护弱者,对抗邪恶。 “我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茉莉低声道。 “三件事。你至少触犯了其中之一。”郁飞尘说。 茉莉茫然道:“什么?” “第一,今天的仪式,你去了吗?” “……没有。” “第二,我不确定是不是规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身为修女,教皇与女皇同在的时候,为什么选择跟随女皇?” 茉莉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因为……她以为同性别的女人,起码会更友善一些。 可是现在回想女皇那一队的成员,女皇、国王、国王、法官,一个修女加入其中,确实有些违和。 “第三件,或许你不知道。”郁飞尘说,“修女不能与外人过多说话。你和队友交谈的时候,有没有被神庙的其它人看见?” 茉莉怔住了。 她想起,今天法官和她攀谈聊天的时候,确实有一个神庙修女,远远注视着这边。 她抱紧双臂,细微地发着抖,感到无尽的寒冷和恶意。却又不能自控地看向救了自己的骑士长,只想让他再多说些什么,但是并没有。 说完,郁飞尘就离开了房间。留白松和茉莉在那里。 未来,白松还会遇到很多女性,一个合格的队友必须心志坚定,不能被外物所诱惑。他决定拔苗助长,帮助这个二十三岁的男孩快速度过使人降智的青春时期。当然,不用再听白松的奇怪发言,而是去找安静的路德维希,也可以放松他的精神。 过了很久,茉莉才恢复了一点行动的力气。 白松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明天再说,起码今晚没事了。你先睡吧。” 茉莉苍白着脸,说:“骑士长……他不和我们一起吗?万一这样也违背了规则呢?” “怎么说呢。”白松望着那道隐蔽的,连斗篷老人都不知道的暗门,语气真诚,说:“咱们都有自己的身份,这个身份是有意义和约束的。所以,我想,那道门的存在,也一定是有它的意义的,对吧?” 接下来的一夜平静度过,清晨如约而至。 郁飞尘先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不知道为什么又靠在了自己身上的教皇陛下扳回平躺的状态,然后确认伤口的状态还好。 ——睡着后还动,不怕扯到伤口么? 接着,准备好教皇的衣物。 再接着,准备好洗漱的用具。 最后,倒一杯饮用的清水。 又过一会儿,教皇陛下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看着床侧摆好的一应用具,看了几乎半分钟的时间。 接着,墨绿色的眼瞳,缓缓看向了侍立在一旁的骑士长。 郁飞尘接收到了教皇陛下的意思,那眼神太明显了,简直就像看到自己的工具忽然活过来,开始主动干活一样。 教皇,在问他。 ——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他被茉莉的遭遇敲响了警钟而已。 只是忽然觉得,这道连npc都不知道的暗门,是有它的意义的。 40、燃灯神庙 11 早餐的时候, 保险起见,茉莉仍然被藏在了房间里。 老者照常发布任务,复生魔药的第二味配料:命运女神之眼。按照昨天商定好的次序, 轮到女皇一队来找。郁飞尘他们则在神庙中探查情报,寻找圣子受伤的真相,并查出真凶。 女皇一队留在餐厅里交流思路, 郁飞尘他们则先离开了餐厅。 他们先是探望了裘娜。裘娜的伤太重,至少今天上午不能参加任务了。路德维希的伤口因为是熟悉人体结构的郁飞尘捅的,恢复一夜后,今天已经不妨碍什么。所以,今天参与探查任务的人是郁飞尘、白松、路德维希和学者。 他们再次集合在教皇的大房间里, 商定行动的计划。 白松望着窗外。 “你们觉不觉得,这里的晚上格外漫长?”他说。 郁飞尘:“为什么这样说?” “昨晚茉莉很害怕,睡不着, 我和她说了很多话。说了我们以前各自生活的世界, 还有后来的经历。”白松说,“她睡着的时候, 我几乎都要以为, 我们已经说到天亮了。” 雅文库 竟然能和一个陌生女孩说这么久的话,郁飞尘心中竟然升起一种类似于“孩子长大了”或“我养的草长高了”的情绪。 “但是, 天依旧没亮,于是我也睡了,可是等我和她醒了,天也还是没亮。于是我们又说了一些话, 天这才亮了。”白松说。 没人理睬这位年轻的骑士,当郁飞尘准备好措辞,准备引导一番时, 坐在他身旁的路德维希却搭话了——这是郁飞尘没想到的。 教皇陛下看向白松,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柔和,竟然像是温柔的大哥哥教导刚长成的小孩一样。这种语气是郁飞尘之前所没听到过的。 “或许,”他说,“你知道相对论。” 白松:“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路德维希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郁飞尘叹了一口气。 教皇陛下难得打趣人一次,还被这孩子的无知给噎到了。 截止到现在,白松已经用话语成功噎住了他、守门人克拉罗斯和路德维希陛下,可以说是战果斐然。 他想,翻译球还不够,下次回到乐园,得给白松买个知识球,让他获取一些常见世界的基础知识和技能。 不过,教皇陛下绵里藏针的打趣虽然没有成功,白松说的却是真的。神庙的夜晚,已经格外漫长。 “巨幕还在合拢,井口变小了。”他说。 众人抬头,只见那环绕着世界的浓黑之幕,一夜未见,就已经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合拢了几乎一半。昨天的井口还有个盘子大小,今天的井口,朝着天空伸出拳头,就可以把它全部挡住。 在正常的世界里,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是早晨,走到正中是正午,从地平线的另一面落下是晚上。而在这个“浓黑之幕”环绕的世界里,太阳从幕后升起是早晨,走到井口正中是正午,落幕是夜晚。 也就是说,一些本应到来的白天被黑幕的存在硬生生挡住了。早晨的时间推迟,夜晚的时间提前。并且,随着巨幕不断升起、合拢,白天还会继续缩短。 这不仅意味着这个世界将被更多阴影占据,成为恶灵肆虐的地方,还意味着,他们能做任务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希望他们能成功找到药材。”学者说。 一旦女皇没找到药材,斗篷老人可不会因为分了队而放过他们。但现在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那一行人了。 “白天很短,那我们就立刻行动?”白松问。 “别急,”郁飞尘说,“先总结一下这个世界存在的危险和死亡条件。我先来。” “首先,必须躲避在影子里移动的怪物,最好是不让自己的影子接触任何外面的阴影。非接触不可的时候,孤立存在的阴影好于连绵不断的阴影。” “其次,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目前看来规则体现在三方面:第一,完成npc发布的任务,第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第三,遵守神庙的规矩。触犯三条中的任意一条,都会被npc惩罚。” 这样一想,他们要注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但是,郁飞尘认为,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其实也不能算高。他继续道: “但是,根据茉莉的经历,只要选对了方法,npc的惩罚是可以逃过的。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放弃求生。” “还有,我认为这个世界判定我们是否触犯规则,是通过npc的眼睛,而不是通过某种超自然力量时刻监控。否则昨天我们换装混入祭祀,应该早就出触发了死亡规则。所以在不被npc看出端倪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自由行动。” 他道:“我说完了。” 然后看向白松:“你有什么看法。” “报告,郁哥。我想说的,你都说了。我没想到的,你也都说了,而且你说的,我都同意。” 学者:“我也同意。” 郁飞尘看向路德维希。根据以前做任务时雇主们的投诉,他知道自己看人时的目光有时会过于冰冷,令雇主无法感到被照顾和保护的温暖。为了符合角色,出于骑士长对教皇应有的尊敬,这次看向路德时,他努力将眼神缓和了一些。 白松好像嗓子不舒服,咳了一下。 “我也同意。”路德道:“但是除了弄清楚死亡规则,我们还需要寻找逃离这个世界的路径。” 学者道:“通常,逃出一个副本的方式是逃出它的所在场景。但是我们昨天离开了神庙,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继续往外逃,又进入了巨幕阴影的危险区域。我认为这个副本的逃离方式是完成npc给出的任务,即成功复活圣子,同时找出谋害圣子的真凶。” 路德点点头,侧向郁飞尘的方位:“你怎么想,骑士长?” 骑士长。这还是教皇陛下第一次这样称呼他,这个称呼落在耳中的一瞬间,郁飞尘的头脑忽然恍惚了一瞬。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浮上他心头,就像……遇见一个场景时,觉得自己曾梦见过那样。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很快被另一个念头取代。 明明是他把问题给了路德,为什么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道:“完成任务,复活圣子,找出真凶,这三个看起来是不同的任务,但背后都指向同一件事。” 白松:“什么事?” 郁飞尘看向漆黑天幕上苍白的“井口”,道:“阻止巨幕继续升起,或者说,挽留光明。” 很多事情看起来千头万绪,但背后都有统一的规律可循。 “所以,排除一切干扰因素后,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反抗阴影,挽留光明。所以,今天上午,我建议先不去管圣子的死活,而是分头寻找神庙里关于光明、阴影的记载或传说,补充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白松盲目同意。 学者皱眉:“你是否发散过多?” 郁飞尘直接没理睬他。这是他以前面对雇主无理疑问时的惯用态度。有些雇主,总是在他做出完全缜密,每一步都有迹可循的推理时怀疑他是凭空猜测,仿佛脑子掉了线一般。 他今天说的话超标了,有些微微的厌倦,直接一手托腮,侧向路德维希:“您呢,陛下?” 路德维希眼里浮现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同意你。” 话不多说,几人起身,白松和学者离门近,先走出去,郁飞尘和路德维希在后。 与他们落下几步后,郁飞尘停下了脚步,他觉得有句话有必要向路德挑明。 “你是教皇,”他道,“为什么现在好像是我在带队?” 教皇稍抬头,刚刚打理过的银色长发顺滑地落在肩上。两人对上目光后,他微微抿了抿嘴唇——郁飞尘发现,这人好像在对自己笑。 教皇陛下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随即,他又想起,自己还在角色扮演的状态,看向教皇的目光,应该也犹如吃错了药一般。 也就是说,路德维希对他的态度,是随他的态度而改变的。这是一个善变的教皇。 就在这时,教皇忽然朝他伸出了手。郁飞尘一怔,没躲。 “我累了。”路德维希轻声道。随后,他眼睫微微垂下,摆正了骑士长胸口处的十字徽章,说:“想跟着你。” 41、燃灯神庙 12 这话说的, 一时间郁飞尘不知道怎么回。 “你——”他本来想像以前责备雇主那样责备路德,开了个头,看到这人放在自己胸前徽章上, 还没放下的右手,又不由放缓了一点声音:“你哪累了?” 他亲眼见证了路德用睡觉度过了一天的四分之三,睡眠过程中人事不知, 看到茉莉出现在白松房间里还讶异了一下,仿佛不相信他会救人一样。 所以说这些人里,最不累的就是这位陛下。难道长伤口还会累到一个活人吗?——连按压止血都有人帮他做了。 雅文库 路德维希收回手,没回答,就静静看着他, 很坦然。 人的懒惰,竟至于此。 行吧。 那就跟着。 郁飞尘道:“需要我帮您走路吗。” 路德维希:“……不必了。” 不必了,那就走吧。 白松一边在前面走, 一边频频回头张望, 发现后面两人说了什么后,他郁哥的态度有了令人琢磨不透的变化:敬业中饱含着敷衍, 主动中透露着消极, 事无巨细,却又显得有些阴阳怪气。可再一琢磨, 却又似乎乐在其中。 “下台阶了。陛下。” “前面不平,小心。” “风大,需要我帮您挡吗?” 拐了一个弯,走到神庙的主干道上。微风几近于无, 枝梢的树叶都懒得动一下。郁飞尘走在路德维希旁边,继续口头履行他的骑士长职责。终于,教皇陛下面无表情侧过来, 墨绿的眼瞳淡淡剜了他一眼。 郁飞尘住口。并在路德转回去的时候,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吃错药的教皇,也挺好玩。 不过,吃错药的教皇也是教皇。只见路德维希走在神庙路上,黑衣华贵,仪态端雅,仍和第一夜出现在神庙门内时一样。只不过那晚的路德冷淡疏离,显得重权在握高高在上,现在则安静平和与他同行,看不出警惕戒备,甚至就像点了自动跟随一般。 清晨的神庙里几乎没人走动,按照女皇绘制的地图,他们来到了后院的储物室。神庙没有藏书室之类的地方,典籍、书册与一些炼金材料、祭祀用品一起堆放在储物室内。同时,外人进入储物室,不能拿东西出去。正是因为这个,女皇那一队才因为翻阅祭礼章程而错过了仪式开始的时间。 看门修士打开沉重的木门,他们走了进去。 一座书柜从天花板连接地面,一共八层,堆满大小不一的书籍。 “每人两层,”郁飞尘说,“正午之前看完,找出有价值的信息。”说罢,他便从最高处抱了一堆书下来,到空旷处开始快速翻看。 书很多,但无价值的的炼金书和占星书占了绝大部分。他们要看的则是宗教、历史、传说类的资料。 哗啦哗啦的翻书声一刻不停,没价值的放回去,有价值的放在中央。阳光渐渐强烈,中央的书也终于有了……三本。 而且是薄薄的三本。 “总结一下?”郁飞尘抱着一本黑皮书,看向地面上的三本薄书。 “可能是副本为了限制我们,这些书里根本没有正经的教典或历史资料。”学者道,“我只发现了一本传说故事集。里面提到了两个神明。说,光明之神带来生命,阴影之神带来死亡,而人们虔诚供奉光明之神,引起了阴影之神的嫉妒,因此,凡有阴影之地,都有恶灵肆虐,杀害人类。为了对抗阴影,人们发明了蜡烛,即使在夜间也能抵御恶灵,安然入睡。于是阴影之神大怒,降下了浓黑之幕。” 说着,他展示了一份插图,图上,狰狞的黑暗正在吞噬光明。 “另一个故事里,有教皇这个角色存在。说是浓黑之幕升起后,人们开始信仰神庙和圣子,而不是教皇,引起了教皇的嫉妒……什么的。” 路德维希莞尔。 学者说完,白松开口:“我找到的是一本医学书。因为我觉得,只要是有生命的世界,医学都很重要。但是所有书里面好像都没有出现医学知识……我看了几本爱情小说,里面的主角得病后,都只有一句简单的话,‘经过祭祀,他好了起来’。” 郁飞尘:“说重点。” “这个世界以前的医学失落了,只传下来一些魔药配方,难以破译。现在的医学很简单,他们说,生命是一种力量,生病了,就是缺少了对应部位的力量。如果一个人的手生病了,就砍下另外几个人的手为他祭祀,他的手就会得到力量,好起来。如果被烧伤了,就剥下几个健康人的皮挂起来,挂得越多,皮越完整,好得越快……”白松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往他郁哥身边靠了靠以寻找安全感。 “其它地方也一样,哪里病了,就用别的健康人的这部□□体为他祭祀,更可怕的是,这方法是真的有效的。除非病的很重,不然都可以治愈。”白松小声说:“所以,咱们看到的仪式,他们可能真的想让圣子活下来吧……我说完了。” 接着轮到路德维希。 “我找到的是一本歌颂圣子的书籍。每过一百年,广阔的卡萨布兰土地上就会诞生一位圣子,被神庙找到。找到圣子的方法很简单,那是个没有影子的婴儿,纯粹光明的化身。” “婴儿被神庙带走抚养,未学会人间的语言,就先学会了召唤光明的祷咒。每当圣子开始祷咒,浓黑之幕就会停止上升。” 或许是储物室的回音,路德维希的语调中,似乎带着淡淡的忧伤。 “圣子用一生侍奉光明之神,除祭司、长老与修女外不能见外人,不得离开神庙。并且,除去维持生命必要的饮食和睡眠时间,必须一刻不停念诵祷咒。” 白松:“……妈呀。” “不过,有趣的是,这一页上,有人用红笔留下了痕迹。”路德维希展示那一页。只见那上面用红墨水打了一个巨大的叉号,右下角还写了两行字: “祭司们,见鬼去吧!” “我已经知道你们最怕什么了~~” 字的最下方,还画了一个长着尖牙的鬼脸涂鸦。 “笔画很稚嫩,像小孩。墨水褪色了,但没有变浅太多,写下的时间距现在不算太远。”郁飞尘看着那行字,说。 就听路德维希道:“神庙似乎得到了一位不听话的圣子。” 说罢,他便不再开口。或许尊贵的教皇陛下又累了吧,郁飞尘想。 于是只能他来最终总结。 “人和恶灵对立,光明神和阴影神对立,神庙和教皇关系不好。还有,我们要找的复生魔药,背后的原理也符合‘祭祀’,是有效的。同时,神庙确实在努力救治圣子。” 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这……”学者深锁眉头:“我们不是白看书了吗?” “没有。”郁飞尘说,“我之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们所扮演的这些角色来到神庙,是谁邀请我们来。” “不是神庙吗?” “但是神庙和教皇在传说故事里关系并不好,修女也确实不理睬路德。按照常理,路德不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神庙病急乱投医呢。” “但我还发现了这个。”郁飞尘展开了手中的黑皮书。书的内容不重要,关键是书页上夹着一枚金属书签,书签上有个荆棘花图案。他把路德维希礼服的立领往下折,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荆棘花刺绣。 “神庙的书籍里出现了教皇的书签。教皇来过神庙,或他认识神庙里的某个人,将书签送给了他。” 说完,郁飞尘立刻想到了另一件事——骑士长和教皇房间里,斗篷老人不知道的暗门。还有,不同房间的大小和摆设明显不同,这不是简单的客房。 他说:“我现在推测,教皇和骑士长,其实是神庙的常客。甚至所有被扮演的角色,都曾经来过这里。一开始,我认为这不像是这座神庙会做的事情。但是今天出现了转机,神庙里的圣子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说完,重新拉上了路德的立领。 “你认为,我们其实是圣子的客人?或者朋友?”白松说。 “是。” “那现在圣子快死了,请他的靠谱朋友来一起想办法,好像……也很合理?”白松说。 确实是合理的。甚至因为太过合理,显得有些违和了。 就在这时,寂静的神庙里,忽然又响起一声钟响。黑影走过窗前,修士们竟然又在集合了。 今天怎么还有仪式? 42、燃灯神庙 13 昨天杀了全部的修女, 要用盐给圣子沐浴,今天又要做什么? 跟不跟去? 白松望向郁飞尘:“跟去看看?” 郁飞尘点头。不一定要参与仪式,但他想看看, 这次进入仪式的都是什么人。 郁飞尘发现,当自己翻折路德维希衣领的时候,那本黑皮书也不知怎么到了路德维希的手里, 这人将黑皮书放原位,并把荆棘花书签取了下来。 一行人离开储物室,选了一位修士,远远缀着。他们去的地方还是昨天的中庭场地,也同样是那个分成两段的走廊建筑, 然而—— “我的天。”白松喃喃道:“为什么?” 只见走廊两端,依然站着两排黑衣人影! 看身形,一排修士, 一排修女。 可是, 修女们不是在昨天,就已经被捅穿心脏, 死了吗?诡异的隐约和惨叫还历历在目, 甚至整个中庭的血腥味还没被洗去,正淡淡环绕在他们身边。 “你们看……”学者声音颤抖, “她们的影子。” 此时阳光正强,而且马上就要走到天空正中,在每个人脚下投下一个椭圆状的深色黑影。修士们随着队伍向前走动,影子自然而然随着身体向前。可是, 修女们每往前踏出一步,脚下却黏连了黑色的脓液,脚步落下, 那些黑色触手一样的脓液便又隐没在阴影里,她们就像在漆黑的沼泽中行走那样。 修女们的姿势也非常奇怪,每个人都以极不自然的姿势软垂着,脖颈带着兜帽软软歪斜,双手直直垂在身侧,看不出肩膀的骨架,也看不出身体的重心。 郁飞尘往另一个方向挪了几步,他心中又不好的预感,想看清这些修女的正面。白松随他移动,说:“她们好像……烂泥怪啊。” 这个比喻倒也没错。但郁飞尘却想起了他们在神庙后山树林里遭遇的阴影怪物——触手、脓液,触手表面浮着的破碎人体器官,还有大团大团的黑色阴影。看着修女们的背影,他几乎能想象到那黑袍之下裹着的是什么了——就是和阴影怪物类似的东西。 yawenku.com 学者显然也想到了这个,他说:“难道她们都变成了恶灵吗?神庙没有发现?” “她们的尸体就摆在场地里,晚上这里没灯,就会被怪物吃掉了!”白松也惊醒。 郁飞尘却没说话。他缓缓移到队伍的侧面,修女们兜帽的帽檐下,就是面纱,简而言之,全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上次,他们跟了进去,这次却明显不能。祭祀上极有可能发生血腥之事,而且修女们好像已经变成了……怪物。 “走吧。”他说,“我要去找圣子。” 白松和学者点点头,同意了他。一直在跟随状态的路德维希却不跟随了。 他道:“我进去看看。” “你去?”郁飞尘微蹙眉。 路德身上还带着伤。况且,不是说要跟着么? 就见路德维希朝白松看了看,白松顺利领会了他的意思,竟然执行得比执行他郁哥的命令都要迅捷,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套黑袍,一条黑色修女面纱。 “上次的祭祀目标是修女,”路德淡淡道,“所以这次,是修士。” 他要换衣服,手里拿着那枚金色荆棘花书签,似乎没地方放,随手别在了郁飞尘领口。 郁飞尘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要被发现。” 放下手,路德维希平静和他对视,说:“我不会死。” 因伤情而微微苍白的脸色,无法控制的嗜睡症,因身份高贵而四体不勤的身体,“我不会死”这四个字,从这样一位教皇口中说出来,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信服。但是,一旦说这话的是路德维希,却又带有奇异的笃定。 仿佛事情真如他所说那样,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即使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不会。 郁飞尘便道:“好。” 不再多言,路德换好衣服,戴上面纱,便又像那天一样缀上了修女队伍的末端。风大了点,黑袍挂在他身上飘飘荡荡,像一个无性别的幽灵。 探访圣子不需要太多人,郁飞尘让白松拿着教皇原本的衣服守在原地等待随时接应,让学者继续去储物间翻阅书籍,自己则按照地图的标记,走向圣子居住的殿堂。 女皇说,圣子居住的地方被许多修士与修女严密守护,他们无从接近,所以没法告诉他们什么有用的情报。如果郁飞尘没有见证那场祭祀,或许就信了,但是正午的时候,修士与修女全部前来参加仪式,即使守护圣子的人没有全部离开,周围的防守也会略有放松。 他不相信他们连潜入一个地方都做不到。就算不是有意误导,也至少有所隐瞒。 至于隐瞒的原因,他心中也有大致的猜想。 他来到碎片世界,或者说碎片副本,不仅要做到逃生,其实还要执行永夜之门的解构任务,也就是要尽最大可能探查这个世界的结构,解开谜团。而守门人,也说过一句很有深意的话。 他说,你所追随的,是这个宇宙纪元里,疆域最为辽阔,力量也最为强大的主神。这句话其实不只是在强调主神的力量,还透露出一个消息——在永夜之门外,还有别的与主神类似的存在,那么自然也就有了别的信徒。如果大家的目的都是解构,那就不仅要自己努力完成解构,还要防止别人获得解构的线索,以免谜题被他人提前破解。 圣子居住的地方,是神庙的最高处。一个洁白的方形殿堂,上方有高高的尖顶,尖顶在很多文明中都有相同的意象,那就是崇拜太阳。甚至,就连创生之塔的方尖形状也是如此。 殿堂外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修士或修女的影子。 郁飞尘走上石灰岩阶梯。走近了,他才看见,高耸的拱门下,一个白袍棕发的修女,手持一根雪白的蜡烛,正面带忧愁地望向前方。 白袍,黑袍,不同的袍子,在这座神庙中,又意味着什么? 郁飞尘走上前去,那名修女也看到了他。 “于斐骑士长,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她说。 这场景,似乎……曾经见过。 两天前的晚上,他和白松攀登到阶梯的尽头时,那名斗篷老人说的是什么? ——“于斐骑士长,白恩骑士,你们终于来了。大家等你们很久了。” 两种相似的场景叠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但修女的下一句话又将对话拉回现实。 “可是,路德维希教皇没有与您一同前来吗?” 43、燃灯神庙 14 真正的教皇和他的骑士长, 到底有多形影不离?甚至连神庙修女都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不过,修女的这句话落下,郁飞尘就知道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圣子和教皇确实相识。如果不是出于这个猜测, 他也不会这么直接就走到圣子门前。 骑士长按理说应该跟随教皇,为了最大限度保证自己不违反规则,他还是伸手取下衣领上的荆棘花书签。 于是郁飞尘把书签又别了回去, 道:“他暂时有事在身,派我先来。” 听完这句话,修女眼中流露出看到救星一般的神情:“珊莎说在神庙中见到了外来人的踪迹,我想那一定是你们来帮助圣子。圣子殿下曾经说,只有路德维希教皇与于斐骑士长才是他最真诚的朋友。” 郁飞尘点头, 道:“带我去看看他吧。” 虽是白天,修女仍然持蜡烛带路。 穿过拱门,前殿中央一字排开四支极其高大的蜡烛, 最中央有空隙。每支蜡烛都有一人高, 烛体雪白,火焰明亮。这地方的地板是水晶制的, 透明地板下还有隔层, 在下方燃着璀璨的烛火。再加上四周和天花板上许多吊灯的光线,真正让所有影子都消失了。 看来, 为了防止圣子被恶灵所侵害,神庙做足了功夫。 穿过最前方教堂一般的前殿,就来到了圣子的寝室。宽阔的房间中央,璀璨的烛光由远及近拱卫着一个方形的水晶床。水晶床上躺着一个白袍的人, 想必就是圣子。郁飞尘走近。 床上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穿着雪白带金色太阳纹饰的袍子,有一头深红色的及肩发。他就那样静静躺着璀璨的水晶床上, 闭着眼睛仿佛沉睡。 但是,却有一个黑铁长尖刺从他白皙的脖颈一侧斜捅出来,形成一个狰狞的血洞。周围血肉外翻,半结着痂。一个白衣白发的修女正在为圣子擦拭渗血的嘴唇,并为他换下血污的垫布,一边换,一边流泪——正是他们那天在湖边见到的祈福修女。 “珊莎,我带于斐骑士长来了,”带郁飞尘来的那个棕发修女说,“你总在圣殿里不出去,这还是你第一次见到他。” 雅文吧 白发修女珊莎看了郁飞尘一眼,或许是认出了他就是湖畔的那两个人之一,忧愁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郁飞尘则看着从圣子脖子里斜穿出来的那个黑铁长刺,眉头蹙起。这样的角度难以想象,只可能是一个极长的黑铁柄从左边腰际刺进去,穿过几乎所有重要器官,然后再险险擦过心脏,继续往上刺破喉管,最后从脖子的右边上侧方穿出来。 “让我看他的伤。”郁飞尘说。 白发修女低头,伸手揭开了圣子身上的被单。 伤情果然如郁飞尘所料,那东西就是从左腰际斜斜捅进去的。但造成伤口的东西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不是什么铁尖刺或黑铁柄,而是一个——铁烛台。 神庙里烛台的形制是一个托盘上面铸造一根顶端尖锐的铁刺,蜡烛插上去,就能牢牢被固定住。而现在,这个尖刺直接把他们的圣子戳了个对穿。 神庙里的人大概是不敢把这玩意拔掉,所以连铁刺带托盘带圣子一起放在了床上。也是,这种程度的伤,如果直接拔刺,估计真的就内脏大出血暴毙了。 郁飞尘是个很难和别人共情的人,然而此时看着圣子,面对着这种程度的伤情,他还是感到了一种心理上的诡痛,仿佛看到牙签捅进指甲缝的情景一般。 白发修女再次给圣子拭去嘴角的鲜血。烛光下,他皮肤因失血过多,苍白得几乎剔透。 郁飞尘将圣子上身的衣袍也掀开,十七八岁,还是个孩子,胳膊上有严重的烫伤,单薄的胸膛上全是黑紫泛青的淤痕和点点尖刺状淤迹,是体内出血,然后在皮肤下凝结的迹象。 郁飞尘:“怎么出的事?” “那天的早上来得很迟,凌晨,我们醒来,发现浓黑之幕又升高了许多。我们心中满是忧愁,出去对着天空祈福。圣子依然在前殿里为卡萨布兰念诵祷咒。我们出去的时候,前殿中央的大烛才刚刚燃到一半。可是,珊莎总是牵挂圣子,她在祈福的半途往回看,却发现前殿的烛火几乎全都灭了。”棕发修女说。 白发修女珊莎接上了她的话,说:“我立刻向那里跑去,却有一个黑影在从前殿冲出来,消失在外面的树影里,我认出那就是传说中只在黑暗中出没的恶灵。等我……等我进到前殿,就看见蜡烛几乎全部燃尽,圣子已经……” 她哽咽了一下:“他已经变成这样,烛台也被打翻,倒在地上。地上全是血迹,圣子昏迷不醒。” 她们说完,郁飞尘立刻想起了前殿那几支一人高的巨型蜡烛,巨型蜡烛自然是插在大烛台上的,而四支蜡烛中间缺了个空,空了一个烛台,应该就是戳穿圣子的那个。 根据她们的描述,一个场景几乎已经成形。 总是灯火通明的神殿,烛火莫名被熄灭,阴影中的恶灵露出行迹,漆黑的触手卷起圣子的身体,残忍地将他高高举起,再猛地穿到烛台上。 但是,既然神殿灯火通明,就不该有恶灵能进入,最初的烛火,是被谁熄灭? 由棕发修女带着,郁飞尘来到了前殿。 殿堂空旷,四周窗户紧闭,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 “烛火是被吹灭的?” “有的被吹灭了,有的烧尽了。” “你们走的时候,中央的蜡烛燃烧到了哪里?” “还有一半,所以我们放心出去了。” 郁飞尘望着整个殿堂。 他看着灯火辉煌的穹顶和数以万计的蜡烛,忽然问:“你们是怎么点蜡烛的?” 这么多蜡烛如果要依次点亮,并维持长明,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 修女指着墙壁上一些攀爬用的黑铁架说:“多年前的先辈修女会爬到墙壁上,把它们一根根点亮。” “直到后来,我们发现后山生长的火焰蜥蜴具有神奇的魔法。把它们晒干研成的粉末,可以帮助火焰的点燃。” 说着,修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瓶子,在手心倒了一把深红色粉末,往墙壁上一洒。粉末像烟雾一样笼罩了整面墙。修女再在黑铁架上擦燃了一根火柴,将它伸进烟雾中。 轰地一下,流星般的火焰在红雾里烧了起来,所有蜡烛都在火焰的笼罩下,片刻后,红雾烧完了,火也灭了,墙上依旧只有那些燃着的蜡烛。修女说:“就这样,一次能点亮整面墙。” 郁飞尘看着那瓶粉末,心中微动。 “如果放多了呢?” “千万不要放多,”修女严肃道,“蜡烛会很快烧完。” “能借我一些粉末和火柴吗?” “当然可以。”修女把东西给了他。 看完前殿,他们又回到了圣子床前。 “他一直昏迷吗?” 修女回答说,圣子刚受伤的时候还未陷入昏迷,但由于喉管受伤,已经很难出声了,他请她一定要让路德维希教皇来到这里,便昏死过去。 接着,她又说:“祭司昨天为圣子举行了一场大型祭祀,虽然最后遭到了破坏,但他的情况仍然好转了一些,不再流那么多血了。珊莎说,圣子的手昨天勉强动了动,握住了她的。” “现在呢?” “现在不行,他在发烧,我们试着喊过他。” 郁飞尘脑中飞快掠过许多东西。 殿堂里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的痕迹,一切都只能依靠修女的转述,虽然她们看起来坚定地站在圣子一方,但无法提供清晰的线索,只能由他不断提问。 破解圣子遇害的谜题,最快捷的方法必然是让圣子自己开口说话。而一旦圣子有清醒的意识,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尽快说出害死自己的人,向外求救。 而修女说——昨天祭祀过后,圣子的手能动一下了。 手—— 这时候,血又染脏了圣子腰下垫着伤口的白色衬布,珊莎再次把衬布换下来,放在一旁的弃物箱里。 郁飞尘心中霍然划过一个念头,大步走到弃物箱旁,将所有换下的衬布倒出来,一条一条翻开。 修女诧异:“您在做什么?” 来不及多费口舌解释,郁飞尘飞快地展平每一块衬布,这孩子的伤口流了太多血,布面上全是大块大块的血迹,还有斑斑点点的血痕。 他想,如果圣子的意识真的清醒过,那他留下信息的途径,有且只有这一条! 下一刻,一块展平的衬布上,血迹旁边,赫然出现了潦草的笔画! 是这个世界的文字,这串字符的意思是“我”。 修女却仍然问:“您在找什么?” 郁飞尘忽然意识到什么,他问:“你们识字吗?” 修女茫然地摇摇头。 心下沉了沉,郁飞尘继续翻找,终于,那些衬布即将被翻完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个带血字的图样。 这个字是“杀”。 不,不能说是一个字,也不是个单纯的动词,这地方的文字有时态,这串字是过去式,意思是“杀掉”、“杀了”、“杀掉了”。 “杀”,“我”。 前面缺了主语,是谁杀了他? 郁飞尘继续找,可是找遍所有衬布都没出现第三个带图案的。 他目光冷沉,道:“这是全部的吗?” “是今天的。” “昨天的呢?” 修女小声说:“我们……送去洗了,正晾在外面。” 来到晾东西的庭院,果然,衬布重新被洗得雪白。圣子艰难清醒过来,留下的、最重要的那条信息,第一个字符,就这样在昨天被不识字的修女洗掉了。 不对。 昨天也有人也在探访圣子遇害的真相,是女皇他们。 他问修女:“昨天有外人来过吗?” 修女的神情,明显迟疑了一下。 44、燃灯神庙 15 “我无法回答您。”半晌, 修女说。 郁飞尘没再追问。之前的交流中,他已经了解了修女们的生活。她们自小在神庙长大,不识字, 自然也不学习知识或诗歌,全部的生活就是祈福和照顾圣子。这样的环境让她们有种异于常人的天真和单纯。 面对“有没有”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她没有说“有”或没有, 而是回答“我无法回答”。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修女答应了某个人,不能将他们来过这件事说出来——就像那天白发修女答应了他和路德一样。 小书亭 如果回答“有”,就违背了曾经说过的话,可如果回答没有, 又欺骗了他。所以修女在左右为难下,只能做出这种回答。不过,这回答已经足够郁飞尘猜出真相了。 他没有再逼问, 而是伸手探了探圣子的额头。额头滚烫, 发着高烧,但这个世界除了人命祭祀外, 竟然没有任何医学理论。 “用冷水或酒浸湿布料, 敷在额头上,然后给他擦拭身体。”他说, “或许能让他舒服一些。” 修女答应了他。郁飞尘又在殿内探查一番,看到太阳渐渐西沉,他和修女告别,打算回去。 修女送他出门, 忽然看向山下某处,道:“着火了。” 郁飞尘看过去,见半山腰处冒着浓浓的黑烟, 不仅着了火,还已经烧到了尾声。他的视力经过了上个世界的强化,已经非常好用,在浓浓的烟气中看到了一些建筑的轮廓。于是他问修女那地方是做什么的,修女摇摇头。 告别了修女,他逐渐接近大家居住的地方。短暂的白天即将过去,漫长的夜晚正在到来。这时候,太阳已经接近落下,阳光微弱散漫,无力在事物背后投下影子。接近正门的时候,他顿了顿脚步,心想,不知道路德有没有安全归来。还没收回思绪,却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是女声。 现在队伍里只有三个女性成员,裘娜,茉莉,女皇。 于是他留了个心眼,没从正门进,转身去了一旁的围墙,在墙下的石雕处借力,轻手轻脚跳上去,墙内建筑的轮廓正好挡住他的身形。 庭院里,正在交谈的人是女皇和裘娜。——女皇竟然已经回来了。而裘娜也从昏睡中苏醒,从井里打了冷水,正在洗脸。 “今天和昨天,你有很大的不同。”叶丽莎女皇站在裘娜背后,她的灰衣男侍还是像个幽灵一样一声不响地跟在她身侧。 “女人在失去丈夫后,会有很大的改变,有人活得更好,有人活得更坏。我很高兴,你现在看起来坚决果断,是前者。” 裘娜从木桶里撩起冷水,让它泼到自己脸上,冰冷的井水能刺激头脑的清醒。 今天傍晚,她刚从昏睡中发着烧醒来,就被女皇敲响了房门——穿着深红华服的女皇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表情温柔,像是深闺姐妹那样对她说话,问候她的情况。但是,她可不是什么缺乏警惕心的小女孩,虽然拿不准女皇到底是好是坏,但她知道,永远不要在不清醒的时候和陌生人交谈,于是她从床上起身,说要出去洗脸。 “你想对我说什么?”她语气冷静,问女皇。 理智的态度反而引起了女皇的欣赏,既然如此,她也不再故作姿态。 “第一次来碎片世界?” “碎片世界?”裘娜冷静地抛出疑问,以获取更多信息。 “就是现在,我们所处的这种地方,有人叫它‘碎片’,有人叫它‘副本’,——你应该能理解我在说什么。” 裘娜:“你是说,这种地方还有很多?” “当然,它可以说无穷无尽。” 裘娜:“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来之前,你生活的地方秩序还好么?有没有莫名其妙的失踪案,或者频繁发生的灾害?” “有过气温升高,森林大火和频繁地震的新闻。” “这是一个世界开始破碎,不再安全的征兆,亲爱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生活的世界出现了裂缝,很不幸,你从裂缝里掉了出去,来到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然后就被这个神庙世界用强力捕获进来了。游戏就开始了。” 裘娜道:“游戏规则是什么?” “活着逃出去。周而复始。”女皇说。 “没有停止的时候吗?怎样算是胜利?” “当你费尽心思逃离这座神庙,离开了这个世界,就会立即卷入下一个未知的副本,永远不会停止。”女皇笑意残酷。 “为什么要逃?如果我被卷进一个不算太危险的世界,或者掌握了一些可以活下去的方法,不就可以在那个世界里安全地活下去了吗?” “你很聪明,”女皇打量她的目光再度变化,“可惜在碎片世界眼里,外来者永远是猎物,想要苟活的人未必能比勇敢抗争的人活得长久。你好像是个游戏玩家,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裘娜怔怔望着清凌凌的水面,道:“那我的家乡……那个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忘记它吧,女孩。我们已经无家可归。”女皇眼中流露出一种可以称得上悲戚的神情:“它既然开始破碎,就会一直崩溃下去,直到也解体成许多个疯狂的碎片世界,就像这座神庙一样。” 也就是说,她回不去了。 刹那间,求生的意志在裘娜心中消失了一瞬,但对死亡的恐惧再度令它复燃。 “也有很偶然的概率,你可以回去。”女皇道:“你知道吗,虽然进入碎片世界是随机的,但人和同源的世界之间,存在微弱的吸引。举个例子,我的家乡是个美丽的魔法帝国,我进入的副本里,至少有三分之一也使用魔法。” “只要你活得够久,说不定会有一天,会被曾经的家乡所捕获。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怀念的那个地方,变成了怎样的——人间地狱。没准,给你发布死亡任务的npc,就是曾经的好朋友,那滋味恐怕不太好受,亲爱的。” 裘娜的手浸在冷水里,静静望着自己的倒影,久久没有说话。 听到了这句话的郁飞尘,眼前也浮现出最初那座母舰的形状。 原来……这些世界的真相,是这样的吗?这都是守门人没有说过的。 一片沉默里,裘娜终于开口了:“所以,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是想和我组队吗?”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女皇走近,手指亲昵地搭上她的肩膀,“你不想知道更多游戏规则吗?我们有很多人,也有许多过关的经验和技巧,等你变得再强大一点,我们还能教给你,怎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郁飞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女皇。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在挖墙脚。 而这个世界上,除了主神和主神的乐园,果然还有其它形式的组织存在, 这些东西原本都在预料之中,可女皇的最后一句话“怎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却不同,是他最在意的那类消息。他屏住呼吸,想听到更多。 果然,裘娜也注意到了那个词,她说:“力量?” 然而,就在此时,门口传来规律的脚步声,银发教皇神色淡漠,跨入门内,身后跟着小骑士白松。 女皇不再说话,对话被打断,郁飞尘自然也听不到那个他在意的信息了。路德维希回来的时机如此不巧,简直就像故意的一样。 路德维希回房,女皇拍了拍裘娜的肩膀,也离开了。郁飞尘下墙,从正门回去,仿佛刚刚回来一样。只是,他总觉得路德维希陛下进门的时候,若有若无朝自己藏身的方位看了一眼。 这个副本里,他的同伴们一个个,都不简单。 他觉得有趣。神色自然地走入餐厅,大家已经都回来了,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只是,曾经坐满了人的长桌,现在却空空落落,缺了近半的人 女皇那一队今天死了两个——法官,席勒国王。 “我从来没见过像法官这么蠢的人,以为自己活过了三个副本,就可以开始耍小聪明了,”女皇冷笑一下,道,“他想杀npc,最后被怪物拖进树林,死成了碎片。” 路德维希没接话。 郁飞尘想,教皇陛下这是给他添完了今天份的堵,又回归到自动跟随模式了。 他接过女皇的话头:“你们找到东西了?” 今天的配方是“命运女神之眼”。 女皇道:“侥幸。” 说着,她从裙摆下拿出了——一只白色的蝴蝶。 它有人头颅那么大,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那雪白的蝶翅,而是蝶翅上凸起的,一对拳头大小,活生生的人眼。眼白里还有细小的血丝。 它还活着,被女皇拿出来的时候,眼珠甚至还转了转,盯着在场的人们。 女皇开始讲述找到它的过程。 确认由他们队执行今天的寻物任务后,学者就把自己角色自带的生物图鉴给了他们。第二件配方的线索,果然也那本书上。 这是一种珍奇的“人眼蝴蝶”,关于它现身的记载,只有寥寥几次——大批量焚烧尸体的时候,骨灰蒸腾在半空,这时候,偶尔才能吸引到人眼蝴蝶翩翩飞来,像在哀悼死者的逝去。因此,这种蝴蝶又被称为“命运女神”。 要吸引到命运女神,就要焚烧死人尸体。于是,法官就动了屠杀npc的念头。可惜落得了凄惨的下场。 白松到:“那……那你们的尸体是哪里来的?” “我们找到的。”女皇说。 “这地方还有尸体?” 女皇诡秘一笑,指了指四壁的蜡烛:“神庙的蜡烛是什么造的?” “油……油脂吧。”白松愣愣道:“这是牛油蜡烛,我以前经常用的。” “可是你见过神庙里有牛羊吗?在山林里听过动物的叫声吗?没有,可他们却有那么多蜡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话音落下,在座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了。 45、燃灯神庙 16 没有牛羊, 没有其它活物,只有人能提供油脂了。 “不?是用人的尸油炼成的吧?那得多少尸体啊?”白松的反应尤其剧烈,他想吐了。 “想开点。”裘娜仍幽幽对他道:“说不定还?蜥蜴油。” 的确, 后山里倒是还?一种动物,蜥蜴。 “蜥蜴能炼多少油?再说了,那些蜥蜴还不是喝血长大的?”白松说。 “别说了。”裘娜道, “再说就要吐了。” 白松:“……” 郁飞尘问女皇,那都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衣服都脱了,堆在一起。里面还?半成品,于是我一把火把他们烧了。要么是修士和修女,要么就是山下捉来的人吧。”女皇撩了撩头发, 浑不在意说。 蜡烛燃烧时特有的油腻腻的气息又飘了过来,人眼蝴蝶带来的惊悚感还没有消退,想到蜡烛可能的来源, 他们更加反胃了。偏偏蜡烛还不能熄灭, 这关系着他们的命。 女皇道:“说说你们的发现?” 郁飞尘道:“他们再次举行了祭祀,我们去了。” 说完,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路德维希。 ——英明神武的教皇陛下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今天一天都好像没从吃错药的状态中恢复,被他碰胳膊, 这人好像正在专欣赏着桌面上那些毫无意义的木头纹路。 橡山收容所的安菲尔德上尉虽说身体病弱,但也没这么彻底的不在线过,郁飞尘想。 不过碰了一下后,教皇陛下倒是自然而然地上线了。他神情淡然, 语气冷静一如往常,说出了两个字:“割喉。” “割喉?” “祭祀的内容是,在场的修女割断了修士们的喉咙, 用仪式进行祈福。然后收集血液,最后拖走了尸体。”他道,“同时,修女已经被阴影中的怪物取代,不是活人了。” 白松打了个寒战。又往郁飞尘身边缩了缩。 郁飞尘这次倒是没避开,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松虽然见识还少,但也算是从残忍血腥的橡山收容所和战争中活过来的人,理素质不能说差了。然而,这个世界的残酷,与橡山收容所的残酷却是完全不同的一种。 橡山收容所是人与人之间的残杀,而这个世界落后、愚昧、怪异,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所充斥着,那种力量是非人的,甚至是凌驾在人之上的 以命换命的诡异医疗方法、穿心、割喉的祭祀仪式,还?血盐脏,人脂蜡烛,人眼蝴蝶……仿佛人的生命,只是一种可以随意摘取、捏合的原始材料。 西红柿小说 那么摘取、捏合、利用它的,又是什么东西?神庙的祭司?还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正想着,外面的天幕又黑了几分,更显出神庙的灯火辉煌。蹒跚的脚步声照旧响起,斗篷老人来了。 他的面目也依旧埋在兜帽下,看不清五官。 女皇捧上了那只蝴蝶,即将送到斗篷老人手上时,人眼蝴蝶在她手上不甘地扑腾了几下,眼球里的红血丝更多了,黑眼珠先是不甘地转动了几下,然后怨毒地盯向长桌上的人们。 斗篷老人捧着人眼蝴蝶,凑近嗅了一口,陶醉道:“我感受到了……死亡的力量。” “感谢你们,尊贵的来客们,你们不愧是卡萨布兰最智慧、最渊博、最高贵的人们。现在,享用晚宴吧。” 他转身。 看着他的背影,郁飞尘忽然出声:“明天的配方解出来了吗?” 白松小声说:“郁哥,不是说npc不?和人对话吗?” 郁飞尘示意他稍安勿躁。npc或许不?和人进行正常的对话,但是他觉得,这位斗篷老人起码是有一定的自主智力的,不然怎么能判断出他们找到的东西是对是错。连之的神庙修士修女都会回答一些特定的问题,没道理这种重要角色不?回答。 老人语调中透露着一丝机械的僵硬:“祭祀和修士们保证,每天能破解一条。” “但是白天寻找的时间越来越短,黑夜却越来越长。”郁飞尘说,“按照正常时间,今天半夜,就能破解第三条。” 他继续道:“一旦破解成功,希望您能够尽早告知我们,以免耽搁白天,影响圣子复活。” 老人没说什么,迈着蹒跚的步伐离开了这里。 桌上的蔬菜沙拉和水果沙拉一如既往地难吃,但蔬菜和水果起码比人血和人肉好一些。郁飞尘命令白松多吃东西补充体力后,自己面无表情进食完毕,开始观察路德维希进食,仿佛审视自己养的宠物状态是否活泼一般。 只见教皇陛下用刀把一块淡而无味的水果切成块,用叉子戳起来,优雅地咽了下去,吃了几块后,放下了餐具。 吃得很少,不过倒也没关系,毕竟自动跟随不需要多少体力。 走回房间,关上门的时候,白松重重吐了一口气:“太恶心了,郁哥,太恶心了。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蜡烛了。” “她的话,没必要全信。”郁飞尘淡淡道。 “什么意思?” “那个胖国王——”郁飞尘想不太起来那位国王的名字了,只记得他体型很圆,“他死了,但女皇始终没提过。” 这说明,胖国王可能不是被副本杀死的。 再发散一下,胖国王体内脂肪不少,事情似乎就更加迷雾重重。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女皇只字不提自己是否进过圣子的殿堂,一根绳上的蚂蚱既然没?合作的意愿,那就各凭本事。 比起女皇,他还是对路德维希的兴趣更大一些。 今天下午他确切知道了这世界上存在其他主神或首领,而这些首领也?信徒,那路德维希又来自哪里,他也是某位主神的信徒吗? 不像,路德在这个副本里的逃生欲很不强烈,比起玩家更像个围观群众,如果这是替人办事,态度也太敷衍。 白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郁哥,你在想什么?” 茉莉也小心地站在一旁,问他,骑士长,你喝水吗。郁飞尘摇头,茉莉又说,我给您铺床。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带着期冀,说:“您今晚是打算在这个房间睡吗?” 郁飞尘点头。 白松却不愿意了:“你不陪教皇啦?” 郁飞尘顺手拿起剑柄就是敲了他脑壳一下。这孩子和漂亮少女单独度过了一夜,原来还上瘾了。他感到不满,仿佛自己院子里的野草想爬到别的地方去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暗门动了。 说什么来什么,换好睡衣的教皇抱着他的枕头出现在了暗门通道里。朝这边走过来。 “哦。”白松恍然大悟,“意思是你俩今晚睡这,我和茉莉去那边,对吧?” 郁飞尘冷不丁看着他,道:“那个房间的蜡烛,能收多少是多少。” 说完,又补了一句:“收起来后,吹一吹蜡烛表面。” 虽然不知道哦为什么要吹蜡烛,但白松总算明白了他郁哥的意思。 夜晚变长了,而且今夜?比昨夜更加漫长,这意味着一件事,他们的蜡烛可能不够用——就算昨天已经存了很多。那么为了最大程度节约蜡烛,只能委屈教皇陛下来这张小床上就寝了,毕竟这里房间小,需要的蜡烛也少。 他带着茉莉去那个房间摘蜡烛,一边摘,一边说:“你说,郁哥怎么知道教皇陛下?来的?没见他俩说话啊。唉,我什么时候能和郁哥也这么默契。” 茉莉却咬着嘴唇,眼中似有泪光。 “我们能活过去吗?”她说。 “能的,你相信他。”白松说,“只要别作死,郁哥肯定能带咱们活下去,?的。我很了解他的表情。我和你保证,他根本没慌。这说明什么?说明一切还在可控范围内。” 茉莉透过暗门望着骑士长的身影,点了点头。 另一边,郁飞尘却真的遇上了可控范围之外的事情。 “你又要睡?” 路德维希侧靠在床头上,点了点头。 “给我撑住。”他站床边俯视着他,冷声命令道。 教皇陛下勉为其难地抬起眼皮。 “圣子被烛台穿成了糖葫芦,留下了线索,但可能被女皇拿到了。他昏迷前指名要路德维希教皇来解决问题。” 路德维希缓缓道:“教皇代表世俗神权,黑幕降临前是最高统治。黑幕出现后,神庙建立,圣子被称为神明化身。” 郁飞尘思索。 所以,教皇和神庙是不能说敌对,但至少不太友好。 人们信奉神,建立宗教,出现教皇这一统治者,但?正能阻止黑幕升起的圣子却被不属于教皇的神庙找到,这就相当于大家信奉的神在别处显灵了。 既然如此,圣子重伤,却让不同阵营的路德维希教皇来帮忙,意味着他根本不信任神庙。 那么,如果选择相信圣子,就代表神庙是敌人。 但是,所?错综复杂的事情背后,还?一个关键因素始终没有现身。 神。 这个副本里,神是真实存在的吗?它在俯视、左右着这一切吗? 郁飞尘:“那神在哪里?” 路德维希在强制命令下微微抬起的眼皮现在又在渐渐合上了,他的声音也变得很轻,郁飞尘甚至分不清,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还是在说些别的什么。 “不要……相信神。”路德维希说。 “要相信什么?” 路德维系抬起手。 修长冷白的手指,只指尖微微?一点粉。 指腹虚虚搭在了郁飞尘左边胸口。 郁飞尘看着那里,忽然感到了自己脏的微微跳动。 路德没开口说话,但郁飞尘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 不要相信神,相信你自己——相信你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判断,还?自己的内。 没想到在破碎的世界里,一群各司其主的信徒间,还能遇到和自己信条差不多的人。 他拍了拍路德的脑袋,道:“可以睡了。” 路德眼睛轻闭,然后——直接就栽进了他的怀里。 原来真的困到了这种地步。 郁飞尘险险把人接住,忽然怀疑,自己刚才勒令路德保持清醒,是否太过残忍。 他微微叹了口气,把路德放平。他发现自己最近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 正在这时候,白松和茉莉抱着蜡烛回来了。 郁飞尘:“你们今天遇到危险了吗?” 白松说,他就守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见音乐声越来越诡异,越来越邪恶,比昨天还要让人害怕。再接着,那些人好像要出来了,他就抱着教皇陛下的衣服躲到了隐蔽的地方,看着修女们用诡异的姿势把修士们的尸体拖出去。看了很久,也没见教皇的踪影,正焦急得像追不上自己尾巴的狗,忽然背后就被人拍了拍,他惊惧转头,看见教皇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背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安然脱身的。 说完,白松补充了一句:“那个场景真的很帅,郁哥。” 郁飞尘若有所思地看向床上的路德。由于白松走到了床的另一边,路德又自发向这边靠了靠,现在正安静地陷在枕头里,脸朝着他。这人周身没有丝毫防备,在这个时候,随便一个人都能用刀划破他脆弱的咽喉。 无法阻止的沉睡就像奇异的诅咒,或许,路德维希在这个副本里跟着他,就是为了寻求保护。 人与生俱来有两种欲望,超越强者,与保护弱者。但当两种情况交织在一起,事情就复杂了起来。 郁飞尘选择在旁边躺椅睡下。 眼不见,不烦。 半夜,他像一个钟表一样准时,睁开了眼睛。 脚步声响在走廊远处,斗篷老人来了。 其余人陆陆续续也都动了,只有路德始终没醒,当然郁飞尘也不指望他能醒。他让茉莉看着路德,和其他人一起聚集到了大厅。 “尊贵的客人,配方的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的原料已经解出了。这件东西就在神庙里,无须再费力找寻。客人们,明日正午,钟声响起,请务必活着抵达神庙中庭,参加神圣的——复生典礼。” 46、燃灯神庙 17 说完, 老人离开了。这次无论他们说什么,他都没有再出回应。 餐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即将燃尽的蜡烛火光在缓缓跳动着。沉默过后, 女皇先开口。 郁飞尘看向她,烛光里,她抿着嘴唇, 眼神向下看,这些肢体动作虽然经过了掩饰,但仍然透露出主人的紧张。 事态的展超出了她的预料。 “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任务都与复生圣子有关,但需要寻找的材料只有两,明天, 复生典礼竟然要召开了。”只听她道:“通常情况下,这说明副本的最后时刻要到了。” 白松:“最危险的时候要到了?” 女皇有些奇怪地看了白松一眼,像是女老师看向一个她认为学得很好却在考试得了零分的学生。沙狄国王也把目光投向这边。 郁飞尘眉头微蹙, 心说不好。女皇好像通过白松的提?了什么。 见女皇唇角浮一个笑容, 紧张的神情缓解了不少。接着,她阐述了一些副本的规律。 她说, 通常情况下, 果一个副本参与者布了明确的任务,比斗篷老人布的寻物任务, 那么,只需要按部班完成所有任务,最后会迎来胜利时刻。 那么,他们仅剩的任务只有一个——按照斗篷老人所说, 活着度过今晚。 “做好准备吧,诸位。希望我们都能平安度过今晚。”她道。接着,她看了裘娜一眼, 微挑眉,似乎示意她跟上,然后起身离开了餐桌。 裘娜却在原地,没动。 女皇微微回头。 “女皇陛下。”郁飞尘淡淡道。 女皇语气略带倨傲:“怎么?” 郁飞尘不喜欢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他道:“希望您不要自作聪明。” 女王回他以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希望?也是。” 说罢,笃笃的高跟鞋声响起,她带着那个幽灵般的灰衣男侍回了房间,沙狄国王却也跟上,与女王去了同一个房间。 西红柿小说 长桌上剩下郁飞尘、白松、学者、裘娜。 “这里的蜡烛快烧完了,”郁飞尘淡淡道,“回去说。” 餐厅里的蜡烛和他们房间里的蜡烛长度是相同的,这边的蜡烛果快烧完了,意味着大家房里的蜡烛也快熄灭。 却听裘娜开口:“我存了蜡烛。” 郁飞尘:“集起来。” 学者审视着目前的状况,他,除女皇和沙狄之外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倒向了骑士长这边。但对于这位骑士长,他是抱有怀疑的态度,然而,他在更不愿意当个?所有集体都排除在外的人。思忖片刻后,他也献出了自己存放的蜡烛。 他们站在一起,郁飞尘在前,走近自己房门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声。竟然是路德维希的声音,这家伙竟然醒了? 声音传来。 “他说的没错,但我觉得副本无法?概括为明确的几类。” 郁飞尘没听见前情提要,但是路德维希竟然在和萍水相逢的女孩谈论“副本”。女皇谈论副本,是在诱惑裘娜,挖他们队的墙角,这也算了。但?皇陛下,您?是怎么回事? “?要记住一件事,无论?置于怎的境地,都要去勇敢探寻这个世界的线索。当?明白一件事的成因,会预见它的结果,也会找到离开的道路。” “可是,”茉莉道,“我害怕。” “不要怕,它们是一些孤独的碎片。但?也是故乡世界的一个小碎片,?们平等。” ——原来是在安慰迷途的少女。 茉莉在哭:“我能回去吗?” “分别只是开端,?要长久地活下去——” 吱呀一声,郁飞尘推开了门。 门内,路德维希银披散,拥?坐在床上,而茉莉则半跪在床侧。烛光里,路德维希握着少女纤弱的手指,容色温柔,仿佛?导孩子的长辈一般。听到门响的声音,他仍维持着先前的神情,继续未完的话,却也抬头看向门外的郁飞尘。 “……会等到重新相逢的一天。” 迷途的少女哽咽着握紧?皇的手,把脸埋了?子里。 路德维希转向他们:“?们回来了。” 郁飞尘一声没吭。甚至觉得该关上门,让这对半路父女继续他们的温情时刻。 但来都来了,白松把椅子拉开,众人依次坐下,茉莉也抹了抹眼泪,去另一边站着了。 路德望向空着的床头柜,似乎意有所指,然后道:“我忽然醒来,茉莉小姐?我是否已经习惯这种生活。” 裘娜道:“意识到自己没路可走的时候,确实很无助。” 郁飞尘在床头柜上重重放下一杯清水,这骑士长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虽然他才干了两天,但辞职的愿望已经强烈无比。明天典礼过后,他再也不伺候了。 路德维希动作自然,拿起杯子润喉。 郁飞尘简单交代情况:“新任务,活到明天,正午去庭参加复生典礼。” “庭?”路德维希道,“昨天正午,修女在庭?穿心,今天正午,全部修士在庭?割喉。” 郁飞尘随口敷衍:“对此我深表同情。” 当然,更应该?同情的是他们这些明天要去参加“典礼”的人。先死了修女,再死了修士。明天典礼上,他们这一行外来者,恐怕是神庙里仅剩的几个活人了。 到时候会生什么? 其它人显然也到了。 “第一味药是血盐心脏,第二味药是人眼蝴蝶,第三味药,他们说在神庙里。”裘娜深思:“有可能是神庙里原本有的藏品。但根据他们的作风,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白松:“对对对!蜥蜴要喝血,蝴蝶要烧尸体,这两种药的出,都伴随着死亡生。” 裘娜点头:“有那些仪式呢,?说,它们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他们在储物室里翻看的那些书该起到作用了。 白松豁然开朗:“心脏意味着生命和血液,他们修女放血,是为了圣子止血,修士割喉,是让圣子会说话!会说话了,能继续祈祷了!” 郁飞尘看着两个初入副本的新人讨论思路,他暂时比较满意自己所看到的。这两个人的表已经超过很多懒惰的雇主了。 白松:“那么,明天会献祭什么?我们会遇到什么?” 裘娜:“与其担心明天会遇到什么,不担心今晚会遇到什么。先清点咱们的蜡烛吧。” 白松指了指床角的一堆蜡烛:“喏。” 裘娜抱着自己存下的蜡烛,放上去。 郁飞尘叫住了她:“先吹一下,每一根。” “为什么?” 郁飞尘示意她看了一下自己房间里的蜡烛。 裘娜瞪大了眼睛:“?们房间的蜡烛怎么比我的长?不对,一开始都是一长,?们的烧得慢?” ——果然此。看来,这是今晚他们会遇到的第一个危机了。漫漫长夜,和无法支撑完长夜的蜡烛。 郁飞尘拿出了从白衣修女那里得到的,所谓“火焰蜥蜴粉末”。这种粉末质地极轻,洒在空气里像烟雾一,落在蜡烛上,也不会?任人察觉。他取了一点,吹到一根蜡烛上,然后点燃。 那根蜡烛的烛泪迅速融化滴落,短短两分钟,蜡烛肉眼可见地少了一小段。郁飞尘再加粉末,蜡烛烧的更加剧烈了,几乎变成了燃烧的火把。 茉莉忽然惊呼一声。 “昨天晚上……我房间里是这的!”她说。 原来,这是神庙惩罚她的方式吗?果不是?骑士长救了,她根本不到任破解的方法! 裘娜眼神一凝,认真吹起蜡烛来,并且用裙子仔细擦拭。 “轮番守夜,两人一组。首先看好蜡烛,其次注意外面。”郁飞尘道。 果他没猜错,今晚的第二个危险,应该是那些阴影怪物了。 至于第三种—— 他懒得理睬,在床边躺椅睡下。 不知什么时候?回到挂机状态的路德维希,不仅继续挂机,而且早已回到了?子里,面对着他,?是一副昏昏欲睡的子。 郁飞尘:“?为什么醒了?” “直觉吧,”欲睡时特有的鼻音?出在了路德的声音里,他道,“感到有危险,可能是?出去了。” 虽说危险情况下醒来是人的本能,但郁飞尘是觉得舒适了一些。 “睡吧,”他说,“明天我有数。” 路德维希道:“会有死亡生。” “但也会带来新的线索。起码能看清楚神庙是不是真心要复活圣子。” 路德维希困不择言:“那,祝?活着。” 说完睡了。毫无和茉莉说话时那种圣光普照的感觉——那种语气和眼神,仿佛他全知、全能,?对眼前所有人有无限的爱怜一。 留下郁飞尘看着他的睡颜,回着那副模,心却琢磨,果他远离这张床,?皇陛下会不会再次醒来?像个?按了按钮的机器人一。 走廊的灯,应该能撑一会儿。 他在危险的边缘摇摇欲坠,最后是拉过?皇的半边?子,睡了。 命要紧。 47、燃灯神庙 18 这一夜, 先是白松和茉莉守夜,再是学者和裘娜。 本以为该是危机四伏,所有人都没睡死, 但出乎意料的是,什么?情都没发生,平静得吓人。 三之一个夜晚过去, 一切平安?,换班的时候,却听茉莉却怯怯道:“我……我想上厕所。”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愣了。郁飞尘也睁开了眼睛。这房子里其它人全是男人,同为女性, 裘娜先开口:“你……再忍忍?” 茉莉缩在床边,捂着肚子,艰难地摇了摇头:“我快……快忍不住了。” “这……”裘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完她们的对话, 再看茉莉苍白的脸色和渗出汗水的额头, 郁飞尘知道她确实撑不住了。神庙里的食物和水都很特殊,他们这些天几乎没什么生理需求, 即使有的话, 白天的时候也已经在外面的公用盥洗室解决了。但因为惧怕被抓,茉莉一直在房间里面没敢出来, 更谈不去盥洗室了。 这个时候,其它房间都已经熄灯,走廊的烛火也早该灭了。郁飞尘道:“就在这里吧。” “啊?”茉莉死死咬着嘴唇:“不行,我……我不行。” 即使是为了活命, 她也干不出来这种?情。尤其是在这么小的房间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耻心让她整个人几乎要爆炸,她更紧地抱住自己, 努力想要忘却身体的感受,小声道:“我再忍忍吧。” 可是,根本忍不了。 再忍忍…… 不可以,忍不住了,再不出去,她就?死了。 出去,推开那扇门,盥洗室就在出走廊左转五六步远—— 她着迷地望着那扇橡木门,门在她眼前逐渐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茉莉。” 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像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使她刹那间清醒了许多,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了。 百盟书 她心脏砰砰跳,不由自主望?刚才出声喊住他的骑士长。那位姓白的骑士说他叫郁飞尘。 郁,飞,尘。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仿佛世间一切往?都能如同尘埃,随风飞去。 “茉莉?”这次是那位白松骑士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散漫的思绪陡然被喊回来,茉莉愣了愣,彻底清醒了。下一刻,腹部的胀痛就猛烈袭来,让她不得不扶住肚子,微微弯下腰。 “你别撑着了,唉。”白松说,“我们都转身,不会看你的。” 茉莉崩溃地摇了摇头,从小生长的环境和受到的教育不允许她做这种?情。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去就去,不去就忍着。”裘娜这下明白自己遇到了最不愿意遇到的那种队友,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干脆严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大家可没空跟你耗着。” 茉莉说了一声对不起,但哭得更厉害了。 违背规则,被抓住,被救,拖大家后腿……她丢了多脸,可是在这个变化常的世界里,这是她作为一个活人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了。 白松最先心软了,他看?郁飞尘:“郁哥,怎么办?” 郁飞尘设想过多今晚会发生的?情,但他没想到是自己这边的人先出了情况。 思忖片刻。看着茉莉,他道:“我带你去。” 裘娜和白松几乎一起开了口。 裘娜:“会出事。” 白松:“怎么去?” 郁飞尘从高处拿了根火苗大的蜡烛,他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端详着蜡烛的火焰。 学者低声道:“他在发什么呆?” “嘘,”白松说,“郁哥计算呢。” 两分钟后,郁飞尘动了。 他拔出随身的长剑,将蜡烛尾端中央对准剑刃,精确地按了下去。蜡烛下半部被剑尖从中间劈开,却没断,而是被牢牢固定在了剑。 他把剑柄递给茉莉,让她用右手拿着,将蜡烛高高举过头顶,又将她的右手肘?里面摆,直到蜡烛、剑、肘关节完全在一条垂直与地面的线上。 “记住角度,”他对茉莉说,“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动这里。” 接着,他看了白松一眼,白松自觉奉了自己的骑士长剑。郁飞尘把这个也插了蜡烛,给自己用。接着,在人们的注视下,他推开门,对茉莉道:“跟我来。出门就左转,?快。” 说罢一步迈出去,直接走进了门墙旁边的黑暗处。 果然,外面所有蜡烛?么已经熄了,?么也风烛残年,奄奄一息。而他的蜡烛高高举过头顶,却是正好从往下,在地面上投下一个圆形黑影,与外面的东西界限明,就像太阳走到头正上方的效果一样。而突出于身体的手肘,本来按照光学原理该被投影到墙,却因为刁钻的垂直角度,也成了灯下黑的一部分,投影到了地面上那团小影子里。 “嚯,这操作,”白松赞叹,“不仅全身都在光线里,和暗处隔开了,连影子都那么小,不会碰到别的阴影。我怎么想不到?” 他这边赞叹着,那边郁飞尘已经带茉莉一步步往前走,身影一转,离开了这条走廊。 床的教皇陛下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坐起来,环视四周。 白松殷勤地给他披上外袍:“您别冻着。” “发生什么了?”他问。 “有人非?出去厕所。”裘娜冷酷抱臂,简单把?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教皇看?半掩着的门扉。 “我郁哥,”白松赞叹,“他我以后也?做郁哥这样的人。” 却听教皇道:“哪样的人?” “虽然总是爱答不理,但郁哥其实是个好人,”白松说,“而且他强,是个会保护大家的人。真的,你们不觉得特别有安全感吗?” 路德维希没说话, “陛下,您喝水。”白松自觉接过了他郁哥未竟的职业,微不至。 “陛下?您怎么了?” 路德维希转头看他:“我有哪里不对吗?” 白松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您眼神有点怪。 一?好说话的教皇却又追问了一句,哪里怪。 白松挠了挠脑袋:“有点像,久没回家……自家的草长高了,那种……那种感觉。” “有吗。”路德维希微微笑了一下,“我想过,他是否过于孤僻。” ——这不就更像了。 白松小心翼翼,模仿自己被叫家长后,父母相互安慰的语气,顺着教皇陛下的意思往下说:“或许,慢慢就好了。” 走廊里漆黑一片,烛光之外的地方全部看不清任何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茉莉觉得,那些黑暗都变成了有形的、活着的东西,就像有一头巨大的怪物蛰伏在黑暗中,正在缓慢地一呼一吸。随着它的呼吸,黑暗也在缓缓涌动。她只能不断看?旁边的郁飞尘,才能保持镇定。 不?怕、不?怕、盥洗室就在前面。 烛光照亮盥洗室门的时候,她却猛地叫了一声。 “啊!” 胳膊一抖,蜡烛险些歪了,郁飞尘伸手抓了一下她的手肘,这才稳住。 茉莉哆嗦着看?前方,郁飞尘也看着那里。 昏暗的盥洗室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了,门前静静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形。没有衣服、没有头发、没有任何细节,甚至没有任何立体感,就像一个纸人,或者立起来的影子。 他微侧头,朝后面一瞥。 后面,走廊深深的阴影里,模模糊糊立着不止一个这样的影子。 茉莉腿都软了:“怎么……怎么办?” “走。”郁飞尘道。 茉莉咬牙继续往前走。但走着走着,她发现了更恐怖的?情。 那个人形黑影好像向后平移了,虽然还是那个静立的姿态,但原本在门前,现在在门里。 可她得?去。 “它们怕光。”郁飞尘道:“继续走。怕就闭眼。” 想到这些阴影怪物好像有影响人情绪的能力,他又补了一句:“什么都别想,手不?动。” 茉莉点头,终于一步步缓缓走进了盥洗室里。 郁飞尘则背过身去,直直看?幽深的走廊。 一个又一个,漆黑人影林立,全都静静对着这边。 与它们对视的一瞬间,海风的咸味,忽然拂过他鼻端。 48、燃灯神庙 19 海风的味道咸, 掺着一点铁锈味,像血。 他置身于一条灰沉沉的走廊内,铁锈、灰尘和弹痕掩盖下, 依稀能看出原来的墙壁是银白色。侧面有残破的标语:“守卫第三航线,献身碧海蓝天”。 女皇说,只要在这条路上走得够远, 总有一天,你会回到破碎的故乡。 他面前是去往甲板的通道门,通道尽头传来嗡嗡的起降声,右手边是盖着几个血手印的407宿舍门,左手边门上挂着“统战指挥处”牌子, 摇摇欲坠,是某位长官的办公室。 很近,触手可及。只需要走过去, 用右手推开门, 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七?” “七——” 有人喊他,好像在催促他开门。但他始终没动, 右手拇指摩挲着剑鞘上宗?式的花纹, 格格不入的风格时刻提醒着他,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很多事情, 虽然不承认,但它却始终存在。?或者正是因为真实存在,才?想承认。 譬如早已决定遗忘自己的来处,却连续在梦境和副本制造的幻觉中见到了它。再譬如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但权衡之后,还是带茉莉走出了房间。 但是,还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他?是个蠢货。 甲板上传来的呼唤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切, 办公室里传来掀动纸页的声音,甚至有人在说话:“第一盆三天浇一次,第二盆七天,第三盆一天。” 宿舍里传来了嬉声:“看,浇死了吧!” yyxs.la 但他始终一动不动,慢慢地,一切事物都消失了,前方的走廊?恢复到原本神庙里的样子,前面站了黑压压一堆影子人,右手边是个大落地窗,窗外面一片漆黑,天空上有个戒指大小的圆弧,是巨幕的轮廓。 他看着窗外的巨幕口,看了很久,然后缓缓把手中的蜡烛往前移,自己的影子跟着动作向后移动。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骑士长,我好了。”茉莉的声音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女轻轻的吐息拂在他后脖颈上。 “骑士长?” 郁飞尘脚下一动不动,再把蜡烛移回原来的位置。 背后轻轻凉凉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慢慢隐去了。 “茉莉。”他道。 “骑士长……”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盥洗室后传出来,?才是真的茉莉。 “闭眼了吗?” “闭了……”茉莉握紧手中的剑柄,喃喃道。她鼻端传来爆米花的甜味,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商场播放的音乐声。 往远处看,通道的尽头就是她最爱逛的小书店。 ?才是她的世界。睁开眼,噩梦就醒了,就回去了。 睁开眼…… 等等,我?是已经闭眼了吗?那看到的?是什么? 她惊出一身冷汗,喊道:“救我!” 郁飞尘早有准备,茉莉出声的下一秒,他就朝身后撒出火蜥蜴粉末,蜡烛引火,哗地一下,流星雨一样的火焰映亮了整个走廊,映亮了盥洗室。 茉莉的思绪刹那间清晰了好几秒。 等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所有异样的?觉都消失了,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可是刚刚,明明—— “骑士长,我根本……” “继续闭眼。”郁飞尘道,“跟我走。” 回到房间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是很古怪的表情。 “外面安全吗?”学者脸色极差,“蜡烛味太难受了,我想出去走走。” “郁哥,我想去,我待?下去了,我觉得肺里面都是死人的肉。我想呼吸新鲜空气,一秒就行。”白松说。 裘娜则倒在桌子上,额头抵着桌板,有气无力:“我今天就算是死,死在这里,?会让你们出去。” 白松:“你刚才还说也想出去来着。” “想归想,?可能出去。” 郁飞尘望向唯一平静着的?皇,路德维希微带无奈地笑了。 “走吧。”郁飞尘说,“带你们出去。” “啊?真出去?”白松道,“我?去,我能撑住,撑到天亮,没问题。” “外面没危险。” “真的吗,我?信。” “有一点,能克服。” “你在说什么鬼话,郁哥?谁?知道出去就是死。”白松说,“外面肯定有东西在勾引我们出去,我刚想明白,郁哥。茉莉半小时前还和我好好地说话来着,怎么忽然就要憋死了?更何况她心情?好,连着快两天没吃没喝了。外面是怪物的陷阱啊,郁哥!” 白松越说越激动,却忽然猛地嗷了一声:“我好饿!我想去餐桌找东西吃!” “闭嘴吧。”裘娜气若游丝,“我真的饿死了……我?能出去,我?能出去……” 郁飞尘看着东倒西歪有气无力的一屋人,有他们做衬托,连长在了床上的路德维希都显得?那么怠惰了。 “我说真的,”他道,“出去,现在。” “去哪?” “中庭。” “你?想活到明天了?” “待在这里,才活不到明天。” 白松如丧考妣:“完了,连郁哥都中招了。我们活?了了。” 学者却说:“有什么理由吗?” “理由就是你们都被幻觉影响了。” 裘娜条理清晰:“是啊,我们确实被影响了,所以这?是正在抵抗吗??管明天发生什么,起码把今晚撑?去啊。” “提醒你们一件事。”郁飞尘道。 “什么事?” “根据巨幕的合拢程度,明天的早晨和正午,距离会有多短。” “很短……吧。” 太阳得从巨幕口露头,才算清晨。 “从这里到中庭,要多长时间?” “一切顺利的话,二十分钟到半小时吧。” 仿佛晴天霹雳,裘娜忽然打了个寒噤,白松也睁大了眼睛。 “晚上,巨幕还是在慢慢合拢的,它会缩到没法盛下一个完整的太阳的状态。就是说,清晨一到,正午马上就快到了......最坏的情况,太阳出现,就是正午了!”白松道。 “假如太阳一出来我们就往中庭赶,很可能已经晚了。?前怎么没想到!” 所有人都是一惊,要知道,斗篷老人说的那句话,?仅要他们活到明天,还得在正午前赶到中庭! 见他们反应?来了,郁飞尘省了点口舌的力气。外面确实有东西,大概率就是那些黑色的影子人在给他们制造幻觉,引诱他们出去。而?幻觉??是特别逼真,正好处在大家受到了迷惑,但?能努力阻挡住的程度。?个时候所有人的心思都会放在抵抗幻觉上,拼命催眠自己要留在房间,?到天亮,打死也?能出去,?能让其他人出去涉险。 自己催眠自己的结果就是遗漏关键信息,在自以为正确的道路上越走越偏。?是今晚最为凶险的一关。如果大家都是意志坚强的人,可能一晚上就那么相互打气,挣扎抵抗度过了。 最开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差点被茉莉给唬住了——看出不对劲后,想坚决把她留在房间里。 可茉莉的意志力却异常薄弱,突然找死的行为尤其让他觉得蹊跷。就算实在内急,?抹不开面子,同样漆黑的隔壁可以去。为什么非要执着于那么远的盥洗室? 所以,幻觉的核心?是引诱人去危险的地方,而只是单纯的“出门”。出门之后,才会继续换个角度引诱,使人做出危险的举动。 指向如此明确,就不由令人深思了。再加上本来就想知道更多关于阴影怪物的信息,他准备好杀手锏蜥蜴粉末后,就带她去了。 果然,外面虽然凶险,但仍有活下来的可能,落地窗外看到的漆黑夜空更是让他蓦然惊醒。今晚,“留”反而是死路一条。 “杀了我吧。”白松以头撞桌,说,“怎么?么难?” 早就倒在了桌上的裘娜喃喃道:“真有意思,差点死了。?套路也太曲折了。” 学者更是惊惧无比:“那要摸黑去中庭吗?怎么去??还能活吗?” 白松:“我现在可算知道‘活着抵达中庭’是什么意思了。” 至于茉莉,她已经完全在状况外了,双手抱臂,眼神惊慌无比。 只有?皇还平静着看大家讨论。 郁飞尘就静静看着他,见讨论完毕,陛下终于姗姗来迟,回到队长位置,下了定论:“做个计划,尽快出发。” 郁飞尘回以一个诘问:“首?,您会睡着还是醒着?” 49、燃灯神庙 20 女皇?房间。 灰衣男侍静静站在门口, 像个守门的幽灵。门外传来那个小骑士的声音,絮絮叨叨说他们现在就应该出去。 “蠢货!”女皇怒视着一脸纠结?沙耶国王:“不想死就别想出去!” 沙耶国王道:“但不觉得他说得很有道吗?” 女皇往窗外看了一眼,代表巨幕?圆弧还有一个杯底那么大, 和白天没什?差别,是安全的。 “别被幻觉骗了,他们队除了那个半死不活的教皇外全是新人, 那个学者没经历过几个副本。他们不知道被什?幻觉困住了,出去找死。” 说到这里,她还笑了笑:“?以为是多难的本,现在看来还是常规难度。既然有人上赶着找死,那死?就不会是我。” 门外, 白松说:“他们不信,怎么办?不管了吗?” 不信,他们也没有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抉择, 为抉择付出相应?代价。 “幻觉会以多形式出现, 不仅影响视觉,?会控制其它感官。不相信任何东西。”郁飞尘简短道:“不和黑影对视, 每个人都只看前面的人。我会把们带到中庭, 记住,走路?人往前走, 别转身。举灯的人,别下去,别放手。” 他们结队来到外面,门一开, 凄冷的夜风呼啸袭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样的天气,是拿着蜡烛, 肯定会被风吹灭。?好他们从教皇?房间里搜刮出了两个水晶灯罩。 白松俯下身背起茉莉,茉莉则举着一个带灯罩?大烛台,将两人?影子牢牢投在地面。面对黑暗,她的手有点抖,但是看看同行人们坚定?身形,她深呼吸一口气,将烛台高高举起。 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拖任何一个人?后腿了。 另一边,学者背起了裘娜,他失去了一根手臂,所以非常艰难。郁飞尘和路德维希谁都没有背谁,郁飞尘走在最前,路德维希断后。 ——问了那个“您会睡还是会醒”?问题后,教皇陛下思忖片刻,回答说,现在情况危急,他大概率能够保持清醒。 水晶灯罩里?蜡烛撒上了火蜥蜴粉末,因此光芒异常明亮。火光将他们两人的影子一个向前投,一个向后投,体积不大,界限清晰,是很安全的那种影子。 郁飞尘早背下来了神庙?地图,现在带人直取最中央?大道。那地方遮蔽物少,可能产生?影子少。他没拿蜡烛,握紧了自己?剑柄,冰凉?剑柄带来清醒。其它人在克服幻觉?同时只需跟他往前走就好了,但他是带队人,必须保证自己按照路线行进,不能出一点差错。 暗淡的光线从巨幕边缘透出来,投在神庙中,不知道是月光?是晨光。 昏暗里,神庙黑影幢幢,前后左右,全都静默地站着无数个黑色人形影子。它们随着灯光?靠近㤘移远,但数量始终有增无减。仿佛无数个亡灵正在静静注视着他们,看透他们内心?想法,从而制造出形形色色的幻觉。 siluke.com ——像是走在无数个林立?黑色墓碑里。 郁飞尘握紧剑柄,眼前?景色数度变化。母舰长廊最常见,除了它,有时候是辉冰石广场,有时候是日落街,?有时候是在其它世界里见到过?景象。 拐弯的时候,场景又一变。 前方是橡谷收容所大开?南门,右边是烈焰熊熊?实验室二层小楼。 神庙地图刻在了他?脑子里,他手心贴着冰薄?剑锋,顶着灼热的巨浪决然向右转身,穿过烧着?房子。 他身后白松和学者早已喘吁吁,茉莉和裘娜手里?灯几度颤抖。这不是一个人?事情,没有什?亡羊补牢的余地,谁都不能出纰漏。 两盏明灯像一对明亮?眼睛,在浓黑?夜幕里缓缓行进。 转过最后一个弯,郁飞尘看着宽敞?中庭大道,核对脑子里?地图,微微松了一口气。到了这里就不用再拐弯了,沿着大道一路走下去就能到祭祀地点。 天空灰白,亮度比之前稍微提高了,地面上建筑物的影子由淡薄逐渐凝实。 郁飞尘道:“快到了。” “呼,折磨死我了。”白松道。 裘娜低声说:“影子开始会动了,很像那天?怪物,们发现没?” 发现了,一路走来,黑夜里?怪物已经不止影子人一,地面上?黑影也渐渐伸出触手,鬼魅一般朝他们爬过来,又被他们身边的光明驱散。 “专心保护灯。”郁飞尘道。他没回头,问了一句:“路德?” “我在。”路德维希平稳?声音从后面传来。 在就好。这人唯一?优点就是在该做正事?时候从不掉链子。 “走吧。”郁飞尘说。 前方的影子人已经聚集到了密密麻麻?程度,道路上全是高低不平的人头剪影。他深呼吸一口气,向正前方迈出一步。 缥缈?歌曲声,忽然从耳畔传来,难懂?语言,很熟悉?调子。是……在橡山的那天晚上,安菲尔德给小女孩哼的安睡曲。 但唱声却变了,是柔美的少女声音。 郁飞尘环视四周,见自己走在一条宽阔?中庭大道上,路石雪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前方是个宏伟?巨型神殿。神殿建筑群里,洁白的方尖碑林立,指向天空与太阳。 几个佩剑银甲骑士朝他走过来,喊了一声:“骑士长。” 白袍绣淡金纹的修女三三两两挎着花篮路过他时,微笑示意。 他没说话,继续往前走。这不是神庙,但不是他曾经见过?任何一个场景,是黑影凭空制造?幻觉吗? 大道通往神殿的台阶,只要往前走就能推开门,和原本的方向相同—— 不对! 影子制造?幻觉从来都在诱导人走向错误的方向,什?时候这?好心了? 可他一直在往前方走没错。 ……如果不是自己?方向错了,那就是路?方向出了问题。 但正确?方向在哪里? 他停下脚步,环视四周,忽然听见耳边?歌声戛然而止,另一道声音响起来:“骑士长?” 是路德维希,他发现异常了。 㤘就在路德的提醒声响起的同一秒,他看到了左前方神殿花坛旁?一个背影。 看身形,那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穿雪白长袍,淡金?头发披散下来,阳光下透着晨曦一般的光泽。 他背对着他,寂静地站着。直到鸽群飞过湛蓝天空,白袍少年朝那边伸出了手。一只白鸽落在他肩上,亲昵地啄了啄他?头发。 郁飞尘看向太阳和地上影子?角度,推测现在的具体方位和这座神殿的朝向,然后转身,毅然偏离神殿道路的中轴线,朝左前方走去,恰巧,就是那个少年人站?方位。 “郁飞尘?”又一声轻唤响起。 郁飞尘彻底恢复清醒,眼前场景退去,重新变成昏暗?神庙道路。 他看向脚下?路,发现自己之前果然在缓慢向右边偏离,并把后边?白松和学者带偏了。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回到了正确?方向。 “我醒了。”他道。 路德:“辛苦了。” 郁飞尘重新往正前方去,幻觉再没有出现,或许是阴影怪物已经无计可施了。 跨过台阶,就到了中庭。 斗篷老人带着黑铁面具,就站在入口处,他手中的风灯散发着幽幽?白光。 “尊贵的客人,们终于来了。” “我们等待很久了。”他说。 就在这一刻,灰沉?天光从巨幕边缘透出来,白天到来了。 50、燃灯神庙 21 “我还是觉得咱?该走。”沙耶国王紧锁眉头。 女皇闭眼坐在椅子上, 捂着腹部,克制着?乎想要冲出吃人的饥饿感,没好气道:“想死就自己找。” “还有, 你没发现吗?蜡烛烧得别快。咱?的蜡烛撑不住了。” “闭嘴,烦死了!”女皇用掐着手心,全力摒除幻觉, 直到觉得神思一清才睁开眼睛,却看见架子上快要烧到尽头的蜡烛。 “怎么回事?”她猛地一惊。 从来到神庙的第一晚,她就开始收集蜡烛,计算蜡烛燃烧的速度,她囤下的蜡烛烧一整天都没问题, 怎么这么快就要烧完了? “这蜡烛有问题。”她冷静道:“有人动手脚?还是你违反了规则?” “没时间了,”蜡烛火苗?乎要烧断敏感的神经,出门的冲动直冲沙耶国王的脑子。 “对面走得早, 他?说不定还有蜡烛!”说完, 他抓起一把燃烧着的蜡烛,夺门而出。女皇没拦住, 想到拿蜡烛是正事, 也没继续拦,而是重新坐下, 扶额思考。 明明幻觉是副本里最常见的干扰手段,她没少经历过类似的陷阱,有一整套应对各种幻觉的理论,这次同样扛住了出的诱惑, 可是现在怎么这么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隐隐约约的失控感从她潜意识里升出来,并在五分钟后达到了顶峰。 五分钟了,沙耶还没出来。拿个蜡烛而, 五分钟经算是磨蹭了。 她心中警铃大作,喊了一声:“沙耶?” 没人回答,半分钟后,对面房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咀嚼声。 女皇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她猝然抬头看向窗外,一眼就看到了灰黑泛白的天空,还有天空正中央得不能再的井口。 “该死!”她低骂一声,果断踢掉跟鞋,迅速拢了十?根蜡烛,一手抱蜡烛,另一只手提起裙子,根本没管对面房间里沙耶遇到了么,头也不回地朝外面冲了出。 中庭。 井口逐渐发白,一道惨淡的天光直射下来,风也吹开了笼罩着中庭的夜雾。呈太阳放射状摆放的黑铁刑床还和两天一样,只是每座刑床旁边都站着两个黑袍,一个是修士,一个是修女。只有最里侧一圈的刑床旁是空的。 而场地中央,也就是太阳中心的位置——摆着一张水晶床。 水晶床上躺着红发白袍的少年圣子。两个白衣修女站在床边,不安地看向四周。 slkslk.com 斗篷人道:“客人,请跟我来。” 他?跟着他往中庭走,穿过重重黑铁刑床的时候,郁飞尘看了一眼修士和修女?。 他?的身体全部隐没在黑袍下,漆黑之下还是漆黑,看不到任何一个部位,肩膀和胸脯也看不到呼吸起伏。 天死了全部修女,昨天死了全部修士,现在大家却又在这里集合。只是,黑袍下究竟是么东西,可就不确定了。 斗篷人将他?带到了最中央空着的那圈刑床旁,他?散开,一人一个。 郁飞尘数了数,这一圈刑床一共十一座。他?最初来到神庙的时候也是十一个人,仿佛量身定做一般。 只是,十一个人里面,有些人注定无法来到这里了。碎片世界里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 中央的水晶床上,圣子的呼吸一起一伏略微急促,面色因为烧而泛出绯红,黑铁烛台仍然牢牢插在他的身体里。看到这种可怕的场景,茉莉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出声后,她忍不住又往四周看了看,见自己的同伴?也都看到了,没一个人反应过度。她抿了抿唇,压住眼泪,低头不再看向那里。 斗篷人缓慢地走到中央的圣子床。 “浓黑之幕即将合拢,卡萨布兰的存亡,就在今天。” “远道而来的客人,你?来了。若非诸位远超常人的智慧,魔药一定无法制出。神庙感谢诸位的付出。” 说着,三个黑袍修女走到了他的旁边。 左边的修女捧着一个黑铁托盘,里面放着晶莹剔透的血盐心脏。右边修女托盘上放着人眼蝴蝶“命运女神”,蝴蝶还活着,眼珠仍然充满怨毒望向方,它的翅膀经被剪掉大半,因此没法动弹。 中央的修女捧着一个黑铁盆,盆里么东西都没有。 四个修士分别抬着支架与坩埚也来到了中央,在坩埚下点起火。 郁飞尘看着他?的动作,想,这是要当场制造复生魔药了。 而魔药的第三味药材还空着,恐怕就像路德昨晚说的那样,今天必然会死人。 “器具经准备好。”斗篷人道。 就在这时,头上缩到孔一样大的井口猛地一亮,光芒直直打下来,仅仅照亮了中庭这一片圆形区域。 而除此之外的?它地方,整个世界,还有神庙的?余建筑全部笼罩在阴影中,甚至能看到巨大的漆黑触手在那里盘旋游走。 蜡烛再亮,也有烧完的时候,如果……正午之无法赶到这里,迎接他?的,恐怕就是是那东西了。 “时候快到了,”只听斗篷人道:“复生魔药即将开始制作,配方第三——” 门口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深红的影子匆匆穿过大门,直到进入中庭才放慢了脚步——女皇头发凌乱,胳膊脖子上全是血口子,国王经不见踪影,灰衣男侍还是跟在她身边。 只见她理了理头发,形容狼狈,仍神态自若走入场中:“抱歉,差点晚了。” 斗篷人仿佛么都没听到,继续声宣布。 “配方第三条——智者之智。” 51、燃灯神庙 22 智者之智? 按照寻找之前那些材料的流程, 他们得先找到“智者”,再取得他的“智”。至于“智”是什么东西,以这个世界的风格…… 对面的白松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壳, 向郁飞尘发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郁飞尘点。 这个把人的身?当做原材料的世界,“智”还能是什么呢?除了脑?之外,不做他想。 他看向那个漆黑的坩埚。 心脏, 眼球,脑?,要是再加点水,简直可以煮起火锅。 那么,谁会是智者呢? ?皇走到了空着的刑床前。郁飞尘看向她的影?, 似乎没什么异常。 阴影里面的那种?况,他们几人一起尚且险象环生。那条路不是一个人能走下来,她怎样逃了出来?郁飞尘的目光在那地方停了停, 但没深想, 很多事?只要往下走就会明白。就像他最开始在乐园做任务的时候,不理解为什么同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别人有的力气比他大得多, 有的敏捷程度超过了这个世界的正常范围——后来才知道,大家可以用辉冰石在创生之塔里购买各种各样的强化道具, 在外面使用。 就在这一刻,太阳走到正中。 一束耀目的强光从天空正中央的小孔直直打下来,稍微往外扩散,最后彻底笼罩住圆形的场地。整个世界就像一个漆黑的舞台, 只有中央从上往下亮起了一盏刺眼的聚光灯。 强光里,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所有物?的轮廓都模糊了, 场景仿佛梦幻。阴影只在脚下方寸之地,仿佛每个人都被圣洁的白光笼罩,脚下却踩着漆黑的圆盘。黑与白是最纯粹的颜色,也是最鲜明的对比,此时此刻的一切事物都在圣洁中隐约透露邪恶。 老人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 “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用短短两个白天,就找到了传说中才存在的魔药。卡萨布兰最具有智慧的脑,无疑就在你们当中。但是,还请告诉?们最后一个问题,在这里,谁——才是那位真正的智者?” 这是要他们自己选出一位“智者”吗? 在场的几人陷入沉默。 “看来,你们也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智者。智慧是无法衡量之物。”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尊敬的客人,虽然不知道异物是否会影响魔药的最终效果,但还是请依次交上你们的智慧吧。” 场中气氛霎时一变,恐怖的气氛从每一个修士和修?身上发出,郁飞尘感到脖?往上的部位刹那间凉了一下,仿佛有无形的刀锋正从那里缓缓划过。 没法选出智者,那就把所有人的脑?都取出来吗? “等一下!”者最先沉不住气,大喊一,“?们举手表决!” “你们有资格判断别人的智慧……”老者似乎迟疑了。 另一边的?皇指甲刺进了手心。 绝对不能举手表决。那些人全都是教皇一伙,裘娜没接她的橄榄枝,茉莉更是倒戈了,一旦举手表决,岂不是所有人都要投她?席勒、沙耶,哪怕是那个没脑?的法官,但凡有一个还活着站在这里,她都不会陷入此被动的境地。 她目光极其冷静,也大开口:“?们数人相识已久,彼此间混淆了感?与仇恨。无法做出公允判断,一旦没有选出真正的智者,恐怕会危害圣?的生命。” aiyueshuxiang.com “圣?的生命”一词显而易见触碰到了斗篷老人的心事,他道:“尊敬的叶丽莎?皇,您觉得应该怎样?” “在场的,有几百名神圣的修?和修士,既然是神明的侍者,想必也并不愚蠢。不?们每人说出自己为获得魔药做出了哪些贡献,由各位修士和修?举手表决,得票数最多者,无疑就是真正的智者。并且,为了保证每个人的诚实,别人可以反驳他的话,一旦有人说谎,神庙便对其施以处罚。” 郁飞尘略微兴味地思索着?皇的提议。夜里她被幻境蛊惑,有了短暂的失智,做出错误决定,现在智商和胆?明显已经一起回来了。 不是玩家抱团投票,而是npc投票,她就不会被针对。 而且,一旦有人说谎,熟知他行动的队友可以举出证据,让对方得到惩罚,这一招可就瓦解了他们这一队的临时信任?系。至少郁飞尘不怎么相信者这棵墙草。 同时,?皇的队友已经全死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就可以随撒谎,隐瞒自己的贡献。 除此之外……果修士修?们真能投票,还能证明他们到底有没有智慧,对副本的了解深一层。 一石四鸟,不简单。一旦得逞,自己这边就不占上风了。 他正要说话,却见对面的路德在他之前开了口。 “即使是真正的智者也无法评判自己的智慧。况口说无凭,需要证据为证。?建议每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智者,再提供物证或人证的位置,由神庙检验是否真实。?们七人推举完毕,再由修士与修?从中票选。” 好主,和他想得没差多少。 这样一来,他们这方扳回一局。不仅此,还能在检验修士修?是否有判断能力的基础上,获取另一个?键信息——神庙能否检验那些已经埋藏在阴影中的证据的真实?这味着,他们能知道,神庙里的人,究竟怕不怕黑暗。 郁飞尘扬了扬眉,看见对面路德也正看着他,教皇周身气度依然从容不迫,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皇的脸色则不好了起来。一开始分配任务时也是这样,教皇总是轻飘飘两句话把她的优势打消。 但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对自己有利的提议了。 斗篷老人陷入思索。 ?光下,周围气温渐渐上升,最终,老人道:“尊贵的路德维希教皇,您不愧为卡萨布兰的守护者。” 修士和修?们各自从怀中拿出蜡烛和火柴,放在了铁刑床上,斗篷老人说,一根蜡烛亮起,?表一票。 “决断应当迅速……”他的目光在人们身上逡巡而过,最后停留在了低着的茉莉身上。 茉莉感到了那种阴森的注视,即使在那么强的?光下也让她浑身发抖,不敢抬。但恶魔般的音还是在她耳畔响起。 “不守规矩的修?……指认你心中的智者。” 怎么办?指认谁?觉得谁该被开颅取出脑?? 指认了,就像是——像是当了杀人的帮凶一样。 咬紧嘴唇,眼泪再次从她眼里落下来,就像无法放下自己那可笑的自尊一样,她也没法指认在场的任人。 她绝望地流着眼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再一次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卑怯、软弱的普通人。 “修?,指认你心中的智者。” 耀眼的?光几乎刺伤了茉莉的眼睛,她想起那晚怎么都敲不开的那些门,也想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们。 “?……是智者。”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她攥紧拳,缓缓道:“?违背了神庙的规矩,面临神庙的惩罚,但?……用智慧发现了神庙建筑的秘密,躲过了您的搜查。所以……?是智者。” “提供证据。” “骑士长出于责任,收留了?。?在骑士长房间墙壁的图案右下角发现了一个异常的小图案,打开了一道暗门,您可以去验证。……?说完了。” “使者们,请点蜡。” 茉莉闭上眼,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光照在身上,很温暖,离开熟悉的世界以后,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宁静。 原来她也可以做点什么。 52、燃灯神庙 23 阳光炽烈, 但场中没人觉得热,反而各怀心思。 茉莉?选择是郁飞尘没有想到?。而且他和?松还不能帮她说话。?旦说出?道暗门是自己发现而不是茉莉发现,茉莉?会因说谎而面对神庙?惩罚。 如果不说, 茉莉?落入了极端危险?境地。 而且,还有?件极其关键?事。斗篷老者并没有完全按路德?提议执行投票。路德说?是大家全部推举完毕后,再由修士和修女投票, 现在茉莉刚刚说完,怎么?开始投票了? 难道是每?人说完后都进行投票,最后再累加票数吗? 这只意味着?件事,??是翻盘越来越难,而茉莉更加危险。 他出声了斗篷老人。老人点头说:“为了公平。” 这种不讲理?制度有什么公平??不还是像举手表决?样, 引诱大家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么? 他和身旁?路德对视?眼,看见路德维希也微微蹙眉。 但是制度已成定局, 修士和修女们眼见已经在动作缓慢地点火了。 场中?共有四百上下?修士和修女, 血红蜡烛被点燃,?簇又?簇火苗在光下亮?, 还好, 总数不,认为茉莉是智者?只有三十五?。 ?在这时, 又?名修士持蜡烛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斗篷老人极近处,用手势比划了几下。 老者抬?带着黑铁面具?脸,缓缓道:“证据已验证, 骑士长房间里?确有?道暗门。修女姐,?细心让我佩服。” 话音落下,场上又有?蜡烛亮了?来。五十六, 六十九,七十三……最后停在了?百零三?。 茉莉脸色苍?,抿紧了嘴唇。 “下?位。” 不远处?灰色晷指针移动,按照从茉莉开始?顺时针顺序,轮到?松发言。 这孩子?反应果然不出郁飞尘所料。 “我才是真?智者,”?松果断说,“前天,我潜入在这里举行?祭祀典礼,并在诸位潜心祭祀?时候偷走了不朽之物,尝试得到它?力量。能天衣无缝混进祭典,拿到珍贵?物品,并且躲过诸位在整?神庙?搜查,足以证明我?智慧比茉莉姐高出许。我房间?床下藏着不朽之物?托盘,??是证物。如果您还有所怀疑,可以随便向我询?场祭典上发生?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回答您。” “尊敬?客人,神庙邀请您前来,您却在神庙大肆破坏,是否有失高贵?礼仪?”老人语气阴森,“不过,这倒也证明您绝非愚蠢之人。” “诸位,请点蜡吧。” 这次?蜡烛比茉莉要,足有?百五十六根,当修士回禀斗篷老人托盘确实存在后,蜡烛?数量更是增加到了两百三十四根,超过半数。 “下?位。” 这次是裘娜。 她先沉默了?会儿,开局?是两?人自己找死,这场面她还真没见过,她竟然都有点想随波逐流,也高尚?了。 但?是不可能?事情。她不是圣人,不可能做这种损己利人?事情。 小书亭 思虑?会儿后,她开口:“我认为,女皇陛下才是真?智者。” 女皇神色冷冷。 只听裘娜继续道:“前天,女皇交给了我们?份神庙?详细地图,仅仅?天?能摸清整?神庙?布局,远非常人。昨天,我?直待在客房中,下午刚过?半,女皇陛下?已经带领她?属下们找到了祭祀材料,可见她智慧过人。刚刚,面已经黑了,陛下也仍然能够从黑暗中安然无恙地赶来,足够证明她是我们之中最智慧?人。女皇陛下身上?地图、命运女神之眼、还有刚刚大家目睹?事情,都可以作为证据。” “听?来很有道理。”老者点头。 “她说谎,”女皇道,“她也是破坏前天祭祀?人之?,是为隐瞒自己?智慧而胡乱指认他人。她?左边胸口至今存在刀刺伤口,?看便知。” 裘娜毫不惊慌,拉开自己?领口,将胸脯上没好全?伤口展示给面前所有人:“我丈夫裘德领主随身带有佩刀,刚来神庙?天晚上因为我吹熄蜡烛而和我发生了争执,发脾气刺我?下,不中要害。和陛下?智慧又有什么关系?” 她笑笑:“我反而想要女皇陛下,这伤口和昨天?祭祀有什么关系?您?话是什么意思?” 反别人也不会指认她伤口?来源,不如将锅推给死人。这话句句带刺,滴水不漏。女皇冷笑?声,只是道:“原来如,冒犯夫人了。” 她们争执说话间,蜡烛已经点?。为数不少,最后停在了两百八十?,比目前得票第???松还要高?些。 “下?位。” 下?位轮到女皇,她?情绪收拾得很快,进场时原先还略带紧张?神情如今彻底放松下来,变成志在必得?轻松笑意。 “尊敬?叶丽莎女皇陛下,听您先前?发言,似乎认为裘娜夫人是真?智者。” “不。”女皇答得干脆。 裘娜微笑,果然如,她知道自己不会死。 “?么,是谁?” “我认为,茉莉姐是智者。”女皇道:“茉莉姐极其聪慧,而且擅长绘画,?张地图全部由她绘制,可以用笔迹验证。” 茉莉微微低下头,女皇说?没错。她是美术生,前天为了能在团队中?到作用,主动说出了自己?特长,负责了绘画部分。 “她?骑士长从未搭过话,却能让他伸出援手,也证明她?聪慧。” “除之,昨天教皇?行人走后,我们几人商议计划,陷入僵局。是茉莉姐从房间中偷溜出来,告诉了我她推理得出?‘命运女神之眼’?线索,是跟随茉莉姐?指引,我们才顺利拿到了材料。我说完了,茉莉姐,觉得我说得对吗?” 茉莉不能置信地看向女皇,绘画这事是真?,可是什么命运女神?线索完全是女皇信口胡说!女皇是……是想要她死。 可是,死,不是她想要?吗?不然为什么第??指认自己呢? 她脸色煞?,低下头,声若蚊呐,低低“嗯”了?下。 这次点蜡,她得到了两百?十三票,加上原来??百零三后,三百二十三,全场最高。 女皇优雅地理了理袖口。 她不招惹教皇和骑士长,万??两?人联合?来将她?军,不好收场。 柿子要挑软?捏,反只要不是自己,推出??人死掉?好。她相信其它人也懂得这?道理。 下??是学者。 学者从开场?精神高度紧张,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人,在?女皇对视?眼后,终于说出了深思熟虑之后?话 :“我也认为茉莉姐是智者。” 应该是害怕说错,他没给出任何新鲜理由,而是说,自己被女皇条理清晰、不容置疑?推理说服了,赞同她??切想法。 新?轮投票开始,有了学者表态,原本?两百?支持茉莉?人这次仍然投了她,另还了不少票,高出三百。累加后,她现在总计六百四十二。 茉莉深深低下了头。 下??,到了郁飞尘。而他?下?位是路德维希。 其它人全部推举完毕。也?是说,除非产生??得票比六百四十二还要?人,否则,茉莉?会牺牲。 并且,他和路德维希,必须投出同?人,而且,还要让这?人得票足够高,最好每次都高于三百。 “骑士长,请推举心中?智者。” 郁飞尘抬?头,直视斗篷老人:“我?看法,和他们不同。” 53、燃灯神庙 24 “骑士长必然拥有非凡的决断。”斗篷老人说, “庙必全心聆听您的回答。只是,决断须得快速做出。” 郁飞尘微笑开口:“必须选出最具名副其实的智者以确保圣子能够顺利复活,。但智者未必从我等客人中诞生。我以为, 您才是真正的智者。” “说出您的理由。” 果然,没有触发什么规则,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这一点很容易观察出来, 同样触犯了规则的茉莉和坦白自己破坏了祭礼的白松都没有受到惩罚,因为在这场仪式上,“成功复活圣子”这件事是最高的优先级,一切事都要为它让步。 “寻找这些传说中的材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甚至, 找到它们完全出于侥幸。每个人都发挥了自己的长处,譬如携带生物图鉴的学者,还有带着洋伞的裘娜夫人。我们固然发挥了自己的智慧, 可把这些似不相关, 却缺一不可的人们聚集到一起,才是真正智慧的举动。” “另外, 我曾参观圣子居住的殿堂, 也记下了女皇陛下绘制的地图。这些地方中我只见到普通修士与修女的住所,而没有到您所谓破译配方的‘祭司与学者’们的踪迹, 这一点,久居庙的修士与修女们一䦷比我更加清楚。如果复活魔药这一上古配方是由您一个人解出,就更佐证您的智慧无可匹敌。” 顿了顿,他向路德维希:“众?周知, 路德维希教皇是圣子真诚的伙伴和朋友,卡萨布兰的守护者,圣子身旁的两位白衣修女可以作证。若您得到‘智者’这一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可以代您执行祭祀,圣子的复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最后,他补了一条杀手锏:“年长者的睿智总是胜于年轻者的机敏,我们这些人虽然同样渴望为圣子献身,却终究年龄尚浅,未能得到时间赋予的智慧。” “我说完了。” 斗篷下,老人的情不出什么。 女皇冷漠抱臂,似乎不赞同他的做法。白松则竖了个大拇指,暗示:郁哥,您的操作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请点蜡。” 修士修女们开始动了。郁飞尘着他们。 既然前两场祭祀仪式上心甘情愿被穿心割喉,那么“为圣子牺牲”这件事就不是痛苦,而是荣幸,既然他们可以,那斗篷老人也可以。 况且,救活圣子是神庙全体人们的最高优先级指令,他们既然能独立思考,就会做出公允的判断。相比起这些素不相识的客人,他们当然更加偏向多年为庙做事的老人。 果然,一根又一根蜡烛相继亮起,而且为数众多。最后停在了两百九?二根。 郁飞尘迅速在心里做着加减法,292,离茉莉的642还差350,还要拿351票——这就要路德维希的发挥了,他可没把理由说完,给尊敬的教皇陛下留了发挥的空间。 老人转向路德维希:“尊敬的路德维希教皇陛下,请指认您心中的智者。” 路德维希眼里又现出懒洋洋的色,郁飞尘情况不妙,迅速往离他远的地方挪了两步。 “我认同骑士长的观点。”路德维希说。 说罢,他着场中央静静躺在水晶床上的圣子,眼睫低垂,流露出悲伤心疼的色,郁飞尘在眼里,觉得这情绪倒不是演戏,而是货真价实的。 “早年间,我有幸阅读一些上古典籍,学习医治之术。可圣子?受的伤我却从未见。经受这种伤痛的人完全不可能活下来,更别说支撑到现在。想必这和您主持的两场祭祀典礼有关,是您用年长者的睿智和解留住了他年轻的生命。” “在神庙中逗留的这几天,我们仅仅找齐了材料,因智慧有限,对于圣子遇害的真相仍毫无头绪,要等他醒来才能继续探查,辜负了您的期待,我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郁飞尘:“。” 他就静静着路德维希表演。这人晒着太阳,色平静中带着懒倦,但仍然低头作谦虚状。 “我曾自诩为万中无一的智者,想推举自身以在神明面前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耀。可是,我终究不能背叛圣子,也不能辜负您的期许。您才是卡萨布兰唯一的智者。” “我说完了,请您千万不要忘记转告灵,表达我对这一邪恶念头的忏悔。” 2kxs.la 他说完了,郁飞尘也观演完了。要说道德的制高点,终究还是教皇大人略高一筹。冷漠的教皇放下高贵的身段,开口闭口就是“明”“辜负”“忏悔”,最后还轻声认错,好不可怜。 别人没怎么着,这番话先感动了圣子床前的两个白衣修女,其中那位白发修女已经抽泣起来,道:“您永远是圣子的好朋友。” 斗篷老人沉声道:“请点蜡。” 原来支持斗篷老人的两百九?二人仍然保持着支持,除此之外,更多的灯火也陆续亮起。刺眼的阳光下,蜡烛仿佛也燃烧得更加明亮,如同一簇又一簇熊熊燃烧的火把。 三百零三、三百一?四、三百三?六、三百四?……三百五?。 然后,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郁飞尘心中默念,继续。 终于,角落处的一位修士用怪异的姿态,点起了他面前的蜡烛,几秒后,另一位修女也点亮了蜡烛。 接下来就不用再了,三百五?二,已成䦷局,斗篷老人短短两局的票数加起来就超了其它?有人。不一旁的茉莉仍然不知所措地盯着蜡烛,她一时半会数不清数量。 最后还是白松率先数清,给她比了个安心的手势。茉莉整个人猛地松懈下来,边哭边笑,着郁飞尘和路德维希,眼里似乎焕发了无尽的生机。 她何其有幸,在开场的两个副本里都遇到了愿意帮助自己的人,让她在生与死的绝望之中,还能感受到温暖和?量,就像深夜里点起的蜡烛那样。 投票完毕,?有人也都发言结束,除了女皇的那名灰衣男侍。这是郁飞尘理解范围之外的情况,庙一开始给他们留了?一把椅子,灰衣男侍没有椅子,跟在女皇身后,现在轮到刑床分配,也没有他的事。就连路德之前说话,也是说“我们七人”,把男侍排除在外。难道他不算个人么? 不这也没什么纠结的必要,因为斗篷老人已经缓慢地走到了坩埚前。他真打算献出自己的脑子,为圣子复活贡献自己的生命。 但是……修士和修女死后都变成了漆黑的怪物模样,斗篷老人死去,又会是真的死去吗 ? 只见他缓慢地环视着四周 。 四周——黑与白对比强烈,光与暗界限分明。在光暗渡的那条圆柱面之外,阴影凝聚成漆黑的、表面遍布着人类四肢和五官的触手,像蛇一样环绕着这里,慢慢涌动。 “时间——不多了。”斗篷老人脱下了他的兜帽。灰白的头发和苍老褶皱的皮肤露了出来。只见他以极其虔诚姿态扬起一柄利斧,喃喃道:“让他喝下复生的魔药,拔下烛台,获得新生……在日暮到来之前。” 接着,他挥动枯朽的右手,锋利的短柄斧在日光下划出一道耀目的寒光,直直落在他天灵盖正中。他身躯颤抖,朝前面的坩埚倒去,花白的脑浆混合着血液缓缓流出。 这场景绝对说不上美妙,郁飞尘稍稍移开目光坩埚底下的木柴。良久,黏腻的液体声消失了,场上响起路德维希的声音:“炼制吧。” 接下来的步骤由两个白衣修女完成,她们将火焰烧到最大,把东西聚集在坩埚里,不住搅拌。而秘的变化果真在那里面发生了——液体的基质逐渐从灰白变成雪白,而且鲜明地分成两边,左边星星点点散布着血一样的鲜红,右边则散布着黑眼珠那样斑斑点点的漆黑。 鲜红色来自哭泣蜥蜴之心,代表生命。 漆黑色来自命运女神之眼,代表死亡。 沟通他们的是第三味材料,智者之智。连接生与死的——是人的智慧。 郁飞尘知道这种联想不对,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想到了……鸳鸯锅。以前在母舰上,他的室友们冒死煮过一回,果不其然被长官逮住并处罚。他全程没有参与,只是被二递了一筷子清汤锅里的蔬菜,恰好被长官到,也被株连。 最终,坩埚里的魔药变成不流动的半液态,被修女倒?一个雪白的骨瓷碗中。倒完,修女向他们。 路德维希示意郁飞尘接过。修女会意,把骨瓷碗交到郁飞尘手中。 太阳西移,光柱缓慢倾斜,黑与白的界线向东移动,黑暗吞没了西侧的刑床,阴寒的风从黑暗最深处刮过来,黄昏将至。 异变在斗篷老人的身上发生了。 黑暗从他的脚底生出来,蛇一般缠绕向上。他原本是躺着的,但脚像蛇一样弯折,站在了地上,接下来是小腿、大腿、腰……最后是脑袋。最后,流动的黑影顶起了斗篷的兜帽,他整个人活生生地站起来了。 站起来后的斗篷老人静静守在圣子床前。 “快喂他喝掉。”女皇道:“喂完,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郁飞尘上前几步,端着碗,站在圣子的床前。 “搜集材料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查明圣子遇害真相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淡淡道。 “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女皇道:“你身边这些npc,死后全都被占领身体,变成了阴影怪物!只是现在还有阳光,它们没法随意移动,一旦过了时间,它们就全部活来了!” 她往前走几步,出手要夺郁飞尘手中的骨瓷碗:“你不来,让我来。” 但郁飞尘怎么可能让她夺到,几个回合下来,女皇急:“你知道自己要做?么吗?” “知道。”郁飞尘直视女皇,咬字斯文有礼——这是他和路德维希学的,他发现说话越文雅的人,越能气人。 “您探查真相,想要独自解构副本,可我也想解。” 女皇冷笑:“解构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郁飞尘把骨瓷碗换了个位置,暗示只要她不说,他就不会给圣子喂药,然后用同样的话反问:“解构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女皇脸色阴晴不䦷。 但郁飞尘也并没有咄咄逼人,道:“我只问一个线索——您在圣子殿里,得到的那个字是什么?” 女皇冷笑:“这个本的真相很简单,明眼人都能猜出谜底,难度全在寻物上,你不喂,那就一起死吧。” 郁飞尘淡淡道:“你不说,我来猜?” 就在这时,裘娜出声:“你说很简单,那真相就是阴影的邪神为了完全占领世界,升起浓黑之幕,同时害死圣子,对不对?” 郁飞尘没认同,但也没否认,道:“?以那个字,是‘ ’?” 女皇冷冷抱臂:“是又怎样,这个本是最无聊的那种剧情。你还磨蹭?么,喂完药,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和你们计较。” “”,“杀”,“我”。 杀了我。 重重线索,只指向那个最简单的答案。 郁飞尘将碗举到圣子床前,此时此刻,?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他,路德维希的、同伴的、还有那些斗篷下的怪物们的——如果他们还有眼睛的话。 森冷的压?覆在他后背上,修女修士以及斗篷老人虔诚的呢喃响在他耳畔,不的?量指引着他往前去,将复生的魔药喂?圣子口中,结束这恐怖的一切—— 天近薄暮。场中静得只剩心跳声。 下一秒,郁飞尘干脆利落把骨瓷碗摔在了地上。 54、燃灯神庙 25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骨瓷碗从中间裂成三半, 碗里的魔药尽数泼到地上。 诡异的是,即使洒在地上,变成一滩, 它仍然保持?一边红一边黑的状态,像个风格怪诞的艺术地毯。 “你疯了!”女皇的尖叫声响起,学者神色大变迈出一步, 其余人也露出诧异神色,焦急地望向地上的魔药。 aiyueshuxiang.com 但他们的反应不是最大的,周围所有黑袍人的兜帽下,漆黑的阴影都陡然跳了一下。天空阴云密布,寒风猛地呼啸, 瘦长的黑影从老人的兜帽里窜出来,张开满是獠牙的嘴朝郁飞尘袭来。 郁飞尘抬脚踹翻木柴堆,木柴带?炽烈的火焰和光芒向前翻倒, 形成一道灼热的火墙, 黑影与烈光相触,不甘地缩了回去。 女皇则跪在地上, 用手捧起淋漓的魔药装回漆黑的坩埚里。 与此同时, 其它?有黑影触手也从修士与修女身上伸出来,但长条状触手长度有限, 只能离开身体两米范围,一时间,浓黑的触手一条连?一条向中央直射,微妙地嵌合了太阳图腾的放射状纹路。 只是太阳这一意象本来辉煌光明, 现在却阴暗邪恶 ,是一轮黑太阳。 日晷指针缓缓游走,太阳继续西沉, 天空苍白。光柱斜?倾倒,圆形中庭一半黑,一半白。。 白松处在边缘处,慌忙撤退,一手拔剑出鞘,削断了一条朝自己袭来的触手,另一手屈肘挡住呼啸而来的寒风,努力睁开眼睛,大喊:“现在不?是白天吗!他们怎么就开始动了!” “你是傻子吗!”裘娜也是刚刚想明白其中关节,在风中吼出来:“他们为什么穿黑衣服——斗篷底下,不就是影子吗 !” 那些漆黑的兜帽斗篷一旦站在光下,就成了阴影孽生的地方,让它们即使在强光下也能生存!怪物藏在影子里,也藏在他们身边,在这神庙里无处不在。 “我——”白松一句脏话骂了出来,绝望呼喊:“郁哥!” 木柴堆的火焰短暂为郁飞尘挡住了阴影怪物的进攻,女皇浑身发抖,仍然徒劳地拾取着魔药,那些药液混合了地上的灰尘,浑浊得宛如将死之人的瞳孔。 学者质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说完,他愤怒地喘息几下,又用手指指向路德维希:“?有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面对学者盛气凌人的指责,路德维希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默默,站到了郁飞尘背后。 郁飞尘:“……” 他往前站了站,直视学者道:“我打翻了药碗,反而引怪物的攻击,你不觉得哪里不对么?” 学者脸色阴晴不定。 就在这时,裘娜摆脱了怪物的攻击,站到了木柴堆包裹的安全区内,她气喘吁吁说:“对啊……那药那么诡异,真的能救圣子吗?说不定圣子喝了它,反而死了呢!再过点,这药代表生死,万一把圣子也变成阴影中的怪物,那怎么办?人类不就一败涂地了吗?” 女皇又捧起一捧药,冷笑:“你刚才不是还同意我的说法吗?” 裘娜回答:“刚才是刚才。我只知道一件事,反派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我们该做的。它们想要圣子喝药,我们就不让他喝。” “我觉得领主夫人说得有道理,”白松不停挥剑,姿态狼狈地和怪物对打,终于也回到了安全区内:“我?现了一个线索,那个老人变成怪物是从影子开始的。可是,可是圣子他没有影子啊!想要污染他,说不定就要用这个诡异的魔药!我们一直找材料,反而变成了阴影的帮凶。” 郁飞尘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分析事件,虽然离他的想法十万八千里,但这??况下?能冷静析,也算可贵。 女皇将浑浊的魔药撒回坩埚里,再次回锅的药液仍然红黑对立,但是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诡异与神秘感,即使药效仍存,恐怕也要大打折扣。女皇脸上原本胜券在握的表情也同曾经清澈的药液一般不复存在,流露出黯然失落的神色。 她将散乱的头发别回耳后,说:“经过许多人的总结,在npc明确布了任务的界,只要按部就班完成任务,就能离开。” 白松:“可万一我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却害死了圣子呢?” “不可能。”女皇说:“副本不会在一开始就把人引上绝路,魔药绝对就是拯救圣子的方式。除了它,你?有办法——” 她指向被烛台戳了个对穿的圣子:“让一个这?死样子的人起死回生吗?” “可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阴影怪物为什么要这么虔诚地复活光明的圣子呢?” 女皇嘲讽地笑了笑。事?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无?谓什么率先解构了,她也懒得再用先前那个无聊的故事去糊弄人——?不如说出真相,欣赏他们后悔莫及的表情。 “那是因为这座神庙虽然用太阳图腾,却同时也是象征阴影的神庙。” 随着她的讲述,木柴的火焰燃至尾声,黑幕又逼近了一步,怪物尖啸着扑上来。这时候也无?谓什么影子不影子了,白松拿剑,有骑士风度地挡在茉莉和裘娜身前,郁飞尘和白松相背,把教皇护在后面。学者飞快环视四周,现根本没人保护同样是弱者的自己,咬牙抄起一根木柴棍和怪物搏斗。 但怪物是无孔不入的阴影触手,其中?夹杂?无数惑人心智的幻境,郁飞尘和白松仍然没法完全把人护住,一只触手趁虚而入,向六神无主的茉莉袭去。 眼看茉莉的脖子就要被缠住,路德维希不知道趁乱从哪里顺到了一支燃?的血红蜡烛,杵到了她面前。 对于阴影怪物来说,光明就是不可逾越的屏障,即使是这一点微弱的光芒也让它的来势顿了顿,下一刻郁飞尘的长剑就把它干净利落地斩断了。 学者单手舞?木柴棍,但没什么章法,左右支绌。裘娜骂一声“废物!”闪身离开白松的保护范围,反身把学者踹进安全圈内,再劈手把他的木柴棍夺了过来,棍子燃烧的顶端“刺啦”一声烧退了最近的怪物。 这干脆至极的动作把白松都给看愣了:“你练过?” 裘娜:“少废话!” 她玩的是全息竞技游戏,又不是浑身上下只装备十六个字母的键盘侠。 唯一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的是女皇。她仍然半跪在地,机械地收集?魔药。漆黑的怪手带着尖牙与棘刺一遍又一遍地鞭打缠绕?她,在她身上留下无数新鲜的血痕,却根本影响不了她的任何动作,她仍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痛不痒。反而是她身后的那个没遭到任何攻击的灰衣男侍不易察觉地颤抖?,脸色愈加苍白,身形也摇摇欲坠。 原来如此,男侍并不能算是个活人,而是什么诡异的术法,用来给她承伤。怪不得她能全须全尾从黑暗里闯出来。 激烈的打斗声里,女皇继续开口:“我从住?出来,一路上没有遇到太大危险,反而越逼近这里,怪物越多,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别人要么在战斗,要么在发抖,只有学者有空和她扯皮:“因为它们都集中在仪式场地周围。” 女皇冷笑:“在所有界里,人们信仰神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感激神,要么畏惧神。阴影神的子民信阳太阳,是因为既感激它,又畏惧它。毕竟——有光的地方才有阴影。” 说出这关键的一句话,没看人们的反应,她自顾自道:“骑士长,你猜得没错,我在圣子住所现的那个线索确实是一个‘神’字,多亏这个字,我才想到去藏书室翻阅与神话相关的典籍,知道了阴影神与光明之神的存在。” “有光明才有阴影,阴影反衬出光明的伟大,?以这两个神相伴并生,相互制约。阴影想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能让光明消失。?以他们必然会保护圣子,圣子出事,也会付出所有力量去救治他。?以复生魔药就是真正的复活药剂,绝不是其它什么东西。同样,对于这个世界的活人来说,只有圣子活着,他们才有生存的空间。圣子就是光明阴影两个阵营的平衡点。” 学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这里的东西太诡异了,任务又压得太紧,干扰了我们的思路。” 战况逐渐激烈起来,但女皇什么都不在意,语气冷冷,自顾自往下说。 “人和怪物同样需要光明。只要圣子复活,光明还是光明,阴影?是阴影。活人能活,怪物也能活。这就是我们任务的终极目标,也是能让这个世界维持平衡,不再崩溃的……唯一生路。本来我们离成功已经近了,没想到有人自作聪明,把一切都作没了。呵……怪物都懂的道理,你竟然没想到。” 真相大白,生路却已经消失,学者大骇,看向郁飞尘的目光更加扭曲憎恨。 白松也忘记反击,愣愣道:“她说的好有道理,郁哥,咱们摊上事了……?” 就在白松停手、学者呆的空档,一个诡异的手形怪物从他们俩的空隙里钻出来,六根连?漆黑爪蹼的指头朝?学者当头抓下来! 本能的恐惧让学者心头猛地一个激灵,右边头顶传来的呼啸风声更是让他脑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做出反应,往愣在旁边的白松身旁迅速一闪! 这样一来,怪物按照原本的轨迹移动,拍中的就不是他而是白松了。而裘娜忙?应付自己那边的怪物,骑士长忙?救教皇,没人能腾出手来。 此时此刻,郁飞尘确实在忙,四面八方的怪物太多了,他冷不防用余光看见路德背后冒出一个模糊的薄薄人影,来不及做出其它反应,回身揽住路德维希的肩背,把他从地面上拽起,捞?人飞快转了半圈,离开怪物的攻击范围。 忽然,路德维希收拢左边胳膊反抱住了他。冷冷幽淡的气息掠过郁飞尘鼻端,路德的银发在他耳侧拂过。 他只看到银色的锋芒一闪,再转头过去,路德维希已经借?攀住他肩膀的角度,右手甩出银刀。 银刀是第一场仪式上淬过盐的那柄,干脆果决,角度刁钻,直接打穿了那个薄影,“咄”一下把手形怪物牢牢钉在地面上——就在刚刚,它差一点抓住白松的天灵盖。 两边的危机都解除了,郁飞尘把教皇陛下放下来,离开时微凉的银发又擦过他耳尖和颈侧,快,清冷冷的气息再度被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取代。 路德维希的手也从他肩膀的银甲上滑下来,到手腕位置的时候猛地握住一拽,带郁飞尘避过了右边的袭击,顺便转了个身,拾起银刀。 郁飞尘总觉得耳朵尖和脖子上?留?什么东西,手腕也残存?力度。他看向路德维希,见这人微垂首,正专心擦拭着银刀上的黑液,动作从容。 这人不错,冷静程度超出所有人,不掉链子,出手狠,直觉和战斗意识都很强,衣服头发上的熏香他也不反感。 就是太不爱动弹。 就在这时,学者那边出一声惨叫。郁飞尘看过去——原来他把手状怪物推给白松的时候,自己?急之下闪避到了更远的地方,被一个扭曲的人形怪影掐住喉咙,拖进不远处的黑暗边缘中。 漆黑的半圆里像是张开一张巨口,吞没所有光线,也将学者的身影吞了进去。微弱的呼救声响了几下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被怪物拖走就是这个下场。?有人下意识向中间聚拢,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的影子。 然后惊恐地发现,他们的影子都散发着一股充满恶意的浓黑——方才激烈的战斗中只来得及保护自己,根本顾不上保护影子。就连郁飞尘的影子也是。 除了路德维希,他影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甚至就连刚才抱住郁飞尘,竟然也没沾上那东西。 女皇冷漠地看向学者消失的方向,说:“他太蠢,即使能活过这个世界也离死不久了。” 说完笑了笑:“当然,你不算蠢。你天赋好,本来能走长的路,可惜做了错误的选择,毁在这里了。” 郁飞尘将长剑横在自己身前挡住一只四肢着地的阴影怪物,淡淡道:“你在说我吗?” 说罢拔剑刺入左上方的触手,云流水的动作丝毫没受到影响。 此时一缕黑色的雾气自影子里冒出来,白松脚底往上蔓延。他的声音发着抖:“郁……郁哥。怎么办?” “别怕。”郁飞尘淡淡道。说完,他抬头看天。苍白的天空愈黯淡,短暂的白天过去,黑夜即将到来,而天空中央的“井口”也已经合拢到针眼大小。光明如同一道斜白线,突兀地被画在漆黑的背景上,将画布为两半。 怪物完全放弃了地面上散落的魔药,只是疯狂攻击着这些人,以此复仇。 郁飞尘神色不变,长剑划出风声,剑锋斜指,尖刃抵在圣子脆弱的脖颈上。这动作明明白白告诉那些黑暗中的生物,再来,我就彻底把他杀掉。 金雪甲的骑士原本应当代表光明与仁慈,可郁飞尘周身却只透出惊人的冷漠,配合上冰冷的神?,威胁意义十足的动作,森寒气息几乎盖过阴影。 致命的咽喉被扼住,黑色雾气刹那间停止蔓延,四周的怪物也不甘地停下了动作,充满威胁意味地在四周缓缓游走。 路德维希穿过众人走到圣子身前,他轻轻拨开红发少年雪白的衣袍,看了一眼伤口,将衣领重新掩上。又拉开他的袖口,露出几处烧伤的烫痕。最后,冷白的手指停在漆黑的烛台上,将巨大的铁烛台缓缓向外推。 沉闷的钝响低低响起,长铁刺从圣子的血肉中慢慢抽离,大股大股的鲜血涌了出来。生生抽离的疼痛让圣子白袍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阴影猛地暴躁起来,女皇也哑声道:“他会死的!” 诚然,死亡是注定的结局。但有生命的东西总是想多活一刻是一刻。 一旁,裘娜道:“……要做什么?” 白松:“可能是等死吧。看开了。” 郁飞尘看向女皇,此刻她长发散落,形容狼狈,身边的灰衣男侍承伤到了极致,竟然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状,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他忽然开口:“你的解构有道理。” 女皇抬头直视?他。 “但是,”他冷冷道:“既然圣子活着是维持平衡的唯一方法,?是光明、阴影两方都想看到的结果,最初——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了他?” 水晶床上,圣子失去血色的唇角,忽然勾起微微的弧度。 55、燃灯神庙 26 “当然是因为有力量?打破平衡, 让这个界彻底崩溃!”女皇?:“那个角色就是真正的反派,等圣子活过来给我们提供更确切的线索,就能把揪出来!” 她??很好?。可是, 放眼整个神庙,除了们这些外来者就只剩两个半活人了:两个连字都不识、只会对着圣子心疼垂泪的白衣修女,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圣子。 路德维希把烛台继续往外抽, 伤口处鲜血喷涌,圣子唇角也溢出血迹,整个人因为剧痛浑?颤抖。极度的疼痛和极度的冰凉一,都有可能把昏迷的人唤醒。 教皇俯?拭?嘴角的血迹,然后握住右手——就像那天晚上安抚茉莉一。圣子的手紧紧反握住的, 用力到指节泛白。声的安抚起到了效果,圣子吃痛的颤抖逐渐停了下来。 看了一眼们的情况确认安全,郁飞尘继续对女皇道:“第一天, 你在圣子的房间发现了一个‘神’字, 但第二天我还在那里看到了另外两个字,分别是‘杀’的过?式, 和‘我’。” wucuoxs.com “神杀了我?”女皇将这三个字符连起来念出, 喃喃道:“怎么可能?” 神杀了我,阴影之神杀了圣子以占领界——这只是她随便编出来解释剧情的简单幌子, 怎么可能是神杀了圣子?难道不是阴影之神,而是光明之神吗?不对,光明阴影双方都需要圣子活着念咒,根本没有杀的理由。 她摇头:“不可能。” 郁飞尘本来已经不太?和她?话, 但看到白松、裘娜与茉莉三个投向的求眼神,只能继续下?。本以为来到永夜之门后就能彻底摆脱对雇主的解释,但在这个副本里, ?的话竟然比之前几个界加起来都要多。而同道真相的某位教皇陛下竟然比还要懒。 不?不再次进行令人厌倦的“辅导”。不过,厌倦着厌倦着,也就有点习惯了。 “圣子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但很难控制自己的动?,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写出三个字符。这种状态下,我觉?分辨不出昼夜的区别,也不会道自己写下字的那些白布会因为过了一天而被修女分开存放。会以为,那些被血染脏的白布将按顺序一张叠着一张摞放,旧的在最下,新的在最上。” 裘娜轻轻“啊”了一声,女皇也猛地睁大了眼睛,接着,白松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由悟?有点晚,神色明显不如前面两个人动,很有些马后炮的意思。不道是真的悟了,还是盲目从众以使自己显?合群。 这个界的语言由间断的字符组成,顺序会影响句意。假设圣子是个冷静聪明的人,那写下的血字顺序就不是正常的语序,甚至还有故意为之的迷惑?用。而在期望那个看到血布的人会看到的排列,才是真正的语序! 所以不是“神杀了我”,而是“我杀了神”! 我杀了神…… 裘娜蹙眉深思:“可是神在哪里?” 下一刻,她猛地一愣,看向水晶床上的圣子。 这座神庙里,们没看到神,更没看到被杀死的神,却只看到一个……因遇害而死未卜的人。一位代表光明的、能阻止浓黑天幕升起的圣子。 郁飞尘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由太阳逐渐偏离井口,那道白线向东边的倾斜程度越来越高,光芒与大地的交点也逐渐远?,一大半都移?了场外,剩下的光明堪堪包裹着场的几人。而井口小到不能再小,离完全合拢只有一步之遥了。 返回圣子床前,水晶床在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下折射着璀璨的闪光。床上,圣子的袖口被向上拉起,露出手臂上被火焰灼烧过的烫痕,同的痕迹也存在的小腿上。 郁飞尘:“圣子?边总是有很多人,只有那次例外。那天,浓黑之幕忽然升?很高,所有人都?阳光下祈祷,才有了独处的时机。为了保护圣子,神殿里没有任何能用来行凶的物品,只有蜡烛和烛台。还有,修女?上常备火蜥蜴粉末来点火。蜡烛、烛台、粉末,这就是能利用的所有东?。” 边?,脑海边浮现神殿里的摆设——上万根蜡烛辉煌璀璨,拱卫着最央的五根等?长烛。估计了一下烛台的高度和圣子十五六岁的少年?量,道:“神殿央有五根巨烛,烛台的尖刺足以穿透一个人。但年纪还小,?高不够,没法把火蜥蜴粉末直接撒到火焰上。” 路德维希手指轻抚着圣子的额头,为拭?细密的汗水。 郁飞尘:“在很久之前,人们还没发现火蜥蜴粉末功效的时候,修女们沿着墙和天花板上的铁架爬上?,点亮天花板的蜡烛。那些铁架现在也还在,所以从那里爬了上?,过程被蜡烛火焰烫伤了手臂。最终爬到天花板央,向下方洒下巨量火蜥蜴粉末,央的蜡烛很快烧完,露出烛插。然后——” 裘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望向圣子,哑声?:“然后跳了下?。” 白松走到圣子床前,似乎感受到了那种疼痛,声音也变低了:“?自杀?但没死成。” “蓄谋已久,选择的角度也正确,本该死?。” ?着,郁飞尘把所见所?的一切细节都串了起来,道:“但粉末到处洒,其它地方的蜡烛也烧完了很多,不再是完全光明。一个或几个阴影怪物趁虚而入,正好看见了从天花板上掉下?的圣子。它可能道圣子对阴影阵营的重要性,也可能只是个没意识的怪物,?吃了,总之它一定对圣子伸手了。圣子下落的角度改变,从本来必死的角度变成了现在的结果。” “接着,其它修女察觉到殿里烛火不对,匆匆赶过来,阴影怪物见势不妙也开始逃窜,们正好照面。所以,修女会以为是阴影里的恶灵杀死了圣子。同时阴影阵营的成员道不是自己干的,却只看见圣子掉下来,没看见别的。它们认为是有不轨之徒杀害圣子。也就有了我们要做的第二个任务,查清真凶。” 白松盲目鼓了几下掌,回到最初的问题上:“那么,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孩子能抓住重点了,可喜。 接着,白松继续发散:“念咒念烦了吗?对命失望了,在沉默爆发。的前辈们都没念烦,但变了。” 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沉默划水的路德维希这次接了的话。 “终年祷咒侍神,或许会有厌倦望的一天。但卡萨布兰子民命所系,法辜负。”轻声?,“历代圣子都在神庙终了一,可比其它圣子多了很多学识。” 郁飞尘点头:“神庙不教修女修士识字。们把历代圣子从小养大,很可能也不让们识字。” 目不识丁的圣子们闭目塞?,只道子民们的期盼和信仰,只是个祷咒的工具而已。但是这一代圣子不同,现在了解不深,还不能断定圣子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只能?从小就是个叛逆的孩子。而叛逆的孩子往往又比较聪明。 圣子可能从小就拒绝只学祷咒,偷学?字。再长大些,更是明白了祭司们的命脉。储物室的藏书里,幼年圣子用稚嫩涩的笔迹写下了一句话:“祭司们,我已经道你们最怕什么了。” 不论那时的祭司是怪物还是活人,们害怕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圣子不念咒,浓黑之幕继续升起,光明消失。 这位圣子殿下极大可能利用这一点要挟了祭司们,?到了之前的圣子们?不到的东?,譬如学习更多识,再譬如——结交外面朋友的机会。 是的见识越来越广博,阅历越来越丰富,也结识了许多外面的朋友。的朋友们经常来神庙陪伴,甚至在这里拥有了专属客房,也就是们这些外来者居住的u型回廊。其,圣子最好的朋友便是路德维希教皇以及常伴教皇左右的骑士长——是也就有了两个房间的暗门,尊贵的教皇怎么可能不配备一两间保姆房? ?字、朋友,这二者带来广博的学识,这学识足够让?思考更深一层的问题。圣子会思考什么? 不难相出,在祷咒的时候,曾数次思索过自己存在的意?,也思索过……光明和阴影的关系。 诚然,光明和阴影相伴并,相互制衡。但它们并不像一对法失?彼此的双子,更像是寄虫和它的宿主。 所谓阴影只是有形之物在光芒留下的形迹罢了。没有阴影,光明还是光明,可没了光明,阴影就不复存在。 “上没有了圣子,就没有了光明,也就没有了阴影和阴影的恶灵。” 在一个界上,每个人都扮演一个角色,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或许,让光明和阴影一起湮灭,就是这位圣子做出的选择。 ?完郁飞尘的解释,茉莉小声道:“可是……没了光,其它活人……也都死了呀。” 郁飞尘没?话。一个选择的对或错很难被评判。而且……刚才的推理里,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提及。 就在这时,周围的阴影怪物猛地狂躁起来!斗篷老人黑袍之下的影子更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长嚎! 郁飞尘理解它们的狂躁。费尽心机保住圣子的性命,追查真凶,最后的结果却是圣子自己要死,它们被耍了个彻底。这种被当成傻子愚弄的滋味恐怕不太好受。 当然,圣子本人也因此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痛楚。本该按照自己的计划干脆利落地死?,却因为阴影的插手而苟延残喘,在?体被铁刺戳穿的情况下艰难度过了数个日夜。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死成,还将被全力救治,才在最后时刻要求让路德维希教皇来到神庙。相信这位与神庙不太对付的至交好友一定能读懂自己的意思,完成未完成的心愿。 随着真相逐步揭开,尖锐的嚎叫声包含愤怒,怪物彻底疯了,愚者的愤怒最简单粗暴:黑色的潮水聚拢成狰狞的旋涡朝们卷来。 这一刻,日光已经移过庭,可它们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然在周围存在着。郁飞尘扫一眼四周,立刻明白了原因。 蜡烛! 四百根血红的蜡烛仍然在风摇曳,散发着四百簇光明,也在四面八方投下深深的阴影。 浓黑的雾气从阴影里蔓延而出,怨毒地向们俯冲,原本就存在众人影子里的怪物更是蛇一爬上了们的?体! 茉莉最惨叫一声,整个人直直向前跪趴下?。她?下的影子变成了一团漆黑的沼泽,沼泽里翻涌着黏腻的波浪,将她整个人往下拉扯。随即,白松拿长剑砍向脚下的阴影,可斩断一个又会再一个,它们仍然像千足虫一缠着。 穷尽的声音——周围人的惨叫声、打斗声,怪物的号叫声,幻境成千上万喃喃低语声环绕在郁飞尘的耳畔。再次抬头,望向黑幕上点了一粒白点的天空。 白色斜线横穿整个漆黑界,两种最纯粹的色彩构成一幅几何分割画。 这画太宏大,用一整个天空当做画布,一个界诞以来的万古光阴都被包拢其,可它又那么简单。 而站在这界的最后时刻里,站在一个曾举行过数血腥残忍的祭祀的太阳图腾央。四百根蜡烛映照下,贪婪疯狂的怪物们正进行最后的反扑。 然而,在那纯粹至极的黑白几何画映照下,间一切活物的愚昧、残忍、血腥、贪婪和疯狂显?异常微不足道,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瞬间。 ——界永远是那个界,只是人在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灰衣男侍的?影在地面上闪烁一下,最终化?数飘飞的灰尘,彻底消失。消失后,女皇跌坐在魔法坩埚前,锅里,浑浊魔药倒映着她扭曲的红色?影。 裘娜被触手卷住腰?,但仍然咬牙拽着茉莉和茉莉?下的沼泽爬到最近的蜡烛处,她们一根一根地吹熄着蜡烛,因为呼吸过度,整个人脸色苍白,不停地痉挛着。 白松的剑被触手卷起夺走,陷入阴影沼泽之。剧烈喘息着,看向郁飞尘。只要郁飞尘还没倒下,就觉?还有希望。 路德维希扶起圣子的半?,让枕靠在自己胸前,也透过火光朝郁飞尘的方向看?。 下一刻,郁飞尘从怀拿起盛放火蜥蜴粉末的白瓶! 把瓶?平放,瓶口朝外,猛地拔开软木瓶塞,深红的粉末瞬间云雾一升腾起来。接着猛地把瓶子从上往下斜甩,所有粉末都从里面倾泻而出,被猎猎寒风刮着散往场—— 路德维希将前那根蜡烛往前一递,郁飞尘接过,让火苗与漫布庭的红雾相触。 亿万点火花同时迸发,辉煌的流星雨轰烈落下。火焰以水晶床为心向外席卷,爆炸一般点燃了整个庭。漆黑长夜里,太阳图腾焕发光芒,山巅神庙绽开巨大的火焰花朵。 人们纷纷掩住口鼻。粉末呛进肺里,路德维希剧烈咳嗽起来,咳起来时,就和安菲尔德完全重合了。郁飞尘回?,把教皇和教皇照顾着的圣子——这两只脆弱的物一起扣在怀里,让们尽量少吸入一些粉末。 轰烈火焰刹那间逼退了所有阴影怪物,也让四百根蜡烛以千万倍的速度迅速燃烧着,烛泪像鲜血一淋漓落下。很快,当所有粉末燃尽,昙花一现的烈火消失时,血红蜡烛也全部烧完了。 庭处,所有光芒都熄灭。伸手不见五指,这界的唯一光亮来自那道横贯界的白线。 晦暗的界里再次响起怪物尖叫,漆黑的轮廓在几乎同色的背景下疯狂起伏,依稀能看见是怪物们挣扎离开附?的躯壳,疯狂地追逐着那边的光线而?了。 庭一时间只剩下几人剧烈的呼吸声。等呼吸声终微微平复下来的时候,女皇憔悴的声音响起:“所以,我们在这个副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圣子依旧没醒,路德维希还在小声咳嗽,也没有离开怀里的意思,郁飞尘没别的事情做,回答了她:“我的猜测,任务是:三天之内阻止复仪式举行,帮圣子完成自杀心愿。” 女皇仍然有事情没?通:“可是npc给我们发布了明确的任务。” 郁飞尘在心里微微叹气。或许,女皇真的经历过很多个界的历险,也属一个强大的组织,她就像那种喜欢看攻略的资深玩?一,喜欢把副本分门别类,分别掌握通关技巧。只是这终究是真实的界,不是别人设计好的,永远有着限的可能。 就像路德维希对茉莉?的那,副本法被概括为明确的几类。那些成型的经验最终禁锢了她。 “发布给我们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任务。”淡淡?。 话音落下,裘娜恍然大悟:“我道了!” 她心脏因兴奋而剧烈跳动,语速极快:“女皇、教皇、国王……这些人被请到神庙来,斗篷老人强迫们帮忙找药材复活圣子,查清真相,这可能根本不是你所谓的‘通关任务’,而是一个,一个……” 她绞尽脑汁寻找着可能的形容词,终脱口而出:“一个背景剧情!” 郁飞尘“嗯”了一声。她?的对,被迫寻找魔药只是个背景剧情。只不过这逼真的剧情和大?习惯的副本任务实在是太相似了。而真正的通关任务隐藏在沉睡的圣子心,只能由们这些外来者探索?出。 ——这也是这个副本真正的难度所在。 裘娜醍醐灌顶,猛地拍了一下白松,继续道:“忙活半天,打工打错老板了!那个老东?根本不是导演,就是个有剧本的配角啊!” 她?到气愤激动处,忍不住又狠狠拍了一下白松的背:“这妈的,套娃了啊!不带这玩的,这不是坑我们吗?气死了,这妈的——” 白松被拍?惨叫两声,但裘娜的话又让觉?自己和她的语言体系有巨大的鸿沟,完全不懂那些名词,只觉?最后一句话的用词不太?明。 放弃了和这位战斗力强大的领主夫人沟通,转向郁飞尘,提出了一个很灵魂的疑问。 “郁哥,你昨天也见到了圣子本人。假如你那个时候把圣子给杀了,是不是任务就完成了?” 或许吧。 郁飞尘“嗯”了一下。 “可恶啊。”白松叹息?。 郁飞尘面表情。如果能早猜出真相,可能真的会提前结束圣子的命,也让免痛苦的折磨。但是前的信息量太少了,也就是今天的祭祀仪式上,阴影怪物穷途末路,暴露了太多关键线索,才让彻底理出了真相。 女皇不再言语。裘娜抬头望天:“天马上就要全黑,那些怪物全部追着光走了……假如现在我们杀了圣子,就能出?吗?” 郁飞尘:“按理来?,能。” “那为什么还不动?” 郁飞尘低头看怀里的人——虽然事实上什么东?都看不见。 杀圣子,所谓。但是看教皇陛下对待圣子那温温柔柔恨不?代替承受痛苦的态度,恐怕不太?杀。 只?路德维希又咳嗽了两下,终止住了。也终抬头从郁飞尘?上起来。 “这个推理符合所有已的事实,”轻声?:“但不到圣子清醒的时刻,骑士长自己也法确认它完全正确。” 郁飞尘心颇有微词,?这人难道还有更加正确的推理,那洗耳恭?。 但路德维希的下一句话让略觉满意。 “虽然,我也认同。”路德维希?。 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来,路德维希扶着圣子,轻声道:“人能完全布置好?后之事,即使是全的神灵。坠向烛台的那一刻,一定?起了一些未尽之语,我??见最后的愿望。” 郁飞尘将握住烛台柄,圣子的血已经流了满床,烛台也将完全拔尽了。圣子呼吸不匀,正在将醒未醒的边缘,路德??圣子的未尽之语,而也有一件事?道。 那件事已经有了猜测,但还不能完全确认。 ——圣子杀了自己,为什么却给路德维希留书?“我杀了神”? 收紧手指向外使力,最后一截铁刺也离开了圣子的?体。 圣子剧烈咳嗽了起来。 就在此时,天空白色的小点晃了晃,彻底消失。 最后一线光亮离开了这个界,远处怪物的嘶吼声忽然突兀地消失了。 彻底没有了光明,也就彻底没有了阴影。须费力追捕或斩杀,那些残忍诡异的怪物就像失?了画布的图形一,在这个界凭空湮灭了。 这个界上,只剩下边际的黑暗。 黑暗与寂静里,路德维希对白松?:“包裹给我。” 白松乖乖把装着们全副??的包递上,路德维希擦亮火柴,点起了一根蜡烛,放在水晶床上。一缕微光在黑茫茫的界里亮起,这次再没有阴影怪物来打扰们了。 火光映亮了教皇陛下沉静的面孔,红发圣子咳嗽几下后,眼睫颤抖,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眼看见了路德维希的脸,笑了笑,用极端虚弱的声音道:“路德……” 郁飞尘看到湛蓝色的瞳孔已然涣散,或许再过一两分钟就会彻底没命。 路德维希?:“心脏。” 白松看郁飞尘,郁飞尘点了点头。 是白松拆开了自己的肩甲。们当初有三枚血盐心脏,把一枚完美的和一枚浑浊的交给了斗篷老人,剩下一枚完美心脏则被郁飞尘收起来,最后藏在了白松肩甲因弧度而产的空鼓处,这里是个好位置。 斗篷老人曾经捧着血盐心脏陶醉地?,感受到了复的力量。这看来,这东?就算没有起死回的神奇功效,起码也有一定的医治效果。 路德维希动?自然,把?侧郁飞尘的剑鞘抽出来拿在手里,用坚硬的剑鞘敲下血盐心脏的一小块,把这块鲜红的薄片结晶递到圣子嘴边。 看清这是什么东?后,圣子虚弱地摇了摇头。 路德维希道:“未牺牲辜之人。” 将结晶再次往圣子唇边递,这次圣子接受了。连续服下几块结晶后,圣子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些,流血也止住了。 没再继续服用,而是看向天空,道:“浓黑之幕已经彻底合拢了吗?路德。” “合拢了,阴影的恶灵已经全部消失。祭司试图炼制复魔药来挽救你的命,但没成功。” 圣子微笑。 是个漂亮的少年,有深红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睛,眼角不像成年人那长,显出灵动与俏皮。但此刻那湛蓝瞳孔的平静盖过了那股孩子气的跳脱。 “路德。我不惧怕死亡,也不惧怕复。只担忧们将我变为失?神智的怪物。”?:“谢谢你们。” 路德维希抚着的头顶:“我道。” 圣子湛蓝色的眼睛看过所有人,最后停在了郁飞尘?上:“我道你一定会陪路德来。很危险……但我只有你们这些朋友了,对不起。” “没关系。”郁飞尘道。 ?完,直截了当地问:“浓黑之幕究竟是什么?” “我该为你们留下更多线索,可是来不及。”圣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低下头,然后,?了一句话。 “那是我的影子。” 一时间,除郁飞尘和路德维希外的其它人都怔住了。 圣子继续道:“人们从木头发现火焰,创造出太阳以外的光明,就窃取了光明之神的一部分权柄。是上也多了原本不该存在的阴影。当阴影连成一片,就滋了穷尽的杀人恶灵。” “我在路德的藏书里读到,出现有关恶灵的记载的同一年,广袤的大□□周升起绵延不绝的浓黑之幕。三年之后,央的高山上,一位祭司带领修士与修女建立神庙,神庙找到了没有影子的圣子。圣子念诵特殊的祷咒,就能让浓黑之幕停止上升。” “我常?,神庙若真?到了光明神的旨意,为何我?为圣子,却对此毫感应。又为何……当我念诵祷咒时,总是觉?痛苦。直到我领悟了光明与阴影的联系,才明白神庙其实是阴影之神的辖地,阴影之神预料到……当浓黑之幕彻底合拢时,它和它的子民都会消失,所以才如此努力地寻找和保护圣子。” “你道吗,路德,光明的神庙其实是阴影的信徒,而浓黑之幕却是光明之神保护界的手段。这个界荆棘丛,黑白颠倒。” 浓黑之幕——是光明之神保护界的手段。 是啊,更强的光明只能带来更强的阴影,光明之神要?保护卡萨布兰免恶灵的侵袭,就要让光明彻底消失。神将自己从界上抽离,没有光的地方全是黑暗,是卡萨布兰就升起了浓黑之幕。 对神来?,这可能只是一念转瞬。但对人来?,浓黑之幕的合拢经历了数百年。 光明的反面是黑暗,所以,要?浓黑之幕是光明神的影子,也有道理。 “神高人,神法亲?降临间,只能布下恩泽。我行走在阳光下时没有影子,那是因为——圣子就是光明在人间的化?,正如神庙是阴影的化?。所以我能够阻止浓黑之幕的升起。” “我??的,就是这些了。” 真相大白,圣子?的没错。这界荆棘丛,黑白颠倒。表象和真相完全相反。 裘娜叹了口气:“原来是这 。我真没?到。但你的子民……” “所有人都死了。”圣子平静?。 然后转向路德维希:“路德,记?我们曾经讨论过的吗?” “不要拒绝注定降临的毁灭,?接受终会到来的新,路德。”圣子握着路德维希的手,看着路德维希,目光却好像穿过了亘古的光阴:“我的所有子民都在苦难死?,但终有一天,光明会重返卡萨布兰。人们再次诞,也再次从木头里发现火焰——路德,日光之下没有新鲜事,只是循环往复,不要拒绝它,路德。” 路德维希静静看着,可烛光熠熠,倒映在墨绿眼瞳里的时候像极了含水的波光。那火光照亮平静的面庞,再次映出眼底的泪痣。 郁飞尘?,好像又哭了。 会为什么而流泪? 不道,只觉?此刻的圣子与教皇?上流淌着极为相似之物。 那东?始,终死。既慈悯,又哀伤。 “好了。”圣子从床上起?,?,“在永眠之前,我带你们离开吧。” 夜色寂静,白衣红发的少年圣子手持白烛,?旁侍立两位白衣修女,带们穿行过人的幽庙。一路走,一路滴落血迹,像一支燃着的蜡烛。 最终,们走到了神庙的大门口。 “我要用剩余的短暂时间,在这里留下能够长存的记号。等光明重新到来,新诞的人们若读懂它——或许就有了与我们不同的未来。”圣子?:“客人们,离开这里吧,我长眠此,你们还有未尽之路。” “路德,”最后,轻声再唤,“不要拒绝注定降临的毁灭。” 郁飞尘站在门口,回望黑暗的持烛圣子。微笑目送们,好像真以为这还是原本的朋友们,又好像什么都道。单薄的少年几乎挂不住华丽的白袍,却仍像个孤独的君主,守着王国的坟墓。 这界的下一个轮回是否会到来?如果到来,会像旧界一愚昧残忍,还是如圣子一般温柔平和? 不道,正如不道?旁的路德维希为什么始终没有回头,又为什么流下了一滴真正的眼泪。 那眼泪流经右眼下的泪痣,在平静面孔上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水迹,然后消失在了边的夜色里。 下一刻路德维希面表情抓住郁飞尘的手腕,带跨出了漆黑的铁门。 久违的系统声响起。 “逃成功。” “请开始解构。” 56、燃灯神庙 终 明明才在这个世界度过三天, 却好像和乐园阔别已久了。 随着系统声落下,灰色空间再度在郁飞尘身边展开,这次, 灰雾构建出的是影影绰绰的神庙轮廓。 而和?次不同的是,他身边还多出了一个白松。 白松:“这是什么!” 郁飞尘:“答题时间。” “答题?” 郁飞尘把他拎到神庙影像前,道:“把神庙里的来龙去脉给说一遍。” fqxsw.org “……哦。”白松应下了, 这孩子的好处就在于指哪打哪,十分听话。而郁飞尘觉得经过了女皇、他、还有圣子的轮番讲解,这个世界已经清晰无比了,但凡脑子斤两足够,都能解构得头头是道。 他倒不怕女皇在和他同时解构。首先女皇的智商不构成任何威胁, 其次,哪一方能最终得到这个碎片世界,不仅要?解构进度, 还要?谁背后的主神力量更强。 而他那位乐园的主神, 不是号称整个宇宙纪元里力量最强大的神明么?所以他就放心让白松来锻炼了。 白松清了清嗓子,开口。 “整件事情, 要从光明之神和阴影之神讲起……” “于是, 阴影之神为保护自己,建立了神庙, 一代代寻找圣子……” “这一代的圣子,他很特殊,很聪明……” “他有很多好朋友,教皇、国王……还有个朋友是原来神庙里的修女茉莉。” “他不愿再念咒来保护自己的子民, 决定让一切在自己这里拒绝。可是他如果拒不念咒,又怕神庙不择手段,用邪术把他变成听话的傻子。啊, 觉得,没准复生魔药就有这种功效,这个世界的法术太邪门了。所以他就知道,自己必须得干净利落地死掉……” “就这样,们这人被抓进来,帮圣子干活,可是在门口就被神庙的祭司——那个穿斗篷的老家伙拦住了。他是阴影神那边的人,可能是活人,但是被蛊惑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他真是个相信光明的活人,只是没想通光明阴影的关系……” “……” “……就这样了。” 他说得还不错,逻辑尚算清晰,各种细节没遗漏,郁飞尘偶尔补充两句,再把他的“可能”“或许”“说不定”修正成要么肯定要么否定的语气。 这样一通说完,郁飞尘又根据储藏室里书籍的内容补充了一些有关这世界的知识。 白松眼巴巴说:“好了吧?” 郁飞尘觉得没好,交卷前还得检查一遍,于是又补充了几处边边角角的信息,最终道:“好了。” 系统道:“解构开始。” 接着,金色的光芒以几个关键节点为核心向外展开,迅速蔓延,很快就遍布了神庙的边边角角,整个神庙都几乎变成了金色。金芒停止扩展的时候,系统出声,不知为何,机械的语调中多了一丝?扬。 “解构进度,98.5%,恭喜!” 98.5,还不错。剩下那0.015就是一些犄角旮旯的无所谓信息了,像‘骑士长和教皇的关系究竟是上下属还是情人’这种,这东西他真不知道。 接下来的流程他已经很熟悉,创生之塔的力量接管神庙。 “解构成功。” 金色光芒流溢,分别融进了他和白松的身体里。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头脑又清明了许多。再然后,一枚缺了个角的血盐心脏凭空出现,漂浮在了他的面前。形状很清晰,还很眼熟,俨然就是被路德敲了的那个 。 另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他们面前同时浮现字幕:“守门人温馨提示:此次您的历险用时为:目标世界3天,乐园11钟。您的解构成绩为:98.5%,超过了96.7%的乐园同行,非常优秀,请再接再厉!” “此次历险,您获得的奖励1:基础力量强化,15%。” “奖励2:破损的复生之心(光明)。用途:修复当前身体的所有损伤,恢复到完美状态。使用方式:食用。有效次数:3,有效范围:通用。有效目标:通用。备注:非起死回生道具,无法修复致命重伤,无法复生已死亡对象,请知悉。” “守门人暖心嘱托:奖励得来不易,且用且珍惜!” 白松长长“哇——”了一声,说郁哥,竟然还能这样,这听起来是好东西啊,就这么给们了? 又说,这个括弧光明括弧是在夸们吗。 ?来,他们用不杀人的方法得到的血盐心脏是光明的,而如果真用邪恶的杀人喂蜥蜴方式获取血盐心脏,就会得到心脏的黑暗版,药效必定有区别。 这部分字幕隐去,比较冷淡的那个系统声再度响起:“请选择是否带回信徒。” 接着是欢快声:“守门人爱心提醒:世界千万片,乐园仅一个。此世界强度4,振幅7,安全性未知,选择信徒需向创生之塔支付11万方辉冰石,并将其带入创生之塔第10层,进行记忆筛查与清洗,标价:5万方辉冰石。” 这数值让白松麻木了。 “16万方……?”他掰着指头,“之前就领了5片,郁哥,‘片’和‘方’是同一个单位吗?” 当然不是。 辉冰石有三个单位“片”、“块”、“方”,片就是一个钞票大小的薄片,块则是个普通书籍大小的长方形块,至于“方”,用他比较熟悉的计量体系,是指一个立方。 明白两者的巨大差距后,白松因贫穷而绝望。 郁飞尘觉得他这种样子还挺好玩,于是没说出真相:16万方辉冰石实属漫天要价,但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 随着守门人的“爱心提醒”,周围的一切重新浮现在他们旁边,只是其它人都是静止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动。 “选一个人当们的队友吗?”白松说:“肯定是教皇陛下啊!” 郁飞尘:“他不是新人,有阵营。你不怕是坏人?” 白松:“怎么可能。” 说完,他把郁飞尘拉到路德维希面前,撺掇说:“试试嘛,郁哥,钱算欠你的!” 郁飞尘:“。” 就不怕真没钱么? 但他还是被白松拉动,站到了路德维希面前。 定格的影像里,路德维希仍维持着无可挑剔的教皇仪态,但眼睛是闭着的。远处微弱的烛光给他在睫下投出阴影,先前流过泪的地方好像还残存微微的湿迹,像个精雕细琢的垂泪蜡像。 虽然隐约知道答案,但郁飞尘承认,自己在这一刻确有所期待。 这人如果没有不动弹和爱划水两个缺点,会是很完美的队友。或许他再不会遇到这么合心意的。如果可以—— 但就是这一点期待让他微微冷了脸,转身:“算了。” “郁哥!你搞什么嘛!” 没搞什么,他不喜欢被拒绝,更反感期待落空的感觉,没必要去自找。 他不打算去问路德,结果身后传来声音,白松竟然自己?了。 “教皇陛下,教皇陛下!” 郁飞尘转身,随着他的喊声,路德维希还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向他们。 “陛下,您愿意跟们走吗?以后一起。” 路德维希的目光很和缓,伸手揉了揉白松的头发,却看向郁飞尘。 他好像在笑,眼睫微微弯起,很温柔的神情。 但他对着郁飞尘,却只说了一句话。 “再见。”他说。 ——意料之中的回答。郁飞尘没什么反应,语调平淡,直接说:“你在哭什么?” “刚才吗。”路德维希一直看着他,神情依然温和,墨绿眼瞳中却流露出轻烟一样的怅惘,他说:“想起以前的事情。” 郁飞尘不擅长安慰人。于是半晌没说话,最后只出来三个字:“别哭了。” 没想到教皇陛下眼里还真浮现了微微笑意:“不会了。” 不错,他的安慰获得了第一次成功。 没能拉教皇入伙,白松很是失落,不过他很快想到了新的目标。 “觉得裘娜姐姐很好,去问问她。” 郁飞尘没什么表示,随白松去了,他和路德仍站在原地。路德道:“你觉得她会答应吗?” 郁飞尘:“不会。” 果然,听完白松的来意后,裘娜又问了些别的情况,最后摇摇头。 “不会主动害队友,但那是在保证自己没事的情况下。不过你们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她说:“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与其以后不愉快,不如现在各走一边吧。”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白松的脑壳:“这个副本教会挺多东西,自己先单打独斗一段时间吧。” 说罢又?向郁飞尘和路德维希,洒脱地笑了笑:“不过,交个朋友。你们是我认识的第一批人,万一以后再见面,还能忆往昔呢。” 郁飞尘:“好。” 白松再度碰壁,垂头丧气:“那……茉莉妹妹……等等,人呢?” 这时候他才发现茉莉根本没在门外,竟然还留在门内。 郁飞尘直接给系统说了一声:“不选了。” 他们陡然落回地,?向门内的茉莉。茉莉红着眼睛?着她们。 “……不走了。可以吗?”她小声道:“这里,就很好。外面的世界……不是我能生存的地方。” “你傻呀!”裘娜说:“这个世界连太阳都没有,你还能活几天?快出来啊。” 茉莉抿唇,依然摇了摇头:“出去,不会死吗?还会死得……很难看。像学者那样。就留在这里,给圣子帮忙,帮他给下一代留下记录,后面的人就会知道光明阴影的事情了。这样我还是个……有价值的人。” 圣子微笑。“谢谢你,女孩。”他道。 茉莉低头,虽然红着眼睛,但仍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郁飞尘静静?着这一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有了自己的命运。都结束了。 “永夜49577已完成。 “回归通道开启,10,9,8,7,6,……” “本次历险结束,期待下次历险与您再见~!” 最后一眼他?向了路德维希,正对?一对温柔的墨绿眼瞳。 ?他的口型,似乎又说了一遍“再见”。 郁飞尘:“再见。” 希望在下个世界里,这位毛病不少的陛下还能遇到他这种好人吧。 “……3,2,1,欢迎回来。” 57、创生之五 世界转换, 漆黑神庙在那一点微茫的烛光中远去,一直环绕在他们身边的潮湿和血腥的气息也渐渐消失了,倒计时归零, 圣洁的光晕降临在他们周围。 这次降落的地点不再是创生之塔的?十三层了,而是像郁飞尘之?那些任务一样,完成后直接传送回到辉冰石广场的随机地点。 fqxsw.org 白松??些意外, 不过这才是郁飞尘习惯的。?一次回来时和守门人克拉罗斯的见面交谈算是新手指引,现在他们?经不是新人了。 他们落地的同时,四面八方传来一声悠远的钟响,辉冰石广场的中央沙漏里落下一粒晶莹璀璨的计时砂。散落在广场空中的那些金色光点们不再七嘴八舌拉客,而是同时寂静了一秒, 再异口同声发出教堂唱诗般的咏叹。 “距离——复活日——到来还??——七——天——” 欢呼声四起,卖花少女抓起篮子里的一大把花瓣洒向金色的天空。环绕在整个广场上的是异常欢乐的氛围。空气里飘散??蜜糖、玫瑰花和葡萄藤的香气。 郁飞尘看向四周,几乎所??人都穿??风格各异的华服, 雕像和植物也戴上了花环, 就连广场上的鸽子们都各自叼了一支雪白的铃兰花,稳重地踱步行走, 不再到处乱飞, 咕咕叫唤。 这种氛围郁飞尘也是?一次见到,他虽然经历了无数副本, 但在乐园待的时?并不算长,满打满算,还差一点才够一个纪元。他看向广场中央的沙漏——水晶沙漏形状细长优美,上半部分还没落下的计时砂只剩七粒了。也就是说, 还??七天,乐园的一个纪元就将走到尽头。 每个漫长纪元的最后一天,是乐园最盛大的一场节日:复活日。 这地方里日落街很近, 白松好奇地四处张望,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一辆独角兽拉的马车从日落街里轻快地驶出来,和郁飞尘错身而过。又过一会??,马车猛地刹了,车顶跳下来一个穿白袍子的少年人。 “郁哥!”那人欢快地朝郁飞尘打了个招呼。 郁飞尘看??那张脸,记忆里一片空白。还好下一刻白袍少年就自报了家门:“我是夏森,上上次是郁哥你带我们过了任务。” 只看脸的?,一百个熟人里郁飞尘也很难认出五个,但说起名字就??印象了。进入永夜之门?他接的最后一单是个丧尸世界的任务,夏森就是那个队伍的新成员,他还记得那个队伍的人极其擅长复读和插科打诨,??一个光头队长。 说??,夏森走近了,郁飞尘也就看见了他右眼角侧下方的那颗暗红色泪痣——这才是正常泪痣该在的位置。 他礼貌性地说:“你的队友呢?” 夏森捂脸:“他们全灭了。” 郁飞尘:“……” 这件事竟然不使人觉得意外。 “还好复活日马上就到了,我不用再找新队伍了。”夏森说。 这时,他马车上的同伴朝这边说了什么,夏森让他们?走,又对郁飞尘解释说:“复活日仪式所需的永眠花只生长在我的家乡兰登沃伦。队友死掉??后,我没??事情做,于是主动帮仪式?庆典之神在兰登沃伦和乐园之?运送鲜花。” 这时那辆马车重新向?行驶起来,雾一样的纱幔帐被气流掀起,露出鎏银车厢里满堆??的白色长瓣花。 夏森说:“上次没来得及,这次我请你去喝酒?” 郁飞尘时常受到雇主们这样的邀约,绝大多数时候他会推掉,但夏森之??经让他的朋友们?走了,?果再冷漠拒绝,就不再符合人?人之?的客气礼仪。 于是他们三个并排走入日落街,街两旁的酒馆也都布置得格外美丽,每一家的门?都摆出了“复活日半价活动正在进行”的牌子。 白松四处张望,终于抓住了重点:“复活日是什么?” 夏森说,郁哥,看来这是你从永夜之门带来的新同伴。郁飞尘点了点头。夏森刚来乐园不久,但似乎对乐园的一切机制都很熟悉。 他发现答应夏森的邀约是个正确的决定,因⺷?夏森开始主动向白松解释了。 乐园每个纪元的时长⺷?三万六千五百次钟响,“三万六千五百”同时也是沙漏流尽所需的计时砂数量。这些日子里共??三个重要的节日,分别是许愿节、归乡节、复活日。 一个纪元从从“许愿节”开始,中?经过十次“归乡节”,最后??“复活日”结束。 ?其说复活日是个节日,不?说是个盛大的祭祀仪式。复活日这一天,他们的主神会走下长昼之山的三万级台阶,穿过开满永眠花的道路,来到暮日广场中央,所??人都将得见神??无瑕的容颜,也见证乐园至高无上的荣耀。 在这一天,当主神的一滴鲜血落入圣洁的祭坛,万千世界的生灵都将抬起头,看向无尽高远的天空。复生的力量会遍及神国?尘沙之海的每一个角落,召唤那些属于乐园的魂灵,于是这个纪元的英雄们——那些⺷?神圣的事业而牺牲在茫茫世界里的信徒——他们将再次归来,并获得崭新的生命。 活??的人们,也和他们死去的队友、朋友或爱人再次相逢于乐园。 “复活后,他们会出现在暮日广场上。那时整个广场会???多人,毕竟一个纪元的所??人都会来。所??乐园会⺷?此创造出无数个重叠的空?,??免人流?过拥挤——你出身什么类型的世界?大概就是服务器或者魔法隙、灵地、平行空?那种东??。我们拿??许愿牌,保证能和朋友们相见于同一个空?里。”说到这里,夏森从口袋里拿出几个牌子,上面分别写??他队友的名字和id号码,“就是??。” 白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就是死去的人全都活过来,这个他懂。 “所?? ,信徒们从不畏惧死亡。”夏森将许愿牌握在心口,眼里闪烁微微的泪光,轻声说,“因⺷?神?每个人同在。” 白松长出一口气:“我赞美主神,原来我不会死。天知道我在神庙过得多么害怕。” 郁飞尘毫无感情地打碎了他的喜悦:“你会死得很彻底。” 白松:“?” 夏森补了一刀:“当然,死在永夜之门外的人除外。因⺷?神??的福音还没??遍布那里。” 白松痛彻心扉。 边说,他们边走进了一家酒馆。 两只外表都??点未成年的人喝酒,郁飞尘果汁。他没怎么和他们交流,那两只的聊天内容主要是科普乐园知识——这是委婉一点的说辞,直白地说,郁飞尘觉得夏森是在向白松传教。 “是你无法想象到的——即使是童?故事里也不会??这样的神??。” “我曾经爬上长昼之山。你知道吗,神??就居住在山巅的暮日神殿里,神殿?的水池旁总??天真的孩子在玩耍。成年人很少走近神殿,因⺷?不愿让尘世的气息打扰那里的安谧,即使神爱每个人。” ——“那真好。” “是的,在我的家乡,神国的最中央——圣赎之地兰登沃伦,每个人从出生起都信仰主神。” ——“你们从出生就??意识了吗?” “……这只是一种修辞的方式。我家乡的人喜爱诗歌?修辞。” “你的痣颜色好好看。”白松偏离?题的能力没??退步丝毫。 但夏森结合主题的能力竟然毫不逊色:“这是兰登沃伦的习俗,很多人都会用永眠花汁在右眼下点一颗痣。” 听到这里,郁飞尘抬眼看向夏森。 只见银发白袍的少年神情安静中略带忧伤,抬手触摸??自己那颗色泽凄美的泪痣,道:“古老的传说里,这是神的?一滴眼泪——在他还没??成⺷?神??的时候。” 白松 :“他怎么哭了。” “没??见到相关的记载,”夏森说,“或许是因⺷?众生的苦难吧。” 接??,夏森越说越伤感,竟然趴在白松的肩上大哭了一场,边哭边说,我爱他。 郁飞尘静静看??这一切,想,那位所谓的主神陛下蛊惑人心,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令人发指。 好不容易,这场在酒馆的聚会结束了。 走之?,夏森还送了郁飞尘一瓶树莓汁,并对他说:“郁哥,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我总能在你身上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或许是某种注定的缘分吧。” 走出日落街,郁飞尘想带白松回巨树旅馆,给他也租个房?,没想到迎面又是一个和他俩??关联的人,他给白松雇的导游。上次刚导了个开头,白松就被永夜之门拉走了。 “小朋友,你怎么突然消失了!还好我这里又出现了你的方向信息,否则这次导游服务会被判失败,我要被莫格罗什请喝茶的。来吧!我们继续。” 白松:“是你!我也很想你!” 他们叙旧,郁飞尘去买了个知识球塞进白松脑袋里,浩?烟海的知识直接把白松变成了一个痴呆患者,目光呆滞歪斜,呈弱智状被导游牵??走向创生之塔,很久才恢复。 “你消失之?,我们讲到智慧女神希瓦娜曾经在沙漏?强吻了力量女神阿忒加。接下来我要和你讲一个缠绵曲折的多角恋爱——你知道画家吗?艺术、创造?灵感之神。” 白松点头。 导游和他勾肩搭背,神神秘秘道:“9层的艺术之神和10层的时?之神墨菲是最好的朋友,他们灵犀相通,??说不完的共同语言,因⺷?所掌管的都是极其抽象之物,唉,这样的一对灵魂伴侣多么美好!经常??人看到他们一起在夕晖街并肩散步,说说笑笑。你知道吗——墨菲的捏脸,每一个细节,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画家亲手精心雕刻的,那简直是雕刻梦中缪斯一般的深情……??时候你去找画家,会看到他的画布上——你懂得。” 郁飞尘旁听,?经生出了辞退这个导游的念头。 导游?锋一转:“可惜啊,可惜,墨菲却另??心上人。” 白松俨然沉迷于这个多角爱情故事了:“怎么会这样!” 导游连连摇头:“画家陪墨菲在夕晖街散步,购物,寻觅各个世界里最??趣的物品。可惜那些精心挑选的东??,大多数却被墨菲送给了另一位神解闷。乐园里几乎所??神都不和那位来往,甚至对他非常敌视,我们的时?之神却总是喜欢在那一层逗留,其中所蕴含的感情,你能??白的。” 白松:“那个可恶的神是谁?” 导游语气更加神秘:“那——就是传说中的永夜之神,克拉罗斯。” 白松:“……” ”不过呢,那位永夜之神的心意,却是更加难??琢磨……” “接下来的八卦就?危险了。快快快,我带你去见墨菲神官。复活日?夕,?10层抽卡免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郁飞尘冷冰冰按住导游的肩膀,提示他敬业一些,做点该做的事。这玩意却陶醉地捧住了胸口:“主神在上,传说中的郁神竟然碰了我的肩膀。” 导游油盐不进。郁飞尘厌倦地和他们两个一起到达了10层。 门开了,下午的阳光从木窗棂照进来,光线里浮荡??闪光的微尘,时?之神的居处像魔法师的藏宝室。成千上百座高低错落的沙漏发出沙沙的声响,墙壁悬挂??形状各不相同的钟表,天花板向下悬挂??细长的金丝鸟笼,每个鸟笼都里??个雪白带羽的小鸟骸骨,姿态优美。 一位优雅神秘的长袍魔法师坐在扶手椅上,看向他们。 他看起来??人类的二十岁出头,一头浓密耀眼的金栗色半长短发。右眼是深红色,瞳孔里??奇异的纹路,带??金色单边眼镜,左眼眶里却不是眼珠 ,而是一簇金红色的火焰。 “初次见面,二位。”他站起来,托??一个盒子走到他们面?,深色木盒里是数叠背面朝上的占卜牌。 但他却没看白松,而是看向郁飞尘:“一位朋友曾向我提起过你的名字,很高兴见到你。抽个卡么?或许你??兴趣看看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 58、创生之六 卡牌背后的纹路闪烁着神秘的银光。另??旁, 导游开始低声向白松介绍所谓的“抽卡”。每个进入乐园的人都有抽取??张时间之神手中预言牌的机会,而且??生之中,这个机会只有??次。 1200ksw.net 时间是最神秘也最公正的东西, ??张预言牌上的意象会告诉你,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会成为??个什么样的人。 导游说:“想当初, 我的第??张牌竟然抽到了稀有的‘向导’,于是我信心满满想要在乐园做??番?业,去那些最危险的世界里当个英雄,做大家的精神导师和引路明灯,没想到——” 时间之神眼角微挑, 带上了??点笑意。 导游叹息:“没想到是我要当导游的意思。不过,这个职业实在是再适合我不过,我爱它。当然, 我也爱您, 墨菲神官,您的卡牌就是我生命的向导。” 白松看向卡牌, ??它产生了十??万??的兴趣:“??共有多少种牌?” “世上有多少种命运, 就有多少张预言牌。” 白松:“郁哥,快抽。” ??时间, 郁飞尘没回答。 “如?害怕面??不确定的未来,可以只抽???张牌。”时间之神仿佛??这种情况司空见惯。 ??实?非如此,郁飞尘只是在想,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将走向何处, 预言牌又会怎样预测他的命运。 如?命运已经固定,那预言牌的牌面又是否可以作为指引。 说到底,?凡不是万念俱灰的人, 都曾设想过自己未来的命运。 乐园的传说,只要??活下去,??个人??够??永夜之门外获得??切想要获得的东西。他要获取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想脱离主神的疆域,?这只是因为他不喜欢被人统治。除此之外,他是个活着没有方向的人——????开始就是这样。偶尔思索某些?的意义,他发现自己其实??片空白。如?永夜门外那些形形色色的世界??帮他找到那种东西,那他不介意衷心感谢所谓??知????的主神。如?预言牌可以,那也同样。 几乎没再思索,他选了??个最顺眼的位置,最右上方的??张牌。 时间之神墨菲眼眶中的火焰闪烁跳?,用占卜巫师那样的语气说:“这是第??张牌,可??预示着你的过去,也可??预示着你的现在。是我来翻开,还是你自己?” 郁飞尘自己翻开了它。 流淌着银紫光芒的细线框着??幅意象画:昏沉的大地与天幕上到处燃烧着火焰,画面中央,??柄残破的长剑斜插在大地上,因背光而通体漆黑。 “??张骑士牌。”墨菲说,“你当然知道骑士的诸多品格与美德,我喜欢这类人。” “?这张预言牌的画面似乎寓意不祥:骑士长剑守护着即将破灭的灾难之地……长剑的裂痕暗示着支离破碎的故土与灵魂。?问题不在于这个,漆黑色??表??内心的否认,你真的发自内心践行骑士的守则吗,还是仅仅在表演??场心照不宣的哑剧?站在行将毁灭的土地上,骑士又做了什么?” 现在郁飞尘觉得墨菲和画家确实如导游所说是????灵魂好友了,因为这两位的发言神叨叨得如出??辙。不过他倒不介意当个骑士。 “??不起,说得有点多了,”墨菲叹了??气,“占卜者需要比其它人更加真诚,所以主神赐予了我窥知他人命运的力量,也施加了‘知无不言’的禁锢,我无法说谎,?且不得隐瞒卜辞。” “画面迷雾重重,?它仍是??张骑士牌,这是高贵的职业。我要看??下你的信息……在乐园的??个纪元里,你完成了很多难以想象的任务,当然,数量也超乎寻常,你拯救了许多苦难中的人们。不错。乐园应当感谢你,你是个合格的骑士。” “更难得的是,你竟然还帮助了很多很多队友,你拥有无与伦比的美德——” 白松在??旁喃喃道:“郁哥,原来你比我想象中还厉害。” 导游则小声道:“?那是收钱的。” 墨菲:“……” 郁飞尘:“……” 仅仅是因为收钱就??他的内心定义为漆黑吗?他虽然价格很高,???没有商业欺诈。 墨菲叹了??气:“继续吧。第??张牌可??预示着你的过去、现在或未来。?它所属的时间必然在第??张牌之后。” 郁飞尘抽卡,第??张牌上的画面更简单了,昏暗的环境里,??束暗淡的光芒照亮了高处的黑王座。 “第??张,君主牌。没有多余的卜辞可说,?我想告诫你,务必控制自身,?反省自己是否正在追逐错误的东西。因为这是??张——暴君牌。” ?实上什么都没在追逐的郁飞尘淡淡“嗯”了??声表示听见,然后转向下??张。 “停??下。”墨菲说:“窥探你的命运需要消耗很多力量,请允许我稍作休息。” 白松:“嚯,原来抽卡还??导致服务器崩溃。” 他的词库扩充了,看来知识球确实有用。 “你来乐园才??个纪元,命运却如此难以窥知。如?没有冒犯你的话,我想知道,来到这里之?你多少岁?” “iii类计量单位,21岁。” 墨菲微微蹙眉:“恕我直言这不可??,不要??时间说谎。” 郁飞尘丧失了和这位神说话的兴趣。很多?情都没有原因,就像他的捏脸会被很多人提出想要高价购买,而其它人的不会那样。如?每??个特殊之处都要寻找缘由,那他的余生就要浪费在无意义的思考当中了。 殿堂的沙漏之??流尽的时候,时间之神的休息结束了。 郁飞尘的手指按在了第??章牌的背面。 “第??张牌预示你的现在或未来,发生顺序在第??张牌后。”墨菲说。 郁飞尘将正面朝上。 ?两张牌里都有黑色存在,?那起码是有形状的。而这??张不然。 ??团漆黑的图案毫无规律地平铺在卡面上,抽象、混乱,没有任何形状和纹路可言,甚至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它的内部自有混乱的秩序,外部则以疯狂的姿态向外扩张。 墨菲的手指触在这张牌上,将它拿在手中。这??刻,房间里所有沙漏的流速陡然加快,指针的走速也异乎寻常,每??个小鸟骨骼都伸直脖颈,扬起头颅,将尖喙朝向天空—— “无意义预言。”墨菲声音沙哑,手指也略有颤抖,仿佛在极力克制??抗着什么,声音里甚至出现了奇异的断续。 他说:“好了,你走吧。” 郁飞尘就真转身走了。 沙漏的流速继续以恐怖的速度增长,整个空间被“沙沙”流沙声完??占据。郁飞尘背??墨菲站定,微垂眼,浑身紧绷。 无处不在的沙沙声里,忽然响起时间之神飘忽的低语,他语声机械平直,像是本欲缄??不言,却被无法抗拒的规则掌控,不得不发声:“你要……走在……他的鲜血……铺成的……道路上,你——” 白松惊恐的喊声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处:“小心——!” 浩瀚冷漠的力量如同高山压着尘土那样??郁飞尘背后朝他卷来,他无法呼吸,被极其恐怖的力量镇压,甚至???不???。直面危险与死亡的直觉猛然炸开! 他目光茫然放空,??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 ?下??刻,他生生在那濒临极限的力量下转身! 所有?情只发生在??刹那,他看见时间之神高悬半空,背后展开雪白色骨骼鸟翼,手持????烈焰燃烧的弓箭。弓弦刚刚震荡回原本的位置,弓??就直直朝着他。 郁飞尘低头,他胸?是??支燃烧着金红火焰的长箭,锋利的箭尖就抵在他的胸膛心脏处。箭柄被他握住了,再迟??个眨眼的时间,箭尖就会洞穿他的胸膛。 饶是如此,握住这支来势汹汹的长箭,也刹那间抽空了他所有的体力。力量与力量的??抗濒临极限,他词汇有限,长箭所蕴含的力量只??用“恐怖”“无法想象”“不可抵抗”来形容。 不过时间之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所有沙漏都流尽了,空间里??片死寂。他脸色苍白,眼眶里的火焰也濒临破灭。 乐园里,人无法伤害人,???部??神可以处决人。不过神与神之间也有力量的差距。 郁飞尘撒手,长箭掉落在地。同时,他的第??张卡牌也飘落在地板上,露出漆黑??团的正面。 墨菲的声音沙哑可怕:“你??挡住真理之箭……不可??……你不??活。” 郁飞尘面无表情:“那你再来??箭?” ??挡住第??次的东西,他就??挡住第??次。 墨菲右手握紧弓身。下??刻,尖锐的喊声响彻整个创生之塔:“克拉罗斯——!!!!” 郁飞尘拉起白松就走。时间之神的箭挡住了,?如?再来??个守门人,情况不堪设想。拜八卦导游所赐,??桩抽卡引发的血案。 余光里,灰紫的雾气忽然降临在殿堂中央。这是克拉罗斯的??表色。 郁飞尘死死按住电梯键。 白松如同热锅上的蛆:“电梯!你快点!快快快!!!” ?永夜之门的开启来得如此恰到好处,比电梯门打开得还要快。 “门已打开,倒计时10、9、8、7……” “守门人温馨提示:亲爱的客人,此次您即将进入的世界:强度5,振幅6,满??10。” “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 郁飞尘转身,看见克拉罗斯已经出现在了殿堂中央,兜帽下的眼睛幽幽看着他。 “3、2、1。” 周围场景彻底虚化。 乐园,拜拜。 59、命运齿轮 01 夜风吹来。四周弥漫着灰尘与铜锈的气息, 天?浓雾沉沉。 “呼——”白松长舒一??气,不??扭动如蛆虫。 fqxsw.org 郁飞尘也调整着呼吸与心跳。乐园的神??确实有不同于常人之处,就在刚刚, ?间之神的所谓“真理之箭”几乎是他见过威力最强??的攻击。心脏被长箭瞄准的?候他有一种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将随着这柄燃烧着的火箭?湮灭,在这个世界?消失得一粒灰都不会留下。 ?握住箭身的那刻,巨??的冲力下, 这一生的所有记忆都在他眼前同?出现。 “郁哥,怎么抽卡还出人命了呢?” “?为预言到不好的事情。”郁飞尘回答。 白松:“预言说,你会变坏?” 倒不是?为这个。他抽到暴君牌的?候,?间之神没什么表示,甚至提供了真诚的告诫。事情??生变化是在第三张牌, 墨菲说那是“无意??预言”,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那?候他状态已经出现异常, 正努力抵抗着“不得说谎”的禁锢 。 至于那句占卜辞, “你要踏在他的鲜血铺成的??路?”,说??他将来会伤害某个人……是个对乐园来说很??要的人。乐园的神??不允许危害乐园之人存在, 所以决定用真理之箭把他提前处决。 这次永夜之门凑巧打开, 他逃脱了追杀,但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白松也提出了相同的问题, 他怕他俩下次一回乐园就被众神围攻杀死。 郁飞尘用语言微微安抚了一下他,毕竟根据牌面显示,他在彻底坠入漆黑前还得经历所谓的“暴君”阶段,不会死在这个?候。 至于?间之神的预言到底正确与否……他持怀疑态度, ?为他认为自己长于自控,没有任⺄?“暴君”的潜质,更不可能变成那团疯狂混乱的漆黑之物。然?, 若能目睹自己陷入不可自拔的泥沼——这却让郁飞尘感到未来还有点盼?,值得好好对待了。 如果命运中将有不可能之事相继??生,好过如一潭死水般无波无澜。他偶尔觉得自己实在像个无生命的物体。 白松狐疑?看向郁飞尘,确认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为什么??生了这么??的事,他郁哥却看着轻松快乐了起来?那情绪里甚至有种看热闹不嫌事??的成分在。 收回思绪,郁飞尘环视四周环境。 金属的味??,他没闻错。阴霾密布的天空下,隐约能看到远处高耸的巨??城池,?他们面前则是个巨??的半球形金属堡垒。堡垒外墙由黄铜和银铁制成,外墙破损处能看到里面精密咬合的传送齿轮。咔哒咔哒的机械声音响成海洋,堡垒右后方,一个方形烟囱将黑烟送往半空。 他们前面已经有几个人了。 郁飞尘带白松走?前去。忽然,他停了,低?看向自己的衣饰,又伸出手掌。 他穿深棕色披风式长袍,里面是白衬衫和皮马甲——但这不是??点,??点是他的年纪小了几岁。这是那种十七八岁的少年才有的手,还没完全长成,怪不得他觉得视野低了一些。 不过,即使骨架比成年状态小了一号,同龄人里也算比较优秀了。 “你终于??现了,郁哥。”白松??:“你好酷,还特别可爱,真的。我?次就想知??你?学的?候长什么样子了。” 郁飞尘也真诚?对白松的外貌做出评价:“你好像初中还没毕业。” “哈!郁哥都会开玩笑了!” 说着,他们走?前。前面已经簇拥了几个人,女孩都穿深栗色及膝蓬裙,有皮质束腰、泡泡袖、和黄铜扣,男性则穿风格差不多的披风、马甲和短靴。其中最老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由于外表年纪都不??,这次的同伴们比?个世界看起来眉清目秀了许多。?他们脸?又确实充满了与年龄相符的迷惑。 “又来人了!”那位目测二十岁的青年朝他俩招了招手:“你们怎么来的?也不认识这是什么鬼?方吗?” 郁飞尘看过去。一共八个人,其中两个人状若痴呆,两个人在哭泣,另外四个人全都充满期望?看着他,要么像是热切?希望他能带来有价值的信息,要么????白白写着“倒霉鬼又多了俩”的庆幸。他做出初步判断,这局几乎全是新手。 “你们来多久了?” “没多久呢,唉。”男青年扯了扯衬衫领??:“我正短跑锦标赛呢,草,一眨眼差点撞到前面那个铁墙?,看来之前跑的得超光速了吧?” 正在哭的那个卷??女孩??:“老师罚我抄契约咒语,我还没抄完呢……” 另一个十八九岁的成年男孩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嘟囔着一些混乱的??,他们听不懂。 还有一个人更加奇怪,他正在四处绕圈走路。 白松:“你在干什么?” 那男孩彬彬有礼,“对不起,我刚刚还有八条腿,现在只有两条了,很好奇这样的走路方式。原来还可以走出非直线,真不错。” 白松:“失礼了,螃蟹先生。” 男青年??次问了他们一句:“你们怎么来的?” 郁飞尘思忖片刻,没隐瞒什么:“来之前正在被追杀。” 男青年竖起了??拇指:“可以,兄弟,得救了。” 正说着,来?的?方又出现一个身影,是个眉目十分清秀雅致的少年。黑色长??半束,披风外套挂他身?,与整个人说不出的违和。 “在下灵微,”他朝几个人一礼,语气中带有迟疑:“敢问各位??友……这是⺄?处?” 词汇量丰富后的白松环视四周,喃喃??:“短跑的、抄咒语的、叽叽咕咕的、属螃蟹的、修仙的、还有老黄瓜刷嫩漆的……这锅食材也太丰富了。” 至于“老黄瓜刷嫩漆”指的是谁,郁飞尘认为是白松自己说自己。 名叫陈桐的男青年去接待了那位小??长,过一??会儿,又来一位栗色卷??的青年,他面容温和俊秀,却一言不??,走?来的第一动作就是环视诸人,看起来是熟手。 现在已经十二个人了,但后面的堡垒没任⺄?动静,不像剧情开启的样子,看来还有人要来。 精力旺盛的男青年陈桐??:“要不去周围看看?” 说着就开始鼓动他人。 郁飞尘:“??等,还有人。” 栗??青年朝他看了一眼,神情有些许冷漠。 陈桐:“你知??这鬼?方是干什么的?” ??音刚落,前方灰蒙蒙的锈铁?面?又出现一个身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装束和其它人一样,淡金长??末梢微卷,气质冷淡,有双霜绿色的眼睛。 十三个人了,当他也走过来,齿轮传送声陡然增??,堡垒正中的黄铜??门缓缓滑开,门?的孔洞冒出数排蒸汽烟雾。烟雾散去后,里面是个双??结构——滚水河流拱卫着最中央的钢铁内堡垒,连接内堡垒与外墙的是个长金属吊桥。 小型螺旋桨带着铜管喇叭悬浮在空中,喇叭内传出甜美欢快的播报声。 “欢迎新生入学爱丽丝魔??学院!排队通过吊桥前,请登记入学信息,领取校徽~” 只见吊桥端??旁立着一个破旧的人形机械人,右臂处的齿轮咬合不准,一边转动,一边溅出火花。它拖着两个托盘,一个放着莎草纸,另一个则堆放十几个齿轮徽章。 “草,怎么还入学了?”陈桐说,“我都脱离苦海二十年了,别吧。” 回应他的是外堡垒??门轰然落下的声音。 他求助般看向郁飞尘:“兄弟,你说该怎么办?” 郁飞尘拍了拍白松的肩膀,白松把“副本”概念简单解释了一下,告知???,现在的路只有努力逃生一条,?且将面临着诡异的死亡。 那些人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叽里咕噜”的那位仁兄仍然在激动?叽里咕噜着。按理说,不同语言环境的人被拉到一个世界会无师自通这里的语言 ,但是——这位仁兄原来世界的语言逻辑甚至整个思维体系可能与这里差异太??,无??流畅转换,导致只能说出一些支离破碎的词汇。 郁飞尘先把表填了,表格甚至不能称之为表格,?为只有一个姓名,他填了个简单的“郁”。白松有样学样,填了个“白”。栗??青年填了“文森特”。不知为⺄?,郁飞尘觉得他对自己的敌视态度又加深了一层。 接着是最后来的那位。他没看任⺄?人,把垂落的长??别在耳后,拿起羽毛笔蘸了墨水,笔尖点在纸面?,正准备写什么。 郁飞尘忽然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安菲。” ——语气像是指导或者强制写下这个名字。 笔尖一顿。 郁飞尘看见这人抬?看他,冷冷清清的一张少年面孔,微蹙着眉,隐约有点生气的模样。 像是在问:“为什么?” 郁飞尘只是看着这人右眼底那颗不寻常的泪痣。 真不知??啊。 事不过三,连续第三次遇见,在碎片世界里也算是结下特殊的友谊了。郁飞尘直接拿过那支羽毛笔来,没管对方的表情。少年模样杀伤力锐减,就算生气也没什么危险。 ??蘸一次墨水,接着在莎草纸?写名字——就这样坦然?落下了“安菲尔德”。其实路德维希这个名字也不错,但与安菲尔德相较,略微常见了一些,下次有机会??喊。 白松像是想到什么,瞳孔巨震,看向郁飞尘,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郁哥,就算你……但……那不还有……”他喃喃??:“这、这不太合适吧……” 60、命运齿轮 02 如??尝试理解白松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那无异?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思路弯曲的人,郁飞尘已经学?了无视白松的想法,现在也自??而??地无视了。 郁飞尘的无视在白松看来相当?默认, 使他又陷入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痴呆。 郁飞尘??完“安菲尔德”,收笔。这时比他低了一个头的安菲已经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了,这个动作也被郁飞尘等同?默认。但是在内心称呼“安菲”总让他有种违??感。想?那个名字, 浮现在他记忆里的仍是橡谷的冰天雪地里那位冷淡强??的长官,而不是现在这样精致的美少年。 想了想,他道:“你叫安菲尔。” 安菲尔声线清澈,只带一点变声期临近时的哑,因此即使语气十分平铺直叙, 也只是显得自矜而非冷淡。 他说:“你凭借什么认出我?” 郁飞尘的语气倒彻彻底底冷漠又危险:“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安菲尔一言不发,转身走上了吊桥。 白松:“你们在说什么?他都走了。郁哥,你好凶, 你的行为很过分。” 郁飞尘:“过分吗?” 白松反问:“不过分吗?” 郁飞尘难得笑了笑, 但不是?心的那种。 没再??白松说??,郁飞尘抱臂看向前方。吊桥前端, 金发少年的背影被蒸腾的水汽笼罩, 仿佛走在一片浓雾中。 他想,时间之神的“真理之箭”可能并不像名字那样, 依托什么无往不利的真理。因为即??中箭的时候,他一生的所有时刻都被压缩在了一?,重重叠叠浮现眼前,那是无法形容的画面。无疑, 那箭的核心是“时间”,如????一个人从时间里抹杀,那他确实就消失得彻彻底底了。 所以, 他确实是??里逃生。不过有件??要多谢那位时间之神。濒??的那一刻他看到的不仅是记忆中的画面,还有很多已经遗忘的东西。??多数都没什么?义,所以他没在?,也没来得及在?。 可是当安菲尔出现在眼前,他再次看到那颗泪痣的时候,稍纵即逝的一幕忽??出现在了眼前——过去飘忽得像幻觉,那一刻他根本没来得及理清思绪,或??说本能地拒绝去理清,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按部就班继续??安菲尔交流。 直到现在,注?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段记忆才再次缓缓浮出了水面,像个巨??的幽灵,嘴角挂着白惨惨的笑?。 眩晕由头顶散至全身,雾气刹那间迷了他的眼。 下一刻好像又身处海上,站在雪白的船舷旁。四周安静,海风拂过甲板。难得没有拌嘴的时候,他的那位长官正看向海上的落日。 海面上,晚霞是一片血红灿烂的汪洋,寂静中,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支配他转过头去,看向长官的侧脸。 夕阳的金色余晖映在那人纤长的睫毛上,长官的为人很讨厌,只有长得还算顺眼。同队的两个女飞行员休息时刚讨论过这家伙的睫毛根数。 不由自主地,他?始数了。但他这人思路常??别人有差异,别人数上睫毛,他第一眼就数?了下睫毛。 一二三四五六七……忽??,他觉得自己数错了,那地方有点怪。??而这时候长官已经转头看向他:“你在干什么?” 他道:“你睫毛上有东西。” 长官冷漠地眨了一下眼,一动没动。 这个人连伸手碰一碰自己的睫毛都不做,虽??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还是忍不住多腹诽了几句。腹诽完伸手,长官这时候倒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fantuankanshu.com 他成功在不冒犯这人的前提下,用指尖小心拨?了下睫毛里他觉得有点不对的地方。 原来是颗藏在边缘的小痣,夕阳照耀下微微呈现暗红的色泽,像抹了一下,但没完全擦掉的眼泪。人不怎么样,泪痣反而不错,连带着长官的脸都脆弱好看?来了。 这时长官的语气已经很危险:“拿掉了么?” “郁哥?郁哥?” “你不说??,承认自己很过分了?”白松说。 那些??情不愿回想,甚至??它丢弃遗忘,????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像是被?了个贯穿一生的玩笑,命运如重锤在他心头轰??落下,留下一整个纪元的荒唐狼藉。 他转身离?托盘机器人,听见自己道:“他更过分。” ——声音沙哑得可怕。 这时,其它几个人也像是接受了??实的样子。 陈桐说:“也就是说,除了闯过这个什么关卡,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松道:“是的。” “那就来呗。兵来??挡,水来土掩。”陈桐????咧咧在莎草纸上以狗爬体??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完后是那位小道长,飘逸的“灵微”二字??上面的“陈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接着是走路方式接近螃蟹的八条腿先生,他叫“查拉斯?拉斯”,??难记。上个世界里??家都有鲜明的装扮区别,所以认人还算容易。但这次不仅年纪类似,衣服也一模一样。郁飞尘没有任何心情,连辨认他们的欲望都丧失了,只能随缘记忆。 没抄完魔法咒语的卷发少女叫莉莉娅,一个?挑的女孩自称柯安,是个画家,还有位叫妮妮的??眼睛少女,是个奇幻世界的预备诗人,正在学习长史诗的第七种??法。 叽里咕噜的那位仁兄始终没能??他们沟通成功,在纸上??下的文字比陈桐还难以辨认。除此之外,队伍里还有对疑似情侣,男的叫薛辛,自称是机械专业的??学生,女生叫郑媛,也是机械系学生,薛辛说“我们是男女朋友”的时候,郑媛冷漠地说“已经分了”,??后走到了离薛辛很远的地方。 ??完后,一行人陆陆续续上桥,当最后一个人也走上去后,螺旋桨带着铜管喇叭飞到他们旁边,欢快的声音继续播报: “下面宣读学院规章: 1.除校徽外不得佩戴金属首饰,如项链、戒指、手镯等。 2.保持校服干净整洁,不得穿脱配件,不得卷?袖角、裤脚,不得敞胸露怀。 3.不应携带个人机械进入学院,严禁私自合成通讯机械、管制机械。 4.不得损坏公物、不得浪费食品、不得乱??乱刻、不得乱丢零件。 5.严格执行学习任务,认真规范完成作业。 6.遵守学院作息时间,闭门后不得离?宿舍。 宣读完毕,祝??家顺利完成学业,通过考核,成为一名优秀的魔法学徒~” 61、命运齿轮 03 吊桥走到尽头, 内堡垒??大门后是个昏暗??隧道,亮着几盏黄色的煤气灯。煤气灯穿透雾气照亮了隧道里??庞然大物——??个看起来像火车??东西,通身由黄铜色和红色的金属制成, 火车头是圆柱形,最前面有精美??狮身鹰头兽浮雕,连烟筒上也雕刻了??条栩栩如生??铜蛇。 广播继续:“请新生有序登上校车, 参观学院。提示:请扣好安全锁扣~” 安菲尔走在最前,当郁飞尘走入车厢的时候,看见他已经在中间一排??靠窗处坐?了。这列火车很长,前后座椅间距离大,车身却窄, 每排只有两个位置,左手边靠窗,右手边是过道。 他在安菲尔那一排落座, 白松目瞪口呆, 意识到自己就这样被彻底抛弃。于是他坐在后面一排,和陈桐大哥邻座。火车内陈设典雅精美, 座椅甚至有深红色天鹅绒软垫和靠枕。陈桐啧啧赞叹, ??边摸着软垫,??边又去够天花板上??流苏。 郁飞尘简短道:“注意安全锁扣。” 说着, 他从座椅右边拉出一个疑似固定装置的横杆来,金属横杆?端连着??个机械绞轮,把横杆往自己方向推到一定程度后,绞轮发出“咔哒”??声, 横杆固定住,他整个人也被拦腰牢牢锁在了座椅上。 同时,右边??安菲尔也拉好了锁扣。接着其它人陆陆续续扣上, 当最后一声“咔哒”声响起的时候,车身内部一个金属零件“铛”??声落下,随即车身动了起来。这种动起来的感觉并不是寻常汽车或火车??平滑启动感,⺪?是内部无数大大小小的零件同时开始运转,每一个零件运转的动静都清晰地响在车厢里,相互之间的节奏不同步,但各自又有单独的规律。这只能让郁飞尘想到一种东西——齿轮,巨量的齿轮。 陈桐:“妈??,怎么感觉这车快散架了。” 最后一排??机械学院大学生说:“这火车不会跟墙??样是纯粹用金属结构拼起来的吧?声音怎么这么不对头?” 话音落下,火车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鸣笛声。???刻,座椅后背猛地推在他们背上,火车以几近疯狂??速度猛地向前冲去! “我草——”陈桐大叫一声。 郁飞尘心中浮现一丝不妙??预感,稍微调整了???呼吸。余光看见安菲尔侧脸安静,他声音冷硬,没什么感情地说了句:“自己小心。” 安菲尔几不可查地微微点了点头。 几乎是一眨眼间火车就驶出了昏暗??隧道,强烈但不刺眼的光照进来,前方视野陡然开阔明亮,??个复杂??巨大空间扑面压来! 巨大??堡垒四壁满是不知名??金属机械装置,??个巨型齿轮占据了整个天花板的??半。旧银色、黄铜色、深赭色是这地方的主色调,机械主体庞大又冷硬,边缘锋利,饱含重量与力量 ,任何??个零部件砸下来都足以把??车人压成肉泥。远超人体??巨大机械带来近乎野蛮的震慑,但仔细看,每一个细节都精巧无比。成千上万大小不????齿轮和扭矩一刻不停运转着,带着各自传动的机械规律运作。整个空间里还穿插着错综复杂??金属轨道与传送带。 面对这样的情景,几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但还没等他们回顾过神来,最前面忽然响起一声女孩尖叫! “啊————!”妮妮??声音分贝几乎达到了人耳能听到的极限:“前面没路了!”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前面的车身忽然整个向?垮塌了?去!来不及做出防备,垮塌很快波及到后面,失重感猛地朝郁飞尘袭来。 车没散,人也没事,只是火车走了个几乎九十度的?坡,往?疾冲了。 他们从两个奇形怪状的黄铜悬挂臂之间穿了过去,机械世界陡然放大,然而还没等人适应向???节奏,火车又穿过??堆寒光闪闪的机械斧,拐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垂直大弯。 “啊啊啊啊啊——” 前后的尖叫声魔音灌耳,郁飞尘舒展身体,尽量让它最大限度与座椅和地板相接。那个不妙??预感没错,这不是什么火车,完全是个过山车。游乐场过山车至少能保证安全,⺪?这地方的金属火车——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保护身体??只有??根不比小拇指粗??横杆。 不过碎片世界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进场就把人全部灭掉。因此对他来说,再惊险刺激??过山车也和过家家差不多,失重和旋抛训练毕竟是空军学校的入门课。 火车继续前进,在这座金属迷城里来回翻转穿梭。血液在心脏和头脑里鼓噪,坠机的前??秒,世界也是这样颠倒混乱。似曾相识??场景又唤起过往??记忆。 舰载机是双座制,也就是两个操纵位,通常是主位负责即时驾驶和战斗作业,副座执行目标识别和情报通讯。他在主位??时候比较多,副座上带过很多人,不乏母舰上??诸位军官,却唯独没有那位长官。 因为长官大人?多又惜命,头晕还怕晒。他曾经对着六和八的视频回放给这两人挑出了?十?条错,??度成为舰上奇谈,那段时间飞行员之间放狠话??模板就是“把你??操作视频发长官”。但挑错是一码?,上机又是另一码?了,假如让这人上??次机,必然好好地上去,脸色煞白地出来。 唯独一次,突发?件不得不撤离??时候,哪怕是个??碰就碎的瓷器人也得跟着他们上机了,何况能给王牌飞行员挑出三十?条错??人本质就强到离谱。 其实那天长官自发跟了他。护目镜都规范戴好了,但临到起飞时他又把人推给了四。没什么别的原因,四??天赋点歪了,风格平稳异常,能把战斗机开成空中地铁。 长官最后看了他??眼就进了四??机舱。那天他??副座没带人,切了单座模式一个人完成所有任务。他应付得来,操作没出什么问题,临场反应也不错。上不带别人,就他??条命,坠机也坠得坦坦然然。世上从来不缺为了引导和掩护队友献身??人,那天换谁都会这么做,挺没新意。只不过数次回想往?,因为四??那架机上多捎了位爱给自己添堵的长官,又觉得这舍己为他??光荣事迹也不算太泯然众人。 就在坠入海水的前??秒,他还想,这么完美的??次飞行,可惜那瓷器人没在副座上,想挑刺又挑不出来的表情??定很好笑。 只是记忆这种东西不经看,越回放越淡薄,泪痣第??次出现??时候惊心动魄像海水横流,可再回忆也就没那么沉浸其中了。郁飞尘回顾完二十出头??幼稚时刻,轻轻松松抽身⺪?出。现实里,过山车还发癫一样在堡垒中左冲右突,金属??锈迹和闪光时而放大,时而消失,如同海水上??波光, 他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看向右方的安菲尔。不知道血盐心脏能不能治脸盲,他确实分不清眼前这张少年面孔除了年纪变小之外与、长官、安菲和路德维希有什么不同。既然泪痣长在那里,就当还是以前那张脸。 于是他又回到最初那片海洋上,回到死亡前??那几秒——只是这次副座不再空空荡荡。 坠机的过程持续了很久,他就那样感受着安菲尔无声陪着自己??次次从山巅到谷底,直到最后一次疯狂??翻转后,周身终于回归平稳。 结束。当年那个七幼稚到了极点,可那片蓝海是他唯一认真活过??地方。现在他将‘把长官安放在副座’??心愿认真完成了,也算有始有终。 也就一笔勾销。 火车停了,他解开锁扣站起来,朝车门走去。自觉今天发生??这??切还挺有仪式感,可以作为对??段时光??彻底告别。从此以后世界上没有七也没有长官,⺪?他和安菲尔只是临时队友偶尔相逢。 但就在要离开??当口,他还是想看??眼那个梦魇??般纠缠在他和安菲尔之间的泪痣。 beqege.cc ——于是他转身。 刚刚站起来的安菲尔就这样栽在了他胸前,金发凌乱散开,纤细??右手指虚弱地握住他??胳膊,额头抵住他胸口,急促地一??喘息着。 郁飞尘掰起他??脸,见脸色煞白,瞳孔微微涣散。 瓷器人又露出了本质,他??仪式在即将结收尾??时候戛然而止,这让郁飞尘微微有些暴躁。这人要是早知道会出现有求于人??时候,刚才还至于因为被点破身份这点小?恼羞成怒走开么? 他伸手粗暴地揽过安菲尔??肩膀,把人往前带。 播报声甜美依旧:“学院观光完毕,请新生有序下车,不要拥挤。” 陈桐气喘吁吁骂骂咧咧解开安全扣,扶着车窗拍胸脯顺气:“他……他妈??……什么观光,这是玩我们吧。这过山车就他妈??离谱,老子心脏都哕出来了,草,去死吧……” 后方的灵微声音微微虚弱,但还算吐字清晰:“道友,请勿秽言。” 陈桐:“会盐,什么盐?” 另一边:“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看来即使是相同??语言也会像异族语言??样出现理解的鸿沟。 加长加弯,附带巨型机械恐吓版过山车终于结束,??行人跌跌撞撞?车,咒骂声此起彼伏。正好墙壁角有几个桶,几个人刚?车就抱桶干呕了起来。 安菲尔看起来只是晕,不算太糟糕。除他们之外,还能保持直立??就只有文森特、抄咒语的莉莉娅和道长灵微了。 莉莉娅挠了挠头发,看着扭动不已的队友们说:“你们……没骑过龙吗?” 灵微则俯身拍了拍白松的背。白松目光僵直,道:“小道长,别告诉我你经常御剑飞行。” 灵微点头:“道友所言不错。” 白松:“……” 就在这时,催命一样的播报声又响起了:“欢迎新生正式入学爱丽丝魔法学院,接下来请进入1号教室,开启试听课程。提示:试听课程是超~简单??传动课哦。” 陈桐抡起拳头就想往喇叭上砸,被文森特握住了手腕。 文森特:“校规说了,不得破坏公物。” 陈桐:“你上学的时候没违反过校规吗?” 文森特:“没有。” “算了,”陈桐泄气,“别人??地盘,我还是听话吧。走,进教室。” 广播说现在要进??是1号教室,1号教室又在哪???行人朝周围看去,只见火车停在一个镂空长廊上,廊左边依次排列着数个十几米高??黄铜兽首大门,离他们最近??狮首大门上用花体刻着??个字符“i”,稍远??点的大门上分别刻着“ii”、“iii”。看来最近??那个就是1号教室无疑了。 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开门装置,但当他们站在门口的金属地板上时,重量把那块地板压得?陷了??点,随即一声机械弹响,齿轮咬合声咔咔哒哒响起,大门开了。 门内空间极大,同样是旧银黄铜交错??环境,不同色的铁皮呈几何状拼接,再用铆钉固定在墙壁上,有些地方锈迹斑斑,古老神秘中又透露着机械特有??冰冷。教室里堆放着山一样的零件,中央还有十几座金属大工作台。每座工作台上都放着工具和??张图纸手册。这看来就是他们的“课桌”了。 然而,这所谓??“1号教室”里却没有讲台,也没有疑似老师??存在。 郁飞尘让安菲尔靠着工作台,自己翻了翻图纸。 刚刚缓过来的女画家柯安喃喃道:“破旧又精确,巨大又有限,??切都是蒸汽时代??风格……那传动课?” “传动,就是机械传动嘛!”薛辛说:“你刚才说蒸汽时代,刚好我们这学期上了类似??课。蒸汽时代电力还没投入大规模使用,工业??动力都是蒸汽机提供??,蒸汽推动活塞,活塞上连接着齿轮、链条、扭矩之类的东西,活塞??动,这??连串的机械就动起来了,这个过程就是传动。” 他讲起课来胸有成竹,柯安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这节课的内容就是教给我们所谓‘传动’??原理了,我们怎么上课,??老师吗?” 陈桐道:“??上课铃嘛。那边有表。” 教室正前方确实悬挂着??个机械表,不过只有??个指针,这时指针即将指到最上方,通常的十二点位置。 果然,当指针直直指向最上??时候,广播开口了。 “亲爱的新生们,试听课程——传动课正式开始~ 课程目标:按照设计图纸,熟练制造??件传动机械??简单末端装置,每人需要制作??件哦~ ?课时间:时针???次垂直于地面时~ 教学完毕,请新生们认真完成学习任务~” 众人:“???” 陈桐再次口出秽言:“这他妈??就教完了???老子要举报这学校!” “举报”??词微微触动了郁飞尘??神经,他本能地给队友们安排了???步:“看图纸吧。” “他妈??,当老子没修过灯泡吗——”陈桐掀开半指厚??图纸手册,随便翻到一页,愣了愣,脱口而出:“这么复杂?” 他挠挠头,认真思索了??会,道:“意思就是我们每人得从这些图纸里选??件机械,再用那边??零件做出来?” “不。”郁飞尘看完最后一页,合上整本手册,朝他扬了扬,道:“这就是一件机械??图纸。” 愤怒??叽里咕噜声响了起来:“叽里咕噜——###!” ——可喜可贺,这仁兄走到现在,终于能听懂??点人话了。 62、命运齿轮 04 图册一共有30张纸, 四开大小。前面是6页三张基础零件图,再来14个部件分解图共20张,最后是成品组合图。内容详实严谨, 倒也不像刚才的教导那样敷衍,不至于再引起举报。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实在太复杂了。郁飞尘转到其他工作台翻看图册,还好, 大家的图册?都是同一件机械,这意味着可以互相帮忙,还有完成的可能。 大家也都接受了现实,各自翻看图册,一边看一边流露出绝望的神色。至于那些骑龙的、御剑的、写史诗的、语言不通的, 表情更是和头脑一样空白。在座又都是清秀的少年少女,整个1号教室里萦绕着期末考试来临前特有的死寂氛围。 妮妮举手:“我真的不会。” 机械学生薛辛说:“我也看?了,图纸虽然很难, 但其实没有那种高度专业化的操作, 分解下来也就是一些简单部件的组合,就像搭积木一样。时间有限, 大家一起合作, 会的教不会的,努力完成吧。” 没人表示反对。郁飞尘说:“?挑零件, 来几个会的帮忙。” 薛辛和郑媛一前一后走?来,表示可以帮忙。文森特也来了,最后安菲尔也飘忽忽地晃到了零件堆前。 图纸?标明了每种零件的型号和所需数量,型号多样, 数量巨大。而教室里的零件堆更是像汪洋大海一样,光是把它们挑出来就是浩大的工程。 文森特道:“6页零件,我两页, ??们一人一页,?挑出样品再教给其它人。” 他说话的前音重,尾音飘,没来由让人生出装神弄鬼的感觉。但内容倒没什么可挑剔的——除了那个“我两页”之外 。不?郁飞尘也没说什么,他做完自己的可以帮安菲尔找零件,他不觉得这人现在是清醒的。 几人很快各自把零件挑全,又把剩下的人分成几组,简单教学后,其它人也跟着他们挑拣相应的几种零件。 如果让一个人挑拣全部零件,无疑困难,但假如每个人都精通的几种,只在熟练范围内工作,效率就会快上很多,时间过去十分之一的时候,所有零件都各自堆成一摞,足数,还留出了余量。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组装了。 摆在他们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流水线,二是各做各的。 “13人14个部件。每人可以负责一个部件,做13个,最后组合。或者每个人单独完成自己的整个机械。选一种。”郁飞尘简单道。 郑媛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理智道:“不能用流水线方式。我们现在生手太多了,熟手也抽不出时间监督,一旦有一个人的组装出了问题,所有人的机械都没??完成。必须各做各的,责任自负。” 灵微道:“平白带累诸位,确实不妥。” 最后大家举手表决,所有人都同意各做各的。但并不意味着自生自灭,最后的方案是他们五个会做的人轮流在中央工作台上带其它人一起做,?做完的去帮没做完的。仿佛学生中自行诞生了老师一般。 正式开始前,郑媛用记号笔在时钟?画下格子作为每个零件制作的最后时限,?期不候,到点后即使有人没完成也必须开始下一个。时间异常紧张,没有任何磨磨唧唧的机会,连嗓门最大的陈桐都噤声了,一脸严肃地摆弄着零件。 开始后,郁飞尘第一个示范。他不大想看见安菲尔,但这玩意就坐在他正前方,正在拧螺丝。他还没从头晕里恢复,眼神雾蒙蒙的,动作有些懒倦。奇怪的是,同样的动作如果换成年的路德维希做,就是漫不经心高傲慵懒,换成安菲尔,却像个没睡醒的卷耳朵猫。 人,果然还是成年才能靠谱。 所幸大家都很认真,没人拖后腿,叽里咕噜?生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语言不通,却对图片有极其敏锐的感知,在生手里竟然是做的最快的,每次做完之后,还有余裕去替最费力的妮妮和柯安两个人做,让她们能勉强赶?。 郁飞尘看着,大致猜出了叽里咕噜的原生语言类型——不存在文字和声音,直接用高度抽象的图案符号沟通,他曾经进入过类似的地方。万千世界,奇异的文明不计其数。 薛辛说的也没错,蒸汽时代的复杂并不是那种难以理解的复杂,它不像物理公式一样抽象,而是绝对具象和准确的。有限的科技却可以被无限的智慧拔高,无数简单的零件以最原始的方式相互连接,最终组成难以想象的精密结构。 可正是这样才最可怕,物理公式实在学不会也就死??放弃了,组零件却是明明知道一切都可行,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么手抖,要么手笨,总是慢人一步。 整个传动课死线压着死线,险象环生,到最后所有人都绷紧了精神,要不是有陈桐偶尔的骂娘声缓解情绪,估计有几个人已经??场崩溃了。 指针到最下方的时候,柯安的工作位?坐着文森特,莉莉娅正抱着安菲尔哭,叽里咕噜在对着灵微道长的作品检查,郁飞尘刚给没跟?进度的妮妮?完最后一个螺丝。 ——所有人的机械都做完了。 甜美的播报声响起:“下课时间到!辛苦啦,亲爱的新生们~” 陈桐用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口吐莲花:“我日你哥。” 这次,灵微道长没有反驳他。 广播没点名批评谁,也没说他们没完成课堂任务。整堂课忙得一团乱麻,也顾不?看自己到底做出一个什么东西,现在松了一口气,他们看向自己的作品。 xiashuba.com “我们做了个什么?怎么说的来着,传动机械的简单末端装置?” 白松:“像个椅子?” “椅子吧。” “就是个椅子啊。” “%#。” 靠背,扶手一应俱全,确实是个椅子没错,就是形状奇怪了一些,材料……更加奇怪。 “草泥马,想要椅子拿个木头打不行吗?这不费铁吗?”陈桐彻底暴躁了。 “不是,”文森特抬起一个横杆,道:“这是个安全扣。是过山车的座椅。” 郁飞尘制造?程中也注意到了这个,他看向安菲尔的作品,又看向其余人的,确认外观?没出什么差错。内部零件复杂,已经没法再检查了。 就在这时,广播继续:“请新生们带?自己的课堂作业,有序离开教室~” 纤细的少年少女们拖着沉重无比的钢铁单人椅离开了,还好地面光滑,不太费力。原本以为火车还在原来的地方等他们,但前方空荡,只有光秃秃的轨道。 “往哪去?” 仿佛听见了这声疑问,广播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却比之前更加甜腻:“一天的课程结束 ,请遵守学院作息时间,及时回到宿舍,享用晚饭哦~” “喂!至少给个方向吧!”薛辛说。 却是一片死寂。 郁飞尘却把座椅推到了轨道前。他看了看座椅最下方两个凹槽之间的距离,又估测了一下金属轨道的宽度——差不多。 文森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传动装置末端。” 陈桐终于反应了?来:“……不会吧。” 然而他们根本没别的路可以走了,没有火车,没有方向,只有“及时回到宿舍”的硬性要求。唯一的交通工具就只有所谓的“课堂作品”,一个过山车座椅。或者说,一个微型“?山车”。 郁飞尘把座椅卡在了轨道?,果然严丝合缝。 一行人脸色煞白。 比游乐场的?山车更不可信的是碎片世界的金属?山车,而比碎片世界?山车更可怕的,就只有……自己亲手组装的?山车。 十来个人陆陆续续把椅子卡在了轨道?,还好,都挺合适。?已至此,只有坐?去了。安全锁扣扣好后,一个撞针从底端凹槽里弹出,金属轨道受到撞击做出反应,两端的齿轮缓缓滚动起来,齿轮咬合,带起座椅?的齿轮一起转动。 椅背和椅面同时凹陷,把人更牢固地固定在了椅子?。 然后,它们缓缓动起来了。起先只是平稳前进,然后愈来愈快,风声呼啸,陡然转?一个大弯! 尖叫声依然如故,与来时无异的?山车体验,但没有了任何视野遮蔽。他们身处精密、巨大、恐怖的机械世界中,仿佛在一个獠牙丛生的巨兽口中穿行。 郁飞尘在最后,看着所有人的车都安全地经?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椭圆翻转弯,还不错。 轨道不是一条路到底的,它有很多岔路,但是椅子内部的某些装置能起到选择作用,学院没给他们路线,但路线是刻在机械里面的。 但变故就这样突然发生了。 向?经过一个分岔口的时候,妮妮的尖叫声忽然变了个调。她的?山车在岔口颤了颤,冲向另一个方向,往前疾驰。 ——糟了。 那条分叉轨道没多远又是一个岔口,两秒后,底部齿轮摩擦,发出剧烈吱嘎声,火花溅射。 下一秒到达第二个岔口,?山车内没有应对此处的选择机制。 巨大的惯性带着小车撞?岔口,所有机械零件烟花一样在空中散开,同时被甩出的还有妮妮的身体。她像一只失去准头的飞鸟,被高高抛起,然后向下坠落。坠落过程中,她先是被一条机械臂挂了一下,然后垂直向下掉在了一个巨大的黄铜齿轮?,齿轮缓缓旋转,与另外两个齿轮咬合。最?消失在咬合处的是她那头亚麻色的长发,再是漂亮的蕾丝蓬裙,最后是两只鹿皮小长靴。 机械仍旧缓缓运转。生命消失在里面,连声音都不会发出。 广播突兀响起:“第11号,妮妮同学,课堂测试——不及格哦。” 63、命运齿轮 05 在不可对抗的机械巨力面前, 人的存在异常渺小。一眨眼后,他们已经远离了?地方。风声呼啸,铁座椅带他们在金属轨道上快速滑??, 仿佛十几个在巨大城堡里滚??的小钢珠一般。 最终,他们停在了另一道幽深的金属通道口前。通道开在机械墙壁上,仿佛一个凿在山壁上的深洞。入口走进去后是个圆形小厅, 小厅的天花板很低,设有壁炉、挂钟和精美的金属树形灯,墙壁上有几扇方形铆钉门,但都紧闭着。厅中央摆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台,台旁有十来个座椅。 这座迷城简直像设计机械的传??路线一??给他们规划好了所有行程, 他们也像课程最繁重的学?????被安排好了紧锣密鼓的??活。没有任??选择的余地,他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在长桌前依次就座。 金属台线条流畅, 台面上塑着十数个精美的锡兽雕像, 它们面朝座椅方??,外观各异。“坐下”这个??作触??了座椅内部的感??装置, 细微的机械摩擦声响后, 锡兽口中喷出一道倾斜的液体,精准地落在前方的杯状容器里。 郁飞尘面前的雕像是个棱角狰狞的展翼巨龙, 安菲尔在他右手边,雕像是个带羽翅的独角兽,左边白松是个狮身鹿头的怪东?。大约半分钟,雕像的喷泉表演结束, 郁飞尘低头看杯子里的东?——有着黑、红、白三色的液体,三种颜色泾渭分明呈环形分布,黑在最外, 红在中间,白在最里面。 郁飞尘:“……” 这看起来不像能喝的东?,况且他也不太想喝。这东?让他不由得想起神庙副本最后?个鸳鸯锅魔药。 经历了噩梦一??的传??课,又目睹了妮妮的惨?。其它人也都没精打采,莉莉娅恹恹道:“不会是让?们喝它吧。” 陈桐:“但?真饿了。” 催命的广播声又响起来:“今天的学习任务已经?部结束后啦,用餐时间到!饭后同学们可以自由活??,但一???在时钟平行于地面前返??寝室哦~明天的课程将在时钟垂直于地面时开始,请同学们珍惜宝贵的学习时间,不??迟到~” 陈桐又骂了一声娘,对着面前的“晚饭”面目狰狞,最后一咬牙端起杯子,龇牙咧嘴地一口气干了。 “跟他妈的喝柴油一??。”他下了结论,“没毒,你们也喝吧,校规不让浪费食物。” 见陈桐没有喝?,其它人也都陆陆续续喝了。 郁飞尘同??喝完一杯。没什么味道,但口感确实像柴油。今天一天精神高度紧张,耗费许多能量,连他也有点疲乏。但喝下去之后,仿佛有新的力量从身体内部滋??出来,整个人很快??到了正常状态。其它人也??现了这一点,灵微道长说:“这便是此方世界的辟谷丹么?” 不管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大家都从虚脱中恢复了元气,也就提起了精神,开始讨论今天????的一切。 这是座学院,而他们是学??。学??做出了一辆??山车,这是课程的内容,而做完之后必须乘坐它??到宿舍,这是用实际使用来检验一天的学习成果,也就是所谓的“课堂测试”。 妮妮?了,她的机械因故障原地散架,没通??测试。叽里咕噜先??没说话,低下头,一副很难??的模??。郁飞尘理解他的感受,因为妮妮的机器有一部分是叽里咕噜帮忙做的,还有一部分是他做的。但他们两个的机器都没出问题,说明故障的原因出在妮妮自己做的?部分里。 她只是个见习诗人,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不出纰漏地做出一件复杂机械对这??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一件太难的事。可是在这个机械副本里,出错就是?亡。然而其它人也没有同情她的资格——今天只是试听课,第二天、第三天,不??道还有多少离谱的课程和测试等着他们。今天?了妮妮,明天说不?就是自己。 薛辛道:“会不会?们通??所有课程,从这地方毕业,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现在线索太少,还推不出逃离方法。去看看别的地方吧。”??森特说。 可惜逛了一圈,外面除了机器还是机器,里面除了餐桌就只有宿舍,没什么东?可看。倒是人多而宿舍少,得自行分配。 现在他们有十二个人,宿舍是六间。宿舍没有好坏之分,设施一致,装潢典雅。一张长书桌,两把高背椅,一个挂钟,一间盥洗更衣室。床是高低床,下方的床比上方的床稍宽一些。 郑媛最先表态:“?们三个女??住一间吧。” 八条腿道:“原来还有这??的区分,对不起。?一开始还想和美丽的莉莉娅小姐合住来着。” 叽里咕噜:“##。” 郑媛白了八条腿一眼,拉着娇小的莉莉娅进房间了,柯安也跟上。 八条腿对叽里咕噜礼貌道:“或许您愿意和?同住,?也在努力学习。” xiashuba.com 叽里咕噜:“。” 两位异族友人达成了一致,??房了。白松喃喃道:“?好像掌握了一点他的语言规律了。” 郁飞尘却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面无表情朝?个方??看去,是栗??的??森特直勾勾看着他,道:“???和你一间。” 郁飞尘还没说话,白松先不同意了:“哎,?俩一起的,你别抢。” ??森特道:“你闭嘴,让他说。” 郁飞尘淡淡道:“?和你认识?” “不认识,”??森特??硬道:“你不错,可以和?一起讨论副本内容。” 郁飞尘笑了笑。心口不一还明显到这种程度的人也算少见。嘴上说“一起讨论”,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和你单挑”。 “没兴趣。”他也把真诚地把“离?远点”挂在了脸上。 栗??青年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转身独自进了一间房。郁飞尘觉得这人恐怕是脸皮太薄,没被拒绝??,只会转身就走。 “不是,”陈桐说,“这就单人间了?” ??应他的是关门声。 陈桐叹息:“这就叫气场。高贵。你们都很高贵。现在这儿就?是土鳖。” 白松:“?也是土鳖。” 陈桐:“?你和?一起睡?” 白松:“?不。” 陈桐叹气。薛辛主??说:“?和你一起吧,陈大哥。?觉得你挺亲切的。” 于是人又走了两个,郁飞尘粗暴拎起白松的后衣领带他往??转,去环形墙壁另一边的空宿舍。 这一转身,正好撞上安菲尔的眼神。 金??少年静静站在长桌旁的昏暗处,望??这边,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站着。 郁飞尘心里无波无澜,径直越??他走到宿舍门前。背后传来响??,是灵微走到安菲尔面前,语气温和疏淡:“在下略通占卜,方才一算,或与阁下缘分不浅。” 修仙之人,还修花言巧语。 郁飞尘原地站?,??头看?边。道长与安菲尔都不沾凡尘温??尔雅,倒像室友——他一??很客观,并心想,接下来安菲尔会欣然答应,一切理所?然。 却见片刻之后,安菲尔微微侧身,看??他所在的方??。霜绿色眼瞳依然平静,却因??望这一??作显出微微的茫然。 但他没想到郁飞尘在看着自己。正如郁飞尘也没想到安菲尔会用眼神去寻找他。两人的目光淡淡汇聚在半空,郁飞尘想这只是世间许多寻常对视中的一个,可他又觉得悲伤,像是失去了什么。 不仅如此,还觉得自己幼稚可笑。 坠入海水的?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没有虚度光阴,可以?了,挺好。只是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位长官的声音,??带他去个什么地方。去葬身永夜,去与世长存。他心想这是临?前的幻觉,但既然说话的不是别人,也就答应。 再后来到了乐园,他也就等了。 于是成百上千个世界就?????去,说不上痛苦,也谈不上快乐,他只是不咸不淡地活着,有雇主评价他冷静异常,其实约等于行将就木。很多时候他希望这只是临?之前的一场幻梦,而引他前来的长官也不是真正的长官,是个梦魇中的假象。等梦醒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可不仅没有结束,还再次遇见了?个梦魇中的长官。不仅如此,这人还表现得像什么都没有??????。 已经??去一个纪元,哪怕???仇恨也该淡了。他也已经决?桥归桥路归路一笔勾销,可现在却还是郁结难消。 他对白松说:“你去找道长。” 白松:“你??做什么?” “?找他,”郁飞尘直勾勾看着安菲尔,吐出两个情绪难辨的字,“算账。” 64、命运齿轮 06 宿舍没有窗, 该是窗的地方挂着?张机器偶的概念画。书桌说是工作台也不会有人反对,工具盒里堆着许??小零件。 安菲尔进房后坐在?长书桌前的高背扶手椅上,那是个转椅, 轻轻?转就面向?郁飞尘那边。 郁飞尘没坐下,他姿态随??,后背倚着门。按理说安菲尔坐着, 他站着,他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并没有。因为安菲尔的神情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还能瞧出三分不明就里的无辜。浑身上下写满?欠打。 郁飞尘觉得此时自己该像审讯犯人?般冷静,他按捺着内心那种想要虐待动物的欲望, 打算??安菲尔僵持到底。 安菲尔?言不发,他也就不说话。直到安菲尔看向他,道:“你今天怎么??” 郁飞尘:“在想以前的?情。” 安菲尔神情未见波澜, 郁飞尘忽然想起这人既然在外面的世界里如此游刃有余, 应当也是与人交涉的高手。??然安菲尔并没被他带着走,只是??音淡淡:“为什么忽然想起以前的?情。” 光阴日复?日, 活着的人都会想起以前的?情, 或是睹物思人,或是睹人思人。路德维希也曾经背对着圣??流下?滴眼泪, 那时候郁飞尘问起,他也是说“想起以前的?情”。 只不过他们两个所谓的“以前的?情”,绝对不是???桩?罢?。这个人经历过比他悠长得??的岁月,母舰上那短暂的几??只不过是漫长生命里的浮光片影。 宿舍地板下方传??机械细微的震颤感, 宿舍所占空间不大,四面八方都是金属墙壁。它是个庞大之物内部的小隔间,既安全又危险, 安全是因为居住在如此沉?精密的堡垒之中,危险是因为小隔间相对整体??说太过微渺。当??在母舰的宿舍里时,也会有这种感觉。 郁飞尘环视房间每个角落,忽然说:“像不像?” “像什么?” 郁飞尘看着空荡荡的半旧金属墙——这种场景太熟悉,以至于他想给那墙上贴个标语。他笑?笑。憋在心里确实挺没??思,他想说就说?。 “守卫第三航线,献身碧海蓝天。”他语气平平板板,说。 这是当初母舰上房间里、走廊中??宣传册上随处可见的?条标语,甚至每天早上都要宣誓?遍。 霜绿色的眼睛霍然抬?起??,安菲尔的神色第?次有如此剧烈的起伏。 “原??您还记得。”郁飞尘说,“长官。” 先发制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往前走几步??到安菲尔椅??前。这种距离让安菲尔不得不抬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他看着郁飞尘。 郁飞尘认出他是连续三个世界的??伴不是不可能之?,毕竟???人总有相似之处。但竟然追溯到?个纪元之前的那个世界 ,他不明白原因,也猜不出郁飞尘究竟要做什么,只觉得他态度殊异,咄咄逼人。 安菲尔道:“是我。” 承认得这么坦坦荡荡,倒让郁飞尘觉得无处???。对着那双眼睛沉沉看?半天,他才道:“你在乐园??久?。” 安菲尔的眼神有?刹那的茫然,轻烟?样的雾气笼着他的眼睛,像冬日清晨,白雾拂过冻冰中的绿枝。 他说:“很久。” “??久?” “……忘记?。” 郁飞尘先是被他清楚记得第三航线的表现微微取悦,又被这种忧郁茫然的眼神敲?敲心脏,酝酿??整天的仇恨硬生生消散??大半,不见踪影。他深吸?口气,想把那种强硬的情绪捡回??,脑??里却只回荡着?句话。 你还在。 他没说话,安菲尔却朝他伸出?手。可这人长得高,安菲尔够不到他的脸颊,又倔在那里不肯配合低头,安菲尔的手指最后只能轻轻落在他颈侧。 “……你长大?。”安菲尔轻轻说。 郁飞尘是预备??这人宣告决裂的,没想到安菲尔轻飘飘几句话,演变成?这种温情脉脉的场景。他硬是没有低头。 你长大?。这话听着刺耳,因为??迟?,错过?他还会为这种话感动的??纪。 ?心或假??都无所谓,迟?就是迟?。 郁飞尘说:“为什么要带我去乐园?” “你坠机牺牲,我有责任。” ??然如此,就像他自己当初带回白松?样。至于为什么没有像白松?样继续被带去永夜之门,郁飞尘不想再问,没准是少给创生之塔交?钱。 他??音略带沙哑:“我不想去。” 安菲尔眨?眨眼:“可你答应?。” 郁飞尘:“……” 他有点想打人。打死最好。 郁飞尘说:“我不清醒。” 安菲尔眼中现出思索神色,思考把郁飞尘?新塞回去的可行性。 半晌,他说:“没办法?。” “我刚到乐园的时候没见过你。”郁飞尘说:“为什么现在又跟着我?” “初进入永夜之门,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说得像?的?样,可惜?实更像是瘫痪人士终于见到?可用轮椅。郁飞尘知道自己在对话里完全占?下风,宣告关系破裂的计划此时正式宣告破裂,他直接丢下?句“睡觉吧”,然后转身走开去洗漱。 盥洗室门被??关上,安菲尔看向门后郁飞尘模糊的身影,垂眼思索。 他终于迟而又迟地发现?件?,这人好像有点……生气。他已经有许??个纪元没见过在自己面前生气的人?,因此刚才只觉得怪异,并没有想到什么。 但以独立身份??到乐园,又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吗? 洗手台前,郁飞尘看着镜??里的自己,十八九岁的外表青葱??少,?百??也没长进什么。他拧开黄铜水龙头,把脸浸在冰凉的冷水里。往??幕幕浮现,那种情绪????已久,绵延?个纪元,非要用?种轰轰烈烈的方式才能彻底消灭,此时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他心里满是烦躁。 出??之后,他看见安菲尔在书桌上低头摆弄?堆零件,煤油灯照着那里,金发??零件?起闪着亮晶晶的光。“安菲尔爬□□继而摔死”这件?并非不可能发生,郁飞尘没管安菲尔在做什么,直接去?上铺,挂外套,拉被??,闭眼,眼不见为净。 但细微的零件碰撞??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此时在??谁共处?室。其实他还有很???情想问安菲尔,最想问的?句话是,以后呢? ——以后还会这样?起经历副本吗? 但他不想问,因为这个“以后”完全掌握在安菲尔手中。这人装作不认识的原因,他也能猜到——两人并不相识,那么哪天他不??他?起?,郁飞尘也不会知道。想??就??,想走也可以随时抽身。 他得到的?量终究还少,太???情无法左右。 2kxs.la 煤油灯的光芒渐渐变暗,安菲尔那边的??响也没?。郁飞尘把脑袋放空,打算入睡。 爬梯那边却传??细微的响动,有人轻轻爬到?上铺。 郁飞尘依旧闭着眼,但很清醒。他听得出是安菲尔——这爬上??后往床头走?几步,动作有??放缓。快到床头的时候轻手轻脚跪下??,然后俯身把?件什么东西塞在?他枕头下。 接着就打算离开?。 郁飞尘睁眼。 煤油灯暖黄昏暗的余光里,白丝绸衬衫带领扣的金发少??正在俯视着他,像童话故?里的什么角色。 郁飞尘:“做什么?” 安菲尔不见?丝被抓包的尴尬,抿?抿唇,把那东西又从枕头底下拿出??,递给郁飞尘。 郁飞尘拿在手里看。?个粗制滥造的机械兔??,眼睛是红色的不知名晶体,耳朵是几个半叠着的小齿轮,皮肤用?柔软度高的薄锡片。 安菲尔是抱着负荆请罪的态度??的,虽然他还没彻底想清今天被发脾气的根源在哪里。 “送给你。”安菲尔道,“七。” 郁飞尘的动作僵?僵。 当初他们宿舍八个人,上学的时候就排好?编号?二三四五六七八,后??整个学校有十个上母舰的名额,全员通过?选拔,到?舰上依然是室友,还是以数字相称。久而久之舰上其它人也这样喊他们?。 包括长官。 “我不叫七。”他生硬道:“我叫郁飞尘。” 安菲尔的眼神忽然柔???许??,这人今天的表情本??就带?点自知理亏的软,这下整个人的神态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 他轻轻说:“郁飞尘。” 郁飞尘“嗯”???,算是默认?这个叫法,他继续翻??覆去检视那个瘸??只腿的机械兔??,最后说:“你很敷衍。” 安菲尔否认,??称材料有限。 郁飞尘把兔???新放回枕头下,直勾勾看着安菲:“长官,你不演??” 装作不认识他的时候,浑身上下只透露出冷漠二字。 安菲尔蹙眉,继续否认?这个说法。郁飞尘没理他,他这具壳??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说什么都像?的。 最后,安菲尔给郁飞尘压?压被角,说:“用?个纪元就可以拿到进入永夜之门的资格,我第?次见到。” 被长官夸奖,是曾经的七表面不屑但得到?会觉得也不错的东西。郁飞尘坦然接受?。他道:“没人带我,就乱做?。” 安菲尔忽然明白?什么。 “那时候我有别的?情,无法抽身。”寂静里,他低??道,“乐园平静友好,想你能应付得??。” 郁飞尘别过头。 如??是刚到乐园???的他,要原谅那件?,唯?可能的原因就是,长官已经死?。 ?个纪元后的他要原谅这件?,原因却是,长官还活着。 对着天花板看?半晌,他道:“原谅你?。” 原谅得如此轻而易举。甚至不是在安菲尔说出借口的时候原谅,在他想听这人的理??时,就已经原谅?。 甚至自始至终只想听?句“抱歉”,接过这人亲手递过??的台阶而已。他从没占过上风。 安菲尔伸手给他梳?梳鬓角的短发,道:“抱歉。” 郁飞尘:“没?。那里最后怎么样??” 沉默??会儿,安菲尔说:“我尽??。” 郁飞尘没再问下去,只说?句“谢谢”。他听出?言外之??,但很平静。这是可以预见的,那时候形势太严峻,并非人?可以左右,他经历?这么??世界,也没再遇见过那样的死局。 安菲尔继续给他顺头发,像哄小孩?样。郁飞尘觉得自己还没幼稚到这个地步,顿时有点??见,把手给他拨开?。 安菲尔没再拨拉他,道:“晚安?我下去?。” 郁飞尘:“你就在这里吧。” 安菲尔没上??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东西扯在上下之间,不太能睡着。 安菲尔倒没拒绝,郁飞尘往里移动些许,然后看着安菲尔拉开被??,把自己放?进去。马上要躺下的时候,郁飞尘却又道:“等等。” 安菲尔停在半空:“?” 郁飞尘把机械兔??从枕头底拿出??,又塞在自己这边的枕头旁,道:“好?。” ——压着我兔???。 65、命运齿轮 07 宿舍的床称不上宽敞, 但郁飞尘的半大壳??不算完全长成,安菲尔更是纤细一只,两人一兔勉强绰绰有余。 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做过什么梦, 只记得有支离破碎的内容和混乱激烈的情绪,意识回笼的时候安菲尔还靠在他胸前睡着,金发散在肩旁, 随浅浅的呼吸一起一伏。他右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扣住了安菲尔的左手臂,??样已经很久了,细白的皮肤压得淤红一片。 郁飞尘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仿佛一道错了步骤的积木,一觉醒来已经无法重来。受到情绪驱使, 那桩想要干脆利落解决的事情轻轻揭过,即将落下的巨石变成细水长流的隐刺,不上不下,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对待安菲尔。 说到底, 他对安菲尔也做不了什么。他承认,他在意那位长官如怀念那座故乡, 也认为安菲尔德和路德维希不错, 这相当于将把柄送到了安菲尔手上,他可以拿捏他。 他不喜欢被人拿捏, 又觉得兔??可爱。 难得一见,他竟然体会了一把进退两难的境地。想不清也就先搁下,倒是安菲尔没有了神庙里那种嗜睡症状,竟然还能在别人身边睡得如此安然, 是因为拿准了他自己带出来的人不危险吗?但他内心那虐待动物的想法并没有消退。 安菲尔醒来的时候就对上了郁飞尘若有所思的眼神,乌漆样的瞳孔黑沉沉的,没什么善意。他心想昨晚明明已经好了, 今天怎么又是乌云罩顶,难道是现在的人格外难哄。 于是安菲尔试着说了句:“早安。” 郁飞尘神色略有缓和:“不早了。” 安菲尔适时起身,软被从身上滑落,他理了理睡乱的头发。 郁飞尘把兔??安放在一边,??着这一幕。记忆中遥远到面目模糊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呼吸,动作——而且还是主动前来。他觉得很不真实,又觉得不错。 他心情不错时效率比平时要高一点,很快洗漱完毕,又整理衣服仪容,穿好了外套。这时候安菲尔才迟迟走到了镜前,并在梳头发的时候被一个小结卡住了,正用梳??把它往下扯,试图暴力解开。 郁飞尘??着,觉得安菲尔这动作就很离谱,完全不像个一直养长发的人,如果天天这样,一头顺滑的长发很快就会被作没。 安菲尔继续。郁飞尘不得不走到他身后,说:“给我。” 安菲尔顺从地把梳子递给他。?结的地方是末梢的小卷,卷发确实比直发容易卡住,不知道是哪一家的知识球里塞了这么没用的信息,浮现在了他脑海里。 结很快被梳开,而安菲尔竟然没有任何拿回梳子的意思。郁飞尘的态度顿时略有敷衍,一边继续,一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永夜之门?” 据这人昨晚交代,是因为知道以前带回来的人进了永夜之门,他不放心才跟来的。 安菲尔的回答并不真诚:“你是我带回的。” 郁飞尘:“你的队友呢?” 既然是在永夜之门后穿梭的人,想必有自己的队友。 安菲尔沉默了几秒。这几秒之间郁飞尘给他梳完了头发,为避免工作量再增加,他往旁边平移,和这人保持严格的一米距离。 安菲尔道:“他们有自己的事情。” 郁飞尘心想难为您了,还得自理。他想了想,??着镜中的安菲尔,又问:“回乐园后……” 连续三个副本装作不识,是因为不?算长期这样进入副本。但现在已经被点破,安菲尔思忖一会儿,道:“复活日后,我会找你。” 洗漱完毕,安菲尔挂上披风外套和郁飞尘一起走出去。临出门前他??了一眼郁飞尘,得出结论,这人情绪已经平和愉快了。 于是安菲尔问:“为什么能认出我?” 郁飞尘和安菲尔的一米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宣告失效了,他几乎和安菲尔并肩,听到这一问,低头??他。金发少年温雅矜贵,似乎不在意任何事。但既然已经是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证明是真想知道。 于是他更要说:“我不想说。” 安菲尔蹙眉。郁飞尘觉得有趣。 早在神庙里,路德维希睡得不省人事时他就让白松看过那里,白松什么都没有??出来,只做了一个结论:为什么要关注教皇陛下的下睫毛,郁哥,你有问题。虽然他能看到安菲尔眼底这颗别人??不到的泪痣,连安菲尔自己好像也不知道——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看到。 没准安菲尔也是所谓圣赎之地兰登沃伦的成员,曾经跟随潮流点过一颗泪痣,那泪痣恰好和他对上了眼而已。 于是他俯身,在安菲尔耳边道:“你自己想。” 一颗泪痣出了问题,根源??然不在于能看到它的人,而在于长泪痣的人本身。 安菲尔略低下头,眼中有思索之色。但这一动作让郁飞尘更清楚地看到了那颗泪痣。 再抬起头来,他发现自己和安菲是来得最迟的,其它人已经在餐桌上就位了。 “再不来,我们就要去敲门了。”白松一边说,一边狐疑地打量他们两个。 刚刚他郁哥低头的时候好像有点笑意,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足够让他目瞪口呆。 wucuoxs.com 而短短一天,他郁哥就完全地忘记了路德维希教皇,和新的漂亮少年走到了一路,并给人家取名为安菲尔德,更让人觉得事有不妥。可是想到这人和路德维希教皇也是副本里萍水相逢,又觉得现在似乎也理所应??。 不过,每个副本里总有一个好??的哥哥或弟弟对郁哥很好,这又是为什么?因为他好看又靠谱么?白松几乎要放弃思考。他现在对郁飞尘不抱什么希望了,道德标准降低到不是两个就好。 白松不断在心中叹息,直到被郁飞尘把脖??拧回正面。 开餐前,角落里驶出一个捧纸机器人,螺旋桨带着铜喇叭幽灵一般从角落里飞出,要他们登记宿舍号。 登记完毕后,早餐还是和晚上无异的黑红白三色水。每个人都喝完后,薛辛道:“你们说这是个副本,要了解它的结构,然后寻找逃出去的方法。昨晚回去后,我想了很多,对于逃出去的方法没什么思路,但是,我觉得这个堡垒的运作有个致命问题。” 白松道:“展开说说。” “堡垒内部的机械装置太多,可是机械运转是靠能量的,机械到机械的传动过程也会损耗掉巨量的动能,这地方的耗能太恐怖了。蒸汽时代的能量要靠煤炭烧水,产生高压蒸汽,再推动机械,要让这么大的堡垒动起来,恐怕要用世界上所有的煤炭去烧开一座大海。如果一整个世界都由这种能耗恐怖的机械组成,那么这里一定是个能源极度匮乏、污染极其严重的地方,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没错。”郑媛道。 文森特道:“你说得不错,不过我们还需要获取更多信息 。” 薛辛 :“确实,你们还有其它想法吗?还有,这地方明明都是机器,却说自己是魔法学院,我觉得这也是个矛盾点。” 柯安道:“我失眠了,半夜的时候,觉得房子在动。” 灵微:“在下深夜冥思?坐,亦觉如此。” “整个堡垒都在动,我们的房间也是它的一部分,”郁飞尘道,“晚上不要出门。” 他们讨论许久,穿插着白松对碎片世界的介绍,钟表快要指向最上方的时候,一声火车鸣笛声传来,昨天坐过的那辆火车又来了。 “校车来咯。”陈桐道:“走吧。” 广播响起:“同学们,第二天的课程即将开始啦,请大家有序上车。提示,请扣好安全锁扣~” 这次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尖叫声没再那么响了。停车后,他们再次抵达昨天那个大走廊。 “同学们,又见面啦!接下来请进入5号教室,开启第二天的课程。提示:这是很~简单的动力课哦。” 一行人走向5号教室的方向,边走边听薛辛说:“动力课……难道是教我们蒸汽机的原理?热能转化成动能嘛。还是说要教我们锅炉烧水?” 走进5号教室,与1号教室截然不同的场景出现了,显然,今天他们既不学蒸汽机原理,也不学怎样烧开水。 ——空旷的教室里有台连接着地面与天花板的漆黑金属炉,白色蒸汽烟雾从炉口疯狂排出,被上万个大型三叶扇送出教室外,滚烫的热浪以它为中心一波一波传来。神秘的嗡鸣声在里面不间断地响着。 炉口却是一堆黑红相间的晶体,像个大型沙堆,拨开仔细??,是一粒又一粒拇指大小的黑色或红色半透明宝石。 炉前面则快速滚动着十几条空传送带,末端深入地下,不知延伸到了什么地方。 陈桐挠头:“这又在玩什么花样?” “亲爱的同学们,第二节课——动力课正式开始~ 前置知识:魔导炉中提炼着珍稀的两色晶石,红色为“热”,黑色为“动”。红色热晶石拿在手中会发热,黑色动晶石拿在手中会震颤,否则为废品。 课程目标:每次魔导炉产生提炼品时,请及时处理提炼物,按需挑选出热晶石或动晶石,将其放入传输带。废品有害,请投入废石篓,千万不要投入传输带哦~ 提示:时针每经过15度角,传输带的需求变化一次;时针每经过30度角,魔导炉送出一批提炼品。第一个15度角的需求为:红色热晶石。 下课时间:时针下一次垂直于地面时~ 教学完毕,请同学们认真完成学习任务~” 66、命运齿轮 08 这次的教学时间比上次长一点, 广播停止后大家一时间没说话,都在思考它话里的意思。 十二个人里脸色最沉??的是薛辛。就在刚刚,他还用课上学到的知识发出长篇大论, 推测“动力课”可能的教学内容,却没想到这地方的原?和书上根本不一样,甚至天差地别。这是个魔法学院——直接跳过锅炉烧蒸汽的环节, 变??烧魔法晶石了。 思考完,他们开始讨论。这次的课程要求其实很简单。但??先转换一下时间。一个上课-休息的周期下来,这地方的表走了一整圈。转换成较为通用的时间单位,姑且可以认为时钟的一圈是24小时,他们的上课时长是12小时, 而“时针走过15度”则是一小时。 每隔一小时,传送带的需求会变一次。每隔两小时,炉子会产生一批“提炼物”——也就是现在炉口放着的那一大堆红黑晶石。 第一个小时的需求是“红色热晶石”, 他们得在一小时内从把全部红色晶石从晶石堆里挑出来, 放进传送带上,让它去给堡垒提供能源。而且, 红色晶石里只有发热的才合格, 不发热的是废品,不能提供能源, 而且有害,绝对不能投入传送带中。 第二个小时挑出所有能震颤的黑色晶石送进传送带,炉口堆着的一堆提炼物就算是彻底被处?掉。但这个时候,新一批提炼物正好又被送出来等待处?了。这样周而复始, 处?完整整六批提炼物,就算是完??了今天的课堂学习任务。 郁飞尘拣了两颗晶石放在手里,果然如广播所说, 红色的有温度,黑色的会震颤。但这石头滑不溜手,??并起三指做舀的动作才能拿起。 莉莉娅松了一口气说:“听起来比昨天简单多了。” “不见??。”文森特说,“它们数量太多了。” 炉子本身已经巨大无比,这堆提炼物也足有将近三人高,每个晶石的体积又只有拇指大小,数量难以想象。 郁飞尘也??着那堆晶石,目光微沉。实话说,今天的任务比昨天难。分辨红与黑、发热与否、震颤与否都不难,但人不是机器,有难以控制的惯性。 这时,女画家柯安也开口:“你们听说过那个……捡石头的寓言故事吗?” “哪个?” “小时候在一本书上??过的,记不太清了,只能按照记忆复述。”柯安道:“传说在海边的无数块鹅卵石里,有一块价值连城的鹅卵石会发热。于是一个人夜以继日在海边捡石头。每捡一块都是凉的,他就把它扔进大海。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有一天扔出一块石头后,他忽然大哭了起来。” 莉莉娅:“为什么要哭?” “因为他刚刚捡起的那块石头就是温热的,可他已经习惯了扔出的动作,直到石头消失在大海里,才?觉到了手心的余温。可惜为时已晚。” 她讲完故事,大家都心有余悸地看向了晶石堆。薛辛说:“肌肉记忆很可怕。” 郁飞尘??了一眼时间,道:“准备吧。” 接着又审视了一下身边的安菲尔,每次坐过山车他都要晕一会儿。安菲尔正抓着他的手腕保持平衡,说:“我还好。” 就听陈桐说:“我真不能保证自己能挑对。要不咱们一个人挑,另一个人检查?” “时间不够。”郁飞尘否决了这个提议。 十二个人如果全速工作,两小时挑完这么多晶石还算有可能,如果再抽出一半人手去检查,任务根本没法完??。但是,确实有种预处?办法能减少一部分时间。 “我们要抽出一个人先对红黑两色进行分拣。第一次分拣尽量甄别废品,但不强求,动作要快。分拣人把纯色晶石送到其它人身边。其余十一人原地不动,挑拣合格晶石放入流水线。”他道。 文森特道:“没错,这样能节省整体的时间。红黑两色的甄别比废品甄别要简单很多。为了防止流水线上的废品甄别出错,最好让我们中最粗心的人出来做第一次简单分拣。” 柯安补充:“晶石加在一起挺重的,这人要源源不断送纯色晶石去各个流水线旁边,最好力气大点。” 动作快、粗心、力气大。 这几个条件叠加起来,大家忽然一致地看向短跑大哥陈桐。 “怎么个意思这是?我??着像粗心的人吗?”陈桐大为疑惑,说着说着声音就自发虚了点,“挑……挑就挑……挑呗。我力气确实挺大的。” 时间有限,分工完毕后就开始干活,第一个小时他们得弄完所有的“红色热晶石”。陈桐的第一道分拣也需要时间,其它人用金属桶装了一桶杂色晶石,先分着。 郁飞尘的流水线就在安菲尔旁边,他确认安菲尔不会挑着挑着倒下后,也开始工作。二十个红色发热晶石很快被挑出来丢在流水线上,流水线快速带它们远去,消失在地面以下的传送轨道内。挑了二十个,都是合格品,废品率不高。 陈桐的动作也很快,不过十分钟就给大家扛来了一桶桶红色的纯色晶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手里的石头上,这活儿费脑,连陈桐都自发噤声了。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晶石的碰撞声和魔导炉的嗡鸣声,还有传送带的摩擦声。 传送带的材质极其特殊,是一种黑沉沉、表面粗糙的软金属,不是郁飞尘曾见过的那些材料,像加强几万倍的砂纸。陈桐搬完十几趟,在缓力气的时间里盯着传送带发愣,突然手贱了一下,用小拇指闪电般碰了碰传送带,结果惨叫一声,小拇指已经剐出了个黄豆大小的破口,鲜血淋漓。 薛辛对大哥的好奇心报以无奈摇头:“这种魔法石头表面太光滑了,我们拿着它都有点费劲。为了把它们带动,传送带表面得用摩擦力很大的材料……再加上速度这么快,杀伤力很强的。陈大哥,你别再碰了。” 陈桐龇牙咧嘴地长了个教训,连说再也不乱动了。 此后就是长久的沉默,还有热。魔导炉如心脏一般向外散发着热气,但他们都记着那个“禁止衣冠不整”的校规,只敢把严严实实的袖口弄松一点。不过半小时,莉莉娅的短卷发已经湿漉漉贴在了额角。 郁飞尘倒还好,他的情绪一直很平稳,这种人一般不会怕热。 但他总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像一层不祥的阴翳。 是忽略了什么东西吗?但他环视??周,所有人都有序工作,没什么问题。反而越是想要探究,越找不到那种预?的来源,只觉??确实有哪里不对。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挑拣也没停,从桶中拿出一个,确认温度,放到传送带上,晶石被传送带飞速运走,再??复下一个、下一个…… 一下一下的动作机械??复,让人错觉自己已经??为了流水线上一个只会简单工作的机械臂。已经几百个了,还没有遇到一个废品,??来提炼品的合格率很高。 但合格率越高,意味着机械动作养成的惯性越强,一旦出现错误—— 他盯着自己两点一线的动作,目光渐沉,心头的阴翳也逐渐放大。 直到八条腿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郁飞尘猝然看向那边。 “我扔错了!”八条腿扔石头的动作停在一半,脸色煞白。 危险的预?陡然放大,并且彻底具象化,郁飞尘脱口而出:“别动!” 八条腿听见了,可动作却先于大脑已经做了出来。那块挑错的石头还没被传远,他猛地伸手去够,左手的五根手指往下扣,拢住了那块微凉的红石头。 可是他的手却被摩擦力极大的传送带猛地往前拽去了。 一声急促的喊叫从八条腿嘴里发出来,传送带快速向前滚动,他整个人的身体被左手带着,以扭曲的姿势半滚半掼到了传送带上。 郁飞尘最先往这边赶,陈桐随即也跑过来了。 “别动!”郁飞尘再次说。可是八条腿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为了从传送带上脱身,整个人疯狂扭动着。他力气奇大,传送带速度又太快,一眨眼的时间已经滚到了末端。还好这时两人同时赶到,分别从两边拽住了八条腿的胳膊和肩膀。 下一秒文森特也赶过来,三个人一起把他制住,把整个身体往上抬。 八条腿口中不??型的惨叫却猛地高了起来,身体不和传送带同步运动后,粗粝的金属表面快速擦过他还留在传送带上的双腿。衣服瞬间被磨没了,下一刻血肉也被刮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极度的痛苦刺激他弓起腰背,却又让原本被抬起来的身体??新接触到了传送带的表面,瞬间加大了摩擦。 再下一秒,传送带上什么都没了。 残破的躯体被飞速前进的传送带推裹着消失在地下传送口处,只有陈桐愣愣对着手里的一根胳膊发呆。他小拇指上的伤口还流着血,差一点,他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在了不容任何错误的机械结构里。他叫查拉斯特拉斯,因为太难念,大家都喊他“八条腿先生”。 薛辛痛苦地把脸埋在双手里,嘶声道:“说过了,别碰传送带……” 可是现在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郁飞尘沉默回身,与遥遥看着这边的安菲尔对视。安菲尔已经从眩晕里清醒了,垂着眼,忽然指了指他右边的柯安。 这一刻,郁飞尘才完全意识到那个不祥的预?到底是什么。意识到……他们到底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 他哑声道:“以后不要直接把石头放去传送带,先放空桶里,够一桶再倒进传送带。” 这样一旦出错,还有一次能补救的机会。 增加这么简单的一道环节就能规避八条腿的惨剧,可在出事之前,所有人都没想起。 xiaoshuting.org 开始前,柯安出于好意,说了一个耳熟能详的寓言故事警示大家,所有人就?所当然地像故事里那样拿一个扔一个——并最终??蹈了寓言里的覆辙。 比身体的惯性更可怕的是内心的惯性,人终究不是机械。 67、命运齿轮 09 每人一个空桶做缓冲后, 即??扔错石头,也还有一次找回的机会。这样的层层保险下如果再??错,就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漏放了废品, 连??错?本人也不会知道。不知道,就不会惊慌失措。 郁飞尘回?了自己的位置。旁边的安菲尔已经开始继续分拣,柯安也低头做??。安菲尔做那个手势时避开了她能看?的角度, 郁飞尘也没打算提起。任何??物都能变成收割生命的武器,好意会变成坏??,寓言会变成谶言,碎片??界就是这种??方。 莉莉娅在为八条腿先生伤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挑石头, 可挑着挑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干在脸上,她连伤心的情绪都没法分??来了, 全部的心思只能用□□速挑拣石头。 少了一个人, 晶石总数却不变,分摊在每个人身上的工作量更大了。 陈桐扛着晶石桶在十一条流水线??间快速穿梭, 他的工作不需要???脑子, 但他也尽可能??用上了:给挑得快的人?放石头,在挑得慢的人耳边催几句, 或?拍拍偷着抹泪的大妹子的肩膀。 终于,时针转过第一个15度角的时候,他们处理完了所有红色晶石。挑拣??的废品共有一百来个,被放入了标着一个x号的废石桶里。运输完所有的红色晶石后, 传送带暂停了一会儿,开始往反方??移动,他们也移?了另一端去。由于挑??了所有红色, 剩下的已经全是黑色,不再需要第一道分拣工序,陈桐来?了八条腿原本的位置上,自发代替他工作。 这批黑色晶石处理完的时候,魔导炉发??震颤轰鸣,紧闭的炉门打开,金属吊板放下,新一批晶石随着滚滚热浪倾倒而??,新一轮工作开始了。他们今天得处理整整六批才算结束。 第三批的处理是最快的,所有人都异常熟练,找?了动作最快的姿势,注意力的集中也?达巅峰。处理完这一批后,他们甚至有余裕休息了十分钟。但第四轮就慢了下来,勉强在时限内做完。 因为这个时候身体已经疲倦酸痛,做什么动作都微微凝滞了。?了第五轮,更是勉强支撑。灵微道长主动起身,为诸人“点穴截脉”——在肩背几个特定的??方点了几下。轻轻几点,竟然有所缓解。第六轮的时候,陈桐开始?话,要么是鼓励大家好好干,要么是痛骂这见鬼的机械学校,要么苦口婆心阐述,做不完的下场会是?么惨烈。 不知道是“最后一轮,好好收场”的想法激励了大家,还是陈桐大哥的鼓励起?了作用,或是妮妮和八条腿的结局??过骇人,谁都不想那样死去。身体和精神都极度涣散的情况下,他们硬生生扛过去了,做完了第六轮。 播报声依然甜美:“下课时间?!辛苦啦,亲爱的??学们~” ——终于结束了。陈桐差点趴下,因为做了过?的思想工作,声音已经沙哑:“傻逼喇叭,老子迟早砸了你。” 安菲尔靠在工作椅上,脸色不??好,郁飞尘走过去给他揉了几下??阳穴。 白松从椅子上起身??快,一时间眼冒金星,刚想扑?他郁哥身边哭诉,模糊的视线却看见那边?在关爱未成年人,只能换了个方??,去灵微道长附近满??找头。 下课时间足足过去快十分钟,他们才东倒西歪????了教室大门。 万幸,这次在门口等着他们的不再是自制过山车,而是和来时无异的校车。扣好安全扣后又是一番天旋??转,不能说雪上加霜,完全是不成人形了。 直?喝完今日份的晚餐,他们才算是恢复了元气。 郁飞尘灌完了自己的,看着安菲尔捧着杯子慢慢喝下去,瓷器人有活气了一些。他像是看?了一只卷耳朵猫睡醒的全过程。 身体上的疲惫已经消失,精神上的疲惫却挥??不去,餐厅里一时间没人说话。文森特在看天花板,薛新埋头冥思,柯安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半晌,郑媛道:“?忘了,今天的课堂测试还没进行。” 上次是用自己做的过山车载自己回宿舍,这次呢?自己筛选的能量晶石又会起?什么作用? “记得吗,那个喇叭知道妮妮的名字。”白松道,“因为我们在纸上登记过。今天上课前,咱们又登记了宿舍号。” 灵微点头:“在下亦觉学院会在此??上做文章。” “红色是热,黑色是动。万一今天真放错了石头,要么房间温度会失控,要么机械移动会失控,遇?就认了。”薛辛把拳头砸在了桌面上。 文森特:“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校规,不要离开房间。其它的,我们先各自想想,等会交流。” 郁飞尘离开座位,去了走廊口。 走廊口是悬空的,无法离开,但从这里能俯瞰大半个堡垒。不知名的巨型机械一刻不停??运转,看不??什么名堂。逃离一个??界的最好方式是去了解它,但现在处处受限,主宰这里的又是说一不?的机械,只能被动接受副本递过来的信息。他思绪仍然冷静,但情感上微有些烦闷。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安菲尔。 郁飞尘审视自己的处境,他坐在一条金属轨道顶端,背靠走廊口的竖壁,底下就是悬空的万丈深渊 ,姿态不得不说有些散漫,配合这十七八岁的??表,像个逃课去天台的不良少年。但现在的安菲尔已经失去了长官的身份,他没动弹。 身后的少年嗓音冷冷淡淡,仿佛长官再现:“你在卧轨吗?” 郁飞尘:“不会死。” 金属轨道绵延极长,一旦远处有车来,这边会有震感,自然能够规避。他也没有无??作死,这里视野比走廊开阔。 轨道晃了晃,郁飞尘回头,见安菲尔竟然也下来了。他道:“小心。”他自己在这鬼??方晃荡没??,但这位如果也在,他就想带人退回走廊边缘了。 安菲尔微颔首,动作?稳。但郁飞尘还是看着,直?安菲尔在他身边坐下。 堡垒里像是有风,或许只是错觉, 郁飞尘:“来这里做什么。” 却见安菲尔转??他:“你不高兴?” 郁飞尘没否认。“有点,”他说,“没头绪。” 话说??口他才觉得不妥当。??时候,他不会在?人面前流露负面的想法。但刚才却说得无比自然。 安菲尔神色却如常,侧身看??他,霜绿的眼睛像潭沉静的水。 “只上了两次课。”他道。 郁飞尘淡淡“嗯”一声。 两堂课只是个开端,没必要这就要求自己解??全局的秘密。道理他明白,行为和决断也不会受?任何影响,只是被物化为一颗只能按规定路线活动的螺丝钉,终究有种虚无的感觉。 但听着耳畔安菲尔轻轻的呼吸,郁飞尘发现方才那点烦躁的情绪已经消失无踪了。他变得?安宁,像个买了包过服务的雇主一样。他不由得审视安菲尔。 安菲尔:“你在想什么?” 郁飞尘拿眼神指了指下方的机械??界:“你怎么想?” 安菲尔:“我知道的不比你?。” 话里话??透露着拒绝,仿佛深谙雇佣界的潜规则,在说:可以说但是要加钱。 又仿佛熟稔辅导界的技巧,暗示我觉得你自己还能?领悟一点。 郁飞尘带人?年,第一次体会?被敷衍着带过的感觉,竟然还觉得有点新鲜。他和安菲尔对视,看见那对弧度温柔的眼睫微微弯起,神情在成年人脸上叫戏谑,在小孩脸上叫狡黠,在安菲尔脸上叫该打。 一个对视下来两厢了然于心。郁飞尘心说??生共死四个??界??后,这人才算是??他透露了半点底细。 他再度看??下方的金属迷城,道:“少了东西。” 人。 这座城全部由机械组成,至今也未见?npc或其它??来?。但是“机械”这一概念本身,就是人为制造的工具。没有人,也就不会有工具。 但是,不能用?常??界的逻辑去推测支离破碎的副本——如果这根本就是个没有人的机械堡垒呢?那它为了维持自己的运转,该做些什么? ——捕捉“人”。 如??工厂需要工人,机械??界需要有智慧的人来维持自身的运转,维护旧的机械,设计新的机械。因为它虽然庞大精密,却远没成为独立的生命。 而他们这些??来?就成了这座堡垒的能源。初学?的课程就是堡垒筛选合格“工人”的方式。筛选掉那些不能胜任工作的人??后,就会展开下一级课程,直?用残酷的筛选机制把懵懂无知的??来人变成合格的维护?。 而他们这些??来?为了活命,只有顺从机械的统治,拼命工作。古老的蒸汽时代也有这样的记载——无数工人成为工业资源中的一种,因生计所迫,不得不在轰鸣的机械中消耗生命。 “不能寄希望于完成课程,从学院毕业。”随着分析,他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那样只会越陷越深。” 破碎的钢铁堡垒反客为主,它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只是榨取人的价值,用尽为止。 安菲尔道:“打破它。” “你有想法了?” 安菲尔摇头,有点懒倦??闭上了眼。 刚刚好了一点,又晕了?但他们没坐车。 “我不是晕车。”安菲尔道:“怕转。” 郁飞尘:“……” 他看了一眼堡垒内部无处不在的旋转齿轮——它们每个都在转圈。郁飞尘觉得这人也??会犯病。母舰上,晕机;寒冬里的橡谷,肺病;夜里最危险的神庙,嗜睡。现在来?以齿轮为基本单位的机械迷城,他怕转。 郁飞尘真诚道:“你有?题。” 安菲尔依然闭着眼,但无奈又温和??笑了笑。 “为什么?” ?完这个,又道:“你得?的东西呢?” 神庙副本里,连水准不算高的女皇都有个给她承伤的男侍,没道理安菲尔这种程度的玩家会脆弱易碎。 安菲尔微微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索要不要告诉他。但人在闭眼的时候对周围的感知减弱,这??方又??危险,见安菲尔动弹,郁飞尘把右手搭在这人右侧的轨道上,用胳膊支在他身后,以防意??。 无错小说网 安菲尔顺从??往他这边靠了靠。一时安静,郁飞尘低头,觉得金发的少年像个无生命的精致人偶。 良久才听那淡淡的嗓音道:“都用掉了。” “遇???危险?” 安菲尔摇了摇头。 “得?一些东西,要付??一些代价。”他说。 没有什么意义的回答,神神叨叨得如??墨菲和画家。郁飞尘一直看着他眼下的泪痣,也觉??了萦绕在这具人偶眉眼间的——若即若离的怅惘。 他没再?。黄铜齿轮缓缓运转,周而复始,如时间的流逝,或命运的迁移。四周消失了人声,也好像不再有人的存在。他们仿佛变成万千齿轮中的一个,被另一种庞大??物裹挟行走,而无法窥其全貌。 寂静持续了?久,直?安菲尔说:“走吧。” 走的时候是安菲尔先起身。这人明明自身难保,回?走廊后却像是怕郁飞尘在轨道上站不稳一般,主动伸手拉了他。 安菲尔的手?软,指节修长纤细,郁飞尘不习惯这种触碰,但这人好像习以为常。也是,路德维希教皇曾当他的面轻握着茉莉的手上演父女情深,还曾经半揽着圣子温声细语,想必不介意和人碰来碰去。 道不??不相为谋。被拉回走廊后,郁飞尘自然而然和安菲尔的手撇清了关系。 68、命运齿轮 10 餐厅天花板上也??些裸露的移动齿轮, 安菲尔在郁飞尘身边闭目养神。 一段时间的休整过后,不仅郁飞尘自己理出了头绪,其它人也都各??想法。薛辛和郑媛认为接下来应该抖擞精神应对课程, 早日毕业。白松和灵微觉得人觉得应该找出幕后操纵这座机械城的人。至于陈桐大哥,他想敲碎那个铜喇叭。 但当郁飞尘说出那个“堡垒吃人”的推测后,他们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文森特表示, 他也觉得这座机械堡垒背后没??人类操纵,是个独立的“生物”。随即他补充:“但我们得想办法确认这件事。” 认真旁听的陈桐先是被郁飞尘那个诡异的假设唬了一跳,又被文森特抛出的难题予以重击,神情十分迷茫:“这咋确定?” 文森特流露出思索神色。说起来,郁飞尘在文森特身上确实能感到一股针对他的敌意, 但这人又在真心实意破解副本,也经常主动帮助他人。 他也就公事公办,继续参与讨论:“这里的机械是非智能的。” 薛辛:“没错, 这地方连第二次工业革命都没开始呢, 不可能有人工智能。?说,要是有智能, 它也不用把活人拉进来打工了。” 郁飞尘:“所以我们经历的‘课程’极??可能是一套设计好的机械流程, 这套流程没有应变能力。” “对诶,”白松也想到了什么:“每一次, 我们面前都没??别的路可以走,上车或进门都是副本的安排,比如??人出错,当场不??被处罚, 要按流程去测试,根据测试的结果决定他??不??死……等等,这是不是说明, 这个副本其实没有主动杀人的能力?” 郁飞尘点头,白松说到了点子上。人是灵活的,可机械是按部就班的,第一天,妮妮的??山车组装错了,可是教室里不??突然砸下一块钢板把她处死,而是得通??预先设置好的“课堂测试”将其处决。副本不出手杀人,它只是给所??人设计了一条单??流水线,人们就像被困在一条笔直胡同里的人,左转右转都被高墙限制住,只能不断往前走,陷入“课堂”-“测试”-“休息”-“课堂”的无限重复中。 不得不说,这种杀人方式很“机械”,符合这个世界的美学。 顺着副本往下走无异于自杀,只有??外探索才??可能找到出路,可怎样才能在不触犯规则的情况下逃离这套流程呢? 郁飞尘??:“关键在于副本有没有监视我们,监视方式是什么。” 谈到这个,他们动作一致地看??角落里静静悬停的黄铜喇叭。 妮妮死去的时候,这喇叭准确无误地叫出了“第十一号,妮妮同学”,宣告了她的死亡。但这玩意看起来既不像个摄像头,又不像个感应器,怎么就捕捉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难道要归咎于神奇的“魔法”吗? 文森特说:“这个世界不????这种程度的魔法。” 他说得笃定极了,一直在划水状态的安菲尔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郁飞尘察觉出了这个动作。 郁飞尘:“为什么?” “不为什么。”文森特一跟他说话,语气就奇怪地冰冷了起来,只是道:“相信我。” 郁飞尘若有所思。他想到了进入副本前“守门人温馨提示”中的数字播报,这副本世界的力量强度为5,比神庙高,振幅为6,比神庙低。 两厢对比,郁飞尘立刻想明白了。 “强度”代表这个世界的力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机械堡垒的先进程度明显高于愚昧的神庙,可是“5”这个数值却中不溜秋,代表不存在高等科技或魔法。“振幅”是力量结构的混乱程度,钢铁机械稳定??力,神庙的怪物与怪物、npc与怪物则水平参差不齐,所以那地方的振幅数值高于这里。 那文森特说的就是真的。这些机械没那么智能,即使??录像监控的功能,也没法从监控画面中自行判断他们的姓名和行为举止……它究竟通??什么方式辨别他们? “登记!”白松再次提起了这件事,“我们都登记了自己的姓名和宿舍,可副本怎么把我们和名字对上号的?” “顺序。”郁飞尘说,“喇叭念出了妮妮的序号,她是第十一个写名字的人。” “不是这个意思,”白松说:“比如我是第二个登记名字的人,可我一个活人站在这个死喇叭前的时候,它怎么知道我是二号呢?” 一个个疑问就是在一层层抽丝剥茧,如拨云见日一般,郁飞尘彻底想通了。 除了每天的学习任务外,学院还给了他们每人一样东西——校徽。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佩戴的金属齿轮校徽:“我们不仅按次序登记了姓名,还按次序取走了校徽。校徽一直在我们身上。” 白松大吃一惊:“……我靠!” 其余人也都是一副震惊到空白的表情,只有陈桐还在状况外:“说什么……你们说什么这是?怎么都懂了?” “监视器——”文森特先是下意识念出了个科学名词,随即又改口“喇叭”来照顾陈桐大哥的文化水平:“喇叭一直跟在我们旁边。你在莎草纸上登记姓名的次序号、你的姓名、你的校徽……这三者可能通??某种魔法联系在了一起。喇叭认出你是陈桐,不是因为感应到了你的存在,而是感应到了你身上的校徽。它判定妮妮死亡,可能是由于校徽……嗯……随着妮妮的身体一起丢失或损坏了。” “这什么傻东西。”陈桐嘴角抽动几下:“那我不戴校徽,就不算个人呗。”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终于出现了迟到的震惊:“那我摘了校徽,这破学校就没法管我了?我不就自由了吗?草,我说什么来着,校规就是用来违反的!” 白松不得不提醒他:“但你也就没东西吃,没地方睡了。” 陈桐蔫了。 画家柯安则喃喃??:“校徽是一枚齿轮,齿轮标记了我们。隐喻意味太浓了。这是否也在暗示,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对于整座堡垒来说,也只是一枚用于维持运转的齿轮零件?真美,一个解构的世界。” 自动过滤了艺术家的言论,郁飞尘??:“今晚测试这个机制。” ??去两堂课,机械在测试他们,现在,他们要开始测试机械了。如果成功,他们将占据绝对的主动权。 测试方法很简单,每两间宿舍的人相互交换校徽。如果前面的推测没错,接下来的睡眠时间里,第二次“课堂测试”将悄无声息出现。也意味着可能有人会死,而喇叭会播报死者的姓名。 但今夜每个人佩戴的校徽都不是自己的,死人之后,只需要观察喇叭播报的名字是对是错,整个监视机制就水落石出了。 “还??,它至今没播报八条腿的死亡。”郁飞尘看??了陈桐。 陈桐一愣,接着反应??来了郁飞尘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了八条腿的校徽——八条腿死在传送带上的时候,留下了一条胳膊被陈桐拽在手里,胳膊上连接着前胸的布料,陈桐那时候喃喃叹息了一声可怜兄弟没有遗体,接着把前胸布料上的校徽当成唯一遗物收起来了,还说要给它入土为安。 他神情顿时有些不对,从口袋里把那枚校徽拿出来:“合着现在喇叭觉得八条腿还没死,看我是两个人?” 郁飞尘没否认。 叽里咕噜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白松:“叽里咕噜先生的句末词变了,他今晚可能不是很想住自己的宿舍。” 叽里咕噜是和八条腿住在一起的,不论副本觉得八条腿死没死,他那条传送带上都出错了,不仅进了颗坏石头,还多了人体组织。而副本极??可能早已识别了每人所属的传送带,并把传送带对应到了这人所在的宿舍上——否则上课前副本不??要求他们在莎草纸上登记宿舍。惩罚以宿舍为单位降临……叽里咕噜住在那里??危险。 却见文森特看着叽里咕噜,开口:“你今晚住我那里吧。” 叽里咕噜反应迅速:“!” 郁飞尘也对陈桐说:“把八条腿的校徽放在他宿舍里。” 陈桐照做了,接着就是换校徽——校规只说了每个人必须佩戴校徽,没说必须佩戴自己领的那个。 郁飞尘和安菲尔也与白松灵微两个交换了校徽。对副本进行反测试的兴奋和对课堂测试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弥漫在他们之间。又讨论许久后,大家这才散去。 郁飞尘却没和安菲尔一起回去。 “你先去,”他说:“我??事问白松。” 安菲尔点头,离开。独留白松一个人面对郁飞尘,眼神中流露出被老师点名去办公室时特有的忐忑:“郁哥……怎么了?” 郁飞尘倒不是要找白松的事,也不是要和他谈副本。关于副本,能谈的已经公开谈完了。 这个副本有一个特点,危险时人力完全无法抗拒,安全时也是真的风平浪静,不像神庙那样混乱无序。这让他能分出一部分精力思索副本之外的问题。 譬如他和安菲尔的关系。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就原谅长官,可他在事实上又已经原谅了。并且和安菲尔一天相处下来,他还对这人不错,没有怀恨在心的样子。 这让他感到非常不适——这件事背离了他的一些原则,这种超出控制的背离让他如鲠在喉。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永远解决不了这个矛盾,而白松却能帮忙理清思路。 他思索了一下措辞。 “??个人做了一件我无法原谅的事,但我接受了,还和他继续相处。”郁飞尘??:“我为什么??这样做?合理吗?” 白松陡然一惊,原来是郁哥遇到了烦恼!他这下就来劲了,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当即认真思索一番。 “这很合理啊,郁哥。我打个比方,你的老婆出轨了那么一下——” 郁飞尘打断他:“不是这种事,换个比喻。” “那,你的老婆生了个孩子,可孩子不是你的。” 郁飞尘现在觉得找白松咨询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他否认了这个比方里最离谱的一点:“不是配偶关系。” “但是我非得这样举例,这个比喻很关键,郁哥。”白松坚持着他的比方,只在事件上稍微做出了让步:“那这样,你的老婆跑了。抛弃了你。” 郁飞尘依旧认为这个比喻不恰当,但这次没??打断。 “但??了一段时间,他又回来了!郁哥,这时候你却没??和他离婚,为什么呢?因为虽然你很生气,但你还是想和他??。你的内心很生气,但你的身体还爱他。换个严谨的思路,虽然你不能接受‘他跑了‘这件事’,可是你更不能接受‘和他彻底分开’这件事,所以你权衡利弊,决定凑合??下去。这种事情在人与人之间经常发生,很合理。” 白松看着他郁哥,叹息一声,结合这些天对郁飞尘的了解,终于斗胆说出了肺腑之言:“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郁哥,不是非黑即白的。你不要像分析副本那样分析它。你不觉得??时候你也很……很机械吗?” fqxsw.org 郁飞尘若有所思。他确实不是个凑合的人,但偶尔迁就一下事实也未尝不可。他接受了自己原谅安菲尔这件事,并且想要尽快回宿舍了。白松果然有特殊的功用。 白松也若有所思:进入副本才两天时间,他的郁哥怎么就好像和漂亮弟弟整出了一顿曲折离奇的爱恨情仇? 白松陷入了??生以来最大的迷惑当中。 69、命运齿轮 11 推开宿舍门后, 郁飞尘看见安菲尔在书桌?敲零件。有了白松的肯定,他不再思索整件事的合理性,而是去根据直觉的倾向对待安菲尔。于是他在旁边转椅坐??, 看见这人还在捣鼓昨天那只瘸腿兔子,试图把瘸掉的腿修复。 桌面上还垒着一沓空白莎草纸,旁边是鹅毛笔和墨水。 在一个完全由金属组成的世界里, 只有纸和笔的存在还能让人感受到“人”存在的痕迹。但就连“莎草纸”也只是一个近似的称呼,仔细拿在灯光??观察的时候,连纸页的纤维上也散发着微微的金属光泽,鹅毛笔的笔尖材质则与传送带表面相同,划过纸的时候会留??擦划痕。 郁飞尘未蘸墨水, 在莎草纸上比划了???,虚空画了只简笔画兔子。 就听安菲尔道:“小心。” 郁飞尘:“我知道。” 机械可以随便组,但??字不能轻易㭎?。他们在这种莎草纸上登记了两次, 一次是姓名对应序号和校徽, 另一次是姓名对应宿舍号。莎草纸和鹅毛笔的组合一定有特殊的功效。 这也是他能放心提议让两个宿舍的人交换校徽的理由。需要人员主动登记宿舍号,说明这间宿舍无法自动对应校徽。 “这个机制有漏洞。”郁飞尘道, “如果是我设计, 每人先领序号,宿舍和传送带也进?编号, 必须按号进入。一次登记后,三个对应全部完成,流程就会简化。”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忖:“但第一次测试后死亡人数不定,会出现空宿舍, 浪费资源,现在的设计也有合理的地方。” 安菲尔说话声音不大,但总能轻描淡写指出问题所在, 他道:“你已经开始主动为剥削者优化流程了。” ……确实。 “你想说,现在的机制,也可能有以前被吞噬的外来者的改进痕迹?” 安菲尔点头:“随着课程进展,我们会接触到堡垒更深层的结构。” 没错,机械工厂以流程制度压榨活人,活人又会为生存而贡献出体力、智慧来反哺工厂,但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工厂又必须将那些关乎自身的知识教给外来者,人和副本的关系不是单方面的屠杀,而是公平的博弈。那位女画家说得也没错,?为一??完整世界的碎片,副本总是含有隐喻意义。 安菲尔的尝试失败了,瘸腿兔子依旧瘸着,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他把兔子放下,去洗漱了。郁飞尘研究了一会儿校徽的构造后,也把精力放在了兔子身上,但那条腿他也无能为力。等安菲尔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梳开卷发的活儿又落到了郁飞尘身上。这次他的技艺比上次熟练了,或许也是一种被剥削者反而主动为剥削者练习技艺的隐喻,不同之处在于他并没被许以报酬。 所以说,他还是更喜欢直发。 等郁飞尘洗漱完回到起居室里,安菲尔的金发已经由湿漉漉恢复到了光滑的状态。半干的末梢小卷软绵绵搭在胸前,额?两侧也分别垂落一缕,令郁飞尘不得不?出揪弹簧的想法。 安菲尔在下铺,没睡。他背靠墙壁坐着,像在想什?。高低床由深红和黄铜色金属制成,饰以雕花纹的栏杆。安菲尔坐在内侧,像金丝笼里无处可逃的雀鸟。 但并不是。见郁飞尘出来,安菲尔抬头,问了他一句话:“你认识??森特?” 安菲尔果然发现了他们间的不寻常。郁飞尘想了想,道:“或许。” 安菲尔目光微沉:“他是什?人?” 郁飞尘把兔子放在上铺,盖好被子,在下铺落座,回答:“一个算命的。” 从一开始感觉到来自文森特的敌意,他就对这人的身份有所怀疑,毕竟这世界上莫名其妙和他结了仇的只有一个人,时间之神墨菲。而且这人还和永夜之门的守门人克拉罗斯有关,如果克拉罗斯帮他一把,这位神明说不定真能追到他的副本里来。 今天文森特对副本力量水准的笃定更让他确信了这一点,但没必要告诉安菲尔。这场追杀和他没关系。 就见安菲尔微微蹙起了眉:“他想对你做???” 小少年蹙眉的神情挺漂亮,郁飞尘多看了一眼,道:“他做不了??。” ——至少在这个副本里是这样,在这里,人与神的力量差距不像乐园里那样明显。 但是,副本结束之后—— 郁飞尘躺在床上,看着上铺的金属板,感到自己的命运确实有??渺茫。 身边传来动静,是安菲尔倾身朝向他这边,上铺挡了光,这地方环境昏暗,那双安静的霜绿色眼睛里居然微含担忧。 “需要我帮忙吗?”他说。 郁飞尘想了想。 “不用。”他说。 进入副本以来发生了太多事,关于墨菲、克拉罗斯和他之间的那些事情,暂时还没想清。时间之箭几近不可抵挡,他想,安菲尔在副本里都怪病缠身,在乐园也未必有多少力量。 但如果离开副本之后他确实被时间之神杀死,对于答应了复活日后来找他的安菲尔来说,又是否是另一种失约? 再或者,直接在这个副本里先发制人,把??森特—— 他想远了,直到安菲尔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郁飞尘对他说:“睡吧。” “你先睡。”安菲尔说,“我守?半夜。” 这人转性了,郁飞尘想,安菲尔主动守夜,无异于一只饭来张口的卷耳朵猫忽然给主动他叼了只小鸟献上。 他平静闭眼,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克拉罗斯想对他不善,而后被所谓主神处罚那件事,隐隐有??想法后才渐渐睡了。 安菲尔没睡。他拥着被子坐在床侧,看着郁飞尘的脸。煤灯光芒昏暗,房间里夜渐深沉,睡着的郁飞尘五官轮廓挺拔,像静立在暮色里的远山。 像是忽然不认识了,又像是事隔经年,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悬在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方,将落未落,最终还是在枕侧轻轻放下,恍如一只未去栖花的蝴蝶。 没睡多久,郁飞尘就醒了过来。一旁假寐的安菲尔也睁开了眼睛。他们都感到了整个房间的机械震颤,有东西缓慢地碾压过房间四周,房间也在规则地左右移动。昨天的猜测没错,到了休息时间,这个地方会?为一个机械部件,参与到整个堡垒的运转,去承担宿舍之外的其它功能。但今晚的震颤明显比昨晚强,远处传来一??不祥的吱嘎声。 而且……房间的温度??降了一点。 意外随时会发?,他们两个转移到了金属床角落里,两床被子叠在一起披在身上,郁飞尘起先??意识把安菲尔揽进了怀里,不过这个世界的安菲尔并不怕冷,少年人的身体温暖而柔韧,不需要郁飞尘再额外供暖。 郁飞尘打算将其放开,但看到安菲尔心安理得的样子,他改变主意,收下了这只会呼吸的热水袋。 两人轮流休息,房间墙壁的金属板一直在不自然地移动和突出,但没有大事发?,温度也维持不高不低的状态。 就在动荡渐渐平息,他们以为一夜即将过去时,隔着一扇门,外面忽然响起了模糊的播报音。 “第3号,??森特同学,课堂测试——不及格哦。” 短短几秒过后,又是一声:“第8号,查拉斯特拉斯同学,课堂测试——不及格哦。” 查拉斯特拉斯,是八条腿。而??森特……郁飞尘记得他把校徽主动给了女画家柯安,这更佐证了他对文森特身份的猜测。毕竟根据导游的八卦,时间之神和艺术之神是好朋友,这人对画家这个职业有天然好感。 动荡彻底平息之后,钟表指针接近了早餐时间,他们披上外套来到外面大厅。 被播报死亡的??森特毫发无损地和叽里咕噜一起出来了,灵微和白松随即也打开门出来,又过一会儿,陈桐和薛辛的房门才打开了。 “我操……我操……我特么的……”一道颤抖的声音传来,只见陈桐大哥双手抱臂,哆嗦着出来了,不仅声音嘶哑,还脸色煞白,嘴唇青紫。一直以来富有活力的大哥竟然变成了这样,不知在房间里遭遇了??。 “冻死我了,日他哥,我要喝汽油。”走到大厅里,陈桐才像是缓过来了?口气,看向大家,叹息:“你们也活着,不错。” 紧接着,差不多和陈桐一个状态的薛辛也出来了,同样冻得发抖。 白松询问情况,薛辛声音虚弱,叙述了他们的遭遇。 昨晚他们谈了一会副本,各自入睡。才睡下没多久,屋内的气温就降了??来,墙壁也出现异常,裂开数条大缝,露出内部的钢铁和红黑管道。 他和陈桐惊恐地抱团了,但温度却越来越低,两人在几乎冻僵的状态??挨过了一夜,终于,快要冻死的时候,一切平静??来。 ??森特道:“你的工作量没被计算在内,所以送往房间的能源少了。昨晚我房间气温也很低。” 陈桐穿梭在各个传送带之间,做的是提高整体效率的工作,但他个人并没有往传送带上放多少石头,整个宿舍相当于只有薛辛在供能。??森特情况类似,因为莎草纸登记表上他一个人单独对应一间宿舍。 整个测试机制也逐渐浮出水面。副本没有人的思维,不会判定对错,不会主动杀人,只是每人所做的工作都要后果自负而已,上次是自己为自己制车,这次是自行为房间供能。死亡即为不合格。 yyxs.la 陈桐叹气:“就像他妈的空调没电了一样,我们也想到是能源不足了,但是没办法,那活我不干也得有别人干。不过能活??来就不错。 他看了看表:“妹子怎么还没出来?” 说到这里,大家都一致看向那扇紧闭的宿舍门。三个女孩居住的房间里依然没传出任何动静。 “……我们进去?” 70、命运齿轮 12 又等了几分钟, 还不见开门,他们达成??致,往那边走去。按下开门钮后, 房门打开,却见床上?有?,两个?靠在墙上。莉莉娅白着??张小脸, 正缩在角落里喃喃念着咒语,身上披着被子,怀里抱着昏睡的郑媛。听见门响,她猛地往那边看,见?同伴过来了, 眼睛里流下泪水。 薛辛喊了??声“媛媛!”,快步上前把郑媛接了过去。灵微??长?她把了把脉,??:“消耗过度, 无碍。” 文森特看向莉莉娅:“柯安怎么了?” 莉莉娅眼泪再次簌簌下来, 哽咽着告诉了他们今晚发生的事情。 和薛新陈桐那边的寒冷不同,她们这边的温度很合适, 甚至比以前温暖??些。可房?的墙壁却彻底变形, 变形从墙壁的??角开始,接着, 像运行过程出现错误??般,金属块纷纷错位,往房?里移动、突出,移动路线纵横交错, 墙壁不断收拢,最后,她们被赶往了房门附近。 空?越来越狭小, 上下左右的方向全部颠倒了,整个房?都在缩小,最后她们三个??能抱成??团,紧紧挤在门口。 莉莉娅说?这里,抽了口气,说:“像夹在方面包里的火腿??样……我们的骨头和肉都变形了,但它还?在收拢,它肯定?要把我们挤成肉酱……媛媛姐让我们不要碰?开门按钮,但身体实在?有办??动了……柯安压?了那里,门开了,她……掉出去了。” 郁飞尘:“那时候门外???么?” “好像?……别的机器。看不清楚,我们听见柯安叫了几声……就再也?听见了。?后,我也被挤过去了,?媛媛姐拉住了我。她把我塞在角落里,?后自己撑着墙壁,抱着我不掉下去。我拼命念空?咒语,不知??有?有?……就这样撑了好久,房?慢慢变回原状,媛媛姐就昏过去了。” 薛辛叹了口气,??:“房?bug了,你们恐怕有?弄错石头了。” 郁飞尘??:“去看八条腿的房?。” 八条腿的房?里寂静无声,寒气铺面而来,??枚微微变形的徽章静静躺在地板上。??知??昨晚这枚徽章在房?里经历了??么,但从徽章上的挤压痕来看,应该和莉莉娅三?昨晚遭遇的情况差不多。 郁飞尘捡起侧面露出裂缝的金属校徽,从书桌抽屉里找出锤子,直接把它砸开了。 校徽拆开后,里面有碎屑状的红黑晶石,夹层里还有??张指甲盖大小的莎草纸残片,上面?黑墨水绘制了??些难懂的符号——果?不简单。 他们猜对了。莎草纸?魔??物品,校徽则?副本监视他们的??具。 陈桐还?有些不明就里。问:“?底咋回事?” 这次白松已经懂了,开始解释。郁飞尘觉得这两?的语言体系?相通的,沟通起来尤其迅速。 “首先,这学院里管我们的?机器,不??。” “?。” “我们的校徽?身份证,看见这个身份证,喇叭就知??拿证的??几号,叫??么了。” “确实。喇叭??认校徽,不认?。咱们每天带着校徽去上课,就相当于上班打卡了。” “很对。但?不认识?,怎么能判断这个?死?死呢?” “那??能校徽破了,就觉得?死了呗。”陈桐恍?大悟:“这他妈的喇叭就?个弱智啊!看起来像个摄像头,其实就?个播音器。??能按时?播放xxx课?了,?后感应?哪个校徽破了,就播报xxx不合格。其实它根本不会改卷子啊!” 恍?大悟的陈桐?力拍了拍白松的被:“我还真让它?唬住了!我还觉得这世界多高级呢。” 白松被这??拍?弄去了半条命,虚弱地说:“不?不高级,而?这才?机器的思维。??个产品在测试环节里出问题了,零件就会坏,零件坏了,就等于不合格。这?个?机器上的学院,不???上的。” “在理。”陈桐深以为?地点点头,“所以说上课前我们登记了宿舍号,三个妹子???个宿舍,晚上,三个妹子挑出来的能源就从传送带上送?了这个宿舍里。但妹子里面有个?出错了,于?宿舍运行错乱,画??妹子死了。再?后,妹子的校徽被机器挤坏,喇叭感应出来了,但这?文森特兄弟的校徽,所以傻逼喇叭播报文森特不及格……我懂了,草,曲里拐弯的。” ?办??,??的思路去理解机器的机制,就?这么……曲里拐弯。 陈桐叹气:“接着怎么办?” 就在这时,郑媛转醒。薛辛?她灌下今日份的早餐:“媛媛,你怎么样?” 郑媛虚弱地看了??眼大??,看见减员不太多,才露出稍微松懈的神情:“我还好。” 薛辛紧紧握着她的手,眼里明明百感交集,却??能干涩地念出她的名字:“媛媛……” 这次郑媛?把手抽出来。陈桐见状??:“嗨,这不就好了吗?生命多珍贵,别浪费在吵架生气上嘛。” 确实,生命很珍贵,因为上课时?马上就要?了。蒸汽火车依?在门口等着他们,再次云霄飞车过后,抵达的地点和前两天不同。上次???个高大的走廊,每个教室门口设有兽首雕塑,这次,从车窗向外望去,里面?个有扶梯的曲折回廊,回廊入口处两侧各有??个?形机械偶雕塑,机械偶穿长尾礼服,带圆形礼帽,单手平放身前,手心里悬空托着??个精??的陀螺仪,构成陀螺仪的几个同心圆环缓缓旋转着,充满神秘的??感。 郁飞尘有?预感,今天的课可能和前两天性质不同。但他???去亲身体验了。 前面的?纷纷起身离开座位,郁飞尘却?动,而?摘下自己的校徽,放在了安菲尔手中。 安菲尔会意,收拢五指接过齿轮校徽,别在了自己的校徽附近。 郁飞尘??:“你们去,我留在车上。” 不能被困在设计好的上课流程中,必须主动去探索整个堡垒。但堡垒结构错综复杂,并且随机械运转千变万化,还?有为?类设计的通路,??旦贸?踏出脚步,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郁飞尘看着车窗上的????划痕——这?昨天他?袖扣划出来的,今天还在,说明接大??上下课的?同??辆火车。 符合预期,计划可以顺利进行了。他昨晚思考得出的唯??方??就?——留在这辆火车上。火车去哪里,他就跟着车也抵达那地方。下课时????了,这辆火车会再次来?教室门口,把大??接回宿舍,这样,他依?能够安全回?宿舍。 当?也不排除???情况——火车就停在这里等大??下课,他在车上待了个寂寞。但这不像堡垒的作风,连学生们的宿舍都要在睡觉时?被投入?另外的运转当中,想必不舍得让??辆运载量这么大的交通工具待在这里空耗时?。 话??出口,大??脸上纷纷露出恍?大悟的神色,陈桐更???:“绝啦。这不就打入敌?内部了吗!郁同学你放心,我们就算?累死在流水线,也??定会帮你打卡,帮你完成今天的任务的。” 灵微??长却眉头微锁:“此地极为险恶,你孤身前去,未必妥当。” 郁飞尘也知??不妥。但?,世上?有??个选择?能百分??百保证自己安全的。它们???的区别无非???些胜算大,??些胜算小而已。甚至,有不同的路可以选,已经?最顺利的???情况了。 而且这次还有安菲尔在教室里,?有后顾??忧。 安菲尔对他点了点头,郁飞尘知??这??在表示:我会让你的校徽顺利完成今天的课程任务。 于?他也放心把因晕转而虚弱的安菲尔交?了白松手里。 白松心惊胆战,心说这难??就?传说中的大哥走了,照顾不好嫂子你必定两肋插刀。 白松肋骨隐隐作痛。 安菲尔回头再次看向郁飞尘,少年?的眼睛?漂亮的杏核状,微垂下眼睫的时候,仿佛有很多话要说。最后,他说:“不要冒险。” 郁飞尘表示知??。 其余?也跟着叮嘱了他,而后依次下车,这时郁飞尘却注意?有??个?始终?有说话,而且,从最开始就?有下车的打算。 ——文森特。 终于,他看见文森特起身,转身看向他的方向,栗发青年五官俊秀,眼里却神色冷冷:“??个?危险,我和你??起去。” 郁飞尘和他对视,唇角同样噙着??点冰冷的笑意:“好。” 文森特的话过了他的耳朵,直接翻译成了“??前?多眼杂,今天月黑风高,正好动手。” 不巧,郁飞尘也?这样想的。这话他求??不得。 不过,时???神看来还真?视他为眼中钉,不惜放弃自己的课程任务也要对他下手了。 文森特淡淡看着郁飞尘,犹如看向??个死?。 但这?回敬他的眼神并不像个死?。既漫不经心,又胜券在握,像??牙齿上沾了血的狼,???披了??层温文尔雅的外套。 不过文森特不在意,他心中已经划过千百个计划。 像?感觉?了两????的异常,车厢里突兀地寂静下来。 ?而就在这时,文森特手腕忽?传来微微发凉的力??。 他呼吸忽???滞,古怪的感觉浮上心头,不由低头。 五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扣住了他的手腕,力度明明几近于无,却不容??丝悖逆。淡金长发松松垂下,看不清他的神色,??能看见??个寂静得惊心动魄的轮廓。 而这少年握住他的左手上,??枚漆黑的印记自华丽的宫廷式白缎袖口掩映下生长而出,向手背蔓延,线条极为锋利。 ——那???座方尖塔。 郁飞尘看着文森特,不知??这?犯了??么病,为何突?变成了沉默的雕塑。 lingdiankanshu.com 这时安菲尔恰与文森特错身而过,动作从容自?。下??刻,他听见淡漠的少年嗓音??:“去吧。” 明明?安菲尔的声音,却不像?在和他说话。 71、命运齿轮 13 其余所有人都下车五分钟后, 火车汽笛再响起时,地面的金属板忽然打开,座椅尽数沉陷下去消失无踪。所有车厢变?一节一节空旷的通??。 这种展开状态, 郁飞尘很熟悉——煤车。脑海中划过这个词的下一秒,他立刻去向车最前方的动力室。当然他没有喊上?森特,而?森特也仍然在原地没有动身, 这人望?窗??。他望?的地方,一行几个队友正走上精致典雅的金属楼梯,楼梯转角处亮着暖黄的灯,把一切金色的东西映得熠熠生辉。 这堡垒不是为人建造的,没有可供人类使用的便利设施, 当然也就没有防止人类进入的安全措施。车头最前面的动力室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栅栏滑轨门,栅栏的栏杆极为稀疏,?年男人侧身就可以进去。 郁飞尘进到里面后观察了一下动力室的设施——??样满是复杂精密的齿轮扭矩结构, 但最中央有一个圆形的蒸汽锅炉状设施。锅炉最上方连接着一个管??, 管道垂直通向天花板,然后在最上端逐渐延展出许多分支细管道, 每个细管道尽头连接着金属活塞, 活塞上是传动杆,传动杆连接着齿轮。 如果机械专业的薛辛在这里, 一定又??向大家解释,这就是典型的高压蒸汽锅炉,炉装置里的煤烧锅装置里的水而后水蒸气推动活塞往复做工带动齿轮传送云云。但这地方的“炉”用的燃料不是煤,而是红色热晶石, 被烧的也不是水,而是黑色动晶石。热晶石催化动晶石,动晶石再推动齿轮转动, 倒也合情合理。 郁飞尘把锅炉看过一个遍后,火车车身开始震颤,是准备出发的前兆。这时候?森特才进了动力室。 这人进来的时候很有些精神涣散的样子,但郁飞尘没来得及仔细看,火车就开始了新一轮的颠簸。这地方没有安全锁扣,他们抓住金属机械借力,把自己牢牢贴在车壁上,好险才没有被甩开。 火车停下的地点郁飞尘竟然认识——是当初他们来时的堡垒大门。 停车的那一刻堡垒大门轰然打开,火车上方的天窗也尽数滑开,灰蒙蒙的光从外界照来的??时,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也响了起来。 只见半空中矗立数个巨大的斗状机械,金属斗向下倾斜,大块大块的灰色石头从天而降,落入车厢里。一系列变故发生得极为迅速,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如果刚才开车前没有转移到动力室,他们现在估计已经被天降巨石砸成了松饼。 由于金属栅栏的遮挡,动力室没有巨石滚落,在隔壁装填矿石的动静对比下,这地方甚至显得静默祥和。 ??样静默的是文森特。栗发稍稍凌乱,他看?窗??灰雾弥漫的天空,眼眶微微发红。继而,栗金色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像是极力压抑悲伤。 郁飞尘觉得费解。 现在的情况是两个人约架。现在课也逃了,天台也上了,结果对方不仅把打架这件事抛之脑后,甚至打算在天台哭一场。 他都要怀疑之前对文森特来意的判断和推测是否错到离谱了,没准这人真的只是个副本过客,一心只想破解谜题。 可是,那您又哭什么? 郁飞尘打破了静默。他看?那些从天而降的灰色石头,淡淡??:“金属堡垒需要矿石。是从??面运来的,??面还有别的结构?” 换句话说,堡垒之??难道还有更大的世界,有完整自洽的运行规则?不太可能,因为这只是个碎片世界。 ?森特的语调压得很低,声音也沙哑:“或许没有。”他的眼睛缓慢扫过天空、金属斗、与车厢里的矿石,??:“物质是力量的表象……一切世界也只是不??结构的力量呈现出的表象。” 这神神叨叨的语气一出口,郁飞尘立刻再度确认这位就是墨菲无疑了。 只听墨菲继续缓慢道:“或许,大门就是这个碎片通往??界的裂缝。堡垒从外面捕获散碎的力量,力量以矿石的形态进入堡垒,维持堡垒的运行。” 郁飞尘:“你的意思是,这??大门是我们逃出去的可能路径之一。” ?森特点头。 郁飞尘继续:“??界散碎力量?” ?森特:“碎片世界彻底崩解时会化作散落的纯粹力量,被永夜中的其它世界或人捕获……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某个郁飞尘曾经历过的世界里有句话叫交浅不必言深。而?森特刚才所说的是关乎这些世界本质的知识。他们两个有过节的陌路人之间能发生这种对话,只有两种可能原因。第一种,?森特热爱传播知识,无可救药。第二种,他想施舍一些高级知识以彰显二人不??,获得优胜感。 第一种显然不像,第二种则更是毫无意义。郁飞尘再次觉得?森特今天极为古怪。 “克拉罗斯没告诉过我这些,”他淡淡??:“您要代他教我吗,墨菲神官。” 墨菲目光微微一凝,继而变为更深的悲伤,配合那泛红的眼眶,郁飞尘觉得这位神官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祂告诉你的?”墨菲道。 “祂?”墨菲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辞让郁飞尘不由迷惑,“克拉罗斯?” 郁飞尘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辞也让墨菲蹙起了眉。就在这时,汽笛声长鸣,车厢装满,火车再次开了。 教室里。 陀螺仪的细圆环遵循某种神秘的规则自发旋转。灯火明灭,金属墙壁的深色泽近于温润细腻的木料,角落里静静摆?一座小书柜,显得这间不大的教室更加神秘优雅,像魔法师的课堂, 教室里一字排开??几张轻盈的细腿金属桌,桌上是纸笔和墨水。另一边的墙壁上则是几台复杂的机械装置,里面隐约有光芒流转。 “亲爱的??学们,第三节课——咒语课正式开始~ 前置知识:咒语需要用黑鹅毛笔蘸取墨水,写在莎草纸上,最后进入读咒机才有效哦~ 课程目标:读懂书柜中的全部咒语书籍,写出满足绿皮书第243页-274页需求列表的咒语集,依次放入桌面上的读咒机中,不要写错哦~ 提示:每位??学需要将校徽放入读咒机的感应侧,读咒机才能正常开启哦~ 下课时间:时针下一次垂直于地面时~ 教学完毕,请同学们认真完?学习任务~” 充满魔幻色彩以至于和整座堡垒格格不入的课程名听得陈桐大挠其头:“什么……咒语课?跳大神?咱们不是来给工厂打工的吗?” ?他翻开小书柜中二??几本大部头的其中一本,神色更是绝望:“这是什么玩意???” ——只见书页上密密麻麻,全是复杂得像打散的毛线团一样的鬼画符,一个个张牙舞爪,??分可怕。 “完了。”陈桐??:“咱们要死了。妈的,倒在了?化课上。郁兄弟,?森特兄弟,咱们要对不起你了。” 薛辛和郑媛对视一眼。薛辛:“一小部分和我们学过的工图差不多,我们应该能懂,另外的……不太能理解了。” 灵微却道:“在下专精剑术,但也兼修符箓,这些图符看起来并不冗繁。” 莉莉娅看?看?,更是露出了然的??意:“好像不难,我来之前被老师罚抄的咒语图案比这个难多了。” 言情小说网 叽里咕噜的语言仍然难懂,但神色却极其兴奋:“&&%#!!!” 安菲尔声音也依然是一贯的矜贵优雅,??:“开始学吧。” 教室里,陈桐和白松沉默地对视一眼:“……?” 或许我们应该在车里,而不是教室。 72、命运齿轮 14 车里的郁飞尘和墨菲过得并?好。 载满一车矿石后, 火车的速度慢?很多。这导致经过一些弯道和陡坡的时候,车也??法像??前一样快速经过,它??一辆过山车变成?爬山虎。矿石撞击着栅栏轰隆作响, 离心力?足??把人贴在车壁上,有些时候他们?得?转移到?一个角落里,才能避免在动力室里栽倒。 第一次转移到?一个角落时, 墨菲抿唇道:“离??远点。” 郁飞尘真诚回复:“这也是??想说的。” 第二次,他们因为相看两厌拉???太大距离,错过最佳的平衡位置,墨菲在一根横杆上撞到?头,郁飞尘被炉子的热气烫到?手。 第三次起, 他们终于找到?合适的安全距离。火车在机械世界里缓慢翻转,最后终于回归平稳,进入?一个漆黑的水平隧道。 ??隧道里出来, 他们来到一个弥漫着浓烟的巨型空间内。这地方的穹顶极高, 由于堆积着太多蒸汽烟雾,仿佛是一篇连绵的雪白云海。天花板有上百个类似烟囱、风道的出口, 烟雾涌出圆形风道, 形成大大小小的浓白旋涡。整个天花板呈现出诡奇又壮丽的景色,与漆黑冷硬的机械形成鲜??对比。再往下, ?部和最底端布满纵横交错的传送轨道。 放眼望去,这地方矗立着上千座他们在教室里见过的“魔导炉”。漆黑的炉子如?林立的墓碑静立在烟雾之间,周围的机械轰鸣则像是奇异的风声。 见到这场景后,郁飞尘才??白, 那天他们在教室里所见仅仅是魔导炉的上半部分——也就是送出产品那部分装置。现在整辆火车位于魔导炉最底端,最下方是原材料进入的位置。 火车缓慢倾斜。第一节的车厢门???,矿石滚入下方极近处的传送带?, 传送带将它们缓缓往各个魔导炉内送去。 ?部是魔导炉的产品出口,一声轰鸣过后,离他们很近的魔导炉之一吐出?新鲜出炉的红黑晶石。 这声轰鸣引起?他们的注?,郁飞尘看着那里,忽然停住?目光。 ——隔着白色的烟雾,那座魔导炉的?部平台前,忽然站起来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形身影。 那些影子像人,但又?是人,因为动作极为僵硬,肢体也异常奇怪。可远远看去,他们每一个都穿着?样的长外套,有两只手和两条腿。 长外套的款式甚至…… 郁飞尘低头看?一眼??己的着装,确认是一样的。 接着,那几个人影在晶石堆前蹲下,??始一板一眼地??晶石堆里挑拣晶石,然后放入传送带?。巨大的空间内纵横交错着无数根传送带,它们将红黑晶石传送到浓雾掩盖着的地方去?。 由于太多魔导炉的存在,这地方温度极高,一进这里,玻璃窗上就蒙?一层雾,太多东西看?清楚。 正好这时候第一节车厢里的矿石倾倒完?,火车回归水平位置,往前移动?一个车厢的距离,继续翻转,将第二个车厢里的矿石也倒入传送带。 郁飞尘眉头紧蹙,??栅栏门?出去,??打??的第一车厢门往外望—— 只见整片一望无际的魔导炉丛林?,无数个平台里隐现着无数个动作僵硬的人偶,每个人都穿着这所?院的校服,在炉子送出产品时麻木地挑拣晶石,将其分类。 他们也是外??世界的来客??? 或者,换个问法,那些身影……是人??? 墨菲也来到?这里,?样望着那些人影。 郁飞尘说:“??打算过去看。” 墨菲:“??去,你留下。” 郁飞尘仿佛看见狗嘴里吐出?象牙。一个半小时前还要杀?他的人,现在主动要代替他去险境探查,碎片世界里果然无奇?有。 “请问,”郁飞尘道,“你有这具身体??外的其它力量吗?” 墨菲:“??有。??曾经在永夜?获得的所有力量都在成为??官的时候归还创生之塔。” 郁飞尘:“那??建议您留在这里。” 墨菲语气平淡,但语气?有显而易见的违心:“保护乐园的成员是??应履行的职责。” 郁飞尘也说出?真话:“???想被你拖累。” 说罢他下车,火车?知道什??时候去下一个地方,时间?能被浪费在扯皮上。??第一车厢里出来他立刻前往传送带,轻轻一跃落在传送带上一枚矿石上。矿石被传送带拉扯着??极快的速度往前走,即将到达深渊一样的炉口的时候郁飞尘向上攀住炉口围石,翻身来到围石上方,然后鬼魅般沿着整个魔导炉身攀爬。炉身巨大,但可供借力的地方?多,墨菲也离???火车,在下??给他简单指?几个方向。 郁飞尘很快来到?央平台,那几具人偶对他的到来??有任何反应,仍旧机械地工作着。离近看,他终于看到?这些东西的全貌。 ——校服仍然是校服,只是已经陈旧破烂,校服下露出的手掌和脖颈比正常人体细?许多倍,泛着金属的光泽,关节??齿轮连接,仿佛这身校服下活着一个金属骷髅。再看脸部,是一个长?灰白眼睛的金属椭球。 这当然?能称之为人,而是几个机械偶。 郁飞尘看到?想看的,??再浪费任何时间,迅速回返。 乍一落地,火车就发出?临走前才会响起的鸣笛声! 回程?能借助传送带的速度,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这具身体能达到的极限速度往火车处疾奔! 火车前??已经冒出隆隆烟雾,他离车门越来越近,这时候火车已经??始缓慢前移——?想?到的是墨菲竟然??有返回安全的动力室,而是站在第一车厢门?远处,在他过来的那一刻将他往车内猛地一拽! 郁飞尘安全地回到?车上。回到动力室,他简单说?见到的东西。 “是一些永远留在碎片?的人。死者的生命崩解成为纯粹力量,久留者者??合乎世界规则的方式被侵蚀?化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者都是碎片获取力量的方式。”墨菲道,“如果??们长时间??有逃出,也会变成它们。” 说到这里,他??然??语道:“复活日……时间?多?。必须在那之前出去,???知道这个世界和乐园的时间比例。” 畅想中文网 今天是他们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三天。时间在生死无常的碎片世界里似乎总是显得格外漫长。而墨菲念叨着“复活日”,他想在复活日到来之前回到乐园。 能否赶上复活日,郁飞尘倒??什??强烈的愿望,毕竟复活日之于他唯一的?义就是似乎能一睹那位所谓主??的真身。 接下来一段路火车仍然在漆黑的隧道?行走。他们两人仍然保持着陌生人应有的距离,只是多说?几句话。因为郁飞尘忽然发现,比起遮遮掩掩的克拉罗斯,墨菲简直称得上是一个有问必答的科普机器。 郁飞尘:“解构这个世界后,它就归主??所有???。” “是。”墨菲道:“碎片世界里白骨累累,一批又一批无辜之人被捕获,即使侥幸逃脱,也无法对这个世界造成根本的影响,除非借助更强大的力量解构它。被解构后,它再也?能在永夜?攫取无辜之人的生命……这就是????建立乐园的?义之一。” 在所有人的讲述里,??都圣洁、善良、怜悯所有世人——无论是否是他治下的。 可碎片世界捕获人,乐园则捕获碎片世界。二者似乎并??有什??高下的区分,只是理由冠冕堂皇许多。 郁飞尘:“??获取力量的方式,?也分为杀死和?化两种。” 解构碎片世界,占领完整世界。在恩慈和福音的表象下,????永夜?得到无尽的力量。 “你是这样想祂的吗?”一线微光照进来,流泪般的??情再次出现在?墨菲脸上,“那只是因为你??解祂……你永远?会知道。如果你见过最初时的????,就?会说出这种话,你是这种人……为什??……” 这人的话语再次和他的精??状况一样支离破碎起来。 接下来他们?再说话。魔导炉车间是第一个停留点,火车又带他们去?三个类似的——也能被称为“车间”的地方,因为它们也设立着奇异的机械,与魔导炉类似,而且?样??火车上的灰色矿石作为原料,有许多个麻木的机械偶在工作。 第二个车间制造莎草纸,第三个制造传送带表??所用的摩擦金属,下脚料为黑墨水。 第四个则异常古怪,这地方只有一个生产设施,是个漆黑的圆盘,但它用?整整半截火车的原料。两人在火车停留的时间里直勾勾看着圆盘最下方,直到所有矿石都卸完,才看见圆盘下端的细管滴落?一滴雪白的液体,落在地??上一个绘制着奇异纹路的托盘上。 四个车间逛完,火车就带他们回到?教室的入口。看来这辆车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 ——而教室里的人今天的课程还??有完成,于是留给郁飞尘和墨菲的只剩下无尽的沉默和尴尬。??至于当安菲尔和其它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回廊里的时候,郁飞尘?到?一种被解救的心情。 73、命运齿轮 15 从教室里出来的人数没有减少, 而且步态很是轻松,尤??陈桐和白松为最。这两人走在最前,见到火车厢里的郁飞尘, 快乐地挥起手,并过来报信。 接着,白松讲了他们今天的咒语课。他们必须在上课时间内研读完毕一整个书柜的书籍, 将其融会贯通,然后按课程要求进行应用,也就是写出一本咒语集。本??为阴沟翻船,要倒在这些鬼画符上,没想到其它人画起图来竟然像喝凉水一??容易。 ??些会画图的人讨论学习一番后, 不仅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自己的咒语集,还顺利地帮别人完成了作业。 其?,郁飞尘和文森特两个人的咒语是安菲尔一个人画完的, 陈桐白松的咒语则由灵微、莉莉娅、叽里咕噜、薛辛郑媛五个人一起完成。 说到这里, 白松的??情?浮现诡异的兴奋,在郁飞尘耳边说:“郁哥, 安菲弟弟真不错。” 这边说着?, ??边其它人也来了,薛辛和郑媛正讨论“图案”相关的理论, 灵微和莉莉娅??态认真,也在沟通交流,两人一个是修仙,一个是魔法, 但竟然把对?进行得很顺利。 有这些人作对比,更显得陈桐和白松的快乐极为纯粹。就好像从考场?出来,会的人牵挂着自己的成绩, 不停对答案,不会的人则因为抄了学霸的卷子,对自己的分数异常放心,毫无牵挂,远胜于前两天自己做题的时候。 对此,陈桐的评价??有一个字:“爽。” 安菲尔在过道内经过,把墨菲的校徽还给了他。郁飞尘冷冷晲着??一幕,墨菲似乎仍在支离破碎的状态,接过校徽时连一声“谢谢”都没说,??是垂下眼,望着安菲尔递过来徽章的左手。 这让他想起今天和墨菲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人也有一次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的左手背。但他四肢俱全,手背上也没什么异常的东西,这人很快移??了目光。 安菲尔在他?边落座,火车很快启动。一下车,陈桐就扑到了桌前:“我要喝汽油。” 他付出的劳动不多,吃饭的时候倒是很积极,一副饿了很久的??子。 郁飞尘说:“你们制造了什么?” 安菲尔指了指自己的校徽,声音因头晕而有些飘忽,道:“我们将校徽放入‘读咒机’的感应侧,将咒语集放入读取侧。用咒语加工了校徽。” 郁飞尘把自己校徽拿在手里,问:“多了什么功??” 安菲尔没说?,把徽章从他手里拿走了。这时他们正走到餐桌前,郁飞尘会意,在自己的餐椅上落座。如果是??往,人坐下的一瞬间,桌面上的锡兽喷泉就会往杯子里注入晚餐液体。但这次他坐下后,锡兽毫无动静,直到安菲尔把校徽放在近处,锡兽才喷出了液体。 郑媛道:“根据我们的讨论,现在校徽?够和更多机械相互感应了。安菲说,如果写入的咒语出错,根据出错位置的不?,我们可?会无法领取晚餐、无法走入宿舍门、无法拉??火车安全锁扣,或者无法领取接下来任务所需的材料了。” 郁飞尘:“原理?” 这次出口解释的是魔法少女莉莉娅:“根据我们从书上了解的知识,咒语分为‘?待咒语’和‘触发咒语’。不?的咒语对应着机械的不?状态,当一个?待咒语遇到属于它的触发咒语,就会触发??个‘状态’。嗯……我打个比方:现在我们面前的锡兽?上有个‘锡兽?待??启’的咒语,校徽?有一个‘??启锡兽’的咒语,当它们两个的距离足够近,咒语??效,锡兽就会吐出我们今天的晚餐。但是如果有人的‘??启锡兽’咒语写错了,他就不会有晚餐。” 莉莉娅说到这里,薛辛微笑道:“这个世界的魔法还真不是什么乱力怪??的东西,太科学了,这不就是信号发射和接收吗。” 郁飞尘:“没上这节课前我们也可????启锡兽。” 莉莉娅摇摇头:“原本徽章?可?是有这个咒语的。但书上说,机械被读咒机感应后,原有咒语会被清空,再写入新的咒语。所??现在??效的是我们写进去??个。我问安菲,如果不对校徽做任??事,我们是不是就?逃脱测试,安菲说,如果你还想上明天的课的?,就不要这??做。我想了想,确实是这??。” 少女的语气里已经满是对安菲的信任和依恋。 课堂内容说完,墨菲终于恢复到了文森特的状态。栗发青年用冷静的语调讲述了他们今天在教室外的所见所闻。 火车满载着外界的矿石,将它们送往四个“车间”,车间里,矿石被加工制作为堡垒需要的材料。在??些单纯机械无法胜任的工序?,无数曾有着人类灵魂的机械偶麻木地工作着。 “前三个车间里??产的晶石、莎草纸和金属,都是我们见过的。但你们说的第四个车间里??产的白色东西,我们还没有见过。”薛辛说。 ??听安菲尔轻声道:“见过。” 薛新疑惑转头,见安菲尔正看着杯子?的晚餐。这时候哦,??口??口灌饭的陈桐也忽然愣住了。 白色,杯子里不就有么? 郁飞尘看?自己??杯黑、红、白三环的“晚餐”。很巧,??表“动”和“热”的两种晶石恰恰是黑色和红色。 黑色是“动”,红色是“热”,蒸汽世界的核心原理就是热?转化为动?,这??说来,白色又会??表什么? 专业人士薛辛表示无?为力。 不过,有一点几乎可??确定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是逐渐由浅入深的,??么至今未被了解白色在这个世界里一定起着关键作用。 “热?、动?、还有白色的不知道什么?……”陈桐打量着自己的晚饭:“??我吃饭还真就?于机器人充?呗?” 确实如此,但没人理他。饭后,安菲尔和叽里咕噜从宿舍里拿了一沓莎草纸,就地??始画画了,两人没有语言交流,??是在纸上不停绘制着复杂图案。 郁飞尘问,你在做什么。 “我和叽里咕噜先??认为,我们已经通过书籍上的现有咒语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整个咒语体系。”安菲尔说,“现在想尝试创造一个……???启所有咒语的万?咒语。” 其它人闻言震惊。郁飞尘逃课了,不会画任??咒语,但他也知道?待咒语和触发咒语就好比锁和钥匙的关系。一把钥匙??一把锁。今天的课程就是教??家怎??照猫画虎配钥匙。然而安菲尔学完这节课后,已经在琢磨怎??发明一把□□了。 郁飞尘坐在安菲尔旁边,看着他专心画图的安静侧脸,觉得这人确实很好玩。 beqege.cc 74、命运齿轮 16 回到宿舍之后, 安菲尔继续研究咒语图案,郁飞尘则理了理目前的思路。 今天已经是他们在这里度过的第三天了,堡垒对他们的约束??也逐渐变强, 每天的早晚餐不是人类的食物,更像机械的能源。宿舍墙上正对着他的地方就挂着一幅机械偶装饰画,不能不说是一种暗示。他怀疑再这样喝下去, 他们几个真的会从物理上变成机械偶。但如果不喝,失去能源的机械会死机,他们不会有好结果。 生存的关键不在于如何绞尽脑汁通过每天的课程,而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目前唯一能离开这地方的通道是堡垒大门……难道??大家一起坐火车,趁门开的时候冲出去?但是今天堡垒大门打开的时候, 巨型矿石滚滚而入,没有逃出去的空隙。难道??一起做个有杀伤力的机械,直接物理把这地方打破吗? 还不如指望安菲尔创造出一个直接把堡垒大门打开的咒语图案, 他也像今天的陈桐和白松一样, 简单纯粹地通关。 他的视线被安菲尔察觉了。 昏暖的灯光下,安菲尔手中的鹅毛笔顿住, 看??他:“你在想什么?” “你经历过很多个副本, ”郁飞尘道,“有什么诀窍么?” 安菲尔眨了眨眼睛。 “有。”他说。 郁飞尘:“是什么?” “第一种方法是了解这个世界的成因, 就像神庙。第二种,寻找它和完整的世界相比缺少了什么。”安菲尔道,“缺少之物往往暗示着这个世界的破溃之处,也指示逃生的路径。”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先前郁飞尘正是通过“堡垒里没有人”这一情况, 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运作机制。 除了缺少人,这个世界还缺少什么吗? 郁飞尘:“我总觉得……” “什么?” “你其实知道怎么逃出去,只是想看戏。”郁飞尘说。 安菲尔微微?了一下:“没有这种事。” “那就是你知道一??线索, 但没有说。” 这种感觉由来已久,在神庙里的时候就出现过。路德维希教皇看似自动跟随在他身边安然划水,对局势却了如指掌。这人好像不是来打副本的,是来……观察什么东西的。 这个念头闪现的下一刻,郁飞尘直勾勾看着安菲尔,金发少年在灯下看着他,霜绿的眼睛沉着安静,离远??看,又似乎笼着轻烟一般的?意。 被观察的感觉愈发强烈。 “如果我能发现一条线索,那你也可以。”只听安菲尔说。 这句不知道该被定义为鼓励还是挑衅的话导致郁飞尘晚上没有睡好。他很少做梦,这天却梦?自己置身一个光怪陆离的巨大迷局中,周围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知道一??真相,他却一无所知,执着翻找答案,但屡屡无疾而终。这是那种会令人疲累的梦境。醒来的时候,郁飞尘不由情绪恶劣地揉搓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自己身边来的热水袋。 安菲尔没有理会他的揉搓,安然起身洗漱,出门和叽里咕噜交流图案。 上车前,灵微道:“郁道友今日也??随车探访堡垒么?” “今天不去,四个车间我已经了解了。”郁飞尘道,“如果这次课程没带来新线索,我打算跟晚上那趟火车走,早晨回来。” 陈桐拍了拍脑门,继而竖起大拇指:“忘了,晚上也还有一趟车呢。” 车上,郁飞尘望着外面的堡垒。 一个圆形的机械堡垒,内部机械无数,错综复杂。而他们这??外来者沿着一条被设计好的加工路线不停学习技能。教室、宿舍、火车都有它们存在的意义,可是堡垒中的其它机器呢?难道偌大一个堡垒的存在,就是为了辛辛苦苦给自己培养合格的维护工人吗? “这是一个悖论。”他道。 白松从前面回过头:“什么?” “工厂培养选拔工人,合格的工人进入工作,维护堡垒运转。”郁飞尘的语气近于自言自语:“可是整座堡垒的运转是为了什么?培养合格的工人吗?” 这俨然是一个无限循环。 “对啊!”陈桐一拍大腿:“哪怕是最小的工厂,也得有产品吧?” 白松小声说:“产品不就是咱们这??人吗?我们现在是半成品,毕业了就是成品了。” 陈桐:“那这工厂他妈的自产自销,能从中得到啥?再说训练咱们这??人,也用不着这么大一个堡垒吧?” 他用词不太文明,但说的话是真知灼见。一个工厂有工人,有设备,但竟然没?到产品,这就是最大的反常之处。 这就是昨晚安菲尔所说的“破溃之处”吗? 郁飞尘看??安菲尔,安菲尔仍和往日一样安静,不?有任何表示。但心中一旦有了“这人隔岸观火”的想法,?他眨个眼睛都像在故作无辜。 来到上课地点,喇叭照旧发出播报。 “同学们,又?面啦!接下来请进入14号教室,开启第四天的课程。提示:这是很~难的历史课哦。” “很难?” “历史?” 文森特:“它对咒语课的形容是什么?” 莉莉娅模仿着喇叭的语气:“这是不~简单的咒语课哦。” 超简单的传动课,很简单的动力课,不简单的咒语课,现在到了“很难的历史课”。 莉莉娅喃喃道:“可我怎么觉得,它说的最简单的,对我们来说反而是最难的……它说难的,反而很简单。” “老子偏要看看这破喇叭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陈桐说着,跨入了教室门。 跨进去以后,就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声音:“妈的,这次真回到课堂了。” 只见教室里摆着?几套金属桌椅,桌子上有纸有笔,原本该是黑板的地方是一块光滑的金属板,黑板下方竟然还垒高了二?厘米,相当于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讲台。讲台旁边立着一个捧托盘的机械偶,机械偶一动不动,托盘里也什么都没有。 “亲爱的同学们,第四节课——历史课正式开始~ 课程目标:聆听老师的讲述,完成随堂笔记~ 提示:下课后,记得把随堂笔记写上自己的名字,一起交上哦~ 下课时间:时针下一次垂直于地面时~ 教学完毕,请同学们认真完成学习任务~” 郁飞尘觉得这个堡垒不错。之前以为它在单纯地培养流水线操作工,但现在竟然有了历史课堂。当他以为摸清了规律时,这地方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展开。 喇叭话音落下,教室最前方那块金属板颤了颤,缓缓往上滚动,没入机械装置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新的金属板,上面用略显笨拙呆板的笔法绘制着几个简单的图形。 第一个,是个锤子。 第二个,看起来像个斧子。 薛辛一一说出了它们的名字:“锤子、斧子、铲、钻孔凿……这是工具大全吗?” 莉莉娅:“我好像没见过这??东西。” 陈桐:“等等吧,喇叭不是说了,得聆听老师的讲述。” 然而教室里寂静无声,并没有响起任何讲述的声音,只是一张图案静静悬挂在最前方。 灵微语气沉静:“你我乃是活人,以言语讲述,堡垒乃是器物,以图案默示你我,即为讲述。” 莉莉娅托腮,道:“那随堂笔记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期待回答的眼神看??安菲尔。 安菲尔没有说话,郁飞尘说:“看图总结。”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能创造“随堂笔记”的方法了。 他在纸上标了个序号一,然后依次写下了那些工具的名字,另起一行,?下总结:简单工具。 之前的课堂都有实物产品作为测试依据,但这次只有一个文字笔记。堡垒能读懂文字,起码当时他们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喇叭就能念出来。可是这个机械世界真的理解人类的语言吗?它批改他们的笔记是通过判断含义还是捕捉关键字? 图案迟迟不换,郁飞尘决定多?一点,于是他把各个工具的用途也概括了一下。其它人过来看了一眼,开始照葫芦画瓢。灵微道长写了一句端正飘逸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被抄走。叽里咕噜在众人之间游走,艰难地对着文字照抄文字,由于对语言的陌生,他的笔画极为麻木。 等一群人搬空了肚子里的墨水,也相互之间抄无可抄,甚至对着黑板开始发愣后,那块金属板终于上升离开,新的金属板出现。 陈桐“嘿”地笑了一声:“这幻灯片不错。” 新的金属板上也是几个图形,但比先前复杂了一??。第一个图案是个横杠,横杠两头各放着一团什么东西。 郑媛:“这是杠杆?” “第一个是杠杆,用来撬动重物,第二个是斜面,然后是滑轮、轮轴、螺旋……这是五种最原始的简单机械!” 有专业人士解释名字与功能,随堂笔记很顺利。 第二张幻灯片停留许久之后,第三张出现了。这次,图案上的机械复杂了许多,出现了齿轮和齿轮之间的传动,而且——这张图上出现了人。 一个简笔画的人形站在机械臂的一端,手里是一个摇杆,摇杆连着转动轴,带动最初的齿轮转动,继而带动整个机械臂摇动。复杂机械初现雏形。 第四张图案上的机械果然更加复杂庞大,薛新辨认出这是个大型鼓风机,用于催动大量的燃料燃烧,帮助金属冶炼或者其它工作。这张图上的人也变多了,二?几个简笔人拉动着牵引摇杆的绳子,为鼓风机提供动力。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最初的机械是由人??催动的。那么根据他们现在了解的知识,很快就会有红黑晶石出现,取代人??为机械提供动力了。奇怪的是,在这??图案中,关于机械的部分都很精细具体,人却只是寥寥几笔勾画。 所有人围成一圈,引颈观察别人的答案,不停说话。这是进入这个世界以来最像课堂的一节课,也是最热闹的一节课,只有金属黑板和黑板前的机械偶静静站立着,如同雕塑。 莉莉娅托腮看着黑板,道:“历史课……所以,我们是在听一个大机器给我们讲它逐渐长大的历史吗?它认为这是很难理解的事情,所以上课前才会提前告诉我们这节课不简单。” 是,这就是机械所理解的历史。它或许花费了很多功夫才构造出这??图案,并努力地把它们“讲述”给来上课的人类。 但是对于听课的人类来说,这节课比之前的所有课都简单, 郁飞尘看着图片上那些与机械相比无比渺小简单的简笔画小人,心中浮现一个问题——机械本身知道是这??人创造了它吗? baimengshu.com 75、命运齿轮 17 幻灯片继续, 下一张图案里果然出现了晶石的影子。 画面主体依然是一个复杂的大型机械,??次提供??源的却不是人力了,原本的动力摇杆处变??了二色晶石的抽象图。黑色用空心圆表示, 红色用实心圆表示。上一张图案里奋力推动摇杆的小人们则散落在机械的各个部件上,做出一些扭曲怪异的姿态。 郑媛:“红黑晶石??为动力源,彻底解放了人力。那??些人又在做什么?” 莉莉娅小声道:“他们好像在跳舞。” 灵微:“群魔乱舞。” 陈桐大哥用几乎贴在上面的姿势在黑板上琢磨了很久, 指着一个?上伸手的小人道:“??人好像在擦机器。妈的,连个放大镜都不给,老子怎么看懂???幻灯片。” 他们围过去看陈桐指出的地方,那个小人果然是一副擦拭机器的样子。确认了一处??再看其它小人的动作,顿时容易理解了。 “??个在换零件。” “??个抬着头, 可??在读表。” “??个在往机器上倒水。” “倒水吗?可??是冷却液。” “??几个人??一样东西扛起来跑了,代表??产品运走了?” 随着?一言我一语的分析,一个繁忙的生产车间逐渐??型, 只是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 估计是机械??记得的所有人类??它的举动都呈现出来了。 “郁哥,?不是说要用机械的思维想吗?如果从机械的角度看, 一群小人??自己擦来擦去, 摸来摸去,看来看去, 还给自己倒东西,再拿走自己的产物……”白松托腮,若有所思:“好变态啊。怪不得一开始看起来像是群魔乱舞。” 陈桐咋舌,感同身受得仿佛自己已经被??样??待了一般:“真变态。” 薛辛郑媛二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两个。 接下来的第六张图片上, 机械的体型又大了,几乎铺满整个黑板。但机械上活动的人却少了,想必是又有什么进展发生, 解放了更多人力。 郁飞尘在图案的??右下角找到了那个“变化”。右下角一个怪模怪样的装置附近,多了几个小图案,第一个图案是个简单的矩形,第二个是个倾斜的短线段,第?个则是个水滴状的图形。 薛辛:“莎草纸、鹅毛笔……??说的应该就是‘咒语’体系的出现,旁边的装置和我们那天见到的读咒机差不多。那??个水滴状的东西——” 郁飞尘道:“白色。” 昨天他和墨菲见到的????一个车间里生产的就是一种水滴状的白色液滴。??东西消耗矿石很多,产量却很少。用墨菲那套物质和力量的理论来说,就是蕴含的“力量”很多。 昨天,他们无从猜测餐食里的白色究竟象征着什么,??张图一出来却有了眉目。 显然,??东西是和魔法联系在一起的。 “我?道了!”来自魔法世界的莉莉娅下笔如飞,边写边??他们解释:“莎草纸是咒语载体,鹅毛笔是写咒工具,但咒语只是一个契约符号,??终起效是因为符号引动了魔法力量,我在魔法原理课上学过的!所以??个白色的东西要么是魔法力量,要么就是连接魔法力量与咒语的介质!” 灵微微蹙眉头,少年道长眉目如画,认真思索的样子仙气飘飘,思索完,他说道:“不错,虽有符箓图案,但仍需有天地间的灵气方??起效。” 薛辛揉了揉脑壳:“什么咒语魔法,????不就是起到了信号的作用吗?有了各种信号,机器就变得灵活起来了,生产力飞跃。我看??东西就是电磁波。” ?个人的理论建立在完全不同的体系上,但竟然?有鸡同鸭讲,而是殊途同归。他们说的确实是同一件事:“咒语”引动了一种特殊的魔法力量,??够在机械间传递开启、关闭以及其它各种各样的信号,机械于是??够灵活转变功??,应??种种变化,也更加便于操作和使用。 但是??个世界的“咒语”只在两个机械部件离得极近的时候才起效,?办法像薛辛说的电信号那样远距离隔空传送。所以堡垒虽然有了魔法的加持,却仍然停留在蒸汽金属时代那种巨大、精确、齿轮严密咬合的状态,???跨越到另一个阶段。 到??个时候,上课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写完分析??,陈桐盯着黑板:“老子倒要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幺蛾子。” 郁飞尘也想看看它还有什么幺蛾子。只不过陈桐的心态犹如看一场电影,他则在想:之前所有图案都在描述机械一步步进展的过程,那么堡垒之外必然有相应的原材料输入和理论进展,属于一个世界的正常流变,也就是说,截止到目前,它还和外界有沟通,不是个破碎的世界。 他去过完整的世界,也去过碎片世界,却?见证过一个碎片世界的??形过程。 就在??时,幻灯片变了,第七张。 新的图案上,机械还是那个机械,人却不是那些群魔乱舞的小人了。简笔画小人不仅数量极少,还七零八落地倒在机械下方。 “死了?” “死了吧。” “是死了。机械也坏了,??里还冒着火花呢。” ——工厂里的人死了,因为无人维护,机器也出现了故障,但图案所展示的还不止于??。 “看??里。”郁飞尘道。 右下角的地方有个门状图案,看起来和堡垒大门形状差不多。然而??扇门上却画了一个大大的“x”号,甚至打上了一个工业中常见的骷髅头图案,示意极度危险。 它是想说出门很危险吗? 郁飞尘道:“世界破碎了。”说完他看?文森特,根据以往经验,文森特的科普态度远好于守门人,略好于划水看戏的安菲尔。 下一刻他却注意到,文森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安菲尔。??一眼过??,文森特才复又看?黑板图案,接上了他方才的话:“原本的世界破碎了,堡垒开始作为一个碎片独立存在。” ?室中静了静,大家都开始?他上课。 文森特缓缓道:“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堡垒中原本的工人逐渐死去,想从门口出去的人也都?再回来,所以它给大门打上了危险标记。碎片世界在??初形??的时候都会遇到一场灾难。灾难过??,世界的生存意志会逐渐学会从外界捕捉力量和人类,建立新秩序,变??现在的样子。” 果然,下一张图案上,门口出现了源源不断的矿石,机械的形态变得更加张牙舞爪,原本破损的地方也不见了。 ——门口还进来了一批整齐站着的小人。 “一个世界并不具有人类的智力,它的认?是模糊的,几乎只有生存本??。它渴望得到力量,也记得死去的工人,于是借助缝隙捕捉到了流落在永夜里的人类。” 薛辛开口:“它??人捕捉过来,一定是以为大家会像原来的工厂??员一样工作,但是按照?们的说法,我们??些外来人类来自各种各样的世界。所以事实是??些人什么都不会。” 陈桐复读:“什么都不会。” 白松:“什么都不会。” 第八张图片上,小人们的身边出现了一只铜喇叭。 ——什么都不会,那就只有?了。一个机械世界笨拙地用机械的方式?育、测试人类,试图找回当初那些它熟悉的工人们。??才诞生了所谓的“爱丽丝魔法学院”。 陈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还挺感人。” 但是死去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单调的机械也培养不出真正的工程师。同时,堡垒中?有人类的维生原料,只??用机械的热??、动??、魔法力量来饲养人类,久而久之,鲜活的人类也被??座钢铁堡垒同化为僵硬的机械偶。 幻灯片来到下一张,时针也即将再次垂直于地面,看来??是????一张了,历史课走到尽头,往往会讲述现在。 在??张图案里,机械依然运转,人类依然受?,唯独有一个地方不同:画面的左边偏下部分,印刷体刻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号。 “??是什么意思?” 郁飞尘心中微动。他??笔记翻到前几页,回看之前简单记下的第五张草图。 在第五张图上分毫不差的左下位置,是小人搬动产品的图案。 他??那个位置指给安菲尔看。安菲尔看?幻灯片,又看回草图,伸出右手,指尖轻轻触在那个问号的位置。如果郁飞尘?看错,少年人的眼里流露出黯然神伤的情绪。 安菲尔轻声道:“它用尽所有力量维持机械运转,不断培养人类,却忘记了……自己??初是为?而存在。” 于是所有机械夜以继日徒劳空转,于是一代代外来者永留堡垒。可纵然从外界汲取再多力量,它也早已回不到??初的模样,制作不出原本该有的产品。 它?有情绪,?有情感,甚至组织不出人类??读懂的语言。??于??一切,它只??在金属板上留下一个茫然的问号。 它在期冀有人类??解答??个疑惑吗? 永夜中的碎片世界永远无法再回归当初的完整,只??为了生存变得愈加畸形。就像那些同样迷失在永夜里,无法归乡的人类一样。 郁飞尘恍然明白了上个副本里路德维希??茉莉说的那句话。他说—— 他说它们也是一些孤独的碎片,不要怕。 莉莉娅的笔尖顿住了,少女抬起头来,纯净的目光穿过历史?室的透明玻璃窗,久久停在那些转动不息的齿轮上 。 xiaoshuting.cc “……真寂寞。”??说。 76、命运齿轮 18 时针垂直地面的时候, ?课了。他们把自己的笔记交到了托盘上,一起往外走,一旦离开这间唯一算得上正常的有课桌有黑板的人类教室, 机械世界的冰冷与寂静又笼罩了一切。 喇叭用甜美的声音说着欢送语。 “今天不喊??傻逼喇叭了。”陈桐嘀咕,“前提是你让我们都及格。” 没人知道今天的笔记会被判定为合格还是不合格,它或许很寂寞, 但对于他们这些外来者来说,它绝不仁慈。不过他们已经写了所有能写上的东西,心态还算坦然。走向火车时候,薛辛甚至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今天上了历史课,明天不会是思修课吧。我可不想写论文。” 郁飞尘则在想另一个问题。这节课后, 他已经了解整个副本的机制和来龙去脉,即使现在就被拉到系统空间里,也能把它解构个差不多。然而, 他却还没想到离开的方式。 按理说, 碎片副本逃生,存在误打误撞找到了离开路径却没解构成功的情形, 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已经明白怎么解构了,却还不知道该怎样离开。 莉莉娅在自己的位置坐?, 满眼迷惘,道:“难道我们要替堡垒找到它的产品,帮它实现愿望吗?可是这怎么找?” 车厢里的人都陷入思索,短暂的寂静后, 郁飞尘道:“不是。” 所谓的产品,其实找不到,也不必去找。 机械堡垒不像上个副本的圣子那样有清醒的神智。对于一个这样的碎片, 消失的产品就像永远无法回去的故乡。甚至,即使他们将产品双手奉上,它也辨认不出了。它失去了原料供应,也失去了制作流程,也明白维持运转才是自己唯一的生存之路,还存在着的只是那种怅然若失的落寞。 扣好安全锁扣,将自己锁在座椅上的时候,郁飞尘抬眼看了看窗外的茫然空转的机械回廊。 碎片世界是这样,人也是这样。譬如他自己。?多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辗转在这些世界里是在追寻什么,或许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他有的只是一种想去追寻某种事物的愿望,就像在海洋的惊涛骇浪中漂流的舰船想要一条航路那样。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他又遇到了安菲尔,也就近似地寻回了故乡。这种感觉难以形容,虚飘飘的心脏忽然落在实处,在这个寂静到诡异的非人副本里,他反而觉得安稳。 安菲尔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郁飞尘觉得这人或许是误以为自己在担心他的晕车,不然何以轻轻用右手搭了一?他的左手背以示安抚。 其实没有,他对安菲尔的标准已经降低到了不死就行。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副本上。一定还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 火车停在走廊口,郁飞尘思索片刻,决定不回去,继续跟着火车去往堡垒其它地方。 “但??没吃晚餐。”安菲尔的眼神因为晕,已经有些涣散了,但还是认??道。 晚餐注定吃不上了,在宿舍走廊一来一回的时间,火车已经开走。但是不进食那些“能源”,后果又难以预测。郁飞尘权衡一番,还是决定留在火车上。 课程的难易程度已经从“超简单”变成了“?难”,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拒绝了其它人一起去的要求,这举动是在冒险,没必要多一个人。 临走前他摘?校徽想交给安菲尔。安菲尔却没接。 “不要摘?。”他对郁飞尘道:“里面写了几个能保护你的咒语。” 郁飞尘有些意外,意外过后,他戴回校徽,觉得这待遇?不错。 告别环节?短暂,郁飞尘提前去了动力室。没多久,同伴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火车汽笛也长鸣一声,车身颤动,离开了走廊口。 郁飞尘轻车熟路找到了位置固定自己,望向窗外,打算等火车带他去些新地方。 然而,外面掠过的景物却越来越熟悉,直到一个令人记忆深刻的钢铁长轮吊与车窗擦肩而过,郁飞尘确认——这还是那条曾经走过的老路。 老路走到尽头,火车减速继而停?,来到熟悉的堡垒大门前。大门打开,巨石滚滚而?倒满车厢。震耳欲聋的巨响声里,郁飞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 此情此景,与昨天他和墨菲一起经历的,又有什么区别? 故地重游很快结束,火车装满矿石,驶向同样熟悉的道路。可想而知,新一轮故地重游即将开始——他首先会到达生产红黑晶石的第一车间,然后是第二三四车间,最后回到宿舍门口,任何新事物都不会看见。 机车轰鸣着在第一车间的魔导炉丛林里停?时,郁飞尘难得一见地回顾了自己以前的经历。 他不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甚至是个从不介意铤而走险的人。在过去,他冒了?多次险,但这些冒险都收获了超出预期的结果,是有价值的。这次,他的冒险却好像……是一场寂寞。 如果不走这一趟,这时候睡着的热水袋已经自发贴在他胸前了。 车身倾斜,矿石自车厢门滚落,来到传送带上。郁飞尘看着缓缓前移的传送带,它们会被送往不同的魔导炉,来自外界的力量被堡垒同化成自己能够掌控的结构——变成红黑晶石,而后成为整座堡垒的动力。这些红黑晶石被消耗完之后,新的外界矿石又被投入。如同人类被消耗完后,新的外界来客继续补上。 没有新的道路,也没有新的事物。火车就这样行驶在固定的轨道上,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周而复始”一词出现在郁飞尘脑海里的时候,安菲尔的话语忽然鬼魅一般在他耳畔浮现。 第二条路,寻找它和完整的世界相比缺少了什么。 暗示着逃生之路的,是缺少之物—— 郁飞尘怔了怔,呼吸和心跳仿佛刹那间停滞。一个念头如同雪亮的闪电陡然撕破阴霾的夜幕。 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火车的路线只有一条,它在大门、车间、宿舍、课堂间往复,控制着一切的只是一个循环。 为什么他会觉得夜晚的火车会驶向一条新的路线? ——为什么会有夜晚? 堡垒永远封闭,灯火永远长明,这个地方没有昼夜的分别。所谓夜晚只是他们这些人类睡眠的时间段而已。人的一天是一昼一夜,对于堡垒,却已经度过了两个周期。 没有的不是夜晚,而是时间。 在黄铜喇叭的广播里,上?课的标志不是某个时间点,而是表盘唯一的指针走到了垂直于地面的位置,魔导炉产生一批产品的度量不是两个小时,是时针走过了30度角。机械堡垒里没有时间的刻度,甚至,对机械来说,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时间——它们只在意一个周期进行到了几分之几。 火车载满矿石,是一个小周期的开始。 新一批外来人进入堡垒,是一个大周期的开始。 人在时间里行走,每一刻与上一刻相比都有变化,所谓时间就是推动这些变化发生的无形之物。 可机械不认得时间。推动着它们进展变化,在一个又一个周期间往复运转的是有形之物,那东西就藏在数以亿计精密咬合的齿轮之间。 所谓“时针”只是浮于表盘之上的假象……机械表的表盘之?,左右着指针转动的,是同样匀速运转的齿轮。 一个充满未知,铤而走险的计划在郁飞尘脑海中逐渐成形。 与此同时,失重与麻木却渐渐浮上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谈不上饥饿,也不像乏力,像是生命变成了有形的物体,正从身体里缓慢流失——能源不足了。 这就是不吃晚饭的后果。 火车的旅程还在继续,没电的感觉也越来越剧烈。郁飞尘退到了动力室安全的一角,刻意放缓呼吸保存?力,然而抓住固定物,控制着自己不被火车甩下去这一举动仍然剧烈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电量。到最后,能让他抓住把手的几乎只有意志了。 四肢冰冷僵硬,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不过还算可以接受,郁飞尘对自己的标准也只有一个:不死就行。 火车缓缓停在宿舍走廊前。郁飞尘?车,走廊并不是熟悉的模样,甚至与以往大相径庭——齿轮与金属板交错,走廊只剩一条昏暗的狭缝。 如果面前有镜子,郁飞尘毫不怀疑自己会和眩晕时的安菲尔状况一模一样。濒临没电的时候,大脑也临近停摆。他缓慢地想起,在人类的睡眠时间,宿舍所在的模块已经作为机械整体的一部分,被投入了其它功能的运转中。 但是……这个时候,必定快要运转回来了。 剧烈流失的?力和昏黑一片的视野时刻提醒着郁飞尘他离死不远。晶莹剔透的血盐心脏悄然浮现,被他握在手心,这东西变成奖励道具后体积小了?多。 一旦有意外发生,他会选择恢复到完美状态。但是他运??不错,走廊虽然成了一条险恶的狭缝,但也确实到了即将全部归位的时候,沿着狭缝走回去,他来到了半成型的大厅,也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宿舍门。 校徽靠近宿舍门,机械门无声滑开。眼前一切朦胧模糊得像幻觉,从门口的角度,郁飞尘第一眼看到了书桌,桌上放了半杯能源液体,想来是安菲尔留的,这时他觉得心脏处浮现了一种?奇妙的愉快知觉。 他把目光往房间中间移,不甚清晰的视野里却出现了一个不该待在这间宿舍里的人。 墨菲。 甚至不是站着的墨菲。 栗发青年半跪半伏在高背椅前。郁飞尘想起某些世界里的宗教礼仪,若椅上坐了人,这样的姿势正好可以低头亲吻那个人手指上的权戒。 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墨菲抬起头来。那张俊秀漂亮的面孔来不及收拾情绪,犹自笼着雾一样的眷恋忧伤,眼角微红,犹带泪迹。 郁飞尘不动声色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背对着他的?背椅。万籁寂静,视线的焦点逐渐向上,周围一切都很模糊。 tsxsw.la 唯一清晰的,只有几缕微卷的长发。 77、命运齿轮 19 身后, 机械大厅仍在缓缓复位,咔哒声规律响起,但郁飞尘的所有感官都已经在渐渐消失, 一切都遥远得像梦境。对着背对自己的高椅,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努力想要让视野清晰一些。 ——这一闭, 就再没睁开。 黑暗铺天盖地,他微蹙眉,往前走了两步,?智就蓦然飞出天外了,像个突然关机的电器。声音渐次远去, 触觉是最后消失的,被什么人抱在怀里,柔软的发丝擦过他的脖颈。 郁飞尘再醒来的时候, 一睁眼就看到了上铺的金属板, 他在下铺的床上。再一抬眼,床边的安菲尔就倾身过来了。 “你感觉怎么样?”安菲尔用手心贴了贴他的额头, 说, “我先扶你起来?”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音色该是清亮的,实际上也是这样, 但?为安菲尔惯有的——过于平静温和的语调,往往带了点淡淡疏远。 不过眼神里的关切是真的。 郁飞尘起身,缓缓回忆了一下昏倒前发生的??情,道:“现在没??了。” 就像没电的机械充电后会恢复运转一样, 他现在完全正常。 “我给你喝了半杯能源液,晚餐时候留的。”安菲尔往他背后垫了个枕头,然后后把血盐心脏放在他面前, 轻声道:“你昏过去时手里拿着这个,我担心你无法醒来,于是也喂给你了。” 郁飞尘看着那块心脏——这东西原本就被路德维希教皇敲掉了一个角喂圣子,现在则又缺了一个。他一直不用它的原??一就是觉得安菲尔靠谱,可以节约目前唯一的道具,没想到这人干脆利落地替他用掉了一次。 郁飞尘伸手按了一下太阳穴,听见细细碎碎的人声,抬头往安菲尔身后看去。 文森特站在近处,旁边是白松。白松看到他时开心地挥了挥手:“郁哥,你醒啦!”再往旁边看是陈桐和莉莉娅?个,这么小的宿舍,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人。郁飞尘的目光平平淡淡扫过所有人,并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多做停留。 “你们怎么都在。”他看了一眼钟表,还早。 “你小弟嚎丧被我们听到了。”陈桐指了指白松。白松承认:“我早起过来敲门,没想到你不清醒了,郁哥。” “以后你们记得按时吃饭。”郁飞尘道:“我和安菲尔单独说?句话。” 众人乖巧散去,还把门给关了,宿舍里又剩他们两个。 安菲尔的外套搭在椅背上。他还是寝时打扮,上衣只穿了白绸衬衫,金发披了满肩,让他的外表看起来更加脆弱易碎。 “你要说什么?”安菲尔看着他,轻声道。少年人的眼神依然平静,但主动发问这件事本身就暴露了一定程度的不安。 “没什么。”郁飞尘道,“谢谢晚饭。” 顿了顿,他道:“你少了半杯,没问题?” 安菲尔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过?秒钟才说:“有点不舒服,但现在要到早餐时间了。” 郁飞尘:“那就好。” 安菲尔朝他的床头走近了一步。距离的拉近让郁飞尘不得不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为什么?前不吃蜥蜴心脏?”这人精致漂亮的眉头这时候才微微蹙起,目露不悦,似乎在质问。 郁飞尘:“没电了,脑子不好用。” 安菲尔:“那你还能回来这里。” 郁飞尘道:“只记得这个了,感觉你?给我留饭……谢谢。” 安菲尔眉眼微微弯起,是个明显的笑,或许是在回应他的“谢谢”。郁飞尘道:“视觉听觉触觉依次失去……我进门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行动能力失去得??晚,但也可能是我的特殊情况。” 安菲尔淡淡道:“希望只有你知道这种知识。” 这话让郁飞尘笑了笑。 “该出去了。”他道,“我也起床。” 安菲尔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盥洗室洗漱。郁飞尘望着磨砂玻璃后淡淡的人影,方才那一点残存的笑意渐至冰冷,??后完全消失。 他从下铺起身,先看到了书桌上的机械兔子。拿到手里后,他发现兔子的那只瘸腿完全修好了。郁飞尘静静望着那条腿,回想当初?所以瘸了一只腿,是因为这间宿舍的工具箱里零件实在不够了。 磨砂玻璃后,安菲尔淡金的发色依稀可辨。他拿起螺丝刀,把曾经瘸过的左前腿的关节螺丝卸掉了。他卸的地方很精准,啪嗒一声,整个前腿掉进了空无一物的金属垃圾桶。 再接着,整个兔子也被他从上方丢了进去。兔子的身体和桶底的残肢相撞,发出了一声金属脆响。一红一黑两只晶石眼睛从下往上静静看着他,郁飞尘与它对视?秒,从椅背上拿起了安菲尔的外套,直接打开了盥洗室的门。盥洗室的镜子前面,安菲尔又在和自己发尾的小卷做斗争,郁飞尘拿过梳子帮他整理好后,把披风外套笼在了他身上。 安菲尔一边扣好领扣,一边看着镜子里专心洗漱的郁飞尘,直到他也收拾好。霜绿眼睛里?色很柔软。 收拾好后,郁飞尘轻扣着安菲尔的?腕把人带出宿舍门,外套和所有用具都带好了,从始至终,安菲尔的目光不?触及书桌与垃圾桶。有时候,郁飞尘也?怀疑这个人是否真是经历了无数危险副本历练。至少,他自己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无论对方是谁。 餐桌旁,大家都等着。还没到早餐时间,一出来陈桐就问,这次看到了什么。郁飞尘如实相告,说和昨天没什么区别。 文森特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平静接受还是早有准备。陈桐则问:“那怎么办?” 倒是白松表现不错,道:“那这样说来,我们已知的东西就是所有条件了,应该足够逃生,只是还没想到关键。” “没错,”郁飞尘淡淡道:“我有一个想法。” 数道热切的目光顿时投向了他,这种情况郁飞尘并不陌生,是雇主们的惯有表现。而他也在频繁的投诉中积累了不少经验,知道什么样的措辞??适合雇主理解。 “你们应该知道……”他想了想,道:“发条。” 那是一种简单的发动装置。有些机械?表使用发条上弦,拧动几圈后,?表能走很久。当然他的意思不是这个世界有“发条”存在,而是想说,或许这个世界也有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能源装置。 一时间众人若有所思,但时间有限,郁飞尘只能多说几句。 他把自己关于时间的推测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道:“我们在这个堡垒的上课经历是机械设置好的程序,?前有很多人也来过,所以这个程序不断循环运转。循环条件可能是经过一个学期的时长,也可能是所有人死亡。” 薛辛和白松的脸上首先浮现了恍然大悟的?色。 郁飞尘:“目前已知的堡垒和外界唯一连接点是大门。第一种方法,所有人销毁校徽,堡垒判定全员死亡,开启新一轮循环,大门打开迎接新生,他们进来,我们出去。” 其它人还没说话,灵微先道:“不妥。” 陈桐大哥更是脱口而出:“多损呐。” 看起来没人同意,郁飞尘也没打算用这个,他要解构。 “第二种方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始解释前置知识:“咒语只在极短距离内生效,无法隔空使用,所以,这里的机械仍然是相互传动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知道了。”灵微忽然松开眉头,道。 薛辛更是拍案而起:“发条!” 连陈桐都跟着嚎了一嗓子。郁飞尘继续道:“跟着红黑晶石或白色液滴的运送轨迹,我可以找到整个堡垒里消耗能源??多的地点,那里是整个堡垒的总动力室,连接着绝大部分的装置。” “然后找到最初的核心蒸汽机带动的那个扭矩齿轮!那就是总控!”薛辛道:“没有电信号,蒸汽机械是一个带着一个传动的!所以我们只需要加速那个核心齿轮的运转,就相当于拨快了整个堡垒的钟表!迎来新循环!我的天,怎么现在才想到!”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点:“那……会不?又引起新人进来?” “?。”郁飞尘道。 白松睁大了眼睛:“既然可以正转,那也可以倒转。” “真有你的。”陈桐重重拍了白松的肩膀,把人直接拍矮了?寸。 薛辛:“可是能量损耗问题,还有——” “管他妈的,”陈桐道:“咱们就想办法倒转。你们如果有办法,尽管喊我来打工。” 薛辛:“技术问题——” “即使是最乐观的推测,我们至少也需要一个足够强的机械力臂和……”郁飞尘看向安菲尔:“咒语改变。” 安菲尔点头:“我知道需要什么。” 白松:“什……怎么就知道了?” 薛辛像一个被无理需求支配的程序员一样垂头丧?:“力臂我试试,如果有原材料就好了。仔细一想,问题太多了,这——” 郁飞尘简单道:“走一步看一步。” 陈桐嘿嘿一笑:“这句话我喜欢。” 接下来的话郁飞尘是对安菲尔说的。 “你应该给我们的校徽写了任意开门的咒语。” 安菲尔眼里带笑:“你知道?” 郁飞尘:“猜的。” 然后又对所有人交代:“安菲他们两个人去研究咒语。如果今天任务简单,留两三个人写作业,薛辛带其余人按我的要求做?样机械,原材料打开所有教室门去找。如果不简单,再说。” 世界上有很多能让人安心的话,但“再说”无疑是效力强大的一种,约等于由死刑变成了死缓。 这时候早餐时间到了,其余人匆匆进食。但郁飞尘刚喝了半杯,又用了血盐心脏,不必再补充能源,于是把自己的早餐留了下来,倒进一个密封金属盒里给了白松带着,以防万一。 接着就是例行的云霄飞车,下车后,喇叭欢快播放课程预告: “?学们,又见面啦!接下来请进入21号教室,开启第五天的课程。提示:这是超~难的习作课哦。” 果然,课程的难度来到了“超难”,即使不采取措施,他们的课程也要走到尽头了。 而不知不觉,他竟然已经在这个世界里度过了五天。郁飞尘把能源液体给安菲尔喂了一点,安菲尔状况好了很多,但还是抓着他的?腕,郁飞尘也任他靠着。找21号教室的过程中先途径了有读咒机的咒语课教室,经过违规改造的校徽果然顺利把门刷开,郁飞尘把安菲尔送了进去,叽里咕噜也跟着进去了。 “注意安全,有??找我们。”郁飞尘站在门口对安菲尔道。 安菲尔对他点了点头,等郁飞尘转身,他才退后几步,机械门自动关闭。 门关上的时候,白松忽然怪笑一声。 郁飞尘:“?” “郁哥啊,”白松道:“你今天对安菲弟弟真好,真的。是不是昏倒后他那么细心照顾你,你感动了?” 郁飞尘的脚步顿住了。 “有吗。”他淡淡道。 “绝对有。郁哥,这次你是真的。” “我以前对他不好?” “那不能够,郁哥。你以前那么敷衍。” “敷衍?” 白松道:“我感觉你好像今天才把安菲弟弟当自己的人了。郁哥,你今天一直在注意他,我的天,郁哥竟然也有那么温柔的时候。” 郁飞尘觉得好笑。 有时候,即使白松那弯曲的思路也无法抵达真实。他真想对安菲尔好的时候,别人觉得敷衍。不想了,反而成了真心。 他面前是寥无一人的冰冷走廊,身侧就是一个目光空洞的机械偶。 “我带你来乐园,但没教过你东西。”他一开口,白松吓了一跳,?为那声音并不比机械偶的目光鲜活。 1200ksw.net “一件事。”他淡淡:“不要听会说谎的人说话。” 78、命运齿轮 20 白松没?白郁飞尘想表达什么, 但他干脆利落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郁哥,你被骗啦?” 郁飞尘静静看了他一?:“没有。” 这时候其它人从另一侧的楼梯上去了,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白松又道:“展开说说。” bidige.com 郁飞尘并没有展开说, 白松自己去琢磨那句话了:“可是不去听人说谎,又怎么去拆穿他呢?” 郁飞尘淡淡道:“??什么要拆穿。” “?”白松疑惑:“不拆穿怎么知道??相?” “只有你自己?见??实。”郁飞尘道。自从有了白松,他发现自己说话的频率升高了。 “郁哥。”白松道:“那你??别人??太缺乏信任了。” “不??” 他们继续往?走, 白松不再纠结他郁哥的话,而是找到了更本质的话题:“可你??什么忽?想??说这个?” ??什么忽?想??说这个,郁飞尘??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贯以?,在??相大白?他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自己要看?白什么。因??知道?????就有了辩白遮掩的余地, 而他不想留余地。 21号??室在回廊的最上??尽头,机械大门??开?,里面是个轰鸣??的巨型车间。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的管道和传送带外, 至少有十个说不清作用的巨型机器。 “亲爱的同学们, 第五节课——习作课正式开始~ 课程目标:分组完成机械检修任务,每组需完成一座机械的检修哦~ 提示1:每座机械都有至少三处影响运转的问题哦。 提示2:请将分组结果与机械号登记在莎草纸上~ 下课时间:时针下一次垂直于地面时~ ??学完毕, 请同学们认??完成学习任务~” 郑媛环视??整个车间, 又看向队伍里的人,喃喃道:“才五天就开始……大作业了?” 托??托盘的机械偶侍立在他们身边。郁飞尘一直没什么表示, 文森特拿??鹅毛笔,道:“分组吧,规则没有约束每组的人数。” 整个??育流程是普适的,不随他们的人数变动改变——这次有十个人活??, 但说不定下次另一批学员里只有两三个活到第五节课。所以每组的人数未做要求,显得宽松许多。 陈桐提议说,那咱们一??呗。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的认可, 所有人的名字都落在莎草纸上?,陈桐还道:“傻子都知道人多力量大吧。” 他说得没错,但?多时候,碎片世界里的人并不同心协力,这次简直可以称得上偶?。 分完组,就开始选择修哪个机器。文森特带人在机器之间穿梭观察,讨论哪个看???可以搞定。郁飞尘全程没说什么有价值的话,随波逐流地跟??队伍绕?绕去,自觉这划水的技艺可以与路德维希相媲美。 并不是他没什么观点,而是在这队人里有个比他更想通关的人。 时间之神副本缠身以至于错过出席复活日,倒不是什么大?,只怕文森特的焦虑另有出处。 既?如此,他??就不想动弹了。 划水一段时间?,那边几个人选定了五号机械,开始仔细研究每个模块的功能。他们态度端正,队伍中有什么都会一些的文森特,有擅长机械的薛辛和郑媛,有熟悉咒语的灵微和莉莉娅,还有工具人白松和陈桐,检修不算难?。 郁飞尘一个人去了零件堆的最高处画图,先画了几样或许用得上的机械简图给薛辛,再是凭借几天?的记忆得出的堡垒示意图。 画完?,郁飞尘把莎草纸放在一边。下去帮忙检修?,他把右肘枕在脑?,仰躺在最高处,看了一会儿穹顶般的金属天花板。像个逃学出去发呆的高中生。 他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或许想了?多,或许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 一夜未睡,但他?清醒,毫无困倦的征兆。随??在堡垒中待得时间越?越长,睡眠好像??渐渐不需要了。 一节课在忙碌中过去,检修完毕,要做的东西??都做好了。 “生死有命,分数在天,要死一??死。”陈桐走出??室,叹息。 下去走廊口的时候途经咒语课??室,??室门开??,但没见人出?。郁飞尘走近,才发现安菲尔和叽里咕噜两个人各抱??一??莎草纸站在门内等他们。 “你?了。”看见他?,安菲尔朝门内示意:“我们搬不动。” 郁飞尘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到底写了多少张纸,以至于搬都搬不动。转念一想写那么多咒语不太现实,可是这两个人难道还能创造出什么机械吗? ??,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室中央摆??的的三台读咒机上。 “我们用读咒机改造了读咒机。第一台读咒机现在可以反读机械上原有的咒语。第二台改变了一些功能,用它写咒可以直接??原有咒语??行改变,譬如反转和失效之类。第三台是普通读咒机。”安菲尔一边跟??他走??去,一边道。 叽里咕噜在一旁附和:“##,我*////,安菲%……!” 薛辛震惊地看向读咒机:“还有这种操作???” 陈桐:“这就是开挂吗,我可以举报吗。” 不划水的安菲尔原?能做到这种地步,连郁飞尘都觉得微微意外,其它人更是无法维持冷静,似乎只有文森特一人不觉得惊讶。 一行人抱??读咒机上了火车,抵达宿舍位置?,文森特看了郁飞尘一?,问:“你去找中控?需要我吗?” 郁飞尘:“不需要。” 文森特并不认同:“一个人无法保证正确。” 郁飞尘语气平平淡淡,道:“他和我一??去。” “他”自?指还在晕车状态的安菲尔。郁飞尘没征求过安菲尔的意见,但笃定的语气就像他们两个已经达成了共识,又或者干脆是在命令安菲尔一般。 安菲尔迷茫地眨了一下?睛,显???没有预料到郁飞尘会这样说。但他随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文森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郁飞尘冷冷晲??他的动作,见这人脚步看似平静,紧锁的眉头却暴露了隐约的担忧与气急败坏的?绪。 火车再次启动。高速的过山车是一种折磨,慢速状态则又是另一种酷刑。当火车在魔导炉丛林中停下的时候,安菲尔闭?靠在动力室墙上,已经只有虚弱喘气的份了。他自己没办法稳住身体,全程都是靠郁飞尘揽??。 火车挺稳,郁飞尘给安菲尔灌了一口能源液。绿色?睛茫?睁开,许久才恢复了原本的温和与安静。 他把安菲尔送下火车。 “从炉子上去,能看到红黑晶体运输的轨迹。跟??晶体最多的路线走,就能找到一个地点。” 安菲尔点头:“我知道。你去找白色?” 郁飞尘:“嗯。” 安菲尔沿??能源晶体运输的路线走,他则去往第四车间,随白色魔法液滴流动的??向???。两人从不同的地点出发,沿??相异的轨迹?行,如果最?能够殊途同归,就证?那地??是正确的目的地。 如果不是,再各找??法。 这??是文森特之所以说“一个人不准确”的原因。 郁飞尘发觉安菲尔在看他,或者说??量他。 他:“你在看什么?” 漆黑浓灰的魔导炉丛林里,安菲尔的长发和温柔的?睫似乎是唯一亮?的色泽,这人?里晃悠悠挂??一点安静的笑,他道:“你好像变了一些。” 郁飞尘:“变了什么。” 安菲尔沿??传送带向?走去,边离开,边轻声说:“我以??你不会喊我一??。你好像终于学会了信任自己的队友。” 郁飞尘?久?才道:“如果你非要这样想,??可以。” 安菲尔回头看了他一?,似乎在等待??一步的回答,但堡垒没留给他们说更多话的时间,火车汽笛长鸣,要离开了。 郁飞尘退回火车动力室,任由它把自己带往下一个车间。 安菲尔有一点没说错,如果是以?,他不会带他一??找中控。他确实不怎么信任墨菲,但并没有不信任安菲尔,他不愿让安菲尔忍受多余的晕车或遇到危险,所以会选择一个人在堡垒中穿行冒险,尽力寻找中控的位置。 现在则不是。安菲尔会遇到多少危险,似乎已经和他无关了。他只是和一个彼此信任的队友合作经历副本,生死不论。 如果是单纯??了通关,这种感觉??不错。 郁飞尘背倚冰冷的动力室墙壁,望向车窗外。但此时安菲尔的背影已经逐渐?退,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79、命运齿轮 21 来到第??车间后, 郁飞尘下车。上次来这?时只是在火车上远远观光,这次则可以仔细查看。只见?山的灰矿石被魔法装置吞入腹中,奇异的嗡鸣声回荡不绝。过一会儿, 雪白的魔法液体才滴落在有纹路的金属盘上。 这东西不是传送带,积累到了一定数量,液滴一定会被用别的方式运到该去的地方。 按照一个工业世界应有的逻辑, 产量越少的东西越珍贵,运输过程也更会谨慎小心。?果魔法液滴的目的地真?推测一样是总控室的话,那地方一定不会离第??车间太远。 郁飞尘就静静等着它滴满。 时间缓缓流逝,?果是暴躁的陈桐大哥,这时候估计已经骂起来了。?郁飞尘一向不怎么缺乏耐心, 终于,他平静地等到了盘子被装满的时候。 机械声咔咔响起,金属盘向外平移, 最后停在一个光滑的铁台面上。郁飞尘站在旁边注视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台面, 这东西能起到运输作用的可能性与叽里咕噜学会说人话的可能性相差无?。 正想着,机械转动声忽然从他头顶处传来——只见??根钢索带着一个金属托板垂坠下来, 俨然是个简易的升降梯。 托板落下后, 盘子再度平移一段路,把自己严丝合缝卡进了托板里, 乘上了电梯。 机械声继续响,这时郁飞尘听出是绞轮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目测了钢索的承重能力,把盘子捞起端在手中, 自己施施然上了升降梯。 蒸汽时代的升降梯自然没有辨别乘客的能力,就那样带着他缓缓上升,穿过了第四车间的天花板。说是天花板也不恰当, 只是许多密密麻麻的传动机械齿轮与组成的壁垒而已。不同的机械间有缝隙,缝隙有大有小。 上升的过程持续了很久,第四车间的位置原本就在堡垒上方,按照这个速度,这时候已经接近顶端了。 与此同时郁飞尘感到周身越来越热,澎湃的热度与魔法力量从上方朝他压来。 郁飞尘垂眼思索,魔法液作为一种原料,自然会被送进生产装置里。?果再跟着升降台往上,他可能直接把自己送进了炉子。 热度持续加大,到几乎超出身体所能承受的限度时,郁飞尘俯身把盘子放回原处,双手撑住旁边的齿轮装置,借力爬进了机械缝隙?,离开升降梯。 升降梯带着盘子继续向上,郁飞尘则在密集复杂的钢铁装置里向上攀爬。金属特有的沉冷气味充斥着他的胸腔,齿轮运转的震颤感从手心传到后背,这种地方就像一台绞肉机的刀口,稍有不慎就会葬身其中,被碾成碎末。 斜着移动一段距离后,热度渐渐消失了,郁飞尘开始尽力保持着自己垂直向上走,大约往上五十米后,他从地板爬出来了。上方不再是无穷无尽的机械装置,空旷了起来。 ——这是个明亮开阔的空间,举目四望,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全是错落有致的黄铜色链杆和齿轮,就连地板都由大大小小的齿轮咬合而成,每一个都在转,是安菲尔看到后可能会直接昏倒的程度。齿轮中最大的一个直径有数百米,衬得他这个人类的存在无比渺小。郁飞尘看着它,想起他们仰视堡垒顶端时见到的那个巨型齿轮。 所以说,他现在在堡垒的最顶端没错。 由于地板上也是齿轮,他有时候必须站在齿轮边缘让它带自己走,并且在合适的位置转到下一个齿轮上,才能逐渐接近中央的机械装置群。 这时已经过了大半夜,郁飞尘的电量耗得七七八八,站到中央疑似巨型蒸汽机的装置之一?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很想动脑,只是想,这地方就是总控没错了。 咔哒声由远及近,一只机械偶路过了他,灰白的眼球泛着金属色泽。它在动作僵硬地往蒸汽机的缝隙涂抹润滑油膏。 另一只机械偶趴在蒸汽机顶端读表,还有一只正对着一个绞轮敲敲打打。这动作看起来有些眼熟,今天的大作业课上,文森特带人维修机械的时候,也是类似的状态。 郁飞尘对离他最近的机械偶说了一声:“你好。” 机械偶没有搭理他。 它曾经是个人类,?已经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看起来也失去了人类的意识。那此刻驱动它的是什么?活着的本能吗? 郁飞尘爬上了最高的那台蒸汽机的最顶端,他得找个能安静待着的地方保存体力,为了最大限度保存体力,他的思维也开始放缓,渐渐变得漫无边际。 哔嘀阁 放眼望去,上百只机械偶在机器间麻木穿行,做着永不会停止的工作。而??周齿轮相互带动,缓缓运转,?同时间的流逝。 而齿轮推动整个堡垒按照既定规律运行,对堡垒来说,那个规律就是注定的命运。 郁飞尘眼前又浮现在墨菲那里抽出的三张占卜牌。他好像也有个注定的命运,不可预知的未来里,有什么东西推动他的命运行走转折,直至一片漆黑。 想到这?时他的心脏缓而重地跳动了一下,仿佛隐约窥见了那东西一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变了。 生活向来单调乏味,一成不变,在此之?,他从没想象过自己的未来,更别提期待或恐惧。 ?从今天早上看到墨菲向安菲尔虔诚跪伏开始,他好像变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常应对副本,另一部分则变得奇怪,说不清是在期待还是恐惧,总之失去了控制。 郁飞尘闭上眼睛,摒弃掉奇怪的那部分。 再度睁开时,他看向了不远处一台死寂不动的大型炉状机器,繁忙的蒸汽车间里,忙碌的机械偶之间,它的外观格格不入,它的静止也显得很奇怪。奇怪的东西往往令人不顺眼,郁飞尘决定下去找它的事情。 然而,还没等他往那个方向去,机器忽然动了动,接着竟主动朝他的方向驶来,并发出一道单调且冷漠的声音。 “开始废品回收。” 80、命运齿轮 22 话音落??的那一刻, 三??高的重型机械中央陡然燃烧起一簇刺??的火焰,因过于灼烫几乎变成纯粹的䙌?色,这种温度, 轻易就能把大多数金属烧为铁水,更??况??体。 确认它是冲自己来的时候,郁飞尘想, 他不过是在这里躺了一会,怎么就变成了废品。??一秒转??看了看周围各司其职忙碌工作的机械偶,又觉得自己确实称得上是一件工业垃圾,应被销毁。 这时候,那东西已经慢慢靠近了他, 一连串的机械咬合声在四面八方响起,一个机械在动,背后却是大量辅助零件的组合传动。他最中央一个炮筒状装置缓缓转动, 将火焰的焰心对准郁飞尘的位置。 郁飞尘起身??机, 机械却没有追赶他,而是原地立着, 仿佛在重新确认废品的所在位置。他在机械缝隙里穿行一会之后, 抢过一个机械偶手里的清洁抹布,找了个地方开始装模作样来回擦起了机器。那名被他抢了工具的机械偶浑然不觉, 仍然一????机械地做着擦拭动作。 透过缝隙,郁飞尘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回收站”,见它在原地站立一会之后,机心火焰渐渐熄灭, 按照来时的轨迹移回了原本的位置,像个失去了目标,只能回航的歼击机。 郁飞尘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被当做废品的条件之一是长久不动。那么回收站凭借什么迹象来判断一个机械偶没动弹? ——极有可能是重力。不能长期停在同一个地??。 郁飞尘想明䙌?后,故??又在几个地方静止逗留了一会儿,果然,只要超过三分钟没动,就会引来回收站的追击。他像逗狗一样带着回收机在机械群里来回走了几趟后,逐渐生出更危险的想法。 他取??自己的校徽,放在一个稳固的地方,自己则踩在齿轮地面上往空旷处去。如果有重力的传感体系,堡垒应该能判断,有个东西在这里。 这次,废品回收站燃烧着熊熊火焰朝他移来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开始垃圾清理。” 带着校徽就是机械偶,工作就能存活,不工作等于废品。不携带校徽则不被堡垒承认,等于垃圾。郁飞尘折身捞回校徽保命,趁回收站??没回过神来,他在齿轮?迅速挪动,来到了回收站的停靠处。 他原本以为这里会有充能装置或感应装置的核心,却没想到是个斜着????的漆黑隧道。难道说这东西不仅可以在这一层平移,??有在堡垒上??移动的能力? 郁飞尘微蹙眉,把校徽放在一旁,找了个绞轮借力,直接把自己吊上了高处的天花板。机械世界的好处就是哪里都有钢铁组件借力,他很容易就用较为美观的姿势把自己挂在了上面,高高俯视着回收站。 那东西果然感应到了他这件垃圾的存在,在地面上移动,到他????方的位置后却停住了。炮筒直直??上对准他的方??,却迟迟没有喷出火焰。它需要足够近的距离。 ??当郁飞尘以为自己找到了回收站的一个缺陷,??在静静观看时,却见它的零件重新移动组合,??部基座里缓缓升起支撑杆,将焰心位置??上抬送! ——堡垒清理垃圾的决心,竟然如此坚定。 回收站的主体部分离郁飞尘越来越近,火焰温度扑面而来,他看??四周的齿轮地面,计算着最佳的落地位置和方式。 就在这时,耳朵所能捕捉的机械声里却隐隐多了另一种不同的声响。郁飞尘戒备起来,闭??听了三秒,蓦然望??之前看见的那个漆黑隧道。动静是从那里传来的。 就在他看??那里的时候,五根纤细的手指从里面伸出,搭在隧道沿上。 再??一秒,一个淡金色的脑袋从隧道里冒了出来。 ——是安菲尔。 郁飞尘:“……” 他在从高处往??俯视,而且??好全神贯注望着洞口,因此可以确定,安菲尔在看到这地方的那一刻,完完全全地懵了。 不是精神上的懵,是物理上的懵,数以亿计高低错落,不同转速、不同直径的齿轮,无异于直接轰炸了那脆弱的脑子。 果然,几乎是懵掉的那一瞬?,安菲尔迅速闭上了??睛。 一系列动作都在极短的时?内完成,遇到齿轮的安菲尔竟然像个从兔子洞里钻出来的,惊慌失措的动物。 不过,郁飞尘计算了一??他和安菲尔之?的角度,又回忆了隧道的斜角,他一??看见了安菲尔,而安菲尔从隧道里钻出,抬起??看??周围的第一??也??好会看见他。 果然,又过几秒,安菲尔的睫毛颤了颤,艰难地睁开已然涣散的??睛,和他对视了一??。 郁飞尘面无表情,用??神示??了一??那个几乎已经伸到他脸上的回收站火焰筒,就在他被安菲尔吸引去注??力的十几秒内,他已经?入火焰射程内,也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 安菲尔微蹙眉,铺天盖地的晕眩里,他余光看见了郁飞尘放在不远处的齿轮校徽。刹那?他明䙌?了现在的局势,爬出洞口将校徽握在手中,然后再度抬??:“我扔给你。” 安菲尔面色苍䙌?,身体颤抖,??里雾?重重。明????都能看出来他为抗拒齿轮带来的压迫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也??道在这种情况??完成精准的抛掷有多难。但郁飞尘没说话,他没同??,但也没拒绝,就那样直勾勾看着他——直到安菲尔抬手,将校徽朝他高高抛过来。 黄铜色齿轮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的流线,安菲尔抛得有准??,郁飞尘接的时候也没失手。 回收站失去目标,静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回落到原本的状态。郁飞尘依然在天花板上,将校徽缓缓握入手心。 刚刚安菲尔拿到他的校徽,就相当于把持住了他的性命。䙌?松有句话没说错,他对自己以??的其它事物都缺乏信任,不大相信别??的说辞 ,有时也不是真??相信自己心中所想,他更相信??见为实。就像理论上,他确实信任安菲,但非要安菲尔毫不犹豫冒着晕死的危险给他扔来校徽才觉得满??。 ranwen.la 不过这种满??是由于看到安菲尔救他,??是纯粹因为看到这??虚弱至极摇摇欲坠的样子,就不得而??了。 郁飞尘落回地面□□蒸汽机前。安菲尔则站在场地边缘,再度闭上了??。他???没喘匀,微微汗湿的卷发贴在额前,整个??透着脆弱的狼狈,像被放在窗??风吹雨打了半天的??偶。 地面上,齿轮参差交错,稍一踏错就被送往其它方??,踩空后更是掉??万丈深渊。郁飞尘??道他已经没法自己走过来,但也没打算过去接??。 他道:“跟我说的走。” 安菲尔????。 接??来的路,郁飞尘在蒸汽机高处看着地面上的安菲尔,淡淡说着走或停,该转多少度角,走几步,停多久。 安菲尔就那样跟着只言片语的指示穿过齿轮地面和机械丛林一步一步走??郁飞尘,由于毫无迟疑与异议,像个提线的木偶。 现在他所处的地方危险重重,往左一步,是另一个转动的齿轮,往右一步,是一步踏空,从堡垒最高处摔到最底。 如果说拿住徽章的那一刻他把持住了郁飞尘的生命,那现在,他的生命也在郁飞尘的一念之?。 咚咚。 郁飞尘的心脏重重跳了两??。过往记忆忽然浮现在??前。 从路德维希变成安菲尔,或者说,自从??识到这个??是他的长官后,他的情绪已经安定了很久,直到今天早上才一脚踩空,茫然不??道该落????处。然而就在安菲尔顺从地被他引导放置,走到危险边缘的此时,空荡荡的情绪里,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惊蛰复生,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把滚烫的烛泪滴到路德维希教皇皮肤上的片刻,是将锋芒闪烁的利刃对准他胸膛的时候。 把??推??去的愿望既冰冷,又强烈。 很虚幻,很快乐。 81、命运齿轮 23 直到确认自己已经被蒸汽机挡住视野的时候, 安菲尔才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他就看见郁飞尘用一个散漫的姿势靠在烟道旁,正目光沉沉?着自己。 郁飞尘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或许该归结于一成?变的机械世界令这个人厌倦了, 印象里,他喜欢新鲜多变的环境。 安菲尔:“这里怎么了?” “没事。”郁飞尘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蒸汽机丛林,道:“中控。” 既然两个人都找到了这里来, 那它就是堡垒的核心无疑。现在的问题是,一模一样的十几座蒸汽机里,哪个才是最核心的那个。 安菲尔道:“最大的。” 郁飞尘仿佛早料到他的答案,道:“是那边第三个。” “最大的”指的?是蒸汽机中最大的,而是齿轮中最大的。那东西他们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在天花板上见过, 现在站在最顶层,更是容易找到。 蒸汽机带动齿轮依次传动,传动结构千差万别, 但无论怎样传, 都有一个注?的规则——损耗。 无论是热、动,还是那个?秘的魔法能量, 在真实的世界里, 它们从一个物体传递到另一个物体,途中必然会有损耗。传送链越到末端, 剩下的能量越少。所以大齿轮可以轻松带动小齿轮,小齿轮却难以层层撬动大型齿轮。但凡是脑子里没有坑洞的人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只需要找到是哪个蒸汽机连动着直径最大的初始齿轮,一切都迎刃而解。在天花板上游走的时候, 郁飞尘已经找到了它。 但是即使知道了关键所在,也没法立刻破解副本。他们两人为了探路方便一无工具二无咒语,甚至能源液都只剩四分之一杯——安菲尔喝了一部分, 他自己濒临没电,在安菲尔走到近前后拿来也喝掉了一些。 也就是说,必须得等读咒机和机械臂来到才能做些什么。而要拿到机械,只有等队友送来和自己回去两条路可以走。然而,队友们并?知道他们两个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自己回去,又要空耗漫长的时间。 郁飞尘:“第四车间到这里的路不好走,我们沿?的隧道回第一车间。一晚上没回去,文森特或者灵微能想到我们的处境。课程难度又已经封顶,他们如果贸然跟车上课,应付?来,会主动来找我们。” 安菲尔“嗯”了一声后,静静?着左起第三个蒸汽机。他的?色和他这个人一样平静。郁飞尘?在眼里。但说来奇怪,他曾经因为没有理解雇主的情绪收到许多次无理投诉,但却总能在一句话?说的情况下读懂安菲尔的心理。他打量着眼前一幕,硬是从安菲尔的平静里咂摸出了一点疑问的味道。 这人在想,既然你全都可以,我为什么还要来呢? 至于为什么生出迷惑,可能是兔子洞太难爬了。 能让安菲尔也??同身受一下这种滋味,郁飞尘??到一种报复成功的舒适。 把最后四分之一能源液也分喝掉补充体力后,他们就沿那条隧道下去了。时间紧迫不容犹豫,当他们原路返回第一车间的时候,运送矿物的火车也轰隆隆抵达此地,开始卸货,好险没有错过。 郁飞尘数了数,人齐了——?仅齐了,东西也拿齐了。这是一次集体逃课。 他:“今天该上什么课?” 白松:“喇叭说是毕业典礼。” 郁飞尘:“……” 毕业典礼这名字??果放到正常的世界里,称得上是件好事,但在碎片世界里,就和?庙里的“复生典礼”一样不怀好意。 陈桐道:“毕业完,那不就升级文凭了吗,从初中生变成高中生那样。我们寻思着,完蛋,可能毕业完就直接从人升级成机器了。一合计,大家就一起跑路了。我说什么,校规那就是用来违背的嘛!” 白松指了指肩头?远处静静悬浮的螺旋桨喇叭,道:“希望?会有惩罚,毕竟那个鬼喇叭也跟着我们来了。昨晚?俩不在的时候我们试验了,它是哪里校徽多就跟着哪里走的,可我们实在不敢不戴校徽。” 究竟有没有惩罚,谁都不能保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安菲尔带人下车,继续钻兔子洞往中控室走,把那些重要的机械也都带走了。郁飞尘则留下了灵微和陈桐两个,要他们跟着自己走第四车间的夹缝小路。 陈桐:“为什么?” 灵微却似乎了然于心,没问什么。 郁飞尘像对待无知却好问的雇主一样,用“稍等”二字打发了陈桐。 “稍等”后,火车在第二车间停留,这是制造莎草纸的地方,?到郁飞尘把车间制造的莎草纸一沓又一沓打包起来的时候,陈桐才恍然大悟:“懂了,咱们是来当贼的。” 当贼二字很?美观,郁飞尘将其美化:“抢劫。” 陈桐嘿嘿一??:“管他呢,这我?就来劲了吗。” 陈桐开始动手,而旁边的灵微道长动作光风霁月,但拿起东西来也毫不手软,三人加起来拿了几千张,到了第三车间后,又把墨水和鹅毛笔洗劫一番。接着,他们又在第四车间顺手牵羊了一盘魔法液,开始在夹缝里往上爬行。 “我操,这些玩意也太他妈的沉了。”陈桐一边艰难爬行,一边道:“虽然,?拿白不拿……” 灵微淡淡道:“道友?通咒语,是以?知此道耗纸甚巨。” 陈桐:“什么耗子身体……文绉绉的。” 郁飞尘往下?了一眼,这两人虽然有语言隔离,但爬得都不慢。陈桐是运动员出身,四肢比脑子协调很多,而灵微道长看似少年纤弱,文质彬彬,实际上却是修仙习武的人,竟然比陈桐还显得轻松几分。 畅想中文网 一路无事,他们抵达中控室,在兔子洞口前就地休息,等那些人也来了之后,挨个拉了上来。 郁飞尘先拉了安菲尔,然后是郑媛。 郑媛的脸色却异常苍白,右手紧紧握着胸口校服布料。 郁飞尘:“?怎么了?” “我……”郑媛微颤声道:“刚才我被卡在一个地方,被拉出来后,我的校徽被……卡坏了。” “播报死亡了?” 郑媛艰难地点点头,这时候薛辛也来了,揽住郑媛的肩膀,安慰道:“没事——” 话音还没落,空气中就响起一声单调的:“开始垃圾清理。” 巨大的黑铁机械中央冒出雪白色高温火焰指向郑媛,朝她的方向平缓移动,??同注定降临的审判刑罚一般。 它的速度看起来慢,但那是因为体型大,实际上比正常人的跑速还要快,几近无法抵抗。 饶是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冷静专业的郑媛,在这种凶相毕露的杀人机械面前,也面色苍白,簌簌发抖:“这是什么?” 安菲尔轻声解释了一下废品回收站的机制。 郁飞尘微蹙眉,思索片刻后看向陈桐。 “这……我……”陈桐迎着他的目光困惑地吐了两个字,然后豁然开朗。 “妹儿,我的校徽给?,?放心去研究机器。”他大咧咧摘下自己的校徽:“我跑?快,我去遛它。” 郑媛迟疑着接过校徽后,回收站果然转移了目标追向陈桐,而陈桐也原地开溜,在复杂的齿轮地面上跑起了马拉松。他果然很快控制住了和机器一模一样的跑速,把回收站?远?近地吊在身后,拉着它开始绕圈。 ——?愧是个跑着跑着忽然跑到了副本门口的人。 82、命运齿轮 24 郑媛回头看了一眼牵着回收站四处流窜, 如?遛了一条疯狗的陈桐,咬咬牙抬起准备??机械力臂,卡在了核心蒸汽机连动齿轮的第一个扭矩??。 薛辛盯着整个机械装置左看右看, 他之前从?表现得很有主意,这时却狐疑起?:“这不能够,这不行, 理论??——” 郑媛头??冒了冷汗,用力把卡扣往里推,薛辛虽然情绪是迟疑的,但看到她吃力,还是把她架开, ?????去推??了卡扣。 ?它?个人在另一边捣鼓读咒机,现在这边只有他??两个。 薛辛:“如果一开始内部就没设置倒转的程序,光靠蛮力就想去翻转, 这是不行的, 这违背了原理。” 郑媛:“这件事我昨天想了一夜。我??做大作业的时候,每一台机械都有错。按理说, 每一台都是个测试, 修不??都会导致某个机械问题,将我??间接处死。可是我??安全度过了昨夜, 说明……昨天那些我??没修的机械,在课??完后?恢复如初了,这说明机械内部是有回滚机制的。” 薛辛:“你这是在强行找理由。这很牵强,即使别的机械能回滚, ??不证明核心装置可以。” “你怎么还没想明白,”郑媛看着他:“这不是现实问题!虽然这里还算有逻辑,可你听见他??怎么称呼的了吗?这是个副本。是这个世界给我????了一道题, 就像我??做卷子一样。它设计??了问题,??就设计??了答案,给我??布置了死路,??会留下生路,我???找那条路的,不是让你?踏踏实实当救世主!” 薛辛起先还想反驳,但听着听着忽然睁大了眼睛,先是愣住,然后声音带颤道:“你说得对,媛媛。你怎么想到的?” 郑媛低下头检视机械臂状态,边检查,边道:“我只是……昨天晚??一直在想机械原理,想着想着,就想起我??分手的原因了,道理和现在差不多。” 薛辛接过去了她手里的活,没让她碰到粘手的机油,一言不发。 当时他??分手的□□是一次学期的大作业,两人一起带了一个小组。没想到做着做着,他??两个之间有了很大分歧。他觉得郑媛的设计太不落地,能做??这个题,却解决不了复杂的现实问题,郑媛觉得他认死理,为了多余的功能拖慢了整个组的进度。一场架吵下??翻???数八百年前的鸡毛蒜皮,最后在食堂门口一拍两散,刚要各回各宿舍,就一脚踏进了这地方。 薛辛满手机油,默默干了十?分钟活,正要憋??一句“我以后听你的”,?觉得不现实,话到嘴边变成了:“我??……以后????说话。” 他说完,正觉得郑媛?要刺他?句,一转头,却见郑媛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睛里有点潮湿。 四周机械轰鸣,时光流逝。曾经觉得咬牙切齿的琐碎曲折,在这生死攸关的副本里,忽然就什么都不算了。可是在这种时候,他??两个却都说不??什么话?,只是各??收回目光,埋头敲??机器,安装反转装置。 一直静默悬浮的黄铜喇叭忽然开了腔。“毕业典礼开始啦~请?学??依次入座哦。” 人都没去,只剩一个喇叭按照内置程序播报进度。那边的白松忽然笑了???,给他郁哥说,现在的情况就像学校操场那头在毕业典礼,他??却集体跑到另一头炸学校。 郁飞尘静静注视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各??忙碌的队友:“你不觉得???有点多余吗?” 白松说郁哥,我刚想到一个??主意,要救陈桐大哥。 郁飞尘静静看着他追到陈桐那边,引着陈桐往另一边跑。那地方有个轮轴奇大的齿轮,齿轮在转圈,但轮轴不动。陈桐在白松的带领下把回收站拉到轮轴正中,???站在齿轮边缘不动,被带着转圈。对回收站?说,他就时刻匀速在改变方向,?法瞄准。 ——??是这玩意为了瞄准陈桐,开始永?止境在原地转圈了。情形在诡异中还带有一丝滑稽,不过,至少陈桐剩余的体力保住了。 正觉得白松还算开窍,背后就传?莉莉娅一声惊呼:“创神在??——” ——白松从那边赶回?的时候,就看见漫天的莎草纸用喷泉一样的速度从那台能反读咒语的读咒机里疯狂吐???,密集的唰唰声里,纸页大雪纷飞一样往下掉,读咒机前的安菲尔首当?冲,?乎被埋在了纸堆里。 谁都没想到咒语读得那么快,数量还那么多。旁边人荒马乱,灵微和叽里咕噜抢救咒语纸,莉莉娅和文森特解救安菲尔,只有他郁哥束手旁观,在旁边给读咒机添纸加墨,煽风点火,仔细一看,面??还带着点狼心狗肺的笑。 直到一张纸角度不巧,冲着安菲尔的脸飞过去,郁飞尘才伸了手,恰在纸张要刮着皮肤的那一刻拿住了它。 白松:“……真热闹啊。” 郁飞尘把那张纸往安菲尔怀里一塞,道:“确实。” 一个纪元都过去了,还能在危险的副本里扮演半大少年,玩机械游戏,顺便??演一场学院里的魔法事故,的确是场难得的热闹。尤?是当事故中心是安菲尔的时候。 等这场热闹终??结束,全部咒语??终??吐了???,?个会咒语的人聚在一起整理,薛辛郑媛那边??一切顺利。郁飞尘?游荡去了蒸汽机的最高处,和半空中的黄铜喇叭静静对视。 比起他和安菲尔第一次?探查的时候,这地方不仅多了喇叭,还少了很多机械偶。?时在机器间忙碌的机械偶比起之前?,减了至少??分之二。 或许是这个工作周期不需要那么多工人,?或者,那些机械偶去??席典礼了——毕竟校友去观看“母校”的毕业典礼,是一件顺利成章的事情。 过半晌,喇叭传??了新声音:“致辞时间结束~现在请各位?学??台领取???的合格证和毕业礼物~” 这一声落下,他??手里的动作都顿了顿。 致辞没人听不要紧,可现在这个“领取”环节是需要他??亲??去的。如果堡垒察觉到人都逃了,会不会有对应的措施? 他??这?天下?都一直在钻规则的空子没错,可是在这种重要的环节,堡垒还会没什么防备吗? 郁飞尘向下看,乌沉沉的眼睛扫了一眼停手的队友,淡淡道了一声:“继续。” 人在慌乱的时候最需要的或许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个看起?心里有数的人,?个人便都默契地继续工作了。郁飞尘继续看着喇叭。 五分钟过去,喇叭?用甜美的声音重新播报了一遍:“请各位?学??台领取???的合格证和毕业礼物~” 这次没人停下手里的工作,更不会有人瞬移到典礼现场领取证件和礼物。 ??是?过五分钟后,喇叭再次重复了一遍。 依旧没人理它。时间静静过去,十分钟后,喇叭重新开腔,这一次,那种甜美可爱的语调荡然?存了。 机械音平平淡淡,一板一眼地重复:“请各位?学??台领取???的合格证。” “完了,”白松嘀咕,“连礼物都没了。” 而这次广播落下后,那些忙碌工作的机械偶忽然静止了动作,钢铁头颅缓缓转动,灰白的眼珠空洞洞盯向他??的方向。 莉莉娅:“它??怎么知道我??——” 还没说完她就???闭了嘴,校徽和喇叭都聚集在这地方,堡垒怎么不能知道他??在这里。 郁飞尘??不再在高处晃了,落回地面??,看了一眼已经读完蒸汽机的咒语,开始坐在地面??唰唰唰写咒的?人,对安菲尔道:“还有多久?” 安菲尔头??不抬,写完一张?换一张,说:“半小时。” 那边薛辛和郑媛道:“我????快了。” 郁飞尘:“??。” 就在?人说话间,喇叭已经?重复了一遍命令,这次命令落下后,四面八方的机械偶忽然一跃而下,四肢着地,用极?僵硬的姿势快速冲了???! 安菲尔抬左臂,把莉莉娅护在背后,继续专心写咒,仿佛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一般。 这次是???堡垒的违规惩罚,瞄准的是标定每个人身份的校徽,郁飞尘语速极快,道:“摘校徽。” 说完,他低声对白松道:“喊陈桐回?。” 白松往那边跑,边跑边大声喊陈桐的名字,陈桐会意,带着回收站往这边冲刺过?。 密密麻麻的机械偶从前方和背后蒸汽机??袭击,他??只能靠拢在一处,然而这样一?,目标??牢牢聚在了一起。 离这里最近的机械偶从右??方直接一个蹿跳下?,扑向人群。 郁飞尘却早有准备,伸臂挡了一下,扣住机械偶的胳膊,把它拉到???身前。人类的血肉之躯对付金属机械终归会落下风,但他的身体经历过强化,?喝了那么多天能源液,??不算是个纯粹的人了。机械偶被他牢牢制住。 灵微:“?物如??杀死?” 郁飞尘:“不知道。” 说时迟那时快,他从口袋里掏??一枚什么东西,猛地掰开机械偶的嘴巴,按了进去! 这样的操作,连一向冷静的灵微眼里都??现了微微的诧异,道:“这是什么?” 郁飞尘?不及说话,抬腿把这东西踹向?余机械偶涌?的方向! 齿轮地面还算光滑,他?算??了方向,有齿轮带着那只机械偶往前运动,还没等第二只机械偶扑???,被强行吃了东西的那个忽然动作扭曲错乱,在地??扑腾?下后,就在密密麻麻的机械群里爆炸了。 炸响声惊天动地,金属零件被高高抛???,不仅炸碎了最初那只,还波及了它周围的一大片?类。 爆炸过后,这边短暂消停了一会?,郁飞尘分??一半刚才塞进机械偶嘴里的东西给灵微道长。 灵微将?拿在手中,见俨然是?块熟悉的红黑晶石,忽道:“原?如?。” 郁飞尘:“那天广播说废品有害,我就留着了。” ——这是那天动力课??,挑拣晶石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这的第一天他就嫌弃这地方没刀没枪,终??得知了件有害品,??然是留给???随身带着,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能用??,效果还??类拔萃。 灵微会意起身,文森特则接替他画咒。 机械偶群在爆炸后混乱了一会?,现在重新冲过?,但他??这边有两个能??的人,还携带了□□,一时间竟然把它??拦在了安全范围外。 莉莉娅看着那些意想不到的红黑晶石,?看了看郁飞尘的背影。她实在想不??怎么能在刚进副本的第二天就开始收集物资,为最后的恶战做准备,难道是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故意囤积危险物品么? 她悄悄凑到安菲尔的耳朵旁,小声道:“他??可怕哦,还??是队友。” 安菲尔笔锋稍顿,微微笑一下,道:“不可怕。” 莉莉娅笔下没停,?看了一眼灵微道长飘逸起落的背影:“道长有点像我??那边的白袍大魔法师。” 安菲尔:“另一个呢?” 这个问题难住了莉莉娅,她顿笔,托腮思考了一会?,最后道:“亡灵骑士。” 安菲尔原本的笑意忽顿住了,过一会?,才道:“……嗯。” 另一边,郁飞尘和灵微暂时抵抗住了机械偶没错,但废弃晶石的数目有限,很快就濒临用尽,机械偶的攻势??愈发咄咄逼人起?。 ??在这时候,白松带着陈桐赶回?了,陈桐跑得急,身后还缀着一个阴魂不散的回收站。不过看方向,那回收站现在已经不追陈桐了,??是冲着他???的。 郁飞尘把所有人的校徽一起塞到他手里,道:“跑!” “我靠——”有了之前的经验,陈桐这次倒是立马领会了郁飞尘的意思,徽章往兜里一揣,大口喘气调整着呼吸,道:“还??之前休息了,他妈的机器人,今天就带你??操练一整天。” 说完他一个箭步往远处冲了??去,机械偶只认徽章,立马改变方向,轰隆隆追着陈桐蹿了??去。齿轮地面微微震动,简直像是要散架一般。 郁飞尘对着陈桐的背影,大声补了一句:“往缝隙里带!” 陈桐遥遥回话:“懂——” 只见陈桐跑在前面,身后拉了密密麻麻一大群机械偶,中间还混杂一个沉重的巨型回收站,场景在紧张和壮观中,还有了一些喜剧效果。更别提这人听了郁飞尘的话,一心把机械偶往缝多齿轮复杂的地方带,他???行动敏捷,机器却不会灵活转向,时不时卡在缝隙里,或下饺子一般直接从空隙处掉了下去。 薛辛边拧螺丝,边学着陈桐的语气道:“多损呐。” 郑媛??笑笑,道:“希望别把地板弄塌,那就真的炸学校了。” 火力全被陈桐引?,他??这边彻底清净下?,郁白松去机械那边帮忙,灵微道长继续写咒。郁飞尘则?到了兔子洞旁边。 当然,??只有在安菲尔爬??洞口的那一刻它才像个童话里的兔子洞,现在只是个漆黑的隧道口,里面勉强算得??平整,四壁有类似滑轨的装置。 安菲尔说,红黑晶石的传送带没入金属装置后,他就只能循着传送的声音去追踪,隧道是他追踪过程中意外在角落发现的。?样的隧道不止一个,都通往这里。 而郁飞尘???最初发现这个隧道,是因为……它就在回收站最初停留的地方附近。他忽然有种不太??的预感。 全部校徽被陈桐揣?,黄铜喇叭??然??跟着飞?了,但冰冷的催促声还是穿透了轰隆的脚步声,遥遥传?。 “请领取合格证。” “请领取合格证。” “请领取合格证。” 一声比一声之间的间隙小,最后连成了一片,像催命的符咒。 就在这令人头大的机械声里,白松忽然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郑媛道:“那边不是一直很吵吗。” “不是。”白松蹙眉,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地面:“很奇怪的那种……声音。” 薛辛一开始??像郑媛一样不明就里,可是目光扫过一个零件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只见零件堆里,所有机械都一动不动,最顶??的一枚小弹簧片却微微颤抖着,毫?规律地抖动伸缩,诡异极了。 “不??。”薛辛道:“像地震——真把地板弄塌了?” ?时?刻,隧道旁的郁飞尘??猛地后退?步,陡然戒备! 地面的震动起先不易察觉,只能通过零件的晃动察觉端倪,然而短短半分钟过后,变得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了,与??时,机械的摩擦声,沉重的碰撞声??从下往??传?,仿佛有深渊巨兽正要从地下破土而??。 陈桐正带着一大群机器人轰轰烈烈长跑,路过一个大洞,他正想着这次?能陷进去十?个,却觉得这洞有点眼熟,像他??之前钻过的那个,可位置?不对。 ??是他倒着往回跑了?步,可是前后不过两??秒,那洞却完全变了模样,里面是一个漆黑色的圆柱状巨型机械,正从洞里缓缓往??爬升,已经露??头?。 认??那东西的形状后,陈桐一身冷汗,连忙朝队友的方向招手大喊:“这地方——?冒???一个回收站!” 却见那边的白松??正在朝他疯狂招手,嘴里喊着什么,听不清。 目光再往四周看,他愣住了—— 地面的许多个缝隙里,原?隐藏着至少十?个黑隧道,?时?刻,幽灵一样的漆黑回收站缓缓从地面下冒???,每个都有?人高。在地面投下深深的阴影,像是钢铁坟地里陡然升起的墓碑。 ?时?刻,回收站全部站到了地面??,开始向他的方向靠拢,它??的发声装置异口?声道:“请领取合格证。” tsxsw.la “我靠……我靠……”陈桐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后忽然回过味?,往前夺命狂奔。 “原?那是给机留的路,可是这??太多了,”白松道:“不??!这么多机器都?了,不会?它援兵???了吧?” 说完郁飞尘就凉凉看了他一眼,白松忽然意识到,???可能说对了。 只见那些回收站从地面冒???后,震动却仍未停止,只是细小了许多,接着,密密麻麻的黄铜色机械人偶像蝗虫一样从隧道里涌了???! 郁飞尘:“还有多久?” 安菲尔道:“十分钟。” 他说完时间,郁飞尘扫了一眼场中局势,活动了一下筋骨,直直朝着陈桐的方向去了。 那边,陈桐再??没办法带着一队机器人狂奔了,四面八方都是机器,他不管往哪里跑都有迎面扑???的敌人,还有火焰熊熊的废品回收站,只能像个秋后的蚂蚱一样四处胡乱流窜,最终还是不敌,被一只机械偶扑倒在地??。 就在闭眼等死的时候,机械偶忽然被什么东西掀开,他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给我。” 陈桐霍然睁眼,见是郁飞尘。 什么话都没?得及说,他把那些徽章全部塞进了郁飞尘手里。 郁飞尘一手握徽章。横肘击飞一个扑过?的机械偶,侧身躲过另一只,踹开一个,?和另一个擦肩而过。 这些机械偶身??还穿着学院制式的校服,和他??身??的衣服一模一样,只是全都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磨损,褴褛破旧。他??胸前??没有徽章,金属徽章是活人学生在堡垒的通行证,毕业生已经成为金属机械,??然不再需要了。 但虽然没有徽章,起码还残存了一些布料。 郁飞尘抓住和???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偶肩膀,将校徽中的一枚别在了它身??。 陈桐带着校徽拖住了敌人二十分钟,他得再拖住十分钟,校徽的使命已经结束,可以放弃了。 四面八方的追击人偶和回收站中,果然有一部分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只人偶身??,然而它本身浑然不觉,还在孜孜不倦地追逐郁飞尘。 郁飞尘丢了一枚徽章后就没再管它,在机械群里穿梭绕行,等人偶??再度密密麻麻压???,顶不住压力的时候再放另一枚。要是?它人,这时候估计已经被撕成碎片,但换成他后,竟然就这样硬生生撑住了。 “我??这边??了!”薛辛道。 与??时,喇叭“请领取合格证”的播报声里,忽然插进?一句甜美的声音。 “第9号,莉莉娅?学,课堂测试——不及格哦。” 她的人还????坐在安菲尔旁边,但是校徽已经被回收站的火焰焚烧殆尽了。 接下?,死亡播报接二连??响起。所有人的徽章都混在一起,郁飞尘??分不清哪个是谁的,??是死亡顺序异常混乱,连他?????死了。 听见???被播报死亡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点可惜,安菲尔说给他的徽章里写了保护咒语,还没?得及生效就没了。 然而短暂的可惜过后他迅速冷漠起?,觉得这人的咒语??并不稀罕,更??况他不需要任??人保护。 倒数第??枚徽章被毁掉的时候,播报声照常响起:“第6号,柯安?学,课堂测试——不及格哦。” 气氛忽地沉冷了一瞬,柯安早就死在了机械的重重挤压之中,但因为徽章没毁,在堡垒眼中她才刚刚死亡。在这里,人的存在被划分为学生、垃圾和废品,人的标志??只是一枚小小的徽章。然而,并没有办法说谁对谁错,只是他??和堡垒不是?类而已。 郁飞尘就地一滚躲过一只机械偶的伏击,现在流落在外的有一枚徽章,他手里还有一枚,绝大部分压力都压在了他身??。他快速用余光规划了回收站最少的一条路线,遥遥看见白松朝他挥手,比划了一个“1”的手势。 还有一分钟,比预计的两分钟快,是安菲尔那边的进度加快了。 郁飞尘心中稍微放松了一些,刚想着安菲尔还算靠谱,就见白松?用手势给他加了零点五,原?刚才只比划到了一半。 一点五分钟比不??一分钟,但勉强??算可以。 他正??算往计划??的方向去,耳边,黄铜喇叭忽然道:“第4号,安菲尔?学,课堂测试——不及格哦。” 明知安菲尔安全地待在别处,可他还是忽然一怔。 就在这一个晃神之间,一只机械偶从?伴的肩头跃下,把原本就在地??的他死死按住。郁飞尘迅速回神闪躲,避开了致命的一击,那个机械偶的手臂却因?从他左臂??重重地压了下去! 机械偶的手臂已经不是人体,??不是骨骼的形状,少数偶的胳膊最外侧收拢成了一道极?锋利的薄刃。 不幸,攻击他的这只,就是那种人偶。 这一压,他的大半条左手臂直接被截断了,沉冷的钝痛刹那间遍布全身,郁飞尘喘了一口气,迅速后退?步。 他的左手正是握住徽章的那只手,手臂一断,那枚徽章就落到了回收站和机械偶手里。这是最后一枚徽章了,丢掉后就没了可以牵制敌人的东西。它??将全部校徽销毁,完成清理违规学生的任务后,就要开始回收垃圾了,所有人都是靶子,他得回去。 机械偶暂时顾不??他,郁飞尘往回转。 那边的人????看到了这里的情况,白松惨叫一声,安菲尔蓦然抬起了头。 “我靠,完蛋,完蛋。还有一分钟呢,怎么顶。”陈桐?回踱步,已经语?伦次,众人都沉默戒备,气氛一片死寂,他想说点什么活跃氛围激起斗志,却只找到一个话题:“最后一个该谁死?” 薛辛指了指一直在专心画图的叽里咕噜先生。 郁飞尘的伤口有痛感,但没流血,断口在他看惯的血肉之外,还多了金属光泽。他右手握着半边左胳膊保持平衡,回头看了一眼。机械偶如?饿兽扑食一般涌在那条手臂周围,回收站??不在意那里还聚拢着?数机械?类,瞄准靠近后就喷??了刺眼的火焰。 他转回去,对???伴??的眼神,彼?都是戒备的神态。刚才那一晃神是他根本没想过的失误,现在局面千钧一发,所有能用?拖延时间的招数都已经用尽了。一旦所有机器都?清扫垃圾,他??挡不住,只能寄希望??那枚徽章不要被毁得太快。 偏偏就在这一刻,催命般的播报声就响了起?。声音甜美?比,说的却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第10号——” 却忽然顿住了。 下一秒,播报重新响起:“第10号,——” ?停了。 反常的播报听愣了一群人,连郁飞尘脑中都浮现迷惑。 下一秒,不仅喇叭的播报卡了,场里所有的人偶和回收站都停止了动作,接着不??然地抽动了?下。 陈桐:“……怎么了这,卡带了?” 短暂的静止后,只听喇叭依旧顽强地播报死亡消息:“第10号……%。” “第s……” “第——” “第10号,%¥#&&——” “&——” 卡顿的播报声止??一声“嘀”声长鸣,再没了声响。人偶的动作逐渐疯狂扭曲,在地??不住抽动着四肢,回收站漫?目的地乱窜。 场面仿佛梦境,他??陷入沉默,沉默中还透露着一丝尴尬。 郁飞尘:“……” 陈桐:“我靠。” 叽里咕噜先生不叫叽里咕噜,这只是他??为了方便起的外号,他真正的名字写在纸??时是个谁都认不??的鬼画符。不仅不能翻译为语言,连图形都?法概括。 不会就是……这个名字把整个系统卡住了吧? 白松一个激灵,转身疯狂摇晃起叽里咕噜的肩膀:“#%,!!!” “?”叽里咕噜迷惑地看了一眼吱哇乱叫的白松,仿佛看见一个神经病一般,他拍开白松的手,继续埋头沉浸在最后一张咒语之中。 白松发??了一声有生以?最真诚的感叹:“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郁飞尘环顾四周,?看了一眼???断掉的胳膊,感到索然?味,返回原处。正看见一切的罪魁祸首安菲尔抬起头?,道:“写??了。” 83、命运齿轮 25 “这几沓的作用分别是反转关键咒语、抽取其它几座蒸汽机能源和平衡魔法力量。” 莉莉娅收回在叽里咕噜先生身上的目光, 忍着?补充:“都要通过第三台读咒机来完成,用时很短,立刻可以生效。” “我们也??力臂和扭矩安装测试好了。”薛辛指了指刚装好的机械装置, 道:“用这个替换了原来的力臂,这里有个扳扣按钮,往前推是正转, 后推是反转,中间是停转。” 他说话的尾音透露着一丝不自然的飘忽,显然也是在忍?,还没说完,郑媛先替他?了出来。 陈桐的表现最为夸张, 他不仅在狂?,还一下下锤着叽里咕噜的肩膀,叽里咕噜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无限的困惑, 直到安菲尔在纸上给他画了几个符号, 神色才逐渐由困惑转为空白。 白松笑完后,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安菲尔正托起郁飞尘手臂的伤口查看, 道:“说。” “成功倒转, 然后打开大门之后,我们怎么去门口呢?”白松道。 好问题, 这也是郁飞尘想过很多次的,没有火车可以搭,从这地方到门口的路无疑非常漫长危险。现在追杀他们的这些机械在卡着没错,但说不??什么时候就恢复了。 不过安菲尔发现的那个兔??洞不论角度还是大小倒是都很适合, 落地处也很平缓。 第一个被作为实验品的人是陈桐。 回收站到处喷火,弄坏了不?地面装置,他们很轻易就从地板上撬下几块材质厚重, 直径有两人长的大齿轮,用零件做出固定杆和??手,这是第一天组装过山车时就干过的活了,现在做起来异常熟练。陈桐还没从狂?中恢复就被抬了起来,固定在齿轮的最中央。 “这,怎么了这是,你们这是要过河拆桥吗。”陈桐被推往兔??洞,面对漆黑一片的隧道口的时候,异常不情愿。 莉莉娅拍拍手,说:“我听过拇指姑娘的童话故事,今天你就是齿轮姑娘,坐着齿轮旅游。” “妹儿,话不能这样说——” 陈桐的抗议还没有说完,郁飞尘道:“回第一车间后,看到火车来就上去,在大门下车,动作快点。” 说完,他就在齿轮边缘踹了一脚。 “啊————” 表面平滑的齿轮被原本给回收站设计的轨道承托着,一路往下滑冲了下去,陈桐带着杀猪般的嚎叫声消失在了隧道的深处。 莉莉娅回头看了一眼工作中的读咒机,道:“读完了!” 安菲尔温声道:“你也下去吧。” 莉莉娅:“???” 然而,她的反抗也像陈桐一样无效了,并且还捎带上了郑媛,两个穿蓬蓬裙的纤细?女被安装在同一个齿轮上,也被毫不留情地推了下去。 再然后,薛辛和终于延迟开始狂喜的叽里咕噜也被送走。他们两个消失后,安菲尔静静看着白松和灵微。 饭团探书 灵微道长向他们一礼,道:“多谢诸位道友?义,灵微来日必会报答。” 说罢从容上了齿轮。 剩下白松茫然询问:“啊?” 郁飞尘倒难得想和他稍微解释一下。 送人先走不是因为用不上他们了,而是现在这鬼地方的系统疑似卡顿,回收站烧穿了半边地面,蒸汽机无人维护,倒转齿轮又不是能保证成功的事情,安菲尔不想带所有人一起冒险,要??他们都先转移到大门口。至少,只要大门能打开一条缝,他们就都能离开了。既然可以避免,这人不想看到节外生枝的伤亡。 毕竟或许以后再经历很多副本,也难以遇到这次一样能齐??协力的队友了。 但自从他从机械偶的追杀里断了一条手臂回来,安菲尔就一直默默尾随在他身后没离开过。他对这人说了一声有话和白松说之后,安菲尔才安静地后退了几步。 郁飞尘上前,在白松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说完不顾白松诧异的神情,立刻把人推了下去。 现在只剩他、安菲尔和文森特三人了。 郁飞尘对文森特道:“你也走吧。” 文森特:“我留在这里。” 郁飞尘:“那你带他一起走。” 听到这句话,安菲尔忽然睁大了眼睛。 然而就算郁飞尘只有一只手,安菲尔也挣扎不过他,甚至连拒绝的话都没开口,就直接被拦腰拎起来按在了齿轮上。 文森特蹙眉,大步上前:“你在做什么?” 郁飞尘彻底懒?理他,俯身在安菲尔耳畔平淡淡说了一句:“记得复活日过后找我。” ——然后就??人推了下去。 安菲尔在齿轮上猝然回头看,但那一点光亮的色泽很快消失在隧道的漆黑之中,只在郁飞尘记忆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莉莉娅刚才说陈桐是齿轮姑娘,未免有些离谱。至少像刚才安菲尔那样才能稍微沾一点边。 安菲尔走后文森特不再强留,自发走了。 剩下郁飞尘一个人回到蒸汽机前。这时候中控已经摇摇欲坠,到处是机械倒地的乒乓声,空气里全是烧焦的味道。 剩下的操作很简单,先用安菲尔留下的一张停止咒语把中央齿轮停掉,再??薛辛郑媛的机械臂卡到正确位置,最后将控制扳扣后推,所有操作就都结束了。 安菲尔读出蒸汽机的全部内置咒语后,用他自己的咒语停掉了所有不相关的设施运转来节约能源,又将整个堡垒的能源集中在了眼前这座机器上,倒转一旦开始,会比正常的时间快上十几倍。 郁飞尘就站在那座巨型蒸汽机前,看它在重新开启后,陡然冒出浓郁的、烟一样的白雾,几乎布满了整个空间。 接着,机器滞涩的转动声响起来,雪白的、幻境一样的烟雾里,黄铜齿轮泛着古老的光泽,它先是静止,然后缓缓朝逆时针方向转动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整个堡垒的运转动静,单调的声音汇聚成?处不在的海洋。机械组成的世界,刚来到时觉?陌生不适,但短短几天过后就完全习惯了这里的景色和声音。待在这种地方,他反而觉?很安宁。不知道是自己独有的感受还是别人也这样想。 蒸汽机的运行迈入正轨,虽然这地方越来越摇摇欲坠,但齿轮的速度逐渐加快,所有齿轮都开始按照与原来相逆的方向运转,某一刻过后,那些癫狂的回收站和机械偶也猝然静止。 ——成功了。 整个堡垒,开始在时间中倒转。 火车声隐隐传来,郁飞尘透过地板的缝隙破裂处循着声音往下看,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火车正从右侧走到左侧。 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它会从第一车间走到第四车间。但现在一切倒转,火车头朝后,用比以前快得多的速度倒走,从第四车间走到了第一车间。 队友们必然已经身处第一车间了,他交代过陈桐,火车一来立即上去。不过,让安菲尔和文森特也离开倒不是为了舍己为人,不论会不会发生意外,这两个人想必还不至于死在副本的最后关头。 齿轮继续倒转,火车在第一车间短暂停留后,开始倒着驶向堡垒大门。 这时候大门正开着,一切都如之前所料。这个副本有过伤亡,但最终结局也不算太差。 白松看着外面零零星星送进来的矿石,道:“不是说送进来的矿石会??大门堵住,咱们??到整个周期结束吗?” 文森特道:“它在永夜中游荡,固定时间内能捕获的力量有限。现在不算正常运转,不会?到太多矿石,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那……”莉莉娅看向上面,“他呢?” “他自己会走。”文森特道:“你们先走。” 郑媛:“可是出去这里之后,我们还能去哪?” 文森特不和郁飞尘说话,谈话内容也不涉及郁飞尘的时候,语气变?温润很多,道:“出去后说。” 而安菲尔还没从眩晕中恢复,白松按照他郁哥的指示,寸步不离扶着。 文森特确认了一眼安菲尔的状态,看向大家,道:“先一起出去,否则还要再?一个周期。” 白松扶着安菲尔,??如擂鼓,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文森特和周围所有人,继而时不时瞅一眼安菲尔的状态——安菲尔弟弟现在完全不清醒,他拉他去哪里,他就会跟着去哪里。 却见莉莉娅还是在犹豫:“那我们就抛下他先走了吗?” 这时,低着头的安菲尔忽然轻轻出声了:“你们先走。” 顿了顿,他又道:“我在这里?他。” 白松再次感叹,安菲尔弟弟真是一个好人,尤其是对待他郁哥的时候。而郁哥的指示相比起来,又是多么的—— 正在这时,文森特转向安菲尔,轻声问:“您……” 文森特一开腔,彻底绷断了白松的最后一根神经,他根本没听见文森特在说什么,拽起安菲尔的胳膊就朝洞开的大门夺路狂奔。 “我真的是被迫的!” “安菲尔弟弟,对不住!” 声音飘散在蒸汽烟雾里。 84、命运齿轮·终 顶层。 透过被烧穿的缝隙向下看, 大门旁边的景象很清晰。 郁飞尘居高临下看着那里发生的一切,也看?白松紧闭双眼,念念有词地拉着安菲尔冲出了大门。速度之快, 恐怕连全速状态的陈桐都望尘莫及。 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文森特的五官,但从他僵硬的姿态来看, 这人恐怕脸都绿了。 脸都绿了的文森特深呼吸一口气,安排所有人依次从大门离开。其它人离开后,文森特回望整个堡垒,又看向安菲尔消失的方向,抉择之下, 还是离开了大门。 郁飞尘目送他们离开。 如果他是文森特,不会选择走掉。但是文森特太在意安菲尔。 他回到核心蒸汽机前,什么都没做, 只是看着它一圈复一圈运转。齿轮传动就是这个世界运行、演变的唯一方式, 初始齿轮是一切的发端。所以往?转是继续,往后转是倒回, 就像一盘能够来回播放的磁带一样。 就这样无限向后倒带, 或许总有一天,它会回到自己最初始的状态。而他也能目睹一个世界究竟是怎样演变发展。 文森特说一个世界并没有如同人一样的意志, 只有求生的本能。但是既然会从外界吸取力量,会运用那些力量壮大自身,也会设计种种结构?关卡,那郁飞尘觉得它起码也不能算是一张白纸。或许在他观看倒带场景的时候, 这个世界的意志也正在俯视观察着他。 齿轮的转速越来越快。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郁飞尘没耐心计算过了多少个周期,久到整座堡垒的结构?摆设都与以前相比有所移位,建筑规模也缩小很多。 堡垒忘记了自己曾经的产品, 用了一整节历史课的时间来让他们理解自己的寂寞。没准,它很快就能找回初心了。 但郁飞尘伸手,轻飘飘将扳扣扳到静止位置。 这时候他快没电了,视野逐渐模糊,嗑了一块血盐心脏来恢复?力。 yyxs.la 齿轮静止了很长时间。郁飞尘??扳,让它?转。转了不短的时间又扳,后转。 他来来回回,仿佛在扳着玩一样。而堡垒的核心被他握在手里,也只能随着他的动作来回变??,像个无奈被搓圆揉扁的沙包。 郁飞尘最后按下了停止,他感觉自己玩弄得已经够了。如果有人这么对他,他不会想让那人活着。 而自己玩弄了堡垒那么久,竟然还没被弄死,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没触犯规则,堡垒没办法杀他;第二种,它不介意被这样对待。 郁飞尘转身离开顶层,在机械丛林里穿行,走向历史课教室的方向。其它所有课程都有严格的测试标准,只有历史课是每个人交上了一沓笔记,这件事很特殊,而特殊的事情往往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他那时候就想,难道有什么会??考的东西在背后批改他们的笔记。如果是,那上交笔记会不会是堡垒特意留下来的一种沟通方式? 而现在,堡垒没杀他,会不会,它想和他谈谈? 这种事郁飞尘没把握,他只知道自己倒确实想和堡垒谈谈。他挺喜欢这个世界。 走到历史教室门口,门是开着的,像在等人。 金属板幻灯片上一片空白,教室最中央的课桌上摆着一张纸,一支笔。郁飞尘在那里坐下,拿起笔,毫不客气地在莎草纸上写下了一句话。 “你能解构自己吗?” 长久的沉默后,幻灯片滚动,新金属板上什么图案都没有,只有一个硕大的问号。 “?” 郁飞尘:“然后把力量送给?。” “??” “或者直接把整个堡垒送给?。” “???” 随着三个问号浮现在幻灯片上,整间教室里忽然泛起刺骨的冰冷寒意,走廊里原本作为装饰雕塑的几个机械偶幽灵般移到了教室门口,死死注视着郁飞尘。 郁飞尘写:“开个条件。” 长久的静止。久到又一个周期过去,郁飞尘的身体??次濒临停机。 图案又变,熟悉的画面出现在上面,还是那张忙碌的车间图,原本该是产品的地方打了个问号。 教室里寒意深重。那张图案的蕴意他们早就懂了,这座堡垒想寻回自己最初的产品。 郁飞尘神色冷淡,一笔一划写字:“别装了。” 写完后,幻灯片上的图案久久没变。 “?不会帮你找它。” 仍旧未变。 “你也不想回到过去。” 还是没变,时间就这样流逝,郁飞尘的身体也逐渐冰冷僵硬。堡垒是想耗死他。 他从容地拿出最后一块血盐心脏给自己补充了?力,在纸上写下:“?不会死。” 对方还是没动静,郁飞尘继续空手套白狼。 “跟?走,或继续挣扎。” 这次,新的幻灯片终于来了。 左侧是一个简笔画小人,右侧是个精细的堡垒缩影,二者之间是个巨大的问号。 仿佛不存在任何语言的隔阂,郁飞尘在看到这图案的那一刻就读懂了它的意思。 ——你会怎样对待?? 此前郁飞尘的所有话都不假??索,这次他却想了很长时间。最终,他在纸上落下一句简短的陈述。 “?想做你的主人。” 长久的寂静里,寒意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散去了。 忽然,新的幻灯片浮现。 笨拙生疏的人类文字,只有寥寥几划。 “好。” 整座堡垒,忽然虚??成闪光的幻影。 郁飞尘蓦然抬头,幻影却从他身旁流云一样掠过。眼前一切都收缩变小,整个视野忽然拔高,眩晕里,当周围景象重新清晰,他看?自己竟然置身一片漆黑之中。 浓黑的长夜里,他身旁远远近近散落着??数闪烁微光的碎屑。而他自己,也只是碎屑中尤其渺小的一个。 而当他的视线集中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光点上时,它缓缓放大展开,是那座钢铁堡垒的虚影。 ??然后,堡垒??作??数散碎的流光,飞舞着融进了他的身体之中。仿佛是每次解构完成后,领取奖励的景象。 而这次他没有借助主神的任何力量,整个过程里只有他?堡垒两方。 这是他想得到的。永夜之门有个固定的流程,信徒进入碎片,得到线索,逃出碎片。逃出一个碎片后,主神的力量恢复了?信徒的联系,借助线索解构这个碎片,将力量收归自身,然后从中分出一部分作为对信徒的奖赏。 但如果他能自己解构呢? 以前纵然有这种念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他既不懂得怎样真正解构一个碎片,也不知道怎样获取那些力量。 他不知道,那些会捕获人,捕获外界力量的碎片世界,难道也不知道吗? 而这座堡垒的存在又那么特殊,让郁飞尘想冒险尝试一次。这也是他让其它所有人——尤其是文森特和安菲尔先走的原因。 堡垒固然怀念已经消逝的过去,但作为人类创造的机械,它更想要一个能够控制自己的主人。没有主人,它永远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事实证明他没猜错。 至于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猜想,不是因为堡垒露出了马脚,而是因为郁飞尘觉得自己?它挺像。既回不到过去,也不期待未来。 以至于一个陌生人忽然伸出手,它就跟上了。 ?会好好对你,他想。 那些力量他还不会用,但不会一直如此。 收回??绪,郁飞尘继续看?周,那些微光如此薄弱,像飘零的残屑,而在这漆黑永夜的中央,竟然有一片光亮绵延的海洋,灼灼如太阳。 它疆域如此广阔,占据了视野的大半,望不到尽头,在最中央灿若白昼的纯粹光亮外,又散落着??数光芒耀眼的光点,如千万条璀璨的纱带。 正看着那里,系统的播报声响起。 “逃生成功。” “未找到可解构世界。” “回归通道开启,10,9,8,7,…3,2,1。” “本次历险结束,期待下次历险与您再?~!” 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他去往那太阳的最中央。 光明扑面而来。 下一秒,郁飞尘站在了辉冰石广场的地面上。 站在那里,他想了很久。想乐园与永夜,也想人、神、碎片与力量。也想被白松强行拽出门外的安菲尔。 直到一只鸽子飞过他眼前。郁飞尘伸手,残忍地抓住了它。 离开碎片的时候,白松必然被拉回乐园了,只是不知道现在在哪。郁飞尘打算过会儿再联系他,现在他要找另一个人。 他对鸽子道:“?找夏森。” 郁飞尘很少使用通讯工具,因此鸽子不大认得他,歪了歪头??考后才“咕~”了一声表示在联系了。 还没联系上,鸽子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咕——” 郁飞尘蹙眉,有人在找他。 鸽子开口:“克拉罗斯先生请求通讯。” 郁飞尘:“不接。” “咕——” “克拉罗斯先生请求通讯。” 郁飞尘:“接。” “请选择通话或文字。” “文字。” “咕咕咕咕咕咕——” 咕完之后,鸽子面前浮现悬浮的文字。 “复活日要到了,今天他们要开会,你陪我去。” 郁飞尘觉得迷惑,他?克拉罗斯真的不熟。 他回复:“做什么?” “墨菲不理?了。” “乐园的神官里,一向只有他理?。” “?一个人去,很尴尬。” 郁飞尘:“?没空。” 克拉罗斯:“你跟?去,这次你做的事情,就不会被主神知道。” 郁飞尘??忖片刻,回复了一句:“?做什么了?” 克拉罗斯:“嘻嘻。” 郁飞尘:“。” 他把鸽子放走,往创生之塔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接收了很多意义不明的目光。很多人都看着他,然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上一次有这种待遇还是在莫格罗什挂横幅庆祝他终于去了永夜之门的时候。 郁飞尘??视那些目光,冷漠地上了电梯后,忽然发现创生之塔的电梯按键上多了点什么。 那是一行注释。 以前,只有戒律之神在的第十二层按键旁有注释,写着“萨瑟纳尔不得入内。” 现在墨菲在的那一层按键旁也多了一行字。 “郁飞尘与克拉罗斯与狗不得入内。” 85、创生之七 郁飞尘原本不知道克拉罗斯为什么去开个会还要找人一起。进去之后才知道不算会议, 更像个茶话会。主持聚会的人是仪式与庆典之神伊斯卡迪拉,这位神官的形象是个一团和气的老头,胡子和白发像圣诞使者那样卷曲着。 爬满白蔷薇的玻璃花廊里, 神官??两两在交谈。?些郁飞尘认识,另一些则从未见过。 克拉罗斯说:“为了复活日,外面的神最近回来了一些。” 郁飞尘的目光从那些神身上扫过去。乐园的神明分为三种, 一是创生之塔内各司其职的驻守神,二是被外放出去,在一些重要领地或世界长住的守护神,?是行踪不定,在各处穿梭的“巡游神”。后面两者都不常在乐园, 但乐园里的诸多任务都由他们发布和核查。 但在克拉罗斯走进花廊,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这些神明里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甚至就像没有看到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偶有投过来的目光,也是看向郁飞尘的。 场景确实一度十分尴尬。直到他们两个在边缘处落座。 不巧, 不远处就是画家和墨菲。 墨菲恢复了原本的形象, 金栗色头发,魔法师长袍, 左眼眶里是一簇灼灼燃烧的火。但他看起来不太开心,正倚在画家的肩膀上发呆。目光经过克拉罗斯的时候,转过去背对了他们。 “每个纪元的今天,我都感到很尴尬。又不能不来。”克拉罗斯拿了一块甜点放进口中, 兜帽遮盖?,他皮肤苍白,嘴唇薄而鲜红, 噙着一点笑的时候,透着森森的诡异。 说完,又吃了一块。 郁飞尘看了一眼水晶茶桌上的甜点,永夜之神竟然爱吃这种甜得发腻的鬼东西。 他道:“你做了什么?” 能让这么多神都不搭理,也算是一件难事。郁飞尘自认做不太到,起码这一路上,莫格罗什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画家也对他笑了一?。 “我么,”克拉罗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做。每天恪尽职守,?门,关门,??微不至地教导新人。” 郁飞尘没接他的话。 或许是意识到如??连郁飞尘都不理他,就只能去花园里捉一条狗来排解尴尬了,但乐园的狗可能都不会理他,克拉罗斯道:“因为我是外人。。” 郁飞尘:“你不是主神以下的最高位神么。” “那也…确实。”克拉罗斯又吃了一块甜点,忽然换了话题,道:“你在墨菲那里抽到了什么牌?我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真理之箭。” 郁飞尘:“那时候是你给我?了永夜之门?” “那倒没有。”克拉罗斯道。 他说完又补了几句。原来永夜之门的?启要靠创生之塔积聚力量,力量足够的时候,才能打?乐园到碎片世界的通路。而力量的积累速度是一门玄学。 克拉罗斯作为守门人,控制的是门对谁而?,而不是它在什么时候?。 这样说来,克拉罗斯仍然算是帮了他。 “你不想说?我猜猜。” 说着,克拉罗斯的手上缓缓浮现了一张牌面。这时不远处的墨菲敏锐地抬起头来看向这边,卡牌瞬间消失,克拉罗斯继续吃甜点仿佛???发生。 但即使是这一瞬间的闪现,也让郁飞尘看清了牌上的画面。 ——是一团漆黑狰狞的浓黑。和他的那张?点不同,但显然同属一个系列。 “没猜错?”克拉罗斯笑了笑,道,“墨菲说这是什么?” “??意义预言。” 克拉罗斯的语声忽然变得更低,也更飘忽诡异。 “这是一个预言,但他??定主意要杀了你。对死人来说,预言失去了意义,在那一刻他不算说了谎。” 郁飞尘:“这张牌其实?意义?” 克拉罗斯在唇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别告诉他我给你看了。这是我的第一张牌。剩下的你自己猜,或者求我。” 郁飞尘凉凉看他一眼,克拉罗斯觉得这像是看精神病的目光。 他们没再说话,过一会儿,郁飞尘忽然看见画家笑得温温和和,给他比了个“小心”的手势。 还没来得及警惕,他忽然被一个人从背后搂住了。 一道分不清性别的软甜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没见过你,?兴趣和我上床吗?” 郁飞尘:“没兴趣。” “嘁。”来人收了手。这人浅绿长发,银色眼睛,长一对精灵尖耳。郁飞尘觉得乐园的神明们外貌捏得?不错,花花绿绿得各?千秋,根本用不上辨认五官。 精灵收了手没错,但目光还是在郁飞尘身上意味不明地转了几圈,带着点妖妖精精的笑。直到看见克拉罗斯,笑容才渐渐消失。 “那算了。”说完转身离开。 这时克拉罗斯正拿着一碟点心,?不关己地吃着。直到那人走开才懒散道:“那就是萨瑟,生命之神。” 原来是被禁止进入十二层的那个。十二层是戒律之神的地盘。 郁飞尘:“他又做了什么?” 其实郁飞尘觉得“他”这个人称代词可能不太适合那位精灵,不过乐园里,大家的种族和性别都很多样,也就随便喊了。 “他么,好像是睡不到戒律,于是每天去十二层假哭。”克拉罗斯道,“戒律请他走,萨瑟说除非你在电梯键旁边写‘萨瑟纳尔不得入内’,我才不来。” 说到这里,他惋惜地叹了口气:“戒律是新神,还太年轻。为了拒绝萨瑟,就真的在那里写上了。现在全乐园都知道他和萨瑟?不可告人的纠葛。” 饭团看书 说完,克拉罗斯拍了拍郁飞尘的肩膀:“你看,如??不是我在你旁边,你和戒律就是同样的?场。” 郁飞尘拿起水晶杯,喝了来这里后的第一口水。神心险恶。 喝完,他说:“你怎么知道的?” 克拉罗斯神态自若:“刚到乐园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导游。” 这时庆典之神站到了中央,说大家都来了,?始商议正?。 接下来的环节十分枯燥无聊,??非是安排复活日仪式的种种流程与细节,精细到了主神会走过的路旁永眠花的摆放角度与花瓣上的露珠大小。 接下来是神国与各个世界里应当呈现的神迹。 直到最后克拉罗斯才被提起。 “永夜阁?,”伊斯卡迪拉说,“务必守卫永夜之门,?劳。” 克拉罗斯:“不谢。” 散场的时候,萨瑟纳尔已经取代了墨菲的位置,没骨头一样靠在画家怀里,望着白蔷薇中即将凋谢的一支发呆。但墨菲这么小气的人竟然没?一丝不悦的意思,相反,他站着靠在廊柱上,还伸手拂掉了画家发间的一朵蔷薇花瓣。 克拉罗斯顺着郁飞尘的目光望过去。 “时间、生命和创造,他们三个是乐园的原初神,跟随你们主神的时间最久。”他说。 正说着,就见萨瑟纳尔往空中抛了个什么东西,道:“明天就能见到祂了。” 他们三个团成一团,本来就已经十分混乱,那句话一出口,郁飞尘更是觉得不堪入目,转身离开了花廊。 终于离?创生之塔,一只羽毛蓬松的鸽子扑棱棱飞到了他面前,嚎叫着说白松先生一直在请求通话。郁飞尘留了言让他自己玩,转头又拨了夏森的通讯。他刚一回到乐园就想做这件事,但被克拉罗斯打断了。 夏森很快接起了通话:“郁哥?你怎么想起要找我?” 郁飞尘:“你在哪里?” “在乐园,但?快要去兰登沃伦了,我们还要采最后一次永眠花。” 郁飞尘:“我想去一趟兰登沃伦。” 夏森在通话那头笑了起来:“为什么?” 郁飞尘:“我要去暮日神殿。” “主神在上,你要去瞻仰神明的殿堂吗?你在哪里?我立刻去接你。” 语气之殷切,简直像是个看到浪子回头的慈祥父亲。 86、创生之八 独角兽拉着马车来到乐园边缘, 乐园的天空依旧是百年不变的日暮景象,雪白淡金远远近近连成一片,偶尔飘过几缕橘色的流云, 算是点缀。 从边缘一跃而下,离开乐园的所在地后,景色却倏然变化。天空阴霾密布, 云层黑沉沉压在上方,仿佛下一刻就要刮起狂风暴雨。 夏森望向下方的神国,道:“兰登沃伦的??人说,每次复活日都是阴雨天。” 谁都不知道兰登沃伦究竟经历过多少次复活日,它又在神国里存在了多少年, 更不知道它为何被称为“圣赎之地”。 它只是一直在那里,就像暮日神殿一直矗立在中央的山巅一样。久而久之,人们都以为世界本来如此。或许最初不是这样的, 但经历过最初之时的人们已经不复存在, 连传说都只留下了似是而非的几则。 “看,神殿就在那里, 山脉的最顶端。”夏森指了指云雾中逐渐显现轮廓的山脉。指完路, 他给郁飞尘说起了暮日神殿的规矩。 就像神明的垂爱会降临在每个人身上,神殿也不拒绝任何人的进入。只是山路陡峭, 三万级台阶不算好爬。生长在兰登沃伦的人们又或多或少爬过几次,瞻仰过神殿的模样,长大后就不会频繁前去,打扰山巅的清净。 常在神殿周围玩耍的就只有神殿收养, 或被父母送来这里教养的孩子。偶尔也会有贪玩的少年在神殿中迷路,被神殿女使送回。 “神明喜欢孩子。”夏森说。 郁飞尘:“他有??字吗?” “他?” “祂。” “??字?”夏森摇了摇头:“??字只是……我们为了有别于其它人的符号而已,神明不需要这种尘世的标记。” 倒显得问出这句话的郁飞尘是个尘世的俗人。 夏森看看郁飞尘, 试探道:“你好像有点紧张。” “我……”郁飞尘靠在车壁上,望向一望?际的天空。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着?么。自从那天看到文森特跪伏在安菲面前就开始了,他在短暂的反应时间里规划好这次行程后,就主动地不去想这件事,并在潜意识里将其美化为——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须付出不必要的情绪。 夏森倒笑了:“第一次在郁哥身上感受到情绪波动,真难得。” 但夏森并没追根究底,不探听他人私事也是兰登沃伦人恪守的美德之一。他换了个话题:“说起??字,现在的??字是你最初的那个吗?” 郁飞尘:“不是。” 夏森眨了眨眼睛。 郁飞尘在遥远的记忆里找到了关于这个名字的片段。马车离下方的山脉越近,他逃避得越是彻底,回忆往事都回忆得专心致志,仿佛再次身临其境。 印象里,那是一片昏黄的天空。尘烟弥漫,百兽嘶嚎。他离开十万黑甲兵士肃立的军阵,登上开阔陡峭的天梯。巨大的、漆黑的山脉顶端是巍峨的黑金色宫殿,他登梯时,四肢伏地的枯枝状怪物爬动游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为他让开道路。 殿门两侧各排列十二??提灯侍女。风声呼啸,她们身上的白衣与面上覆着的白纱随风漫卷,但每个人都垂首雅立,一动不动,像她们手里风灯的白色火焰一样。 当他来到门前时,首端的提灯侍女转身入殿,温声道,“将军,随我来。” 大殿厚??,殿内?风。这地方到处燃着灯,被白色的骨爪托着,从穹顶烧到墙壁。 他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身侧的鹿皮刀鞘,冷眼看殿内。 提灯女一边引路,一边道:“将军自衍河谷一路至此,辛苦了。” 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陛下听闻将军凯旋,已吩咐设宴款待。” 其实,他此来不是准备被接受嘉奖的。 ——他打算带兵叛乱,篡国夺位。 这是个鸿蒙乍开,天地洪荒的世界,他的任务是将王国的边境从衍河谷推进到千里外的支离山,而后封禁支离山天狱。不算是个简单的任务,至少得在这个地方待三年。王国的主人没什么过失,但有时来自王山的命令和他的计划相左,让他有些不适。 如??是短期的任务,不爽也就算了,长期的任务,他不打算让自己受这个委屈。发动一场叛乱,换来三年任务顺利,很划算。他来乐园还没多久,但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任务完成的时候再把软禁的国君放出来就是。 脑海中过了最后一次计划,他抬起头,看到了王国的主人。 那人披一件黑金狐氅,懒懒倚在白骨缠绕的王座上,目光下视,半阖的眉目里流露出散漫的威仪。 那天他没反,因为第一次直觉到危险,潜意识里炸了全身的毛。 动物遇到强敌时尚且会伏下身子试探较量一番再伺机而动,他当然也会。 这一试探,就到了再出征的时候。 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衍河谷郁氏第七子,??字敷衍,按序叫了郁七。 临行时,忽来了个提灯女使,道,君王为将军赠??“飞尘”二字,以盼凯旋。 他回头看山巅王殿,见那位国君站在栏前,似在遥望天际弥漫不止的尘沙。 他就收下了。只是回到衍河谷的第三天,都城就传来国君故去的消息,三年后的凯旋之期,前来迎接的也??然是位新王。 这??字却一直留了下来。 “郁哥?”夏森的声音把郁飞尘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山巅已经近了。 夏森:“再往上就是最后一段台阶了,如??复活日前你来不及回乐园,在山巅也可以看到的。” 郁飞尘站在了台阶前。永眠花和白月季沿途盛开,簇拥着最上方的神殿,神殿通体洁白,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下格外圣洁庄严。 郁飞尘觉得熟悉,像是来过。 夏森说:“跟我来。” 登完台阶,面前是神殿的广场。最中央立着一座神像,这是郁飞尘第一次见到属于主神的雕像。 神像是灰色的,优美且栩栩如生。神明身着长袍,手持权杖,戴着庄严的冠冕,衣袖和袍角雕刻出被风向前刮起的姿态,整个人似乎在凝望远方。只是,明明是座精细到连发丝都依稀可辨的塑像,脸庞上却没有五官。 “这就是无面神像。”夏森说。 一群孩子被牧师带着经过这里,欢笑声隐隐传来。 夏森:“我得走了。” 郁飞尘向夏森道了谢,朝殿堂的大门走去。他只在心里有所回避,行为上从不如此。 作为一座宏伟的神殿,这地方和世上所有虔诚庄严的场所一样,并没有?么特别之处,甚至有些地方年久失修,爬上了藤蔓和青苔。 如??非要说有?么不同,那就是规模格外大,楼梯格外多,结构格外复杂。 ——也格外冷清。 起初还有白衣使女对他微笑致意,或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到后来,随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使女的踪影也渐渐消失了。 郁飞尘一个人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殿堂里,他回望来时的方向,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迷路很久了。 但他心中竟然毫?一点迷路的慌乱,却有归乡般的宁静。这殿堂里每一根青藤和每一根立柱他都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每一根裂缝都眼生,可站在这里,站在近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郁飞尘却觉得不陌生。 冷风忽地灌进裂了缝的落地窗,低沉的呜咽声回荡在神殿里。外面暗了一些,走廊里自发燃起了一盏小灯。幽幽的灯火照在窗上,映出他的影子。 他的外观很多,有些来自画家,其余是雇主们的礼物,不收下会被投诉的那种赠送方式。今天被拽去众神的聚会,外观是克拉罗斯挑选的结??,轻甲常服外覆漆黑带银的披风,带点鬼气森森的宗教味道,影子映在玻璃上,像个神殿里的亡灵。 收回目光,他看向前面。但他也找不到路。甚至怀疑起了当初作出决定的自己,为什么仅仅听了个“主神居住在暮日神殿”的传言就来到了这里,而不是等到复活日,和千万人一起看着神明走下山巅。 因为有人送了一只瘸腿的兔子,就自以为与那千万人有所不同吗? 而更加讽刺的是,一整个纪元里,他从没敬仰过这位神明。 种种情绪回避未成而愈加剧烈,山呼海啸一般朝他涌来,神明的居所却依然死寂?声。比起殿堂,更像坟场。 还不到时候,郁飞尘对自己说。 没到最后关头,他未必是祂。 但心绪繁杂,再也?法生硬压下,他有些厌倦,闭上了眼睛。 baimengshu.com 眼前一切尽数消失,凄清的空气里,却有一缕先前没察觉到的宁静气息。是永眠花,这种花的香气淡到不能称之为一种味道,因此是最合适的装饰花。 他眼下没什么路可选,于是循着永眠花的指引走了起来。走得越久,走廊越宽阔古老,两边没有了窗户,永眠花气息越来越浓。 最后,他走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门两侧有浮雕,左边长剑,右边权杖。 门一推就开了。光亮扑面而来,安谧的气息如最平静的海洋。 这地方很温暖,光源不知在哪里。半透明的穹顶上爬满蔷薇和青藤,柔软的藤蔓向下垂落。殿堂空旷宽阔,一尘不染,墙上壁龛里种满永眠花。 最中央摆了个晶莹剔透的物件,第一眼就能看到。而看到后,郁飞尘的目光就没再离开。 他脚步很轻,像是怕打扰了幽居的神明。可走近了??看清,那是具水晶棺。 棺内堆满永眠花瓣,还有些别的,白玫瑰或白月季,分不清。花瓣边缘上还洒落着碎钻石一样璀璨的露水。 它们甜美、鲜活、芬芳,就那样静静簇拥着一个恍若沉睡的人。 郁飞尘的手指搭在棺盖上,可它那么光滑,轻轻一推就移位到了侧方,沉闷地翻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有些时候,人会格外平静。 有些时候,又会陷入极度的疯狂。 郁飞尘平静地俯视着晶棺内的一切,他向那里伸出的右手,手指却微微颤抖。没触到,他的身体僵硬得像是已经弯不下腰。 风声呜咽,他缓缓倾身,半跪棺前,轻轻拂去那几片遮住右边眼角的花瓣。 泪痣就像掉落了一点微光在眼下,平静又哀伤。 郁飞尘忽地笑了笑。 “你,”他冷声道,“醒醒。” 没有人回答他。 他手指冰凉,碰了碰神明的额头,再是唇角。没有温度,也没有呼吸。 撞见墨菲那样对待安菲尔后,他本可以直接质问他,但他没有。不仅没有,还要安菲尔以为他?么都没发现。 他被骗怕了,不想给安菲尔一丝辩解遮掩的空间。他要让他陷入再也?可辩驳不能否认的局面,再揭开那层已经几近于无的面纱。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 可是—— “你现在就醒。”郁飞尘本想说,就原谅你。 他道:“我也不会原谅你。” 殿堂里一片死寂。他喊了一声安菲,然而这??字生涩遥远浮于表面,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真正的??字。 郁飞尘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手指紧紧抓住棺沿,指节泛白,茫然看向空无一人的四周。 揭开真相的一刻,他以为会是平生最愤怒和难过的时候,却平生第一次知道了恐惧的滋味。 他目光缓缓回到晶棺里。 “别睡了。”他道。 可无法控制的睡意,却逐渐蜿蜒爬上他的身体。 郁飞尘忽然想起了永眠花的另一个作用。 密闭空间里大量放置,有非凡的致眠与镇痛效??。 87、创生之九 郁飞尘身上没痛可镇, 睡意也就愈发深浓。他眨了眨眼,柔?的光线里,眼前一切都朦胧虚化, 耳边似乎传来安眠曲唱声。 向下栽倒的时候,郁飞尘觉得自己的额头磕在了晶棺边缘。但在永眠花的作用下,连碰撞时的钝痛都变成温柔的抚触。他的意识缓缓消散在若有若无的香气中。 ??知过了?久, ??远处忽然有压低了的少女气音传来。 “骑士长。” “骑士长!” “骑——士——长——” 郁飞尘睁开眼睛,永眠花气息还是漂浮在身边。他抬头,见门口走廊?,几个白衣的神殿使女正努力喊??他,见他醒了, 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一段不知从何而来的信息浮现在郁飞尘脑海里。 永眠花寓意永恒的欢乐与宁静,使生者安睡,逝者长眠。神殿里的传统一向是用它作为装饰。这也导致一个结果, 每到永眠花盛开的季节, 在神殿当值的人很容易瞌睡过去。 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朝某个方向使了使眼色,继续悄声道:“祭司要走过来啦。” 郁飞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些女孩才说笑??走远。 他们走远后, 郁飞尘看向自己所处的这座殿堂中央。 这是个庄严肃穆的殿堂,四壁浮雕无数, 穹顶满是描述创世之时的彩绘。殿堂中央跪着一个身??白袍的少年,淡金色长发落在肩头,色泽柔?辉煌。 他背对着郁飞尘,一动不动, 怀?抱着一卷典籍。 郁飞尘依稀记得自己睡过去之前,这少年还对着这卷上古流传而来的典籍默祷祈福,醒来的时候, 怎么变成了抱着??放。 郁飞尘忽然觉得自己心情还??错。 他握住骑士长剑的剑鞘,借助冰凉凹凸的纹饰使自己彻底恢复清醒。这时有脚步声走近,是神殿的老祭司带??几名使者路过。 郁飞尘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模样恪尽职守。 老祭司看过了他,又看向殿堂中央那位白袍少年,问:“小主人为何??看祷咒?” 郁飞尘:“他正在沉思。” 老祭司满意点头,继续往前走。 郁飞尘则看见背对着他的那位小主人缓慢地动了动,重新拿起典籍。于是郁飞尘往侧面退了一步,见他眼睫低垂,犹带困倦。 刚才果然在睡觉。怪今年的永眠花开得格外浓烈。 已经走远的老祭司忽然驻足回头。 “安息节将至,”老祭司说,“你要常伴他身旁,??可离开。” 郁飞尘淡淡应了一声,却隐约觉得哪里??对。 要到来的??是复活节么,安息节又是什么? 复活节,乐园……他看向周围一切,惊觉这?既不是乐园,也?暮日神殿有所??同。 连刚才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语言都古老优雅,??是记忆中任何一种腔调。 他在做梦。 梦见的又是谁? 他又是谁? 郁飞尘看向殿堂中央跪着的白袍少年,想上前去看清他的脸,却无?掌控梦中这具躯壳。 歌唱声遥遥传来,外面的永眠花海?,采花少女哼着悠扬平缓的安睡曲,拉??他的精神越坠越深——郁飞尘猛地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梦境瞬间远去,睡着前发生的一切再度清晰。郁飞尘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在晶棺前。 他在另一个宽阔的殿堂内,白石床上。这是个起居室。 落地窗从穹顶直接地面,外面的风刮起雾一样的白纱帘幔。空旷的起居室内只摆??寥寥几件石雕器具,窗外青藤后,是一片雪白花海。 一位白衣使女站在落地窗边,正看??他。见他醒来,她道:“我叫夏缇,是神殿使女。” “我在哪?”郁飞尘道。 “暮日神殿。” “我为什么会在这??”郁飞尘问,“睡着的那个人呢?” 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晶棺?那人沉睡的容颜又浮现在郁飞尘眼前,空落落的惶然再次抓住他的心脏。 夏缇:“祂?您送到这?。” 郁飞尘认真思索了她话?的意思。 在所有信徒、神官?神殿侍者的口中,“祂”这个人称代词只指向一个人,那位仿佛只活在传说中的主神。 在暮日神殿的最深处,万千永眠花簇拥着的晶棺?躺着的那个人,也只有一种可能,他就是主神。 可对郁飞尘来说,万千个世界?,有那颗泪痣的,也只有一个人。 他记得自己在神明的眼下看到那颗泪痣后,就在晶棺旁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到了这?。而使女夏缇说,是“祂”送来的。 初醒时的虚幻感尽去,郁飞尘的心绪渐渐沉冷空旷下来,他道:“……祂醒了?” 问完,又想起即将到来的那个节日:“复活日到了吗?” “就在今天。”夏缇道。 说完,她指了指与起居室相连的露台:“您可以去那里观看。” 郁飞尘起身下床,他的披风?外衣都被卸除了,可能是女侍做的。 他穿回去,径直往露台走去,看??出什么表情。 夏缇看??他的背影,平静的目光中流露出微微的困惑。 她是兰登沃伦的子民,在暮日神殿侍奉神明已有数十个纪元。乐园的所有神官她都不陌生,近几个纪元新有的戒律之神与永夜之神也都曾来过,但现在这个年轻俊美的青年并??是其中之一。他出现的场景甚至把她吓了一跳。 那时她准备好了神明在复活日穿??的礼饰,又洒扫了起居的殿堂,正要去那个地方等待祂从沉眠中苏醒。却见神明横抱着一个人,正缓缓行来。 2kxiaoshuo.com 她不明所以,但从不违逆至高的神明,静静看??祂为这个人除去妨碍睡眠的披风?轻甲,将他安置在寝床上。 这?是神明起居之地,许多个纪元?,从未有外人踏足。神离开后她看??他睡着的容颜,心想这既然不是已知的神官?侍者,就只能是偶得神明垂爱的年轻信徒。 但这人醒来以后,??仅没有流露出任何对神明的感激爱慕,反而冷漠惊人。 她起身跟上,走到露台上。 郁飞尘站在露台的白石栏杆后,俯视下方。 从其它的窗户往外看,看到的都是暮日神殿外的景象,但从露台上看到的却是落日广场。角度正好,就像是从创生之塔的最顶端向下望一样。 落日广场被装饰改造成了他??认识的样子,璀璨晶莹的辉冰石全不见了,换成古老而肃穆庄严的巨石。一道宽阔的台阶旁簇拥着永眠花,从遥不可知之处一路往上延伸,直抵中央高处的圆形祭坛。广场上雕像林立,四周无数阶梯?浮台环绕,千万人在那里驻足,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他们全都望??中央的祭坛与台阶。 天空??复往日宁静。那里阴云密布,乌云与乌云之间全是漆黑裂痕,最远方的天际泛出日暮时独有的血红,来自旷古的风在落日广场上呼啸,像是世界行将毁灭时的模样。 只有那条宽阔的阶梯上,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上行,像是天地间唯一一点光芒。 他穿着祭典长袍,戴白金冠冕,淡金色的长发上环缀??雪银流苏。烈风呼啸吹拂,连他的衣角都无?吹起半分。 遥遥看去,无?确切描述他的容颜或仪态,也无?得出所谓“神爱世人”“仁慈悲悯”的结论。但肃杀的天与地之间,亘古而来的威势沉压在世界每一处,没有任何人会怀疑——那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万千世界唯一的主人,所有信徒都誓死追随,一切敌人都畏葸不前。 暗淡的天光下,他影子淡薄,在阶上被拉得很长,长而寂静。没有任何人或神跟随在他的身后或旁边,是该有的,郁飞尘觉得。 但神明只是独自一人走过向上的阶梯,唯有怀中抱着一个残破的骑士头盔,制式十分古老神秘。 郁飞尘:“那是什么?” “古老的礼具,”夏缇道:“象征神明怀念所有为他而死的信徒,并许诺必定使其归来。” 郁飞尘没再说话,他就那样沉默注视??中央的神明,直到祂走完所有阶梯,来到祭坛前方。 这时夏缇才听到他又问了一句:“除了复活日,他一直在睡吗?” “祂一直与我们同在,沉睡的只是躯壳。”夏缇说。 呜咽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每次复活日,都这样吗?” “您是指天气吗?”夏缇道。通过方才的一问一答,她确信这个被主神带回的年轻人涉世未深,轻声解释:“复活日的时候,永夜?的所有敌人都来到乐园附近,试图打破这?,所以乐园与兰登沃伦会刮起狂风。但是您无须有任何担忧。” 她目光敬慕,又有平静,道:“神是不可战胜。” 她忽然看见郁飞尘向远方祭坛的方向伸出手。 狂风将他的黑发?披风向后猎猎刮起。 郁飞尘触摸着自祭坛而来的风。神明的身影也落在他指间。 在海上,在橡谷,在神庙,在晶棺前,他曾觉得自己离他很近。 但旷古的风吹过乐园,他从来离祂很远。 88、创生之十 创生之塔, 第十三层。 克拉罗斯的面前也有一扇窗户,窗外是落日广场的复活日仪式。 但他没有看向那里,而是高坐在黑铁王座内, 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手托腮,灰紫色的眼睛看向永夜之门。 永夜之门在颤抖。 来自外界?力量如同汹涌澎湃?海水,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宏伟?漆黑巨门。丝丝缕缕?各色力量气息透过缝隙渗进来,在各色图腾上游走,像一条又一条不怀好意的细蛇。 良久,克拉罗斯才开了口,语气轻慢。 “每个纪元都要来一次, 你们烦不烦?” 说完,他用指节敲了敲铁扶手,自言自语道:“不好, ?自己也骂进去了。我以前每纪元也?来报道一次。” 外面的力量更加躁动疯狂, 用十倍于之前?强度拍击着大门。天空猛地暗了下来,黑暗?侵吞太阳。 “啧, ”克拉罗斯的眼神扫过去, “都是老相识,少找几次麻烦, 不好吗。” 混乱?低语从门外传来,似乎在回复他之前?话。 克拉罗斯一脸兴致缺缺:“我真?从良了。” 回应他?是永夜之门被撞击侵蚀?巨响。克拉罗斯看一眼窗外,乌云低垂,暮色血红。 他叹一口气, 起身走向那里。 “打不过他就算了……还打不过你们么。” 暮日神殿。 下方,复活日仪式已经来到了??关键的阶段,??明站在了圆祭坛前。四周的人们中, 不乏有第一次见到主??容颜?信徒,无一不??情狂热,眼带敬畏。而那些经历过不止一次复活日的旧成员脸上,狂热与敬畏有增无减。 天空已经近于漆黑,猎猎狂风中,主神站在那里,是这世间唯一一点光亮。祂将怀抱着?骑士头盔放在了祭坛中央,那东西呈现出一种斜向上?姿态,像是在注视着前方的??明,又像是在看向祂背后的天空。 接着,??明抬起了祂?右手,以骑士头盔残破的边缘刺破了指尖。 一滴鲜血滴落在祭坛上,很快消失了踪迹。古老?传说中,指尖连接着心脏,从这里流出的鲜血是最洁净?心头血。 祂只是落下了一滴鲜血。可是高高在上???明竟然愿意为祂?信徒们落下一滴鲜血,简直像个庄严的许诺,述说着祂将永远与他们同在。 忽然,下雨了。 再看,从乌云中坠落的不是雨滴,而是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 众人抬头,不知何处传来一些喧哗声。 “在那里,尘沙之海!” 郁飞尘循声抬头,乌云?缝隙中,尘沙之海若隐若现,每一粒闪光?尘沙都是一个世界,它们在天空流淌,像雾气组成?海洋一样,浩瀚又缥缈。而此时此刻,正有数以万计的光芒从那里飞舞着落下来,到乐园的中央。 出现异象的不仅是上空,?有下方的??国。同样的光点从??国的各个角落升起来,也汇聚到了乐园的中央。 使女夏缇道:“那是牺牲者?魂灵。” 第一个光点落在了暮日广场的巨石地板上,逐渐化作一个人形的模样。接着,其它光点也纷纷成形。 一颗光头在广场的一角反了一下光,郁飞尘看过去,见是曾经有过一个副本之缘?光头队长带着一众队友一起复活了,几个人搂着夏森又哭又笑。同样的事情在暮日广场的每一角?生。离去者重新归来,而等待他?人还在等待,在茫茫人海中,许愿牌指引着他们重逢于乐园。 没有人会置身事外,?为茫茫的纪元里,人终究会死。但在乐园里,?为主???仁慈,连死都不再可怕。 郁飞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主神。主神不知什么时候抱回了他?骑士头盔,静静站在那里——站在尘沙之海与无尽神国之间,祂?国度中央,俯视自己?信徒与子民。 此情此景,连郁飞尘这种人都不由觉得,这位主神确实值得被敬仰和信慕了。 当??后一个光点也化作真实?生命,乌云尽去,夕晖柔和明亮,再度遍洒乐园。一只鸽子停在了主神?肩膀上,啄了啄祂?头发。 祭祀仪式结束,接下来是盛大的庆典。郁飞尘转身离开露台,此刻,整座??殿沐浴在温柔?光泽里,使女们抱着鲜花穿梭其间,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一切都与昨晚他所见到的那个凄清?坟场判若两地,仿佛那天晚上只是一场梦境。 郁飞尘抬头望向云霞绚烂?天空——他在乐园里度过?这个纪元又何尝不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知道故乡不复存在后,他?过去就只有那位带自己来到乐园的长官。而他唯一想做?事就是逃离乐园,脱离主神。 那时他不相信真?存在深爱世人的强大??明,也不相信世上真有永恒宁静?乐园。认为是人有欲求无法实现,才只能幻想神爱世人。 可现在,长官是一个镜花水月?倒影。而那样的??明与乐园都真实存在。 他茫然得彻彻底底。 向后看是一片虚无,向前走是一片空白。他连唯一?方向都失去了,唯一想保护的人也不需?他。他竭力逃避的就是这样的结果,现在它千万倍地降临在了他?面前。 郁飞尘喘不过气来,这一刻,只要随便哪个人上来告诉他现在该去做什么,他都会将它当成一生?追求——只要能把他从现在这种状态里解脱出来。 但是没有人这样做,只有使女夏缇幽灵一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后他停在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半露天殿堂里。它很高,天花板满是彩绘,四壁有晶莹剔透的水晶窗。 宽阔?阶梯是殿堂?主体,它平缓地向上延伸,铺满了这里,两旁是立柱和雕像,尽头是个璀璨的水晶神座,座下雕刻着永眠花。 夏缇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郁飞尘站在神座下?台阶上往下看,依稀能看到暮色里静立?无面神像,?有水池旁玩耍?孩子。 乐园没有昼夜交替,但兰登沃伦有。外面吹来的风温暖中带有黄昏的凉意,鲜红的夕阳触碰到远方山巅?时候,有脚步声从郁飞尘背后响起。 郁飞尘回头。 夕晖透过水晶窗洒在来者身上。 祂?穿着仪式上那件雪白刺金?华袍,淡金长发的末梢微微打了个卷。?卷的弧度依稀与安菲尔相似,但少年的稚气与脆弱早已荡然无存了。 很难形容神明的外貌。只能说,人们常常将所有美好?幻想加诸于??明,将其视为完美的化身,而主神符合这一点。 郁飞尘在看祂?眼睛。 那是一种曦光一样的金色,质地如同水晶。在曦光?渐变间,郁飞尘看见了一层淡淡?金绿,但又像错觉。 寂静里,对视悄无声息。很陌生,像初次见面一样。 是郁飞尘先移开了目光,他在台阶上坐下了。 没多久,主神同他在一级台阶上坐下了。离了个不远不近?距离,但长袍迤逦,边缘处和郁飞尘?披风碰在了一起。 良久,郁飞尘看着外面那座无面神像,道:“你有名字吗?” 短暂?寂静后,他得到了回答。 “没有。” “??开始呢?” “有。”主神道:“但我失去了它。” “忘记?” “抛弃。” 于是郁飞尘没有再问。人确实会抛弃自己??初?名字,像抛弃一段过去,就像他现在也不叫七一样。??有比他漫长得多?生命,也理所当然有比他更跌宕起伏?开端。至于那开端是什么样子,和他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过一会儿,主神道:“他们习惯用第一次遇到时的名字称呼我。” 郁飞尘没说话。 ??看着郁飞尘。 他预想他?心情不会太好,就像那次必须用一只机械兔子来平复一样。但这次没有,而是另一种淡淡不可捉摸的态度。 良久,郁飞尘才道:“你没有什么需?解释?吗?” “就像你看到的。” 这人已经放弃解释,破罐子破摔了。或许不能说是放弃,是根本没有解释?必?,换成别的信徒遇到这种状况,大概已经在激动地亲吻他?手指。郁飞尘感到一种茫然的失落。 郁飞尘:“那我没看到的,?有吗?” ??明微微蹙起了眉,似乎在思考什么。郁飞尘想,看起来还真有。 “你?名字,”??说,“是我取?。” 这句话说完,他看见郁飞尘忽然死死看着自己,眼眶泛起薄红。 ——之前没有生气,为什么这一次反而生气了? 但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了,郁飞尘?状态像个濒临破碎?玻璃偶。 郁飞尘闭上眼,剧烈地喘了几口气。 那个世界?场景浮现在他眼前,昏黄?天际,弥漫?尘烟,?有白骨王座上?君王。那时他来到乐园还没多久,可他再也没遇到过像那个君王一样让他感到威胁?人。 原来,原来—— 原来连他?名字都是。 他?长官是主???倒影,他?名字是主???记号,祂一直在注视着他。 他怀念的正是他想逃离的,他以为拥有?是祂赐予?,原来乐园和??明的痕迹早已烙在了他身上。 他一整个纪元都在自相矛盾,只是今天才?现而已,他认了。 郁飞尘哑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问完,他见??明看着自己,??情微微错愕,像是没想到会有此一问。 雅文吧 看到这样的??情,郁飞尘什么都明白了。 ??根本不需?他做什么,就像神爱世人,也不需?世人的回报一样。 于是郁飞尘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想再看到你。” 看着他离开?背影,??心中浮现淡淡的困惑。 提到那个名字,本意只是想告诉郁飞尘自己从没有忘记过他,但似乎招致了异常恶劣的后果。 ??看向一旁默默侍立?夏缇,问:“我……该怎样挽回他?” 夏缇彻彻底底地茫然了。 离开暮日神殿后,郁飞尘直接回了巨树旅馆。庆典还在持续,但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回去的路上他?撞见了白松,白松还和那个八卦导游在一起厮混,但奇怪的是陈桐也在旁边。 “文森特……墨菲神官说复活日将至,反正创生之塔到时候?消耗很多力量,但已经攒了一整个纪元,现在不介意多付出一点,于是文森特把我们都带回来了。”陈桐说,“其它人都被留下给他打工,去研究什么时间魔咒。我帮不了忙被轰出来了,他让我过几天自己去找什么……守门人去领活。哦,就是那个和狗一起不得入内?那个,嘿——” ?没说完,他被白松和导游一起给捂上了嘴。 郁飞尘在旅馆房间直接睡过了整个复活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纪元?第一天。 纪元以“复活日”为终点,以“许愿日”为起点。也就是说,今天是许愿日。在这一天,鸽子会给每个人送来一张许愿笺,所有人都可以写下一个自己?愿望,也就是所谓?“向主神许愿”。许完之后,许愿笺背面会出现一个数字,数字有大有小,代表这个愿望?价格,以辉冰石结算。 只要付出对应数量的辉冰石,这个愿望就会兑现成真,只要不是会伤害他人的那种。有些人想结束在乐园的历险,衣锦还乡,这种愿望通常只象征性收几片辉冰石。?有人想成为侍奉主神???官,但这个愿望对应?价格往往十??离谱。 郁飞尘也收到了他?那张许愿笺,但他不想向主神许任何愿望。?许愿笺压了箱底后,他去了创生之塔十三层。 克拉罗斯正萎靡不振地在铁王座上咳嗽,见他来,虚弱地打了个招呼。 郁飞尘:“你怎么了?” 克拉罗斯:“守门,太累了。” 郁飞尘想起夏缇说过?“外面的敌人”,说:“哦。” 克拉罗斯:“你不好奇我做了什么吗?” 郁飞尘:“对付一些你以前?同伙。” 克拉罗斯从铁王座上惊坐起:“他告诉你了?” “谁?” “主神。” “没有。” “那墨菲告诉你了?” 郁飞尘:“我猜?。” 克拉罗斯继续委顿,幽幽叹了口气:“那你也知道那张牌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茶话会上克拉罗斯要他猜?时候,郁飞尘就知道了那张牌?意思。毕竟除了那种存在,也没有什么东西会让全部神官都避之不及了。 “外??。”郁飞尘道:“你?第一张牌是外??,??后一张是什么?” 克拉罗斯:“你接着猜?” 郁飞尘淡淡看着他:“骑士?” 唯独墨菲不抵触克拉罗斯。所以,代表未来的预言牌上,他对主??不再有威胁。 克拉罗斯:“……” 他看着郁飞尘:“你今天到底想来找我做什么???近不开门。” 郁飞尘伸出右手,一个黄铜色的堡垒虚影浮现在他手上。 “啧,”克拉罗斯看着那里,“好东西。” 郁飞尘:“教我用它。” 克拉罗斯唇角勾起,殷红?舌头舔了舔齿尖,露出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好啊。” 89、创生十一 “我不明白。”夏缇说, “为什么会有人说出不想再见到您这种话。” 夜色降落在殿堂里,立柱的阴影像蝴蝶一般栖息在神明肩头。 祂道:“他生性如此。” “但您是整个宇宙纪元中最为冷静和强大的神明,今天之前, 我从未见您感到困扰的??子。”夏缇迟疑着说:“与信徒和睦?处,不应是一件比建立乐园??难的事情。” 她说完,等着神的?答。神明的性情并不淡漠, 甚至十?温柔,有??候,她会看到祂牵着误闯进?的孩子在殿堂里玩耍。但见了今天那个年轻人以后,祂似乎变得忧?重重。 许久后,她听到神明的声音, 如叹息一般。 祂低下头,轻轻抚触着骑士头盔上一道古旧的划痕。 “我活得太久了。”祂说,“见到他, 总是追忆往事, 犹豫不决。” 夏缇??起一盏风灯,交到神手中。烛火映着祂的侧脸, 那种她所熟悉的, 温柔平静的神色?到了神明眼中。 “但你说得对,??孩。” 虽?不知道自?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 但夏缇??是抿唇笑了笑。 她希望神明这次醒?,不要太快就睡下。她希望这??陪伴在神明身边的??间长一??,再长一??。 “这种东西讲起?很简单。你获得一个世界,尝试支配??中的力量, 你的??志就变成了这世界的规则。规则统治力量,以固定规则运转的力量呈现为拥有表象的世界。”克拉罗斯说。 siluke.com 说完这句,他道:“但做起?很难。就像……用同一盒颜料, 画家能画出一幅艺术品,而墨菲费尽心机,也只能涂出一张很丑的风景画一??。很少有人能为自?的世界制定一个优美的规则。” “但构造一个世界比绘画之于墨菲??要难,因为颜料要自??永夜中获取。”克拉罗斯道,“有??候,某些神空有一套空中楼阁一??完善的规则,但没有?应的力量。” “他缺一棵草?使规则运转起?,就要?得到一个有草的世界。但这个世界不仅有草,??可能有树,树不在设定的规则内,他只能修改规则,但新的规则又需要一株花,他只能继续?永夜里捕猎,于是循环往复——” 克拉罗斯脸上的痛苦如此真情实感,仿佛这就是他的亲身经历一??。郁飞尘心中不??升起了一丝同情。 “当?,这只是个比喻。”克拉罗斯弥补说,“总之,大家都是修修补补,漏洞百出,凑合着运转下?。” 郁飞尘:“主神也是?” “不。他领土辽阔,坚不可摧,被称为‘永昼’。”克拉罗斯道。 郁飞尘:“那你呢?” “我么……”克拉罗斯笑了笑,“最好的??候,没比他差多少。” 出于人与人之间应有的礼貌,郁飞尘没有问,那您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看门。 但克拉罗斯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 “因为你??小,”他眼神微微怅惘,说,“??不明白,有人愿??站在前面遮风挡雨,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叹了口气,他接着说:“那些混乱的力量不会甘心受到规则支配。我拥有力量最多的那段??间,感觉养了十亿条红眼疯狗,每天醒?,都担心我和我的子民已经被它们吃掉。” 说完,他诡异地笑了一声:“现在我终于把疯狗转手了,每天都睡得很好。” 克拉罗斯说完,给郁飞尘展示了一堆两人高的书籍,说这是多年?他整理出的关于力量?类、组合、驯化与压制的经验。 “慢慢看吧。” 郁飞尘就开始看了。 等克拉罗斯打盹醒?,打算观看郁飞尘看到昏昏欲睡的惨状??,却看见这人早已经放下了书,面对着他自?的世界虚影。 那座世界??在郁飞尘的支配下变幻不定,力量脉络流畅简洁,称得上优美。 有些人是天生的主人。 克拉罗斯闭上眼继续入睡。他就不一??了,是个天生的废物。唯一的期待是主神多活几天,如果不能,那就期待他早??给乐园找个靠谱的下家,好让自?继续安静地开门关门。 而郁飞尘就这??在十三层待了下?。 一开始,有鸽子送?白松的消息,他漫无边际地扯了一大堆在乐园的所见所闻,迂?曲折地表达“我快没钱了”。 打完钱后,又说郁哥,我积攒了一肚子的新八卦想给你说,比如守门人先生和墨菲神官更深层的故事。 郁飞尘给他挂了。 克拉罗斯听到了半句,若有所?,道:“如果墨菲?找我,你可以考虑藏起?。” 可惜的是十几天过?了,这里连墨菲的影子都没出现,清净无比。 ——直到终于有一天,克拉罗斯拉起了他的兜帽,?到铁王座上:“上班了。” 新的纪元里,永夜之门将再次开启。郁飞尘没多留,抱着没读完的几本书?了巨树旅馆。他和白松的树屋是?邻的,??没走进房门,就见白松从窗户里探出头?,朝他疯狂地挤眉弄眼。 郁飞尘:“我不想听克拉罗斯和墨菲的故事。” “可那真是个缠绵悱恻的故事,郁哥,他们是睡过的。不是——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个,你把我带偏了。”白松指了指郁飞尘的房门:“有个漂亮哥哥找你,在里面。” “?”郁飞尘?忆了一下曾经想进他房间的那些雇主们,顿??觉得白松异常不顺眼:“你让他进?了?” 白松目光真诚,带有期待:“可他真的很漂亮。是你最喜欢的类型,郁哥。” 郁飞尘不好奇里面的“漂亮哥哥”究竟是什么人。 但他很疑惑白松的后半句从何得?。 他:“我喜欢什么类型?” “不就是……”白松比划一下,说:“安菲长官、路德维希教皇,??有安菲尔弟弟混合起?那??的么。” 郁飞尘:“……” 他忽?知道白松的漂亮哥哥是谁了。 90、创生十二 郁飞尘:“什么时候来的?” “好几天了, ”白松脸上出现沉迷的神色:“他真好。” 郁飞尘:“?” “漂亮哥哥问我你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不知道,他说那就在这里等你吧。” 郁飞尘:“他一直在这里?” “没有, 白天的时候,漂亮哥哥会日落街去找个酒馆待一天,但他不点酒, 就看着下面发呆。他还带我们去了几个很?有人知道的地方看风景。啊,还有,漂亮哥哥也会和我们一起听导游讲八卦,还纠正过两三次呢。”白松道:“可惜我们问他名字,他不说。导游说这必然是郁神以前带做任务招来的桃花债,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郁飞尘不想知道导游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他只希望导游不要将这件事也发散成众多八卦中的一个,虽然这或许只能是个幻想。 白松说着, 郁飞尘也走到了自己树屋的门口。 他站在门前, 很久。 白松见他一直没动,按捺不住催促:“郁哥, 开门了。” 但他郁哥似乎根本没听见这声催促, 只是盯着树藤随便乱缠成的门把手,仿佛那是一幅杰出的抽象画一般。 他觉得郁飞尘这些天一定是忙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去了, 不然何至于现在还在走神。导游都说了,他郁哥一路走来从无败绩,短短一个纪元就进了永夜之门,全乐园都知道。说不定创生之塔很快就会多一位新神。 郁飞尘确实在出神, 但原因和白松的猜想毫不相干。 这些天来他在十三层度过,沉浸在典籍和??界的构造中,偶尔想起暮日神殿的那位神明, ?情已经十分平静。 可是就在刚刚,即将要打开房门的一刻,他还是顿住了。 仿佛这间树屋里在等他的不是一位“漂亮哥哥”,??是吃人的妖魔,他要打开的不是藤萝木门,??是潘多拉的礼盒。 明确的情绪,在他身上出现的次数有限,最近的几次都和门里的人有关。 郁飞尘:“你回去。” 白松眼珠子持续黏在门把手上,依依不舍地退回去了。 郁飞尘站在原地,他回忆了自己房间的布局,想象那位主神端庄站在窗边的样子,将手指放在树藤把手上,打开了门。 房间里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场景,甚至一眼望??去根本没有人。 第二眼才看到床不平整,上面躺着什么东西,呼吸均匀,不?动弹,是睡着了。联想到此人在副本里的种种表现,郁飞尘竟觉得他睡觉在情理之中。 他走到近处。 白松口中的“漂亮哥哥”今天身上不再是仪式上那种冠冕华服,只穿了简单的白色长袍,他睡在那里,淡金长发散在枕上,容颜安静。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外表,纤长手指轻轻叠握,看起来异常优雅无害。 克拉罗斯说,在外面,大家称呼你们的主神为“永昼的神明”“永昼里的那位”,或者直接?照不宣地指称“那位”。不??除了“永昼”之外,祂还常和另一个词一起出现,那个词是“永恒”。 漫无边际的永夜中,但凡是领悟了关窍,拥有了自己??界的人,都可以自称为神,当领域扩展到一定规模,有了可供自己驱使的子民后,也都会被他人尊称为神明。所谓的“神”们全都心知肚明——彼此无一不是从凡人摸爬滚打??成。 可祂不一样。 克拉罗斯说,当他还是个初识永夜的无知少年时,就听闻那片辉煌的永昼中有一位不灭的神明。 ??那些生命比他悠久得多的,诞生在遥远纪元的神们也说,“那位”从自己有记忆起就存在了。 所有人都有成为神之前的往事,但祂没有。所有广阔的领土都由一片片碎片慢慢拼成,可或大或小,所有人记忆里都有一轮太阳。 是因为时间太??久远,知晓祂来处的人全都死去了,还是因为祂真是这漫漫长夜中唯一名副其实的神明? 所谓的——全知、全能、永生、永在的神明。 郁飞尘垂眼看着在自己床上安然入睡的人。 现在的模样,谁会相信你就是那位不可战胜的主神?他想。 可是真正永生不灭的神明又该是什么模样?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归于空白。 但人的情绪确实善变多端。面对着祂,他?绪已经尘埃落定。构造??界的?则深奥复杂,但就像千万块拼图里有一块摆在了正确的位置,他和神明间的距离遥远但可知了。 这时,克拉罗斯曾说??的一句话鬼魅般响在了他的耳畔。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所有远走他乡的人最终都会回头,所有不在永昼中的人都拼命想要加入其中。??人最深重的罪行是妄想成为神明。” 他不断想着这句话,直到床上躺着的那位真正的神明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眼瞳里确实有一点淡水绿的底色,像曦光照在了平静的湖水上。 郁飞尘打了个没有感情的招呼:“中午好。” “……中午好。”神从郁飞尘的床上起身,望了望窗外,又看回他:“贸然造访,你还好吗?” 郁飞尘看了看摆设微有改动的四周,?想您坦然入住他人房间,确实有些贸然。不??这也是白松有意促成,这件事他和他的漂亮哥哥都有份。 “还好。”郁飞尘没说自己去了哪里,?:“您怎么来了?” 主神似乎在思考措辞。 “那天你忽然离开,我想或许有什么误会。”他说,“??且,我答应??复活日之后会来。” 床边显然不是什么合宜的交谈地点,还好这间树屋结构简单,面积不大,走几步就是阳台。 郁飞尘抱臂背靠在围栏上,?:“如果我没有去暮日神殿,你就这样装作一个普通人前来吗?” 主神没有立刻回答。 ??正如他不知道郁飞尘为什么能准确地在副本中认出自己,他也不明白郁飞尘为什么笃定自己就是主神。唯一可能的原因是那天郁飞尘看?了他和墨菲相处的画面。 他平静?:“如果你那天早上没有装作一切正常,我也不会刻意隐瞒。” 这倒打一耙的态度着实让郁飞尘有些自叹不如了。 “不会刻意隐瞒?”郁飞尘笑了笑:“墨菲是你的信徒,乐园被你操控,如果我当时就质问你的身份,你难道不会谎称自己只是个墨菲的旧相识?” 冷嘲热讽的态度近于咄咄逼人,话里的意思更使主神微微蹙起了眉。 落在郁飞尘眼中,神不辩解,证明自己说对了。但他蹙眉的样子居然显得格外脆弱,仿佛连一句重话都无?经受。 ??去已成定局,也没什么好再提的了,郁飞尘没再说话。 微风??辉冰石广场上的欢笑声遥遥送来,树影婆娑,一切都很安宁。 郁飞尘听见主神轻声?:“……是因为我蓄意欺骗吗?” “不是。”他说。 主神看向他。 郁飞尘却没看神。 他看着远方的天空:“我第一次被投诉,就是因为你。” 无论是什么事情,第一次的发生总是使人印象深刻,何况他记性不错,于是连每一句祷词都记得清清楚楚。 被取了“郁飞尘”这个名字后,没过几个副本,他觉得单纯做任务积累辉冰石的速度太慢了,于是开始做起了带人的活。 他的第一个雇主是一队主神的狂热信徒,每天早、中、晚定时面向太阳念念有词。 ahzww.org “感恩主神的仁慈。” “感恩神赐予我们一切。” “我将铭记神明之恩赐爱惠,直至长眠。” 他们进行迷信活动,他就在一旁发呆。第一次祈祷过后,队长质问他为什么不跟着队友一起祷告。 他说,不想祷告。 第二次祷告后,副队长劝说他,为了保证队伍的虔诚与纯洁,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祷告,以使任务顺利完成。 他说,但现在决定你们能否完成任务的是我。 他们祷告了多?次,郁飞尘就拒绝了多?次。出了副本,果然收到一封字字泣血的鲜红投诉信,附带莫格罗什的喝茶约谈通知。 现在回想,并不是因为说出那几句话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换成现在,他倒也不介意敷衍几声以免于投诉。然而年少反骨,偏偏不爱接受别人强加给自己的事物,从乐园,到神明。 “后来,我也一直这样。” 接下来的几句话说得有些艰难。 “有人什么都不说,就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我没办?平白无故信仰这里的神,又找不到他。就只想……离开乐园。因为来的时候不愉快,所以原来的名字也不要了,换成别人另起的。” “后来碰?你,我想,虽然还是不信仰主神,但是至少你在这里,如果以后可以一直下副本,也……很好。我可以不介意你离开了那么长时间。” 郁飞尘喘口气,仍是望着远方,夕晖耀眼,他眼眶有点涩疼。 “现在忽然知道,原来你就是主神。”他?,“我只是觉得很荒诞,什么都失去了。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是因为我自己。你又说,名字也是你取的……你能明白吗?” 身边的主神久久没有说话。 郁飞尘希望这位神明是个哑巴。因为从刚才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直觉最深处浮现一个完全自暴自弃的、近乎绝望的认知——在这个时候,只需要这个人说一句对不起,一切又能一笔勾销了。 他希望祂永远不要说。 可他又是那么强烈地想听到那三个字。 他知道祂会说。他连那忧伤的、仿佛感同身受了他的痛苦的、符合??人对慈悯的神明一切期待的语调和神情都预想到了。 可神明迟迟没有说。 郁飞尘侧身看去。 寂静得令人?碎的神色里,神望着他,一滴新的眼泪正沿着未干的泪迹缓缓落下。雾气弥漫了湖泊。 就像是……他等那句话,等了多久,他的眼泪就流了多久。 91、创生十三 ??明是会流泪的, 郁飞尘知道。 他曾见过路德维希教皇背对圣子的模样,??知道兰登沃伦的子民常在眼下点缀泪痣以纪念??明的第一滴眼泪。 但他从没想过祂会因他而流泪。 可主??就那样望着他,?郁飞尘看过来的时候, 新的眼泪又悄无声息地盈在了眼眶里,缀在打湿了的眼睫上。 并不慈悲同??,反而安静脆弱。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垂爱, 而更像是静默的、无声的悲哀难过,像是洞彻了??场注定发生的悲剧。 ——为什么? 郁飞尘觉得离谱。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更没想到这人的眼泪说掉就掉了。他被先发制人了。 在他的预想中,??果主神能说??声对不起,他们之间就算扯平, 可现在祂的反应比自己还要剧烈,反而占了上风。难道要对着哭吗?郁飞尘自问做不出这种事??。 于是他语气生硬,说:“别哭了。” 话说出口才记起, 同样的“别哭了”三个字, 在神庙副本结束时他就对路德维希说过,那时路德回复他说“不会了”。 ——现在又流了眼泪, 可见?时也不过是随口敷衍。看着那颗泪痣, 郁飞尘感到无名的焦躁,但又无法移开目光去看别的地方, 他非得做点什么,不让祂继续哭才行。 和主神说话比下副本还消耗精力,郁飞尘选择在旁边的藤木高背椅上坐下。他换了个放松的姿态,??条腿搭在另一条上, 双??抱臂,看上去竟然像是好整以暇地观看某人掉泪一样。 郁飞尘:“不高兴的是我,你哭什么?” 主神微微垂眼, 金绿的眼瞳里依旧寂静??片。 “我感到抱歉。”祂说。 郁飞尘说:“没必要。” 主神的子民何其众多,??果祂??绪如此敏感,??不用当??了,每天以泪洗面就行。 “有必要。”??明容色平静,道:“我在暮日神殿待得太久,习惯按照自己的意愿为乐园和他人规划??生的道路,对你??是如此。忽视你本身完整的存在,是我??直以来的过错。” 郁飞尘看着祂。 莫名其妙地,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你在对每个信徒道歉吗?” 主神:“他们并不像你这样。” 郁飞尘:“。”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明的批评。但祂的回答比“对不起”真诚了千万倍,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欣悦。他终究还是想——就这样吧,他不再郁结,??不再自己和自己作对了。 但郁飞尘??没忘记主??之前说的话,他难得起了好奇之心:“这么说,你?时带我回来的时候,为我规划了??条什么道路?” 此时他坐着,抬头看着主神,距离并不远,而??明又是那样专注地看着自己,使他总觉得下??刻这人就要伸手,像对待所有信徒??样——轻轻抚碰一下自己的侧颊。 主神虽然没有那么做,但祂的语声确实轻而温和。 “起初,你会像乐园中的所有人一样历练成长,若意外身亡,就在下??个复活日归来,直到足以进入永夜。像现在……但这件事发生得太快。” ??明道:“初入永夜,难免遇到危险,于是我决定暗中陪伴,做出这个决定时并没有想到你会发觉。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你。你因此感到痛苦,??是我的过错。” 还有??句话,祂选择了隐而不说——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是因为你的性情并不在我最初的预料之中。 而听完这些的郁飞尘不由得以另一种目光审视主神,短短几句话说下来,竟然让他觉得自己该受宠若惊,而不是现在这样无理取闹……不,他并不是无理的,从头到尾都不是。 但理智虽然还在告诫自己警惕这裹着糖衣的言辞,无法控制的??绪却已经偏向轻松愉悦。他弯了弯唇角,说:“那我相信了。” 淡淡的笑意也盈在了主神眼中。 郁飞尘:“我进了永夜之门,然后呢?” ??没有说话,过??会儿,才以问代答:“你想成为什么?” 郁飞尘答得很干脆利落:“我不知道。” 对面的主神像是没想到有人能破罐子破摔得??此理直气壮,缓缓眨了眨眼睛。无辜得仿佛这局面不是祂????造成的那样,郁飞尘想。 外面的风大了??些,把??明的白袍吹向他的方向,触手可及的距离让郁飞尘晃了晃??。他想起初到乐园的时候,??个人在辉冰石广场上等待的那些天。 于他而言,那是毕生最漫长的??段时间,但对于永昼的??明,只是弹指??瞬。 “克拉罗斯说,”郁飞尘声音很轻,语气平淡,说,“??人最深重的罪行是妄想成为神明。” 风里,主神却摇了摇头。 “乐园里有成为神官的方法,永夜中存在离开乐园的路径,”祂说,“谈不上妄想,更不是罪行。” 郁飞尘久久看着祂,不是在思索祂话中的含义,是想看清传闻中那颗永恒慈悯的心。 他说:“那真正的罪行是什么?” 祂温柔平静的眼睫上栖满夕晖,像是在看郁飞尘,又像是看着他们之间无尽的虚空。 “??上只有??种真正的罪行,”祂说,“不愿面对自己的内心。” 这句话触动郁飞尘,比克拉罗斯的那句来得多些。 他望着祂,忽然想,我初进屋时的想法是错的。 真正的??明,确实该是祂的模样。 而那个??直困着他自己的茫然困境,其实??很简单。??个人要活着,就要做些事??。或追随什么,或守护什么……或反抗什么。他始终面临着的就是这样一个选择,只是面前的人总是轻而易举牵动很多非必要的??绪,使他眼前蔓生无数虚幻倒影,并深陷其中。 他确实不曾正视内心的倾向。 辉冰石广场上传来欢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主神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郁飞尘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神语气略带试探:“你……” 郁飞尘放缓了??点声音,说:“我没事了。” 他没说“不生气了”,总觉得这样说有点奇怪。 但主神看起来领会了他的意思,眼里浮现笑意,说:“??果未来还有困惑,我希望能为你解答。” 未来的困惑,是未来的事??了。他今天说了些平时难以说出的话,本以为会后悔,却忽然觉得轻松明亮了。郁飞尘站起来。枝叶掩映间他能看见远处的景象,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墨菲在晚霞河畔支了个画架正在涂涂抹抹。画家在他身边指导,有时候取而代之,拿笔改画,姿态亲昵。 移开目光,郁飞尘道:“出去走走?” 他们之间能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再待下去就是各自无声发呆,虽然他并不反感,但那场景也未免有些尴尬。 “你想去哪里?”主神没拒绝这个提议。 去哪里,是个问题。 郁飞尘回想自己曾受过的邀约,辉冰石广场附近的结伴去处无非是三种,日落街喝酒,晚霞河散步,夕晖街购物。 去酒馆大概??是相对无话,而晚霞河畔居然有墨菲在写生。他不想看见墨菲,?然也不想看见墨菲的画,据克拉罗斯说那很丑。 爱好中文网 “去夕晖街吧。”他说。 说完又想起什么,道:“其它人会认出你吗?” 其它??官在乐园各处溜达也就罢了,大家都打过交道,看他们就像看游戏npc,??果主神现身,想必不会这样。 却见主神看向了??旁的镜子,动作有些许的犹疑。镜中照出了他的身影。 “我改变了容貌。”祂缓缓说:“你没有看出吗?” 郁飞尘:“……” 他好像,暴露了什么。 自己脸盲多年,??直和旁人相安无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露出了马脚。 但是他真的不觉得这人的容貌和先前有什么不同,甚至和安菲、和路德??相差无几,只是颜色稍有改变。 他没在主??面前自曝己短,敷衍了??句,道:“你的……给人的感觉很特别。” 主神似乎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结,微微莞尔,道:“还好。” 出门前,郁飞尘就看着祂在镜前稍微理了??下头发。长发理顺后,??根精致的带叶细树藤自发从台子上爬出来,缀在祂发间,然后继续蔓生,从两侧各捞了些长发松松束在后面,前面只留下些长度不足的柔软小卷。 郁飞尘看着这??幕,巨树旅馆的房间确实带有全自动梳妆打理功能,广告语是:“树精灵巅峰审美,胜过画家,萨瑟最爱。”他在这地方住了这么多年,还没用过??次,这人看起来倒很熟练的样子。 不过这样一来,主神气质确实温柔近人了很多,像个人了。 离开的时候,白松的窗户里伸出三个脑袋。白松、陈桐、和导游。 白松眼巴巴道:“郁哥,不考虑带上我吗?” 导游喃喃自语:“第一??的八卦,主角竟然还是万年单身水泼不进的郁??,我发达了……是啊,不考虑带上我吗?” 陈桐则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不是,这个人,他怎么——这不像话!这就是你们乐园的风气吗?” 郁飞尘无??地为他们关上了这扇窗。?然,他??没有为他们打开门。 92、创生十四 夕晖街不是一条真正?义上?街, 或者说,它是很多街。 这条街可能是个真正?街道,也可能是一只鲸鱼?背部、一艘星舰或一片迷离?丛林。它??除了??售各式商品外, 还兼职展示那些世界?风光和娱乐,来自??同类型世界?商品有时会聚集在同一条街上,有时混搭。买来?商品可以自行使用, 可以带去任务世界,还可以在归乡节送回自己?故乡,简而言之,有最大限度?自由。 郁飞尘没怎么来过这里,主神打量夕晖街?目光也很陌生, ???就??第一条街??始逛起了,这是座精致古典?魔法小城。小城里建筑错落,游人如织, 来自不同种族?侍者甜美热情, 但郁飞尘对这些花里胡哨?玩?向来没什么购物欲。 ?想,主神经历过那么多世界, 对这些东西大概兴趣也不大——正怀着这样?想法继续往前?, ?就发现身边没人了。 郁飞尘顿时不安了??秒钟,直到回头发现神还停在最初?商品前。夕晖街上没有货架或展台, 任??你见到?东西都是可售?。 ??回去。 红发侍者正在介绍:“来自堪灵纳精灵故乡?幻境蜡烛,露水在里面流动,每一秒都有不同?光泽,到冬??还会结冰。一只最美?精灵唱一年?歌才能制??它。在点燃它?夜晚, 您将有百分之十五?概率梦见你最想见?人,百分之十?概率梦见你最想去?地方,百分之五?概率梦见你最爱吃?食物, 百分之三?概率听见……” 郁飞尘看了看那支蜡烛,诚然,颜色和形状很漂亮,而且,有人看起来要被侍者?胡言乱语骗到了。 郁飞尘淡淡道:“我不点蜡烛,也有概率梦到这些。” 侍者?目光在?身上停了停,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郁先生,您一定知道,主神制定法则,不允许我???介绍词过分虚假。您可以不??信这个数值,但要??信它是有可能?。” 主神听见了侍者对??称呼,道:“你经常来这里?” 郁飞尘:“第一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见到??人都知道??名字了。看回那根蜡烛,或许是????转移话题?需要,郁飞尘道:“你喜欢?” “里面有一位精灵一年?歌声。”说着,主神看向这里?其它商品,目光在安静中流露??微微?欣悦,像蝴蝶见到冬??过后第一朵花???放那样。 ——祂好像对所有?商品都感兴趣,郁飞尘察觉到了这一点。 郁飞尘在这一??内,第二次感到了离谱。 ?说:“我以为你见惯了。” “我……很少真正去看它??。”主神用手指触碰着蜡烛?表面,水晶般?气泡亲昵地靠过来。 ?长久以来打交道?是本质而非表象,习惯??战争而非和平。时间过了多久,已经忘记了。仿佛只是一个转眼,乐园和神国就变成了现在熙攘宁静?模样,遥远疆域?子民制??美丽?造物,比一个世界?结构还要精巧。 郁飞尘就看着?略带不舍地放下幻境蜡烛,看向下一个。 郁飞尘:“你喜欢?话就买。” 主神摇摇头。 郁飞尘人认为这人要??口说“美好之物不必拥有”这类神神叨叨?话了,?放空脑子,提前做好了左耳进右耳???准备。 “我没有钱。” 郁飞尘:“……?” 在这一??,?终??听到了有生以来最离谱?一句话,以至??短暂地丧失了说话?能力。 一个用辉冰石铺广场?人,说,?没有钱。 郁飞尘望了望外面?广场。 “你,”?说,“挖一块?” 主神:“它不属??我。” 郁飞尘静静看着?。是,不属??主神,而属??乐园?大家,原来当主神还能当成这个样子,不愧是祂。 一旁?侍者也静静看着这一切,?早就准备好结束交易后立刻飞奔到同事群中,向???转述郁飞尘陪人来逛街?旷世奇观,但现在似乎??现了一点小事,一个不太和谐?音符。 ?在想,难道郁飞尘这次不是真诚?陪同,而是一次敷衍?陪同吗?听???话中??思,郁飞尘不仅不想??钱,还在煽动?这位漂亮朋友去违法犯罪,挖取落日广场?辉冰石。上一个这样干?人被戒律之神带?,至今还没回来。 这听起来像个玩??,但郁神说这话?时候毫无??玩????思,而且,?和“??玩??”一词??来不可能产生任??联系……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交易? 侍者已经?神??外。 郁飞尘没在??玩??,只是一个单纯?疑问。?也不是真?要主神去想办法付钱。 “送到巨树旅馆,”郁飞尘道,“我结账。” 红发侍者??种种离奇?推测中回过神来,才恍然情况回到了最正常?轨道上。 主神却微蹙眉头,仿佛这违反了?道德?准则一般。 郁飞尘只能用真诚?语气告诉?:“我有很多辉冰石,你今??可以随?买。” 主神也认真道:“但那都是你应得?。” 或许这位主神睡得太久,没空了解太多,还以为??辉冰石真是每个世界辛苦做任务得来?,郁飞尘淡淡看了侍者一眼。 “是这样?。”侍者脑中浮现郁飞尘带过副本?标价,又看向商品?标价,不由得微微恍惚。 “郁先生?……账面上最小?零头,可能都会对……对这个价格,”侍者努力思索措辞,“不屑一顾。” 主神眨了眨眼睛,看向郁飞尘,仿佛认识了一个新??。 接下来郁飞尘要做?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每到一个新街,?就在等待区坐下,看着不同?侍者带主神观看商品,???往往??处得很融洽,偶尔,主神会提起一??句那个世界?风俗,侍者仿佛?乡遇故知一般主动打折。 然后,商品被打包送去巨树旅馆,账单送到郁飞尘面前。 诡异地,郁飞尘发现自己能??签账单?过程中得到快乐。 ?看向站在一棵珊瑚树下和侍者说话?主神,???好像说起一场人鱼变人?仪式。 “一切都和那个童话一样。”蔚蓝眼睛?女侍者说,“在那里,我??若想在陆地上行?,每一步都要像?在刀尖上,并且永远不能说话。这就是做到本不可能做到之事必须付???代价。” 主神又说了什么,侍者忽然??珊瑚树上取下一个洁白?花环头冠,在??金发上比了比。 “您很适配这个,”她说着,又往郁飞尘那里看了看,神神秘秘问:“您和郁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 主神轻声道:“很久以前。” ?说这话?时候也望了过去,正对上郁飞尘看向这边?目光,微微??了一下。 郁飞尘收回目光。主神今????情很不错,?能感觉到。 既然这种事情能让祂高兴,创生之塔?神官,还有神殿里?使官??为什么不去做?暮日神殿就像坟场一样冷清。 ——可能是根本没人敢邀请主神一起逛街。 又或许,在世人?期待里,神明不必拥有世俗?快乐,就像祂也没有世俗?姓名。 漫长?签单停止在主神对?说“?累了”?时候。??是郁飞尘也没让尊贵?主神多?几步,带?上了一辆独角兽拉?白马车回巨树旅馆。 唯一不愉快事情?是回去?时机太过不巧。墨菲已经结束了在晚霞河畔?写生,??始画巨树旅馆?这棵巨树了。马车在巨树?正面停下后,????应有?礼仪,郁飞尘扶了一下主神?胳膊,护着???脚踏下来,迎面就看见墨菲死死盯着这边,眼眶里?火焰很不稳定。 郁飞尘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人?画板。 不能说十分丑陋,只能说??审美还没准备好。 小书亭 画家可能是找不到可用?溢美之词了,轻声鼓励:“这一笔?颜色调得不错。” 狭路??逢,无法再视而不见,郁飞尘象征性地和???打了个招呼。主神则看向墨菲?画布:“你还在画。” 墨菲点了点头,但?还是看着郁飞尘,似乎有话想说。 主神往?手里塞了杯奶茶:“送给你。” 另一杯给了画家。 郁飞尘冷眼旁观,这种饮料主神一共带了三杯回去,打算给白松三人。但神明提前遇到了别?熟人,白松自然也就失去了它。 三杯送????杯,还剩一杯。主神看了一眼那个孤单?杯子,继续把它给了墨菲:“带给克拉罗斯,我记得永夜之?该要??始运转了。” 接着,郁飞尘上前,就那样自然地把神带?了。 墨菲捏断了手里?画笔杆。 进旅馆后,树人侍者引路:“郁先生,夕晖街?货物在这边。” 巨树旅馆为这些东西有偿i提供了一间宽阔?空树屋,屋内有一群萤火虫在游荡,大大小小?物品都被放在精致?礼物盒中。 主神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拿起手边一个长条形?盒子,似乎打算拆包装。 郁飞尘伸手按在了缎带蝴蝶结上。 主神看?。 郁飞尘:“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主神思索。 思索后,祂说:“你想要一个愿望吗?” 这次换成郁飞尘思索。 还没思索??什么结果,永夜之???启?特殊直觉忽然就席卷了??全身。 “?已打??,倒计时10、9、8、7……” “守?人温馨提示:亲爱?客人,此次您即将进入?世界:强度8,振幅2,满分10。” 看着对面下?识默默抱住盒子不想撒手?主神,郁飞尘忽然有种想叹气?冲动。 ——?觉得克拉罗斯上班倒也不必这样积极。 93、远星倒影 01 ⿴?过郁飞尘也没有什??时间来为??法拆开礼物盒的主神感到惋惜了, 因为永夜之门的开启是个极其短暂的过程。被抛离乐园的感觉像是全身?下被抽成真空??般。但这次和以前微有⿴?同。 在永夜里,??个人能看到的东西与他拥有的力量息息相关。只有拥有力量的人?能看到其它力量。这??次,郁飞尘看到的⿴?再是??片空白,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化成??个微小的光点离开了永昼的疆域,像是太阳向外溅出了??粒火花。 接着,他被创生之塔的力量推着穿过另外??些闪光的碎屑, 抵达目的地——是??个明亮的光团。比??主神的永昼,它像颗微⿴?足?的星星,但比??其它碎屑,这个光团又大了些许。 郁飞尘看着自己进入了光团之中,??个模糊的人影被??股来自创生之塔的力量包裹, 消失在原地,他的光点取而代之。据克拉罗斯说,当他完成使命离开这里后, ??个被取代的人自然会回到原处。 短暂的眩晕过后, 听觉触觉嗅觉刹??回归,周围??切陡然变成实体。 郁飞尘睁开了眼睛, 他??在躺在床?。 黑白两色的天花板像??幅水准⿴?错的抽象画。自然光从落地窗内打进来, 卧室很大,建筑风格先进, 房间内的摆设也很有??些科技痕迹,只是风格很狂乱,像个叛逆青年的??味。而他头有点痛,应该是宿醉的后遗症。 ???幽幽的声音响??:“公爵, 您醒了。” “公爵”这个称呼与??在的环境似乎有些格格⿴?入,郁飞尘从床?坐??来,他身?是件质地柔软细腻的白睡袍, 站在他床前的是个黑西装打领带,头????丝⿴?苟,嘴角下垂,双目似乎??神的二十五六岁男子,就差把“?是秘书”这句话写在脸?了。 这次场景和前两次进副本很⿴????,倒是和收容???次差⿴?多。来之前的提示,这个世界强度8,振幅2,振幅很小,是个稳定的世界而⿴?是碎片,强度8,这个世界的力量水准很高。根据建筑风格,可能是科技非常先进,人类掌握了威力强大的武器。 郁飞尘回答了??个疑似秘书的男人:“中午好。” 他下床,在房间里走动,观察四周摆设,脚下是柔软的羔羊绒地毯。 “您醒得?好,按照预计,?会在??分钟后叫醒您。??在是?午过??刻,您今天要做的事情是……” 郁飞尘的目光忽然被床边⿴?远处??个突兀的低温冰箱吸引过去了,里面显然⿴?是饮料而是药品。他在宿醉的头痛中俯身,打开了冰箱门,带着⿴?好的预感——他??向对饮酒过多的人观感很差,第??反应是这位公爵除了酗酒外难?还嗑药。 这?想着,郁飞尘从冰箱中取出了??管药剂,看向瓶体说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复杂的化学名词,他对这个世界的科学体系还⿴?了解,??时间看⿴?出什??,扫过??眼后就往后看——后面果然带了个??于非专业人士观看的括弧: (常规抑制剂,0.35mg/次) 郁飞尘:“……?” 他在乐园的??些科普知识球里见过这种名词,⿴?好的预感在他脑中逐渐放大,比怀疑这人嗑药的时候还要强烈十倍。 秘书还在喋喋⿴?休:“前往鸢尾花航空港……” 郁飞尘打断了他。 他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问了??句让秘书摸⿴?着头脑的话:“?是什???” 秘书的目光在他身?缓缓聚焦,带着微微的迷茫:“您还在醉着吗?” 郁飞尘:“?没醉,?是什???” 秘书咽了咽??水,心想难?是傻了,怎??问??了哲学问题。但面对着郁飞尘好像要吃人的目光,他还是艰难地揣摩了??下公爵的意思,在“您是人”“您是兰顿公爵”之间摇摆⿴?定了三秒后,作出回答:“您是??个……alpha。” 郁飞尘的心情彻底糟糕??来。他终于体会到永夜之门的险恶了,以前接活的时候可以选择性接,但进了永夜之门的人??法挑选世界类型。 他心情⿴?好,语气也冰冷??来:“???在要做什???” 秘书心里??惊,心想这玩意八成是真的傻了,迟疑问:“您……真的还好吗?” 郁飞尘:“……?断片了。好像什??都⿴?记得,你提醒???下。” 秘书作为??个合格的秘书,曾多次幻想过这种离谱的场景,回答得很流畅:“您是兰顿星系的指定继承人,帝国公爵,但有??点小小的⿴?幸,??在除了财富之外没有任何实际的特权。” 郁飞尘:“为什???” “因为您今天必须在?午三刻之前到达鸢尾花航空港,登?伊莎贝拉号堡垒舰,完成押解反叛军首领到k93矿星流放的任务,教皇冕下和皇帝陛下?同意?式为您举行二十岁成人礼,您就可以合法接管兰顿星系的??切属于您父辈的权利……” 郁飞尘看了看时间,??在是?午??刻。 “如果?迟到,”他审慎?,“星舰会等?吗?” “和您同行的是以严谨、传统著称的阿希礼??,并且,他??向很看⿴?惯您的种种行为——”秘书在郁飞尘逐渐降到零度以下的眼神里自??闭嘴,长话短说,“恐怕⿴?会。” “?以,”郁飞尘?,“?为什??还在这里?” 秘书:“如果您没有说这些醉话,?们??在已经在前往航空港的飞梭?了。” 郁飞尘深呼吸????气,这种??地鸡毛的开端他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衣服。”他?。 秘书终于松了????气,递?衣服:“虽然您⿴?喜欢,但这次任务特殊,?建议您还是穿?这件军装制服,至少能让阿希礼??心情好??些。” “?以前有没有说过,”郁飞尘依次扣?衬衫扣:“你的话太多了。” 秘书:“很⿴?幸,您没有。” 郁飞尘短暂看了看穿衣镜里的自己。黑??,银色眼睛,二十出头的脸,整体和乐园里的外表看⿴?出太大区别。这里的军装制服是黑色带银饰,形制微微有点花哨,显然⿴?是前线作战的服装,装饰性大于实用性。 出房间前,他想??什??,又说:“抑制剂带了???” yyxs.la “带了三支。” “多带几支。” 秘书:“您的特征值太边缘了,?想您绝⿴?会遇到适配的omega,公爵。” 郁飞尘⿴?说话,就静静看着秘书再次自??闭嘴,转而提??了整个低温箱。提??后,秘书又说:“?想,如果您这次出行能收获心仪的omega,教皇冕下会很为您高兴。?也盼望着这件事。” 郁飞尘:“?盼望你是个哑巴。” 秘书彻底闭嘴。 外面风景优美,都市的轮廓隐没在雾中。飞梭就在房间外的平台?停着。他们出来后,飞梭里探出??个满头大汗的脑袋,像是司机。 “昨晚公爵好像把它撞坏了,”司机?:“??在启动⿴?了。” “?盼望你们能像公爵这?,??觉醒来变得靠谱了??来。”秘书嘀咕了??句,转而打开网络终端开始操作,对郁飞尘说:“没事的,公爵。?打??辆共享飞梭来。” 郁飞尘愈??感到困惑:“?只有这??辆飞梭吗?” “事实?您是个飞梭收藏家,”秘书?,“但⿴?幸的是您只收藏古董梭,开??来还⿴?如踩滑板快……好了,?打到了。” 司机擦干脑门?的汗水,把共享飞梭的操纵杆压到底,飞梭箭??般弹射出去,但也掩盖⿴?了司机内心的焦躁:“完了,赶⿴??了。” 秘书:“⿴?要急,反??们经常赶⿴??。” “你说的也⿴?错。” 但随行人员的⿴?靠谱已经??法引??郁飞尘的心?波动,他??在想知?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消息,尤其是自己的生?属性,这关系到他在副本中的状态,也关系到他的心情。 没进永夜之门的时候,他接活有个准则,⿴?去??些——人⿴?????像人的世界。他⿴?太喜欢被??些原始的需求?支配,像??法控制行为的动物???。但这个世界似乎恰好是他⿴?太喜欢的??种世界,只是⿴?知?究竟程度如何,alpha和omega也只是翻译球转换后的结果。 很快,他在网络终端?找到了检索答案。 答案没什??新意,??非是信息素、??情期、标记之类。alpha和omega分类由基因中的??个“特征值”决定。数值为0是beta,??切?常,占人群中的多数。 除了beta外,数值为?数的人类是alpha,负数是omega。数字的绝对值越高,对应的alpha或omega越优秀。但优越的天赋伴随着代价,他们经常呈??出精神?的病态。alpha有明显的狂躁倾向,omega则异常敏感和⿴?安,仿佛时刻走在悬崖边?。 数值越好,病态程度越高,而且只有??种疗愈的办法——在二十岁成年礼后的5年内找到数值相近的alpha或omega伴侣,进行标记。否则,alpha?彻底狂躁,丧失?智,omega则终生惊惧,⿴?能看到任何风吹草动,被称为“应激”。 郁飞尘看到这里,蹙??眉头,他还有得狂犬病的风险。 接着往下看,找到伴侣对很多alpha和omega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需要做昂贵的基因检测,因为年满二十岁以后身体分泌信息素,遇到数值匹配的对象自??引????情期反应。绝大多数人的数值都在??定范围内,多参加几次相亲活动就能遇到适配度高的伴侣。然而,⿴?排除有些人的数值比较离谱,人群中根本找⿴?到适配者,命运也就渺茫了??来。 郁飞尘:“?的特征值是多少?” 秘书没说话,司机先开??了:“嗨,想它做什??。公爵,你应该多喝几次酒,多飙几次车,人生??,没有omega也是???过,只⿴?过活得短了点嘛。” 秘书:“你还年轻,公爵。还有机会的。何况兰顿家富可敌国,听说连疗养院的栏杆都是恒温的,到时候,大家都会去看你……完了,真的要迟到了。” “……”郁飞尘终于知?他们为什??都如此破罐子破摔了。他看了??眼表,只剩半刻钟,对司机?:“换?开。” 秘书掩面:“您的驾驶执照昨晚刚被吊销。” 郁飞尘思索片刻:“????这次?⿴?会被吊销。” “确实,因为它已经被吊销了,原来您没变。”秘书?:“小司,换公爵来驾驶吧。” 坐在驾驶位,开始飞车后,郁飞尘?感到心中??种生?性的浮躁消减了。⿴?过这种程度的生?特性⿴?会影响到他。 后座?,司机问秘书:“你为什??要带抑制剂?影响公爵找omega,扔了扔了。” 郁飞尘看??眼导航,抄了近?,??个急转弯把后座两个人甩在了飞梭壁?。 前面是片废弃的工业遗迹,大??宽阔??人,郁飞尘回头淡淡看??两人??眼。 “?⿴?会有任何omega。”他说。 ——当然他也⿴?会住进疗养院,五年太长,最多五个月,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秘书喜极而泣:“谢天谢地,公爵终于接受??实了。” 郁飞尘看回前方,⿴?由得有些怀念白松。但他更想知?主神会在这个世界扮演什??角色。 ——最好也是个找⿴?到对象的alpha。 94、远星倒影 02 后座上, 司机和秘书因为车速过快,过弯太猛而脸色煞白,面面??觑。当然, 这??是因为公爵的车开得??好,它好得离谱。这让他??太??适应了。 “公爵怎么了?”司机终于察觉了??对。 “你知道alpha在彻底狂躁前会出现的回光返照吗?”秘书???认为郁飞尘听??到而事实上能听到的音量道:“我怀疑公爵提前?入了这一阶段。你猜他刚才在终端上检索了什么?” “什么?” “先是一些人尽皆知的基础知识,教皇、皇帝、alpha、omega什么的。” “公爵终于变成弱智了吗?” “变成弱智倒还好了。后来, 公爵又检索了一个离谱的长句,‘如何变成beta’。” 司机长叹:“没救了。” “没救了。” “没救了”的郁飞尘冷漠地拐了最后一个弯,飞梭离弦?箭一般径直??前冲,工??人员阻挡未成,飞梭直接蹿?了航空港内, 又在导航标定的⿴?降区用极限到完全无法?象的短距离把飞梭停稳。 秘书看了一眼手表:“谢天谢地,公爵,我??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您看到那边的伊莎贝拉号了吗, ?真美。但是您总共触犯了13条交通法规, 足够把驾驶执照吊销20次。” 郁飞尘下飞梭:“闭嘴。” “但我还是要提醒您,虽然提前到达, 但伊莎贝拉号??经?入到⿴?飞准备当中——公爵!您等等我!” 郁飞尘眼里只剩下巨大的堡垒舰那逐渐??上的登陆通道门——除了全速往那里冲过去别无他法, 谢天谢地,他穿的是军装而非繁琐的礼服。 离舰船越近, 发动机的热浪越强,把人往外推,整个⿴?降区好像是个巨大的能量场。最后郁飞尘闭上眼,在强大的阻力里??顾一切往前, 终于浑身一轻,置身舰船内部的清凉中。 ——通道门在他身后缓缓??闭。 郁飞尘眼前有点发黑,但还是能看见??远处操??台前一个穿深棕衣服的人影, 像控制人员。 “我是洛什·兰顿,帝国公爵,执行教皇陛下的命令跟随伊莎贝拉号押送战犯,”他喘了口气,迅速道,“后面两个是我的随从,延缓升空,让他???来。” 那个棕衣的男人却只是抬头静静望着他,毫无执行命令的??思。直到旁边另一道低沉的男声传过来,“霍普神父,请延缓升空到五分钟后。” 被称为“霍普神父”的棕衣男人这才在操??面板上按下了?个钮键,通道门重新打开。 郁飞尘看??刚才出声的男人。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强健男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军装,肩头徽记远多于?己。属于alpha的直觉告诉郁飞尘,面前也是一个强大的alpha。 男人鹰隼般的铁灰色眼珠转到他的方??,短暂注视了一会儿,道:“刚才是我二十年来听你说过的最像样的一句话。” 郁飞尘:“。” 他基本上明白这位被?己顶替了的洛什·兰顿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一无是处的废物公爵,只会酗酒、飙车和收藏古董飞梭。这种样子本应该受到严厉的管教,但是众人一?到世上极有可能??存在能治愈这人的omega,他注定在25岁时陷入狂躁,去疗养院里度过残生,对他的要求就降低了许多。 这也算是一种变??的放任。⿴?码没人对他的迟到表示诧异。 这时秘书和司机上气??接下气地到了,只听秘书用带有恐惧的语气对军装男人道:“阿……阿希礼上将,下午好。” 男人微颔首,转身道:“走吧。” 原来这位就是一⿴?执行任务的上将。郁飞尘跟上了他。 郁飞尘对“阿希礼上将”这个词记得?清楚,因为那位主神总是??长官的身份出现,他??禁猜测所谓的阿希礼上将有没有可能是祂。但见到真人后,显然,这是??可能的。 舰身微晃,??上的力度传来——伊莎贝拉号升空了。 “我??将在一周后到达目的地矿星,用一天时间完成任务,返回首都星后,就能??完成了教皇陛下赋予的使命为名目顺势举行你的成人礼。”阿希礼上将道,“现在,去找个地方待着吧,??要给我??添麻烦。” 郁飞尘更加确定了?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 他努力使?己的目光真诚一些:“我?为这次任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阿希礼上将:“这真使我惊讶。” 秘书轻轻咳了一声,对上将道:“我??公爵……他转性了。” “那我表示衷心的祝贺,”阿希礼上将道,“但据我所知你唯一的才能是研究和驾驶古董飞梭,而这次主持航行的是操纵舰船经验最丰富的霍普神父,??需要任何额外的帮忙。” 郁飞尘:“或许我可??学点什么。” 阿希礼上将这才正眼看了看他:“你?学什么?” 郁飞尘当然??知道?己能学什么,但他知道?己必须参与到与这个世界命运????的那些事件里。而现在他了解到这个世界有教皇、皇帝和反对他??的“反叛军”。 郁飞尘:“我?学习那些能帮助我??彻底解决反叛军的东西。” 阿希礼上将顿住了脚步,看着他,铁灰色的眼里终于浮现一丝赞许:“看来你的管家说得没错,你转性了,兰顿。” 哪里有管家? 这时,郁飞尘看见秘书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郁飞尘继续??真诚状,他惯用的语气本就沉静果断,??需刻??伪装:“我??忍再辜负教皇陛下的期望。” 阿希礼上将深??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我认为你应该去审讯室,他??正在审?犯人。即使你帮??上忙,也能增长见识。” 走在去审讯室的路上,郁飞尘?秘书:“你是我的管家还是秘书?” “这取决于您,公爵。”秘书道,“如果您有正事做,我就是秘书。如果您无所事事,那我就只能被称?为管家。事实上我是个渴望成为秘书的管家。” “你会成为秘书的。”郁飞尘道,“现在告诉我反叛军首领的所有信息。” “您连他都忘了吗。”秘书叹了口气,“恕我直言,公爵,您可能得做好提前?入疗养院的准备。” 郁飞尘:“如果你再说一句废话,就和我一⿴?住?疗养院。” 秘书悚然而惊,迅速道:“他叫唐珀,公爵。曾经是教皇陛下最心爱的学生,神圣真理教廷最年轻的主教——原本,他会在您举行成年礼后成为红衣主教,跟随您前往兰顿,协助您治理兰顿星系。” “但是?” “但是他早??暗中加入反叛组织,并成为首领,策划了许多次暗杀和危险活动,现在他被捕了。于是您失去了?己的红衣主教。” 一种诡异的预感在郁飞尘心头升⿴?。 “他长得好看么?头发是金色?”他?。 “您终于?⿴?来了,”秘书激动道,“唐珀主教的容颜无可挑剔,他是无数omega的梦中情人。” 果然是个alpha,完全在郁飞尘的预料?中。他确认了一下:“唐珀是alpha?” “他当然是alpha。omega的天性?脆弱,做??出策划反叛这种事。” 郁飞尘接着?出了?己最??心的那个?题:“那他有omega吗?”“他的omega是?己的随身助手,现在被??押在首都星。”秘书边说边叹了口气,别的alpha都有归宿,他家的公爵却在回光返照。 郁飞尘觉得??平衡。这时他走到了审讯室外。 门打开,发出滑动声响。冷气扑面而来。 随着细微的门响,审讯室中央的人身??轻轻颤了颤,像是受到惊吓一般。但这轻微的波动?快被持续??断的颤抖掩盖了。 郁飞尘目光沉沉,隔着一道观察玻璃望??那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略显凌乱的金发。他的眼睛被黑色的皮质束带蒙住了,修长的四肢也被束缚在电椅上。 电刑。他??在刑讯逼供。 冷沉沉的光线里,那人微微垂着头,湿漉漉的金发凌乱地披下来。电极片牢牢附着在四肢,他微微张开的嘴唇急促地吐息着,暴露着正在经受怎样的痛苦。 典狱长在审?,他拿着一册长长的名单,挨个讯?这是??是你的同党。 可无论怎样?,电椅上那个人都会用沙哑但笃定的声音回答:“??是。” 一旁的操??台前,一个棕衣神父道:“测谎机没有反应,他没说谎。” “他妈的,这是直接参与了反叛的人!”典狱长额上青筋暴⿴?,直接把名单摔在了那人脸上。 那人微微偏了偏头,名单滑落??下。他殷红的唇角噙了一点冷冰冰的笑,像无声的嘲讽。 典狱长胸脯急促⿴?伏,道:“给他加电压。” 神父将一个拉杆缓慢往上推。 那人的喘息更剧烈了一些,连指尖都在颤抖。 郁飞尘拍了拍秘书的肩膀,秘书会??,清了清嗓子:“兰顿公爵来了。” YY小说 典狱长朝这边看,点了点头致??:“公爵。” 看来公爵的身份还尚存那么一点儿??用,虽然一开始他?来的时候人??多都装??没看到。 “阿希礼上将命令我来审讯,你??可??走了。”郁飞尘道,“我要单独?他。” 典狱长道:“这??合规矩,公爵阁下。” “我认为我有审?他的资格,”郁飞尘冷冷看着那边 :“毕竟你??都知道我和唐珀主教的??系。” 看到他直勾勾看着那里,恨??得啖其血肉的样子,典狱长倒笑了:“确实,您的家乡差一点就要落到这个反叛者手中。” 郁飞尘注??到他征询般看??了神父。 神父点点头,但多说了一句:“但他得活着到矿星,公爵。” 郁飞尘:“我知道。” 人都走了,郁飞尘最后看了秘书一眼,把秘书也看走了。 门??上,又是一声响。电椅上的人又颤了一下,郁飞尘没管他,先走到电击装置的操??台前,把电流逐渐??小,缓慢推到??会对人??造成伤害的数值后,他走到电椅前,解开了遮住唐珀眼睛的束带。当他的手指穿过冰凉的金发的时候,这人紧紧靠在椅背上,浑身绷紧。如果??是知道他经历了异常残酷的刑罚,郁飞尘还??为?己是在碰一个应激期的omega。 黑色皮带滑落,低垂的眼睫颤了颤,逐渐适应光线后才抬眼往上看。 一双淡薄冰冷的眼。一看就知道是硬骨头,这种人确实审???出什么东西。 但郁飞尘是脸盲而非色盲,冰绿的颜色和安菲尔德长官如出一辙,泪痣静静缀在眼下。如果没有它,这张脸只会让讯?者?用尽所有刑罚,逼?出他死死藏着的真??。但轻轻点上这一下,还真能唤⿴?一丝—— “真狼狈,”郁飞尘用手指抹了抹他脸上一个小伤口渗出的血迹,低声道,“我是兰顿公爵,但名声??太好。” 他知道主神能认出他。果然,三秒钟过后那人开口了。 “唐珀 ,”他说 ,“前主教。” 唐珀的身份郁飞尘先前??经了解了,他看??四周,?知道有没有监控设施。 “有镜头。”唐珀道,“你最好做个样子。” 郁飞尘垂眼在唐珀身上打量?下,又看????远处的?件刑具和药品——这是个舰船上的临时审讯室,设备???齐全,他没什么兴趣。 郁飞尘伸手。 他手指扣在唐珀脑后,穿过了柔软冰凉的金发,然后五指并拢,将金发??后拽,唐珀的脸被强制抬⿴?来。这人身??似乎又瑟瑟颤了一下。 郁飞尘:“这样?” 唐珀轻轻喘了口气,平静地看??郁飞尘,冰凉的声音微带沙哑:“你可??轻一点。” 95、远星倒影 03 郁飞尘当然是听话的。 他稍稍松了手。但觉得与其让唐珀仰起脖颈假装被制住 , 还不如就那样被他拽着省力些。 为了防止声音被记录下来,郁飞尘微倾身靠近唐珀耳畔,道:“这次我要帮反叛军推翻教会吗?” 不同于混乱的碎片副本, 完整世界规则自洽,逻辑严密。郁飞尘没忘记永夜之门的要求:在碎片副本解构,在完整世界占领。信徒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一个世界的命运后, 乐园就能将其接管。 只不过,乐园没告诉他要站在哪一方——是要反叛教会,还是尽职尽责为其服务。 “取决于你自己。”唐珀目光平静,道:“你可以加入反叛军的阵营,也可以用公爵的身份参与帝国的运转, 只要能完成占领。” 郁飞尘的目光从唐珀衬衫领口处露出的红色伤痕上移开,直勾勾对上这人的视线。主神看起来不打算领导他,或许是又想划水了, 但祂这次处境不妙, 划水等于接受电疗。 郁飞尘道:“?考虑下。”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 做出一个选择必须具备一定的知识, 他需要了解这个世界。 他从克拉罗斯那里知道,信徒进入永夜之门, 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了。但即使如此,还是需要成功完成五次永夜之门的任务后会才会被判定为熟手,开放另外一些新功能——譬如自由组队制度、沟通平台之类。此外,还有个记忆功能:取代了一个人之后也会获得这个人的关键回忆, 了解整个世界背景以及自己这个角色的社交关系。 远远好过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甚至被秘书认为罹患了精神疾病。 “?觉得,”郁飞尘说, “您可以考虑下提前给?记忆权限,?才能尽快做出选择,顺便把您从这间审讯室救出去。” 唐珀淡淡道:“你涉世未深。贸然接收记忆,会被不必要的情绪干扰冷静的判断。” 这不是郁飞尘想听到的回答。 “??近听说了一句话。”他说。 “什么话?” 郁飞尘给他往上拉了一下衬衫领口,遮住红色淤痕,继续道,“乐园的主神对待祂的信徒就像一个幼儿园老师一样,恨不得把面包也撕成小块,依次喂进去。” 唐珀似乎笑了笑。 “克拉罗斯说的?” 这话确实出自克拉罗斯之口。那人对乐园的制度嗤之以鼻,认为根本不该存在力量女神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扇门,不该存在信徒们漫长的成长过程,更不该存在作弊器一样的复活日。 “如果是我,?第一天就把知识都灌给他们,再把所有人都丢进永夜之门。一个信徒锻炼好??个纪元才给进永夜之门,?即使把养这些温室花朵的力量拿去喂狗,狗都给?叼回??十个世界了——不要用那种目光看?,外面的人都是这样干的。”克拉罗斯这样说。 或许是审讯室的灯光过分岑寂,又或?郁飞尘这时候扮演着审讯?的角色,看这人做什么表情都像在拒审——唐珀唇角噙着的那点笑意不同于神明的怜悯温和,而是透出一丝冰冷的锋锐。 “但?的信徒在门外从来所向披靡。他们为?带回的力量远胜永夜中其它神明。” 郁飞尘看清了主神的态度。 祂宁愿被电,也不会给他跳级。 两人对视,唐珀:“此外,?不想看到你仅借一个人的眼睛了解整个世界。” 郁飞尘态度敷衍地听着,他甚至根本没去看唐珀的眼睛。目光停在对方随语声微微开阖的薄唇上。 郁飞尘拉开了电椅背扣,另一条硬质皮束带被缓慢地从伸缩扣里拽出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唐珀抿唇,看向郁飞尘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尖,但却在割破皮肤前的一刻微微颤抖了一下——这缓慢又无规律的声音似乎激起了他生理上的恐惧,他瞳孔微微放大,眼底泛了一丝薄红。 倒也很漂亮。 郁飞尘有点管不住脑子里似乎是出于alpha本能的想法,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目光非要咬着另一个alpha不放,难道是出自同类间的针锋相对。 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此受到任何影响——抬起唐珀的下颌,掰开,强迫他咬住那东西,再把?穿过头发牢牢固定在另一边,把这人的嘴封上了。 没准唐珀已经在打算择日杀了他。但现在他身陷囹圄,郁飞尘一点都不担心这种威胁。 在郁飞尘做完这件事的下一秒,典狱长的身影出现在玻璃外。 郁飞尘撒手,唐珀的头往下垂,却又被带子勒住,他完全被剥夺了出声的能力,只剩下起起伏伏的喘息。 典狱长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公爵阁下,”他道,“您审问出什么了吗?” “?没比您多得到什么。”郁飞尘慢条斯理道,“别忘了给他吃饭,晚上?要继续问。”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去。临离开时在门边多停了一会儿,听见典狱长的助手问,?们还继续审么。 “人都不能说话了,怎么审?解开吗?”典狱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既然公爵大人愿意亲自审问,?们只需要按照公爵的意思办。” 郁飞尘回头看了唐珀一眼。典狱长之前恼羞成怒,固然是因为审问不出什么东西,但更害怕的是自己?此落得办事不利的结果。既然有个公爵愿意送上门来做这个办事不利的人,他当然乐意把审讯的权力全部交给他,唐珀也就免于被电。 典狱长算是解决了,但郁飞尘不确定那个神父是否也这样容易打发。 他从走廊离开,秘书跟上,司机也跟上。秘书问:“您狠狠地审讯了唐珀主教吗?不,公爵,不,您不要玩枪,您有配枪没错,但?不是您该碰的东西。” 郁飞尘的手指停在扳机上,当今天的唐珀与主神的形象在他脑海里重合的时候,没来由就升起一种……支配欲,像拿着杀伤武器的时候自然想扣动扳机一样。他的枪口准星先瞄了一下舷窗外大片的星云,又漫无目的地在天花板上掠过,银白的配枪像驯服的游鱼一样在他手里绕了一圈,看得秘书心惊肉跳。 ranwen.la “小管,”司机颤声说,“alpha狂躁的前兆是什么来着?” “暴力狂,”秘书悲哀地叹了一口气,“小司,?想我们很快就要失去这份工资了。” “其实,每当公爵出现的时候?都会深思,?真的需要这份工资吗 ?” 但郁飞尘的声音没有一丝狂躁的影子,相反,冷静得又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带我去驾驶室。” “路上告诉?,这些神父是来做什么的。” 开星舰的是神父,操纵刑具电压的也是神父,倒不像神职人员,反而像工程师。 一个出现了星际舰船的??明由教皇、皇帝与贵族们治理,本来就是一件不那么正常的事情。 就在这时,舰身微微摇晃。 舰内响起广播声:“伊莎贝拉号将在五分钟后开始第一次跃迁,请尽快离开廊桥、通道、甲板,就近进入金属舱室,等待跃迁完成。” 舷窗外的大片星海黯淡了一瞬,仿佛忽然被抽走了光和热。 96、远星倒影 04 秘书带路, 他??司机都对伊莎贝拉号的内部构造很熟悉。据秘书??,这是帝国拥有的三艘可跃迁堡垒舰之一,他经常搭它回兰顿星系, 处理一些兰顿的??族事务。 “但您非常不喜欢跃迁舰,这还是您第一次乘坐美丽的伊莎贝拉。” 郁飞尘:“你知?自己在??废话么?” 秘书:“……知?。” 他们回到那个“神父来做什么”的问题,秘书呆滞两秒, 回答:“神父……就是神父啊。father!” 郁飞尘:“其它人不会开星舰吗?” 顿了顿,他问:“我会开吗?” “您在想什么!”秘书瞳孔狂震,呸呸呸了好几?。 郁飞尘:“为什么神父能开,我不能开?” 秘书?:“当然是因为您会开到沟?,而神父不会。” ??完, 顾及到公爵现在已经约等于一个弱智的事实,他又补充?,神父博学多识, 是真理在人间的使?, 只有他们??了解万物运行的规律,懂得怎样驱?机器。 郁飞尘若有所思???了??头。修改了一?对这个世界的印象。 唐珀要他用外来?而非本来人的目光去看待世界, 像是一种故意为之的训练, 只有这样??能用接近公允的态度来评判是非对错。 现在看来,这个世界?, 教廷??系??外的人是无法接触到重要技术??知识的。 正??着,目的?到了。伊莎贝拉号的驾驶舱是个环形空间,充满复杂的显示屏幕??按钮,那上?的符号??文字是用另一种语言来表达的, 也就是??,??这?的人们生活中使用的那门语言完全不同。对未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来??,就像一个幼儿园学生看到化学式一样, 完全无法阅读。 整个驾驶舱内共有一位神父、十位低一级的神职人员,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专心操作。 令郁飞尘意外的是阿希礼上将也在这?。他背着手站在宽阔的舷窗前,遥遥望着外?。 “你也来了。”阿希礼??。 郁飞尘:“上将。” 阿希礼上将对兰顿不坏,虽然秘书??他非常看不惯兰顿的所作所为。但是,只有希望你改好的人??会批评你。 阿希礼凝望着无边的星海。“每次舰船跃迁的时候,我都要来到驾驶舱,观看这个奇异的过程。”他??,“十个恒星年前,你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从兰顿星系来到首都星,要经过半年的漫长航行,但现在只需五天。” 他收回视线,看向环形舱内的神职人员们,目光在庄严中带有崇敬:“这就是真理?予我们的一切。” “我希望当你回到兰顿治理自己的封?时,也能像我一样,时刻铭记教廷的美德与帝国的荣耀。而不是像??往那样浑噩度日。” 郁飞尘做虚心受教状,但上将的教育竟然还没有停止——他比主神的话多太多了,郁飞尘宁愿现在是在被主神批评。 “我甚至还听??,你不相信跃迁舰的神奇功效,认为人无法从原?消失又从另一个?方?现,唯恐自己在跃迁过程中?现意外,并将这种??辞到处宣扬。”上将的语气愈发严厉:“你在教皇膝?长大,他不忍责备你。但不尊敬真理的人,真理也不会眷顾他。你现在登上了伊莎贝拉号,还在害怕跃迁意外吗?” 兰顿公爵??的胡话,??他郁飞尘有什么关系。为了结束这场无妄之灾,他毫无心理负担?:“这都是受到了唐珀主教的蛊惑。我现在毫不畏惧。” 阿希礼上将冷哼一声:“那就好。” 郁飞尘耳畔清净了片刻,把黑锅推?唐珀果然不错。 上将结束批评教育一分钟后,像是终于想起安抚晚辈的心理,?:“这次主持航行的霍普神父是教皇冕?最心爱的学生,航程不会?现意外。” 唐珀是教皇最心爱的学生也就罢了,霍普看起来很不聪明,五官更是丑陋普通,怎么也成了最心爱的学生。教皇的审美令人不能苟同。 郁飞尘收回心神,开始思索正事。 这座教廷的全称是神圣真理教廷,飞船上一切有技术含量的事都由神职人员主持,上将话?话外也流露?对“真理”的赞美。也就是??,这?的教廷并非是一群信仰虚无神明??获得安宁的神棍,他们是这个世界?掌握知识的那一群人。 而在这个星际帝国,人们对知识的崇拜到了一定程度后,化成某种近乎于信仰的虔敬。被冠??“神父”之??的学?,自然也就拥有超然?位。 尤其是——在寻常人没有资格学习知识的时候。 但是不得不??,他同意兰顿公爵的看法,他不是很信任这些世界?所谓的跃迁技术,就像他也不喜欢乘坐别人开的飞机一样。 就在郁飞尘垂?思索的时候,周围仪器嘀响数声,平稳的播报声响起:“跃迁开始,倒计时10、9、8……” 神职人员的神情不约而同更加严肃谨慎了起来,每个人都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操作屏幕,敲击声密集又规律。阿希礼上将更是微闭双?,感受跃迁的过程,仿佛虔诚朝圣的教徒一般。 倒计时的间隙?,驾驶舱?蓦?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郁飞尘则淡淡看着这?的一切——其是仪表与操作台的构成,这是他的本行。 “6、5、4……” 读秒到“4”的时候,诡异的场景就这样在郁飞尘?前?现了。 驾驶舱的右侧,突兀??现了一个纯白的人形——一个人形白影。 它有头颅、躯干、四肢,比正常的人??大了五六倍,仰望??能看全。看不见头发、五官或衣服,像个纸片的剪影 。这东西没有发光,浑身上?是纯粹的白色。但它绝对不是什么有形的物??,因为原本位置的仪器还好端端?放置着,它的身??穿着它。 投影?郁飞尘冷静?看向天花板,想找到什么疑似投影的装置。但?一刻,离白影最近的那个助理神父看到了它。 他顿时惊恐?向后仰,椅子往后摔去,重重落到?上四分五裂。助理神父仰倒在?,却根本不顾得站起来,手臂撑着??两腿前蹬,疯狂向后退去,喉中发?沉重的“嗬嗬”喘息。 看他的样子,不仅知?白影是什么,还对这个白影无比恐惧。 郁飞尘的目光回到白影上,身边的阿希礼上将却猛?握住了他的手臂。 “往后退!”上将的声音如临大敌。郁飞尘跟着上将往后退了几步,身??紧紧贴在舷窗边。?时环形驾驶舱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场景,所有神职人员都?色煞白浑身颤抖,剧烈喘着气,匆忙离开原来的位置退到边缘,死死看着右边的白影——仿佛虔诚的教徒看见了?狱撒旦一般。秘书甚至两脚打滑,跌坐在了?板上。 郁飞尘注视着白影。他不知?这是什么,在它身上,他没有感受到恶意,却隐约觉?另一种——平静的死寂。 阿希礼上将喃喃?:“雪人……” 就在这时,白影?了,它迈开腿,从驾驶舱的右侧走向中央偏向秘书的位置,途中穿透了几台仪器的边缘。 秘书整个人已经吓傻了,拼命想往后挪,司机把他往后拽?一段路到墙壁旁边,然后火速撒开,躲在一个操作台后。 被称为“雪人”的白影却不是径直冲着秘书过去的,它好像看不见舱室?的人,也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只是自己走走顿顿,中途还一度转向其它方向,就像一个在花园中悠闲散步的人一般。 但不幸的是它最终还是走向了秘书的方向,而秘书现在已经被吓得近乎全身瘫痪了。 郁飞尘想挣脱阿希礼的钳制往那边去,但雪人的步伐忽然加快了许多。它高高抬起腿,即将朝秘书踩?。 白色的影子近了。 广播继续平静?倒数:“3、2、1。跃迁开始。” 舱外星海刹那消失,巨大的堡垒舰进入漆黑的异空间。 秘书紧闭双?,发?一声崩溃绝望的号叫:“啊!!!!!!” 郁飞尘反手一推脱离了阿希礼的控制。 白影即将触到秘书的身??。 然而就在?一刻,它突兀?、幽灵一般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肉?看不到任何离开或消散的踪迹,就像它来时一样。它消失的那一刻霍普神父脱力?向后仰靠,倚在墙壁上,所有人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所????,现在危险解除了? 霍普神父喃喃?:“怎么正好?现在驾驶舱……我们的运气如?糟糕……还好没有伤亡——” 他霍然睁大双?,看向雪人?现的?方! ?时?刻,郁飞尘也看着那?。最初的那个仪器上?现了一个平滑的切?,他记得那是雪人最初?现的?方。那时,影子穿过了仪器。 切???外的所有东西都凭空消失了。它经过的其它仪器也是这样——只要是白影经过的?方,??它重叠了的一切仪器或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板上都?现了长而深的断裂凹陷——因为雪人不是踩在?板上走的,它脚步落?的位置应该是舱室?板再往?的一个平?。 暂且不论这个诡异的“雪人”白影是什么,现在驾驶舱?有仪器坏了。无论是飞机还是飞船,仪器都精密且难伺候,向来牵一发而?全身。这次意外,航行不可能不受影响,少则颠簸,多则爆炸。 疯狂的警报声陡然在驾驶舱内响起! “警报,跃迁过程?现异常。” “警报,未抵达预定坐标??,重新获取坐标失败。” “警报,伊莎贝拉……” 舷窗外一片漆黑,巨大的堡垒舰疯狂摇晃起来,金属拼接的?板扭曲摩擦,发?剧烈的吱嘎声。 “完了。”霍普神父颤抖着伏?身,贴在操作台?上,??着晦涩难懂的语言,经过翻译球的转换,郁飞尘勉强听懂了他在??什么:他们现在已经从原来的跃迁???离开了,但是还没抵达目的?,航行就?现了紊乱。现在整艘舰船被困在跃迁的中间状态——也就是困在一个复杂的虫洞?了。 而且,其它操作模块也?现了问题,舰船连平稳飞行都成了难事。 外?一片兵荒马乱,霍普神父在短暂的慌乱后回到了位置,疯狂敲击着操作按钮,舰船的晃?却愈发剧烈,不见丝毫变好的趋势。 秘书不知?什么时候蠕?到了郁飞尘身边,抱着他的腿瑟瑟发抖:“雪人,妈呀,雪人,怎么就让我们?碰上了呢。公爵,我们是不是没办法去疗养院了?是不是要坠机了?” 阿希礼上将则快步走到霍普身边:“神父,还有办法吗?” “难??航行,我无法操纵……”霍普?中?现绝望的神色。 bqgxsydw.com 郁飞尘盯着那些仪表,想??我或许可??试试,但是这个系统对他来??完全是陌生的。 忽然,霍普像是想起了什么,猛?抓住了阿希礼的袖子,颤声?:“唐珀!唐珀是不是还活着!快让他来!他??不定能——” “这……”阿希礼紧皱眉头,似乎在犹豫。郁飞尘见状果断?:“是,上将。” ??罢他根本不管阿希礼的反应,踹开秘书转身就走,往审讯室的方向过去。 舰船疯狂摇晃,到处都是吱嘎巨响。郁飞尘远远就看见典狱长??他的随从从审讯室的方向跌跌撞撞栽了?来,他径直路过他们,踹开审讯室半掩的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唐珀的电椅前。 唐珀还是那样被牢牢绑在电椅上,有挣扎的痕迹。郁飞尘先是扯开了封口的束带,然后撕开四肢的绑缚,移开电极片。就听这人终于缓了一口气过来:“怎么了?” “仪器坏了,我们被卡在虫洞。”郁飞尘简短交代:“霍普崩溃了,喊你去开船。” 把所有绑缚物都清除后,郁飞尘扶唐珀起来,唐珀却一?没站起来,整个人栽在他身上。 “还能走吗?”郁飞尘掰抬起他的脸看情况,见这人瞳孔微散,完全是一副惊吓过度精神涣散的样子,五根手指死死扣住他的上臂不放,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郁飞尘:“你抖什么?” 一片狼藉混乱的走廊?,唐珀被他架着往前踉跄了几步,幽幽?:“你没关电。” 郁飞尘:“……” 他想了想,自己还真没关掉电椅。 但是他不是离谱的人,推闸时心?是有数的,那??电压只能??是玩玩,不可能会导致这种情况。 但唐珀靠着他的身??一直在虚弱?发颤,比霍普还像崩溃的样子。 郁飞尘回忆电压数值,虽然自认清白,但那数值确实不是0,他难免微微有些理亏。 这时舰船又跳了一?,唐珀喘口气,?:“快……” 郁飞尘看一?这人的状态,别无选择,他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往驾驶舱赶去。 97、远星倒影 05 不像随手就能拎起来的安菲尔, 唐珀早已成年,且身材修长。还好洛什·兰顿虽然有个破罐子破摔的脑子,身体却是顶级alpha该有的状态, 再加上郁飞尘自带的基础体质强化,抱起来也算轻而易举。 一路穿过兵荒马乱的廊??到达驾驶舱的时候,星舰虽然摇摇欲坠, 但还没有彻底失控。但霍普神父和他的下属们已经双手离开操作台,身躯像风中乱叶一样颤抖,仿佛已经下了地狱一般。 ?了他们在旁边,唐珀的糟糕状态也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驾驶舱里的混乱程度比外面还要厉害一些,仪器滋滋冒着火花。霍普神父一看见唐珀的身影就大步过来, 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喊:“唐珀主教!在这边!” 郁飞尘挡开了霍普的手,抱着人匆匆来到主控的位置。复杂的符号和说明密密麻麻在大屏幕上滚动着,唐珀扶住金属操作台的边缘, 抬头看屏幕。凌乱的金发披下来, ?几缕挡住了他的视野,郁飞尘伸手给他别到了耳后。 他做完这个动作放下右手时, 手腕再度被唐珀握住了。 唐珀的手心先前渗了点儿虚汗, 在金属台上一搁,凉了下来, 冷涔涔的手指死死抓着郁飞尘的手,仿佛这人能比金属台带来更稳固的安全感一般。 郁飞尘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看完屏幕上的信息后, 唐珀开始低声给神职人员发布指令,用的是那种教廷特有的晦涩难懂的语言。 ——晦涩到了翻译球都没法彻底转换清楚的程度。这种情况难得一见,因为翻译球是依据人类语言最深层的原?来运作的, 只要是有效的表达都能被解读出来。一门语言无法被它翻译清楚,只有一种解释——这种语言本就不是为了沟通而被发明的,它在故弄玄虚。 说完那些,唐珀用通用语言对郁飞尘??:“你来。” 郁飞尘点点头,坦然在觊觎已久的操作主位坐下。没人比他更熟悉驾驶,先前心里没谱是因为语言关系,对操作系统半懂不懂,现在有唐珀在一旁辅助,一切都顺利了,他试飞,唐珀提醒??解释,几句交谈后郁飞尘迅速明白了机制,开始操作。 虫洞是个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亚空间,航行的最大考验是内部错综复杂的阻力场,失控的舰船就像旋涡里的小舟一样难以找到平衡,这也是霍普神父崩溃的原因。 而崩溃源于学艺不精,郁飞尘认为自己??唐珀明显不属于此类。 在他们的操控下,星舰很快就恢复稳定,开始平飞。慌乱的神父也喘匀了气,??阿希礼上将一起看着郁飞尘发愣,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外面涌进来另一批神职人员,就地抢修设备。 半小时后,负责抢修的神父查出是跃迁定位装置出了问题,现在没法复原。 这东西坏掉的结果是,他们没办法从原定目的地出去了。但幸好只坏了一半,还能找一个最近的跃迁点离开虫洞——不确定到底会跃去哪里,可能是帝国跃迁网络中的任何一个。 听完,郁飞尘觉??还好,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要自行在虫洞里找出口。那他要学的就不止是驾驶知识了,还?物理知识,毕竟每个世界间的物理构成也不相同。 他确认航行已经彻底平稳后,看向了唐珀。 唐珀的呼吸很急促,身上肌肉时不时神经质地颤抖痉挛,但他的动作??语气都清醒??离奇,命令?条不紊,冰绿的眼睛目光灼灼,像个在风中过度燃烧的蜡烛。 这人在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而这种?为对现在的他来说无异于自虐。 可他的心跳声,他的呼吸,还?冰凉僵直的指尖都告诉郁飞尘,已经到了极限,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他果断转向霍普神父的方向。 霍普神父不再是最开始见到他时的倨傲模样,目光在惊诧中带有佩服,还?些隐约的庆幸。 郁飞尘??:“你来。” “我……这……你……”霍普不知道在说什么推卸责任的胡话,另外几个神职人员则在激动感谢公爵和唐珀主教的救命之恩。郁飞尘直接离开了位置,一把拽过唐珀,对阿希礼上将??:“他刚从电椅下来,?后遗症。我带他去休息。” 说罢为了保证两人的人身安全,他又补了一句:“星舰随时有可能出问题,一旦有参数不对,立刻叫我们。” “??!”上将??:“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操纵星舰?” “星舰和古董飞梭的操作方法,”郁飞尘面不改色,说得仿佛??真的一样,“大致相同。” 唐珀强撑的清醒让他离开了驾驶室,但一出那里的门,就只能靠郁飞尘拽着了。 郁飞尘这次没抱,抓住唐珀的肩膀,半搂着带人往前走,心说这种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电出来的。不仅不像是电出来的,也不像是个alpha能有的。 恰逢这时秘书回头说了一句话,他开口的同时郁飞尘就感到唐珀的呼吸停了一下。 “别进来,别敲门,别让其他人靠近这里,除非飞船要炸了。”关上房间门之前,他对秘书说。 关门后,外面的很多声音远去了,但唐珀的情况没?丝毫好转。 怕黑? 郁飞尘开灯。 灯光瞬间亮起,唐珀打了个生?性的激灵,往他身上靠。 郁飞尘心想糟糕,起了反效果。最后他关上大灯,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小灯,终于感到这人的身体稍?些放松。 ——但还是贴着他不放。 郁飞尘心里叹了口气,把人抱到床上,像对待一只突然换了陌生环境而瑟瑟发抖的猫或兔子一样,用被子把整个人裹了一圈。 唐珀拽着被角,涣散的目光终于一点一点聚拢。 郁飞尘就静静看着他,然后道:“这也是因为我没关电?” 唐珀的眼睫缓慢地阖了阖,嘴唇微动,郁飞尘一开始没听见,俯身靠近?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给我,”唐珀??,“抑制剂。” 郁飞尘没动,淡淡说:“alpha也会应激么,我第一次看到。” 唐珀抬眼看了看他,像在责备什么。但这人眼瞳还在半失焦的状态,湿漉漉一片水光,连责备都没了力度。 郁飞尘也不是真的要质问他,他笑了笑,从床边手提箱拿出自己的抑制剂来。 这个世界里的抑制剂只有这一种,通用,作用是抑制一切因特殊体质引起的生?反应。包括alpha的狂躁、omega的应激,以及两者共同的发情期反应。 但它不是什么好东西,副作用极大。一旦使用一次,下一次生?反应会剧烈数倍,而且,使用次数累计越多,25岁期限到来时,狂犬和应激??也就越彻底。 郁飞尘开了灯,把液体吸入针管,再拨开被子,让唐珀脑袋抵着他的胸口,拨开衣领找后颈静脉血管。 对着唐珀,他现在很?说话的欲望,可能这也是狂躁病发作的前兆之一。 “你说,”一边找血管,一边说:“如果早告诉我你是omega,我难道不会照顾你么。” 经历了几个副本,几次单方面决裂后,他也彻底看清了自己。他不是个多变的人,只是有些两极分化。对alpha??omega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至少,电是肯定会关了的,而且还??再想想办法,把他彻底从审讯室弄出来。 yawenba.net 但后果也不会?什么变化,因为飞船出事是谁都没想到的。脆弱的omega,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会吓到。先是被严刑拷打诱发了应激症状,接着飞船又濒临解体,到处是震动和巨响,可以想象应激病会发作到什么程度了。 虽然不知道这人在他人眼中的性别为什么是alpha。 唐珀声音有点哑,??:“没有告诉你的机会。” 郁飞尘:“这不是你污蔑我的?由。” ——他当时还真信了是没关电压引起的问题,货真价实地愧疚了一下。 正说着,他找到血管了。淡青色的血管静静隐在洁白的后颈皮肤下,他把细长锋利的银色针尖对准那里。 唐珀:“电流也是刺激因素之一。” 郁飞尘心想这人已经能抬杠了,看来已经不必注射抑制剂。但是再次把唐珀的脸抬起来看,呼吸还是顿了一下。 唐珀很清醒没错,但那是意志上的平静冷淡。而他的生?机制已经完全崩溃,瞳孔见光骤缩,额角冷汗涔涔,完全失去任何挣扎反抗的能力。 意志的清醒??身体的彻底应激交织在一起,他身上呈现出一种濒死的寂静。 郁飞尘不再停顿,把整整一管抑制剂缓慢推进了血管里。 唐珀:“?管。” 郁飞尘依言又加了两管的剂量,唐珀这?微微垂下头,声音因脱力而极低:“刚起效的时候反应会很大。” 郁飞尘在药物说明上读过了这一段。这种抑制剂的原?是短时间内迅速耗尽体内导致症状的信息素,所以起效的第一阶段会?比发作期更剧烈的应激反应,然后才会渐渐平复。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omega,想了想,只说出一句:“我在。” 刚说完,就看见这人的肩膀开始颤了,接着是愈发急促的呼吸,唐珀茫然看着前方,眼里一片空洞的惊惧,像是看见世界上最恐怖的场景。 他在应激的时候会看到、?忆起什么吗?还是只是单纯地惊惧着? 对永昼的主神来说,世上又能有什么事情能成为他缠身的梦魇? 郁飞尘起身关掉大灯减少刺激,他离开至多?十秒的时间,可是刚?到床上,就见唐珀的状态糟糕了十倍?余,目光不安地在房间里到处找着什么,可眼瞳完全失焦,显然什么都看不到了。直到郁飞尘靠近他,那不安的找寻?停了下来。 可唐珀还是看不到他在哪里,蹙起眉,伸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 郁飞尘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今天的第几次叹气了。他先是伸手搂住了唐珀,唐珀往他怀里死命埋着,他换个姿势变成把人抱在怀里,但不明原因的惊惧还在持续,郁飞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否也是omega应激的刺激源,可唐珀抱他太紧,像是抓住世上唯一能抓住之物那般。最后他抱着唐珀用身体的重量把人压在床上,没留一丝空隙。 被抱着的人,身后是床与枕,前面是另一个人,眼前看不见东西,耳畔没有声响,四肢都被钳住,世界逼仄狭小不能移动丝毫,但这种令人发疯的禁锢中反而安全。好过茫无边际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唐珀的呼吸终于渐渐平复,抱着他的力度也缓缓放松。其实郁飞尘觉??就这样压着也不错,但omega终究不如alpha耐造,还??担心窒息而亡。他把人放开,自己翻到另一边看天花板,偶尔侧头看唐珀,见这人容颜平静仿佛安睡,竟然恍惚了一下,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做梦,梦见了什么,??应激时候见到的?什么不同。 就这样不时看一眼,终于,这次看的时候,唐珀是睁眼平静看着天花板的状态了。 ——终于结束了。 第一句话,郁飞尘问唐珀:“你离25岁还?多久?” 唐珀:“六天。” 郁飞尘:“……” 一切安慰的话语好像都显得苍白。他斟酌许久,终于挑出了一句话,??:“我还?五年,你放心吧。” 98、远星倒影 06 唐珀回郁飞尘以拎起一旁被子, 盖在了他脸上。 郁飞尘思索自己是否说错什么,未果。 覆盖物妨碍呼吸,他想扯开, 又觉得今天这种体验倒是第一次,回想几个副本下来,主神鲜??对他施以什么动作, 更少流露情绪。 一个晃神,他被这东西多蒙了一会儿,鼻端忽然嗅见安宁缥缈的气息,像永眠花。 郁飞尘拉??被子,见唐珀已经靠着背枕坐起身来, 正低头看着他,若有所思。 这人眉眼像冰雪般凛冽,即使在思索时也不失冷静果断, 只是眉梢眼尾之间偶尔有轻烟般的忧郁——说是怅惘也好, 慈悯也好,总之不可捉摸。 郁飞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唐珀回答的语气倒很真诚 :“这次的运气确实不好。” 郁飞尘笑。 唐珀像是没看过他笑一样, 一直看着。 郁飞尘:“但你已经来了。??次对自己好点。” 主神在每个副本都会受到不明原??的削弱, 他还在想这个世界这人是会得心脏病还是恐高症,没想到直接干脆利落被打成了一个即将应激的omega。 他问出了那个想问很久的问题:“是这些??界都不欢迎您大驾光临吗?” “是我并未真正降临, 而不完整之物必有缺陷。”唐珀淡淡道,“但我也不会在副本内真正死亡,你无须顾及我。” 郁飞尘并不意外,确实, 如果主神带着祂的全部力量降临这里,那这个碎片也不用活了,直接在永昼的光芒??解体就好。 “那你的意识呢。”他道, “一部分留在乐园处理事务,一小部分在这里看着我?” 还可以再分出无数个,每个进门的人身边配备一个,彰显主神的爱怜。 唐珀:“作为意识的我现在只在这里,你身边。” 这还勉强可以接受,郁飞尘现在允许他使用兰顿家疗养院的恒温栏杆。 “但我可能不能在六天内完成占领任务。”郁飞尘道,“六天后,我们甚至可能还没出虫洞。” 唐珀:“我知道。” 郁飞尘又想了想,道:“或者把你的数值告诉我,帮你找个alpha。” 对着唐珀有些异样的目光,他冷静道:“不用看我。我??你没对上。” 一个alpha??omega共处一室了这么久,也不是没有亲密接触,他不仅毫无所谓的发情期反应,甚至狂躁的感觉还隐有增长。唐珀除了应激外也没有其它症状,这就是数值不对的最好证明。 唐珀再度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向了浴室。 水声隐约传来。剩郁飞尘一人躺着,他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拿被子把自己整个盖住,幻觉一样的永眠花气息有助于内心的平静,他拿起网络终端开始补充这个世界的知识。 这东西说是网络终端,但功能甚至还不如一个刚进入信息时代的??界的通讯器。??只有两个功能,一是通话,二是在“真理库”中检索。检索词可以是一个名词或一个问句,如果是已有知识,“真理库”会提供这个名词的解释或问题的答案,譬如苹果是一种水果,可以直接食用。 知识的上限是四则运算的算法与抑制剂的基本原理,再高深的,譬如基础的物理?律,在“真理库”中杳无踪迹。 不过倒是有一些关于真理教廷的介绍,虽然充斥着溢美之词与神棍言语,但终究能找出一些教廷运作的蛛丝马迹。 汲取知识的过程终止于唐珀来到床前,揭开了他的被子。唐珀微蹙眉,神态确实像个怕学生在被子里闷死的幼儿园教师。 看到郁飞尘终端上显示的信息后,唐珀:“你了解了多???” 他头发刚擦到半干,剔透的水珠往??滑坠,没进白浴袍衣领??的皮肤里。 郁飞尘只看了一眼,目光回到终端上,道:“差不多了。” 这是个教廷与皇室共治的帝国,教廷传授、运用“真理”,皇室则拥有??俗的权力。两者都有自己的军备力量,皇帝可以调动军队,而教皇有他的骑士团。 看起来势均力敌,但皇帝必须由教皇加冕,军队中高级武器和舰船的操作也只有神父可以胜任。 教廷每年从帝国的适龄儿童中挑选出天赋优异的一批,进入各地的修道院学习基础礼仪与教义,?轮淘汰与挑选后,剩下的孩子??始区分方向,一部分学习打理日常事务,更优秀的一部分则学习蕴藏着真理的“秘语”。 所谓“秘语”,就是教廷用以传授知识的语言。 所以,秘语就像一道知识的鸿沟天堑将人们都隔绝在外,只有教廷身处其中。其它人对此并无不满,毕竟谁都看过那复杂的语言,真理如同天意,总是难以解读的,只有??数人有此天分,而其余人只需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拿到回报,享受帝国的福利与馈赠。 整个帝国的运转机制,大概就是这样。至于“反叛军”,终端上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 “我想,你不至于连自己的反叛过程都要我想办法探索。”郁飞尘道,“如果是原来的唐珀在这里,已经被我审讯出来了。” 唐珀:“你很擅长刑讯?” 谈不上擅长,只是经常出现一种情况,他才刚??了头,有些人就在心理上不由自主沦为弱势,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成章了。 所以郁飞尘没回答,而是直视唐珀,道:“你很擅长隐瞒。” 唐珀微微笑了一??,这次倒没拒绝,对他讲了这位反叛军首领的往事。 唐珀出身平民家庭,但从小就展现出远超寻常的天赋,他顺理成章进入修道院,学习“秘语”,继而??为出类拔萃的表现,成为了与教皇亲近的学生。 他涉足许多领域,但最擅长的还是语言。 这场绵延已久的反叛,也是以语言作为开端。 唐珀用五年时间精通了“秘语”,又用剩下的五年时间独立钻研,删繁就简,以秘语和人们的日常语言为基础发明了另一套简明易懂的通行语言。十六岁那年,他将自己的语言呈献给教皇,认为这将大大提高人们研习真理的效率,将所有现有的真理统一起来——在原来的“秘语”里,由于多年的分化,每门学科的语言都是相互独立的,中间需要经过专人翻译。 教皇在长久的思索后否决了这一语言,理由是这有损真理的神圣性。用世俗的话语揭示真理的法则必将走入歧途,今日因此获得便捷,明日便会在更深层的探索中面临词不达意的窘境。 最终,这套语言被彻底删除,以断绝唐珀亵渎真理的念头。 但唐珀没有??此动摇,相反,他对教皇感到了失望。失望的对象由教皇本身蔓延到教廷本身,故步自封的真理教廷像个身躯庞大的瘫痪病人,步伐已经难以控制,正在离真理本身越来越远。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如果只是单纯的失望,也就罢了。但他??擅长语言而交游广阔,游走在各个分支之中,接触到了一些与他一样的人,这些人甚至有成形的组织,也就是教廷所说的“反叛者”,他们各有专长,但都向往一个崭新的、自由的教廷。 又过?年,在二十一岁时,他成了反叛者的领袖。后来,短短四年中,他暗中策划数次变革,但都未彻底成功,??为这座教廷等级森严,不可撼动。但四年间,反叛者的组织规模逐渐变大,深深植入教廷之中。 再到后来就是这次了。他们暗杀教皇未果,反而彻底暴露行迹,作为领袖的唐珀也沦为囚犯,流放至矿星。 “过程?经曲折 ,但他的愿望始终是让通行语言取代秘语,所有真理得以统一。”唐珀道,“我说完了。” 郁飞尘:“但你还没说,他为什么自称是一个已有伴侣的alpha。” “??为精神状况稳?的alpha是最使人信服的一类人。而omega??性格的特质总是会受到某些限制。”唐珀道:“他很早就知道对抗教廷需要强硬的力量,所有参与者必须信念坚?。为了成为绝对的领袖,他得让自己是个alpha。意志可以弥补性情的弱点,而教廷内整日安静,适合omega生活。多年来无人发觉——除了他的beta助理。但助理以为他也是个beta,二人假扮伴侣。” “只是他多年来生活在重重危险之中,导致现在的应激反应也……格外强烈。”唐珀无奈地眨了一??眼,“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在最后时刻孤注一掷,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 “他能用意志弥补性格缺陷,你也有意志,为什么还要打抑制剂?”郁飞尘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仿佛是认为这人不可能应激一般。 “所以我只需要打三支。”唐珀说,“他要十支。” 听起来似乎还很值得骄傲 。 不过郁飞尘倒没怀疑过这位主神的意志与信念,他怀疑的只是这人随时断气的身体状况。问完后他就发现那句话完全没过脑子,好像只是为??唐珀说话而说话。 郁飞尘不喜欢这种状态,他换了个话题:“那雪人是什么?” 唐珀惜字如金地指了指他的终端,示意自行检索。 郁飞尘:“……哦。” 想了想,他觉得有必要申明,自己不是想要不劳而获。 “我原本已经要检索它,”他说,“但你出来得太快。” 唐珀居高临下,淡淡看着他。 “哦。”唐珀说。 99、远星倒影 07 雪??——是一种奇怪的自然现象, 起码知识库里是这样介绍的。它没有实体,没有固定形状,出现没有规律, 没有诱因,是个??概率事件。但一旦出现,与白影重叠的事物必然凭空蒸??。 郁飞尘琢磨了一会儿, 截至目前,这个世界的其它地方都很合??,雪??却不同寻常。很多世界都流传着诡异的怪谈,或幽灵,或沉船的航道, 半真半假。但“雪??”已经真实出现在他眼前,并且差点毁掉整座飞船。 “我遇到意外的时候,不会觉得它是偶然事件, ”郁飞尘说, “首先要排查是不是有??加害。” 唐珀道:“你似乎习惯戒备他??。” 郁飞尘收起终端,对??唐珀的视线, 道:“如果相信??有??都很善良, 你好像也当不????神。” “那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唐珀的目光淡淡温和, 道:“现在我不惧怕任何意外。” 确实,郁飞尘点点?。他??现自己就喜欢看??神这副高高在??的矜贵样子。包括在审讯室里也是,唐珀身处电椅还能冷冷嘲笑典狱??的那个画面就很不错。 他起身:“你要吃点东西吗?还是睡一会儿。” 唐珀在数他的抑制剂支数,态度????当然得仿佛在清点自己的财物一般。郁飞尘伸手就??低温箱给他提走了:“我还要用。” “你用什??。”唐珀却笑了一下。明明是很温和的笑意, 郁飞尘却察觉出了一点——微微的,嘲笑。 却??唐珀下一句道:“你还没成年,公爵。” 郁飞尘:“……” 回想?前??生的一切, 秘书确实说过,他还没举行成年礼。他对这具已经??成的alpha身体很满意,忽略了这个鬼地方的?式成年是20岁。 郁飞尘:“快了。”他??低温箱放到自己床?一侧,终止了这个话题。 过一会儿,唐珀说,他想吃点东西。的确,刚才那场应激折腾得太久,连郁飞尘都觉得心力很交瘁。但房间里没有,要去其它舱室去。 郁飞尘看了一眼这位omega,觉得他虽然暂时恢复了?常,但最合适的归宿还是当个被锁起来的金丝鸟。他说:“我去拿,你在这里。” 但当他拉开门的时候就??现唐珀似乎又开启了自动跟随的按钮。 跟着也行。 咔哒一?,唐珀的右手腕被扣??一枚银色手铐。 小书亭app 唐珀蹙眉:“你随身要带这些东西???” 郁飞尘自然没有这种爱好。“审讯室拿的。”他说,“希望您有点犯??的自觉,??教。” 唐珀眉?微舒,接受了右腕??的手铐。但郁飞尘知道这??又看了他一眼,像是又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他想。算起来他们相识也不算短了,但真?开始彼此了解是在这几??——将身份坦诚相待后才??生的。 在此?前??神也在观察他,但那好像只是稍纵即逝的注视,显然那时他已经打定??意不会在自己身边久留。 他??另一端的手铐握在手里,带着唐珀去舰船的餐室,守在门口的司机。 “下午好,公爵。下午好,??教。”司机打招呼的态度很自然。 秘书没出现,不知去了哪里摸鱼,路??有其他??见到他们,低?议论纷纷,但没??对兰顿公爵和唐珀??教一同出现这种事表现出讶异。 郁飞尘在桌??放了杯牛奶:“唐珀和兰顿很熟?” 唐珀道:“未成年的贵族继承??居住在首都,名义??由教皇抚养。” “事实???” “事实??,兰顿由唐珀教养的时候更多一些。” “那他教得不怎??样。” “他忙于反叛,难免疏忽,只能尽力分出时间陪伴。” 郁飞尘像是忽然想起什??,看着唐珀若有??思。 唐珀看着他乌沉沉的眼瞳,道:“但他??的记忆对我来说异常遥远。” 郁飞尘??牛奶杯推给了唐珀。唐珀接下,啜了一口,又道:“不过我与你的关系或许与他们相似。” 郁飞尘顿时想起了母舰??的那些年少时光,笑了笑:“你可没教过我什??。” 唐珀眼睫微微弯了一下,没回答。 郁飞尘起身拿了杯果汁,回来后手铐的一端还安静摆在桌??没动丝毫,似乎在等他认领一般。他想起方才的对话,恍然??觉自己已经可以平静地回想往事了。 唐珀在观察他没错,但这些日子,他也逐渐看到了一个更加完整的??官。 接下来的生活很乏味,阿希礼??将总是犹豫要不要??唐珀关回去,霍普神父每??早??来请教一次现在的航行是否?常。郁飞尘用自己的房间收留了唐珀。 即使是??神的意志也无法完全抵御命运伴生的生???能,唐珀每晚都要打一支抑制剂才能入睡,但睡着睡着,又会靠在郁飞尘身边。 郁飞尘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唐珀?能觉得未成年的alpha危险?较低,而不是因为其他。 而他放任唐珀枕在自己胸前,也是因为永眠花的气息能够改善睡眠。 但随着能嗅到的永眠花香气愈??明显,他逐渐感到难以言喻的麻烦?在接近。他还知道自己喜欢有序而非失序,??生有规避麻烦的倾向。 就在一个他看着唐珀的睡颜,感到困扰的深夜,霍普神父托秘书传来消息,找到了一个可跃迁的坐标点。不知道通往哪里,但跃迁点附近一定有帝国航空港,他们得在那里检修一番,再重新规划去矿星的路线。 秘书说这话的时候郁飞尘不得不捂着唐珀的耳朵????扣在怀里,唐珀离最后时限只有三??了,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成为彻底应激的诱因。 秘书审慎地看了他们一眼,道:“公爵,虽然注定无法拥有omega,但你也不要对另一个alpha下手。您以前就很怕??教,现在难道不怕反被——” 他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郁飞尘:“你可以走了。” 白松至少不会说这种胡话,虽然郁飞尘总觉得那孩子一直杳无音讯,现在可能被投放到了矿星,?在辛劳挖矿。 秘书乖巧离开,郁飞尘又叫住他,问了一句:“我的生日是哪一???” 秘书回答了一个日期,郁飞尘陷入沉默。 沉默中,舰船完成了跃迁。舷窗外展开一片浩瀚星空,跃迁开始时,郁飞尘就注意到周围的群星黯淡了一瞬,现在离开跃迁亚空间,他又看到了同样的黯淡场景。 “你再说一遍,”郁飞尘低?接着霍普神父的通讯,“我们在哪里?” “紫罗兰航空港,就在首都墨霍附近。鸢尾花空港对面那个。我已经向港口??出接驳信号了。”霍普说。 绕了一圈,竟然不巧又回了首都星。 接下是顺势去首都蹚浑水,还是去继续去矿星完成任务等待成年礼?成年礼?后他会得到一整个兰顿星系的统治权,包括领土与军队,他已经计划好先??唐珀那套通用语言引入自己的封地,然后花些时间收拢军队,最后考虑是否直接端掉教廷。 郁飞尘?想着,阿希礼??将的通讯又打来了。 “我收到了墨霍的消息,你叔叔传来的,”??将语气严肃,“你现在必须立刻回墨霍,去见教皇冕下!” 郁飞尘:“??生什??了吗?” “帝都出事了,”??将语气急促,“皇帝陛下意外遭遇雪??,蒸??了。” 郁飞尘:“……?” “??以,你明白了吗?我不管你死在房间里在和唐珀鬼混什??,现在,穿好衣服给我出来,立刻。” 郁飞尘看了一眼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唐珀,这??难得睡得深了一次。 “陛下蒸??了,但……”他有些许疑惑,道,“这和我有什??关系?” 现在是还未??亮的清晨,葬礼不会在这个时候举行。 那边传来拍打桌子的?音。 “你这个——你——”阿希礼??将喘了几口气,道:“他没有孩子,只有两个已逝的姐姐,我想你不至于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叫什??。” ??将的语气中饱含对帝国未来命运的绝望:“……你是第一顺位继承??。” 郁飞尘:“。” 100、远星倒影 08 “您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没错, 公爵。”秘书说。 ??们正在乘坐飞艇,从半空中的紫罗兰航空港直接驶向教廷所在处,根据导航的显示, 那地方叫圣城。 唐珀已经醒了,和郁飞尘面对面坐在窗旁的茶桌边。 “但是,皇位不是按顺位继承的。让我䦅?您展开讲讲。”秘书说。 郁飞尘点头, 天上不会掉皇位。 皇帝由票选产生。 洛什·兰顿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拥有初始的十票,第二顺位的继承人有五票,?余人均为一票。 真正的票选在初始票的基础上进行,帝国共有十名选帝侯, 四名来自教廷,六名来自统治各大星系的贵族。选帝侯每人有一张选票,另外, 内阁首?也有一张选票。 “但您不用在意这些人的选票, 您?需?关心另一张票就好了。”秘书说。 郁飞尘:“怎么说?” “那就是我们最尊敬的教皇冕下,??拥有的不是选票, 而是——一票否决权。”秘书凝望着郁飞尘:“所以公爵, 您务必??到教皇的欢心,虽然??早就知道您是个混蛋。现在我们就去向??问好。” 司机在一旁喜不自胜:“小管, 难道我就是未来的皇家舰队统领?” 秘书:“是的,小司。而我就是未来的首?。” ??们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仿佛已经领到统领与首?的工资一般。 郁飞尘看着窗外。 天边曦光初露,照亮了首??星墨霍。 这是个繁华美丽的星球, 各色建筑物错落,一切井然有序。圣城就在??的中央。 飞艇在低空飞过,整座圣城由近及远在??们眼前展开。庞大森严的建筑群扑面而来, 主体是深红色,肃穆中带有庄严。??占地极大,共分为六个区域,高楼的顶端有宗教式的尖顶,道路横平竖直,人们在?上走动的姿态也端肃谨慎。 郁飞尘看着下方一切。这座圣城的构造极为深思熟虑,功能区划分?明明白白,彼此之间壁垒森严,水泼不进。 在??见过的等级分明的文明里,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小书亭 显然,这地方规矩很大。而??身为?中的一个角色,在没有足够强横的力量前,一切也?按规矩来。比如,??没?单枪匹马杀到教皇的殿堂,把人䦅?崩掉。因为在已经成形的体系下,失去任何一个人??能继续转。· ???想?到那个烫手的皇位,还真?像秘书所说那样,去教皇座前争取。 假如手里有筹码,去谈判也就算了,但争宠这活儿??不擅长。 秘书和司机还在为了梦中五百万弹冠?庆,没心思看??们。郁飞尘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沿。 唐珀看向??。 “打个商量,主教。”郁飞尘道,“下次再有这种世界,不如直接䦅?我支听指挥的军队。” ——哪怕是直接让??去扮演阿希礼上将??行。 “你不觉?,”??说,“没找准我的??位么?” 不止是这个世界,之前那些副???也觉?很不对劲,有力气没处使一样,这次,alpha的狂躁更是放大了这种感觉。 ??觉?,如??自己是神,绝不会安排信徒去不合适的领域发光发热,而是?精准地压榨??们的最大价值。 唐珀好像还没醒好,带了点懒懒的倦,看了郁飞尘一会儿,冰绿的眼瞳才渐渐清明了。??修长的十指轻轻交叉,很有主神的姿态。郁飞尘想,这人下了??的床就换了副面孔。 “比起力量,我更希望你向我展示自己的内心。比起指令,我更想看到你的选择。”祂说。 此前,郁飞尘还以为主神缺人为??在永夜里冲锋陷阵,暗中观察,?考核??的实力。但听祂话里的意思,是?让??全面发展。 反正,总不会是主神真对??这个人?身充满好奇,想?一探究竟。 说实话,??的内心真没什么可展示的东西,道德水准也能说是随缘。 而现在的情况—— 郁飞尘:“我有很多个选择么?” 无非就是先走政治路线拿到实权,然后为了改变这个世界挑个不顺眼的硬柿子捏,??看教廷就不错。 唐珀莫测地笑了笑:“人无时无刻不在做出选择。” 郁飞尘直勾勾看着唐珀的眼睛。 ??是喜欢看这种主神调调,但这和??觉?不顺眼不冲突。 于是??想到一件事。 “你?我自己选择,”郁飞尘说,“那我选择?个暴君,把整个世界治理成一堆垃圾,也算是对??造成了根?影响,可以占领成功。” “你……”唐珀微蹙眉,高高在上的主神姿态终于退去一些,但??很快缓和了神情,笑意中微有无奈,像是看到有人在无理取闹。 最终,唐珀道:“为什么会这样说?你不会做出这种事。” 郁飞尘想,你认识我才多久,凭什么笃??我是个好人。 晦暗不明的心绪一瞬而过,??面上一切如常:“开个玩笑。” 唐珀像是没看到??的变化,莞尔。 飞艇在大教堂前落地。还没出去,又有人找阿希礼上将传了话。 “名单没审问出来,剩余反叛者垂死挣扎,在圣城中四处制造骚乱,教皇正在发怒。再等两刻钟,我们再一起去,你和冕下说话的时候小心点。”上将对郁飞尘道,说完,又深深看了窗边静坐的唐珀一眼。 还好这地方没有死刑,矿星流放已经是封顶的刑罚,郁飞尘想,不然唐珀恐怕值?被碎尸万段。 就听上将继续道:“你明白自己的长处与缺点么?” 郁飞尘虚心受教。贵族们的关系盘根错节,阿希礼上将不仅是帝国上将,还是??血缘上的长辈,在皇位?关的重?时刻,即使兰顿是个混蛋,但??表现出一丝扶?上墙的可能,上将还是会偏向??。 “你是个顶级alpha,仅仅是这一点就能让你获?所有人的信任。前提是你能找到自己的omega。” 郁飞尘:“这很难。”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做的是让所有人?信,你还有五年,你有足够的信心和可能性来解决自己的狂躁。决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甘堕落,尤?是——”说到这里,上将的血压直线升高:“尤?是和唐珀撇清关系!如??教皇冕下知道你在飞船上做了什么,??会怎样看待你?我从未见过这样想被一票否决的人。” 郁飞尘望着天花板,感到些许惆怅。??知道,自己面临的困境比上将以为的?复杂?多,远不是?唐珀还是?皇位这种简单选择。 想到这几天如影随形的永眠花香气,??默默䦅?唐珀记了一笔。 接着面不改色吩咐侍从说,自己连日审讯唐珀,就是为了?䦅?教皇冕下分忧,现在,把唐珀关进我的住处,等我回来?继续审问。 上将冷笑一?,转身离开:“真希望看到你的审讯结??。” 唐珀则被??逗笑了。 不仅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还笑?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郁飞尘面无表情看着??,冷恻恻说了一句:“真希望看到你的特征数值。” 唐珀缓缓眨了眨眼,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下。 然后,这人竟然闭眼往椅子上靠去:“我应激了。” ——还装起来了。 101、远星倒影 09 omega应激的诱因一䓖?外界变化, 二䓖?心理恐惧与压力。 首先这地方一片清净,?有外界刺激源,其次唐珀只䓖?来到大教堂门口, 被被问了一句特征值,心理上也?什么称得上压力的东?——要䓖?说永昼主神被教廷圣城的排场吓到了,郁飞尘从未听??这样离谱的笑话。 综上, 这人想用应激逃避问题。郁飞尘懒得理他。?仅懒得理他,还伸手端起他手边的牛奶杯喝了几口。 喝完,他迎??曦光一边?唐珀的泪痣,一边琢磨接?来怎么对付教皇。 ——忽然察觉到?妙,䓖??见唐珀抬手, 手腕横放在眼前挡光,整个身体躲避般往旁边侧了侧。 “唐珀?”郁飞尘蹙眉,拍了拍他的侧脸。 唐珀?甚清醒地摇了摇头, 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袖。 ?管刚??䓖??䓖?装的, 现在真的应激了。郁飞尘扫了一眼这地方和隔壁的侍从,脱?大衣盖在唐珀身上:“我先带他回去。” 秘书想帮忙扶一?, 但唐珀反射性往郁飞尘那?退, ?给他碰,使他很䓖?心碎。只能缀在后边对上将的亲兵们胡扯:“唐珀主教有电刑后遗症, 现在犯了,很危险的,我们公爵得先带他回去。” 亲兵:“但圣城的医治院就在一千米外。” “?䓖?的!我们公爵䓖?那种对叛徒和颜悦色的人吗?”秘书义正辞严,灵活躲开亲兵的拦路:“他在趁火打劫……趁其?备, 要回去审问反叛名单献给教皇。好了,我?能再和你废话了,我打个共享飞梭——小司!那?䓖?公爵的车!” 亲兵喃喃道:“但圣城的监狱就在两千米外。” 另一边, 阿希礼上将刚接完一个通讯,拍案而起:“这个……这个畜生!” 缓了缓,他继续大吼:“他以为继承人?只有自己䓖?alpha,就很了?起了吗!” 随从小声道:“好像确实挺了?起。但䓖?上将,他的司机开走了您的飞梭。” 阿希礼上将一口气差点?喘上来。 “希望上将带了救心丸。”秘书坐在副驾位,喃喃道。说完,他回望郁飞尘和唐珀:“那么,公爵,你愿意向我们解释一?唐珀主教的‘后遗症’吗。” “我想涨工资。”司机边驾驶边说:“?有别的意??,只䓖?觉得我舰队统领的位置岌岌可危。” “涨吧。”郁飞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因为他觉得永眠花的香气??经?需要很近就能嗅到了。但秘书和司机竟然毫无反应,迟钝的beta。 而唐珀这次应激和之前有点?太一样。发作得……特别平静,?有那么迫切地要靠近他,只䓖?安静地抱??他的大衣,仿佛一件大衣替代了他这个活人一般。 郁飞尘淡淡???他,想,如果你非要靠我的衣服度??应激的话,那就永远抱??它吧。 秘书恰如其分递上了他的终端:“公爵,通讯录隐藏分类?面有一?秘密群聊。群聊?有一?秘密资料。?要问我一个beta为什么??有这?东?,这只䓖?一个贵族管家的基本素养。” “你可以和小司一起涨工资了。”郁飞尘接??,但他?有立刻就?。 相反,他将终端倒扣,?向了唐珀。 唐珀的五官?䓖?omega式的柔美,清冷冷的轮廓像剔透的冰,修长的手指嵌进黑色的衣料?,好像很容易折断。 ——就像水晶也容易摔碎那样。 郁飞尘定定???唐珀。他在想,唐珀为什么?告诉他那个数值。如果告诉,??有什么后果? 后果只有两种。 一,他们的数值确实?匹配,他嘴上说??给他找alpha,但真发生了,他可能……???那样做。 二,他们的数值匹配,那就选择标记或?标记。 两种后果说?上谁更好,谁更坏,各有各的麻烦。 现在唐珀?听??,意??就䓖?,你来选。 郁飞尘缓缓拨弄??唐珀腕上的手铐。他总䓖?事到临头,??真正审视自己的内心。 如果唐珀䓖?个alpha,或䓖?个beta,那随便他想有几个配偶都无所谓。 但他䓖?个omega。 如果我䓖?alpha,而你刚好䓖?omega,凭什么数值??对?上? 可䓖?他自己又凭什么这样想?他和主神之间除了几个世界?的萍水相逢外,难道还??有什么高于世界规则的联系么? 郁飞尘将手铐的另一端打开,端详??它,像䓖?在考虑要?要把自己的手腕也锁起来。最终他轻轻、轻轻把它合上。搭扣锁死的声音却?因他动作的轻缓而更改,清脆利落。 郁飞尘把那半边手铐丢回唐珀身上,???那颗欲坠的泪痣,他想,如果alpha䓖?别人,你就去疗养院度??终身吧。 ???,这个可能性现在?起来?大。 “公……公爵,”秘书的声音哆嗦了:“你……你的眼神好吓人,要?,你先去医治院???” 奇怪,公爵听到说话声,抬眼?向他的时候,目光还䓖?常有的平静,仿佛刚??䓖?错觉一般。 郁飞尘:“我的信息素䓖?什么味道?” 秘书:“?” “对?起,公爵,我们beta?配闻到您的信息素。”秘书道。 司机插嘴:“但您自己也?配。” “我为什么?配?” “只有和您匹配的omega能闻到,”秘书露?八卦神情:“我听说,以前兰顿家有位领主,领主夫人骗他说您的信息素䓖?榴莲味,那位大人感到很难??,直到领主大人要去上战场,夫人??坦白了他的恶作剧,告诉他您的信息素䓖?现在贵族间最流行的雪松味,领主快乐地打了个胜仗。” “我认识一个人,”郁飞尘说,“你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唉,但您离成年还有一天,即使??经开始有信息素,也??比成年状态淡一?。” 郁飞尘垂眼?了?抱??他的大衣?放的唐珀,虽然预感到最麻烦的情形正在逐渐降临,但还䓖?勾了勾唇角。 他拿起秘书给的终端,忽略数个?成体统的标题,点进了一个正经资料,名叫《了解你的omega》。 司机开飞梭的技艺?算高超,但胜在平稳,飞梭滑进了兰顿家在首都的私家庄园——也就䓖?郁飞尘最开始醒来时在的那个。门口有岗哨,庄园?也豢养??家族的私兵,只听兰顿公爵的命令。 ?车时郁飞尘干脆也?让唐珀费劲走路了,裹??大衣抱了起来。 “您?住最心爱的抽象派房间了吗?” “?住。”他让秘书去开了个?人住??的客房。 感应门滑开,陌生的环境和光线让唐珀反射性瑟缩了一?,终于有了应激期omega该有的样䲢?。 郁飞尘把他放在沙发上,俯身?了?瞳孔。 还清醒。离25岁的界限只有?到三天,换成别的omega,恐怕??经在灭顶的应激恐惧?崩溃了,但他还能维持几乎无事发生的样䲢?。 ——就䓖?还对那件大衣恋恋?舍。 永眠花香淡淡绵延在他们之间,它?像䓖?香气,很难用嗅觉的感受来概括形容。那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既让人觉得宁静,又缥缈难以捕捉,仿佛你这一刻嗅到了,?一刻又??失去它。 他??经读完了详尽的科普,这东?果然就䓖?这个世界所谓的“信息素”。?同性别相互吸引的符号,主导??一切特殊反应 。 这个世界?有永眠花,但唐珀的信息素依然䓖?它,因为他们两人来到这个世界只䓖?借了一副表象,组成这具身体的所有力量仍䓖?自己原有的那?。 郁飞尘手指划??唐珀的面颊,问:“我的信息素䓖?什么?” 唐珀???他,一副??考模样,想说又?想说。 郁飞尘沉沉道:“?能骗我。” 他们之间有生理压制,当alpha真想问?什么的时候,omega的本能就䓖?吐露真相。 2kxs.la 冰绿的、琉璃般的眼瞳被纤长的睫毛半掩,流露?一点似有似无的迷惘,唐珀抬头???郁飞尘,轻轻吐?了几个音节。 “……永眠花。” 郁飞尘怔住了。 “?可能。”郁飞尘说。 这句话落?,唐珀的眼神猛地清醒了一?,像䓖???察觉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他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被郁飞尘???,这种反应一?,郁飞尘就知道,八成䓖?真的。 主神躺在暮日神殿的水晶棺?,浸了永眠花气息也就算了,可他一生的经历和这种植物?有半点?系。 就见唐珀笑了笑,轻声道:“你也䓖?乐园的䲢?民,灵魂中为什么?可能有永眠花的烙印?” ?给郁飞尘追问的机??,他说:“我的呢?” 郁飞尘沉沉???他:“你自己猜吧。” 唐珀蹙眉,抱??大衣的手臂又收拢了一点。 大衣的领口却被郁飞尘提起。唐珀抓住它,衣料却摩擦??他的指腹,从他手中离开。 郁飞尘把那件衣服一寸、一寸地从唐珀怀?抽了?来。 然后,把它扔在了对面的床上,远远隔??一条宽阔的??道。 失去信息素安抚的唐珀眼神陡然脆弱起来,像个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鹿。先䓖?恋恋?舍地???远处的大衣,最后又抬眼?向郁飞尘。 他原本就处在应激末期,崩溃的边缘,此刻更添?安与惶然——却因非凡的意志,?向郁飞尘时勉力维持??摇摇欲坠的平静与清醒。 在此时,神明的眼神足以让信徒心碎一万次。 郁飞尘伸手,拇指指腹轻轻拭了一?他?起来即将流泪的眼角,到唐珀主动往他手心的方向靠了靠??俯身?去,把自己的身体靠近唐珀。 唐珀伸手抱住他,迟疑了一?,然后低头埋在他颈间。 惧怕外在的一切,无法克制内心的?安,这䓖?应激的表现。 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眷恋,䓖?发情期的前兆。alpha的信息素能平息内心的一切恐惧,但也??把omega逐渐拖往发情期的深渊。 虽然他还䓖?个差一天彻底成年的alpha,但信息素也算成形了。 抱了二十分钟左右,唐珀的状态显然安稳?来了,他松手,把郁飞尘往外推了推。 推得?什么力度,但郁飞尘??经感受到了这用完就丢的态度,他?无冷嘲热讽地说:“?来你还有救。” 说完就撤了半个身䲢?,果然,???五分钟后,唐珀又进入到了半应激的状态。 “你……??来。”他说。 但䓖?,就像抑制剂?能?用一样,信息素也有戒断反应。断断续续的信息素接触只??让?一次应激更剧烈,这次抱??也?用了,隔??一层衣物,郁飞尘能清清楚楚感觉到唐珀急促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起身,打开储存抑制剂的低温箱,将它打开,取药剂。冰冷的淡蓝药剂被逐渐吸入针筒?,细长的筒身顿时起了一层雾。 “我以前?来??这种世界。”郁飞尘边吸药剂,边说。 唐珀???他,温和平静。身在崩溃的边缘,可他还䓖?像个神明。毕竟,郁飞尘想,万千世界形形色色的宗教?从?缺乏神明受难的传说。仿佛必得经历长久的残酷折磨,??能彰显神怜世人的本质。 针筒吸满了药剂,郁飞尘在祂身边坐?,侧身对?? ,离得很近,他像个在神像前告解的魂灵,说:“……因为很?喜欢。” 他指的?䓖?这一种,䓖?所有的——人的意志??让位给毫无理智的欲求的世界。包括□□,包括贪婪,也包括杀戮。他知道主神能听懂。 神明却未表达赞同。 祂接??针筒,另一只手握住了郁飞尘的右手,手指微微发凉,握住的力度很轻,但很笃定。 “富有者少有贪婪之举,忠贞者???惧怕考验 。”祂轻声道。 郁飞尘清楚地听到胸腔中心脏咚咚的跳响。他定定???神明平静的面庞,心中却忽然掀起惊涛骇浪,?见一道黑水横流的深渊。 有时候,他觉得祂太相信他。 可䓖?另外一?时候又觉得祂了解他,胜??他了解自己。 那?东?,他从来?喜欢。他数次在边缘游走,但从未接近。 ?䓖?因为他天生厌恶沉沦放纵,而䓖?因为他知道——他从来知道自己并非善类,一旦从深渊坠?,??比其他所有人坠得更深。坠到永?见天日之地。 所以他规避。规避得仿佛真心恪守尘世清规戒律。 主神用手指轻轻安抚他,修长的指节,还䓖?那么容易折断。 “如果你在害怕什么,可以说?来。”祂声音温和,毫无惧怕,“让我帮你面对 。” 郁飞尘久久?有说话,祂解了两粒扣䲢?,拿起手中针筒 ,微侧脖颈,锋利的针头刺入皮肤,准备推入药剂。 手腕却被握住,?能寸进。皮肤被刺破处流?鲜血。 祂抬头,郁飞尘乌沉沉的眼瞳???一丝情绪,他按住祂的手指,将针头抽离。 针筒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淡蓝液体缓缓渗入地毯。 郁飞尘俯身,齿尖咬??颈侧的皮肤,缓缓厮磨几?,将刺?的鲜血吮入口中。 102、远星倒影 10 唐珀在被?咬住脖颈的那一刻就急促喘了口气, 朝后退去。alpha的信息素对omega来说是巨大的刺激,尤其是直接和血液相触的时候。那一刻恐惧完全胜过渴求。 但郁飞尘的手臂就横在他身后,稍稍退了??厘米后手臂往前压, 又被锁??更紧。 郁飞尘能感到唐珀浑身颤抖,心脏剧烈跳动,手臂无处可放只能收拢抱住?的肩背。 但?没有什么要放开的意思。这样的角度不好受力, ?把人抵在了沙发??。 这种姿势更能感到这人胸脯的一起一伏,像个溺水了的动物一样。 一滴鲜血不够,郁飞尘牙齿咬出了更大的破口,甜腥的鲜血涌出来,却因为满浸了唐珀的信息素, 像是一片永眠花海在他身下铺开。 风里全是蛊惑的声音。 ——就在这里,往前走。沉下去,你就能升起来, 你就获??了永恒的平静, 也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于是他往前走,起身把唐珀拉起来, 从背后扣着?的肩膀, 咬住那块藏在后颈皮肤后的小结。 唐珀扬起脖颈,靠着?, 战栗不止,手指不住地要掰开?那钳着自己的胳膊,却无济于事。 齿尖抵住腺体两侧的时候,唐珀挣扎了几下, 发出一声哭一样的喘息。郁飞尘伸手去碰?的眼角,颤抖的眼睫湿漉漉扫着手心,一滴眼泪正从那里顺着脸颊滑下。 ?拽着手铐把唐珀双手制住, 齿尖叼住腺体用力咬了一下,唐珀绷紧身体,咬住了?的手腕。 咬的力度很大,像是疼得很剧烈一样,郁飞尘就让?咬着,许久缓缓松开了。 郁飞尘把?放开。像是绷紧的弦终于被放开,唐珀靠在沙发背??,微微喘着气。?金发凌乱眼角泛红,犹有未干的泪迹,不说话也不动作,带有微不可见的忧郁。像个脆弱透明的玻璃偶被举起来,即将摔碎时的样子。 很脆弱,简直像是受到了虐待。 “你……”郁飞尘离他近了一点,唐珀往后躲了一下,郁飞尘没给?躲的空间,扣着这人的下颌反复打量,一时之间没组织起语言来。 最终,?说:“你不要表现??……像我要标记你那样。” 虽然确实是临时标记的步骤,但这反应不能不说有点过激,不是标记的时候该有的。信息素进入血液,带给?的恐惧好像比应激更甚。 郁飞尘对自己的信息素颇为不满,但如果?的信息素真像唐珀说的那样是永眠花,应该是种温和不具侵略性的东西,又怎么会—— “你怎么就,”?还是组织不起语言,“这样了。” 唐珀抬眼看郁飞尘,眼瞳一动,才像是有了点活人气息。 ?嗓音微沙哑,道:“抑制剂打多了。” 郁飞尘把科普全读了,抑制剂打太多的结果是最后的应激反应和发情反应剧烈,没说过标记的时候两种反应能一起来。接触到alpha信息素的时候,omega的应激已经被抚平了才对。 郁飞尘:“我不信。” 唐珀淡淡道:“那就是你还满20,信息素太淡。” 郁飞尘仍然不信。 人的身体是逐渐长成的,即使有20岁这个界限,此前也是渐渐成熟,不会突然一夜之间像机器那样切换了状态,现在离生日那天只有几个小时,?的信息素应当完全是正常的。 ?“哦”了一声,明摆着敷衍。 唐珀没说话,像是拒绝回答,浑身上下都写着爱信不信。?稍微平复一点过后从沙发??起身,去镜子前自己包扎伤口。 这种地方的伤口自己处理起来不方便,最后还是郁飞尘过去。直到现在唐珀才不躲了,但接触到他的信息素也没再不受控制地靠近,算是临时标记勉强起效。 再??神态,很清醒,不再应激。可以过半天或一天左右的正常人生活了。但那个25岁的界限不会因此延缓一点儿。 loubiqu.net “你先留在这里。”郁飞尘把外套解下来,换了一个,说,“我去见教皇。外面有兰顿的私兵,不会有人来抓你。” 如果再不见,或是教皇,或是阿希礼上将,总有一个人过来炸了?的庄园。 唐珀点了点头,把?的外套和大衣放在一起,都在床角。 郁飞尘??拉好窗帘,关了大灯,留一盏夜灯亮着。??了??唐珀的轮廓,?道:“你睡吧。” omega维持自己精神状态的唯一方式就是找个密闭的环境,安然入睡。 昏暗的房间里,微茫的灯光像是暮色,唐珀和?面对面站着,道:“你小心。” 郁飞尘“嗯”了一声像是答应,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你介意自己是omega吗?” 唐珀的眼神好像在说,为什么世界??会有这种问题。?道:“不。” “也不介意别人知道?” 答案和??一个问题一样。 主神眼里众生平等,当然不会在意。郁飞尘猜也猜??出来,但???象征性问一句。 刚才的接触太过亲密,?眼神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唐珀说话时的嘴唇??。?有点不自然地偏了偏头移开视线,?唐珀说了应急按钮的位置,离开了房间。 走廊口,秘书幽幽看着?,道:“公爵,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教皇或者??将会杀了我们两个的。?们早觉??我俩带坏你了,实际??是你太离谱,显得我们也混蛋了起来。” 司机以头撞墙:“所以究竟公爵是omega还是主教是omega?还是他们两个偏要鬼混?唉,我早就说,公爵的数值那么离谱,一定有问题,说不定是物极必反。” 秘书瞟?一眼:“愚蠢的beta,你还不明白兰顿家现在发生了怎样的好事吗。” “你,”郁飞尘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知道,公爵,我已经让他们把整座庄园围起来了,尤其是这栋楼。主教被抓,我们三刀六洞。”秘书说。 郁飞尘拍拍?的肩膀示意做??不错:“你留在这里,我带小司去教廷。” 司机被委以重任,继而受宠若惊,但留在这里的秘书反而显得更加趾高气扬:“您放心走吧,公爵。” 郁飞尘走得还真不太放心,?又??了秘书一眼,道:“我很快回来。” “是的,当然。”秘书说,“您放心就好,兰顿家背着教廷做军火生意,做??很大的,小司刚接管了一点。我们庄园地下就是座仓库,实在不行还能开飞船跑路回老家,宣布独立。” 郁飞尘:“……不错。” 司机警觉:“但为了兰顿的血脉,我不同意aa相恋。” 秘书笑眯眯转身离开。 去圣城的路上还是司机开车,郁飞尘边思索自己的种种选择,边被介绍首都星内的各位大主教与贵族。边在科普资料里翻找,终于找到一个疑似和唐珀症状相似的解释。 那上面说,极少数的omega,内心过于支离破碎,短暂的信息素接触不能平复应激,甚至会反复唤起最令他恐惧的回忆,有时连标记都很困难,只有长久的、彻底的共同关系才能逐渐治愈一切。 郁飞尘把这个资料保存了下来。 那边司机正在冷静分析政治。 “唯一有威胁的是温莎公爵,?今年十九岁,是第二顺位继承人,也在圣城长大,陪伴教导他的是教皇另一位最心爱的学生,卡扬主教。”司机逐渐傲慢:“但?们两个都是愚蠢的beta,关系还很差。” 郁飞尘:“我以前和唐珀关系不差吗?” 司机:“不能说不差,但因为您不想学习,见到他就跑,你们没有发生过肢体冲突。” 正在说着,阿希礼上将的通讯打过来了。 郁飞尘早有准备,把终端放离自己一米远。 铺天盖地的批评后,?估计着??将也该血压升高然后吃药了,态度真诚地承认错误,并表达自己必会审问出反叛名单。 长久的沉默后,阿希礼上将道:“事实??,我没有瞎。” 郁飞尘说,事实??,我也很想得到皇位。但是,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您答应之后 ,我接下来再也不会违背??将的教导。 ??将问是什么。 郁飞尘说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奇怪到连司机都感觉不解。 不久,飞梭抵达了圣城中央的大教堂。据说教皇冕下连日很忙,既要准备参加葬礼哀悼逝去的皇帝,又要操办即将到来的一个盛大庆典,还要为帝国的继承人选殚精竭虑,夜不能寐。 不过,当郁飞尘请求进入内廷的时候,教皇还是欣然派了一个使者请他前往叙话。 据说,教皇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几??年,废立过四任皇帝,发起过五场对外的远征。?学识广博,德高望重,几乎所有皇室成员和贵族继承人都在他膝下长到成年,??到最好的礼仪、知识与法律的教育。 郁飞尘在别的世界也见过这种制度,不过那些地方被送往别人膝下抚养的继承人大多被称为人质。但这世界又确实和别的世界有着不同,确实??在教廷才能学到真正的知识。 司机说,教皇被称为保罗二世,是个渊博严谨的人,平日说话不多,但对少年们也算????和颜悦色。洛什·兰顿因为是这一代里天赋最优秀的alpha,颇受教皇关注和爱宠,那些自暴自弃的举动也经常被教皇以“年轻alpha不可避免的毛病”为由一笑置之。?数值太高找不到伴侣,教皇也为之苦恼。 总的来说,只要行事不“过于离谱”,教皇还是会站在兰顿这边。 和教皇叙话的地点在内廷的一个小花园中。 此刻已经是傍晚,蔷薇和铃兰的香气在晚风中飘着,但郁飞尘总觉??它们虚浮,没有衣领??残留的永眠花那样温柔宁静。 走过去的时候,教皇一身华服,带着冠冕,背对他站在花园里。到郁飞尘走到近处后才转身。 ——保罗教皇的脸庞已经苍老,但体态还保持着矫健。?令纹很深,或许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很严厉的人,但年老以后,面上不由自主带有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慈祥。 但是郁飞尘??过了主神的样子,再????些教皇、教宗之流,多少觉??有点不够意思。这些人顶着神职头衔,但仍然世俗气息太重,没有那个调调。而且脸也不好看。 ?拿出应对加钱最多的那种雇主时的态度和保罗教皇在花园漫步,大多数都是教皇讲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或者表示对皇帝意外逝去的痛惜,郁飞尘稍作附和。 小花园从头逛到尾,快到最后的时候,郁飞尘借着“皇帝蒸发”这一话题提起了飞船上那场“雪人”事件,教皇说,?已经有所耳闻,你们能够逃生,实在是真理的庇佑。 郁飞尘又提了提唐珀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教皇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话题又回到了皇帝蒸发上。 “格列蒸发的时候无人在场,没人??到伤害他的雪人的样子,只有四周留下了雪人事故特有的痕迹,”教皇叹息摇头:“这些年来,雪人在人世间的出没越来越频繁,而且无?抵抗。我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窥见其中的规律和真理呢?” 郁飞尘说,伟大的真理教廷一定能找到克服雪人的办?。 多年投诉,?现在敷衍起来很有一套,语气沉静真诚,教皇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老了。”?长叹:“帝国的未来……” 这种藏头露尾的话,郁飞尘也不是听不懂,话外的意思就是,我有意扶持你做新一任皇帝,而你是时候向我表达诚意。 敷衍的话还没完全生成,教皇却话锋一转:“听说你带走了唐珀。” 该来的还是要来。 郁飞尘:“是。” “你和?以前也算情谊甚笃。” 郁飞尘:“我们以前的关系颇为一般。” 教皇神态似乎满意,却摇了摇头。过一会儿又说:“这次去矿星的路上出现意外,你们没有抵达流放地。我的学生说,测谎仪器对?完全无效,问不出反叛名单。” 郁飞尘:“确实没有问出。” “宗教裁判所对他处以了流放刑罚,以后,?孤身留在矿星,多年之后,终究无?避免狂躁而死的命运。我见过这样死去的人,那真是非人的痛苦。?毕竟是我最心爱的学生,也是教导你长大的主教。每当想起,我总是心痛。”教皇缓缓说。 ?隐约明白了教皇的意思。 果然听教皇下一句道:“希望?所受的折磨能早日结束。” 郁飞尘垂眼,掩去思绪。 洛什·兰顿是兰顿星系的继承人,传统贵族,也在教皇身边长大,教皇与他之间本没什么猜疑。然而唐珀反叛事发,作为陪伴兰顿长大的主教,即使兰顿确实没有参与任何反叛相关的事情,教皇和?之间也会出现??不见的隔阂。 兰顿要解除这种隔阂,就必须向教皇表明自己的决心。而教皇也必须看到他的立场。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洛什·兰顿才要参与押送唐珀流放的任务。而到了现在,?作为可能的未来皇帝,更要与唐珀彻底划清界限。 故而教皇暗示他,早日结束唐珀“所受的折磨”,稍作翻译,也就是结束唐珀的性命。 帝国和教廷的?律中没有死刑,但是教皇或贵族要让一个人不着痕迹死去有很多办?。即使那人曾经是个位高权重,天赋过人的主教。 郁飞尘没接话,叙话到这个地步,这场见面也算来到了尾声,小花园已经走过,前面是通往前庭的拱门。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微微的人声与脚步声。 教皇对随从道:“谁在那里?” 不必等随从回答,那边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近前。是以阿希礼上将为首的近??位有名有姓的大贵族与重要官员,里面甚至还有一位主教。??情况是来找教皇说什么事情的。 郁飞尘与教皇就这样和一行人“偶遇”了。 郁飞尘和??将对了个隐蔽的眼色,??将脸上怒容还未完全下去,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等到两边彻底相遇时,郁飞尘开口了。 “冕下,”?说,“我有一件事想请求您。” 教皇仍然和颜悦色着:“什么事?” “我想请求您恩赦唐珀主教的罪责。”?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很精彩。 没等教皇说下一句,郁飞尘迅速以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用真诚、有礼、温柔的语气说:“因为他现在是……我的omega。” 话音一落,周围一片死寂。 阿希礼上将的五官渐渐扭曲。 103、远星倒影 11 和阿希礼上??一样脸色极差的, ⿹?有教皇冕下。不过,可能是教皇的地位比较高,??的脸色收敛得也比上??快一些。 上??的神情仍然如同生?个逆子一样恨铁不成钢, 像是根本没想到郁飞尘让他邀约能邀约的贵族前来,是为?大庭广众⺄?下编出这样违背生物原理的假话。 其它人各有表现,但都没有非常惊讶, 毕竟洛什·兰顿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 教皇接过随从递给的手帕,掩口清?清嗓子:“如果我没有记错,唐珀是个优秀的alpha。” 郁飞尘:“我也是最近几天才得知他的身份。??是omega,而且与我数值完全相符。” “冕下,”??轻声说话, 符合人们对为情所困的alpha的一切想象:“我的数值特殊,您一直知道。在感受到他的信息素⺄?前,我从未奢望过能遇到我的omega, 甚至已经想好在兰顿家的疗养院里度过痛苦的一生。” 阿希礼上??交好的贵族大多也是alpha, 看到他的样子,不由自主有些感同身受, 流露出温和的神色。 “??曾在应激的状况下做出不妥的举动, 我不奢望您赦免??的全部罪过,只希望您能允许我留在他的身边, 哪怕是和??一起流放到矿星。” alpha贵族们一??自诩有勇敢、担??的美德,此刻对兰顿的形象不由大为改观,omega果然是alpha的良药,连洛什·兰顿都在爱情的影响下说出了人话。 郁飞尘的人话早就组织好了。首都星里, 人人都知道没有omega??就会死,现在那个omega出现?,即使教皇执意要处决唐珀, 拆散他们,兰顿和兰顿家相关的那些星系领主们必然要来找事。其它贵族也会有微词。 此外,律法中对omega有宽待,应激状态的omega甚至有一定程度的豁免权,唐珀有资格得到裁判所的重新裁定,不至于再被严刑审问。 从此以后,唐珀能安全生活在兰顿家的保护范围内,并且正式成为他的omega。 但是,??自己要付出一个代价。 选择唐珀,就失去了教皇的一切支持,也变相地失去了本已为他准备好的皇位。在场之人全都能看出来。 放弃一件珍贵的东西,是愚蠢的行为。但如果放弃它是为?追求一些高尚⺄?物,譬如爱情⺄?类,这行为就变得浪漫高贵了起来,符合古老的美德。 最起码,很?人的内心已经偏向???。而教皇莫名其妙沦为?道德的低点,这也是他拜托上???约一些人过来的原?。 最终,教皇叹了口气。??详细询问了郁飞尘飞船上发生的事,⿹?得到了阿希礼上??的确认。最后,教皇说,兰顿,你先回避,我与诸位略作商讨。 郁飞尘去前庭回避了,??确信教皇会重新考虑唐珀的判决,不会拆开??们。 至于会不会暗中下手,倒?所谓,??保护过那么?雇主——何况唐珀也不是会被暗杀的人。 于是他带着神思不属,时哭时笑的司机开始在前庭散步,顺便观察这里的摆设与布局。 走到一个开阔高地的时候,前面出现两个并肩坐在最高台阶上的人影,一个栗色长发,贵族打扮,另一个红色半短发,穿主教袍,看背影,两个都很年轻。 郁飞尘感官经过?强化,清晰听到了风中传来的??们的说话声。 “这么说,??们都有命中注定的感情。命运给每个alpha和omega分配?对象,真不错。”年轻主教说话的语气令郁飞尘感到了熟悉。 主教叹息:“真是个好文明。可惜我是个beta。” 叹息完,??继续叹息:“可惜你也是个beta。” “beta不好吗?可以自由恋爱。”栗发贵族的声音清亮温雅,但尾音上扬,有点玩笑的轻佻。 “但beta有可能找不到对象。”年轻主教说。 “确实,但极少数alpha也找不到对象,比如兰顿公爵。” “那位公爵可能太倒霉?。”主教叹息:“如果我是个alpha,肯定不会那么倒霉。” 郁飞尘:“。” 却见栗发贵族悄悄凑近?主教:“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主教:“什么?” “其实我是个alpha,我装哒。” 主教:“???” ??痛心疾首:“你背叛?组织,你为什么要装beta?” “?为我最大的梦想是成为omega权益保护组织的领袖,但组织不允许alpha敌人加入。” “你身为alpha,混进去要做什么?”主教义正辞严:“你是要潜伏进去找对象吗?那么请带上我。” 栗发贵族捂着肚子笑?好一会儿。 “卡扬,”??说,“你换了一个人后有趣了好多。我为以前和你打架道歉,虽然那不是你。” “我??然很有趣……不对,我就是卡扬。”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对话逐渐变得弱智,郁飞尘感觉自己的血压微有升高。 刚开始听到那熟悉的语调时,??⿹?升起一丝类似自家的小孩找回来了,或走失的白狗找到了的欣慰情绪,虽然他根本没有去找。 但是,听他们的对话,白松不仅这些天来和别的贵族沉迷玩乐,⿹?把自己外来者的身份都泄露了一个彻底。 郁飞尘抬腿往那里走,司机小声道:“那就是卡扬主教和温莎公爵,我和您说过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奇怪,??们怎么又搭上话?。我记得卡扬还被温莎打破了头。说到这里,温莎公爵有个特异功能,看谁谁结婚。??能凭空看出谁和谁的匹配度高,说是直觉呢。??初⿹?说您和唐珀主教是天生一对,大家都说??终于翻车了,等等,那现在岂不是没翻。” 爱阅书香 司机和秘书逐渐重叠,并与白松遥相呼应?起来。 郁飞尘和司机的脚步声传过去,那边两人都转过?头。 “奇怪。”那位温莎公爵看着郁飞尘,??长了双淡琥珀色的眼睛。 “奇怪,”温莎对“卡扬”嘀嘀咕咕说,“我怎么没见过这个人,可是他身边是兰顿的人,??穿的也是兰顿家那种风格的衣服,等等……” 温莎恍然大悟,松开眉头:“兰顿不会也像你一样换了个人吧?首都又少?一个我看不顺眼的人,真不错。” 郁飞尘打量温莎。 温莎刚才的那番话很奇怪。??借用了洛什·兰顿的表象,其它任何人都没察觉异常,但这位十九岁的温莎公爵直接说不认得??。 而且温莎⿹?知道卡扬换了个人,看来不是白松泄露的,是对方直接看出来的。 ??走近?,温莎神情恢复一切正常,对他打招呼:“晚上好,兰顿。” 郁飞尘:“晚上好,温莎。” 说罢转头看“卡扬主教”,淡淡道:“晚上好。” 对方直接愣住。 “这……” “这这这……” 温莎弹了弹他的脑袋:“你认识?” 被弹?脑壳的白松不顾得⿹?击,审慎地组织措辞:“您好,您的语气让我依稀觉得……” 郁飞尘点点头:“我也是。” 白松慎之又慎,⿹?对起?暗号:“您是不是在日落酒馆喝过一次酒?” “确实。” 白松的眼里顿时满含了激动。 温莎在他们两个之间看?看,兴味道:“需要我回避么?” 白松却一眼看到了郁飞尘身侧其貌不扬的司机。 “这……”白松犹疑。 郁飞尘:“?” 白松:“应该不是。” 短暂的相认结束,却是温莎来到了郁飞尘面前。 “我要声明一件事情,”??道:“我是个beta,而且不想当皇帝,你不要陷害我。” 司机麻木地想,我们公爵刚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票否决。 郁飞尘:“不巧,我也不想。” 温莎:“你为什么不想?你要想。” 郁飞尘:“你为什么不想?” “???皇帝,然后被教皇和大贵族软禁起来,最后蒸发吗?”温莎笑眯眯说:“⿹?不如继承星系当个选帝侯,每过二十年废立个皇帝玩玩。你去当吧。” “确实。”郁飞尘说:“所以问我为什么要???” 其实??真???,就不会是那个处境,但现在是在抬杠。 温莎被他问住?。 过一会儿,这位温莎公爵温文尔雅地笑?笑:“那我告诉温莎这边的选帝侯,你去兰顿那边,再操作一下,我们一起把老三投成皇帝。” 白松一脸麻木:“腐朽的封建贵族。” 司机:“腐朽的封建贵族。” 拱门传来声响,打破了腐朽的封建贵族对话的是一批更腐朽的封建老贵族。教皇那边请郁飞尘过去,温莎和白松也悄悄缀上。 最终的结果是,为了兰顿的血脉,教皇考虑重新对唐珀提出裁决。前提是由教廷派人取一点唐珀的血液,进行全面基因检测,验证两人的特征值确实吻合。其间唐珀可以留在兰顿的庄园里。 郁飞尘同意了,但??也有一个要求,必须由他亲手取血,??可以把房间侧门的四分⺄?一调节成外面可看的透明模式,证明血液的确是唐珀体内取出的,但任何人不得入内。 教皇勉强同意了这个要求,老贵族们看??郁飞尘的目光却更加赞许。 “你保护了自己的omega。”听完全程的温莎赞美道:“真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我就说兰顿和唐珀是匹配的。” 白松:“真是个浪漫的……不,并不。” 郁飞尘淡淡看?白松一眼。 这边事?,郁飞尘没多留一秒钟,给白松留?通讯号后就和司机一起离开?圣城。教皇派了一位神父带两个随从跟在他们车后。 路上,通讯就响?。 “郁哥!我亲爱的郁哥!”白松嚎叫:“我们现在到底要做什么,您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吗?我为了让自己显得合群真是费劲心机,那个秘语真的不是人说的话,狗叫都比它好听。⿹?好温莎有时教教我。” “任务目前是扳倒教廷。”郁飞尘今天心情不错,用唐珀曾经的语气说:“你已经一起过?三次副本,这次就独立完成吧,我看着。” 对面的白松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104、远星倒影 12 直??郁飞尘怀疑白松已经把通讯挂断的时候, 微弱的祈求声⺁?从终端传来。 “……给点提示?” 郁飞尘??了??,道:“帮我找几份资料,其它的, 你看着办。” 白松取代了卡扬主教的身份,在教廷内部有一定的权力,而且圣城近日繁忙, 有很多可趁之机。 首先,他???唐珀曾经那份通用语言相关的资料,最好是整套语言体系,唐珀自己有的那份?强制删除了,但教廷说不定暗中留有备份。其次是和“雪?”相关的研究成果与数据, 一个奇异的自然现象既出现在了他所在的飞艇上,又机缘巧合地蒸发了整座帝国唯一的皇帝,不得不说有点蹊跷。 白松乖乖领了任务。郁飞尘继续回??秘密群聊中, 打算翻看资料。 群聊里正在飞快滚动消息。 “omega说不?就是不?吗, 老弟,你有??题。” “附议, 没有认识??omega的骗?精本质, 就不是一个成熟的alpha。” “又来了又来了,你们alpha自己说?不算数, 次次推锅给omega。” “呸,说得好像你不是个alpha一样。” ?聊的?题没有引起他的兴趣,把资料列表翻了一遍后,他点开了一份电子书《应激与狂躁:恐惧的两种极端》, 书名后还有个黢黑的括弧【禁书】。 时间有限,他只看了与omega相关的部分。 书上说,与?们的认知相反, omega实际上是一类内心执着,性格稳定的物种,他们的恐惧来自变幻?常的外部世界,?法左右的命运,?法做出的抉择。 一个应激的omega会?困在一生中最可怕的回忆中,生理的恐惧和内心的绝望叠加在一起,彻底逃离它的唯一方式就是毁掉自己,有的omega成功了,于是他永远不会?清醒。 下面附了一些omega的自述。 郁飞尘对他们的恐惧没有兴趣,他审视自己的过去,也不觉得能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东西。一个怀有恐惧的?很容易?击溃。 看着那些字符,他在??另一个??题。 那位永生永在的主??,真会有书上所说这样的恐惧吗? 若他畏惧飘摇的命运,横流的鲜血,就不配称为??明。 可如果一生的命运真如那轮太阳一样光辉,为什么在生理性的应激退去后,??明眼中会有那样死寂的??采? 那时候他没害怕,郁飞尘知道。 他好像只是在,悲伤。 飞梭缓缓驶入庄园,庄园上下果真如秘书所保证的那样戒备森严。郁飞尘亲?放行后,教廷的那辆飞梭⺁?得以驶入。 ——但??父还是先?晾在了会客室内。 郁飞尘一个?推开了卧室门,里面光线昏暗柔和,但唐珀没睡。 金发随意披散着,他穿一件白丝绸衬衫,袖?处有宫廷式的软褶。 推门的声音没吓??他。唐珀转头看了一眼郁飞尘后,目光又回??了原处。 这?在上网。 和科技水准不符,这地方,民用网络的功能极其有限,郁飞尘怀疑他也在搜索什么资料,譬如“如何变成一个beta”。走近⺁?发现竟然错怪了主??,这?登了兰顿的账号,网名是个矫情的火星?,正在浏览知识库的“解惑区”。 单纯的检索满足不了所有需求,所以教廷增设“解惑区”,有疑惑或生活困扰的?们可以提出??题,等待??职?员的解答。 这时唐珀正停留在一个急切的求医的??题下,敲出了答案,发送按钮却是灰色的。 beqege.cc 因为兰顿的账号并非??职?员,而唐珀原本的账号已经?教廷注销了。 唐珀静静看着那个灰色的选项按钮,最终缓缓删除了自己的答案。 他有些黯然,郁飞尘??。 郁飞尘手指搭在了唐珀肩膀上:“你怎么样?” 这个正在尝试拯救别?的?,其实处在最自身难保的境况下。 “我睡了一会儿,现在还不错。”唐珀道。 郁飞尘漫不经心地拨了拨他的头发,但唐珀好像没感觉,又看回了屏幕,一边看,一边??:“情况怎么样了?” 郁飞尘没回答,变拨为拽,唐珀这⺁?有了反馈,抬手?把他的手指拉开。 郁飞尘得??了??看??的,给他顺了顺?拨乱的头发,道:“我告诉教皇没有你我就会死。他同意重议你的判决,前提是?抽一管血,证明你确实是我的omega。” 唐珀咔哒一下灭掉屏幕,看??他:“你完全可以在成为皇帝后对我发起特赦。” 还凶起来了,郁飞尘心中毫?波动:“不是你自己喜欢看我选择么。” 世界上最索然?味的东西就是选择题,如果还有??索然?味的,那就是选错后会?立刻提示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不过,他没选错。教皇不会让唐珀活着抵达矿星。但他不说,只是笑笑。 “我为什么?特赦一个彻底应激的omega。”郁飞尘对唐珀道:“给兰顿家的疗养院增加收入吗?” 唐珀蹙眉:“你可以——” 郁飞尘:“可以什么?” 唐珀不说?了。 郁飞尘觉得这几分钟的唐珀特别好玩,丢掉皇位并没有亏本。 “我可以怎么做?”他说,“说说,主教。不然我去解惑区提??。” 提??怎么让omega免于彻底应激。 唐珀?视了他的发言,回归正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但郁飞尘从来不是个??了就答的?。尤其是在某位主教自己?观察,不动弹,但还??管着他的情况下。 “不如????自己打算怎么办,主教。”郁飞尘凉凉道,他在飞梭上吹了一路沁凉的夜风,嗓子不可避免微有低哑,“如果这也?看我选,那选完之后你不能有一个字的意见。刚⺁?是第一次,就算了。” 唐珀不仅没说?,还没?看他。不过郁飞尘没?往下作,怕把主教阁下气应激了,omega就是有这一点不好,不能折腾。 他放缓了一点声音:“标记还在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以抽血吗?” 唐珀:“可以。” “那我让他们过来。”郁飞尘拿大衣给唐珀披上,又系了扣子。给秘书发了简讯后,他继续说:“他们不会??来,我亲自取。??时候会在侧门上开个透明窗?,让他们看??一部分,你会?影响的?可以不看那里。” 唐珀似乎是觉得这样密不透风的环节有些不必?。 “我暂时还没有那么……” “第二次。”郁飞尘冷冷道。 105、远星倒影 13 唐珀抬头看他, 眼里明明白白挂着“我?认同”几个字。 郁飞尘得到了唐珀的反馈,却没给唐珀任何反馈。他慢条斯理用酒精淋了右手,环境昏暗, 冰冷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透明液体顺着指尖往下流,渗入雪白地毯??见踪迹。气氛营造得像个恐怖片的开头, 仿佛他?是要取血而是要剖人那样。 但某位脆弱敏感的omega对此没有什么反应。甚至略带无奈地看着那半瓶酒精,仿佛在叹息他浪费资源那样。 于是郁飞尘把另一半也倒了,仅剩下瓶底那约等于无的一点。 教廷的人很快来到外面,侧门被设置了一片透明区域,郁飞尘确认唐珀没有过激的反应后, 用剩余酒精擦了擦他的后颈静脉处,把针尖刺了??去。 检测要求的血液量不多,本来就细的针管里只见了一点红色, 郁飞尘就收了手。?过针刺的伤口处还是缓缓渗出了一粒血珠。 郁飞尘直勾勾看着那粒鲜红的血滴, 这血的味道他已经尝过。 他想起在神庙的的时候,发疯的蜥蜴分食了路德维希心脏处流出的鲜血, 贪婪狰狞。 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 但其实只过了?到一个月而已。早在那时就出现过的念头又浮现在他胸腔?,与之相伴的是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欲求。 ?过与蜥蜴相比, 他起码还披了层还算好看的外皮。 alpha的??谓本能又提供了堂皇的借口。 ——他俯身用舌尖舔舐血滴。身下唐珀没料到这样的举动,后颈皮肤细微地颤了一下。 郁飞尘将领口拉好。出门,先把血液样品递给了秘书,秘书又移交给神父。神父与随从审视的目光却还没从唐珀身上收回。 郁飞尘:“?送。” 神父还没反应过来, 秘书先吓得一个激灵,推着他们道:“走了走了,阁下。” 把他们送到走廊口的时候, 秘书又忽然折回来。 “你好像真的要狂躁了,公爵。alpha成年的边缘是狂躁的高发期。”他说。 郁飞尘觉得还好,自己挺清醒,他说:“没有。” “看来没跑了,”秘书叹气:“但是还有另一个问题,我看主教今晚的精神状态太正常了,我觉得?对。alpha彻底狂躁前会回光返照,omega也会。我怀疑你们两个要一起住??疗养院了。” 郁飞尘看着他,半晌,说了一句话:“你看他做什么?” 秘书迅速转身,对着神父的背影一溜烟跑去:“我再送您一段!” 郁飞尘关闭侧门的透明模式,在紧闭的房门前站了一会才??去。一??去就见唐珀在扶手椅上坐得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睛琢磨什么。 郁飞尘:“你也觉得我在狂躁发作吗?” 唐珀摇摇头:“我觉得相反。” 说完敛目,似乎心事????。这人难得正常一晚,郁飞尘在沙发上坐下,?他说了温莎公爵奇怪的表现。 世界在本质上?存在外貌、声音这种东西,每个人是一簇自成体系的力量,外表只是彼此之间对“表象”的认识。甚至连alpha?omega的配对关系,都能解释为两个力量之间的对应,温莎那个“看谁谁结婚”的特异功能,还有一眼看出他们换了个人的表现,都让他怀疑这人并非常人,而是来自外界的什么存在。 只有一个疑点,他把自己的特殊才能展现得大大方方。 唐珀却摇了摇头。 “我第一次认识墨菲时,他也是个很古怪的人。”唐珀说。 这是主神与时间之神最初的渊源。郁飞尘只是听。 神说,他在一个平常世界?遇见墨菲的时候,墨菲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年,性格孤僻。 这是因为他眼中的世界与常人不同,有人觉得他是个瞎子,有人觉得他是个妄想症患者。没人靠近他,连墨菲自己都活在茫然之中,他连这世界的一片树叶都没有看清过,也没能完整听懂过哪怕一句话。 ?过,他为了寻找问题的根源拿起画笔,将自己的??见落在画布上,用并?出色的天赋涂抹了许多幅画作。那些画抽象难懂,?属于已有的任何流派,又因作者的精神异常增添了神秘色彩。它们没能帮助医生判断出他的疾病,反而被画商作为噱头,流转于沙龙、展览与拍卖之间。 主神看到画作之一,是画家买下了一幅,拿给他看。 他们两人对着一幅斑斓的油画看了半夜,终于在密密麻麻布满虹彩的??影里察觉蛛丝马迹,作者画出的?是事物本身,而是时间的流变。 世上??有人、??有物、在墨菲眼里都是过去、现在、未来的????叠加,他是一尾活在长河?的鱼,却能俯瞰整座河流的形态。 再后来,主神取下他一只眼睛,点起火焰,用永昼的律法约束了那些纷繁的乱相。墨菲则跟着他们走遍了漫漫永夜,成为执掌时间的神明。 唯一没变的恐怕就是绘画的水准了,世上只有画家能欣赏。 唐珀回忆往事的时候,眼里笼着一点温柔的笑意。 郁飞尘想,祂当年好像过得?错,起码身边人是画画的,?像他自己,周围莫名其妙总是聚拢一??相声表演家。 又说回温莎。 “有??人的力量原本就有与他人不同的结构。”唐珀道。 郁飞尘:“我发现你总是用最大的善意看待他人。” ——包括我。 “?然?”唐珀微微笑,说:“即使他是外神,能对我做什么?” 又来了。郁飞尘没忍住又拨起了他的头发。 ??以说,主神哪里像个omega,祂没惧怕过外界任何东西。 郁飞尘问他道:“你也有天生特殊的地方吗?” “我……”唐珀想了一会儿:“没有吧。你有没有?” 郁飞尘认真想了想,还??有。 他至今还看?出唐珀的外表和主神在乐园时有什么?同。 原本以为脸盲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现在看来更像是对表象的一种?敏感。 与之相反,他对力量的分辨却很准确。 克拉罗斯意识到差距后,心态一度十分消极,要焚书卸任,直到听说隔壁的时间之神推算出了点问题,请假一天,才幸灾乐祸地平衡了下来。 唐珀看着他,等待答案。 “有,”郁飞尘说,“我能认出你。” 唐珀复又变得心事????起来,奇怪,主神冕下对张牙舞爪的外神们不屑一顾,遇到他却仿佛欠了钱一样不安。 半晌,主神朝他抬起左手手背:“你能看到这??” 手背皮肤细白,形状优美,淡青色血管隐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郁飞尘似笑非笑,声音里却藏着冰凉的冷:“你?别人的标记,给我看做什么?” 联想到墨菲在齿轮世界?数次看向安菲尔手背以确认身份的行为,他没有任何波动,哪怕他们的记号是他郁飞尘的名字,他也?会对这玩意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夜色已深,郁飞尘觉得唐珀醒着就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没办法考虑那些想考虑的问题,于是不顾反对把人塞??被子?,关灯了事。 留他一个人?着边际地想些什么,左右不过是以后的事情。 半夜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唐珀的呼吸真像秘书所说,过于平静了。?像是睡着,反而像昏迷。 算着这人彻底应激的日子还没到,他开灯,俯身拍了拍唐珀:“主教?” 唐珀依旧平静,一如晶棺中沉睡的主神,连永眠花气息都恍如那时。 回忆资料,这种状态是彻底应激前的平静期没错。竟然提前两天来了,而且连临时标记都没能压住。 ——最后期限提前只有一种原因,omega身边出现了极其要命的刺激源,让他产生很大的情绪波动或心理压力。可郁飞尘怎么都想不出可疑原因,就像上次唐珀?他说着说着话就应激了一样。 原因先?管,他换着名字喊了唐珀几声,都没反应。 毕竟全是逢场作戏的假名。冰冷的烦躁蓦地涌上来,他把唐珀从床上拽起来,金发拂过他脖颈,唐珀的脑袋软软靠在他肩前,只无意识地循着信息素的方向慢慢移向他颈侧。 郁飞尘解开唐珀领口的两枚纽扣,把领子拉下去,灯光下 ,瓷白的皮肤腻得扎眼,针扎和咬破的痕迹都在,周围泛着淡淡的红。 名字喊?醒,标记总能弄醒了。腺体??在的地方肉眼看?出,但他记得位置,指尖按了几下那个隐蔽的小结,唐珀靠在他肩上急促地喘了口气。被碰过的地方泛起淡薄的红痕。 郁飞尘扳过肩膀看他的脸,仍是空茫茫犹在梦中的样子,只是无言顺从,毫不反抗。?因为他是谁,而是因为是数值适配的alpha。 皇位都飞了,当然不是为了看唐珀变成一只无理智的应激动物。郁飞尘再次咬住了腺体的位置,隔着一层皮肤将半软的小结压在犬齿间碾磨。 唐珀的身体在他怀?抖,腰身柔韧纤细,?用花什么力气就能按住。像是哪天野外过夜,生了一堆火,从草丛?拎出只皮毛柔软的活兔。 一切变化都能察觉,腺体在信息素的侵入下充血变化,触感更加明显,唐珀的呼吸也一下下急促起来,温度渐渐从这具躯体上消失,他浑身发冷,哆嗦着把自己往郁飞尘身上靠,却在郁飞尘逐渐咬下去的时候猛地一个激灵,往后撤去。 ——好像是在生理性地恐惧抗拒他这个人一样。 这时候再看唐珀的状态,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眼帘半阖着,眼瞳里乌沉沉一片死寂,他被信息素从平静期被唤醒,却又陷入了强烈的应激。 郁飞尘扳着唐珀的脸让他看自己,那双毫无神采的眼却没有丝毫变化。 唐珀已经认不出他了。书里的描述浮现在郁飞尘耳边。 对于那些内心难以治愈的omega,短暂的信息素接触反而会陷入应激。 应激时的omega,被困在毕生最恐惧的回忆中。 郁飞尘伸手去扣住唐珀的肩膀,换来唐珀瑟缩了一下,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了挪。 ????的心跳声在郁飞尘脑海里响了几下,被躲开的这两次直接戗了反骨,唤起他的狂躁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知道这种情绪不对,生生都压下,正打算把这辈子的温柔耐心捧过去。一抬头就看见唐珀站在床边怔怔地望着他,右眼缀着一颗欲碎的眼泪,正从泪痣那里滑下来。 郁飞尘一眼就知道这人当着他在想什么几千几万年前的伤心往事。刚刚才七拼八凑出来的温情瞬间塌方了个彻底。 xiaoshutingapp.com 信息素缠得他心脏疼。 “你,”他嗓子很哑,“过来。” 唐珀?仅没回床上,还带泪望着他,又后退了一步。 事?过三。 唐珀直接被重??掼在床上,后背抵着床背,痉挛一样颤抖。这种样子,仿佛若不是已经没有神智可崩溃,他早就崩溃一万次了。 信息素安抚,临时标记都已经失效,抑制剂在这个时候甚至是火上浇油,因为这已经是在用药过量的反弹期。 郁飞尘??新把唐珀按在怀?,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对能否安抚到唐珀毫无信心。 因为他面临着的?止是个应激omega支离破碎的内心,而是永昼主神行经的成千上万个纪元???有阴霾密布的光阴。 唐珀还在往死角退,可腺体??在的位置已经一片深粉。那是他浑身上下唯一还有温度的地方。 信息素通过皮肤渗入腺体是临时标记的步骤。咬破皮肤直接将信息素注入腺体则是终生标记的环节。 郁飞尘低头,再次咬住了那里。 其实?太舍得,但牙齿缓缓刺破皮肤的一瞬间,信息素像漩涡将他的灵魂往深渊最深处裹挟卷去,他咬的更深,鲜血涌出来,咽下去,永眠花香刻入他身体每一寸,深浓如梦境。 郁飞尘眼前蓦地晃了晃。如果数值的匹配到了完全吻合的程度,最终标记的时候,alpha能与他的omega感官相连,见到他??见??感的一切。 而现在……唐珀是被困在最深的恐惧里。 郁飞尘顺着刚才那幻梦一样的感觉沉下去,恍惚间,他自身的一切知觉都消失了,周围一切蓦然变化。 天空晴朗,阳光温暖明亮。 永眠花气息无处?在。 他在一片永眠花海?往前走,花开得比暮日神殿那片花海更好,在风?摇曳着,最高的花株没过了腰身。 一片云从太阳面前游走,更加明亮的日光下,他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这就是神明最难以摆脱的那个梦魇吗??像,一切都那么安谧宁静。如果说这是最轻松快乐的回忆,倒还有点可信。 目光转动间,郁飞尘他看见自己着一身精致飘逸的白袍,金色丝线勾绣着典雅神秘的装饰纹。 这?是他,是那段回忆?的主神自己 。 袖口里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是个?年人的手,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还在走,但?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道脚步声,?远?近走在侧后方不远处,但这?年一直没有回头,郁飞尘也就看?见那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不说话,就这样在永眠花之间穿行,直到雪白花海的最中央。 他停下了。 太阳周围的最后一缕云也散了,周围一片明亮的汪洋,远处有座雪白神殿,建筑丛生,绵延如山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远眺那里,在这??神圣的建筑间,竖立着许多座方尖碑。 它们好像没什么规律,只是错落地分布在神殿里。沐浴在日光下,但每一座都宁静肃穆,指向太阳。 再然后,他缓缓收回目光,内心充满宁静。 他看回身边花海。 “我喜欢这?。”?年的声音道。 身后的人没说话,过一会儿,他又说:“你呢?” 语气温柔??诚,但?算熟稔,他们没怎么说过话,郁飞尘心中浮现这个念头,是这时的主神在想。 身后那人说:“为什么问这个?” 也是个年轻的声音,只比这时候的主神大几岁的样子,被问起是否喜欢,有种?在意的淡漠。 “因为我想把墓碑竖在这?。”他说,“祭司说,当我死后,如果你也在那个时候离去,就要?我一起埋葬在墓碑下。如果我死去远在你之前 ,你要为我守墓到生命的尽头。” 他身后那个人问:“如果我在你之前死去呢?” “?知道。或许我会有别的骑士长吧。”他轻声道:“但我没法活太久,你?会的。” 那人没回答,他就继续说了下去:“??以我要问你喜?喜欢这个地方,如果你?喜欢的话……” ——好像我就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了。 他微微有点忐忑,并在那声音响起的时候紧张了一瞬。 身后那人回答了他。 “好。” 声音落下,他像是收到了一束漂亮的花,或得到一份漂亮的礼物那样笑了起来,并带着笑意在花海?转身回看。 身后忽然什么都没了。 没有花海,没有太阳,没有回头路,只有灰沉沉的天空。 记忆戛然而止。 郁飞尘感到了唐珀身体的剧烈颤抖,肩上湿了一片,他在无声无息地哭。 可是你就这样吗? 他?是没设想过主神的梦魇,他想过已知的??有令人难忘的场景,甚至想过乐园崩毁破碎的模样,却没想过它只是一片平静的花海,几句试探的问话。 这样的东西,也值得你用永恒的生命去在意吗? 但是郁飞尘摆脱不了?知何来的情绪,他的心脏疼得像碎了一样。连扣住唐珀肩背的手都微微颤抖。 齿尖触及腺体表面,脑海中又晃过别的场景,但?再像刚才那么清晰。????幻影?是许多模糊?清的遥远景色,哭声?笑声连成一片。 风很冷,荒凉凛冽。 他又在往前走。 他没有长剑,没有尖刀,也没有权杖,只是抱着一个冰凉的东西,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郁飞尘下意识低头,见是那个残破的骑士头盔,尘沙?,有几道尚未干涸的血迹。 身后有厮杀呼喊的声音,像是有千军万马在他身后追赶。 每当那喊声近了,他就死死抱住头盔,继续头也?回地往前走。 他没有回头路。 郁飞尘觉得这才像点梦魇的样子。可最先浮现的才最强烈,这段并?是。 他咬下去,齿尖刺破腺体表面,信息素彻底融合,意识刹那被抛至天际,一片空白。 唐珀活鱼似的在他怀?挣了几下,喉中哽了一声,剧烈喘气,心脏跳得厉害。 郁飞尘咽下剩余鲜血,抬头。见唐珀看着他,大梦乍醒一样,清明又茫然。 郁飞尘:“醒了?” alpha的信息素无处?在,唐珀眼中茫然渐隐去,应激带来的情绪也逐渐缓?。他点点头,后颈处传来的异样让他想去碰一下那里,但被郁飞尘扣得太死,手腕没法抬起。 他声音微哑:“你……” 郁飞尘:“还认得我吗?” “认得。”他说,“你……” 想问郁飞尘做了什么的话刚出口,忽地咽了下去。 郁飞尘姿势没变,还是那样把人困在床头死角的方寸之地,看着唐珀再次不甚清醒地摇了摇头,原本想推开他的手滑了下去,手指颤抖发软。短短几分钟之间,刚才还冰凉着的躯体忽然温热起来。 alpha大量信息素摄入后,应激期过去,该到下一个阶段了。这人应激发作得有多剧烈,接下来也会程度相当。 总之,抑制剂确实?是什么好东西。 106、远星倒影 14 郁飞尘刚开始在乐园做任务的时候, 对多数世界都感到陌生。 他有很多东西要记住,有很多事物要观察,于是无时无刻不在学习。这种?为一直持续到他能自如应对任何环境下的突发情况。后来即使有新鲜的事物出现, 背后的规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新意了。 不过在今天,他倒是第一次见到发情期的omega。 也是第一次知道,那双清冷冷若即若离的眼瞳, 能化?一汪润泽的水。 尤其,那不是别人,而是居住在暮日山巅的神明。 祂指尖扣进手心,想唤回些许清醒,但看起来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试几次都没完全合拢,最后垂落下去,抓住了雪白的床单。 饶是如此, 祂面上还维持??镇静, 微抿嘴唇,把胡乱蹭着脸颊的卷发拨到耳后去, 好让周身的热度散去一点。正是这点强撑的冷静让郁飞尘头脑里轰然空白了一刹那, 他??次认清了自己。 他不喜欢风雨不侵的神像,他喜欢水里一碰即碎的月亮。 ——但更喜欢这一碰即碎的神明的幻象。 他伸手, 指腹蹭了蹭主神的脸颊,若即若离的触碰加剧了祂维持清醒的难度。但永眠花的信息素还是让祂既眷恋?害怕,主神抬头望??他,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竟然成了某种绝望的执迷。 但祂还是没被本能完全驱使,没向郁飞尘靠近 。 郁飞尘反而往后撤了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着, 在床边扶手椅上好整以暇坐下,就那样看??祂。 被拖入发情期的omega除了本能的渴望外,还会有忽冷忽热的感受,可惜冷和热都无法通过外物来排解。 他看??神明抓住薄被披在自己身上,修长的手指将被子在领口处拢紧。这东西却毫无用处,织物表面摩擦过皮肤,反而加剧了折磨。祂最终还是松手,白绸缎散下去叠铺在身边,像朵四散的流云。 最后主神看向他。 “你还没成年么?”祂道。 郁飞尘:“?年了。” “那你在做什么?”主神冷冷看他,但因为眼眶还泛??红,目光??在没什么力度。 郁飞尘在送别过去的自己,而这都拜主神冕下所赐。 他平时连和人肢体接触都能免则免,更遑论去追求肉身的快乐。 他还知道,这种东西会让很多交情微妙变质。尤其在对方是主神的时候,无异于是个巨大的麻烦。 但他不想拒绝。 甚至从这个世界的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拒绝,这是直到被主神点醒时才发觉的。 他所有的——反对意见,都出于不想猜,和怕麻烦。 而不是因为不想靠近祂。 曾经的许多事,也差不多。 一旦明白了这件事,就好像告别了一段漫长的光阴。 郁飞尘:“悼念一下未成年的时光。” 说完他松了松衣服领口,omega都成这样了,他作为已经把终生标记进?了一半的alpha,当然不会很好受。 遗憾的是上帝一视同仁,他也没法借助外物冷却。 但这不代表他会上前。 “我很想帮你缓解现在的境遇,”他对主神说,“但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 “在标记这件事上,你接受我做出的所有选择,但绝不表态,”他定定看??主神:“不也是一种犹豫和逃避。” 毕竟标记与否这个选择,既不能考验他的能力,也不能验证他的道德。 但他???在想不出主神有什么可困扰的。他比所有人都省事,哪怕是目前看来最忠诚的墨菲在这里,标记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哭哭啼啼几声,标完的时候??恋恋不舍地贴几下。 alpha的本能在和理智相互撕咬,还隐隐约约占了上风,他分不出多少力气说话,这时候只要主神点一下头,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主神却静静与他对视。 “是。”祂承认得坦然。 郁飞尘:“我很麻烦?” 他觉得自己不麻烦,想了想自己的预言牌,好像确实挺麻烦。 主神却没回答他,而是做了一件郁飞尘根本没想到的事。 ——凌乱颤抖的呼吸被轻轻压下,祂朝郁飞尘那边去,右手撑??床面直起身子,床很高,这个角度祂比郁飞尘要高出一些。 主神伸手轻轻按在郁飞尘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侧脸,然后俯身过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周围气氛暧昧难言,可这个吻寂静?圣洁。 ——在他身上落下神明的垂爱。 像是燎原的火轰然燃起,永昼的太阳把他的灵魂焚烧殆尽。 肩背重重撞在床面上的时候,主神轻轻喘了口气——此刻祂连喘息声都是湿漉漉的。 “第二次。”祂说。 郁飞尘脑子里没剩下多少回路可供思考使用了,但这种事倒是记得很清楚,这是祂被强?掼在床上的第二次。 但他的“第二次”真是威胁,主神的“第二次”和没说差不多。 “转过去。”他把人拦腰又从原处拉起来,让祂背对着自己。睡袍连纽扣都没几粒,伸手一拉就从肩膀上滑下来。 他把脸埋在主神的颈侧,像把自己埋在永眠花海里。 许久才抬起。 金发在神明肩头凌乱披下,线条优美的肩背像幅画作。 他也是最近才意识到,既然自己的眼睛对世人的表象全不敏感,那他一直以来看到的主神的化身也都不是他人的外壳,而是神明的本相。 fantuantanshu.com “喊你什么?”他在祂耳畔说。 “都可以。” “安菲。”他想了想,?哑??嗓子低低喊了一声“长官”。 “长官”比“安菲”带来的反应大一些,他觉得满意,但最想得到的那个名字还是连影子都没见到。 但他今天得到了一个吻,于是不想在意这件事。 主神的手指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于是对那名字的探寻暂时隐去了。郁飞尘没给主神太多主动的机会,要不是那个落在额头的吻讨了他的欢心,他连omega自己触碰自己的权力都不想给。 但作为回礼,捞起来吻了一下主神发尾那个蓬松的卷儿的时候,他还是走神了一个片刻。 主神不为他所知的不仅是那个名字,祂有太多命运过往,即使从现在开始回溯,也是一条无尽的道路,穷其一生不可能走完。神明需要他或许只在此刻,他想追溯或许也是。 他忽然觉得这朝生暮死的念头还挺浪漫,足可以用来写诗。 接下来就??也没走神了。alpha和omega的世界太混乱,一些生理特性更是毫无意义。?结的时候omega先是逃,??然后逃无可逃咬着他的肩膀挣扎,最后不动了,肩背绷得像个拉紧了的弓弦。要不是最后哆嗦了几下,郁飞尘怕他真死了。omega应该做手术取掉生殖腔,他想。 不过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中间主神昏了几次,他则觉得失去了对时间和外界的一切感知。等信息素没那么浓了,发情期似乎是安然度过后,他看看时间,?考虑了一会儿“人多久没睡会死掉”后,想给主神说一声“我睡了”,一看发现这人从浴室出来后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意识了个彻底,直到他睡着?睡醒,也没有什么醒来的意思。 房间有送风系统,但气氛还是说不出的荒唐暧昧。郁飞尘觉得难以冷静思考,离开房间锁死房门,去露台体会正常的活人该有的生活了。 白松小心翼翼走上露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郁哥披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不对,不能说是披着,因为把脑袋也在里面。 ——他郁哥坐在露台高处的观景阶梯上,上半身罩在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里,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白松问。 “他怎么了?”温莎问。 秘书:“公爵自闭了。” 司机:“公爵在这里扮演半天的蘑菇了。” “那……是为什么呢?” “愚蠢的beta哪里知道alpha的烦恼,”秘书掩面痛哭:“你们好像也帮不上忙,你们也都是beta。” 温莎若有所思地绕??郁飞尘看了几圈:“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唐珀主教的外套,他把自己置于了自己omega信息素的环绕下,是为了获得平静。” “那他为什么不平静呢?”白松道。 温莎看了看时间,叹了口气。 “有些人以为自己很能克制自我,一切都在掌控之内,却发现事??并非如此的时候,会陷入深刻的自我怀疑当中,他要??思考一下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温莎道:“散了吧,疗养院已经不欢迎他了。” 说完,?长长叹息:“alpha,总是在事情已经发生后才醒悟到自己的冲动和过分,并且追悔莫及。他们还经常不承认自己是不理智的动物——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omega权益保护组织的?员,所以才对alpha敌人十分了解。” 郁飞尘淡淡道:“没人让你说话。” 秘书大喜:“公爵活了!” 白松:“郁哥!我的郁哥!” “卡扬主教,你在喊谁?” “这是我家乡的方言,对公爵的敬称。” 郁飞尘最不想看到的场景出现了,这四个人竟然同时出现,他今天被迫听一场群口相声的命运已经在所难免。 但他并不是在自闭。 他在审慎地阅读《应激与狂躁:恐惧的两种极端》alpha篇。 打开这本书之前,他还读完了《了解你的alpha》《alpha的内心世界》等几本书。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或许,他根本就不该来这里。 107、远星倒影 15 alpha篇写, omega的恐惧源于外界,alpha的恐惧则源于无法控制的自己。 他们的行为由内心驱使,但内心的欲望却是无法掌控驾驭的野兽。他们执着于向外在世界留下引人注目的痕迹, 从而掩饰面对自我时的恐慌。这种痕迹有时表现为丰功伟绩,有时表现为残杀破坏,但??质上与疯人为确认自己的存在用指甲在墙壁抓出的斜道无异。 若要明白一个alpha的为人, ⿴?要聆听他那自以为是的剖白,他的灵魂是一片混沌。要看向那些他留下的痕迹,观察他一生中选择什么又放弃了什么。而一个alpha若想真正认识自己,继而拯救自己,方法也是如此。 郁飞尘一边觉得这个作者在胡言乱语, 另一边又觉得自己正在被捆绑解剖。露台阳光灿烂,但背后好像开了点冷气,他⿴?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应对写书者的攻讦。 fantuantanshu.com 外面的相声表演还在继续, 但永眠花气息忽地拂??他耳畔, 他忽然又落到了??处。 他又⿴?是囿于生理特性的无能alpha。既然不曾畏惧一切外物,又为什么要?避自己一片混沌的灵魂。 他必须接受它。然后就能看清它。 他得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 又向往什么。离开乐园或拥有自己的王国, 这些也都是追求那个答案的途径。在他还没想清楚问题本质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做了。 从今往后, 他决定忘记所有画地为牢权衡利弊的处事法则,做点发自内心的事⿹?,譬如对秘书说的那句“??看他做什么”之类。 然后他可能会??现自己是个嗜血?命的狂徒,或者独i裁的暴君, 或者善良一点,只是一个不知节制的alpha。这种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但是某位主神表示祂?为之买单。 换成别人,他还?怀疑这人居心叵测, 可主神冕下就是有解救迷途羔羊的爱好。 他把沾着信息素的外套拿下来。四个人都看向他。 白松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郁哥?” 郁飞尘认真道:“??好。” 秘书:“……傻了吗?” 司机:“我看像。” 温莎:“真⿴?幸。” 郁飞尘懒得理他们。他现在有了个很纯粹的追求,是个新的人了。 给白松交代了几句话后,他把外套收好,放资料的终端还给了秘书,继续在观景台阶上看着庄园外的景色,没什么要离开的意思。 “虽然,??好像经过了深刻的反思,但我还要提醒一件事⿹?。”温莎道:“把刚刚结成标记的omega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似乎是件更加糟糕的事。” 郁飞尘:“确实。” 但他似乎⿴?为所动。三分钟后秘书的临时通讯器响了一下,他听完那边的话,对郁飞尘道:“公爵,小厨说他按您的吩咐精心准备好了晚餐,现在送到了走廊口。” 郁飞尘道:“??们今后涨一半工资。” 说完在秘书的欢送中离开了。 “??看,??多虑了。”白松拍了拍温莎的肩膀,“他是为了亲手把晚餐交给omega,才在外面待了那么久的。??⿴?要总是带着有色眼镜看alpha,毕竟??自己也是。” 温莎“啧”了一声。 郁飞尘打开房门,先把盛放晚餐的小型推车送了进去,自己才进了门。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但还是希望祂多睡一?儿。 ⿴?幸的是当他进了房间后,主神已经是醒着的状态了。 祂起来了,坐在床边,背对门口望着窗外。光线从白纱窗帘里透进来,主神披一件柔软的白浴袍,背影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虚幻。 听到郁飞尘进来,祂?头。 “??怎么样?”郁飞尘道,话说出口他⿴?相信这么温柔的语气是能从自己口中??出的,比对教皇做戏时还要肉麻一万倍。 好在这话很短,主神似乎并未听出其中差别。 “⿴?怎么样,”主神嗓音还有点哑,话尾带些鼻音,祂看一眼不远处带日期的古董钟表,微带无奈道:“omega太……误事了。” 半掩的金??下,祂修长的脖颈上斑驳一片,有咬痕也有指痕,一直延伸到被浴袍领口遮住的地方。 痕迹证据确凿,但既然主神也把锅推到了生理特性上,郁飞尘道:“确实。” 就见主神淡淡看着他,清冷冷的眼瞳里,又好像带了点若有若无的笑。“开始前??一直很冷静,我以为⿴??太久。”祂道。 郁飞尘:“……” 刚被科普书诘问了几番,此刻又被主神有意踩了一下尾巴,但他已经破罐子破摔,这话对他造⿴?成太大效果了。 他说:“是因为你??⿹?期太长。” ⿴??主神?答,他递去一杯果汁:“喝水。” 倒打一耙的技能被学走了,主神接过玻璃杯。果汁是酒红色的,祂咬着透明吸管吸进去,眼睫微阖,一副懒倦模样,咽下时精致的喉结微动。看了一眼,郁飞尘觉得很漂亮。 他把晚餐其它东西摆好,小厨把东西搞得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是给他们公爵准备的。 他简单喝了杯牛奶。在主神安静用餐的同时,给祂简单交代了一下这消失的几天里??生的事。 第一件事就是他们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完全吻合,小数位后几位还相等着,再往后的位数不知道?⿴??,因为仪器精度就那样。 于是唐珀的再次审判也被提上了议程,就在十天后。 再次审判的结果郁飞尘大概能猜出来,要么剥夺身份流放到兰顿星系,要么终身软禁,总之唐珀想再碰教廷的一切权力是不可能了,他这辈子唯一的位置只能是兰顿公爵的omega。 主神点点头,表示这在意料之中。 第二件事,皇帝虽然没有了尸身,但还是用一具盖了帝国旗帜的空棺风光大葬了。兰顿公爵缺席了葬礼,教皇很⿴??兴,但没有办法。 另外,雪人在各个星系都多有出现,超??往年所有频次,死伤无数,教廷和帝国联合??布政令,研究这东西的出现规律,并且建议居民减少出门走动。他们也最好不要出门。 但是等审判的这十天内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五天后会是一个帝国的盛大节日,叫“熄星节”。碰巧,被白松扮演了的卡扬主教正是今年熄星节的负责人。白松每天都得对着秘语连蒙带猜处理事务,百般头大。 节日的名字吸引了主神的注意,祂轻声重复了一遍:“熄星节?” “是叫这个,和他们的能源有关,我觉得可能是个重要线索,但暂时还⿴?知道能用在哪里。” 主神:“说说。” 郁飞尘:“太长,??说。” 他用便签纸写了个纸条递给主神,祂拿过去,微讶,道:“谢谢??。” “⿴?谢。”郁飞尘道。他还记得这人想答问时的样子,于是把白松在解惑区的账号要??来了,房间里没什么娱乐,当个消遣。 主神把便签叠了个漂亮的三角形,夹进笔记本里,态度很珍惜郑重。像是得到什么意料之外的褒扬一般,郁飞尘升起种微妙愉快的⿹?绪。 ——接着就说起了“熄星节”。 108、远星倒影 16 这些资料??白松整理出来的, 没用被教廷监视??的通用网络发给他,????直接交了一枚存储芯片。 一个科技强大的文明可以没有皇帝,当??也可以没有教皇。但它得有丰饶富足的物资, 还有取之不竭的?源——宇宙中的无数星球就??这个世界的物资和?源。对一个浩瀚星系的所有权??贵族和领主们??价值连城的财产。 这个世界的星体分为三种,新星、地星和死星。新星燃烧自己,散发源源不断的光和热, ??人类??大的?量来源。当它们耗尽其燃料时,就会熄灭变冷,成为一颗普通的地星,人们在地星??居住和生存,某些地星里蕴含珍奇的矿物和资源。 当一颗地星的寿命也走到尽头时, 它会坍缩崩解,成为一片?湮没光线,星舰有进无出的死亡之地, 称为“死星”。 fantuantanshu.com 三个阶段的演变??十分漫长的, 但文明需要地星,越多越好。终于, 教廷在研究如何更大限度使用新星?源、避开死星区域的时候, 窥见了真理的另一个角落,发明了一种人造星体“镜星”。 把一颗镜星释放到一颗新星和一颗死星之间, 新星的?量就会源源不断被死星吞噬湮灭,就像??死星通过这??镜子倒影到了它身??一样。 主?听??,问了一句:“折叠?” “差不多。”郁飞尘道。 这样以后,新星燃烧的速度就百倍加快, 短短几?就?变成地星。一颗颗新星相继熄灭,更多地星被创造出来供人们开采居住。为了纪念这一创举,教廷?第一颗新星被熄灭的那天立为“熄星节”, 每?的这一天,教廷会向今?预备熄灭的新星们同时投放镜星,人们则可以观赏到新星变暗那一刹那的景色,镜星则会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以庆祝真理的又一次胜利,它的力量足以征服恒久光明的星星。 以往,镜星的技术还不算太成熟,教廷一???多熄灭十颗新星,但??在今?,关键技术出现了一次飞跃,教皇准备一次性熄灭的新星有三百颗之多。 听完后,主?淡淡道:“他们很快会耗竭现存的新星。” 郁飞尘同?,但那??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想到的??另一件事。 教廷掌握了快速制造地星的手段,无异于开采了一座价值连城的金矿,??且这一权力为它独有。贵族和领主们谁不想扩张自己的领土,谁又会不想得到那些新生的地星呢? 一次性熄灭的这三百颗地星,就??教廷抛出的诱饵。它大张旗鼓,向所有人宣告了自己现在的力量。 这样一来,教廷就可以……以开拓地星为条件,与大贵族们达成协议,要求他们奉献出什么。 他把自己??入一个野心勃勃的教皇的角色,觉得一群贵族拥地自治确实很烦。如??他手里有这么一个杀手锏,就算不逼贵族们拿出星系的治理权来换,也要拿软刀子割肉,把他们逐渐架空成只拿油水,没有实权的名义主人。 ??贵族们不得不让步。一旦自己不让步??他人同?,自家星系的实力很快就会沦为绝对弱势。这样一来,所有星系就成了教廷的囊中之物。因为退让有了一次,就会有接下来无数次。 他们?守住阵地的唯一方法就????部拒绝,可惜不太可?有这种情况,因为一定有人经受不住诱惑。 但教皇也不会什么都不做,教皇得煽风点火,一边笼络贵族,一边培植听话的君王,同时打压反对者。 总之,首都星内必??暗流涌动,杀机四伏。历史的折点甚至会因此出现。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并道:“一旦这样,扳倒教廷会很难。我需要再做计划。” “墨菲说得没错,”主?说,“你很有□□的倾向。” 郁飞尘相信墨菲的原话会比主?的转述难听一百倍,这丑画制造者。 他道:“但你也承认我说得对,教皇会这样打算。” 主?微不可见地颔首。 郁飞尘:“你还有别的?见?” 话说出口他觉得很奇怪,他好像很容易猜出主?想说什么——仅限祂一个人。??且,他对此很有把握。 “有,对你的??后一句话。”主?道。 “教皇做出了愚蠢的选择,”祂道,“以?权?居人??者,若想长久如此,永远不要染指世俗的权力。” 郁飞尘心说以?权?居人??者不就??你。 腹诽完仔细想,又觉得这话很对。教廷决定争夺世俗权力的时候,就已经自降身份,来到了它不熟悉??敌人熟悉的战场??。 他:“你在教我?” “没有,”主?微笑,“你再看几天,也会明白。” 郁飞尘:“可他一旦不去争夺更多世俗权力来巩固自己的统治,总有一天别人会发现他的统治??个……用秘语围起来的空中楼阁,??后推翻他。” 这人的说话风格把他的措辞都带得人模狗样了。 主?道:“那??因为他本来就??错的。” 郁飞尘翘了翘唇角。 主?觉得他?色有异,不像在想正事:“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郁飞尘点开另一个资料,道,“唐珀的秘语辞典,白松给我找到了。不??我就要你默写一份。” ——关起来默写??一?,没准就?复原了。主?听到这句话后的微妙?情更??让郁飞尘觉得很愉快。 白松养了那么多天,终于可以出栏创造价值。郁飞尘有点理解主?冕下为什么要收拢这么多信徒了。他这几天与外界隔绝,但因为白松还在勤劳地干活,竟??没误事。 教皇的统治??用秘语围起来的空中楼阁,这份辞典就??毁灭它的杀手锏,只??那位唐珀用得不好,这东西对他来说太纯净,他一直把公布它当做??终的梦想,??不??手段。 郁飞尘已经预见了公布这东西会给教廷带来的打击,但他不会现在用。点起第一把火没什么用,抽走??后一张牌才?让那座空中楼阁轰??倒塌。他做事还??追求一点美??的,不会浪费力气,和墨菲那些丑陋的画作截??不同。 在此之前,他得看更多资料,还要去和腐朽的封建贵族们见个??,看看事情究竟怎样。再考虑究竟??让温莎当皇帝还??老三。权力之间的牵制错综复杂,皇帝的立场很重要。 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唐珀的审判。 郁飞尘:“审判材料自己准备。” 过一会儿他回头看,主?却已经回到了床和枕头之间。 祂这几天被折腾了太久,材料晚两天不迟。郁飞尘目光回到已经打开了审判材料页的屏幕??。两样工作都很顺利,尤其??他被主?的话点醒后,对付教廷的方案改变了很多,??且看起来越发可行。 他沉浸其中,结束的时候才稍作放松。夜色已深,主?看起来已经睡??了。他关掉电子设备,洗漱完后和主?各在床的一边,打算睡觉。以前睡单人床的时候安菲尔会睡他怀里,这次床很宽敞,倒??各自规规矩矩。 但没睡??。 起初在想教廷,后来在想与某位?明有关的事情。 昏暗里只?看见那边的轮廓。他靠近了,起身看??祂。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去信仰祂,可他不虔诚。 看久了,他伸手去触碰金发中的一缕,永眠花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夜色里蔓延开来。 109、远星倒影 17 信息素的反应很快。不一?儿他就听见主神的呼吸没那么平稳。 郁飞尘喊了一声:“安菲。” 安菲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郁飞尘开灯, 那双淡冰绿的眼睛因为骤然的光线眯了一下,?动作很懒倦,连余光都波光潋滟。?人没说话, 算是默许。被抱起来的时候祂的皮肤隔着一层薄绸布料和郁飞尘手指相贴,温度和触感都真实得像个谎言。像是神明本该是一团缥缈抓不住的烟,郁飞尘则该是个没有温度的偶人那样。 安菲仍看着郁飞尘的眼睛, 眼瞳带点银色,看上去空无一物。好像从没了解过??,祂想。 摆弄舰载机仪表盘的时候,再到更早的时候,一直是这??样子。??一直没什么变化, 反而让人不明白内里是什么。 fantuantanshu.com 但有些东西没人教还是不?。侧颈被咬过的地方发疼,祂俯身蜻蜓点水一样吻了一下郁飞尘脖颈的同样地方。 郁飞尘学会了,??一直很喜欢神明的头发落在他肩上的那个片刻, 但对使用这??若即若离的花招没什么兴趣。但??今晚?没想着要折腾安菲。 不过, 不知道??之前究竟给安菲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人又开口道:“我还没睡好。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样。” 语气不能说是命令,只能说是习惯于说了别人就会照做。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声音带着点软, 让人还愿意听。 郁飞尘审视了一下??们现在的相对位置。为了彻底把?人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把安菲放在了自己身上,让祂面对着自己。 ??想到一??可能性。 “那你可以自己来。”??道。 安菲:“……” 但真到安菲照他的话做了时候, 郁飞尘又觉得?是个错误的选择。 祂确实没多少??气了,祂微蹙着眉跪坐在他身上。汗涔涔的,几缕额发贴在脸颊旁,起落的时候难免被擦过生殖腔的环口, ?时候祂浑身会触电般颤一下,闭眼喘息,过好几秒才能从脱力中恢复过来。 更多时候, 祂就那样垂着眼睫看??。欲望如微卷的金发一样凌乱,祂的灵魂却始终平静坦然。就好像这?是神明布施的一??方式,祂仍然高?在上,握着一把能打开天国的钥匙,决定是否恩赐给??。 确实,郁飞尘想。无论他在心中用哪个名字去称呼,祂的本质仍然是那位属于永昼的神明。 以神权?居人上者,不能染指?俗的权??,那世俗的欲望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变成一个彻底不虔诚的信徒,反扣住安菲的手腕往下拽,把??牢牢钉在自己身上不能抬起半分,褫夺了那把通往天国的钥匙,然后用彻底激烈的方式占据主动。 结束的时候主神彻底脱力了,靠在他肩上没动。郁飞尘稍微一碰,祂就会就痉挛一样激灵一下,似哭似喘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化成温热的吐息拂在郁飞尘颈间。 再欺负就要哭了,郁飞尘想。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想为更加不虔诚的举动做铺垫,??安抚般抱着祂。像是缓过来了,主神挣了几下,想回到祂原来的位置。 抑制剂过度的发情期最难打发,一旦近距离接触太久,接下来会发生的?难以预测。 但郁飞尘正不想放手,扣着人不放的时候手指无意擦过祂的侧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有孩子吗?” ?论上,?个世界的omega是可以做到的。 ?句话问出口,主神甚至沉默了一两秒。 “你……”祂道:“不是会抚养孩子的那种人。” 郁飞尘当然没想过抚养什么孩子,??烦还来不及,但主神既然答非所问,???就顺着问下去了。 “那你是?” 主神:“唐珀抑制剂过度,不能。” 郁飞尘:“哦。” ??没来由又来一句:“那你以前有过吗?” 对于神在世俗中的角色来说,那种东西叫孩子,而对神明本身来说,那应该叫“造物”。主神既然无所不能,凭空造一些生物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甚至升起一丝好奇,心想以后有机会再去暮日神殿,??要看看。 祂却低声道:“没有过。” 然后主神彻底不再和??说话,不知道哪句话把祂惹到了。郁飞尘甚至觉得?很新鲜。 ??把人平放到床上,学祂之前的样子,吻了一次颈侧的伤口,又往下吻了一下。主神没说话,但手指穿进??发间抚了一下。祂总是予取予求。 ?天睡得很迟,到第二天,连郁飞尘一个纪元不变的生物钟都宣告停摆,??起晚了。吩咐完小厨等主教醒了准备早饭后,外面的消息就来了。 是温莎来拜访。 “贸然造访,不知道有没有打扰您的安眠,亲爱的兰顿公爵。我没有和小卡杨一起前来,是因为他们的‘熄星节’?务繁忙,最近正在频繁排练,??抽不出时间。” 郁飞尘一听这语气就有鬼。果然,在会客室坐下后,温莎就笑眯眯开门见山:“我在小卡扬那里了解到教皇冕下打算一次性熄灭300颗新星来彰显自己的实??,之前没听到一点风声。兰顿,你有什么想法?” 教皇大概是要给大家一个突然震慑,然后迅速出手。消息密不透风,连唐珀都不知道,记忆中查无此事。多亏白松是熄星节主持者,??们才得到这个消息。 郁飞尘:“其他人呢?” 温莎:“其它人当然还不知道。” 郁飞尘:“你可以考虑让他们知道。” 温莎垂下眼想了一?儿,??质彬彬地笑。 “兰顿公爵,”??道,“你对冕下不忠诚。” 郁飞尘:“你?是。” 和装模作样的封建贵族说话其实很省?,因为大家的利益一致。温莎很快亮明了自己的底线:“在某??意义上我只忠诚于温莎家的土地。换句话说,我想要300颗地星,但什么都不想付出。说实话,我不觉得我们各自还有什么可以付出之物了。” 答案在郁飞尘意料之中,腐朽的贵族领主当然要吃人不吐骨头。千百年来教廷钳制各个领域,大家习惯也就罢了,现在陡然降临了新压??,就不得不再审视一下自己和教廷的关系。 ??以己度人,如今又有了温莎??为佐证,很容易就得出结论:?上本不存在真正的虔诚。人们真正想维护的其实只有自己的所有物。 那他自己的不虔诚?说得过去了。 ??把自己的??绪从某位神明身上收回,却见秘书和司机两个火烧尾巴一样蹿过来:“公爵!不好了!!!” 被秘书带去,看着最初兰顿公爵居住的黑白大卧室里诡异的痕迹,??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地板和天花板上都有深深的凹痕,墙壁的挂画和墙壁一起消失,床硬生生被削去了一大半,同时,?个楼层的其它房间或多或少?有同样的印记。 监控残存的画面显示,凌晨即将天亮的时候,两个雪人幽然降临在了?里。 “我听说了雪人?几天活动越来越频繁,我没想到竟然……”秘书道:“公爵,以后您在的地方我要24小时派人看守。” “不用。”郁飞尘想着雪人降临时诡异的湮灭景象,再想到皇帝的突然死亡,首都星的局势……忽然抓住了一点头绪,正对温莎说:“你亲口转告卡扬——” 唐珀不知什么时候?得到了消息往?边来,站在他身旁,?看向房间里。 “原来主教?换人了。”温莎看了一?儿,饶有兴趣道:“公爵,你知道吗,你们两个长得有点像。” 唐珀忽然多看了温莎一眼。 110、远星倒影 18 郁飞尘当然注意到了那一眼, 世?能让主神感到意外的东西并不多。 他回忆?一番自己和主神的外貌,得不出什么结果。不过主神也曾经说过温莎的特殊之处,他能透过外表隐约感知事物的本质。 “像吗?”郁飞尘淡淡道, “那我和卡扬呢。” 温莎:“并不像。”说完他叹一口气:“怪不得?们的特征值能完全匹配,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谈论你们之间感情的好时机。” 几人看向一片狼藉的主卧室。 温莎却掏出一个笔记本:“这已经是首都星内发生的第两百四十三起雪人事故,至于是整个帝国的第几起, 数量不好记录,?些星系很多,?些则很少。唉,昨天卡昂伯爵连夜逃回家乡避难,结果半路就遇到了雪人, ?不幸。” 郁飞尘:“?这已经是我第二次遇到它。” lingdiankanshu.com “是么,”温莎仍然笑眯眯不动声色,“?可怕。” 郁飞尘:“让卡扬忙完过来见??。之后你拜访各位贵族的时候, 把??连续两次遇到雪人的事情说出去, 顺便提一下??和唐珀的关系。” 温莎:“???为什么要去拜访各位贵族。” 郁飞尘:“随你。” “不过??确实会去挨个拜访,告诉他们熄星这件好事, ”温莎道, “可惜,如果老三当?皇帝, 他太软弱,一定会对教皇冕下百依百顺。??走了。” 唐珀微笑道:“喝杯茶再走,公爵。” 郁飞尘不由得又看?自己的omega一眼。 这人对温莎产生?兴趣,他看出来了。 “?荣幸, 唐珀主教以前一直对??不假辞色。”温莎果然留?下来,还接受了唐珀主动推给他的点心。他正常社交的时候彬彬?礼,待人若即若离, 说一些贵族间无伤大雅的八卦玩笑。?唐珀是何许人也,交谈没过半小时,温莎那副标准贵族做派就没了一半,仿佛他乡遇故知一样提起?自己的理想。 “???在做一个合格温莎领主的同时,离我热爱的omega平权事业也越来越远。主教,??要忏悔。” 郁飞尘感到唐珀对温莎的兴趣又多?些许。果然,唐珀问:“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 温莎说,他从小到大暗恋过很多位omega哥哥,?他们都没?太好的结果。 “??加入保护组织,是因为omega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对待。” 说完,他等待唐珀的夸奖。这时郁飞尘警觉道这人话里话外透露出对某一类型omega哥哥的偏爱,而唐珀正好就是。 唐珀却却道:“除去omega之外,还?许多人也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譬如?” “譬如平民与贵族从事不同的劳动。譬如?人可以?入修道院,而?人不能。” “因为人生来有天赋与血脉的区别。” “人生来也?alpha与omega的区别。” “?omega现在并没有得到他们应得的——好了,??知道?,?下一句要问我,平民又是否得到了他们应得的东西。”温莎叹了口气:“主教,?很危险。” 唐珀:“?吗。” “?,??明白你想说的,伤害omega的东西和伤害平民的是同一?。?谁让人们生来就???区别,而世?的利益又总共就只有这么多。只不过那不是我能改变的东西,??很?自知之明。”温莎说,“??只在不影响家族的前提下帮助我能帮助的,自以为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唐珀温声道:“?已经很勇敢。” “?愿。好了,??要走了,继续做个腐朽的贵族。”温莎告辞?几步路,又道,“所以,以后如果您需要什么帮助,??也只能在那个前提下施以援手。” 唐珀:“谢谢?。” 温莎像被踩?尾巴的兔子一样离开?。这时候他才?点像个十八九岁小孩的样子。 郁飞尘冷眼旁观。唐珀看似传教失败,其实却是又收获?一只迷途的羔羊。 人心中的善良和正义,其实与人心中的阴暗与邪恶一样,都很容易被唤起。一旦唤起,许多事会因此改变。 先看透,再暗示,最后引导,祂的套路郁飞尘现在几乎可以背诵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他自己现在正在被向哪个方向炮制,又炮制到了哪个程度而已。 他用勺柄敲了敲杯沿:“您的信徒已经很多?,主教。” 唐珀对此并没?避讳。“他适合与你共事,而不是我。”他道。 郁飞尘也觉得和温莎说话省事,?暂时未予置评。他回到那间卧室,手指划过床板整齐的断口。 如果准备标记的时候没有出于安全考虑而另选房间,直接带唐珀睡在了这里,难说这世界?还?没有他们的存在。 “以后轮流守夜。”他出言剥夺?唐珀的一些睡眠时间。一转头却正好看见唐珀露出微微困倦的神情,巧得很。 “……算?,”他道,“?守白天。” 这几天像是度过?一个永眠花环绕的假期一样,现在假期结束,他们原本就不是活在安全世界里的人。 “用你那份秘语辞典把教廷所?资料翻译成通用语言,?传到知识库让所?人都能看到,会怎么样?”他不无恶意道。 “起初人们不明白发生?什么,接着,?会引发一场史无前例的混乱。”唐珀道。 “也算完成任务么?” “这个世界还没做好准备迎接这样的变革。” “那就是算?” 唐珀拿他没办法,?这主意起码比之前“变成暴君胡乱治理”那个善良一点。他意识到郁飞尘行事确实没什么准则。在此之前他明明还打算姿态优美地玩弄权术以反制教廷,?行一场温和的变革,今早就变得炸毛?起来。 ?为一个想要偶尔配合帮忙的旁观者,不能说感到苦恼,只是难免会生出一些投诉的念头罢了。 “更新知识库是最??级别的权限,?只能强迫教皇交出权限,或突破保护知识库系统的‘幕墙’。”唐珀道。 郁飞尘:“可以做。” 唐珀不得不提醒他:“教皇现在对?多?戒备。” 郁飞尘:“这完全是因为我的omega是个反对党。” 又道:“现在我们统一阵营了,?可以考虑供出几个重要的同党。不要怕,现在我不电你。” 唐珀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教皇只限制了唐珀的行动,而没限制郁飞尘,于是兰顿公爵堂而皇之地出了庄园门,不仅拜访了贵族们,连那些重要的神职人员也没有落下。所?人都表示,抚平狂躁后,兰顿公爵确实发生?质的改变,简直可以称为“升华”,这个词出自一位风流的神父对女友说的俏皮话,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用了起来。 在“雪人”频繁出现的阴影下,还?几位大贵族不知从何而来的心事重重里,兰顿公爵的改变简直成?首都星内唯一能使人轻松一下的谈资,他两次遇到“雪人”的巧合经历也同样吸人眼球。 “如果还能遇见第三次,??不得不怀疑是有人针对兰顿公爵了。对吧,卡扬?”温莎公爵开玩笑道。 接手唐珀的社交关系,?行几次有效的接触过后,郁飞尘带回庄园的资料也越来越关键。白松处理熄星节事务也越来越熟练,能抽空出来完成他郁哥交代的任务了。 不过,他和自己的omega还在标记后的磨合期内,短暂的分离也会引起信息素的变化,需要用更多的相处时间来弥补。于是郁飞尘在庄园隔空找教廷事情的时候,唐珀就在一旁答题。雪人引起了所?人的恐慌,解惑区几乎被这东西占据。几天内,雪人事故越来越多,整个帝国里已经发生?几万起。唐珀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是蹙着眉。 郁飞尘的所?工作在一个下午宣告结束。 “主教,”他道,“来看这个。” 唐珀放下终端,看向郁飞尘屏幕?的一张数据图。图上?两条曲线,两条都逐渐升??,并且起伏节奏极其相似,明显存在因果关系。 第一条线是“雪人”在各个时间段出现的频次。 第二条线是教廷进行熄星试验的次数。 两个毫不关联之物被摆到一起时,竟然呈现出这样的结果。 111、远星倒影 19 唐珀看着那张图, 没说话。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更关键的证据。 ——每天凌晨三点到上午八点是休息时间,熄星试验停止, 与此同时,“雪人”也销声匿迹,直到上午八点后才??次如幽灵一般出现??各个??方。 ??追溯“熄星”技术被发明出来的年??, 果然,也是??那之后不久,有了关于“雪人”的零星发现。 事实简直像是板上钉钉:“雪人”现象是教廷熄灭新星时造成的副产品。 当初,白松说镜星能把??星投影到新星上——于是郁飞尘想起??飞船上亲眼看到的那个雪人,它外形像人, 动作也像人,只有材质不像,倒像是个活人的投影。 yawenba.net 只是新星和??星都体积庞大, 能量浩瀚, 经得起所谓“投影”而不崩毁,人类却单薄孱弱, 怎么能和星球相比。 至于原本只该存??于新星和??星间的投影关系怎么出现??了人类身上, 教廷又究竟??用?么方法控制它们,能控制到?么程度, 恐怕只有教皇和??的亲信自己䦅?道了。 但??没对唐珀说出自己的想法,也不䦅?道这人究竟猜到了几??。半晌,只听唐珀说了一句话。“支配远超自身的力量。”??说,“常常是一种妄想。” 郁飞尘听着, 没说话。接下来??又??探望了一位唐珀曾经的反叛军下属,考文主教。这位主教最近的工作和熄星节有关系,和雪人也有关系。郁飞尘没说太多, 把最重要的数据交给了??。 回庄园后才得䦅?,????离开的时候,温莎竟然还装模作样??拜访了唐珀一次,暗中传递消息,说大贵族们䦅?道教廷现??的熄星实力后,既蠢蠢欲动又忧心忡忡,对教皇的信任出现了?许动摇。 风平浪静的表面下,首都星墨霍依旧暗流涌动,但第二天,熄星盛典还是如约到来了。 盛典??夜晚举行,??此之前,教皇冕下、主教们,诸位年轻继承人,还有远道而来的大贵族们?聚集??一场盛大的宴会上,原本皇帝陛下也该??,但??已经蒸发了,而新的皇帝还没着落。 没着落的原因是最后一位选帝侯有跃迁恐惧症,迟迟不愿来首都,直到今天温莎公爵不䦅?道用?么神奇方法催促,??忽然克服了恐惧,当天就跃迁过来了。新的皇帝???熄星节过后立刻被选出。 人们陆续来到宴会厅内,深紫的暮色也笼罩了墨霍的天空。只有考文主教缺席,但是教皇下首簇拥着许多红衣大主教,考文的缺席??伤大雅。 郁飞尘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很是事不关己。一抬眼还能观赏白松这个最大的内鬼??教皇身边扮乖。 温莎说这次宴会比以往来得人都多。一?本不必来的领主也赶来了,是被雪人造成的损失逼急了,不得不亲自面见教皇,请教究竟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宴会开始前,先?教皇作开场词。这个环节很重要,决定了宴会的气氛是严肃还是欢快,而教皇捏着熄星三百颗的消息,就是要??这时候放出。 果然,教皇语气顿挫难掩激动,?这一消息告䦅?了所有人——探寻真理的步伐一日快过一日,??今天,教廷?一次性熄灭三百颗新星以纪念这一伟大的?展,三百颗新星???3至10年内逐渐转化为资源丰富的??星,以供人们开采和居住。 说完,教皇眼神满含慈爱与满意,看向下方的人们。那?人的反应却与??预料中不符。 ——原本以为能看到饿狼见肉一样的贪婪神情,结果却只见到几张阴晴不定的面孔,??宴会桌上各自递着眼色。 白松注意着教皇神色的细微变化,时至今日,??终于明白了腐朽的贵族们世界的复杂。 教廷能一次性熄灭300颗星星,贵族们现??䦅?道,和提前几天䦅?道,看起来只是晚了几天,实际上,这几天足够??们权衡利弊,看透教皇的打算了。更何况还有温莎??里面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记得温莎说,教廷已经习惯了??们要,别人就会给的日子。如果我们这?人富得流油也就算了,但几百年来教廷拿着种种技术和强力武器做筹码层层盘剥,到现??,连我们各自星系里的新星??们都能随意拿来做试验。现??还剩下的,都是决不能给的东西了。 就这样,晚宴厅里陷入一片尴尬的静默中,只有郁飞尘仿佛置身事外,神态自然??喝了口冰水。 教皇神情微沉,但还是继续了下??,展望了一番??星增加?给人们带来的改变。终于有小领主回应,气氛稀稀落落终于不算太尴尬。时钟一??一秒走着,离熄星仪式的时间越来越近。 然而,就??这时—— 宴会厅门口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匆匆闯了?来,是缺席了的考文主教,现??看来不是缺席而是迟到,只是迟到得太久了一?。 看着考文脸色苍白,姿势狼狈,教皇神情晦暗。而听到考文一声慌乱的“冕下!”后,更是皱眉。 这声呼喊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宴会厅立即寂静??声,只有一位贵族夫人小声说:“难道是庆典出现问题了么?” 旁边人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因为这种语气显然是来报告十万火急的坏消息。 教皇第一时间想到也是熄星仪式出现了问题,看向主管此事的卡扬。 白松感觉到了自己被看,温顺??看着桌角,仿佛?么都不䦅?道。 112、远星倒影 20 玻璃穹顶下, 宴会厅灯火辉煌,却是一片寂静。 教皇高坐厅首,他年纪大了, 发须雪白,五官?轮廓也因为长年养尊处优显得圆和。但常年居于??位,这张面孔已经与威严直接相连。只听教皇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考文?教身材瘦小, 五官刻板严谨,??时却因为过于激?,面颊上?肌肉不自然地颤抖着。 “冕下,这些?来我遵循您?命令,潜心研究‘雪人’事故?成因, 并兼顾熄星节典礼?调度。忽然发现一件极为可怕之事——” 教皇打断了他?话,并对㩳?旁卫兵打了个手势,道:“跟我来, 这里并不是汇报消息?场所。” 考文却仿佛根?没听到教皇?命令一般, 张口准备说话。 “考文?教!”教皇语气严厉了起来。 这时,一位座位正好?考文附近?领?却开口, 目露关切之色:“是有关雪人?信息吗?” ??话一出, 场中几乎一半?人都来了精神,彼??议?纷纷。 教皇严厉?目光下, 考文??睛不易察觉地往郁飞尘那边瞟了一下。郁飞尘?阴影里朝他微微一举杯。 像是得到莫大?鼓励,考文?目光?坚定了一些:“冕下,时间来不及了,熄星仪式必须立刻停止!不然雪人??帝国中横行!” 众人疑惑, 教皇与他身边㩳?位红衣枢机?教?神情——疑惑得却不??自然。 郁飞尘看着教皇冕下阴晴莫测?脸,觉得这老头比他想象中软弱了一些。如果是他?那个位置,会直接让卫兵把人拖下去。 然而教皇是宗教领袖, 对世俗贵族们暂时没有直接?统辖权。贵族们?子民都活?雪人?阴影下,听见可能与雪人有关?消息,自然全都迫切地想要听到。教皇如果阻止,面上未免显得有些挂不住。 最终,教皇道:“考文,你知道自己?说什么。” “我知道,冕下。”考文直视着教皇,右手却打开了一个微型投影器。 曲线图清晰地投?一面装饰墙上,㩳?个同起同伏?曲线一个代表熄星试验?次数,一个代表雪人?出现频度。连每?凌晨时分二者同时降低为零都画得清清楚楚。 “请原谅我直到最后关头才发现了这㩳?者?联系,冕下,雪人出现?节奏与熄星试验?频率几乎一致,我怀疑,‘雪人’就是熄星过程?副产物!我们只是?小范围内进行短暂实验,就?帝国各处引发了这么多雪人事件,一旦今夜正式开始熄星过程,我无法想象那时?场景。” 通用语言中缺少很多专业词汇,考文?语速极快,半是通用语半是秘语,但中心意思传达得很明确,熄星会诱发雪人出现。 周围人们哗然。 ?场?人全都知道雪人,也全都知道“熄星”这一创举。 可雪人是诡异?生物体,熄星是教廷用真理征服星星?伟大举?,这㩳?者?怎么可能联系?一起? 然而起伏?曲线却把一切呈现得清清楚楚,加上考文?教笃定?语气,一时之间没有人能出声反驳。有个记忆力出色?贵族恍然大悟:“我记得,雪人第一次出现,就是?第一年?熄星节后不久。难道真?有关系吗?” 话说出口,他察觉到旁人?缄默,也自觉闭嘴了。 沉默仿佛?逼着教皇发话。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教皇说话?余地已经很小。 保罗教皇注视着那个图表:“不能因趋势?相似,就贸然推定事物之间?关系。” “这——” “可是——” 教皇摆了摆手,道:“但是,与帝国子民安危相关?事情,不容任??忽视。” 众人?注视下,身着华服冠冕?保罗教皇缓步走下高座,来到考文身边。伸手扶住了考文?肩膀:“好孩子。” 然后,他?目光扫过一众神职人员,语声沉稳:“停止一切与熄星有关?试验,今夜典礼?熄星数变为一颗,?今?开始,到真正?原因被找到之?,‘熄星’??事,永不再进行!” 如??一番,贵族们也弄清来龙去脉,几个意欲讨好?小领?已经开始夸赞教皇对子民?怜爱之心。 教皇道:“诸位,真理教廷必会彻底弄清㩳?者?联系,确保‘熄星’能安全地为帝国带来资源。” 温莎则与身边一位长辈对视一??,白松看着他们,撇了撇嘴,封建贵族们?开始各怀鬼胎。刚才??因为有偿熄星对教皇充满意见,现?为了子民安危不熄了,?惋惜失去了梦中?三百颗地星,总之他们没有满意?时候,每个人都想空手套白狼。 命令一层一层传递下去,原?该是一场熄灭三百颗?星?狂欢,变成了不痛不痒?熄灭一颗星星。外面?平民们对??毫不知情,毕竟教皇?未放出过消息说要熄灭几颗星星。他们只是照例赞美一番教廷与真理后,投入到节假日?欢乐夜晚。 那颗星星熄灭?时候,教皇仿佛苍老数岁,深叹一口气 “希望明?不会再有雪人出现。” 说罢,他转向考文:“寻求真理?路上……为??总是充满着谬误?好孩子,如果这个发现是正确?,你拯救了今夜?很多人。如果是错误?,你也不会受到任??责怪。” 他拍着四五十岁?“好孩子”考文?肩膀,仿佛?多了一个最心爱?学生那样。 考文恭谨地垂下了头:“冕下,其实这不是我自己?发现。” 郁飞尘看事情按计划进行,正要把目光?考文身上移开,听见这句话,重?看回了他。他有种不怎么好?预感。 教皇:“哦?” “这是唐珀?教给我?启发,他?猜测千方百计通过兰顿公爵转告给我,我这才有了验证数据?思路——唐珀?教一向知觉敏锐,能洞察事物内??联系。”考文说。 这不是郁飞尘想让他说?话。 考文是唐珀?追随者之一,这才会按他?安排行事。他教考文?宴会厅?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熄星与雪人?关系,可没让考文交代来源,他要考文说这是他自己偶然得出?结?,和任??人都没关系。 看来是唐珀?重?审判?即,考文按捺不住,要给他?功折罪了。人一旦追随了什么人或物,就会做出偏离理智?举?。把唐珀推出来,会引起教皇再次注意。郁飞尘可?没觉得自己遇到?那㩳?次雪人是意外。 但木已成舟,下一刻,四面八方?目光汇聚到了角落里?郁飞尘身上。 温莎:“真?是这样吗?” 先?闹得人尽皆知,现?提到唐珀,大家就会想到兰顿。考文?教?话已经说出,无法再收回,郁飞尘面对别人?目光,微笑点头,表示自己幸而能和这样优秀?omega结为伴侣。 人群之中却有一名神情阴郁?神父问:“唐珀?教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离奇?猜测?” “这和我们?经历有关。”郁飞尘道,“我和他第一次遇见雪人,是?飞船上。雪人破坏了跃迁设备,我们被困?虫洞内部很久。你们都知道跃迁虫洞打开?时候,宇宙?㩳?个地点重合,飞船可以?㩳?个地点间穿梭。” 考文点头:“熄星?原理也是这样,用镜星打开通道,使?星和死星重叠。” “那次航行过后我们知道了虫洞内?危险,霍普神父可以作证。但是我们忽然想到,飞船使用?虫洞已经那样危险,星球之间?虫洞岂不是规模??大。” 忽然有位神父道:“难道是镜星打开巨大虫洞时?能量波?过大,引起了??大范围内?异常?” 听者齐齐变色,郁飞尘不说话了。 这是教廷?人自己说出?话,与他和唐珀无关。 虽然,他也是这样猜?。 教廷做到了很多事,他们能攫取?星?热量作为能源,也可以随心所欲熄灭它们以获得宜居?地星,但这真是现??教廷能完美控制?技术吗? 扭曲空间,?遥远?㩳?地间形成能与一颗星球相提并??巨大虫洞通道,这种强度??作怎么可能不波及到周围?空间。于是——灾难就悄然降临?帝国了。 没想到,简短?一问一答却给了白松不少启发,他这些?填鸭一样被塞进??多知识了。 “你说得没错,”白松拧眉道:“虫洞是连接㩳?个地点?通道,打开巨大虫洞时能量波?过于剧烈,扭曲了其它?空间,也许就造成了其它小型通道?出现!无数个不稳定?小型虫洞遍布?宇宙里,也许一个人走着走着……就……” 白松确实可以出栏了,郁飞尘想。 熄星时,空间?裂缝遍布了整片宇宙。假如一个人面?正有一个,而他走了进去—— ?这一端,他就蒸发了。 那他??会活着出现?另一端吗? 不会。因为那不是个平和?通道,而是一条暴烈?窄径,里面全是错综复杂?力场,生命被吞噬,物质被湮灭,只?那头——虫洞?另一端投射出一个稍纵即逝?雪白剪影,也就是所谓?”雪人”,它连接着虫洞,和现实世界已经不再处于同一个维度,所以才会造成那样诡异?破坏。 雪人不是另一种生物,而是被扭曲了?人。 可这些空间?裂缝仅仅只是对人有害吗?并不,只是蒸发一个人容易被发现,消失几件物难以被察觉罢了。它们也不只存??人类身边,而是随机出现?宇宙各处,?无人?深空中,甚至是星球坚实?内部。?看不见?地方,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灾难正?酝酿。 loubiqu.net 所以,唐珀看到那张曲线图?时候会说,支配远超自身?力量,是一种妄想。 113、远星倒影 21 此话一出, 满室寂静。 神职人员自然能听懂背后的含义,而贵族们虽然不懂得具体原理,却也都受过语言与逻辑??教育, 听完这句话,谁还能想不到自己所处??世界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危险中? 空间裂缝就这样散布在未知之处,有可能自己一步踏出就再也回不了头, 也有可能什么都不做就有雪人从扭曲的裂缝中朝自己而来——最恐怖???情永远是不可预测。 而所有人、所有物都活在这样的阴影中。物质源源不断从裂缝中流失,像是竹篮里漏出来的水。而如果今夜真如原本的计划一样熄灭300颗星星,那么大的能量波动发生在宇宙里,情况又会比现在糟糕多少倍? 这一切??原因,都是教廷实施了一样危险的技术。 还好唐珀主教一念之间有了猜测, 考??主教又从数据里发现了蛛丝马迹,而教皇果断地下令叫停了熄星。 一场庆祝盛典的宴会,却成了死里逃生??现场。长久??寂静后, 终于有一位年轻神父迟疑????口, 用他??专业领域知识佐证了白松的假想。接着,更多人加入其中。年长的神父和主教们则大多缄口不言。 眼看气氛越来越怪异, 教皇叫停了他们的讨论:“熄星已经停止, 让事实来证明猜测正确与否。” 如果不再有雪人出现,自然就证明了两者??因果关系。但统计各地即时发生??雪人?件需要耗费时间, 无?立刻看到结果。宴会就在这样诡异??氛围中??始,原本铆足精神预备应对教皇压迫的大贵族们忽然无处????了,原本打算请求教廷重视雪人??领主们也得到了答案,虽然这答案简直像个教廷的丑闻。直到夜深的时候, 气氛才在场面话与客套恭维中热络了一些。 终于,一位神父战战兢兢来报,过去的几个小时内, 各地均未上报关于雪人??新事故。 宴会厅里,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了下来,不论原因如何,起码一场大灾难消弭了。 教皇脸上却不见??兴。先前发生??那些雪人?故,大庭广众之下被证明是教廷的过错,纵然能在平民里控制住消息,可今夜过后,教廷在这些贵族心中的地位就要有所改变了。 不过,大部分贵族并没表现出来,他们甚至殷勤地赞美教皇当机立断,做出了正确??决定。 终于,赞美声中,教皇沉声开口:“再次传令圣城,今后绝不再进行任何熄星试验。” ——这次是真??正式诏令了。 郁飞尘耳畔忽然响起了熟悉??提示音。 “守门人温馨鼓励:世界进程因您的参与发生改变,占领进度达到70%,恭喜!请继续努力~” 阻止了教皇??熄星计划,使这个文明免于一场灾难,确实也是一种改变。 克拉罗斯还有报进度的功能,郁飞尘??情不错。不过他知道教皇此时心情必然很坏——“雪人”这一招,短时间内不能再用了。 如果那些裂隙真是随机出现??,那由此导致的雪人也不是教廷能左右的东西。然而,世界上还有一种雪人可以精准控制,就像他们能熄灭掉位置固定??星星那样,只要用镜星对准两个固定??坐标,再缩小能量数值,就能在它们之间打??一个小型虫洞。这时如果有一个活人从通道这头进入,通道那头就会出现雪人??形迹,精准毁灭一些人或物。 但在今晚,所有人都知道了熄星??雪人??联系。这样以后,如果再有雪人伤人,教廷就真??脱不??干系了。 而他自己也可以不用再守夜。?情进展不错,唯一??缺陷是,今晚这一出并没有让教皇真正伤筋动骨。甚至,只要堵住贵族们的嘴,再告知平民们雪人已经被解决,教廷在民间的声望还会大大提??。正想着,考??主教来到他所在的小茶桌前,似乎有什么?要说。 但考??还没开口,另一个人也来到了郁飞尘身边,是曾经发问过??那个表情阴郁??神父,考??好像和他很熟悉,没说?。 “公爵阁下,”那神父低声道,“既然掌握了教廷的把柄,为何不等到今夜过后,熄星??灾难彻底酿成,再将??公之于众?” ?说出来,郁飞尘就知道,这位估计也是反叛者??一员了。 bqgxsydw.com 说得没错。现在指出问题,对教皇冕下来说来说只是一次风波,等到更大??灾祸酿成,更多人——或许是数万人死于雪人之手后再指出,才是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 已经拿到了70%进度的郁飞尘语调淡淡:“每个人都有选择。” ??主神待久了,他觉得自己讲空???能力提??了很多,而这种似有深意的空话最能堵住别人??嘴。 那位神父沉默一会儿,不置可否:“时机只有一次,错过不会再重来。” 对面,考??主教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些闪烁。 郁飞尘只是神色如常,喝完了他??那杯冰水。他看见了远处教皇深思考虑??神色,也看过了考????神父的表情。或许是正视了自己??缘故,对别人??贪婪、执着??选择,往日只觉得可笑,现在竟然都能理解了。教皇明知熄星??后遗症,仍要用此来巩固自己在世俗中的权??。反叛者为了结束这一任教皇??统治,也可以不计一切后果。 而他选择做点某位神明愿意看到的?情。不过,对这个选择,他自己也并不抵触就是了。 夜渐深,宴会在心照不宣的古怪气氛里结束,宾客散去。 温莎路过郁飞尘旁边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 他笑里好像有?,郁飞尘道:“怎么了?” “今晚,兰顿公爵的目光看似漫无目的,其实一直追逐??人群中的某位红衣枢机主教,那位主教显然不是唐珀主教。”温莎道:“我很好奇其中??原因。” 郁飞尘:“他叫什么?” “西蒙斯。”温莎道。 郁飞尘把名字记下了。 红衣主教们穿得千篇一律,发型也差不多,甚至体格都是一模一样的瘦削,仪态也不像唐珀那样端雅。对于他这种不认脸的人来说,要准确辨别出其中一个很不容易,只能多注意几眼,确保没看丢。 ——雪人??熄星??关系被公之于众时,这位西蒙斯主教??表情是变化最复杂??那个,甚至,他??教皇还对视了两次。 教皇利用熄星技术排除异己,怎么可能没有亲信??帮手。 郁飞尘:“谢谢。” “不客气。”温莎饶有兴趣,看了一圈周围无人,正准备询问您又想掀点什么风浪,就见眼前已经空荡荡一片,没了人影。他撇了撇嘴,再次回到人群中,去找白松说?了。 午夜,寂静像阴影一般附??在大地上。 西蒙斯主教下了飞梭,走在回圣城住处??路上。他思绪重重,并且不时看一眼通讯终端,想接到教皇??传讯,但终端迟迟没有亮起。 一个冰凉??枪口,忽然抵上了他??太阳穴。 114、远星倒影 22 ??蒙斯顿时从头顶冰凉到脚。 圣城里怎么可能有人带枪进入? 难道是—— 他艰难地转头, 却始终看不清黑暗中的轮廓。枪口指?脑袋的感觉如??清晰,?枪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与其说是一种威胁,更像折磨。 ??蒙斯松了一口气, 起码?者不会立刻杀了他。 他声音沙哑:“……你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一道冰凉的嗓音传?。 ??蒙斯起??觉得这嗓音陌生,片刻后才惊觉刚在宴会上听过。 “兰顿……你……” 没认错。能在教廷中居于高位的人,智商起码在平均水准之上。郁飞尘没多费任何口舌。 “知道我??要什么了吗?” “我……”??蒙斯冷汗涔涔, 剧烈喘?气,哆嗦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控制雪人?” “虫洞是……是随机的,我们不能……不能控制雪人在哪里出现……” 郁飞尘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了。 “那你们为什么能准确控制通道在新星和死星间打开?” 这话一出,??蒙斯的身体立刻僵硬了。?他仍然什么都没承认:“不是——” 扳机咔哒一声扣下一半。??蒙斯主教顿时消声。 一条人命拿捏在??中,郁飞尘反而异常悠然。 “是等教皇拿你出去顶罪, 还是现在交给我证据,自己选。”他说。 ??蒙斯面如死灰。 事实上,??熄星的后??被公之于众时, 绝望就已经笼罩了他。这么大的事发生了, 教皇要??让自己的地位不动摇,必须给那些贵族们一个交代。而最好的交代方式, 就是把熄星实验的主要执行人——也就是他推出去, 剥夺一切权利,执行最严厉的责罚。 “就算我……给你, ”他艰难地说,“教皇接下?也会把我……” “好。”郁飞尘把扳机又按深一?,枪管内??的机括已经绷紧如弓弦,??要再加一点力度, ??蒙斯的脑袋立刻就会变成烟花。 “再选一次,现在死,还是接下?死。” ??蒙斯仍然在犹豫徘徊。?郁飞尘深谙怎样给人施加压力。 “我赶时间, ”他思索了一下自己“赶时间”的理由,最后说:“我的omega还在等我回去。3,2,……” “我带你去!”??蒙斯猝然发声。 郁飞尘??了??,移开枪口。他之前说了那么多都没?这人表态,提到身为反叛军首领的唐珀才倒戈了。??蒙斯不是白痴,现在他??好好活?,就注定要站在教皇的对立面。 ??蒙斯劫后余生,得扶?墙才站稳。他在圣城的权限很高,一路避开卫兵和?僚。在实验区内畅行无阻。 最核心的实验室里,郁飞尘看???蒙斯打印出了两次“镜星”的操作记录,第一次是把小型虫洞开往了伊莎贝拉号的控制室,第二次是开去了兰顿庄园内的某个坐标——他的主卧室所在的坐标。 ?时,??蒙斯竟然还谨慎保留?教皇向他下达命令时的记录。看?教皇和他心爱的?生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面色惨白的??蒙斯把文件递给郁飞尘。 郁飞尘:“不是这两个。” ??蒙斯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在郁飞尘的注视下,他艰难地转身,打出了另一份记录——与皇帝相关的记录。 郁飞尘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死去的那位皇帝年轻、进取,野心勃勃,?和教皇关系不怎么样,两人不久前还发生过一场冲突。 看到这个记录后,郁飞尘倒??了。 他倒是真没??到,教皇处理皇帝和处理唐珀,用的是?一个虫洞。那时皇帝正在另一颗星球巡查事务,却被教廷的神父带往花园中固定的地点,走入了教皇特意为他开辟的虫洞之中。 而虫洞的那一端正指向即将跃迁的伊莎贝拉号核心装置。一石二鸟,还能省不少能源。 他把证物全??收了起?。 ??蒙斯小心翼翼,道:“那我……” 扳机叩响的声音突如其?—— ??蒙斯喉中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猛地向后趔趄几步,难以置信地捂?自己的右肩,鲜血淅淅沥沥从他指缝间淌出?。这个魔鬼一样的兰顿公爵不是隔一段距离开的枪,而是直接用枪口抵?就按了扳机,子弹巨大的冲力直接震碎了骨头,这意味?…… 郁飞尘把目光从淅沥沥淌了一地的鲜血上收回?,失去了右胳膊,??蒙斯这辈子都不能再操纵打开任何一个虫洞了。 “就说是反叛军余孽做的吧。”郁飞尘收枪走人。??蒙斯跌坐在鲜血中,不知道兰顿公爵为什么要开这一枪。 难道是用这样的举动警告教皇,反叛军已经知道了什么东??? 还是……单纯因为他差一点杀死他的omega? 高墙的阴影下,一艘飞梭悄无声息滑了出?,上车前郁飞尘往圣城大门口看了一眼,?考文主教正在门前?回踱步,似乎焦虑不安。 是因为唐珀审判那天快到了吗?郁飞尘没再去和这人打交道,飞梭载?郁飞尘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兰顿的庄园。 没有了雪人的夜晚格外宁静,郁飞尘回到卧室的时候,?唐珀已经在床上了。郁飞尘一靠近,原本就没睡熟的唐珀睁开了眼睛。 郁飞尘??把教皇谋害前任皇帝的操作记录递给了唐珀,唐珀翻看的时候,他又道:“克拉罗斯的系统报进度说完成了70%。” “温莎告诉了我今晚发生的事情。”唐珀看?郁飞尘,似乎是??夸他的那种神情,“如??熄星照计划进行,这个世界很快会化为碎片。” 郁飞尘仿佛??听?了前半句:“他?找你做什么?” “?提醒我哪些律法的漏洞可以用于脱罪。” 然后唐珀评价说,温莎仿佛一个天生的讼棍。 郁飞尘对讼棍的投机取巧不是很感兴趣,他觉得枪可能更有用些。他??和唐珀讨论一下怎么让??中的证据发挥最大的效??,然而,几乎一整天的?别后,信息素可能比他们彼??更??接近对方,没说几句话,唐珀的颈侧就成了比教皇的心思引人注目一万倍的地方,郁飞尘喜欢在这地方留下指痕。 唐珀没拒绝任何,??是喘息的空隙里像是??到什么,说:“你……注意一下……选帝侯们……” 尾音变调了一下,咽进喉咙里。 ?唐珀说得没错。 第二天,教廷公布了“雪人”被彻底解决的消息。教皇冕下最得力的助??,红衣枢机主教??蒙斯卧病在床,并且永远失去了参与实验的资格。贵族们得知??事后,对夜宴上发生的一切缄口不言,仍尊称教皇为行走的真理。教廷没有对平民说出雪人出现的原因,而人们早已习惯这一点,毕竟他们也听不懂那天书一般的秘语,??知道教廷再一次使用真理的力量为人们带?了无尽的福祉。一场盛大的欢庆活动在首都星举行,教廷的声望达到了新的高峰。 tsxsw.la 与???时,既然十位选帝侯已经全???到首都星,长达3天的选帝会议也在教皇的主持下开始了。 115、远星倒影 23 选帝会议有一套复杂的流程。 第一天, 书记官整理所有合??继承人毕生的经历与成就,?发给选帝侯们和内阁首相观阅。十一位选帝者不可见面,无??交流。 第二天, 不记名投票,公布结果。 第三天,结果呈递教皇, 教皇同??则皇帝人选确定,择??加冕,若教皇使??一票否决权,则该候选人从名单中删去,流程从头开始, 直至人选确定?止。 ??皇位的顺位继承人之一,郁飞尘不能参与到选帝会议中,他也懒得出去, 一直待在庄园, 没有出门。 外面??在狂欢,?庆祝教廷?他们解决了“雪人”的威胁, 民众自发走上街头, 举?盛大的庆典,到处是鲜花、条幅和虔诚的呼喊, 仿佛在庆祝一场战争的胜利一般。 在这个世界,平民的娱乐和工?生活都十?有限,每个人在经过简单教育后,都待在模块化的工?岗位上。教廷经过精密的拆?, 将每个人安置在流水线上的一个位置上,他们??此获取货币,再??货币换取生活的物资。不过在文明发达的情况下, 物资丰富且充足,所有人都衣食无忧。 遥遥传来的欢乐的颂声??,重重私兵把兰顿庄园护得密不透风,审判材料已经准备好,当不当皇帝也没什么所谓。郁飞尘难得没事可做,唯一的娱乐就是看唐珀答题。 这么多天下来,哪怕是个巧夺天工的精密艺术品,也该琢磨透继而看够了。但主神身上不知道下着什么蛊,仿佛还能经得住再看几万遍。这让郁飞尘觉得自己逐渐堕落向乐园那成千上万的普通信徒了。 雪人的危机解除后,解惑区的气氛回归了??往,不痛不痒的生活常识提问??偶尔夹杂几个紧急或有深度的提问,唐珀回答了很多。一时间,卡扬主教在民众心中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起来,白松打通讯问发生了什么,?什么他?送了很多鲜花,同?看自己的目光也变了,温莎夸他真是个好人。唐珀并不介???他人做嫁衣,答题态度温和,仿佛有??不完的耐心,也有取之不尽的知识。 郁飞尘看向他专心答题的侧脸,觉得这时的唐珀和复活??那时没什么区??。神或许全知,但并不全能。主神无??召回消散在永夜中的魂灵,唐珀能??一天中的大部?时间回答问题,却无??答完解惑区的所有提问。 目光最终引起了唐珀的注??,他转头看向郁飞尘。 郁飞尘忽然问:“你累吗?” 唐珀没回答。郁飞尘脑海中却蓦然浮现一个场景。 在那座燃灯的神庙??,当他还不知道路德维希就是乐园主神,神也不??神明自居的时候,银发的教皇曾经对他轻轻说过一句话。 他说,我累了。 可惜,这话路德可??说,唐珀不能说。 郁飞尘伸手拿掉了唐珀手??的终端,没说什么。他发觉自己??试图探知神明内心的构成。接着他带唐珀去参观了洛什·兰顿的毕生收藏——几百辆古董飞梭,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 第二天快结束的时候,秘书兴奋得仿佛吃到了软饭一般,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洛什·兰顿得到了整整20张选票。 “这??味着什么?在初始的十张选票外,你还另外得到了十张。只有一个人没有投你。而我恰好知道是谁,公爵。”秘书说 选票是不记名的。秘书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郁飞尘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了一次。 “是我们兰顿家的选帝侯,您的亲叔叔。” 郁飞尘:“。” “他对我说,他看着你长大,深知你是怎样一个无可救药的混蛋,希望你赶紧举?成人礼,回兰顿星系去过一个混账该有的纸醉金迷的生活。我告诉您改变了很多。他把我骂了一顿,并诅咒您尽快?教皇一票否决。” 唐珀:“他不希望看到你们的公爵卷入贵族与教皇的纷争中。” “唉,或许吧。”秘书道,“其?我也有点想念家乡。我开始纠结了。” 最终,秘书纠结地离开了——仿佛教皇否不否决郁飞尘是由他决定的一样。 郁飞尘没纠结,他看着唐珀。他之前想探究一下这个世界的技术原理,把自己的枪拆了,拆完觉得还挺赏心悦目,没立刻装回去,零件堆在台上,唐珀路过,顺手给他组了几下。看那手??,要说主神冕下只会救人,郁飞尘绝不会信。神明似乎有很多种表象,但他还没看懂统治这些截然不同的表象的是个什么样的灵魂。 郁飞尘:“你觉得教皇会否决我吗?” 唐珀淡淡道:“不是已经逼迫他只能选你了么。” 郁飞尘愿闻其详。 唐珀修长漂亮的手指??把玩着铁灰色膛管,动?有种漫不经心的从容。首都星依然歌舞升平,但短短几天之间,郁飞尘与教皇之间的主动权已经颠倒了彻底。有雪人的把柄在,教皇决不敢贸然违背选帝侯的??见,西蒙斯又遇刺,暗示敌人无处不在,且对他们知之甚多。 “传出熄星消息,再公布雪人来源,最后??反叛军名义?刺西蒙斯。”他道,“你似乎很会摆布这种人。他现在要维系与贵族间的和平,只能选择你,要平息教廷内部的纷争,只能招安我。” 结果是对的,动机却并不是?这个。郁飞尘笑了笑,道:“你不对。” 这次换成唐珀愿闻其详。郁飞尘道:“既然明白接下来只能?我摆布,他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去做点什么。” “他不会。”唐珀淡淡道。他看向远处宏伟圣城的轮廓,说:“他的王国太大,已经无??再去冒险。” 于是郁飞尘就知道他和唐珀之间有时候注定有??见?歧,他们??人并不相同。 那就当个无伤大雅的赌约,和唐珀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无聊游戏竟然显得有了点趣味。 温莎的庭院??。 年长的选帝侯走到温莎身后。 “按你说的,我的选票给了兰顿。”他说。 “其它选帝侯也都像你一样。”温莎走过茂密的藤廊,傍晚的光线从枝叶的缝隙间透过,打在他侧脸上。温莎公爵嘴角总是噙着一点优雅神秘的笑??,他今年十九岁,虽然离举?成年礼还有一年,但温莎家所有权力已经牢牢收拢在他手中,贵族们都听过温莎家小主人天生早慧的传闻。 选帝侯说:“但我认?你同样适合待在那个位置。” 温莎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微笑道:“有些事,我做不到。” xiashuba.com “熄星节时已经有了苗头。教皇冕下年事渐高,不切?际的野心却越来越大。人在将死之时总想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并未虚度光阴。”他说,“冕下试图从贵族和皇帝手中夺取世俗的权力,让真理教廷成?真??至高无上的主人。我们不想成?任人宰割的羔羊,就必须推举一位这样的君主,他既是最传统的世袭贵族,又有强硬的性格,同时还与教皇冕下势不??立——譬如有个??反叛军首领的omega。” 没等身边人回话,温莎继续道:“只是他的手段或许格外激烈。我们试图对抗教皇的威权,但事?上,我们与教廷是一棵树木上不同的枝桠,赖??生存着同一种东西。这是我从唐珀主教那???到的。他们似乎想粉碎这种最根本的东西。” 选帝侯还想问些什么,但温莎看向层层枝叶外的天空,眼??忽然满是惆怅:“我打定主??不会提供任何帮助,但竟然期待这种事情尽快发生。这是很危险的想??。遇到他们之后,我总是觉得,我和他们一样……不属于这??。” 说完这句话,他脑子??有根神经抽了抽,转瞬即逝地疼了一下,疼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选帝侯却是彻底?这番云??雾??的话弄迷糊了:“你在说什么?” ?质性的头痛已经过去了,但精神上的头痛让温莎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这些话不诉说出来,他会更加困惑。好在听他说话的人绝不会听懂话中的含义。 “那天看到唐珀主教后,晚上半梦半醒的时候,我脑袋??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绝不应该……外面要变天了。” 温莎敛去惯常的微微笑??,蹙着眉往前走,试图找回那片刻的直觉,最后还是放弃。他很擅长半途而废,很快淡去了刚??的情绪,拿起终端给备注“小卡扬”的人发一条消息:“出来玩。” 白松??忙于给他郁哥打工,回了一句:“忙,改天。” ——温莎就兴致勃勃去帮忙了。 第三天??,圣城既没传来教皇冕下同??人选的消息,也没有一票否决的风声。 倒是一位红衣主教亲自拜访兰顿庄园,代教皇递来一份于圣城共进晚餐的邀请函,郁飞尘打开,教皇不仅邀请了他,唐珀的名字也与他并排。 116、远星倒影 24 “共进晚餐”??这个世界里约定俗成的礼仪措辞, 并不只有晚餐一个环节。??邀请的人要在下午还未过半的时候??前往赴约。 飞梭在圣城门口停下的时候,无????近处的卫兵还??远处路过的神职人员??不??声色看向了这边。原?无他,??像兰顿公爵在贵族的圈子里人尽皆知一样, 唐珀主教在圣城??也无人不晓。 他天赋卓绝,成果斐然,曾??认为??教皇冕下最心爱的学生, 后来却不知出?什么原???教皇冷落。红衣主教往往??指派辅佐一位大贵族继承人,并终生与他合作。唐珀??指派的??兰顿,一个不怎么样的合作对象。 人们钦佩唐珀的才华,却也不看好他的前途。然???在唐珀即将离开首??星,去往兰顿星系的前夕, 圣城一朝惊变,教皇险些遇刺身亡,?唐珀竟然??多年来蛰伏?教廷内部, 一直暗??活??的反叛?首领, 消息传出后,教廷内一片哗然。 但这些??还不算大事, 毕竟反对派这一异端存在多年, 总得有个首领。??接着,原本应该终身流放至矿星的唐珀竟然又回来了。不仅回来, 连性别??变了。 以前,谁??没怀疑过唐珀的alpha身份,他做出的那些事情也??完完全全的alpha激进作风,然?, 他确实又??个omega——还成了兰顿公爵的omega。要知道,他们??人??前的关系说不上好。 原本以为事情到此已?结束,唐珀将以寻常人的身份跟随兰顿公爵去往远方星系度过余生, 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最终平淡收场,兰顿公爵却又成了炙手??热的皇帝人选。现在人们对兰顿也大有改观了——从前??个?数值过高,找不到配偶?注定狂躁的alpha,现在??已?抚平狂躁,性格稳定的顶级alpha,??以说??天差地别。外面还有传闻,兰顿公爵对唐珀主教一往情深。 总??,所有不??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猜不到。??像大家??不知道教皇邀请他们前来所为何事。 郁飞尘给唐珀拉开车门,护着他下车的时候??察觉到了远远近近探究的目光。 迎着这些目光,唐珀神情自然,仿佛他们全不存在。郁飞尘知道主神??太多人注视过,?他自??也常常??人群??目光的焦点。 但他还??侧身挡住,让那些人无法看清唐珀。 出乎意料地,教皇迎接他们的阵仗非常大。 除去他们??个??外,教皇冕下还邀请了其它十几个人。有??三位贵族,其余的??神职人员。 上次郁飞尘见教皇时,托阿希礼上将请许多人过来,????为了占据普世道德的高点,然后堵住教皇的嘴,这次换成教皇请别人了,他不由得期待冕下搭好舞台?玩什么把戏。反正他一介匆匆过客,不介意名声和他人看法,只在意那剩下的30%进度。 人群里有好几个熟面孔,熄星晚宴上帮唐珀说话的考文主教,还有那个认为郁飞尘不该说出镜星真相的神父也在。 除此??外,白松跟在教皇身侧,温莎站在教皇另一边。 “温莎,卡扬。你们间的关系什么时候修复好了?当年打破脑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教皇冕下正温和地与他们??个闲话家常,雪白的头发让他显得异常和蔼慈爱。 这份和蔼与慈爱在看到郁飞尘和唐珀到来时丝毫未减。 “??个孩子,你们也来了。”教皇朝郁飞尘招手,温和的目光又投到唐珀身上,仿佛从未与他存在过隔阂。 不过要说温和从容,还??唐珀更胜一筹。毕竟教皇的慈爱??装的,主神的仪态则?过千万个纪元?不改。唐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向教皇微颔首,这??这个世界里人们见面的普遍礼节,那姿态让郁飞尘确认祂??里真的众生平等,对着这利欲熏心的丑陋人类也毫无芥蒂。 受了这一礼,保罗教皇心??却忽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那感觉说不清从何?来,??像他……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但他??真?教廷的终生信徒,明白世界上除了那颠扑不破的真???外不存在任何怪力乱神??事,很快压下心??的怪异,向唐珀回以更慈爱的微笑。 ??在这这亲近友好的互相招呼过后,人群??有几个人,忽然微微变了脸色,考文主教尤为心事重重。 唐珀曾说,考文??他最忠心耿耿的下属,对推翻教皇的统治有狂热的信念。 郁飞尘把一切尽收??底——原来教皇打的??这个主意。 果然,加入人群??后,唐珀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里面有几个反叛?。” 郁飞尘:“我赌对了。” 教皇果然要做点什么。 唐珀??睫微弯:“不完全对。” 他们离得很近,说话声音也压低到了只有彼此能听清的程度,显得亲密无间。这在已?结成标记的alpha和omega??间??很正常的事情,但主角??兰顿和唐珀主教,?且还当着教皇冕下的面,让人忍不住?要观察揣测。 郁飞尘抬头,??人恢复并肩?行,身上的几道目光却仍然没有散去。 “兰顿,”教皇道,“到我身边来。” 郁飞尘带着唐珀上前,取代了温莎的位置。温莎则溜溜达达地缀在白松身后,看向远方天空,玩笑般续上了??前和教皇的话题,道:“卡扬主教或许??终??起了以后要和我在温莎星系共事数十年吧!若我们关系融洽,??会免去许多烦恼。” 白松彻底无视温莎的鬼话。 教皇点头微笑:“确实如此。” 这对话一出来,相当?明示温莎不会做皇帝了。——也??相当?表达了对兰顿的偏爱,还有对唐珀的接纳。 ???郁飞尘再次确认了教皇的打算。 要?安抚已?与自??离心的大贵族们,维持自??的地位,教皇必须同意让洛什·兰顿加冕,??像唐珀说的那样,他不会拿自??已有的地位冒险——但??教皇不打算放过唐珀。 宗教最大的敌人永远??异端,西蒙斯??刺一事更令他感到危机重重。现在他要?安心,要么切断唐珀与反叛?的所有联系,要么找到关键线索,消灭反叛?这一组织。毫无疑问,今天随行的主教和神父们,必然有一些??教皇怀疑名单上的人员,另一部分则用来混淆视听。 与首领失联多日,又?过教皇的好几轮清洗筛查,反叛?内部正风雨飘摇,?不起挑拨。他们对唐珀的信任??不像乐园子?对主神的信任那样牢固。 ?没有什么比公然表示对唐珀的善意,更能??摇反叛?的军心。 一番各怀心思的虚伪客套后,终?进入了今天的主题,教皇要带这些人去参观新落成的一座军用基地,讨??几套??行的使用方案,?后在基地用餐。 基地??在圣城入口附近,一进去,卫兵森严,肃杀寒气扑面?来。 yyxs.la 117、远星倒影 25 进门先是一道安全检查, 查教廷成员的时候意思意思过一下就算,对外人却严格得要命。郁飞尘随身的配枪被收了上去,还是唐珀昨天亲手组好的那支。 其它人身上没携带什么杀伤性的武器, 除了温莎。温莎公爵看起来人模狗样,原来也是个随身带枪的危险分子,这人交完枪仿佛没了安全感, 往白松身后缀着,白松则亦步亦趋地挂在教皇身后,看似跟着??皇,实际跟着郁飞尘。 郁飞尘带着这么一根似有似无的尾巴转进了基地。进大门后是个巨大的停泊区,舰船一字排开, 起落装置各个崭新,都在正常运行。 绕着停泊区一圈的是研发室、训练室和武器仓库,模样挺不错。郁飞尘喜欢这些蕴含力量的机械。 钢铁被赋予的使命是啜饮鲜血, 但它本身的存在并不肮脏, 它是人对力量永不停息的追求的化身。 只不过这些庞然机械和“??廷”这一概念同时出现时,难免有那么点儿违和。 在那些既有统治者又有宗??的世界里, 宗??有时至高无上, 有时又被他人统领,能拿到多少权力全看各自本事。但在这地方, 两者的联系又更密切了一些。 皇帝、贵族都有自己的星球,掌管星球上一切资源,可以统称为领主。他们又有自己的军队,军队听从主人的命令, 可手里的枪、开的舰船却都是教廷研发提供的。 ??廷没有自己的封地,缺钱、缺资源、缺实验场地的时候得找领主们支援。领主想打仗、想给子民提高一下生活质量的时候,也得带上贡品去找教廷请求恩赐, ?百年来一直如此。这??关系挺好,有来有往,可惜谁都知道怎样能更好,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主人,这就是皇帝与教廷冲突的来源。冲突一直引而不发,则是教廷百年来用教义忽悠人们的成效。 至于??廷内部,反叛者和保守派的分歧——考文主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性格严谨,秉性单纯,反叛??皇的原因和唐珀差不多。 ?年前,在考文还年轻的时候,他主持研究了一??能代替工人进行劳动的机械人,满以为是杰出的发明,将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他想让全帝国都用上这??东西,他甚至野心勃勃不仅要用机械模拟人的肢体,还要模拟人的大脑。 这东西被呈献到保罗??皇眼前时,??皇却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考文,我心爱的学生,我们研究真?的目的不是引发混乱。”他道:“当这??东西进入工厂,我们的子民要往哪里去呢?今天起,你去帮西蒙斯主??研究熄灭星星的方法吧。” 考文黯然离开了??皇的圣殿,他的实验室失去了一切资源和经费的支持。那时的唐珀把他失魂落魄的背影看在眼里,于是短短两月之后,反叛者的组织又多了一名忠诚的追随者。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皇引领下的真???廷已经迷失在帝国权力的漩涡中,沉醉于研究武器、跃迁、熄星等等一切献媚于领主的方法,而背弃了“追逐真?”的初衷。可真?就是真?,即使帝国崩塌,军队毁弃,真?也还是真?,他们心中另有这样一个崭新的??义,要建立一座真正的??廷。 只不过要是真建成了,大约从此没法从领主们手里搜罗到经费了,郁飞尘想。 这时教皇带他们来到停泊区正前,这又是新成就,每一艘小型飞船都装配武器与力场保护装置,能承受长距离跃迁。这样一百艘飞船组成的编队,足以毫发无损地降服那些野蛮落后的星球,将帝国的领域推向已知星系的边缘。 这对任何一个即将上任的皇帝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值得用任何东西交换。 ??皇的随从介绍????模块的威力与功能,郁飞尘明白教皇的意思,但他懒得和这装模作样的老东西虚与委蛇,敷衍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搭。但这一言不发的态度落到旁人眼里就成了未来皇帝面对??皇正在虚心受??,场景还挺父慈子孝。只不过这孝子时不时走神,往他的omega那里看?眼,怕丢了一样。 唐珀的目光也没落在飞船上,总是看着那边,目光偶尔对上了,心照不宣地各自移开,不着痕迹。 考文主教看见这一幕,低下了头,垂在身侧的手掌上,小指神经质地挛缩了?下。和兰顿公爵一道从飞船上?来后,作为首领的唐珀身上那种尖锐疯狂的东西忽然不见了,他看得出来。 恰此时教皇看向唐珀,以基地规划为名目问了他?个问题,还征询了意见。 问毕开始正式参观。这地方很大,四处都是监控,光是歼击舰就有九??,卫兵森严,里面还有许多维护的工作人员。分散参观后虽然各不相见,但不是好的杀人灭口地点。 郁飞尘心里有数,知道??皇不会在这??场合明着下手,姿态散漫了一些。 但在教皇说出“兰顿,陪我去那边看看”的时候,他还是不太愿意单独前去。他看向唐珀,刚想说“对不起,我不想离开唐珀”,就看见唐珀若有所思,正看着脸色不太对的考文主教。 主神好像在考虑怎样挽回迷途的信徒以避免反叛者内部的混乱,郁飞尘把下蛊的舞台留给祂,自己给白松淡淡使了个“你知道该干什么”的眼色,跟着??皇去往了对面的重型歼击舰。 歼击舰通体漆黑,内部深沉冰冷,保罗??皇走进去后,姿态放松了许多。可惜郁飞尘在这地方比他还更如鱼得水些,仿佛见怪不怪,脚步与脚步间隔固定,比秒针的走动还要规律,没来由让人心里发怵。 ??皇意识到现在的兰顿即使没有和唐珀的那一层关系,也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或许选择与虎谋皮是一??错误,但他已经没路可以走了。 ??皇正打算找个由头开启今天的谈?,郁飞尘忽地开口了。 “冕下,”他横平竖直道,“我不爱说?。” 顿了顿,又道:“有什么?,您先说完吧。” 保罗??皇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谈判,不要一点皇室贵族的体面,一时间没能适应这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刚打好的腹稿顿时形同了虚设,憋了十秒,硬没说出什么。 郁飞尘见??皇一张脸隐有猪肝之色,仿佛论文答辩前夕被责令修改那般,顿时自省,省了一秒觉得刚才说话语气已经足够温和有礼,想来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在这个世界的做任务态度实在算不上积极,一则这世界歌舞升平,能等,晚一年半载完不成任务也不会多死几个人。二则想起主神冕下?到乐园重新变成那副不咸不淡的姿态,不由有些惋惜,想让永眠花的信息素再把人浸泡几天。 更何况还有白松勤勤恳恳埋头工作。蜗牛爬树,也不算落下进度。 因此只要??皇没恶心到他,他就懒得主动找事。但眼下??皇已经找起了唐珀的晦气,他也就打消了再在这里消磨点光阴的念头,再过?天,说不?唐珀施展大感化术,已经把反叛军又全部收归麾下了。 被这样一双直勾勾的眼瞳看着,??皇纵使有十二分的气焰也矮去八分,更何况本来就摸不清郁飞尘的底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处处受制于人,举步维艰。 郁飞尘瞧着那猪肝色又深了?分,心里没什么波动。 ??皇开口:“你是最优秀的alpha,治理帝国,我毫无异议。” 夸人的?郁飞尘早就免疫,好在教皇的“但是”也来得很快。 “但真???廷必得远离一切异端。”??皇道,“唐珀的事情,一切按照律法处置,我无能为力。” 无关主题,郁飞尘刺了??皇一句。 “恕我直言,”他说,“贵廷的??义中,并没有哪一条规?何为异端。” 真???廷在它成立的最初,或许真是纯洁的。它不排除异己,也不禁止纷争。 ??廷内的纷争,上千年来大家都看惯了,百年前一位主教声称世界的本质是波,另一位主教声称世界本质是粒,轰轰烈烈论战十年,门下学生见面就掐成乌眼鸡,最后另一位主教站出来宣布粒就是波,波就是粒,半夜走路挨了一闷棍,至今没查出凶手。贵族们半句都听不懂,全当猴戏看个热闹,甚至津津有味。 所以唐珀这事在贵族眼里不算什么,流放途中和兰顿结成伴侣还能算一桩浪漫的逸闻。??廷排查反叛者,也是动用私刑。 ??皇道:“庞大的体系若要恒久运转,益发需要更加严谨的律法。” 意思就是,曾经没有,将来要有了。 “我不会为唐珀争取什么,一切按律法处置。脱离??廷后,反叛者从此与他无关。”郁飞尘说。 ??皇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好说?。 “但今天这??事——”他指的是教皇拿唐珀当饵来钓反叛军的事,淡淡道,“不体面。” 到底哪里不体面,彼此心照不宣,一路无?,廊道尽头是个银白的房间,房间正中是张大办公桌,上面整整齐齐摊着些条约文件,最中央则是教皇“同意加冕”的册封令,文字已经拟好,只差右下角盖上一章。 看来教皇真是有备而来。 但大多数人的谈判都是如此,将一切得失斤斤计较打算断臂求生,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没有了摆条件的资格。 他们两边分坐,郁飞尘一眼就瞧见?条姿态强硬的条约,其一是要求皇帝开启修订律法的程序,增加一道宗??契约法。其二是要了同一片星云里的一簇自由星球,要求??廷自治。 郁飞尘想起近些年帝国皇帝废立频繁,而??廷力量日渐深入权力中央,莫非都是因为皇帝骨头软,签了这些丧权辱国的加冕前协议。 但是,只需轻轻一签,??皇印章落下,皇位便花落手中,往后大有可为,也挺划算。郁飞尘向来是以最短途径把任务做完就走,走后哪管洪水滔天。 要是以前的任务,他就真这么干了。 但现在—— 正要开口,钢铁地板忽然颤了颤,前方不远处蓦地发出震颤巨响! 不是他们在的地方,听方位俨然是来之前唐珀的那个方向!郁飞尘手中笔重重在桌面搁下,就在这时,四面八方隐蔽处呼啦啦冒出教廷卫兵,将谈判室牢牢围住! 百盟书 短短一秒后,又是一声轰鸣,连带着他们这边的地板都晃了晃。 ??皇年事已高,听此声音不由得脑子糊涂了?秒,再清醒时,郁飞尘的身影却鬼魅般在他身侧,森寒戾气恍如实质。??皇眼睁睁看着郁飞尘手心原本什么都没有,空荡荡里蓦地闪过?丝黄铜色流光,流光迅速成形,接着他整个人被揪着衣领从座位上拽起,被一根枪管抵住了脑袋,并面向众位士兵,俨然是个人质样子。 ……见了鬼了。 118、远星倒影 26 舷舱门轰然落下的时候, 白松半是主动,半是被踹地从升降梯上滚了下来。刚一起身,卫兵从?面八方就轰然围了上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白松心脏狂跳, 但没有相信卫兵中的任何一个人,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道:“奉……教皇的命令, 我要出去……亲口传信……西蒙斯主教。” 卫兵对视一眼,动作并不坚定。 他们今天收到的命令本就含糊其辞,要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举妄动,等待教皇的命令。就在他们对视的时候, 白松急促说了一声:“来不及了!”就握着自己的通讯器往出口飞奔而去,卫兵没有去追。 地面继续震动,热风扑面而来, 停泊区内, 只见那艘飞船尾部喷出蓝色焰流,周围环翼翕动, 俨然是要升空的样子!卫兵在热浪中连连后退, 心说难道今天有人要偷飞船逃跑,却始终没接到上级的命令。 白松一路狂奔, 他是红衣主教,外围卫兵不明所以,无人敢拦,刚刚离开基地大门, 他就给郁飞尘发去了通讯,可惜一时半会没人接听,他开始疯狂敲字发短信。 郁飞尘听见了通讯响, 但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手去接。 齿轮堡垒的一部分力量被抽出来,成了他手里这柄铜管手|枪。他挟持??教皇,枪口直直对??致命的太阳穴,对围上来的卫兵冷沉沉吐出一个字。 “滚。” 教皇瞪大眼睛,安检的时候明明把所有可能的武器都卸下了——他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教皇性命被威胁的情况下,卫兵只得“滚”了。 卫兵撤退,郁飞尘对教皇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好转,他手指冰冷有力,呼吸声响在教皇耳畔,规律得吓人,教皇在那一刹那有种错觉,挟制住自己的根本不是个人,是个无感情的机器。就在这时郁飞尘开口,声音里蕴藏的情绪森寒暴戾,倒让教皇大梦惊醒,松了一口气。 郁飞尘:“?想把他怎么样?” 教皇答:“不是我。” “砰!”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郁飞尘就开枪了。 教皇的面孔瞬间扭曲,整个人滑倒向地板,又被人从背后揪着衣领站起来,大片鲜血从他右肋下涌出,卫兵听见枪声再次呼啦啦围上来,却见教皇并没死,只是被一梭打了个重伤,还是被挟持??。 教皇在剧烈的疼痛里大口大口喘???,心里全是震怖。他在那至高的位置上待久了,做梦也没想到有人会这样对自己——有人敢这样对自己。他以为即使挟持为人质,别人也会投鼠忌器好好对待。 但是他全错了,这个人根本是个无所顾忌的疯子。 他喘了口气:“?……” 郁飞尘的枪口又移到了他的额头要害位置。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更大的轰鸣响起,伴随巨型能量机械运转的嗡鸣声。 郁飞尘垂??眼,有两滴鲜血溅在他脸颊上,抹去后还留了点若有若无的血痕。他目光扫过卫兵,道:“外面怎么了?” 卫兵中的一个承受不住心理的压力,想起刚才从外舷窗里看到的兵荒马乱的一幕,哆嗦着道:“有个……有个飞船……升空了。” 郁飞尘抬手,答话的卫兵身旁,一个刚才想说又不敢说的卫兵倒下了。 郁飞尘:“哪一艘?” 这次再没人犹豫,有人抢着回答:“好几个人都上那艘了。” 还有知道他和唐珀关系的卫兵抓住了他话里的终点,说:“唐珀主教也在那艘船上。” 教皇惊怒痛交加,死死盯着卫兵们,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没想到自己的卫兵这么轻易就能反水。 这时白松的短信成功发到,终端上浮现文字。 “郁哥,考文主教反水了,劫持了唐珀主教。” “还有个神父也是他的同伙。” “他们不知道要把飞船开去哪里。” “我在外面,温莎在里面。” 消息在郁飞尘余光里一条条刷过。情形渐渐明晰,让他刚才知道唐珀有可能出事后那股突然而来无法控制的戾气淡去了一点,心说能见证主神阁下传教失败的片刻,也算是一次非凡的经历。 也是,他太知道主神对信徒的控制力,理所当然认为唐珀对反叛军也是这样。但手握权力的人从来都走在钢丝上,下蛊能下到主神这份上的人实在太少了,教皇做不到,所以有了反叛军。以前的唐珀也没做到,所以反叛军反水了。 教皇这时出声,微弱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我。” 郁飞尘面无表情往他肩膀上补了一枪,教皇痛叫一声,卫兵面如死灰。 没有教皇的默许和煽动,考文怎么可能有在教皇的地盘对唐珀下手的机会。 卫兵不敢妄动,教皇也已经跌在地板上起不来身。“驾驶权限给我。”郁飞尘道。但双方脸皮已经彻底撕破,保罗教皇在此时展现出比卫兵硬得多的骨气,咬死不肯开口。 飞船已经升空,意味着考文已经得手,教皇心里有数。他此刻终于意识到什么威逼利诱都没用,只有唐珀的安危是这人的命脉,怎么可能松口。 教皇唇角出现一丝冷冷的笑意。 郁飞尘的笑意比他更冷。教皇背后发毛,在那冷冰冰若有若无的笑意里甚至看到了一丝怜悯。 郁飞尘直接把他摔到飞船的驾驶台前,鲜血渗进地板的机械缝隙里,触目惊心。 “3,16374,”郁飞尘看??他,忽然念出一串数字,“257,01。” ——这是串坐标数字。标记着一个镜星虫洞的位置。不久前,皇帝正是踏入了这个虫洞,他在里面被剥夺了血肉和生命,化成雪人的影子出现在押送唐珀的飞船上,破坏了跃迁装置。 随着这串数字被念出来,教皇瞳孔骤缩,寒意从后脊骨里冒出来遍布全身,牙关因为不能自控的紧张咯咯作响。鲜血直流,他的手胡乱抓??自己的胸口,滑溜溜的鲜血里,教皇突然想起西蒙斯主教肩膀上的枪伤来,他不蠢,顿时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一刹那失去了所有力?。 “证据全部在我手里。”郁飞尘淡淡道:“冕下,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他的手指在驾驶界面上轻车熟路敲击数下,屏幕上已经弹出驾驶权限确认的界面。 身败?裂似乎比死还可怕些,教皇脸色衰败如灰尘,吐出了那串密钥数字。 停泊区,第一艘飞船被挟持飞走短短三分钟后,另一座重型歼击舰轰然腾空而起,咬着空中的飞行轨迹疾掠而去。 白松正焦急打车,共享飞梭还得一会儿才能排到他。 背后轰鸣声再次响起,他回头看见了歼击舰飞起的一幕,记得这是他郁哥和教皇在的那艘,松了口气 白松知道他郁哥得追人,没空指挥他,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迎面撞上一行人,是闻讯带卫队匆匆赶来的阿希礼上?。阿希礼上?是真正手握首都兵权的人,理论上听从皇帝调遣,实际上对教皇也算亲和,血缘上是洛什兰顿的亲长辈。 阿希礼上?:“里面怎么了?” 白松指了指已经快消失在天际的歼击舰:“教皇飞了。” 阿希礼:“……?” “兰顿呢?” “公爵也飞了。” “……发生了什么?” 白松:“没谈拢吧。” 阿希礼上?表情渐渐扭曲,仿佛煮熟的鸭子和教皇、兰顿一起飞了一般:“是兰顿又做什么混账事了吗?” 上?异常的敏锐让白松感到家人一般的亲切,他说:“麻烦带我去圣城,上?。别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追不上他。” 阿希礼上?是见过他郁哥开船的,他记得。 上?思索一会儿,认同了白松的说法。无论天上发生了什么,他们是追不上的。 坐上阿希礼上?的高级飞梭,去往圣城的道路两边花团锦簇,喜?洋洋,人们还在庆祝教廷解决雪人的伟大成就。白松看??圣城的轮廓在面前逐渐清晰,回想刚才猝不及防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飞了,郁哥去解决考文和教皇。扳倒教廷的任务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压到了他的身上,白松感到了长大成人的惆怅。 飞船上。 温莎被几个卫兵扣住了。但他不是主要的目标,被铐住双手后就被放置在了一旁。生命真正受到威胁的是唐珀。 一整个飞船上的卫兵都被买通了,考文拿进来一柄窄长的光刀,这是某个实验室最新的研究成果,安全检查的时候没暴露。打开开关之后,离子流织成一片淡蓝色的薄刃,这东西即使削向钢铁与岩石,那坚不可摧之物也会立即分成两半。 现在它就抵在唐珀的脖颈前,刀刃处发出“嗤嗤”的嘶响。唐珀的脖颈皮肤上已经被划出一道丝线一样细薄的伤口,血液从末端流下来,没入衣领中。 这血流下来的时候,考文握住刀柄的手颤抖了几下,眼角神经质般抽搐??。他看??唐珀平静的面容,心中浑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无力过后是加倍的疯狂,下不去手割断唐珀的喉咙,那就把开关往前推,增大光刀的面积—— “考文,”唐珀忽然开口,淡淡道,“我想知道?这样做的理由。” 一系列疯狂的举动终于得到了反馈,连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有了突破口,考文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栗,但他的声音因此更加干涩低沉。 “因为你……背叛了我们。”他道,“?……骗了我们。?口口声声带我们建立新的教廷,自己成了未来皇帝的omega。” 他胸脯剧烈起伏,越说越是激动,温莎别开眼不敢看,心里哀嚎一声,祈祷考文千万拿稳刀。 “兰顿找我,告诉我镜星的真相,要我当??所有人的面说出来。我很激动,我知道真相是你发现的。这么多年,我们终于有了正大光明的机会,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教皇的罪行。我还想……帮?,让你?获自由。”他声音嘶哑:“结果呢?教皇还没酿成大错就被?们制止,?和兰顿在选帝侯那里得到美?,教廷……教廷……现在满帝国的人都在赞美教廷!我们的其它伙伴早就看懂了,他们告诫我不要再相信一个omega,?的心已经站在了贵族那边。只有我……只有我还什么都不明白。” 考文喘了一口气,他因被背叛而绝望,如同一头困兽。 唐珀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温和,他问他:“还有呢?” “?……为了让兰顿当上皇帝,可以放弃那么好的机会。现在他只差教皇同意就能成功了……你……教皇必然……” “?怕我倒向教皇,同意他的一切要求?”唐珀轻声道。 考文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是反叛者里最激进的那一批,也是最狂热的追随者,因此,当他看到唐珀和兰顿公爵那样亲密的姿态,看到教皇对他们那样亲切的态度,他如遭雷击。组织里人心惶惶,更让他夜不能寐,痛苦不堪。 但这里有比考文更冷静的人, “?说出了多少?”角落里一个神色阴郁的神父忽然对唐珀开口了,道:“为什么我们今天会被邀请来到这里?” 温莎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了起来,终于被卫兵拿枪指了脑袋。 “我是中立的,”温莎撇清自己,然后道,“但是唐珀首领如果真的供出了?们的?字,教皇还会邀请活??的?们来到这里吗??们之间的信任怎么还不如我和兰顿公爵之间的信任。” 那名神父走到了他身边,他神情坚定,那是一个下定决心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他在兰顿和教皇身边活着多待一天,我们的组织就会多一天震荡不安。”他道:“我们相信的是曾经的唐珀首领,不是未来皇帝的omega。” 温莎仍保持??贵族独有的彬彬有礼的姿态:“因为你们认为omega天生软弱善变,不值得信任?可你们忘记唐珀首领以前带领?们做的事情了吗?他在长达五年的应激期里都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带你们走到今天,?们却在他终于得救的时候背叛了他。” “但救了他的人是兰顿。”回忆起往事,考文主教握刀的手又颤抖了几下,温莎赶紧闭嘴。 那名神情阴郁的神父想要说话,唐珀淡淡带笑的声音却响起:“我建议?不要与温莎公爵争执与omega有关的话题。” 考文死死看??唐珀的眼睛。 从前的首领不是这样。 他尖锐,进取,对教廷充满反感,不表露一丝属于omega的弱点。 而不是现在这样……这样…… 考文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看??那双平静的冰绿色眼瞳,他觉得他根本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他什么都接受,什么都原谅。他不在意他们的忤逆,不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受制于人的不甘,就像大人看见一个犯错的孩子。 曾经的首领让人服从听令,现在的首领却让人想……痛哭忏悔。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刀刃往脖子里割进一丝,唐珀的眼睫终于缓慢地阖了一下。 “是我错了。”他轻声道。 考文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做了什么?真的背叛了我们?”他道。 “不。”唐珀说。 “我们走得太远,忘记了很多事情。”他声音里有淡淡怅惘,听起来像一声叹息,“忘记让我们走到一起的是对真理的追求,而不是对教皇的仇恨。” 考文愣了愣,继而浑身剧颤。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唐珀冰凉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反抗不了。 那柄淡蓝窄刀鬼魅般到了唐珀手里。 神父砰地开枪。 子弹划出一条刺眼的弧线,唐珀朝前递出手,淡薄的光刃在他手指间翻转。子弹呼啸飞来,被炽烈的离子流接个正着,在高能力场里“嗤”一声化作一团漆黑的烟雾。 惯性让烟雾继续往唐珀的方向飞去,但它们已经无以为继,最后在唐珀面前飘然飞散。 枪灰散去后,冷光灯下的人依旧从容平静,凛然如神明。 他看也不看地上痛苦抱头的考文,以及周围一众反叛者成员,走向飞船控制台,声音淡薄冰冷:“如果已经不相信自己,就去看别人在怎样做。” 见唐珀脱险,温莎终于松了口气,但看??唐珀的侧影,又不由自主为郁飞尘默哀。 他喜欢的是单纯的温柔哥哥,最好比自己大一点,但还真不敢招惹这种。一起过上几年,那不是自己是谁都忘了。 飞船控制台上有周围宇宙环境显示,有航路图,也有雷达成像。影像上,另一艘飞船正朝这里追逐而来,并且越来越近。 而航路已经被设定完成,飞船正奔赴离首都星最近的一颗死星。 “这是自毁模式。不会停下,也不能和其它飞船接驳。”那名神父忽然开口:“我们早已做好为此而死的准备。?的alpha救不了?。” 唐珀只是垂眼看??飞船影像,并未对此作出任何反应。 神父心中猛地掀起一股没??没落的焦躁,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了唐珀还仿佛无事发生,为了压下心中的不安,他继续道:“我们留在首都的伙伴会继续未完的事业。” 话音未落,天花板上忽然一片巨响,接着整座飞船剧震,周围摆设稀里哗啦震落一地,舱内红光骤现,刺耳警报声陡然响起。 “警报,警报,受到攻击——” 这世界太危险,温莎麻木地想,难道点太背,是有陨石撞上来了。 很快他们就不用猜了,因为真的有东西撞了上来,还砸穿了飞船最薄的外层舱壁,他们这里的天花板也鼓起一个变形坑。 “警报,警报,a3区损坏——” “袭击物:s537号弹射舱。” “警报,温度过高——” 天花板凸坑处响起嘶声,金属被灼烧变形卷起,然后化成液滴落在地板上,出现一个黢黑的裂缝。 从那裂缝里滚下来的先是浑身是血的教皇。 再然后是郁飞尘,他没滚,自己跃下来的,动作很稳。 落在地板上,郁飞尘环视?周。觉得卫兵们这面如死灰的样子有点眼熟。再一看,考文正在地板上痛哭,温莎?肢俱全地被铐在一边,主神冕下好端端站在控制台前,正回头看自己,看完自己,又看向天花板上那个被砸出来的口子。 yawenba.net 看完这些后,他看向了郁飞尘手里的铜管枪。 郁飞尘陡然一惊,让铜管枪瞬间消失。 “来晚了。”他把教皇踹到另一边,免得挡路,敷衍地对周围一众目瞪口呆的人们道:“?们好。” 119、远星倒影 27 或许郁飞尘很好, 但他们不好。 反叛者刚刚受到灵魂的拷问,?在痛苦地思索人生;卫兵们被骤然告知飞船开启的是自毁模式,他们很快就要完蛋;温莎双手被铐得死紧, 还被枪指??脑袋——高贵的公爵继承人??生以来受过最大的罪是在喜欢的omega哥哥婚礼那天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这还是第一次尝到受制于人的滋味。 郁飞尘注意到??唐珀脖子上那条若??若无的血线伤口,看向温莎:“你们怎么???” “一个好消息, 唐珀首领解决??目前的危机,我们暂??死不??。”温莎虚弱道:“一个坏消息,飞船已经被设好航路,飞向死星自毁,我们最终还是要死掉。” 控制台前的唐珀看过??操作信息和航路, 适??补充??一句:“航路无法更改,二十五分钟后抵达死星。” 卫兵和温莎求生的目光灼灼看向郁飞尘,仿佛他能让飞船凭空转弯一般。郁飞尘觉得不对, 他来之前唐珀不是控制得挺好, 怎么现在又变成他一个人是全村希望??。 他当然没??让飞船拐弯的能力。但他现在?没??让飞船拐弯的心情。 郁飞尘居高临下站在考文前面。考文看见他,目光中流露出痛苦与仇恨。他手指胡乱在地板上抓着, 想拿回自己的武器, 摸索??一会儿才响起那柄窄刀已经在唐珀手里??。 郁飞尘当然?看到??那柄刀。如果他手里现在??枪,考文的右手和脑袋已经不在??。可惜没??。直到这??他才察觉自己刚才下意识收枪的举动很??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不能确?唐珀刚才??没??看到,最好没??,这东西毕竟是通过非法途径得来。 他只是俯看考文,问??一句:“他对你说??什么?” 考文却是看向身受重伤的教皇:“你……你们做??什么?” 原以为兰顿和唐珀已经倒向教皇一方, 教皇却如此狼狈地被丢到??这里,这是他们所??人都没想过,甚至从不敢想的。 郁飞尘倒笑??:“和你??关系么?”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一句话, 说罢后,舱内气氛却更加寒意逼人,众人皆噤若寒蝉。参与此事的反叛者们俱低下头一言不发,脸上青红??交加十分精彩。 温莎没被寒意影响,微微笑着,替考文回答??问题:“唐珀首领提醒??一下他们,当初究竟是为??反抗什么而走上这条道路。” 教皇统领的——迟暮之年的教廷阻挡??某些人追求心中??理的道路,他们这才渐渐走到??一起。推翻教皇的统治本来是达到目的所必经的道路,可道路如此艰难,理想又虚无缥缈,多年后这件事渐渐变成??目的本身。他们视教皇为洪水猛兽,生死仇敌,前进路上的唯一障碍。因此当唐珀再度出现,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而教皇深知这一点,他不必做什么,只需要稍加挑拨,反叛者们就会内起纷争,原本的首领变成该被排除的异端敌人。 温莎叹??口气,信念?会变质,世上其实没什么东西是纯洁的。 唐珀用光刀割开??温莎的手铐,温莎理??理衣襟,恢复体面优雅的姿态:“感谢您。” 唐珀道:“连累你??。” 温莎:“很荣幸被你连累。” 郁飞尘淡淡看??温莎一眼。 唐珀莞尔,关掉窄刀开关。光焰熄灭,只剩银色刀柄,杀人利器握在他手里,倒像个精致绝伦的艺术品。“给我。”郁飞尘说。 语气很自然,像是见到??什么?鲜玩具,要来看看。唐珀给??他。 开关一下后,郁飞尘把东西收起来,他伸手拨开唐珀的头发,露出脖颈上那道伤口。血还没干,他用指腹缓缓抹掉?往下流的鲜血。 这人明明只是低头看着那里,没什么?的动作,但温莎看见这一幕,忽然背后微微发寒。 那伤口其实没什么,不处理?能自然愈合。唐珀??量一遍郁飞尘全身,确认他?没出什么事,轻声道:“我没想到你会来。” 郁飞尘:“那我做什么?” 想??想,唐珀说:“我?期待着还未抵达死星,就传来你任务完成的消息。” 郁飞尘根本懒得回答他。可能当??他按着教皇把?意加冕的章盖??,再反过来让教皇签几个丧权辱国的条约,那百分之三十的进度就能完成——而不是对教皇开??两枪,再带过来一起亡命天涯。 但是当那座飞船里??唐珀??,理智竟然可以说是不复存在。 “但我得保护自己的omega。”他说。 主神笑??笑,眉眼间依稀??点温柔的意味。这让郁飞尘心安理得??一些,最开始主神朝他那枪看过来的??候,他是??炸毛??一下。但现在又觉得,就算发现,?就那么回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人反?不会发作。等独处后,又必?发作不出来。 ——唯一值得担忧的是回到乐园后,但顶多是没收。他总觉得主神现在对他的容忍程度很高。 痛哭声大??一些,那句“我得保护自己的omega”好像又把地上的考文刺激到??。没办法,当他们为那虚无缥缈的危机感背弃自己的首领的??候,却??另外的人愿意放弃一切去追逐这条注?撞向死星的飞船,这让他们的信念和情感显得那么苍??。 本来就很苍??,郁飞尘想。 ?在这??,教皇终于缓过??气来,疯狂咳嗽之后看清自己所在,道:“你们……把我弄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这话问得就很可笑。 “您就不能,”郁飞尘淡淡道,“是个添头?” 这话成功让唐珀眼里的笑意加深??。温莎见状直接看向天花板,怕着??道。 教皇 :“……” 为??掌握现在的情况,教皇扫视人群,发现??一名本该在这里的神父消失,大约是逃命去??。 教皇深吸一口气,这种对事件发展丧失掌控的感觉他今天已经体验??太多次,而与此???,他的砝码??得可怜。 但他不能就这么死??。 “飞船??逃生舱。”只听教皇道,“但枢机主教以上权限可以??开。” 枢机主教以上,只??教皇和教皇的副手,?就是只??教皇可以??开。 没人说话,仿佛根本不想逃命一般。教皇急??,又问一遍:“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郁飞尘还是没说,一双冷沉沉的眼睛让人??心里犯怵。 “要加冕令,还是要……”教皇看向唐珀,咬牙割让出??自己的最大利益:“要他做继任教皇?” 对着教皇的目光,唐珀礼貌又冷淡地摇??摇头。 教皇的喘气猛地粗重起来:“你还是想推行你的那套语言吗?” 唐珀:“如果是呢?” 教皇咳嗽几声,唐珀俯身,把他从地板上扶起来,在一旁坐下。终于得到??不那么粗暴的待遇,教皇看起来好??很多。 保罗教皇的眼皮因苍老而下垂,嘴唇抿紧又松开,郁飞尘看??半天,觉得这应该是个悲天悯人的表情。 “推行通用语言,是一场会波及教廷所??人的变动。唐珀,当初我拒绝它,并不是因为??偏见。只是这不是现在的我们该做的事情。”教皇声音嘶哑,接着他又看向考文和其它人:“我知道你们反叛的理䦅?……你们认为对??理的探索不应该被帝国所束缚。” 没人对他这番话提出质疑,于是教皇的语声?稳?许多。 “但多年来……我们没??自己的土地,没?????的财政和税收……我们只能依赖领主——”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当?人说话??,即使他只是在咳嗽,守礼的贵族?不应该??断他,温莎没说话。他觉得哭穷的该是自己而不是教皇才对。 咳完,教皇顺过??气,语调沉痛许多:“我从未忘记过对??理的追寻,?未忘记过……我们的子民。” “我们要废除秘语,推行通用语言。”郁飞尘开口,??断??教皇的抒情。 “作为答谢,我会扩建帝国所??修道院,以便给所??子民提供通用语言和知识的教育。”他一字一句缓慢道,“您满意吗?” yawenba.net 教皇的表情蓦地静止??,飞船航行的嗡鸣声里,他好像一个风中固化的石膏像那??,足足几十秒后吐出几个字:“我不需要。” “为什么?” “我们现在的人数……已经足够研读??理。” “研读结果就是雪人?”即使??唐珀在一旁监考,郁飞尘的耐心?已经降到最低,他淡淡道:“回首都后就开始吧。” 教皇怒极反笑,咬着牙道:“那就一起去死星吧。” 这世界里,人均寿命很?,他还??二三十年甚至更多的光阴。 但—— 但当对话来到绝境,他?被迫拨开层层表象,用行为承认??内心???的想法。 当秘语营造的壁垒被推平,所??人都能平等地看见??理的??候,对??理的探索必然走上崭?的光辉灿烂的道路。 但到那??候,世上还会????理教廷的城池,还会??教皇的存在吗? 他在意的??是所谓教廷或??理吗——还是只是这些东西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至于多年来与教皇作对的反叛者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向往的又到底是崭?的教廷,还是能使自己从中获益的权力更替? 温莎看过??在场所??人的表情,不䦅?笑??笑。其实绝大多数人的追求都不那么高尚纯洁,所以那些纯粹的追求才显得珍贵。他看向郁飞尘和唐珀——在场的,追求相对纯粹以至于像是在给整个世界做慈善的两个人,并提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疑惑。 “我??句话想说。”温莎语气??诚,道:“你们??的一点都不慌吗?” 说完,他指??指天花板上那个巨大的裂缝。郁飞尘来??的那艘歼击舰早就不知道遗落在??茫茫宇宙的什么地方,这人是用歼击舰朝这边怼??个弹射舱,强行和他们的飞船接驳的,现在飞船外壳重度损坏,已经开始冒烟??。 ???,氧气浓度?在迅速下降。 当然最要命的是,这艘飞船??的在是头?不回地撞向死星,看那俩人镇?自若的姿态,他还以为这是在去外星系旅游。 郁飞尘道:“你可以去找他开救生舱权限。” “冕下。”温莎从善如流,恭敬道:“麻烦您把权限开一下,我回去后,温莎会贡献给您今年百分之九十的税收。” 教皇只是冷笑,他看着郁飞尘。 这是生死赌注,只要郁飞尘想活,就要向他服软。 温莎无功而返,装模作??地叹??一口气。 郁飞尘只是从一旁拿??酒精,给唐珀的伤口消??一遍毒。在飞行控制台上敲??些什么东西,但敲完之后航行状况没??任何变化,可见只是无用的努力。 ??间一分一秒过去,舱内氧含量迅速下降,飞船航行不再平稳,警报狂响,走廊里传来物品倾倒??碎的声音。 离死亡??刻越来越近,教皇握住扶手的手指?收得越来越紧,指节已经泛??。 就在这??—— 郁飞尘接起一个通讯。 温莎挑??挑眉。 一开始对面没人说话,是机器声,像是在什么控制室里,几秒后才响起人声,??卡扬的声音,还??西蒙斯的声音。这两人的声音在那头传来的一瞬间,暴怒击垮??教皇最后一丝理智。然而他已经什么都做不????,只剩一个阴暗的想法,那就一起死吧。 让教皇、反叛军、危险分子、公爵都死在这条船上,他的所??罪证?随着兰顿的完蛋在这世界上消失无踪。 这??想着,他唇角浮现一丝疯狂??解脱的笑意,一抬眼,却忽然对上??温莎公爵高深莫测的笑容。 “郁哥,”通讯另一端,声音平稳传来,“我收到你的坐标和航路??,接下来你得确认这是个可跃迁飞船,而且已经??开??保护力场。” 郁飞尘:“??开??。” “呼……等一下,我确认最后一个参数。” 飞船上,郁飞尘?把保护力场的强度开到最大。 ??松努力镇?的声音从通讯那头传来:“距离,七单位;??间,五秒后。我已经为你们??开镜星虫洞,终点为圣城上方大气层,4,3,2……” 反叛者和卫兵对视,目光在呆滞中浮现无尽的麻木。 在今天,已经没??什么事能使他们惊讶??。 没??。 咔嚓。 教皇终于捏碎??座椅扶手。 120、远星倒影 终 空间被镜星折叠, 通道开启。人类的肉眼无法看见虫洞的构成,飞船跃出无形的通道,就像飞虫从门洞里穿过, 抵达另一片天地,周围景物蓦然改变。 真空般的寂静维持了三秒后,濒临报废的飞船出现在圣城上空。洁白的云雾下, 巍峨的圣城伫立在首都星正中,如同一座浑然一体的王国。 圣城的防御系统自然监测到了上空巨大的能量波动,雷达也锁定了突然来袭的飞船。它的反应速度堪比一个大型军事基地,眨眼间,歼击机群就像蜂群一样从圣城各处腾空而起。圣城遇袭的信号同时传达给了阿希礼上将?教廷自己的骑士团处。 阿希礼就在白松旁边。他正直勾勾看着白松的举动。 白松一脸焦虑地给骑士团首领发送消息, 说教皇?兰顿公爵都在那艘飞船上,不要轻举妄动。 首领大骇,问他们是不是被反叛军劫持了。 白松敷衍地回以“嗯……我也不清楚……等待……”之类的废话。 “兰顿什么时候认识了你?”阿希礼上将道。 白松审慎回答:“我仰慕公爵很久了。”上将脸上浮现怀疑的表情, 像是听见鸭子学会上树。 “他们挟持了教皇, 这一定都是唐珀的阴谋,你是唐珀的下属。”上将说。 “也许吧, ”白松小声道:“但不管教皇是谁, 真理也还是真理,对吧, 上将。” 上将若有?思。 穿越虫洞后,飞船沿着惯性又向前飞了一段,然后由直冲变成悬停。此前一直响着的刺耳警报声也突兀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遍又一遍的报错声。 “错误, 坐标已丢失。” “错误,未找到正确航路。” “未知错误。” “未知错误。” “警报,未知错误。” “航行已停止, 请确认——” 郁飞尘拉闸。世界清静。 穿越虫洞对航行系统来说是不可预估的意外,宇宙坐标突然改变,航路丢失,没有应急预案,飞行过程强行停止。 于是等航行系统重启的时候,飞船已经从自毁模式中跳出了,变成手动操作模式。 郁飞尘操纵着它缓缓下降,飞船逐渐穿越云层,接近圣城的建筑。 从外面看,就是一艘冒着黑烟的舰船不怀好意地逼近了圣城的核心。圣城守军的歼击机在半空中悬停,各色武器全都瞄准了它,然而没有一个开火。 看起来像是军队投鼠忌器,身处事件中央的教皇看见这样的场景,却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温莎、西蒙斯、卡扬、阿希礼……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忠诚。阿希礼口口声声敬畏教廷,却—— 教皇终于恍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让所有人口口声声敬畏赞美的,不是教皇个人,也不是教廷,是真理本身。 他费尽心机构筑起的牢不可破的权力的体系,只是短暂窃取了真理应有的权柄。只要有一个人道破了它的本质,这座圣城就上水面上倒影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飞船缓缓下降,教皇的血液也渐渐冷却。胜利已经不可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给自己争取一个不太难看的结局。 最终,教皇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要什么,”他露出疲态,说,“都拿去吧。” 咔嗒。轻轻一声玻璃碰撞声,唐珀往教皇面前放了一杯温水。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确实,再不缓缓,要么脑梗,要么心梗,总之教皇已经在被?死的边缘了。 教皇没拿起唐珀给倒的水,唐珀也没对他开口提任何要求,只是看着郁飞尘操作舰船。 郁飞尘看起来还是一贯以来的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他的?绪不在脸上。 教皇?反叛军这一出,不知哪个环节让这人彻底戗了毛,不能善终了。 唐珀想过,“不能善终”的方式无非就是郁飞尘之前说过的,直接把通用语言辞典上传知识库,?有人都能看见。帝国无疑会震荡,但郁飞尘不打算管,左右那时候人已经回了乐园。 教廷有一道名为“幕墙”的系统,监视着人们的通讯和发言,限制每个人在网络中的权限。上传知识库需要最高级别的权限,得从教皇手里拿。现在教皇已经妥协,但郁飞尘似乎没有任何与教皇沟通的意愿。 唐珀走过去,到郁飞尘身边。 操作界面上不是航行系统,是武器系统。 飞船在圣城一座建筑斜前方悬停。教皇喉里“嗬嗬”几声,死死瞪着那里。 建筑里,疏散警报长鸣,神职人员逃命一样奔出来,四下里散开。 接着,武器系统瞄准。 爆炸声骤起。地动山摇,建筑坍塌崩毁。 震耳欲聋的轰声过后,圣城以这座建筑为中心,腾起一朵尘埃弥漫的灰云。 帝国里,使用知识库检索的人、解惑区提问的人、正在登陆账号的人,终端上忽然跳出一模一样的白屏。 尘灰往上涌,裹住了飞船,舷窗?一片灰白,舱内一片死寂,温莎眨了眨眼睛。 丧心病狂,他默默想。 寂静中,规律的脚步声响起,到了考文主教面前。 考文被两个卫兵押在一旁。卫兵比教皇识时务得多,一见这秋后算账的架势,忙押着人往前送了送。 郁飞尘比考文高得多,看人的时候垂着眼,漫不经心的模样,烟银色瞳孔光透不进,冷沉沉空无一物。 考文打了个寒颤。 郁飞尘朝一个卫兵的方向递去了手,掌心朝上。 卫兵忖了忖,把自己的配枪献过去,递到他手上。 郁飞尘接过枪,目光又在考文身上停了一会儿,才看向银白的枪。 他像是在想什么。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想今天究竟是什么东西驱使着他做了这些。 半分钟后,他对考文抬起了枪。枪口黑洞洞的,好像连接着地狱。但考文觉得自己早已在地狱里待着了,绝望恐惧到了忘记呼吸的地步。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考文迟缓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唐珀在说话。唐珀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看着郁飞尘的背影。冷光灯往下照,在他身体边缘投下一个虚无的轮廓。 “好了。”他说。 声音传到考文耳朵里,像是来自遥远天国。 郁飞尘收枪回身。往驾驶台走。 飞船在报废的边缘终于得到了降落的信号,在圣城广场中央着陆,他们刚离开飞船没多远,就听后面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它今天承受了太多,最终还是壮烈牺牲了。 明白状况后,阿希礼上将一脸沉痛,但还是指挥守军撤退,放行。再派医生紧急救治教皇,但是他没问教皇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没有亲自觐见冕下。 首都要变天了,他知道,?以他自动站队。但是就像那个小主教说的,不论事?怎样变化,真理还是真理。 贵族们从侥幸归来的温莎公爵嘴里得到了很多消息,知道了教皇现在面对兰顿时的弱势,还知道了唐珀主教要做的让秘语消失,让所有人都有资格探索真理的伟大事业,他们都嗅到了真理教廷即将吹灯拔蜡的味道,喜笑颜开。 温莎只是微笑,一座大厦正在轰然倒塌,他看到了,但其他?有人——神父、贵族、平民都还没有看到。 不过这?郁飞尘已经没多大关系。 全首都上下,人们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惶恐不安,唯独兰顿庄园里一派宁静。 郁飞尘在接通讯,白松刚汇报完?况,说郁哥,你炸得很到位,物理破解了权限系统。现在网络的通讯功能勉强抢修完成,知识库恢复了一部分使用,解惑区仍在崩溃,还但有点抢救的可能。至于“幕墙”的物理设备——被炸得稀烂,已经正式宣告报废。幕墙一倒,平民可以访问教廷的资料库,教廷不同领域部门的成员也可以跨领域自由获取知识,总之一片混乱。 郁飞尘让白松把那套语言传上去。白松一边嘀咕说那不是乱上加乱,一边还是听话地接下了他郁哥的任务。 帝国果然更加一地鸡毛,没人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是满怀疑问,教廷到底在搞什么。 面对着主神,郁飞尘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们离开之后,”他说,“唐珀?兰顿会怎么样?” “他们会跳过这段时间,出现在我们离开的下一刻。但你可以选择是否将记忆与他们共享。”神说。 郁飞尘说:“不。” 就让原来的唐珀?兰顿一闭眼,一睁眼,忽然穿越到了他们以为的未来吧。 他说:“我们的标记呢?他们身上会保留吗。” “不会,他们的状态停留在被取代的前一刻。但如果你希望把标记保留给他们,可以向创生之塔付费修改。”主神又想起什么,说,“共享记忆也需要付费。” 郁飞尘真诚道:“创生之塔很缺钱吗?” 主神淡淡看他一眼。 那就随他们去吧,郁飞尘想。 只不过,想到真正的兰顿公爵和唐珀主教认清现状相对无言的样子,倒像个荒诞的喜剧。他对别人的故事一贯不关心,可兰顿?唐珀的生命里因为有了他自己?主神的浮光片影,显得值得好奇。 主神眼里有点淡淡笑意,似乎也想到了那场景。 “唐珀其实一直知道自己的数值与兰顿匹配。”他道。 郁飞尘听他往下说。 “但他们之间的时间重叠太短,唐珀的事业又不容耽搁。” 他是兰顿的红衣主教,注定要在兰顿成年后跟随他回到封地。在离开首都星权力中央的前夕,唐珀知道自己必须最后一搏,成功就成功了,失败就永远失败。 “?以他也……不想连累兰顿。”神明说。 “那他——”郁飞尘的话刚开了个头,忽然卡住了。 他想问如果是现在,没了权衡利弊的需求,那个唐珀愿不愿意和兰顿结成标记。但这话太冗长,也词不达意。 鬼使神差地,他脱口而出了个自己从没用过的词。 “那他喜欢兰顿么?” 这话却把神明问住了。 祂似乎在思考。 不知道就算了,也只是忽然一问。 但看着主神若有?思的样子,郁飞尘觉得有点眼熟。仿佛下一刻这人就会闭眼放弃思考,并说:“我应激了。” 他忽然笑了。 “你有一次在飞船上莫名其妙应激,我一直没想出原因。”他说,“不会也是因为在替兰顿?唐珀思考这种问题吧?” 爱阅书香 他记得清楚,那次应激前,自己说了一句,希望看到你的特征数值。 “不。”主神回忆了一会儿,道:“那次在想关于我?你的事?。” “什么事??” 主神的目光越过玻璃看向?面。雾气里,城市的轮廓若隐若现,与天空纠缠不清。 “我在想,我?你的关系是否会因为这个世界而改变。” 这倒是个有道理的担忧,郁飞尘觉得,变化确实发生了。 但他没说话,目光停在主神金发的卷梢。当主神审视他的举止的时候,他也认识了一个不活在传闻和赞美诗里的触手可及的神明。 他道:“你是想把我感化成信徒吗?” 他也没什么能培养成墨菲的天分。 主神摇头。 “你的信仰有限。”祂说,“但对我而言,你是很重要的人。” 祂的声音还是那种古典优雅的腔调,说什么都像誓言。 郁飞尘提起这话题,原本只是想抓个主神的把柄,可听见这句话,神明发梢上的微光忽然晃了他的眼。 他想接点什么,半晌没憋出半句有意义的话来,心跳倒是数出了好几下。觉得自己?墨菲也没差。 最后回了三个字:“你也是。” 主神闻言,目光微怅然,朝他看过来。郁飞尘转移开注意力,免得又被对症下蛊。 他看着这人脖子上那道差不多长好了的细长伤口,多此一举地问:“好了吗?” 说完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该喝水。 接下来的事?都没什么悬念。变化在帝国里逐渐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那百分之三十走完。 首都星大局已定,唐珀的再审判在大家心照不宣的放水里度过,温莎友?提供的法律漏洞很好钻,兰顿家的私兵以训练为由,至今已经在圣城驻扎了三天。 最后的结果是无罪。 温莎公爵听闻结果又对卡扬主教叹息一声:“看,腐朽的封建贵族。” 尘埃落定后,老教皇通过了洛什·兰顿的加冕令,而后称病辞职,去了乡下星球隐居。 教皇是个不能被罢免的职位,主动辞职?死亡是唯二的卸任方法。旧教皇辞职后,新教皇也像皇帝一样,得经过选举程序。 但皇帝加冕已经近在眼前,时间不够用了。教皇以下的红衣枢机主教就那么几位,西蒙斯主教养伤在床,考文主教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精神混乱不能露面,卡扬主教连连声称自己太过年轻难以担当大任,其它几位主教也纷纷效仿他的做法,闭门谢客。数到最后,能暂代教皇给皇帝加冕的竟然只有唐珀一位红衣主教了。 加冕的典礼很繁琐,仪式正式开始的前夕,温莎来拜访,还拿了枝装模作样的玫瑰花。 “贵族们正在庆祝他们的未来——推行通用语言,研读真理书籍,建立独立修道院,培植自己的修士,他们相信你会带领他们走向这样的未来。”温莎笑眯眯道:“但要我说,当平民能看见真理,贵族们的丧钟也已经敲响了,只是没人听到而已。” 郁飞尘坐在墨绿色天鹅绒长沙发上:“你想说什么?” “寻求你的认同。”温莎道:“我派去监视保罗教皇的人说,他现在安分守己,只是精神有点不正常。我在想……” 郁飞尘背后的门开了。他回头,看见唐珀走来。唐珀穿着红衣主教的盛典礼袍,冠冕辉煌,金发披下来,与深红华服上的金色纹路交相辉映。祂左手持权杖,右手上是属于皇帝的白金冠冕。 温莎:“你好,唐珀主教。” “你好。” 唐珀走到郁飞尘背后,红袍披风曳地,像从宗教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庄严精美。 温莎说:“我正在和兰顿公爵聊保罗教皇,我在想,他这失败的一生里,究竟做错的是什么。” “只在一种?况下,一个人可以握持王国所有权力。”唐珀把权杖放在一旁,低头给郁飞尘伸手理了一下胸前的绶带,才继续道:“……他保证自己永远清醒,永远正确,毫无私心。” 郁飞尘想到的却是主神那片光辉灿烂的永昼。 “你呢?”他说。 主神没有回答他。 温莎把玫瑰花插进宫殿的花瓶里,送完礼物,他说:“公爵,主教,打个商量。” 郁飞尘:“什么?” “如果你们快要走了。可以考虑带我一个。”温莎公爵还是那副温雅带笑模样,神秘莫测,仿佛已经洞察全部。 唐珀:“留下不好么?” “我在这里很多年,好像有点厌倦了。”温莎说,“想去领略一下别的统治。” 白松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你只是快要成年了,alpha身份即将在omega权益保护组织里暴露,你不想社会性死亡。” 温莎矢口否认:“那只是原因之一。” 郁飞尘回头看唐珀,这人不像是反对的样子。 ?面传来礼仪官?秘书的声音,仪式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欢快的提示声响起:“守门人温馨提示:世界进程因您的参与发生改变,占领进度达到100%,恭喜!” “核心据地已占领,创生之塔即将对该世界开启接管进程,您即将回归乐园,倒计时10、9、8……” 主神抬手,把熠熠生辉的冠冕轻轻放在了郁飞尘头上。 下一刻,灰白雾气席卷,熟悉的结算场景展开。 121、创生十五 “转化开始。” “战争胜利。” “请选择信徒。” ——这是创生之塔自带的系统提示音, 机械冷淡。 “守门人温馨提示:此次您的历险用时为:目标世界17天,乐园10钟。您在这个世界的占领用时极短,超?98.3%的乐园同行, 非常优秀,请再接再厉!” 这是克拉罗斯的那套系统,欢快活泼, 它继续播报: “此次历险,您获得的奖励1:基础?量强化,15%。” “奖励2:主教的秘语辞典。用途:将你的话语转化为任何人都无法听懂的秘语。使用方式:意念唤起。有效次数:无限次,有效范围:通用。有效目标:通用。” “守门人暖??嘱托:奖励得来不易,且用且珍惜!” “结算结束, 请客人选择信徒~” 郁飞尘:“……?” 对于第二个奖励,他有一丝,不解。 一回头看见主神就在身后, 他问:“你给我的是什么?” “收到了什么?”祂?, “奖励由创生之塔的运行规则自动决定。” 郁飞尘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浮现在自己身前的一本深红封皮的辞典。辞典旁边有字幕介绍。 主神看着那行字,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 祂笑起来了。 “既然是奖励, 就收下吧。”祂说。 就听另一旁的白松“嚯”了一声。 上上次在神庙??,白松跟着郁飞尘也获得了基础体质强化的奖励, 但并没得到其它的。 上次在齿轮城堡里,他更是什么都没得到,因为整座堡垒都被郁飞尘收下了。 看来这次不一样。郁飞尘说:“拿到了什么?” “镜星虫洞发生器,”白松念着说明书, “用途:在任意两地间开辟瞬间移动通?。使用方式:意念唤起。有效次数:3,有效范围:所处世界内。有效目标:通用。备注:通?维持时间为1分钟,可提前关闭。” 主神说:“还不错。” “唐珀主教?你怎么也在这???”白松睁大眼睛:“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了吗?那——” “他不是。”郁飞尘走过去拍了拍温莎的肩膀。 那个奖励听起来离谱, 让温莎显得眉清目秀了起来,他起码还可以带个人走。 温莎从静止中被唤醒,环视四周,他并不像白松被带走时那样惊讶。 温莎托腮:“神奇。” “这就要走了吗,”他说,“还没来得及和我的omega哥哥们告别。” 白松:“那你恐怕要告别到明年。” “也对,反正他们已经结婚了。”温莎叹了口气,“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温莎其实是个喜欢过他们的alpha了。” 倒计时在郁飞尘耳畔响起。 他下意识看向主神,却见对方也正看向他。 “我与你落点不??,”祂?,“我会被召回暮日神殿。” 郁飞尘不得不提醒祂:“你还有东西在我那里。” 来自夕晖街的无数个礼物盒。 主神认真想了想。 “你可以来暮日神殿找我吗?”祂说。 神明用这样温柔平静的语气说出祂的请求,没有任何一个信徒能拒绝。 不?倒计时这时恰好走到尽头,永夜之门没给郁飞尘回答的空间。 下一刻,世界如潮水般退去。 郁飞尘以为自己会像上次一样回到喧闹的辉冰石广场,没想到周围环境猛地暗了下来,一片空旷寂静,是创生之塔十?层。 不知哪里传来克拉罗斯半死不活的声音:“快,帮帮我。” 这地方光线极度昏暗,郁飞尘借着永夜之门的反光环视四周,终于在一处地板上发现了个模糊的平面人影,影子附在地板上,活像多了块有形状的水渍,这水渍还在绝望地蠕动着,试图离开地板,并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借我点力量,对,就是关于实体构成的这种。” 郁飞尘从齿轮世界??抽了点力量出来。纯粹的?量离开主人,散成星星点点落在地面的影子上,影子化作实体。守门人克拉罗斯的身体从地面冒了出来,像个被连根拔起的灰色萝卜。 大概是知道这事丢脸,克拉罗斯拔地而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下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脸,并欲盖弥彰地假咳了一声。 ——不?,要脸的行为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要问我怎么了。”他说,“人拥有的?量多了,难免会出点岔子。” 郁飞尘其实没想问他怎么了,但克拉罗斯这么欲盖弥彰地一说,反而有点可疑。他没说话。 “如果你没回来,”克拉罗斯自说自话,“我只能喊你们主神来救我了。” 说罢他像个木偶般活动了一下关节,这才回到自己的黑铁王座上,恢复了神秘幽寂的守门人模样。 “也不对,”克拉罗斯忽地发出一声笑:“他和你一起出去了。啧,要变天了。” 2k小说 直到这时郁飞尘才说了第一句话:“为什么?” “一个人在该睡着的时候醒着,注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克拉罗斯的眼睛在兜帽漆黑的软檐下眨了眨:“何况早有预兆。” 他目光一转,看到温莎:“这次带了新人回来。” 温莎微微笑:“你好。” “有点眼熟。”克拉罗斯说,“真是完整世界带回来的吗?” 温莎眨了眨眼睛:“您在说什么?” 克拉罗斯灰紫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温莎,半晌,他从黑铁王座上起身:“去抽个卡吧。” 于是他们站在了电梯??。 电梯按钮上,墨菲所在的那一层旁边依然明晃晃挂着“克拉罗斯与郁飞尘与狗不得入内”的备注。 现在前两个到齐,再牵上一条狗,就能欣赏到墨菲咬牙切齿的表情了。郁飞尘毫无??理负担地按下按钮。克拉罗斯和墨菲的楼层离得很近,片刻就到了。 墨菲在重重沙漏和骨骼标本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走近。他眼眶里的那团火在看到郁飞尘的时候噼啪了一声。 行经这间典雅神秘的魔法房间时,温莎打量着四周,他眼中的好奇不能作假。 克拉罗斯:“晚上好,时间之神。我们来抽卡。” “初次见面,你好。”墨菲手托卡牌木盒,来到白松和温莎面前,尽职尽责地念文案:“抽个卡么?让我看看你的?去、现在与未来。” 白松小声对温莎介绍了卡牌的意义,温莎挑了挑眉。 “但我不想看到关于自己未来命运的预言。”他说,“不可以保留一点对未来的幻想吗?” 面对郁飞尘与克拉罗斯之外的人,墨菲的态度还是积极的。 “当然可以。”墨菲说,“你可以只抽第一张牌,那代表你的?去或现在。” “谢谢。”温莎笑了笑,对墨菲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墨菲弯了弯唇角,给他铺开卡牌。 克拉罗斯用胳膊肘戳了戳郁飞尘:“你觉得这像是普通人初次踏入乐园该有的反应吗?” 郁飞尘:“我为什么会带一惊一乍的普通人回来。” 克拉罗斯抱臂,目光仍然没离开温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懂。” 郁飞尘没说话,其实他也在等待温莎的结果。 温莎对着数行卡牌琢磨许久,最后手指按在了中间偏右下的一张上。 “选择的位置映照内??的倾向,”墨菲道:“你习惯保护自己,在掌控全局前从不贸然行事。” “确实。”温莎欣然同意了这个说法。 ??时,他掀开了这张牌。 黑色的云雾静静弥散在牌面上。 四周沙漏猝然停止流动。 克拉罗斯低低笑了一声。 “眼熟吗?”他问郁飞尘。 郁飞尘眼熟。 他自己的第三张牌,克拉罗斯给他展示过的那张牌,还有现在温莎抽到的这一张——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它们同属一个系列。 但也有不??之处,温莎的图案比起他的柔和得??。 墨菲垂眼,看着那张卡面,一字一句道:“外神牌。” 白松挠了挠头。 122、创生十六 墨菲忍无可忍。 抬起眼, 他看向郁飞尘,几乎控制不住伸向真理之箭的手。 ——自从这个人出现,麻烦接踵而至, 连外神都?被堂而皇之带回乐园了,还有??么事情不会发生? 气氛?时间紧绷到了极点。 ——直到温莎眨了眨眼睛。 “这???张不祥的牌吗?”他问。 “不,这代表你???位神明。”克拉罗斯说。 “而且????们的体系之外的神明。”墨菲声音低而缓, 深红右瞳直视温莎淡琥珀色的眼睛,奇异的纹路在瞳孔内蔓延,仿佛?看透?切谎言。 温莎别开眼,看向郁飞尘。郁飞尘对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温莎安定了下来。 “冒昧地问?下你们对神明的定义。”他说。 “身份独立不被统治, 且从永夜中攫取到不属于自己本身的力量者,都被称之为神明。” 从世界碎裂的缝隙里沦落至永夜,被破碎的世界当做猎物捕获, 即使侥幸逃出, 又会落入下?个副本中,永无止境, 在这样的境况里不断挣扎着的, ??“人”。 而无穷无尽的历险中,总有?些人脱颖而出, 或机缘巧合,或被他人提点,或??自行领悟,在与副本的战争中获得彻底的胜利, 将?收入囊中,拥有了最初的领地。这样的人,不论力量大小, 都算??成为“神”。 这代表?个人掌控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力量,在漫长的永夜中有了与命运对抗的资格。 温莎脸上出现了真正饶有兴趣的?意。 “但??出生在温莎家族,至今才活了十九年。?生最初的记忆??被??的母亲带去庭院看盛开的蔷薇花。” 墨菲只??淡淡道:“时间不会说谎。” “好吧。有时候??确实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温莎把玩着那张卡片,“这位……穿黑斗篷的先生称你为时间之神,想必你有办法?验证??的话究竟??真??假。” 他温文尔雅,态度坦然,没有?丝说谎的迹象。 “把你的记忆交给??。”墨菲的语声温和了?点:“??会追溯你的过去。” 却看向郁飞尘,吐出几个字:“三倍收费。” 这项目郁飞尘倒?道,?叫“记忆筛查与清洗”,标价5万?辉冰石。 郁飞尘:“??可以投诉你吗?” 克拉罗斯的语气唯恐天下不乱:“受理关于神官的投诉的??戒律之神。” 墨菲凉凉看他?眼:“追溯疑似神明的过去会耗费??很多力量,??规则允许内的加价。” 郁飞尘明白了。墨菲要在规则允许的最大限度内诈骗他的辉冰石。但这钱??交给创生之塔而不??墨菲个人,淡化了被讹的?觉。 实话说,还没他上次在夕晖街花得多。 想起创生之塔看起来很缺钱的样子,他欣然同意了。 白松得出了?个结论:“??不值钱。” 郁飞尘拍了拍他的头:“但你很简单。” “郁哥,你好像在骂??。” 墨菲转身。他面对着的地???殿堂里体积最大的沙漏。沙漏开始流淌,闪光的沙砾从天花板落到地面。 同时,金属鸟笼里所有雪白的小鸟骨骼都缓缓张开了翅膀,仿佛要飞向天空。可?们空洞的眼眶纵然尽力上抬,仰望的地?却仍然不??天空,而??笼子的顶端。就像人?自由来去行走于世上所有地?,却始终生活在时间长河的禁锢之中那样。 金色的云雾忽然笼罩了这间这个房间,雾气里,?些剪影开始出现。庄严的圣城,华美的宫殿,?些温柔的眼神,还有少年公爵的身影。温莎的过去隐隐绰绰显现出来,剪影不断变换,流速极快,?个人?生的时光就这样化作匆匆而过的片段,很快就来到了幼年时候。 正如他描述的那样。幼年的贵族继承人看向开得灿烂的蔷薇花园。再往前,?些模糊的影子闪过,影像陷入了彻底的空白,?套胶卷走到了最开始,没法再往前了。墨菲回身,若有所思。 ——这说明温莎的的确确??从那个世界里出生的,与“神明”这?概念完全无关的人。 这下连克拉罗斯的眼中都出现了不大相信的神情。温莎则对墨菲挑了挑眉。 墨菲垂下眼,他重复了那句话:“时间不会说谎。” “喂,你……” 克拉罗斯的话还没说完,墨菲左眼眶中的火焰猛地剧烈燃烧起来。 仿佛??个引子,所有沙漏流速陡然加快,云雾从金色变为灰白,而墨菲的脸色愈加苍白。郁飞尘熟悉这种场景,上次墨菲推算他的预言牌的时候也类似。代表墨菲的力量正在疯狂消耗。 就在这时——隐约的云雾里,忽然显出?个清晰的场景。而他们仿佛就站在里面,置身?中。 那不??现实的世界,而??漆黑的茫茫永夜。正中央???块明亮的光斑。这种大小的光斑往往代表?个规模不小的世界。 成年模样的温莎就站在光斑前,亮光照出了他的脸。那张脸和他现在的模样微微有些不同。 克拉罗斯忽然出声:“???道你。” 温莎看着另?个自己,微有茫然:“但??不?道你,也不?道他。” 克拉罗斯?了?:“不认识??很正常,??和很多人都??单?面的老相识。当初作为永夜里?个……还算??强大的神明,??得?道所有可?对??造成威胁的人,这样才?防备他们,或者挨个把他们吃掉。你曾经???中之?。” 墨菲淡淡道:“所以你总??疲于奔命。” “??吗?”温莎看着那块光斑,“你??说,??也???个强大的神明么?” “你不?算??个强大的神明,但你??个古怪的神明。他们给你起了个外号叫‘洞察’。” 温莎轻声?:“??有点相信了。有时候,??确实?洞察?些东西。” “老相识,你的领域不大,也没有表现出??么强大的力量。可你似乎总?洞察??么东西,毫发无损地从?些危险的世界脱身。” 温莎:“看来??确实擅长保护自己。” “忽然失去你的消息的时候。???到很奇怪,因为???道这样的人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生命葬送在??么地?。” 温莎的声音像叹息:“现在你好像要?道原因了。” 他不再说话,克拉罗斯也停止了追忆,因为那块光斑上出现了?些灰黑的裂缝。 ——这代表?个本来完整的世界开始破碎了。过去的影像里,那个温莎伸出手,触摸着裂隙中狰狞的?条。脸上浮现出惘然的神态。 “???到很悲伤。这????的领土吗?”温莎说。 “或许。”克拉罗斯说。 “不?定。”墨菲出声。 接着,银白色的力量从温莎手指触碰之处涌现出来,注入了世界之中。?些细小的裂缝开始合拢。 “??在干??么?” “你在用自己的力量修补这个世界的裂缝。” “这样么。”温莎神色淡淡,仿佛?个局外人。 修补裂缝的行为持续了很久,可很久过后,最大的那条裂缝也没有合拢。终于,过去的温莎似乎做出了??么重要的决定,他轻轻闭上眼,无数光点从他身上逸散出来,落向这个世界,像?场雨。而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 裂缝终于开始合拢了,但谁都?看出温莎为此付出了代价。终于,他的身体变得比?张纸片还薄,他的面目也逐渐模糊。 最先消失的??他的表象。四肢、躯干、五官全都没有了,?个渺茫的光点静静悬浮在光斑世界上空,光芒微弱且闪烁不定。 假如这???场话剧表演,那所有观众都会为此时的温莎提心吊胆,在心中默祷,许愿他不要熄灭。但光芒的减弱还在持续。 终于,当裂缝完全合拢,或者说,肉眼已经看不出任何裂缝痕迹的时候,代表温莎的光点也变成了?点闪光的尘埃。?失去所有依凭,静静落入这个世界,再无生息,像晨星隐没于黎明。 时间之神??多变的。这时,墨菲的神情里也带上了茫然的忧伤。 他说:“???道你忘记的理由了。” 温莎:“????么?” “?个神明的力量?为??部?,内在的和外在的。”墨菲说。 内在的力量构成神明自身,外在的力量则用于构建神明的领土。 内在总??高于外在,因为神明统治着他的领土。 “运转世界,对抗敌人,使用的都??外在的力量,动用这些力量不会对神明本身造成影响。”墨菲说,“但??有些时候你不得不动用自己本源的力量……去做到?些不?不做的事情,因为那才??最强大的?部?。??刚才燃烧了自己的火焰,就??运用那种力量的?种?式。你也??。” 雅文库 “但你付出的远比??多。付出所有外在力量后,你又付出了更多。最后,你解构了自己。你的过去、你的意志、你本身的存在……?们都融入了这个世界,而你?无所有,也忘记了?切。因为代表过去记忆的那些力量已经离开你的身体,再也不?找回。” 温莎很久没说话。 “不算?无所有吧,??毕竟没死透。”温莎叹了口气:“现在那个世界呢?” “?将成为神??的?部?。” “不错。希望你们的神明?善待?。” “不怀念吗?” “不想再见到?了。”温莎回答,“如你所说,??擅长保护自己。” 墨菲洗牌。 “希望你在乐园过得愉快。” “??觉得,会的。”?才的惘然和失落仿佛只??幻觉,温莎公爵的?容还??那么温文尔雅,仿佛??么都没有发生过。 “还有?个人没有抽过卡。”墨菲看向白松。 白松惊恐:“????清白的,不需要调查过去。” 墨菲:“?张。” 卡盘送到白松面前。 就在这时,殿堂上空忽然传来轰然响动! “十三层。”墨菲猝然抬头,看向克拉罗斯! “又来了。”克拉罗斯难得收起了轻佻的语气,身周浮现灰紫浓雾。墨菲蹙眉,刹那间电梯门随他意志降临,直接把这片区域内的所有人裹了进去,迅速升入十三层。 门?开,电梯消失,暴虐气息扑面而来。 白松“啊!”了?声迅速缩去温莎身后,温莎则默默藏到郁飞尘背后。郁飞尘抬头,正前?的永夜之门裂开了?条缝隙。来自外界的纯粹力量轰然涌入,无形的力量像?场暴烈的龙卷席卷整个十三层,并在刹那间化作千万只漆黑的蝙蝠,尖叫着冲向空间的所有角落。 看起来毫无章法,但郁飞尘?眼看出来意——?们从永夜之门进入了十三层,现在则要继续寻找从创生之塔进入乐园的路径。 白色骨翼在墨菲身后唰然展开,他凌空而起,声音微哑:“永昼疆域——你们也配染指!” 只见他反手拉开火焰灼烧的弓弦,真理之箭同时搭弦三支,刹那间刺向裂缝! ??股力量相遇的?瞬间,刺耳的灼烧声席卷?切。这时更多力量疯狂涌入,化作?只无形巨手,把墨菲从空中狠狠往下拍去。墨菲坠地的?瞬间,十三层地板碎裂,石块残片连带墨菲?起哗啦掉落下去。几乎同时,克拉罗斯反手从背后抽出?柄漆黑权杖。权杖尾端???只白色人手骨爪,骨爪落地的?瞬间,永夜之门的裂缝和地面裂缝同时合拢。 “火不够烧了,省省吧。”克拉罗斯对那裂缝道。 下?刻,死气沉沉的灰紫雾气从他背后奔涌而出,铺天盖地。 同时,?座暗泛冷光的金属笼落下,框住了温莎和白松。将他们与外界的力量风暴隔绝开来。 郁飞尘站在笼前。四面八?的蝙蝠声刺耳,难听的叫声里,??股力量在半空中对撞。对撞的强度撕裂了空间,空气里全??细小的漆黑缝隙。郁飞尘旁观这灰黑混沌的?幕,觉得???都不像????么好东西。 “完了,”白松悲伤道,“郁哥,十三层要坏了吗?” 郁飞尘淡淡道:“不至于。” 他?看出这???力量的强弱。克拉罗斯守了这么多年的门,不至于翻车在今天。 果然力量与力量短兵相接,胜负?出只在顷刻间。短短几秒后,克拉罗斯还站在原地,而风暴已经停息。空气中有??么东西化作灰烬,纷纷扬扬洒落地面。 “烦死了,还放这么多东西进来。”克拉罗斯厌倦道,说完拉开兜帽看向天花板。 然而蝙蝠们已经不在了。 再?看,地面上密密麻麻铺满了蝙蝠尸体,每只蝙蝠的心脏都被?个削薄的旧银色刀尖戳了个对穿。短短片刻后,刀尖化作流光散去,蝙蝠也化为灰烬。 “你干的?”克拉罗斯说,“??就说了,你收下的那个世界??好东西,这么纯粹的攻击力量在永夜中已经很难找到了。” 他叹了口气:“你也别出去了,不如??们?起守门。” 郁飞尘淡淡道:“?起被拍进地板么。” 他觉得继墨菲想讹钱后,克拉罗斯要来讹他的力量了,自己再在这鬼地?待下去,堡垒不保。 “别介啊,你可???徒手接住真理之箭的人,小郁。”克拉罗斯语调诡秘:“那时候……你还根本没获得??么外在力量吧。” 昏暗里,??人对视,气氛像拉紧的弓弦。 郁飞尘开口,语气同样不善:“你不??说只有在复活日,才有外敌来犯?” “那??上个纪元之前的事了。”克拉罗斯舔了舔嘴唇,“从上个纪元开始,永夜之门只要打开,必有外敌来犯。复活日只??来的人格外多些。” “为??么?” “??并不??被别人拍进地面才抠不出来。?个人掌控的力量多了,总??会出点岔子,对吧?毕竟力量的体系那么复杂。” 郁飞尘的目光冷沉沉的,不?想起了??么。 克拉罗斯继续道:“上个纪元的开端,你还没来的时候……不对,就在你来乐园的前夕,有个人也出了点岔子。” “祂?” 克拉罗斯的声音如同诱人进入地狱的毒蛇:“要看看吗?” 123、创生十七 ——你想看吗? 答案不言自明。 “你带温莎回去吧。”郁飞尘对白松道。 白松乖巧点头:“我带温莎熟悉一下乐园。” 温莎朝郁飞尘挥挥手:“祝你在这里待??愉快, 兰顿。” 两?的背影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十三层陷入更彻底的寂静,只有永夜之门??黑铁王座沉默矗立。 许久, 克拉罗斯的声音才响起,他嗓音压低了,像个黑夜里走过丛林的吟游诗?, 向暗处的幽灵讲述一个离奇鬼怪的故事。 “你想象不到永夜中到底有多少外神觊觎着永昼的领土。我曾经是其中之一。”他说,“拥有的力量越多,能完美统治它们的规则越难以建立。这是我们公认的定义,没有?例外。因?,所有??在等待着——永昼的国度轰然倒塌的那天。你拥有了自己的力量, 应该能体会到这一点。” 郁飞尘能想象那种场景,在太阳周围环绕着的是密密麻麻伺机而动的魔鬼。他们等待着永昼分崩离析,如?秃鹫梦寐以求一场死亡的盛宴。 克拉罗斯伸手, 灰紫色的光点像一场火的余烬飘散在他手中:“尤其, 永昼的主神怜爱他的子民,设立了复活日这一可??的存在……你??道, ?的死亡??一个世界的消失一模一样, 生是创造,死是消散。将消散的力量重新聚拢?原本的生命, 祂要使用太多力量。于是,那一天也是祂的秩序最容易崩溃的一天。” “一个纪元又一个纪元。流落到永夜中的?越来越多,瓜分力量的战争也越来越残酷,慢慢地, 他们???道了复活日这天。在上个纪元的那一天,你猜守在周围的外神有多少?几乎大半个永夜。可偏偏?在那天……” 声音渐次变低于无,克拉罗斯拂袖。 四周骤然变化, 变成近乎真实的场景。那是复活日的景象,天空阴云密布,低沉??好像要压进?的身体。?们虔诚肃立,落日广场上,世界的中央,巨石祭台仿佛来自远古。 万民仰望,站在祭坛中央的白袍神明依然那么从容高贵。 祂身边的使女曾告诉郁飞尘,神是不可战胜,可世上真??存在不可战胜的存在吗?郁飞尘不??道。 场景悄然变化,?像他曾经目睹过的那个复活日一样,神明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在古老的传说中,指尖的血液连接着??脏。 从前郁飞尘还不明白这举动的意义,他以?滴血只是仪式的一个环节,形形色色的宗教里,鲜血总被赋予?殊的意义。?在看过了温莎的解构??墨菲的燃烧之后,他忽然领悟了一件事:这?是主神使用自己本源力量的方式。 蜥蜴贪婪吮吸路德维希??头鲜血的场景又在他眼前浮现。邪恶与圣洁相伴并生,像个隐喻。 复活日的仪式在持续。魂灵从永昼各处腾空而起,回归乐园。这样的场景不仅被乐园的子民注视着,也被永夜中的敌?全部收入眼中。外神们看到这一幕时会生出向往或羡慕吗?恐怕?没有,只有掠夺分食的欲望。永夜中注定没有??平。 ?在仪式即将顺利结束的时候,变化发生了。 肃穆中,炫目的闪光猝然亮起。 一道雷霆撕裂了乌云的垂幕,贯穿整个天穹。 惊呼声中,神明抬头望向那里。谁也不??道他看见了什么,可是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狂风呼啸而起,将他的长发??袍袖猎猎刮起。 难以形容的气氛蓦然升起,仿佛有什么东西??缓缓复苏。亘古的时间洪流席卷而来,狂风里,乐园各处发出低沉的哀哭,一定有无数无形幽灵在这里游荡。 裂缝?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它不是出现在一个地方,而是所有地方。哭声里,乐园寸寸崩裂。很难形容那样一个场景——平??安宁的乐园仿佛一张色彩鲜艳的图片,承载这张图片的纸张??被撕碎。?脸、树叶,建筑,一切?在分崩离析,有个?的??孔被裂缝一分?二,左眼??鼻子是一半,右眼??小半张??孔是另一半,中间是深渊一般的裂隙,?他自己还毫无所觉。 与??时,来自外界永夜的邪恶暴虐气息一拥而上,倾盆暴雨般扑向乐园与神国! 分崩离析的一切里,只有祭台巍然矗立。主神蓦然收回目光,眉目笼上一层寒意,如冰雪般凛冽。锋芒闪过,他的手????手指瞬间鲜血淋漓,然后——修长的五指分开,按在祭台石??上! 鲜血刹那蔓延,以复活祭台?中央,肃杀冷凝的威势横荡而出。 万千裂缝骤然合拢。 画??依旧鲜艳生动。 天地间,万籁俱寂。仿佛世界诞生那一秒。 祂的手指还没有移开。 神国上空,那些成群结队一拥而下的——外神的秃鹫已经漫布各处。有纯粹的力量,也有具象的风暴、蝙蝠、洪水乃至碎片世界,它们挟着无尽恶意撕咬向神国与乐园。 然后戛然而止。 它们全部被不可反抗、无法战胜的力量裹挟上升,在乐园上空卷成一个漆黑巨大的涡旋,再下一刻,被霍然压入创生之塔中! 刹那间乌云散去,暮日余晖温柔显现。不??何处传来空灵的歌谣,隐隐约约响着,又隐隐约约散了。 ?们由静止恢复??常,在他们的记忆中,什么?没有发生,因?在濒临坍塌的那一刻,连时间?断绝了。 祭坛高处,主神的轮廓依旧圣洁安宁。真要让?相信祂是今在、昔在、永在的神灵。 可祂抱回骑士头盔的手指上,鲜血还在渗流。血色沿着那些古老的刀剑撞痕缓缓蔓延,最后染红了雪白的袍袖。 祂恍若未觉走下祭台,长袍在石阶上迤逦,无?发觉那些血迹,因?他们实在离神太远。 场景潮水般退去,十三层飘扬的灰烬里,郁飞尘看向远方无尽的漆黑,迟迟没有收回目光,仿佛这样看着,主神?会从那里走出来一样。 一扇门却?这样凭空在漆黑的背景里开了出来。祂推开门扉,来到十三层。 郁飞尘晃了晃神,片刻后才??觉这是另一段回放的场景。 ddxs.com 主神是刚从祭坛上走下来的主神。祂的眼瞳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周身气息依然那么庄严寂静。 这地方是十三层,?这一天的十三层不只有克拉罗斯一个?。 克拉罗斯坐在他的黑铁王座上。身后有一座巨大的银白囚笼,笼里束缚着那些被压进创生之塔的外来力量。站在囚笼前的是个冷银色短发的神官,五官轮廓像机械,浑然不似活?,单边耳钉上还亮着盏rgb跑马灯。郁飞尘??他在茶??会上打过照??,十二层的戒律之神我。戒律身边是萨瑟,其余的也是些熟??孔:墨菲、画家,以及力量、智慧、命运三女神。创生之塔里所有拥有强大力量的神明?聚集在这里了。 主神降临?处后,先说??的是画家,他眼里满含担忧。 “发生什么了?永昼??外??的屏障完全刚才完全消失了,现在也几乎不存在。外神??在进攻。我们……” 主神的嗓音依旧淡如霜雪,说出的却是让所有神官大吃一惊的内容。 “我的力量失控了。”祂说。 “失控?”画家重复了一遍,像是从没听过这个词一般,“哪些力量?” “几乎所有。” “果然。”智慧女神说,“乐园几乎所有功能的运转刚才?停止了。我们也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现在也还没有回来。现在维持乐园的完全是您的本源?不能这样。” 四??八方传来轰然撞击声,永夜之门连通乐园与永夜,也?是唯一在明处的通道,是攻击的密集处。?刻,十三层动荡不已,簌簌摇动。外神们终于等到了永昼出事的一天,??在狂欢般疯狂进攻,永昼的其它每一处现在也?在这样的危险中。 命运女神敛眉,眼神流露忧愁。 却见主神走向静默矗立着的永夜之门。他行经的道路上,零星鲜血从骑士头盔的边缘处滴落,隐于地??,每多一滴血落下,十三层的状态?稳固一分。 “在我回来之前,属于主神的一切权力由画家行使。” 祂站在门前,淡淡道:“克拉罗斯,你依然守护永夜之门。” 克拉罗斯:“其它?呢?” “维持永昼不灭,在我回来之前。” 永夜之门在祂??前缓缓打开。黑夜扑??而来。 墨菲追了过去,却被画家拉住。 “你已经很久没有踏入永夜。”墨菲说。 主神回头,他的身体一半在漆黑永夜里,一半在十三层昏暗的光线中,像座千万年不改的神像。 “我了解永夜胜过乐园。千万年来,从未消散在外。” 祂的??语总是像诺言。 ?这样,他孤身一?走向永昼外。 永夜之门轰然合拢。 场景缓缓消散。 “然后呢。”郁飞尘说。 “然后发生的事情……我们?不??道了。只??道当他回来的时候,乐园依旧平静,当初一切外敌全部消失。一切?还能继续,只是有些外神听说能尝到甜头,总是过来挑衅而已。”克拉罗斯??了??,“可他那时候确实失去了所有力量,又??临着整个永夜有史以来可能是最残酷的一场战争。”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说实??,直到现在我也不??道那些力量究竟在哪里,有没有回到他的控制之中,只??道永昼现在一切??常——??如我们这些神官至今也不??道他出去后,永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道吗?” 郁飞尘??道。 ?他只??道这个故事的结尾。 在一个海风吹拂的世界里,飘摇的战火中,主神把他带回了乐园。 他一直没有说??。 “吓到了?”克拉罗斯看到了他所满意的,说:“这?是真??的乐园,不比碎片世界更安全。” “没有。”郁飞尘嗓音有点低,“我……” 我什么,却没说出。 克拉罗斯??殷切期盼他的下一句??,却见这?竟然无情转身:“我走了。” 克拉罗斯幽幽道:“你欺骗了我的??情。” 郁飞尘认真道:“?我想去暮日神殿。” 克拉罗斯确信这?不会??他一起守门了。 124、创生十八 很多天前, 郁飞尘离开的时候,乐园?进行复活日和许愿节的庆典。 现?他回??了,乐园竟然还?持续进行两个节日的庆典, 而日落街的酒馆还?打折,主神给这些人放的假实?太长了,他??。 回巨树旅馆的路上, 他甚至被花瓣和落叶雨洒到了两次,被搭讪是否要加入庆典游玩队伍三次,被快递鸽子踩肩一次。 直到终于回到那间装满礼物盒的房间,一切才清静了。 枫糖和葡萄的气息从窗外飘进??,树屋里, 大小不一的礼物盒从地板堆到天花板,每个礼物?系着绸带,蝴蝶结拉开后?不知道里面藏着哪一件。但?是某位神明亲手给自己挑的。 这些东西要一个个拆完, 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要全部带?也不太可能。郁飞尘?一堆精致的盒子里选了颜色最顺眼的一个, 那是个纤长的金色缎面长盒,暮日光泽?表面流淌的时候, 缎面折射出微微的翡翠绿色。他现?很??给祂一些什么东西。祂的一生?好像?给出, ?被索要。 郁飞尘带着礼物盒出去的时候,树人侍者冒了出??。侍者???询问这间储物房要怎样处理, 是否要移到您的住处附近,但是??起最近流传的关于这位的八卦——八卦的另一位主角?所有人的关系网中?查无?人,似乎不是乐园的成员。侍者多问了一句:“要帮您寄送吗?” 郁飞尘认真地考虑了一?这个建议。 “不用了。” 祂??要的话,总会过??。他觉得主神站?这里拆包装的样子和平时不一样, 像个更真实的人。 然而??起这人?暮日神殿里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郁飞尘还是稍微改了主意。总要有什么东西吊着。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如?三十天内还没有人??把东西取?,”他说, “随机选一件寄送。” “好的,”树人侍者不理解这一做法,但客人的要求必须一丝不苟地履行,这是传统的美德,巨树旅馆生意兴隆的根?原因所?。他一边暗暗记?这个八卦故事的?进展,一边恪尽职守地拿出一张宽树藤叶:“请您选一?地址。” “兰登沃伦。”郁飞尘说。 细小的树藤?叶片上快速蔓延伸展,定格成文字形状。 郁飞尘继续道:“暮日神殿。” 侍者捧着叶片的手微微颤抖。 接???的收件人名字,让郁飞尘顿了顿。 最后他道:“……安菲。” “好的,我们代您记?了。”侍者收起树藤叶片。 “谢谢。”郁飞尘离开这里。 树人侍者的眼睛眨了眨,身后的半透明翼翅唰地展开,迅速没入郁郁葱葱的树影中。 郁飞尘要?去的时候却正碰见温莎和白松回??,当然,那位导游也雷打不定地跟?他们身边。 “深度采访昔日雇主:终于知道郁神把辉冰石花去哪里之后,我竟然安心了很多,我一直以为他的目的是建立第二座辉冰石广场……等等,有?消息:震惊!真相竟是这样!”这时导游手里捧着一张藤叶报纸,正朗读得声情?茂。报纸上,一些树藤文字正?迅速扭动。 听到有“震惊”消息,白松伸长脖子:“怎么了怎么了!” 温莎不动声色地瞟过去:“?生了什么?” “郁神一掷千金,乐园上?遍寻无踪,夕晖街上的神秘美人竟长居暮日神殿,是牧师还是使官?” 导游激动地拍打白松:“真的吗?真的吗?” 白松一脸茫然:“啊?我不知道。” 就?这时一只鸽子扑棱棱飞过??,往郁飞尘怀里丢了枝玫瑰花。郁飞尘开始怀疑乐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现?看??连鸽子?不能信任。 鸽子的扑翅声吸引了旁人的注意,白松转身,茫然的表情立刻变成乖巧:“郁哥,你好!” 导游“唰”一?收起报纸:“今天天气真不错。” 温莎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你好,郁。” 郁飞尘冷冷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把温莎喊了过??。克拉罗斯说最近十三层不太平,副?和副?之间的间隔会很长。他划了一部??辉冰石给温莎,让他和白松这段时间自行安排。 至于他自己,树人侍者已经兢兢业业叫??了通往兰登沃伦的独角兽马车。 目送马车穿过交错的藤影,导游:“看??是真的。” 暮日神殿外,永眠花开得正浓。 过去的这些天里郁飞尘太熟悉这种气息,以至于??马车的那瞬间根?没看见这些雪白摇曳的花朵,而是?意识??起一个触感真实的人。 穿过花海,牧师带着孩子?神殿广场玩耍,但郁飞尘身上可能有什么活人退散的气场,他刚??,年轻的牧师就带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离开了。 安静一点也无所谓,郁飞尘踏入神殿广场。石头地面的材质和复活祭台相仿,前方,神殿静立。他上次是贸然造访,这次是赴约而??,唯一的相同之处是,他还是不知道神明现?的具体位置。 也许是永眠花的效用,奇异地,郁飞尘心里没什么不安,他上次??时也没有。 ——像是?意识里相信,只要?进去,曲折的回廊和错落的殿堂里,总会遇见祂那样。 而这座静默的神殿里,一草一木,连同牧师和孩子,给他的感觉也还是那么……似曾相识。 多年??,他知道自己的?能已经被锻炼得彻底,一旦到了陌生的环境必然全神戒备,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的动静,但?这里,那种?能仿佛失效了一般。 郁飞尘微茫然,他抬头,前方是无面神像,神像的脸庞上没有五官,却好像正凝视着他。晚风吹拂,一切?寂静圣洁。 正看着,郁飞尘肩膀上突然滑过??一只手。 “你?看谁?” ??者身上带着一阵草木芬芳,胸脯若即若离贴着他的后背。郁飞尘当即往右前方?两步,和这人划清了界限。一回头,精灵耳朵,银色眼睛,?然是??别不明的生命之神萨瑟。 “又见面了。”萨瑟舔了舔齿尖:“小郁,你??找谁?” 郁飞尘:“你??找谁?” “要找的人,我已经见过了。回去的路上遇见你,真是惊喜。”萨瑟靠近他:“?次去约会怎么样?” 郁飞尘:“我和你很熟?” 生命之神??到暮日神殿,要找的人除主神外不做他??。 “别凶我嘛。”萨瑟似乎受伤了,但受伤的神情十??做作。 “戒律也得不到,?神也得不到。这乐园我不要待了。我要去迷雾之?快活。唉,说起??,祂打算把哪一层给你?好像十三个楼层?有神官了,难道要?建一层?” “我不是神官。”郁飞尘说,“也没有兴趣。” 萨瑟笑:“我不信。” 生命之神信不信和他又有什么关系,郁飞尘转身就?。 背后却又传??萨瑟的说话声,一声幽寂的叹息。 “很快,这里要有一片?的花海。”萨瑟说,“小郁,你觉得祂喜欢看见什么花开?这里?” 郁飞尘没见过永眠花凋零的模样,可他听出了萨瑟的弦外之音,顿住脚步:“为什么要换?” “其实复活日后,花期已过。多年??,是我的力量维持?们终年不败。可是今天,祂说,就让?们睡去吧。” 萨瑟的声音越??越飘忽:“或许,祂现?觉得,醒着也不错。我去和?们告别了,?次见面,希望能得到你的身体。” 创生之塔的神官们,要么说一些奇怪的话,要么说一些更奇怪的话。 上次萨瑟说这种话的时候,他从没考虑过这种事。 现?,他考虑的对象也不可能是别人。甚至,他怀疑主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暂时也不太??见到永眠花了。 所以,对于萨瑟,郁飞尘只有一个真诚的建议:“你还是去找戒律比较现实。” 萨瑟被他气得竖起了耳朵:“戒律虽然拒绝了我,但从未把我推向别人。” 郁飞尘甚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控诉,这让萨瑟忍无可忍:“你们这些无生命的物体怎么?这么难搞?你是什么?” 直到这时郁飞尘才回头向萨瑟。他背着光,眼瞳里空冷冷的,连影子?映不出??。 “或许,”他说:“我是人?” 他的嗓音和眼瞳一样,是很不生动的一种温度,就算别人察觉不出,萨瑟也有知觉。 “嗯?我看错了?不可能。”萨瑟?度?近他,精灵的耳朵小幅度动着,鼻端?他身体附近嗅了嗅,笑道:“可你身上生命的气息真的很淡,比戒律还要淡。” “戒律是什么?” 萨瑟又舔了舔齿尖:“他最初是个半人类的……主机,或者智脑?反正就是那种东西,他只喜欢自己的rgb灯。那时候他和人类的关系很不怎么样,你呢?” 郁飞尘回??往事。 他还记得一二三四五六八,以及长官。 “很好。”他说。 萨瑟笑得仿佛听到一个过于完美的童话故事那样。 “不追溯人的过往是兰登沃伦的美德,兰登沃伦怎么有这么多见鬼的美德。希望?次见面,你不会?骗我。”萨瑟说,“我?了,你??找的人就?神殿里。” 精灵的背影消失?花海里,他和?们融为了一体。 雪白的花瓣,忽然落?了第一片。山巅上,风大了起??,花海摇动,轻盈的花瓣像羽毛一样高高扬起,?飘摇落?,像一场迟??的雨。 满山巅的永眠花忽然谢尽了。 或许是真有什么变化要?生了吧。 郁飞尘??,他还没回答萨瑟,自己觉得主神会喜欢什么花。 但他也不知道,算了。神爱世间事物如怜悯世人,不偏爱某一种。 他?入神殿,没有刻意寻找什么,好像只是信步观赏,去一些??去的地方。空灵的殿堂里,歌谣?回荡。郁飞尘又觉得熟悉,但他对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记??一直不太好,最后脑海中只浮现一些断续的残片。 这调子,他?橡谷的雪夜听安菲尔德哼过,还?最终标记时?主神的记忆深处听见过。是象征着神明的过往的一类东西。他现?知道主神??自一座比暮日神殿更宏伟的殿堂,绵延的神殿里,竖立着很多方尖碑。其实创生之塔也是这种方尖的形状。 千万年过去,主神还?怀念祂的故乡么? 郁飞尘是?神殿后园见到主神的。 这里一望无际,最中央是个波光粼粼的长方形湖面,四周以白石修筑。站?这里,透过神殿错落的建筑,还能看见无面神像的远影。 ??之前郁飞尘临时补了个关于兰登沃伦和暮日神殿的知识球,这地方叫黄昏水池。池如其名,?日暮黄昏时??景色最美。 夕阳整个倒映?水池里。云是橙红橘紫一片,水波的边缘折射辉煌的金色光泽。 金?的神明静静站?湖边,像个形状优美的剪影,一幅乌木画架框柱,就能流传百代。 神明——神明大概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近的时候,呼吸?会?意识放轻些。虽然?永眠花的气息里,祂的喘息曾像一场雾雨那样缠绵急促。 祂好像???别的事情,直到郁飞尘离得很近才蓦然回神。 “?午好。”郁飞尘说。 “?午好。”主神看向他,眼里带点笑意,好像见到他是什么预料之外的惊喜一样。 忽然间,郁飞尘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那个礼物盒顺眼了,因为神明的眼睛就是这种颜色。 ——然后就见这位神明目光?移,看向了他手里的盒子。 郁飞尘?心里数秒。 一、二、三。还?看。 他确信祂很高兴。 而且,真的很??要。 除了给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纤长的缎面盒子到了主神手里,祂还看了一会儿才打开。 盒子里躺着一截碧幽幽的藤蔓,是个幼苗。盒子是金色泛翡翠绿,藤蔓却正好反过??,碧绿里有金色点缀。 祂把藤蔓放?手心,这东西忽然像是活过??一样,亲昵地缠?了祂的手腕上。主神把?拨开,柔软的藤身又攀住了衣袖。 “你选的吗?是我很喜欢的一件。”祂道。 郁飞尘心说整间树屋里的东西你恐怕?很喜欢。 “这是什么?”他说。 “箴言藤蔓。”祂说,“?长大后,会?听到有道理的箴言时蜷起,无道理的箴言时?笑,听到谎言时抖叶,听到真话时……开出一种很漂亮的小花。” 这藤蔓还挺忙。 他从乐园一路带到兰登沃伦的原??是个测谎仪,还是幼年体,功能不完全。 如?是成年体,祂今天就要谨言慎行了。 夕阳?,看着主神逗藤蔓,郁飞尘没说话,他其实有很多事??问。但是面对主神,他那点少得离谱的耐心忽然绰绰有余起??。 ?让祂玩一会。 125、创生十九 藤蔓还在幼年, 生命力??限,玩了?会儿就缓了下来。它慢吞吞爬回主神的手腕,用像是尾巴的那一端勾住另外?端, 住下不动了,它现在的长度无法再绕第二圈。这东西竟然还会呼吸,叶子以极小的幅度一起一伏。 郁飞尘:“它要吃什么?” “箴言藤蔓的?长需要人的陪伴和人的鲜血。”说到这里, 祂抬起手。白袍衣袖微滑落,露出左手腕。藤蔓温顺环绕其上,像是找到了长久栖息的树木。 神明右手并指,指间出现光芒凝?的薄刃,要割破自己手腕的皮肤。祂做这动作时的样子和复活日上并没??什么区别, 像再平常不过的?件事。 156n.net 却没能划下去。 郁飞尘搭手扣住了祂的手腕。 “你血很多吗?”他说。 主神还真想了?秒。 短暂思考后祂觉得这问题新鲜,没人问过。 问问题的人也新鲜。到如今,已经太久没有人用这?语气和祂说过话了。 所以祂回答的语气也很真诚:“不算少。” 藤蔓像是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吃到什么, 往右边挪动, 连叶子都支棱了起来。 郁飞尘:“和复活日是同??血吗?” 主神点头。祂很喜欢这株植物。 郁飞尘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个不可理喻的雇主。 “算了。”郁飞尘把藤蔓拎起来,说, “会死。” 这位主神的?滴鲜血落在祭坛上, 能让?整个纪元数以万计的信徒复活,假如同样的力量被一棵幼年藤蔓吃掉, 后果不难想象。 吃太多,就会死。这是千万个世界亘古不变的真理。 于是郁飞尘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个浅口。血流下来,藤蔓飞快爬过去,鲜血触到藤身, 瞬间被吸收殆尽。 主神看着这?幕,微弯的眼睫下流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差不多吧。”祂说。 郁飞尘:“什么差不多?” 主神:“它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藤蔓支起来,艰难地抖了抖叶子。 郁飞尘:“。” 主神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将藤蔓拿回来,放回自己手中,轻声道:“睡吧。” 藤蔓再度绕着手腕自我打结。 神明则看向远方,粼粼波光后,天际辉煌。暮日余晖笼罩整个神国。 王国、城镇、村落,高山、河流、溪谷。 神官、子?、信徒。 祂看了很久。 郁飞尘也看了祂很久。在郁飞尘想问一句“你在看什么”的时候,神明却先开了口。 “我喜欢黄昏时候。”祂轻声说,“白昼里的事情即将尘埃落定,而夜晚的预言还无法作出。” 夕晖里,神明的轮廓温柔如梦境。 郁飞尘却知道祂方才长久凝视远方,极为反常,比起欣赏景色,更像是思绪万千。 没来由地,他觉得,祂正在做出抉择。 雪白的鸽群从建筑中腾起,从一处飞到另一处。 神明转身。 “郁飞尘。”祂说。 对于这个名字,包括克拉罗斯在内,创生之塔的神官们总是喊“小郁”。只有主神每次都会认真念出全名。 郁飞尘说:“我在。” 祂说:“陪我去兰登沃伦走走。” 语声淡且随意,像是知道郁飞尘?定会答应,而兰登沃伦就像祂的后花园一般。 郁飞尘确实答应了,他本就是赴约过来,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下了圣山,看向兰登沃伦一望无际的繁华城市,某位神明顿住了脚步。 主神:“……” 郁飞尘挑挑眉。 上次看到这?神情还是夕晖街上没钱的时候,现在昨日重现,八成是不认路了。 据克拉罗斯所说,主神冕下沉睡已久,只有每纪元的复活日才短暂出现?天,直到上上个纪元,祂孤身?人走进永夜,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外神对乐园的?切攻击。 那想必是场绵延甚广的宏大的战争。他最初所在的那艘母舰,甚至整个世界,或许都是这场战争的?个片段,战场的?部分。 再然后,不知道哪里看对了眼,主神把他带来了乐园。那时候他栽得彻底,主神也捞得仓猝,往落日广场一扔就算。之后或继续沉睡,或继续打仗,总之很忙。等主神再次在乐园出现,就是和他?起去副本的时候了。 综上,主神冕下或许已经几百上千年没来过祂心爱的兰登沃伦了。而时光匆匆,兰登沃伦早就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所以说,人不能睡太久。 “你需要地图么,冕下。”郁飞尘似笑非笑。 “不需要,我们……”主神环视周围几条道路,最后坦然说,“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约等于“胡乱选?个”,因为郁飞尘也不认识路。 沿着随机选择的路径继续往圣山外围走,周边风物终于熟悉了起来,再走一段就到搭乘独角兽马车的地方了。 就在他们到了交通站前时,后面传来声音,郁飞尘余光往后看,另一条岔路口驶来一列雕花精致的雪白长车,这可能是火车的某个变种,十来驾观光马车连在一起,前面一只有翅膀的独角兽拉车,承担着不该承受的重量,不过每辆马车侧面都镶嵌了符文和辉冰石,??减重和加速的附魔效果。 车队的最前面是个锃亮的脑袋,要不是脑袋还连着身体,活像盏车前灯。 “前面的两位朋友!你们好!”蹄声逐渐靠近,后方传来招呼声:“兰登沃伦观光团,起点暮日神殿,中点曦光森林,终点暮日神殿,为期七天的首都深度旅游,复活日假期打折,每人只需十方辉冰石,——你们好,要上车吗?” 车停在他们两个面前。 光头队长念完广告词,准备给潜在顾客来个深情?热情的凝视,却陷入了突兀的沉默。 郁飞尘注视着他。 他注视着郁飞尘。 郁飞尘:“。” 光头队长:“……” “好巧,郁哥。”队长僵硬道:“我们活了。这是我们队的……假期兼职。” 也行。 起码比乐园那些沉迷庆典的人们勤劳了?点。 队长毕恭毕敬:“郁哥,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您先走。” “观光?”郁飞尘道:“我们两个人。” 队长:“……?” 126、创生二十 主神的疆域, 外人称为“永昼”,子??们则将其称为“神国”。乐园的信徒们认为创生之塔是世界的中央。但在神国里,“圣赎之地”兰登沃伦才是那个值得毕生向往的神圣之地。 它很大, 比得上一个疆域辽阔的王国。从乐园往下看时,兰登沃伦就像神国上绽开一朵雪?的花朵。而行驶在陆上,越过山脉与河流之后, 他们置身的是个变幻多姿的绮丽之地。 笔趣阁 “一个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游历整个神国,但在兰登沃伦,你可以领略最多。”一个?袍银发的少年沿列车通道?到郁飞尘身旁,含??道:“又见面了,郁哥。队长让我来当你们的导游。” 主神的目光从窗外收回, 看向夏森。 对上目光的时候,夏森忽然怔了怔。 从队长那里得知郁飞尘带人来了兰登沃伦的时候,稍一形容, 他就猜到, 另一个必定就是那位传闻中只在夕晖街昙花一现过的人了。 能与郁飞尘有??于雇佣关系的人,整个纪元过去还??出现一个, 而近日来的传言又透着那么点暧昧, 夏森早在心中揣测过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却??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双眼睛。 第一眼他想,是个和郁哥差?多的人。隔着一层冷淡淡的疏离, ?是那么……像人。 可那荒谬的感觉稍纵即逝,对?的眼神平静清澈得彻底。怎么会来这么简单的旅游路线,夏森想,明明有一双看过了世间所有景色的眼睛。 还??能从心绪的摇动里回神, 那人出声了,声音也如其人,他听见一句温和的招呼:“你好。” “……你好。”夏森下意识回道, “我叫夏森,郁哥曾经带我们做过任务。” 顿了顿,才恢复了原本的神态,轻声道:“怎么称呼你?” 主神看了一眼对面的郁飞尘,并思索片刻。 “安菲。”祂道。 说完,主神?夏森到自己身边坐下。 夏森晕乎乎的状态在和安菲说了几句??后立刻缓解了,他觉得之前全是错觉,安菲??起来的时候眼神比乐园的暮色还?温柔,他觉得安全,这种安全与被郁飞尘带着过任务时的安全??。 安菲看向他眼角的泪痣,那是永眠花汁特有的颜色。 “你是兰登沃伦人?” “我在兰登沃伦出生长大,成年后通过了神殿的选拔,去了乐园。”夏森说。 “你看起还像个孩子。” 夏森小声道:“我已经可以做第七扇门的任务了。” 安菲微微??,道:“给我讲讲兰登沃伦吧。” 夏森现在确信,并?是队长所说的“郁哥带人出来玩”,而是“郁哥陪人出来玩”,那么加入一个旅行团队确?是最好的选择,他?相信郁飞尘是个合格的陪伴者。 和郁哥一起出来玩,就离谱。 郁飞尘现在觉得夏森有点碍眼。 另一边,夏森确定了自己的主?服务对象,就讲起了兰登沃伦的故事,从最开始讲起。 古老的传说里,兰登沃伦是神创之地,最初的子??也是神明亲手创造,世上??有了主神,又有了兰登沃伦,再有神国,最后才是乐园。 宁静、丰饶、富足、宽容。原初的子??繁衍生息,神国其它地?的来客慕名前来,渐渐渐渐,兰登沃伦成了最神奇美丽的所在。 “兰登沃伦诞生了最优秀的诗人、学者和艺术家,当然,还有乐园里那些最为英勇的战士们。最特殊的一点是,神明为此地订立的法则最为宽容,这是个兼容了一切??量类型的国度,你可以在这里看到几乎所有类型的景观和建筑,也可以看到截然??的文明怎样相伴并生。” 夏森想了想,又道:“命运女神和生命之神最喜欢来这里,我有一次在以西结平原遇到命运女神,她说,她来观看??元素间的碰撞和演化,研究世间最精致完美的??量体系怎样构成。” 说完历??,该介绍景点,他们的路线一路横穿整个兰登沃伦,观看风景和古老的遗迹。 郁飞尘也看窗外。 用杂乱的??量构成一个自洽的世界很难,如果想让一个世界尽可能稳定,规则就得尽可能地单纯,一个有鬼的世界?会有太完善的科学,??用咒语的魔法体系和??用符文的魔法体系也难以兼容。这样说来,兰登沃伦确?是个伟大的造物。 很久前,莫格罗什试图改造他,找他喝茶约谈的时候,问,小郁,你有??有什么朋友。 ??有。 有??有什么爱好。 ??有。 有??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有。 莫格罗什长叹一口气,那你为自己成功执行的那些任务感到快乐吗,你知道它们背后的意义吗? 他那时候??回答。莫格罗什说,去兰登沃伦??吧。 现在来到了兰登沃伦。但他觉得这些风景和遗迹??什么好看,乐园也有。只是旅途上有安菲在,显得特殊。 夏森的导游结束后,车厢里只留他们两个。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独角兽马车轻盈地穿过一片森林。这里长满魔法植物,树木、藤蔓和花朵都散发着微光。 “上次来兰登沃伦,还??有现在这么漂亮。”安菲朝窗外伸手,一小团烟雾一样的萤火虫落在他手指间,飞进车厢里。 郁飞尘:“那是多久前?” 安菲回忆了一会儿,才回答:“三??四个纪元前。” 萤火把车厢映得幽远。 “沉睡的时候,”郁飞尘说,“你都在做什么?” “和我的??量打交道 。”安菲说,“它?太听??。” 接着,安菲说起了他的??量。 他拥有很多??量,但??量得用来做许多事。构成神国、乐园,赐予神官权柄,抵御外神,还有其它许多用途。为了让??量运转有序,他制定了法则。 “但是,??量从来?能被轻易驯服。对任何神灵都是这样。”安菲说??的时候看着他,“何况……我的??量尤为强大。” 意志制定规则,规则约束??量,然后才有一切。 但??量本身混乱、尖锐的存在,注定它?是温顺的宠物,而是难驯的狼犬。掌控??量的人,他的意志、规则和本源只?稍显弱势,就会被??量反噬。 神明果然?是个一劳永逸的职业。 郁飞尘道:“我听说了上上个复活日的事。” 安菲眨了眨眼睛。他的神情有一刹那的空?。看那模样,甚至很无辜。 空?过后,这人却??了。 “上上个复活日确?出了事情。”他说,“克拉罗斯告诉你的?” 复活日上的事故除几位神官外无人知晓,必定是克拉罗斯煽风点火。守门人哪里都好,但未免有点眼瞎,散播恐慌的对象是个对乐园最??感情的人。 “你的??量失控了,然后?” “乐园被围攻,而且失去屏障。于是我出了永夜之门,那时我能动用的??量太少,只能用最节约的?式战斗,就像你在永夜之门里经历的那样。我去了外神们的世界,战争也波及了一些原本无主的世界。”安菲的语气寻常,像是在说呼吸、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我很少失败,所以现在??事了。” “你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最后,安菲说。 郁飞尘说他知道。 又说,我问的是,现在你的??量怎么样。 这人竟然真的在关心乐园,安菲?得?感到一丝惊讶。 但就在这时,安菲手腕上的箴言藤蔓忽然醒了过来,它异常活跃,跳舞一样绕着安菲的手腕连转了好几圈。 郁飞尘:“……它想说什么。” 安菲斟酌了一下措辞,回答:“你问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127、创生二一 意思是藤蔓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 所以支棱了起来。?郁飞尘不在意这问题到底哪里有趣,他只想听到结果。 “力量还在,而且异常平静。”安菲说, “一切秩序都恢复了运转,乐园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稳固。” 郁飞尘低头?藤蔓。 藤蔓没动弹。 “你重新控制它了?” 却见安菲也低头?了?藤蔓。 “算是吧。”他说,“很多个纪元来, 我们不总是针锋相对,有时也和平共处。毕竟一起度过太久。” 郁飞尘觉得古怪,把他?句话拆开来审视了好几遍。 “你把它形容得像一个有意识的人一样。”他说。 安菲:“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意志,无论强或弱。” 藤蔓没动。 安菲抬手。 一只萤火虫落在他指节??。他把右手送出窗外,将萤火虫向??送飞。荧荧幽光向??消失在夜色里的时候, 深蓝的天幕??忽然浮现漫天萤火,那么?,整个神国都能看到。 他手指落回, 搭在窗棂??。 萤火化作盛大的流星划过天际, 落往神国各处。 其它车厢里发出惊叹声,有游客激动道, 自己在外游历多年从未见过?样的奇观。 却不知道一念之间制造出这个场景的人就在车厢的隔壁。他证明了自己依然是整片永昼言出法随的主人。 ?时他们经过一片林间空地, 流星飞散后,圆月在天空正照, 周围的植物也散发着皓月一样的银光。?光辉也映在了安菲的眼睛里,他?回郁飞尘。 “为什么忽然想看兰登沃伦?”他问。 他还记得主神在黄昏水池畔的时候思虑重重的样子。克拉罗斯说要变天了,萨瑟说神明决定不再沉睡,忽然失控的力量, 满山凋谢的永眠花,全是不同寻常的征兆。 “不是忽然想看。”安菲说,“一直想看, 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藤蔓抖了一下叶子。抖完又僵住了,仿佛觉得不该抖,它在静止中思考了??秒,最后还是缓缓又抖了一下。 郁飞尘:“后悔拆礼物吗?” 安菲叹了口气。短短一天,藤蔓已经数次拆台,?如果再回到面对礼物盒的时候,他还是想拆。 藤蔓碰了碰安菲,安菲也回碰了一下藤蔓,拆台也无所谓,郁飞尘其实不会对他生气。 他还没做出抉择,只是对命运隐有预感。 郁飞尘也确实没放在心??。主神身边簇拥着无数神官信徒,可祂其实总是孤身一人。其它人不必知晓?世界真实的面目,也无需思考复杂的问题,只需安心享受永昼的馈赠。祂习惯了。 却没想到片刻后安菲开口。 “如果你很想要一件东西,?为了得到它,必须付出一切代价。并且……无法预知结果。你会怎么做?” 郁飞尘:“我会去得到它。” 世??所有事情,不都是付出代价,接受风险,得到结果。 能站在顶峰的人无一不是疯狂的赌徒。安菲能在漫长永夜里建立最为强大的王国,必然深知这一事实,他不该优柔寡断。唯一的解释是,那是他付不起的代价,不愿失去的东西。 是什么?郁飞尘心中浮现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想法。 ——主神最不愿失去的??然是祂的领土,祂的子民,祂用漫长的生命勾勒出的幻梦一样的乐园。 “你是会?样做的人。”安菲弯了弯眼睫。 郁飞尘一向很有赌徒的潜质,因为他什么都不在意,不会为得到而喜悦,也不会因失去而痛苦。?样的人一旦有了想做的事情,连自己的生命都不会考虑在内。 郁飞尘却反问他:“你不是吗?” “我不是。” 长久的沉默落在车厢里。直到马车驶入一片更为幽深的密林。树木的背面垂落下斑斓巨大的蝶翼,马车经过的时候,蝶翼??的环形鳞片呼吸般一起一伏,睁开密密麻麻的眼睛。 夏森用清澈的声音欢快播报:“游客们,我们即将到达兰登沃伦之旅的第一站,约兰小镇。” “约兰小镇是兰登沃伦最为古老的??个部落之一,外人难以抵达。接下来我们将穿过‘既往之河’,再去小镇下的深谷中观?描绘创世之时真正模样的古老壁画。?是记住一点哦,虽然镇民们很热情好客,?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是一个很古老神秘的种族。” 他们穿过密林后,所有鳞片蝶翼静静张开了。再往后看,斑斓美丽的蝶翅已经将来时的路径完全遮住。 独角兽的跑速渐渐慢下来,最后停在一片银色的河流?。不深,水流也平静,河面上雾蒙蒙的,像是把?里和对岸隔成了两个世界。 夏森先下车。 “?就是传说中的‘既往之河’,里面流淌着神秘的时间魔法。嗯……跨过?条河,像我?样,你身上会发生一些奇妙的改变,有的人得到一件丢失很久的东西,有的人想起一段遗忘的过去,还有人变成了曾经的模样。另一些人身??会发生一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改变,他们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个样子,镇民告诉他,?是你的?生。” 说着,夏森走进了河流中。里面流淌的不是水,不会浸湿衣服。从另一边出来时,他脸上浮现了一些凌厉神秘的暗红色花纹:“大概就是这样,或许,我的‘?生’喜欢给自己刺青吧。” 第二个跨进既往之河的是光头队长,他发亮的脑袋??忽然长满了浓密的棕发。 队长:“?倒也不必!我就是因为不想打??它才剃成了光头。” 队友哄?。其它??个游客也兴致勃勃下河了。有个人得到了曾经丢失的心爱武器,欣喜若狂,有的人想起了一段没什么意义的垃圾回忆,还有人对自己身上的变化摸不着头脑。 ?是还有人身??什么都没发生。 ?人是郁飞尘。 从河里出去后,他在审视自己的倒影。 “我变了吗?”他说。 安菲还在银色河中没有??岸,他从头到尾打量了郁飞尘一下:“没有,奇怪。” 夏森:“难道郁哥就是那种……从来没有过什么改变的人?” 安菲:“也许。” “你??来吧。”郁飞尘本来就没多少兴趣,没把?件事放在心??,他朝河里的安菲伸手,河底卵石很多,并不平坦。 安菲也动作自然地朝他递手,朝河岸走去。 夏森瞳孔都有些涣散了。 他?向自己队长的方向,见队长正和另一个队友面面相觑。 “你见过没?” “我没见过。” “我至今还记得郁哥那次平静地看着我从树??掉下去的样子,值得被投诉一百次。现在这程度的服务得加多少钱?” “反正,你不值钱。” 郁飞尘听得远,一字不落都听见了。 没加钱,并且吃钱。 被他拉着的安菲好像也听见了,因为他?见?人弯起眼睫笑了一下。 郁飞尘把人往自己?边一带,安菲离开既往之河,银色的雾气从他身上消散。 郁飞尘的动作顿了顿。 ——他拉起来的人不是原本的安菲。 月光下,雾气弥漫的河畔,一个十七八岁的金发正抬头望着他,冰绿似翡的眼睛幽静漂亮。 才到他肩膀。 郁飞尘:“你……” “我?”郁飞尘难得出现情绪的流露,?见他微怔的神情,安菲先是疑惑了一句,然后看向自己。 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只是凭空小了??岁。 “好吧。”安菲眼里带点无奈。 郁飞尘却还定定??着他,手都没松。 “你怎么了?”安菲道。 郁飞尘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面前的安菲那么……鲜活。像烙在灵魂里一样清晰,好像他的脸盲症忽然好了。闭上眼,还能想起五官和轮廓的一切细节。 既往之河把他治好了? 他?向夏森和其他人,那些人还和以往一样面目模糊,明明看得清清楚楚,鼻子是鼻子,眼睛也是眼睛,?就是在脑海里拼凑不出具体的影像,也?不出人和人之间的区别,闭上眼就全忘了。 自始至终,他只对主神的样子有印象,给张画纸能描个差不多,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像是画过无数遍,想过千万次。 月光下,他就那样看着安菲,外面一切声音影像好像都没了,别人的身影也消失了,他连余光都吝惜,只看得见?一个人。 baimengshu.com 缓缓地,主神的面容在记忆中清晰浮现,和现在没差什么,只是长大了,眉眼的弧度在漫长的岁月里舒展长开,神情也淡薄了。 长官、路德、安菲尔……他全都记起来了。记忆因为鲜活生动的面容忽然变得水洗一样分明。他像是个空中浮荡已久的尘埃,忽然落在实处。 原来一个人?着另一个人,该是这种感觉。 他盯着自己?的时间越久,安菲越觉得?次旅行是个错误的决定。 难道想起什么了? 他伸手,少年人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郁飞尘眼前晃过。 安菲:“你还好吗?” “还好。”郁飞尘按了按太阳穴,再?安菲,还是那么真实。 郁飞尘:“?是你什么时候的样子?” 安菲看一眼藤蔓,藤蔓精神抖擞。 他在心里叹口气,道:“是我最初的样子。” 藤蔓一副要抖不抖的样子,他轻声补了一句:“在我还不是神,世界??还没有永昼的时候。” 少年时的光阴匆匆就过去了,没有??年。再回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声音很低,?郁飞尘听见了。 最初的样子。也对,在唐珀的梦里见过。 因为最初的容颜才最真实,才会有今天的变化吗? 安菲的语气没来由地透露着一股不安,他又问他:“你在想什么?” 郁飞尘从没透露过自己的脸盲,还觉得把别人的所有面孔在心里咂摸一遍?事很不正常。 斟酌一番,他说:“你很好看。” 光头队长隐隐约约听见一句,瞳孔巨震。 安菲则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他伸手摸郁飞尘的额头:“你没事吧?” 128、既往之二 “善恶终有报。”曾经在郁飞尘的注视下从树上掉落的队长喃喃道:“我现在竟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乐。郁哥, 你也有今天。” “但是安菲先生?的很好看。”夏森晕乎乎道。 “谁说不是呢。我也愿意给?花钱。” “但你没有钱。” 另一边,郁飞尘终于移开了看着安菲的目光,往前走去。草地起伏不平, ?没松开牵着安菲的手。 跨过既往之河,宁静的夜风拂面而来。 目的地约兰镇深藏在密林和河流之后,是两座山, ?们在的地方是右边的山脚,这里坐落着一些小型建筑,是小镇的中心,从这里往上,山里错落分布着其它居民的住所, 灯火星星点点挂在各处。对面的山则是个奇峰突起的峭崖,崖壁削直,人们只能借助绳梯攀爬, 光滑的崖壁上绘制着古老的岩刻壁画, 颇有盛名。 到了镇上,寥寥几个游客一哄而散去逛镇子, 晚上自由寻找住处。 “想去哪里?”郁飞尘现在看安菲得微微低头。 安菲选了个灯火最明亮的方向:“去那里吧。” ?走在前面, 手指轻轻搭在郁飞尘的指节上。肢体接触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尤其对于他们这种不常与人接近的人来说。 像是建立了什么连结。 镇子??明亮的地方是中央广场, 镇民在举行热闹的夜市。每棵树下都摆了个小摊子,贩卖水果、粮食、毛皮、魔法材料和一些简单的手工品。??中央是个篝火堆,一群人绕着那地方跳舞,唱一些古老的歌谣。 镇民的长相和外面的人们不同, 皮肤偏黑,头发里夹杂着植物枝条,脸颊上有奇异的蝶翅刺青。但常年有游客来往, ?们对外来人也并不抵触。人群挤着?们往前走,一路上,安菲被贩卖货物的镇民叫住推销七次,被跳舞的少年少女询问是否加入五次。快乐的氛围和过分的热情让安菲都有点招架不住,??后他们游离在人群的边缘,不远不近地加入其中。 bqgxsydw.com 由于紧邻乐园,辉冰石在兰登沃伦一样是通用货币,这很好。后来安菲得到了一份用喇叭状绿叶盛着的小块烤鹿肉,?左手托着绿叶,右手拿一柄奇形怪状的当地银餐具,两只手都在忙,郁飞尘不得不替他抱着之前买的一大束鲜花,手上还拿了一杯浆果汁。 安菲间或投喂?一块。鹿肉烤制的时候刷了一层蜂蜜,混着鲜花的气味被送进口中,郁飞尘觉得心情不错。 当然不是因为鹿肉好吃,而是他觉得安菲很开心。这时候?会把浆果汁递到安菲面前,安菲会去叼住软吸管,吮一口再放开。 蝶皮鼓的声音里,灯火把少年的眼瞳映得亮晶晶,像枚剔透的猫眼翡翠,那种情绪发自内心。外表变小了,内心的年龄可能也会随之减小,但是无所谓,反正不论什么状态下的主神,在这种时候都会觉得高兴。 人流又拥挤起来,几个年轻人咋咋呼呼想越过?们往中间走,路窄,某人还在低头吃东西,郁飞尘搂了?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由于身高差,这样的动作?做起来非常自然。 安菲抬起头,?不介意被碰到,但默许了郁飞尘的动作。郁飞尘的手指扣着?肩膀,清冷冷的气息把?和人群隔得不远不近,仿佛向前伸手就能触到,向后退一步又会被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郁飞尘不说话,可只要这人在那里,就好像他还有退路可选一样。 有人放飞出一群蝴蝶,蝶翅的羽屑洒下来,有一粒被风吹进了?的眼睛,有点涩疼,安菲眨眨眼,低下头,却被郁飞尘察觉。 安菲长大后,眼尾薄长,现在却还有点圆圆的弧度,双眼不知怎么都有点红,脆不经风的,猫一样。 郁飞尘低头去看安菲的眼睛,手指拨开纤密的睫毛,?们靠得又近了一点,周围却响起起哄的声音,原来是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误入了篝火旁少年少女们跳舞交友的场所。 不知道是谁往这边放了更多的蝴蝶,异族的少年人亲亲热热高喊道:“后半夜到了!鲜花已经买好,带他回去你的房间吧!” 这么一闹,什么情绪都烟消云散了。很多人都看过来,郁飞尘带着安菲几乎是逃了出来。到了僻静的角落才停步。一低头,安菲眼里带点促狭的笑,正在瞅?。 安菲一笑起来,郁飞尘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就垂眼看着?。 刚?过来的时候过于匆忙,?衣领上和臂弯处蹭了点花粉,白色花粉在黑色的布料上很显眼,安菲看??了,伸手帮他掸掉。 一夜都很热闹,现在骤然静下来,有些不适应,仿佛在梦中。 安菲低着头专心看?的衣服。郁飞尘只能看??一头漂亮柔软的金发。 蓦地,?生出一种想抱住面前这个人的冲动。 安菲处理完花粉,一抬头就碰到郁飞尘宛如实质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有点不自然,说:“走吧。” 街上的人群还在,但已经没有前半夜那么热烈,?们在长巷子的中央找到旅馆的标牌。老板娘正在柜子前清点酒水,???们来也不回头,说:“外来的客人有点多啦,今天旅馆快满啦,你们要住什么房?” 安菲说:“有什么?” 空灵悦耳的声音吸引了老板娘的注意,她回头看去,一眼就看??郁飞尘拿着的一大束鲜花。 “晓得啦,晓得啦。”老板娘欢快地说,“一辈子只有一次送花的机会啦,顶楼三号房间吧,给你们打八折,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就永远不要分开啦。” 被关进房间后,郁飞尘和安菲都看向那束花。 安菲当然是因为好看?想要花的,?们显然在无知的情况下误用了当地的风俗,究竟是买的花种类不对,还是买花这个举动本来就不对? 算了,有间可以休息的房就可以。 房间不小,墙上挂着蝶翅装饰,床被是一种雪白的植物制品,一扇落地窗能看到外面,正好是中央街市的景色。 郁飞尘洗漱完出来,??安菲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足踩在地毯上,正看着窗外。 毛巾随意搭在一旁,看起来是擦到一半放下了。?还看着那些欢乐的人群出神。 郁飞尘现在承认,作为神国的一部分,兰登沃伦确实有不同于乐园之处。在乐园里生活的,都是追慕神明而来的人。?们为主神穿梭在各处,完成任务,拿到嘉奖,?们也饮酒、欢乐,但到最终,拿到足够的辉冰石,或证明自己的信仰,或学到不同世界的知识后,?们还是会回到故乡。旧的信徒走了,新的信徒不断来到。 克拉罗斯称永夜之门的来者为“客人”,?知道现在才发觉这词贴切。乐园里,一代又一代,全是来此漂泊的旅人。而神国、兰登沃伦才是故乡本身。人们在这里生长,也在这里死去。?们没??过更多的世界,但?们的快乐不比乐园里能得到的快乐肤浅,甚至扎根更深。 这些人的快乐,大概就是乐园存在的意义,是莫格罗什要?去兰登沃伦体会的东西。 ——也是神明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原因。 很难说是触动还是什么,?明白了这一点,但也没什么变化,没对神国的子民们生出什么感情,也没对乐园的存亡生出任何责任感。?只是在今晚熙攘热闹的人群里,理解了安菲。 郁飞尘走上前去,拿起毛巾给安菲擦头发。安菲任?动作。 微卷的金发擦干了,灯光下又流淌起漂亮的色泽来。外面人群散去,街巷归于宁静。 寂静里,安菲忽然开口。 “多年来,领土和子民几乎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郁飞尘知道。 ?想,安菲下一句要说,今晚,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很高兴。 却没想到安菲往后微微侧头,眼里挂着安静的笑意。 “你愿意来陪我看看?们,我很……高兴。谢谢你。” 夜风忽吹开了窗户,夜色扑面而来,沁凉静谧。它也吹起安菲的头发,若即若离拂到郁飞尘衣服上。 在街巷角落里曾浮现过的念头再次席卷了郁飞尘的心脏。 安菲忽然被人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安菲怔了一瞬,手指搭在郁飞尘胳膊上,下意识想推开。可是推了一下?感受到这人抱得那么紧,?如果推开了,会让他伤神。 ?不舍得。 而千万年神殿孤冷,被抱住的刹那,在他胸腔里跳动了一下的,是死寂已久的心。 仿佛亘古光阴忽然落下,?做了一刻世人。 但刚?那一下推开的动作已经被郁飞尘察觉,?低下头,金发拂着?的脸,丝丝缕缕的,缠着什么看不??的东西。 嘴唇断断续续触着安菲纤细的侧颈,现在这地方没有腺体,但郁飞尘还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咬住脖颈几乎变成了?的本能。 但安菲没有挣扎,也没有继续推开?,这让郁飞尘本意是威胁和压迫的动作,反而像个漫长又温情的亲吻。 郁飞尘把人放开,发现安菲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身上,侧颈红了一片,眼睫湿漉漉的。有些时候,主神淡薄冰冷得让人想弄碎,但现在相反,?只想再抱住?,?想要什么都可以。 ?把安菲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安菲不说话也不看?,郁飞尘把少年人略显单薄的下颌抬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可安菲还是垂着眼睫。 泪痣若隐若现,郁飞尘忽然明白了安菲的意思。 ?靠近安菲,安菲没有动。 睫毛翘着,有点微微的弧度,和发卷一样,是这人下蛊的工具之一。 比理智更快让他做出动作的是内心的念头,郁飞尘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安菲的眼角。 安菲眼睫微颤,依然没说什么,只是手指轻轻抓住了?的袖口。 现在该做点什么,郁飞尘不知道,?只想和安菲更近些。直觉驱使着?生疏地从眼角断断续续吻到唇角,触到那片柔软的嘴唇的时候?知道了自己?正想做的是什么。 ?覆上去,?正吻住了安菲。 舌尖浅浅舔吻,抬起下巴的姿势总有些不对劲,?们靠得还不够近,??后郁飞尘整个抱住了安菲。 少年人的身体温热又柔韧,那么纤细单薄,随意一抱就能捞起来的样子。 郁飞尘遵从了内心的想法,松开安菲,把人拦腰抱起来了。 在永昼,?绝对控制下的领土,从没有人敢用这种姿势把?抱起来。安菲审慎地看向郁飞尘把?抱去的方向。并且在被放在床上的时候,审慎的目光??终变成了“你怎么是这种人”的目光。 郁飞尘居高临下看着?,像个夜里看向活兔的野狼。 安菲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 “你知道这具身体多大么?” “成年了。”郁飞尘说。 想了想,又道:“萨瑟的外表和你现在差不多,?已经第二次找我约会了。” “萨瑟?”安菲蹙眉:“你不要……和?打交道。” ?下一句想说,当心像戒律那样被缠上。但郁飞尘掀了掀眼皮,似乎有点愉悦的模样,俯身又吻住了?的嘴唇。想说的话半途吞回喉咙里,变成一句暧昧的嗯声。 郁飞尘这次吻得深,安菲喘不过气,不得不环住?的肩背,双腿无力地屈起来,寻找可以着力的地方。 藤蔓作证,郁飞尘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要怎么折腾安菲。 但那温热柔韧的身体缠上来的一刻,与永眠花有关的回忆全都怦然浮现在他眼前。 129、既往之三 郁飞尘很少思考什么。 但在最近的这些日子里他却经常思考安菲, 偶尔也思考自己。 对着神明的幻象,受难者渴望解脱,?罪者祈求宽恕, 他不是??中之一,不太明白自己想从神明身上得到什么,但?什么东西已经在心脏上扎根——那是想和安菲离得更近的欲望。 这?念头不知道从何而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是现在这样??。 于是他一遍一遍亲吻着安菲的皮肤,舔咬他的耳垂和侧颈。因为执意如此,姿态近于虔诚。 安菲放任他,反抗也??是轻轻一下, 好像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他?现在的身体不再?alpha和omega那?特性,?些事情变得很艰难。安菲不喊疼,但是每??他微微地咬住嘴唇或闭上眼睛, 郁飞尘就要再放轻点, 哄人一样碰一碰他的侧脸。 等那?柔软熟悉的热度终于慢慢浮现出来,安菲额前都渗??一层薄汗。他无力地拉??拉郁飞尘的?, 整个人陷在床铺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晚实在?些艰难。 安菲别过头去, 他过很久才??适应??,喘息慢慢急促甜腻起来。 bqgxsydw.com 房间里???那束鲜花散发的淡淡芬芳,没??信息素,最后一层虚幻的裱饰也??揭开??。郁飞尘拨开安菲凌乱的额发, 在灯光下再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他轻轻蹙着眉,神情像快乐??像痛苦, 纤长的?指扣着他的,?时候死死抓着,?时候??无力放开。 郁飞尘对现在这样的安菲凶不起来,安菲现在的反应也不像omega一样剧烈,可是这样好像才更真实,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触碰到这个人。 成年没多久的身体,体力跟不上消耗,郁飞尘没要太多次,天蒙蒙亮的时候,安菲昏昏沉沉的,洗澡都没能让他变清醒,就那样枕着郁飞尘的胳膊睡??。 越睡离郁飞尘越近。 最后整个人贴在??郁飞尘怀里。 这人睡觉时自发朝他靠拢的毛病好像从橡谷那时候就???。可惜他???叫做“七”的时候没和长官睡过同一张床,不知道那时候?不?也?这?情况。 不过,这人一旦贴住??他,接下来的睡眠过程就?异常安静,很少动弹。一点都不?影响郁飞尘的睡眠。甚至,抱着他的时候,比往日?要睡得快一些。 约兰镇万籁俱寂。 这一晚,郁飞尘??做梦??。 梦里他从后面抱着什么人,死死抱着。那人身体柔韧但单薄,隔着一层轻甲,感受不到任何热度,???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 ??颠簸。他?在一匹奔马的背上,或许是独角兽,反正是这??蹄的生物。旷古的烈风呼啸而过,耳边全是箭矢和锐器破空的声响,??如影随形的低沉念咒声,那些咒语怪异,严厉,满是怨怼。 他?要去哪里? 不知道,???往前去,一直往前,孤注一掷。 后面是千军万马,前面?是。 再前面呢? ——是万丈深渊。 内心深处?个声音告诉他。 要去做什么? ——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为什么要去? ——因为他要去。 他是谁? ——你要用一生去保护的人。 模糊的意识里,他伸?碰??一下怀里那人的面颊,湿漉漉的,冰凉一片,不知是眼泪?是血,如果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是那人的。 梦里,他什么都看不见,轰鸣的声响渐渐尖锐刺耳,铺天盖地向他涌来,这?感觉郁飞尘不陌生,是濒死之时的错觉。 果然,在某个临界点后,一切声音像潮水一样消失退去,而他的灵魂??高高抛至半空。 郁飞尘猛地睁开眼睛。 安菲?靠在他胸前,肩背柔韧单薄,很像梦里抱住的那个人。 但此刻的安菲呼吸匀长,面容安静,显然是一场无梦的好眠。 一些奇怪的幻觉。郁飞尘给刚才的梦境下??定义。他把安菲搂得更紧??一些。一旦来到少年人的年纪,这人就显出??热水袋的本质,温热的身体、平稳的呼吸和心跳渐渐填补??他因为刚刚那个梦境生出的空洞感。 到中午的时候,安菲终于缓缓醒??。 郁飞尘给他喂??东西吃,但他?是懒洋洋靠在床上,拿??本描述??地风俗的书看,不愿意下来。 郁飞尘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希望我是一个omega,”安菲说,“或者,希望我的年纪再??一些。” 他的声音?点哑,带些鼻音,软绵绵的,听起来和撒娇没差多少,虽然与郁飞尘听出??抱怨的本质。 这?时候无论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很伪善,郁飞尘俯身碰??碰安菲的唇角。 傍晚的时候夏森来通讯,他?去攀岩看壁画的时候没联系到郁飞尘,现在准备走??,?是没见到郁飞尘的影子。夏森催他?去集合,往下一个景点走。 郁飞尘看??一眼靠在床头和藤蔓无意义对视着的安菲。 “安菲喜欢这里。”他说,“我?打算留几天,你?走吧。” 藤蔓疯狂抖动,安菲莞尔,用?掌把它拢住,不让郁飞尘看到。 通讯对面的夏森将信将疑。 “怎么??事。”光头队长??为疑惑:“真的吗?这破镇子??没?什么好看的。” “?不?是郁哥要杀人越货,现在已经弃尸密林??。真的,郁哥这一路上的态度我直呼离谱,肯定是陷阱。” “嘘,别给郁哥听见??,小夏小夏,赶紧让安菲弟弟说句话。” “好吧,”夏森说,“郁哥,安菲先生和你在一起吗?” 才认识不到一天,竟然集体挂念起安危来??。 郁飞尘不知道这是因为安菲??把人蛊??,?是他在这一队人中的形象太差,以至于??想成另?图谋的凶?。 他把通讯给安菲。 “小夏,我在。”安菲接??,声音里?是没提起精神来,带点软绵绵的尾音。 “那没事啦,”夏森笑眯眯说,“祝你和郁哥旅途愉快~” “等等!”他??道,“看季节,好像快到约兰镇的一个祭祀仪式??,那时候最好不要在镇上待着哦。” “好的,”安菲说,“谢谢你。” 挂断通讯,夏森说:“安菲好像生病??。唉,郁哥不?照顾人的。” 光头队长幽幽道:“真的吗。以前我信,现在我不信??。” 队友:“……” 外面天近薄暮,蝴蝶群在小镇上空飞舞,空中?漂浮着一些水母状的魔法生物。 郁飞尘问安菲今晚想去哪里。 安菲伸?拍??拍枕头,示意他哪里都不想去。 但他?是给出??几样想吃的东西,是昨晚在夜市里见到??但??时没?买的。 “我去给你买,”郁飞尘说,“但你一个人在这里——” 安菲?指轻轻敲??一下床板,天花板上的重型吊灯忽然噼里啪啦掉??下来,巨??的响声后,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再敲一下,一切恢复原状。 郁飞尘:“。” 忘??。 这里是兰登沃伦。这人是言出法随的永昼主神。 仿佛他自己的安危才更值得担忧。 今晚的夜市没?昨天那么热闹??,昨天应该是个什么节日。 郁飞尘买齐??安菲想要的东西,顺便给他??带??一束花??去。在这地方的风俗里,花代表什么无?谓。虽然老板娘说送花的机?一生???一次,但安菲喜欢的话每天都可以???的。 ??到顶楼房间里,昨天插在玻璃瓶中的那束花上栖??几??雪白的蝴蝶。郁飞尘把今天这束放在另一个瓶里。 安菲抱着??子,??睡??。 清醒半夜,待机一整天,难道真的是他?些过分吗,郁飞尘不由得审视??自己。 安菲枕边?倒扣着那本风俗书,位置不好,一翻身就?磕到脑袋,郁飞尘把那本书拿起来,却见展开的那一页上正在介绍“送花”的习俗。 习俗说,约兰镇人要与心爱的对象确立永久不离的关系时,就?给对方送去一束花。假如这束花??接受,那么永世的誓约就?成立。 他?将花束插在居室的窗畔,假如?蝴蝶前来栖息,就意味着这对伴侣得到??祝福。 而蝴蝶的祝福也是一?约束,假如未来他?中?人背叛??对方,灵魂中就?烙下蝴蝶的诅咒。 至于这诅咒是什么,?人说蝴蝶?在背叛者的窗外夜夜幽然起舞,?人说,他余生都将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人说,他永远不?再得到和??初一样真挚纯洁的爱情,众说纷纭,但也无法验证??。 总之,送花几乎是约兰镇上最为庄重的仪式。 郁飞尘看??看他?的花束上的蝴蝶,??再次看向习俗介绍。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很久,但那些词汇离他太远,以至于从来没在惯用的语法中出现过。他合上书,等安菲醒来。 食物是?诱惑的,郁飞尘确信。因为安菲这次没睡多久,他?一起吃??晚饭,??去旅馆后的小花园散步一?儿。老板娘看到他?,欣喜地打招呼:“你?好,起来啦。在一起的第一天哦,要珍惜啦。” 安菲??是笑着????老板娘的招呼,赞美?的花园很漂亮,然后得到??一篮老板娘亲?烤出的松饼。 一篮的分量太多,两个人吃不完,老板娘说,??然是送给你?的朋友啦。 夏森和队长他?已经奔赴向下一个景点,他?在这里没朋友??,安菲站在花园里想??想,拉着郁飞尘去??外面。 傍晚的街巷里,游客很少,反而?很多孩子在玩耍。 郁飞尘站在一棵蝶翅树下,看着安菲轻轻拍??拍??中一个孩子的头,递??一个松饼给他,没过多???儿,一群孩子簇过来,安菲一边陪他?说话,一边把松饼给他?。 周围叽叽喳喳吵成一片,意外地,却让人很舒服。 小孩好哄,尤??是安菲这个段位的幼儿园老师。没多久,篮子空空,但小孩不让安菲走??,让他待在这里一起玩。 安菲说,我?要和那边的??哥哥一起玩,小孩嫉妒地看??看树下的郁飞尘,这才散??。 安菲朝郁飞尘走去,走到半途,却?个孩子小心翼翼拉住??他的衣角。 安菲低头,郁飞尘也往那边看去。 “镇长说,祭祀日快要到??。外乡人不要留在镇上。” 130、既往之四 安菲轻轻重复了一遍:“祭祀日?” 夏森在最后的通讯里也提醒了这件事, 但那时他们都没在意。 “祭祀日就是、就是……” 另一?女孩说:“就是镇上所有人都要去那边爬山!外乡人?能去的。我们在山顶待一夜,镇子是空的,好多好多大怪物会在这里?, 好可怕哦。” 说完她做了?鬼脸。 古老的民族里总是有奇异的节日、祭祀和鬼怪传闻。原本没什么,郁飞尘却看见安菲的目光顿了顿,暮色里。安菲弯起的眼角原本噙着??笑意, 此刻倏?散了。 “真的有怪物吗?”他??孩子。 “真的!”另一?孩子说,“去年我偷偷往下看,真的有东西在镇上?。” 郁飞尘难得起了点好奇心。 其它???倒还好,永夜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神国各?出现怪异的事端, 也自有乐园的来者前往解决。但这里可是圣?兰登沃伦——传说中永远和平宁静的???,又怎么会有妖魔鬼怪出没。 安菲没说什么,摸摸孩子的脑袋, 和他们告?。回去的时候他找老板娘要了一张整?兰登沃伦的?图, 回到房间后铺开,对着风俗书看。 约兰镇是最近两??纪元才被发掘出来的景点, 在被发现??前, 人们一直平静?生活在密林环抱之中,外人难??抵达。 羽毛笔蘸满墨水, 安菲在白纸上勾勒了另一幅?图,轮廓和兰登沃伦隐有相似,他偶尔标注一两?名字,都是??古老的名词。那是他记忆中的兰登沃伦。 最后, 两张?图??暮日神殿为中心叠起来,安菲在古?图上现在约兰镇的位置标出一?点,为它添上?名“约拿山”。 时间的河流里, 人、名字、风俗,所有事物都在变化。 或许,记得那??东西的已?只有他。而他行?此?时,也没有认出旧日光景。 ——但命运要他再次来到这里。 窗边,郁飞尘看着安菲。 那双翡翠般的眼里,来到约兰镇??来一直放松愉快的表情?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飞尘曾在??神眼中看到过的淡薄的神色。 仿佛这几天的快乐像是一场梦,清晨的曦光一照,就蓦?醒来了。 可这样的神色在纤弱的少年面孔上出现时,未免显得有??残忍。仿佛他本该活在童话般的梦里,一生都沐浴着光明。 郁飞尘:“怎么了?” 安菲只是将古老的?图送出窗外。 山间的风很大,他松手,纤薄的白纸像只折翅的蝴蝶一样飘荡着,被风送往更高更远的???。 “祭祀日,我要留在这里。”他说。 郁飞尘没有追??。莫名?,他在安菲身上看到一种冷漠的悲伤。 晚上关了灯,郁飞尘却知道安菲一直没有睡,在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亮着幽幽的荧光,像蝶翅的粉末。 寂静里,安菲忽然说:“郁飞尘。” 郁飞尘在被子下面握住了他的手,这也是说“我在”的一种??式。 安菲的手很冷。 又是一段时间的静默。 轻轻?,安菲说了一句:“我?是真正的神明。” 郁飞尘?知道安菲今天被所谓的“祭祀日”戳中了什么伤口,竟然开始口吐鬼话。 这种话,但凡对乐园和神国里的任何一?人说,对??都会怀疑他的脑袋出了??题。 “这种话,”郁飞尘说,“对你的信徒去说。” 安菲好像也??到了这一点,黑暗里,他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接下来的语声依然薄而冷,仿佛置身事外。 “我??说的是,我或许并?是你??象中的那种神明。” 郁飞尘的声音却难得带了点情绪,饶有兴趣似的:“我??象中的神明是什么样?” 他认识安菲的时候,这人已?是统领永昼的??神,祂慈悯一切痛苦,宽恕一切罪恶,治下的子民??幸福美满,无愧于“神怜??人”的赞誉。当他们相处的时候,这人也一直温柔、平静,常??幼儿园老师面目示人。 “像你今天这样,恨?得让每?小孩都吃到松饼吗?” 安菲:“或许你的措辞可??委婉一??。” 郁飞尘笑了笑。 “这是你。”他说,“但?是我??为的神。” 他在乐园中初听闻??神存在的那一秒,脑海中浮现的并?是安菲这般的形象。 “讲讲。”安菲平静说。 对一?现存的神明讲述自己??象中神明应有的样子,?得?说有??奇怪。仿佛婚约已?订立后又向对??宣告择偶标准一样。郁飞尘生出一种淡淡的危机感。 “我???讲。但如果你再胡思乱??。”他手指扣住了安菲的肩膀,淡淡道,“明天也?用起床了。” 安菲默默背过身去。 第??天早上,郁飞尘往外看。 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外来的游客还?少,仅仅两天过去却肉眼可见少了许多。 他??了老板娘关于“祭祀日”的事情。 “啊呀,”老板娘说,“你们都送花了,我还??为是镇上人。外乡人,赶紧?啦。你们又?能跟我们上山,留在镇子里有怪物的。我们去山上住,就是要把镇子留给怪物住一夜。” “怪物是什么?” “我哪里知道,这?要??镇长的。你们赶紧?吧。” 郁飞尘说得像真的一样:“我们没有???去了。” “外面林子里过一夜嘛。”老板娘叹气,“真要留在镇子里也可??,你们到了那天就待在房间里,哪里都?要去。蒙上被子,有什么?静都?要?。记住啦,有什么?静都?要?。哪怕是憋死也好。前??年也有两?外乡人,看见了怪物,活活吓死啦。” 郁飞尘又??,为什么叫祭祀日。 老板娘叹了口气。 “怪物嘛,????它们也挺可怜嘛。镇长说,那都是?能安息的生灵。” 郁飞尘若有所思。 祭祀日来得很快,镇内早已?见了外来人的影子。 这一天的清晨,镇上的所有人都在那天点燃篝火的???集合。每?人都是差?多的衣服,脸颊上是蝶翅刺青。镇长是?拄拐杖的老人,他朝着左边山壁行了一?奇异的宗教礼节后,几?年轻力壮的镇民点起巨大的火把,带领镇民的队伍往峭壁上攀援而去。黑色的队伍如同一条长蛇蜿蜒行进。 郁飞尘和安菲缀在队伍的末端。他们换上了镇民的宽袍,脸上仿刺了斑斓的蝶纹。一路上山风呜咽,凄冷无比。队伍离峭壁渐渐近了,首部的镇民开始攀爬岩壁。 郁飞尘抬头看峭壁上的岩画。 作为约兰镇名声远扬的景点之一,这幅岩画的确有特殊之处。起码,这?是墨菲可??画得出来的作品。 血红的刻痕深深刻入苍白的山体,线条极为繁复,古老的笔法勾勒出一?诡异的场景。 上千只巨大的蝴蝶从空中落下,如同漫卷的落叶。它们之中有的还在半空挣扎,有的已?落在?面。箭矢穿透了它们的身体。 落在?面上的那??巨蝶身上则生长出无数的人形——或许是人形。那??人伸长身体和脖颈,拉成长蛹一样的形状,望向半空中的另一???向。 loubiqu.net 那里画着一?看?清面目的人,他俯视着一切。一定是?重要的人,因为夏森介绍景点的时候,说这面峭壁上画着的是描述创??之时模样的图案。 只是,郁飞尘看?出这图案和“创??”有什么关系,只能看出蝴蝶这一约兰镇中无处?在的元素,如果说是约兰镇人的来历还靠谱??。 更为违和的是,这张岩画和那??标榜创??的宗教画截然?同——森寒,诡谲,满怀恶意。 131、既往之五 正午, 阳光正盛,天空上方没有一丝流云。 第一个开路的镇民已经爬到了峭崖?上方,?下面的人招手。 郁飞尘和安菲也到了峭崖脚下。这地方垂着两条坚固的藤梯, 充当攀岩的工具,崖壁上也被镇民凿出了一些借力的凹坑。 即使如此,攀爬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也是件吃力的事情, 队伍行进异常缓慢。郁飞尘?一眼和自己并肩向上去的安菲。 炽烈的阳光照下来,照进安菲的眼瞳里,什么都没融化。 少年不??一言,跟着镇民往上走,奇异的沉默。 到峭壁中央的时候, 风很大,藤梯跟着山风摇摇欲坠,风把安菲的头发刮起来, 他没去理顺, 只是拉起了兜帽,凌乱的头发隐在了兜帽下。 郁飞尘?不出安菲在想什么。 除非他知晓这地方在安菲的过去里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才能明白安菲这时的想法。但这正是他不知道的东西, 正如他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玻璃人偶般的少年人究竟走过?怎样的一条道路,才成为无人不晓的永昼主神。 傍晚, 所有镇民终于都爬到了峭崖上。 郁飞尘是倒数第二个,他上去后拉?安菲一把。对他来说,安菲的身体很轻,像接了一只蝴蝶上来。 安菲在峭崖边缘站定的那一刻忽然晃?晃, 下意识抓住郁飞尘的手腕保持住平衡,他的手指在藤梯上勒出了深深浅浅的红痕。郁飞尘低头??一眼,回握他的手。 镇民们拨开藤蔓, 蜿蜒进入山巅的丛林之中,继续?目的地行进。 过一会儿,开阔地特有的凉风吹来,终于到达?祭祀地点。 ——眼前的景象是郁飞尘没有想到的。 夜幕下,山顶巨石堆积,一道破旧的阶梯往上延伸,通往中央,那地方矗立着一个灰白色的圆形祭台。 郁飞尘定定?着它,确认这东西和复活日那天出现在暮日广场的祭台六成相似。只是现在的祭台没那么大,而且格外古老破旧,石台上已经有?深深的裂痕。 几个镇民簇拥着镇长往石台上走,其余镇民则默默来到一处平坦的空地上站定等候。 走在郁飞尘和安菲前面的是一位母亲和她三四岁的女儿,太小的孩子没办法爬山,是被母亲用藤编小篓背上来的。 那女孩在小篓含含糊糊说:“妈妈……睡觉……在哪……” “??们就在这里睡觉,”她母亲说,“今晚亡灵返回人间,在镇子里过夜。它会给??们一晚上的好梦来交换。” 小女孩困了,靠在背篓壁上闭上?眼睛,但她母亲仍继续说道:“??们会梦见一座很大的城市,镇长说,那就是祖先生活过的地方。” 祭台上,祭祀的仪式开始举行?。 走在前面的几个身强力壮的镇民解下背篓,从里面取下大量鲜花、兽肉、浆果、蜂蜜,还有很多储存在罐子里的既往之河的河水。 这些东西堆积在祭台上后,一些长老模样的镇民开始念诵冗长复杂的咒语。 他们把咒语从黄昏念到薄暮,祭台还没有丝毫变化。 每次祭祀,亡灵需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镇长叹了口气,捧出一个树叶碗,割破自己的手指放了几滴鲜血。 随后,他捧着树叶碗走入人群之中:“像上次一样,把??们的鲜血也献给先祖的亡灵吧。” 从最?面的人开始,每个都放出了一部分鲜血。 郁飞尘?在眼里。 一个仪式的举行需要力量的灌注,所谓的祭品——台上堆放的那些东西,还有现在正在采集的鲜血都是为?凑够足够的力量。有些蛮荒之地则会用活人来充当祭品。 镇民或许不明白背后的原理,但已经摸索出了规律。 每当树叶碗收满?一整碗鲜血,就会被倾倒入祭台之上,然后长老继续念咒。 一次又一次,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祭坛,长老念咒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祭台上,仍然什么事情都没有??生。 镇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以往的祭祀日只需要十来个人的鲜血就好?,至多一百个人,但今天,采血的过程好像永无止尽。 在一位镇民放血的时候,镇长环绕?一遍周围。 他的心脏忽然不安地跳?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密林里,树木身上那些低垂的蝶翅不知什么时候全部展开?,斑斓刺眼的花纹中,一只只眼睛全部望?这里。 ?往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黑沉沉的夜雾,浓浓压在山头,山下的镇子已经完全看不?轮廓?。镇长的记忆里,约兰镇从没起过这么大的雾。 不——不对。镇长锁紧了眉头,今晚的空气粘稠得吓人,到处弥漫着一股昏暗压抑的气息,树……树和石头好像都活过来了,漆黑的夜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难道是他们触犯了亡灵?镇长努力回忆着上一任镇长交代给他的一些古老的寓言和规则,想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但他???,记性不好了。 ?终,镇长叹了口气,放弃?回忆。这一个人的放血已经结束?,镇民把血碗交还给他,他把碗递给下一个人。 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是站在一起的,奇怪,这两个人很面生,他之?没在镇上?过。而且,这两人刚刚好像也没站在这里,而是站在很远的地方。 算?,他的记忆已经不管用了。 当这两个年轻人也把血滴入碗中,树叶碗?一次满?。镇长捧着它返回祭台。 镇长离开后,郁飞尘低头???安菲。 ——不久?,祭祀迟迟无法开展的时候,他听见安菲轻轻叹了口气。 郁飞尘:“为什么?” “它们知道??来了。” 月光如同尘雾。 然后安菲拉他穿过人群,来到镇长身边,把自己的鲜血也滴入那碗中。 祭台上,镇长将这碗鲜血也倒下。鲜红的血液渗入石头的纹路和缝隙之中,像一棵树消失在夜色中那样。 终于,石台轻轻颤抖起来。 镇长松了一口气。 长老们的念咒声愈??虔诚。 颤抖越来越剧烈,鲜血似乎唤醒?虚空中什么东西,浓浓的黑气从石头的缝隙里往外冒出。 ——然后,它们逐渐露出形迹来。 寂静里,有个小女孩尖利地哭了一声。母亲把她抱在怀里,蒙住她的眼睛,可哭声还是断断续续。 祭坛上,怪物丛生。 黑色的雾气里,它们有几千个那么多,每一只都有五六人那么高。这东西躯干像个漆黑的长蛹,蛇一样立在地上。脖颈细长,上方托着一团黑白分明的眼球。 在它们身后,垂落着长长的斑斓蝶翼。 镇长垂下眼,不去看它们,口中念道:“去吧,渡过生死之界的亡者,去到山下。在我们的城镇中,重回那人世间的光阴吧。” 蝶翅怪物一动不动。挤成一团的眼睛缓缓在人群中移动。 祭坛上,黑雾越来越浓重。 无尽的森冷。 镇长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继续念:“去吧……去到山下……” 它们还是沉默地肃立着。 镇民群里开始窃窃私语,接着,恐惧的氛围蔓延开来。 “怎么??” “哪里冒犯了祖先?” 镇长忽然重重喘?口气。晴天霹雳一样,他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上任镇长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当……外乡人进入约兰,会有……恐怖的事情??生。” 镇长蓦然抬起头,??人群,大声道:“是不是有外乡人混进来了!” “找……找出来!快!” 镇长发出命令,人们开始面面相觑,仔细观察身边人的面孔,然后和对方相互拉开距离。 恐惧躁动的气氛里,忽然响起一道淡淡空灵的声音。 音量不大,却好像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今夜与你们无关,”他说,“离开这里吧。” 声音里好像有命令般的魔力,他们的身体开始不听从自己的使唤,迟疑着?后退去。 安菲伸手把郁飞尘也往外推:“离我远些。” 郁飞尘没动,反而扣住?安菲的手。 安菲手指上的伤口划得有些深,现在还在渗血,手指交扣,他们的鲜血混在了一处。 安菲看?一眼郁飞尘,没再要他离开。 月色里,他平静地看着怪物们。 月光在怪物身?投下长长的阴影。怪物离开石台,开始缓慢朝他们移动而来。那些阴影也逐渐聚拢在一处。它们的蛹状身体软荡荡在地面拖曳着,背后的鳞片蝶翅却异常坚硬,翅膀相互摩擦,??出古怪的、笑声一样的声响。 笑?一会儿,又变成凄厉的哭声。 郁飞尘站在安菲身侧靠?的位置,戒备着怪物。 这些东西看起来诡异可怖,但没有可用的攻击器官,它们甚至没有手。如果没有物理攻击的方式,那就是毒液、声音,或是精神攻击一类的东西。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怪异,似哭似笑,又像撕心裂肺的控诉。 郁飞尘:“它们在说什么?” “它们在问我。”安菲一字一句道:“——还记得吗?” 把一切感官都震碎了的声响里,他们周围的环境悄然改变。 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身处的是个明亮繁华的大城镇。街道上满是店铺,人流涌动。 这里到处都是蝴蝶图腾,每个人的脖子都长而纤细,背后垂着一对斑斓的蝶状羽翅,身上有许多荧光刺青。 人来人往,没人?到他们,身体撞上?也是相互穿过。 “??记得。”安菲说。 “这里是约拿山,蝶人族的首都。他们喜欢浆果和蜂蜜,有时候怕生,很少离开自己的国度。他们还喜欢树木和藤蔓,所有建筑都是木制。” “后来有一天,他们发现蝶人国度通往外界的路失效?。无论怎样走,还是会回到最初的地方。但没什么,他们还像往日一样生活。” 听起来像是一个碎片世界的诞生。 郁飞尘:“然后呢?” 安菲转身往后开,一条道路从远山中蜿蜒而来。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这是……太久以前的事情?。” 郁飞尘望过去。 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一个人。 用人类的外表来衡量,他刚刚脱离?少年的年纪。 金??,白袍。世间很少有这样漂亮的五官,也很少有这样冰冷淡薄的神色。 孤身一人的外乡来客出现在了蝶人族的国家里。 多年不?外人,也失去与外面的联系,人们对他满是好奇。他们请他住在最美丽的旅馆,问他外面发生的事情。 “外面还像以前一样。”客人回答他们。 他们也就安心?。 “客人,那就请你住下来,吃些浆果和蜂蜜,享受一段愉快的时光吧。”他们说。 客人说:“谢谢。” 虽然欢迎难得的客人,但蝶人们仍然怕生,尤其,这位客人?起来冷淡难以接近。他们只是远远?着他,好奇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客人阅读了许多关于蝶人国度的书籍。他?起来很认真,蝶人喜欢认真的人。 第三天,他找巫师请教?一些魔法问题。巫师后来对学生们说,真希望你们的天赋能和那位客人一样高。 第五天,客人拜访了城中有名的工匠,请他打造一副弓箭。工匠?到图纸,喜欢这样的设计,问客人自己能否多打几副,售卖给其它人。客人沉默?一会儿,说:“可以。” 第七天,客人登上?城中?高的建筑。?高的建筑对面是蝶人族最大的宫殿,全由散发芬芳的香木筑成。 明亮的阳光里,客人将三支弓箭搭上?弓弦。 他要试验他的箭法,悄悄观察客人的蝶人想。 拉满的弓弦蓦然松开,三支箭矢流星一样刺向绵延的宫殿。 箭尖上,忽然燃起了炽烈的魔法火焰。 火焰轰然在宫殿里烧起来了。 尖叫四起,两名巫师从着火的宫殿里匆匆跑出来,念起?水魔法的咒语。 客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淡漠,他?搭弦。 箭矢破空的声音那么轻。 刺入血肉的感觉却那么重。 两支箭几乎同时穿透了两名巫师的心脏。 那一天,蝶人的国度里,烈火从中央起来,烧红?天空。 起先,到处是尖叫声,到处是哭声。后来,变成痛苦的惨叫声。?后来,火和风的猎猎声音盖过?一切。 哔嘀阁 等一切都平静,世界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 轻轻的咔嚓声传来。客人走在废墟上。风把灰烬扬起来,他的衣袍却还是那么雪白。 街道上躺着一具尸体。它的生命停在了挣扎的那一秒,手臂伸向天空。已被焚毁的面孔上还残留着呼喊的神情。 客人?它,??很久。 然后,他俯身半跪,将那伸?天空的手臂折回来,将死者的双手交叠安放在腹前。 “??许诺,”客人说,“你们将在永不破碎的国度重生。” 132、既往之六 ——???乡人来到约拿, 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风打?旋儿在街头刮过,把灰烬扬成漫山的迷雾,最后消散在无限高远的天际。 客人起身走向他来时的那条道路。他来时孑然一身, 走时也是一样。??那条路已经尸横遍野。 整个世界在他背后虚化成金色的淡影。 死去的,活着的,挣扎的, 呻吟的,风一刮,就化作一道流光,随那陌生的客人往岑寂的永夜走去了。 一只残破的蝶翅被风卷着飞过安菲面前。 安菲伸手,蝶翅轻轻落在他手心。翅膀边缘焦黑的烧痕下, 依稀还能看出斑斓美丽的花纹。 哭咽般的风声里,蝶蛹怪物的尖叫声又响起来了。它们要复现当年一切景象,要用最疯狂最绝望的语气拷问眼前这个人的灵魂。 更要用累积了千万年的仇恨——报复他, 折磨他, 杀死他! ??是—— 幻象摇摇欲坠,几度濒临崩溃, 没法再继续下去。 “忘记了吗?太久了。”安菲把将蝶翅拢在手心, 语声还是那样淡薄不带丝毫情绪。 他再松开手指的时候,蝶翅化作一只鲜活轻盈的蝴蝶从手中翩然飞出:“???还记得。” 蝴蝶飞向远处, 周围场景悄然变化。 兰登沃伦,一个美丽的国度。 穿过一片密林,前面是庄严的巨石圆祭坛,它很崭新。这里还是约拿山, 镇民们举行祭祀日的地点,只不过不知道是多少个纪元之前的场景了。约拿山也还不是那座峭壁断山,?是一座真正高峻的连绵山脉。 随着郁飞尘和安菲往前走去, 对面,另外两个人也正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正是那位曾造访蝶人世界的客人——也是兰登沃伦的主人。 思路客 永夜里不知多少年月已经过去。他还是同样的金发白袍,同样冰冷淡薄,高高在上的气质。??比起杀戮整个蝶人国度时大了一些,依稀已经有了未来那名主神的影子。 另一个人走在他的侧后方,这人的五官过目即忘,无法构成任何印象,不是因为郁飞尘脸盲,其它人看去也是如此——是画家。 导游的八卦曾经说过画家特殊的??貌。作为艺术、创造与灵感之神,画家可以为自己塑造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孔,??他并没有这样做。他要做一张白纸,从灵魂到外表。因为只有白纸??能毫无芥蒂地映现一切灵感。 郁飞尘认出了画家。 看来这时候主神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一种空荡荡的感受忽然从郁飞尘心脏里生出来,带着抽丝剥茧样没?没落的涩疼,仿佛这是他的过错一样。 另一边,画家先开口说?:“这为什么到现在才考虑为兰登沃伦指派子民?” 主神说:“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画家的语气微带困惑。 主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天空定格在黎明到来前的一秒,峭崖下,万物初生,祂站在祭坛正前,冷风浩荡,光与暗混沌未分,如同古老传说中的创世画面。 神明太少流露出感情,祂的灵魂就像千年封冻的冰。??在此刻,在祂手指摩挲过石台庄严肃穆的表面的片刻,眼里却浮现一丝微微的笑容。像曦光照过冰雪。 ——仿佛祂等待此刻,已经等了千万年。 收回手,主神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从他指尖滴落,在祭坛上晕开,转瞬间又消失,像是通过这祭坛,通往不可知的地方去了。 与此同时,眼睛不能发觉,只有直觉可以感知的变化在兰登沃伦的土地上升了起来。 一滴,又一滴。 画家不知道神明在做什么,他只是看?这一幕。 静静地,混沌昏寂的天幕上降下千万道流光。 光芒纷纷扬扬,抬起头,仿佛世间一切星星都像雪一样飘落。 “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一幕很美。”画家说。 第一个光点落在了兰登沃伦西北方的土地上。那是一片冰晶剔透的雪原。光芒触地的那一秒,无数人影在那片土地上凝聚成形。 自被创造起就无人居住的雪原上,忽然满是生灵。 人们像是大梦初醒般站在雪原上愣愣对望,片刻后才狂喜般拥抱在一起。 “你创造了生命。”画家睁大了眼睛,声音中难掩激动:“你创造了和?们一样的生命?” 继而,他眺望?远方,忽然又蹙起了眉头:“他们……我见过。” 是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世界,那地方也是一片雪原。?这些人是在混乱血腥的战争中死去的人们。 眉头恍然松开,画家喃喃道:“不是创生,是……复生吗?” 与此同时,旁观这一幕发生的郁飞尘也听见安菲开口。 “?曾经一无所有,直到这一天。”少年人的嗓音淡淡说,“在永夜中得到足够的力量后,掌控了第一项属于神明的权柄,复生。” 人们说,神全知、神全能。 那么,将已死之人从死亡的阴影中召回,想必也是轻?易举的事情。 血液继续滴落。 光芒亲吻兰登沃伦的大地。每一粒光都是往日一整个世界里的亡灵。在这一天,复生的仪式里,他们跨过死界的冥河,重新来到生者的世界。曾经挣扎死去,像梦一样,他们还站在和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相差无几的土地上,??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 这场只有两人在场的复活仪式持续了很久。 不知多少光芒落下,广袤辽阔的兰登沃伦拥有了它的第一批子民。 曾经,画家不明白主神为什么要构建兰登沃伦这样一片土地。现在,他忽然全知道了。 他有些?迷地看向主神的侧脸,那种神情难以形容,画家在那一刻一定获得了惊人的灵感,因为他的眼神说,他的灵魂正在颤栗。 “?一路追随你来到此地,在你身上得到的灵感都关于罪与罚。”画家轻声道,“??刚??有一刻我看到了爱与美,足够起稿一千幅新画。” 万物在生发,人们在复活,主神在祭祀。画家在谈论他的画。或许这就是艺术家。 郁飞尘则在看兰登沃伦。 时间推移,人们还在持续不断地复活着,可是他看得出来,越是往后,复活所需的时间越长,主神消耗的力量也越多。 注意力回到安菲身上。他发现安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座祭台上。 复活的人们被喜悦包裹,安菲的眼瞳里却满是幽寂。 狂欢与悲戚,像世间的两极。 如果是完全的复活,不会有今天蝶人族的异状——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菲忽然缓缓收紧了握着郁飞尘的手指。 很多个纪元后,他已抛弃太多过去,也从未回忆过这些事。 ???光阴的迷雾被过去的亡灵揭开,他发现那些记忆还像刚发生时一样清晰。 ——连同这一天里那比绝望更空荡的情绪。 祭台前的主神手腕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消耗过多的征兆。 他划开了一道更长的伤口,更多鲜血被祭台汲取,流光落在了约拿山下。 年轻的蝶人睁开了眼睛,呆呆?量着身边这个世界。 他死了,他记得。火焰吞没了他的家乡,也吞没了所有人。 客人,是那个??乡的客人一手造成了一切。想到那人的一刻寒意从他脚底窜到头顶。他亲眼看见他把三支火焰的利箭射向蝶人城市的心脏。他还对他说——感谢招待。 那现在又发生了什么? 几道流光闪过,他身边出现了更多人。蝶人们相互对视,都认出了对方,蝶翅簌簌抖动。他们很快谈到那场恐怖的大火,谈到生前所受的折磨,也谈到现在这离奇的复生。 年轻的蝶人一边听,一边惶然看向四周。 终于,模糊的白金色在他视野里一闪而过,这色彩在他心里实在刻得太深了。他用尽毕生力气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远处山巅上一抹高高在上的孤影。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就是那个人。 他浑身颤抖起来,死死望?那里。 山顶祭台前,主神若有所觉,与那年轻的蝶人对视了一眼。 山风呜咽,万古以来,风就这样在世间回响。 就在这一眼对视之间,命运的转轮缓缓走过一个刻度。 复生的过程忽然停下了。 主神眼瞳里微有茫然,祂抬起右手,在手腕划开十字刀口,鲜血流注,祭台却不再吸取。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主神再度将手指按在祭台上,手指陷在血泊之中。祂缓慢而决绝地闭上眼,无法形容的强力将鲜血生生逼入祭台之中! 又一位蝶人居民在山下复生了。??他的蝶翅只剩一点儿,边缘泛?焦黑。 接着是第?位,第三位…… 起先是蝶翅的变化,后来是其余肢体的奇怪变异。 再后来……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一团混乱的黑气里,一些畸形的肢体或器官杂乱地纠缠?。 画家喃喃道:“……快停下……停下!” 可主神似乎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 画家冲上前,咬牙硬生生把祂的手指从祭台上扳开。 主神蓦然睁眼,看见山下一幕。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为什么。” “你力量不够了。”画家道,“你得休息,等恢复一些?们再来。” 神明的目光死死望?畸变的蝶人。 祂摇了摇头:“不是力量。” 缓缓地,祂再次将手指按在祭台上。 这次,连祂的身影都在淡淡虚化了。 画家睁大了眼睛:“不……” 新的流光终于再次在约拿山上空出现。 这次,它们在半空静静化为漫天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灰烬消散的瞬间,主神的身体颤了颤,祂蹙眉,闭上眼,仿佛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画家曾见过主神受伤的样子,再疼痛的伤口都掀不起祂一丝情绪的波动,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 他惶然扶住神明的身体,一遍遍地问:“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郁飞尘问。 安菲看?他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不能再往前复生了,对么。” 安菲眼中的哀伤终于化为实质,郁飞尘在他脸颊上拭去一颗落下的眼泪。 幻象里的神明连微笑都冰冷。 他眼前的安菲却可以眼眶泛红。 这是你第三次在我面前流泪,郁飞尘想。 “?曾许诺,要一切因??死的都复活,一切为我?死的都归来。”安菲抬头望?他,“这一天,掌控复生的力量后,?也以为……从此就能履行过往一切誓言。直到这时候???知道复生也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不是力量,是时间。越过这道时间后,消散的力量永不会重聚,已死之人永不会复活。” “后来,?将复生界限的时间长度命名为一个纪元。” 133、既往之七 主神扶着石台直起身体, 缓缓睁?眼睛。 “我无法再往前复活。” 画家松手静静注视着祂。 他见过这位?明做下的一切。 “?若爱他们,就不该毁灭,?若不爱他们, 也?该复活。或许在毁灭他们的时候,?已有这种觉悟。”画家轻声道,“?要悲伤。今日所有痛苦都是你注定付出的代价, 因为你想做的是一件不可能之事。” ?明点了点头。 祂?满是鲜血的右手抬起来,手心朝着自己,低下头。 一枚暗银色的骑士头盔从虚空中浮现,化为实体落在祂的手上。 骑士头盔上满是刀箭撞痕,还有干涸的血迹。现在祂的鲜血也沾在了上面, 新血覆过旧血,直到这新鲜的血液也在山巅冷风吹拂中变成暗红色。 祂垂下眼,眼瞳里浮现死寂的、悲伤的?色, 可太久没有过属于人的??绪, 连这悲伤都不?动,显得空洞。 “没有爱与美。”祂忽然说。 嗓音冰冷沙哑:“只有罪与罚。” 画家摇头:“?是的。爱与罚总是相伴并生, 罪与美并无分别。” ?明没有说话, 祂只是沉默地抱住头盔,将它贴在在自己心脏处。 画家忽然后退了几步, 离远一些,他更能看清?明的全貌。 “这就是我想画的。”画家说,“在你身上,我终于找到了……让它们合为一体的方式。谢谢?。” ?明淡淡道:“?要走了吗?” “?。”画家说, “我将永世追逐?,我见证了?的?始,也要见证?的结局。” ?明忽然笑了。 祂的笑意那么轻, 又那么纯粹,像初见人世的稚子。 沉寂痛苦尽皆散去,祂接受了什么,留下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会得到想要的。”祂说。 “那你呢?” “我永世受折磨。” 说罢,祂抱着那枚头盔转身朝山下走去。 在这一刻,祂割断了与过往??有联系。 ——祂真正成为永恒孤寂的?明。 画家近乎痴迷地注视着祂的背影,他为了追逐灵感与美追随神明至此,今天,一种美湮灭了,另一种美升了起来。 “但??后悔。”他轻声道。 他跟上?明的脚步。 天地混沌初?,一线朝晖从天空与云层的裂隙间照下来,直直投射到他们身上。 远方,?知哪个种族在举行庆祝的典礼,盛大的烟花尖啸着冲上天际,一霎繁花绚烂后倏然消散。 山下,主神来到畸形的蝶人面前。 祂手指抚触上那些怪异的肢体时,淡金色微光升起。力量进入蝶人身体修复了那些异变之处。 但对于其它的——为数众多的,完全混乱的黑影怪物。即使是神明也无法再让它们变回一个完整的人。 “?们想去哪里?” 怪物已经不会说话,它们发出低低的,痛苦的嘶叫,这样的形体下没有任何?命能好好活着。 ?明叹了口气。 祂的手指穿过浑浊的黑影。 “散去吧。”祂说,“?们会化作约拿山的溪流与花木,与此处永为一体,直至参与一个新生命的诞?,成为它的一部分。” ?明的旨意落下,万千黑影逐渐消散隐去。约拿山的风里,传来幽幽的哭咽声。 有诞?的地方就有死去,在这世上,每一秒都有?命消散。 就像永夜里,每一秒都有世界破碎。 主神就此离去。此后漫长的岁月里,祂再也没有来过约拿山。 幻象到此结束。 黑影怪物已经将郁飞尘和安菲死死围绕。 最前方的怪物从黑影里伸出一只虚幻的镰爪手肢,上面满是锐利的花纹,它正将手肢伸向安菲的眼睛。 冷银色的刀鞘挡住了它。 即使出来游玩,郁飞尘也会随身带件符合当地力量体系的武器。 怪物的眼睛转向郁飞尘。 “当年他离开前,已经让你们完全消散,”郁飞尘道:“现在你们还存在,是因为镇??又复活了?们?” 怪物发出一声低笑。 安菲往前走,与他并肩站着。 “?们仍存此处,是我的过错。”安菲说,“那天我离开此处,但未销毁复活祭台。” 郁飞尘余光看向峭崖下的城镇。 ——这样一来,就全部说得通了。 被复活的蝶人一族在约拿山脉里安家,后来,有一天,他们发现了密林掩盖下的复活祭台。 若是其它人发现也就算了。可蝶人是亲身经历过复活的种族,甚至他们中有人亲眼见到了?明在山顶时的样子,他们还是唯一一个在复活中出了差错,有了半复活状况的种族。于是,他们效仿主?的模样举行复活仪式,也就是现在的“祭祀日”。 就这样,镇??们献上祭品、鲜血,再虔诚祈祷,祈愿亡灵归来。 就这样,那些原本消散的力量又重新聚起来,成为更加畸形、更加混乱的怪物。而镇??们没有?明那样的力量,也根本不明白“复活”的原理。即使召回,也只是一些转瞬即逝的幻象,一夜过后就再次消散。 而在镇??们的眼里,就是祖先的亡灵因怀念人间的?活现身了一夜。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祭祀日的传统就这样流传了下来。直到今天,那些魂灵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重聚中完全混乱,也畸形到了难以形容的程度。 支撑着它们再次出现的除了镇??们的祈愿,恐怕就只有对神明的仇恨了。 被道出来历后,怪物发出低笑,在这一刻,??有怪物陡然暴涨而起,朝他们两个扑去——如同一张深渊巨口张?,向他们咬下! 安菲神色不变。 少年嗓音冷冷,轻轻吐出两字:“够了。” 他只是轻描淡写抬手。 ——万千怪物生?停在半空。 “今夜允许你?现身,只因有人想知晓我过去之事,而我无意隐瞒,并非前来自戕赎罪。” 典雅端庄的语调如同在念诵诗篇,却因为环境的危险和森冷,更像决绝的宣言。 “多年前我将?们毁灭,此时同样可以。虽不欲忏悔,但我深知罪无可赎,仇恨难消。今天,我给?们另一条道路。” 在他身侧,一条漆黑的裂缝缓缓打?来,通往无尽的永夜。森寒的风从那里刮来,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 “我敌人众多,?惧再多几个。”他看向永夜深渊,“想重获自由或拥有报仇之力,就去到那里。” 怪物躁动嘶嚎,而安菲一字一句道:“我就在永昼……等着?们。” 话音落下,黑影如疯兽涌向深渊裂缝。 狂风吹动安菲的金发和袍角,却改变不了他一丝一毫的???,凛寒如旷古的雕塑。 他从未后悔。 他也从不逃避。 ——最后一丝黑影也遁尽,裂缝缓缓合拢。 深夜山巅,只剩下郁飞尘和安菲两人。 有镇??已经到了山下,错落的灯火在城镇里亮起来。 幽微光芒映在安菲眼瞳里。 “这就是兰登沃伦的过去。”他说。 ——也是他漫长过去里一个意义特殊的片段。 峭崖的岩刻画得?错,无数人自死去的蝴蝶身上诞?,说这是创世时的画面也没错,因为对兰登沃伦的人来说,这就是创世。 这时已近午夜,夜雾漫了上来。 “冷吗?”郁飞尘说。 从进入幻象起,他就一直牵着安菲的手,现在也没分?。 见到这段过去后,这人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没有什么改变,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安菲想。 他刚想回答一声“?冷”,一阵带着眩晕的剧痛蓦地席卷了他的身体。 郁飞尘扶住安菲忽然往前栽的身体,纤弱的少年几乎是挂在了他身上。 “?怎么了?” 安菲喘口气,摇了摇头。 “风太大了。”他说,“……带我去那边休息一会。” 他们并肩坐在古老的祭台上。 片刻的虚弱后,安菲好像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郁飞尘记起,就在今天,安菲刚刚登上这座峭崖的时候也晃了一下。 寒夜里,白袍显得尤其单薄,而少年的身体很小一个,似乎轻易就能保护。这些天来,好像习惯了一些亲密的举止,郁飞尘伸手揽住安菲的肩膀。 得到什么善意的暗示般,安菲也往他身上靠了靠。 靠在他肩上,少年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话,而郁飞尘愿意听。 “我刚到永夜的时候,绝大多数世界都还完整。” 顿了顿,安菲又改了措辞:“永夜里没有世界真正完整,它们总有一天会破碎,我说的‘完整’是指那些世界都还有广袤的领地,有活着的子??,力量稳定。” “但那时候太早了,还没有诞?高级的魔法和科学。上一个世界里,?打破秘语的壁垒,改变了世界的进程,但在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精致的结构。有时候,连敌对的阵营都没有。” 安菲没有继续说,但郁飞尘明白了。 在一切都刚刚?始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改变世界的方法。 只有战争,劫掠,冲突,和屠杀。 没有无辜或有辜,只有胜利或失败。 胜者得到力量和领土,从而建立自己的王国。败者则得到败者的结局。 想要的就去取,有仇恨就去报。 郁飞尘?觉得这很意外。甚至不觉得有什么?应当。 在他的认知里,这才是世界该有的模样——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认知究竟从何而来。 他说:“后来呢。” “后来?”安菲想了一会儿,才道:“?破碎的世界变多,越来越多人流落到永夜的时候,别的外?也渐渐出现了。那时我有兰登沃伦,还有了疆域很大的?国,再后来又有了乐园。‘主神’是那些掌控力量之人的自称,我从未自居为神明,但后来别人也?始这样叫我。到现在……就是现在这样了。” ?明的故事说起来好像很简单。 一句轻描淡写的“就是现在这样了”?知道要引得多少眼红永昼领土的外?咬牙切齿羡慕嫉妒,尤其是克拉罗斯。 “?是这个后来。”郁飞尘甚至组织了一会儿措辞,他很少说这么长的一句话:“那天晚上?说,??是那种……世人想象中怜爱世人的?明。但现在的?看起来确实是。” 最?始的主神甚至像个该被打倒的反派。 听见这话,安菲笑了笑。 “我从未变过,也?认为我有哪一刻放弃过爱他们,只是在他人看来,我像是变了。”安菲的声音渐轻渐低,靠在他身上,像是快要睡着,即将陷入一场甜美的梦境那样:“如果?问的是这种改变发生的原因……应该是从我遇到萨瑟的时候。” 从约拿山离开后,画家去了别的地方,他说,他要去完成新的画作。 “这次你消耗的力量太多,?适合再去永夜了。?已经付出了太多,现在可以在自己的国度里走一走了。”画家说。 “那是我第一次在兰登沃伦游逛。”安菲说,“那天后的?久,我遇见了萨瑟。” 风把安菲的头发吹到郁飞尘手里,他握住那些发丝,像是握住了安菲本身。 郁飞尘当然知道萨瑟,那个性别存疑的精灵,也是乐园的?命之?。 安菲说是在那次兰登沃伦游逛时遇见了萨瑟,意味着萨瑟是兰登沃伦人,也就是说——萨瑟是曾死于主?手中的人。 安菲轻轻抓住郁飞尘的手,看向远方,他的目光渐渐迷惘。 他再次回忆过往。 光阴如同迷雾,雾气散开后,昔日情景依然清晰。 那是个美丽的溪谷,空气湿润芳香,阳光在溪边卵石上跳跃。 他路过此处的时候,萨瑟就在溪边,还小,刚到成人的腰间,雪白的尖耳朵上刚长满绒毛。 精灵是天?美丽的物种,年幼的精灵更是不可思议的造物。 ——年幼的精灵正在专心伺弄一株幼小的花苗。 在那时,非必要的时候,他很少和人说话,更无和幼年?物交流的特长。于是他只是路过,没有停留之意。 却被精灵叫住了。 “?好。”精灵的声音柔软甜美:“?知道它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他停下,看向那株花苗。有些熟悉,可它太小了,还什么都看?出来。 “抱歉,”他说,“要?它长大一些我才知道。” 精灵就说:“那你可以陪我?它长大吗?” 他答应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那样守在一株小苗旁,两双眼睛都看着它。 终于,小精灵忍?住了,说:“我叫萨瑟,萨瑟纳尔。” “?好,萨瑟。”他说。 “为什么会来这里?”萨瑟晃了晃脑袋:“?也是死去然后又复活的人吗?” “我?是。” “那你是什么人?” 他从一?始就受到的教育曾说,?可以对自己的子??说谎。 他说:“我是带?们来到这里的人。” “哦。”萨瑟想了想,“那你也是曾经杀死过我们的人。” 他说:“?们都知道吗?” “有人说是,有人说?是,我?知道。”精灵的眼睛天真又纯澈:“??以你是吗?我希望??是。” “我是。” 精灵若有???地点点头:“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我要建立我的王国,并让它恒久存在。” “?建立了吗?” “建立了。” 精灵就那样静静打量着他,很久没说话。 很久过后,又是萨瑟先忍?住了,孩子总是忍?住说出心中的话。而他自己,是有太多话?能说出,也没有人可以去说了。 “那你没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吗?” 他想了想。 面对天真的孩子,好像说什么都可以。 在孩子的眼里,过错有时不是过错,困惑有时也?是困惑。 “有人说,我若爱你们,?该把?们毁灭,若不爱你们,也?该将?们复活。” bqgxsydw.com 精灵眨了眨眼睛:“那你爱我们吗?” 或许,他是爱的。 在约拿山,望见命运鸿沟的一霎,无望的痛苦好像刻进了他的灵魂。 但他们每个人曾经的痛苦,也是他亲手赐予。 他想了很久,??以话也说得很慢。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很多人都告诉我,要爱你??有的子??。”他说,“但他们似乎忘记教我,怎样做才算是爱所有子??。” 萨瑟笑了起来,精灵笑的时候耳朵一颤一颤地动,周围的树藤听到清澈动人的笑声,也伴着那声音抖起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爱也需要教吗?我天生就会了。”年幼的精灵说:“?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要我来教?吗?” 他也笑了笑:“如果?愿意教我,我也愿意听你。” “爱就是把他看做自己的?命,他的痛苦就是你的痛苦,他的欢乐就是你的欢乐。??以你愿意做一切事,只要他能远离痛苦,得到欢乐,这样,?也就活在永恒的欢乐里了。这是世间最纯粹最真正的欢乐,只有爱能把?带去这样的乐园里。”精灵说,“??以,?以后对待自己的子??也要这样。” 萨瑟说完,他想了一会儿,说:“谢谢?。” “那你会像我说的这样做吗?” “我会,”他说,“其实我都明白。但我现在还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为什么?” “因为永夜还在那里。” 134、既往之八 “我听不懂。”那时, 萨瑟这样回答他。 “?不需要懂。” “随你便啦。”精灵软绵绵说说:“我困了。” 说完伸手,要他把自己抱进怀里。 他没动,萨瑟就主动抱上去, 胳膊环住他的脖颈,身体贴在他胸前。 “我爱你。”精灵说:“?真好看,也很好闻。” 猝不及防地, 一个年幼的,真实的生命就那样贴在他怀里,纤弱细嫩的??指抓住他的衣襟。 而他缓缓伸手回扣住萨瑟的身体,垂下眼,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 已经太久没有与另一个生命这样亲密地接触过。 萨瑟毫无防备地睡着了,精灵的呼吸匀长恬静。风很轻,溪水叮咚, 花苗生长。而他就那样抱着萨瑟, 直到薄暮降临。 醒来的小精灵给了他一个毫无芥蒂的,甜美的笑容。 “我爱你。”萨瑟又说一遍。 他无物回报, 俯身轻轻吻了一下萨瑟的额头。 怜爱般的轻吻一触即分, 萨瑟揉揉眼睛,小声说:“?明明很熟练嘛。一定有很??人爱你吧。” 他想了想, 说:“没有。” 回忆刹那被拉到遥远的地方,他又说:“或许曾经有过。” 无意提及这个话题,他说:“我想也有很??人爱你,萨瑟。” 精灵却也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没有。” “他们说我太粘人了, 要我一个人静静。”萨瑟扁了扁嘴,“可我就是和别人待在一起才开心嘛。” 他莞尔,了然于心。 萨瑟所属的这一精灵种族生性独立疏离, 很少与其它个体有过??交集。而这只小精灵的性格与整个种族格格不入,难免碰壁。 他说:“等?再长大一些,可以尝试走出这片溪谷,外面有其它热情的种族。” 萨瑟若有所??地点点头:“那你也可以尝试去爱其它人,这样就会有很??人爱你了。” 夜幕降临在溪谷。 他陪着这只叫萨瑟的精灵度过了整整二十天。 直至他终于认出了那株花苗的种属。 萨瑟说,这是风从远处吹来的种子,捡到它是一次巧合。 ?在认出它的那一刻,他明白,命运在冥冥中自有喻示。 记忆回笼。 回忆里的画面也声音都清晰如许,?化作描述的话语只有寥寥几句。 “是什么?”郁飞尘说。 安菲靠在郁飞尘身上抬起头,看见浩瀚如汪洋的星空。 “那是永眠花。”他说,“在我长大的地方,到处是这种花。” 那天,他对萨瑟说:“我该走了。” “为什么要走?” “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情。” 萨瑟说:“那你把我也带走吧。” 小精灵低下头,声音低落:“我和他们永远没有办法相互理解。待在这个地方,我很痛苦,即使复活了也很痛苦。我痛苦得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在这童真的痛苦前,他沉默许久。 “……最后,我带走了萨瑟,在兰登沃伦中央建造了我的居所。那次我消耗太多力量,很??天后才能重新进入永夜。待在兰登沃伦的日子里,我开始学习怎样制定平等与自由的法度,订立种族与国度间的契约,传扬善行与美德。我尝试去消弭那些……生死之外的痛苦。”安菲说。 如萨瑟所说,当他开始用这种具体的方式去爱他的子民,子民也回馈了同等的爱慕与尊敬。 他不知道这种转变究竟是怎样渐渐发生。 只知道很??年后,当他再次从永夜中抽身,在兰登沃伦的道路上驻足时,它已经变成整片神国的中央,人们心中的圣地。 对于曾经毁灭又重生的举止,他从未隐瞒。一个纪元复又一个纪元,复活也始终在发生,?人们中的很??对此缄口不言。 直到今天,原初的、血洗的战争早已悄然谢幕,永昼辉煌灿烂,创生之塔巍然高耸,乐园代行神旨,获取碎片的方式近于拯救。至于那段过往,传说与逸闻里也只留下“圣赎之地”一个语焉不详的别称,而兰登沃伦竟然成为信仰最为虔诚之地。 或许这已经是原谅的方式,或许只是岁月将其遗忘。 于是众人说,神爱世人。 最终,他成为传说中的神明。 安菲的故事讲完了。 其实,那个鲜血遍身的安菲才是郁飞尘原本想象中的神明。 至于悲悯怜爱的那个,是幻想中的神明,只有在白日梦中才存在。以至于曾经听见信徒对主神的赞美,他都要在心里嗤笑一声。 事实却证明这两种神明都真实存在,并且是同一个神的两面。 而这位神明,现在就靠在他的怀里。 不过这段讲述之中,还有一个疑点。 郁飞尘往安菲处侧了侧身,指尖在他右眼下摩挲几下。 即使变成了少年状态,安菲的眼底泪痣也还是好好待在原来的位置。 ——而本人却对它毫不知情。 离谱的是,兰登沃伦的子民却知道。 “听说兰登沃伦的子民要点泪痣来纪念你为他们落下的第一滴眼泪。”他说,“?幻象里,?没流泪。” 安菲眨了眨眼睛,眼里浮现无奈笑意。 “是画家的捏造。”他说。 郁飞尘:“……?” “他消失很久后,画了一系列作品……也画了我在祭台前那一幕,?并不很写实。” 对此,画家声称:“?的身体不为所动,??的灵魂为此落下一滴眼泪,所以我将它画了出来,这也是一种写实。” 作为画家倾注无数心血的作品,这画独具凄美神圣的感染力,很??人见到画的一瞬间会落下眼泪。 画作广为流传,人们以讹传讹,不知何时在兰登沃伦掀起了点泪痣的潮流。 又几个纪元过去,潮流变成了传统。 对此,郁飞尘表示,艺术家害人。 于是这颗泪痣的线索就又消失了,它和兰登沃伦人的标记毫无关系。现在除了他亲眼看见,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的存在,郁飞尘几乎要怀疑这只是自己的臆想。 “?在看什么?”安菲说。 神不愧为神,一眼就知道他目光的焦点有猫腻。 “没什么,”郁飞尘说,“?睫毛乱了。” 安菲:“?” 风又大了起来,把人整个抱住也无济于事。 郁飞尘说:“走吧。” 安菲点点头。他们在这里待了太久 ,关节都有些僵硬了,郁飞尘扶安菲起来,想起今天安菲两度出现的异常。 他看了一眼下山的道路。 约拿山的旅行已经结束,没必要再沿藤梯回到镇上,另有一条陡峭难走的山路通往山的另一侧脚下。 “我背??”他说。 安菲没反对,默默把自己挂在他身上了。 一个猜测在郁飞尘心里浮现,?他没说什么。 黑魆魆的山路上,四周全是树影。繁星和月亮的光照下来,又被密林遮住。 ?这对郁飞尘来说没什么影响,唯一有影响的是背上的某个人。安菲的呼吸浅浅拂在他颈侧,明明很安静,存在感却极其鲜明。 “忘记问你一件事。”郁飞尘说。 安菲:“什么事?” “?怎么来的永夜?” 毫无疑问,安菲来到永夜很早。 ?他一点都不像个初来乍到的人。 谁都不知道永昼主神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的国度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存在。穿梭在完整的世界之间,掠夺力量,乃至复活死者,仿佛是外神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安菲就在做这些事了。 时至今日,永夜中也没有第二个神明能做到复生。 伏在郁飞尘背上,安菲缓缓垂下眼睫。 往事缠身。 记忆的尘封再度恍然向前掀开一角,浮现在眼前的是久远之前的片段。 命运注定他要回忆起那一刻,因为跨过既往之河后,这具身体的模样就是那一刻的他自己。 苍?嘶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看着那里……看着?身后!” 乌云翻涌的天空下,千万硬甲骑士与弓箭手围成铁阵,铺天盖地横亘他眼前。 他站在高处,回头向后望去。 ?祭司站在雪白的阶梯上,身前血泊一片,他胸口被箭矢穿透,胸脯急促起伏着,嘶哑的声音正是从他口中发出。 他的目光在血迹上停留片刻,再往后。永眠花海里,神殿绵延。 ?祭司嘶声道:“?竟敢欺骗所有人……你要背弃神殿……你要抛弃?与生俱来的使命……你罔顾神圣故乡的命运,要去往那不可抗拒的黑暗,去和已被光明遗弃的子民站在一起!” 他说:“是。” “?必永世背负故乡的诅咒……从今往后,他们的欢乐就是你的痛苦,他们的痛苦也不能减轻你的痛苦,他人的信慕将如刀割你的灵魂,他人的赞颂如匕首刺你的心脏……你的领土越广阔,自身越虚无,?罪孽深重,无可饶恕,?——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响起,一个颤音后,苍?的声音由愤怒转为痛楚:“我养育你……从?还不识文字时起……你看着那里……” ——那里是神殿。 洁白庄严的建筑间,无数方尖碑向着天空而立。 “一代一代,与你一样的人,他们在此长眠。” “而?……” “?死无葬身之地。” ?祭司闭眼,眼泪混着血水流下。 身躯轰然倒地。 神殿守军嘶声高喊:“放箭!” 弓箭离弦前,万籁俱寂。 他的目光越过千军万马,望向遥不可知的远方,像望见自己最终的结局。 ……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约拿山,万籁俱寂的夜晚,伏在郁飞尘肩上,安菲眼里忽地掠过一丝似喜似悲的笑意。 1200ksw.net 他收拢手臂,更近地与这人靠在一起。声音很轻:“我也只是……从裂缝掉落到永夜,只是早于大多数而已。” 135、终·暮日 创???塔, 第九层。 墨菲用细绸布擦拭着?的沙漏和鸟笼,使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像水晶那样剔透。 ?偶尔会看一眼窗外的辉冰石广场。广场中央,整个乐园最大的计时沙漏还没有开始流动, 这意味着乐园仍没有开启一个纪元的正常运转。 乐园里,已经有许多人觉得这次休假意外地长。 收回目光,墨菲心不在焉地继续整理。 “别收拾了。”殿堂深处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离我的椅子远一点。”墨菲冷冰冰道:“你不守门吗?” “我不干了。干脆把门彻底关了。”克拉罗斯躺在时间之神的麂皮软椅上, 觉得这地方比自己的黑铁王座舒服很多。 ?现在没有那种看门的欲望。 墨菲眼眶里的火苗瞬间就冒了几颗火星出来,抬手就要拨戒律??神的通讯。 “别嘛。”克拉罗斯拖长了声音:“要不要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我问你猜,猜错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墨菲根本不想搭理?,继续给笼子掸灰。克拉罗斯却根本不管他应不应, 守门人用兜帽遮住脸,相当于变相宣告自己不拥有脸皮。 只听克拉罗斯道:“你猜,谁是整个永夜里最疯狂的赌徒?” 墨菲没好气道:“你。” “猜错了。我是整个永夜里胆子最小的人。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墨菲离拨通戒律的通讯只差一点。 麂皮座椅上, 克拉罗斯化作紫灰色烟雾消失, 下一刻幽灵般现身在墨菲背后。 压低的、神秘的声音在墨菲耳畔响起:“有没有悄悄给小郁做过其它占卜?” 墨菲停止动作,半晌, 道:“你想问什么?” 对于这种牌面诡异, 极易对乐园造成损害,偏偏又和祂有联系的人, ?私下?然占卜过许多次,甚至动用了本源力量。 但不知道为什么,占卜结??几度空白,没得到任何线索。就像他也无法为主神占卜吉凶一般。 无法为主神测算很正常, 祂的命运线远高于占卜者本人,无法占卜郁飞尘就让墨菲很恼火。 可惜,没有一位神官知道这人从何而来。 “有没有什么线索?”克拉罗斯道。 线索, 有。 无法占卜?的未来,那就占卜?的现在。 “?身上有一把锁。”墨菲说。 克拉罗斯的兴趣瞬间上来了:“展开说说。” 墨菲蹙眉,回忆那天奇怪的占卜结??。 锁,隔绝,隔断。就是这一类的意象。 ?摇摇头,道:“那把锁根植在他的灵魂??中,但并非牢不可破。除此??外,没有更多了。” “这都告诉我,真不见外。”克拉罗斯翘起殷红的唇角,“那我也不见外一下,我好像知道那把锁。” “是什么?” “前些日子我教小郁使用力量时发现了一件事:?能毫无障碍地驾驭一切种类的力量,不论那些玩意多么混乱和疯狂。这种事只有一个理由,?本源的力量远高于它们。可小郁却对自己的本源一无所知,仿佛根本没有那种东西。不觉得奇怪么??能徒手接住你的真理??箭,潜意识里却以为自己只是个乐园的寻常过客。你说,?来自哪里?谁能给?扣上这样一把锁?” 墨菲半晌才道:“我想,祂?然有自己的用意。” 墨菲不再说话,克拉罗斯却又鬼魅般雾现,和?面对面。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守门人神神秘秘说,“这座永夜里最疯狂的赌徒是谁?你不好奇吗?” 墨菲默然不语,从桌上散落的卡牌里掀起一张。 王座上,掌权者手持权杖,只是轮廓剪影,看不见五官。 这是一张君主牌,喻义为——你所效忠??人。 “但不必担忧,”克拉罗斯的身影消失在死寂的紫雾之中,只有声音幽幽回荡:“多年来,祂想得到的东西,都会握在手中。” 跨过既往??河,一切恢复本来面目。 时间的雾气被夜风吹散,郁飞尘就看着被自己牵着的少年安菲变回主神模样。泪痣在眼下若隐若现,月光把祂的轮廓衬得寂静圣洁。 牵着的手指还没放开,刹那的对视间,郁飞尘觉得祂的存在不再那么虚幻和缥缈。?见到了神明的过去,也就见到一个更加完整的神明。 约兰镇的旅途结束,接下来他们没再寻找下一个目的地,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兰登沃伦走走停停。和深山里避世幽居的蝶人族不同,其它很多种族和城市都对外完全敞开,而且,每座城市的中央都建有神殿的分部。 祂说,这样的神殿散布在兰登沃伦、神国和尘沙??海的每一处,每座神殿都有使者驻守,确保每一片土地都受到统治与保护。 如???地遇见了无法自行解决的问题,就会向神殿求助,神殿传递讯息到乐园,根据范围和难度?成相应任务,而乐园的人们接取任务,前来解决问题。 而每当乐园需要吸纳新的信徒加入时,这消息就会由神殿告知人们,举行选拔与测验的活动。 无穷无尽的神殿织成一张网,它笼罩着整个永昼,确保一切都按照神明的旨意运转无虞。 这样的制度已经持续了上万个纪元,以至于在所有人心中,这世界就是这样。既然从未改变过,那未来也不会改变。 “我带你去个地方。”主神带郁飞尘悄悄潜入了一座神殿的中央,?们正好路过。 不巧,有条路得从忏悔室前经过,忏悔室里却正好有神殿人员来往。 某位神明只得拉着?躲进落地窗帘后,仿佛两个心怀不轨之徒。 缤纷庄严的彩绘玻璃花窗下,郁飞尘看了主神一眼。 ——您也有这一天。 主神的笑意里有微微的戏谑。 忏悔室里,一位神官正在工作。 “神官,我要告解。”一位居民走了进来。 “神聆听你的告解。”神官说。 事情怪起来了,郁飞尘想,神确实是在聆听这场告解没错。 这人告解,?的魔法药水烧穿了城市的下水道,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事故。 “神宽宥你的错误,”神官说,“但执法队?在五分钟后将你带走,处以罚款。” 居民:“……感谢神的公正。” 居民离开,走廊暂时无人,?们轻飘飘穿过去,又无视门锁和闭门魔法穿过几道门,最后到达一座空旷的殿堂。 殿堂中央,一簇洁白的火焰悬浮在半空中,正在缓慢地燃烧着。 主神把手伸向它,火焰温顺地漂浮在祂手上。 “它是神殿力量的核心,每座神殿都是一个节点。” 火焰忽然放大,刹那间,郁飞尘置身在它精美的结构中,如同被另一个世界包围。 来时的殿堂消失了,火焰内部只有?和主神两个。 神明往前走去,语调温和优雅:“现在我教给你,力量怎样在兰登沃伦相伴并存。” 郁飞尘有刹那的错愕。 主神这是要……教?? ——就像克拉罗斯那样。 克拉罗斯教?是唯恐天下不乱,主神又为什么这样做? 力量的结构在主神面前徐徐展开,像一张古老的魔法卷轴,记载着不可复述的禁术,万古以来不曾宣于人前。 主神的永昼是整片永夜里最光辉灿烂的所在,兰登沃伦则是永昼中最完美的作品。 神明若教?兰登沃伦的构成,就是在教?永昼的本质。 后来的旅途都是如此。 每经过一座城市,神明便带他走入储存力量核心的殿堂,每个节点都有不同??处,正如每一种力量都有都有自己的特性,有的天性混乱,有的?来温顺,有的则注定统治其它。 ?所有力量都在火焰中被展示完毕,?们回到了暮日神殿。 在暮日神殿的中央也有这样一簇火。与山下的火焰不同,这簇火里全是站在最顶端的那些力量,换句话说,是那些最根本的构成。 那簇火焰里,郁飞尘看到天空与大地、光明与黑暗、时间的流逝,?命的延续,乃至复?与死亡。 神明并不是多话??人,阐释这些东西又必须经过连篇累牍与长篇大论。 因此,在明白郁飞尘的接受能力超乎想象后,祂选择直接把知识以意念的方式灌进郁飞尘的脑袋里。 ??前那么多次郁飞尘都没感觉到难以接受,只有这一次,知识的体量实在太过浩瀚,让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世界的本质和表象,不知道身处何方。 分不清也没什么,?被主神牵着在神殿里走。 恍惚间,?们又来到曾来过的那间有长阶梯和水晶神座的宏大殿堂。重新并肩坐在阶梯的中央。 上次一起待在这里是郁飞尘刚知道主神身份的时候。那时他们彼此之间各有成见和误解,最后不欢而散。这次则是一同游玩归来,恍如多年旧友。 ……恍如什么都没用,郁飞尘还在宕机。 主神侧身,看向此时的郁飞尘。 年轻俊美的面庞上难得出现了微微困惑的神情,本来就打光不足的瞳孔现在又涣散了一分,终于不复一直以来冷冷淡淡的样子。 “小郁?”祂语声里压着一点笑意,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 郁飞尘按了按眉心:“……我在。” 朦胧的视线里,主神笑得比??前每一次都鲜活,让郁飞尘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主神说:“休息一会。” 宽阔的阶梯上并没什么可休息的地点或方式,郁飞尘起先是往神明身上靠近一些,继而被祂轻轻扶住肩膀。 最后,郁飞尘枕在了祂膝上。 从约兰镇出来后,?们已经许久没离得这样近。 等眼前世界重归清晰,郁飞尘也没起来。 主神??开口:“你知道创???塔名字的由来么?” “不知道。” “创立乐园的时候,我已经拥有许多神明的权柄,并将它们指派给各司其职的神官。” 争夺、占领、杀戮,不论怎样残酷或宏大,都是“人”的行径。 掌控时间、空间、?命乃至虚无缥缈的命运,才是神明之所以超越凡人的区别所在。 “然而,有些东西我始终不能做到。”祂声音缥缈:“譬如创造一个生命。所以我曾告诉你,我不能造物。在那些火焰里,你想必也看到我缺失??处。” ?命似乎一直都是自行诞?而非人为创造。可古老的传说里,总有一位诞造人类的神明。 如??创?也是一种权柄,要去哪里得到? 郁飞尘说:“你想做到吗?” 主神只是垂眼看?,笑意淡淡。 没得到答案 ,郁飞尘换了个问题:“为什么教我这些?” “作为你陪我走过兰登沃伦的答谢。” 郁飞尘就静静看着?。明晃晃写着,不信。 祂无奈,手指理了理郁飞尘的额发,说:“作为带你前来乐园的神明,我想教你世上一切美德与善行,要你看到荣耀与梦想。我希望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并有与之匹配的勇敢与担?。” “……但?我见到你,我知道那些美好的品行早已深藏在你的灵魂??中,不需多加教导。” 郁飞尘:“……?” 主神在说的真的是他吗。 “此时,我深知你心志坚定,渴望自由。”主神的语声很轻,“既然如此,我教你一切力量的秩序与规则,希望你离开乐园孤身行走永夜??时,可以安然无恙。” 此话一出,郁飞尘就知道自己东窗事发了。 在飞船上的时候露出了形迹,或者克拉罗斯告密,或者祂一直知道。 于是主神也就会知道,?想获取自己的力量,想离开乐园。 只听主神继续道:“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即使脱离乐园的束缚,行事也务必遵循正义的准则,因为通往神的道路是圣洁的。” 郁飞尘看着祂的眼睛。 ——通往神的道路明明血流成河。 寂静里,神的手指穿过?的头发,一个很自然的动作。 窗框上,那夕阳的光泽跳动了一刹。孩子的欢笑声透过神殿的大门遥遥传过来。 ?向来不认同乐园的人们对主神永志不渝的信仰。 可神的手指像哄睡困倦的孩子那样轻轻抚着?头发——这一刹的光阴,好像足以让他心甘情愿许下宣告忠诚的誓言。 暮日光辉里,?闭上眼睛。 已经不一样了,?清楚地知道。 那追逐自由的念头已经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愿望。 “我没说过要离开这里。”?说。 主神轻笑一声:“你的堡垒世界不这样认为。” 早已破罐子破摔的郁飞尘已经不会因为这句话感到任何波动。 “那是从前。”?说。 ——孤魂只鬼般的从前。 主神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处传来:“现在?” 现在呢?郁飞尘也问自己。 但答案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郁飞尘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湛然寂静的眼瞳。 刹那间,?仿佛也得到平静。 主神的手指还在轻轻顺着?的头发,郁飞尘握住那只莫名牵动他?绪的手腕,直起身来。 ?的声音那么平静,只有最平静的话语才最肃穆,肃穆得像庄重的誓言。 “我信仰你。”?说。 世人信仰神明,在得到神明恩慈爱惠??时。 而?信仰祂,在知晓神明一切过去与现在,强大与脆弱,圣洁与罪孽之后。 夕晖落在主神眼角与发梢。 说出临别的叮嘱后,却被许下信仰的誓言,祂面上不仅不见任何意外神色,反而冰消雪融,仿佛一切都在神明预料??中,祂要得到的就是这句话。 但郁飞尘不在意,因为那温柔欣悦的神色如此真实,而?知道一切早已注定。早在听闻主神声名而?出反叛念头时,?就注定要面对而非远离这位神明。 ?去面对了。 然后他留恋。 然后他驯服。 满身棘刺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抚平,仿佛一?的命运就是等待这一刻,?那虚无缥缈的灵魂尘埃落定。 暮日余晖里,同样的地方,郁飞尘再次问出了那句话,一字一句:“你想做什么?” 两次问起,含义已经截然不同。 主神起身,走向台阶尽头。 天空一望无际,黄昏时分,辉煌天幕已在乐园上空挂了千百纪元。已经没有人记得它也曾有过晨曦乍现的清晨,也有过烈日当空的正午。 太久了。 久到连祂都快忘记自己究竟所为何来。 “我曾走过荆棘与鲜血遍布的道路,曾耽于和平与安宁的乐园,也曾想过……止步于此。” “但今天,时候已到。为这一刻,我等待已久。” 迎着风,神明忽抬起手。 祂的前方,那尊无面神像竟然也缓缓随动作斜持权杖,抬起右手。 风大了。 咔嚓。 轰然的震荡发生在神国每一寸土地上,也发?在乐园的一草一木中。 创???塔的诸位神明忽然不约而同地望向暮日天空。 乐园里,人们举目而望。 “你们看……”一道带颤的声音响起:“天黑了。” 夜色缓缓从天边一侧升起,千万年不改的黄昏终于落幕。 庆典的花环,如雪的白鸽,日落街酒馆的打折标牌……一切都被夜幕淹没。 更加不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看……创???塔。” 雪白的高塔曾经巍然矗立在辉冰石广场的中央,此刻却越来越透明虚无,直至剩下一个隐约的暗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扇与曾经的创???塔同高的紫灰色巨门。门上刻画着世间存在的一切信仰图腾,周围环绕星星点点的浓紫光尘。 沉重、恐怖、死寂。 同样的场景也在神国的每一处发?。 众目睽睽之下 ,一切神殿都在消失,在原址上取而代之的,也是那样一扇死寂的巨门。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所有人都有种强烈的直觉:一个时代结束了。 下一刻,无数道巨门内忽然同时响起一道神秘的声音,透露着诡异的欢快。 lingdiankanshu.com “欢迎来到永夜??门,我是守门人克拉罗斯。” “虽然我也感到猝不及防,但还是要欢迎诸位来自乐园与神国的客人大驾光临。要我说,这才是永夜??门的正确打开方式。” “不要怕,神明了解你们,并在永夜??门外为每个人挑选了适合你们的那条命运。” “诸位在永夜??门的历险时长为:一个纪元。” 辉冰石广场的沙漏,终于落下第一粒计时砂。 暮日神殿。 夜色里,神明容颜凛如冰雪。 “你问我想做什么。”神明缓缓说,“我要世间一切力量尽归我有,要世上没有永夜只有永昼。我要在破碎沉沦中救一切众?。” “而你——”祂说,“我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我毕?最强大的敌人。” 站在神明的居处,郁飞尘看见了乐园与神国发生的一切。 神明将?的反骨一一压平抚顺。 此时却又居高临下,?另一种疯狂的火焰燃起。 郁飞尘弯了弯唇角。 “用什么奖励我?”?说。 136、迷雾之一 夜空中挂着一轮红月亮。 尖锐的惨叫声渐渐停了下来, 古堡???处是尸体,女仆、马夫、管家、贵族们,还有几个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身影。他们都死了。 大火从酒窖??蔓延出来, 焚毁了整个古堡。这个副本的一切结构都在坍塌。 唯一活着的是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他丢下满是鲜血的匕首,跪在?己同伴的尸体?, 伸手进去,在尸体的胸?摸索。 手指碰?了一块冰凉的东西,他激动地喘了口气,从????拿出一枚灰色的旧钥匙。月光下,钥匙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雾气。 男人欣喜若狂地把钥匙紧紧握在手心:“我拿?了……我拿?了!” 他转眼看向同伴, 又??些被?己杀死的人们,笑容消失,摆出一张神经质哭脸:“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去找传说中的迷雾之都, 我受够永夜??的日?了, 别来找我……哈哈哈哈哈哈,我拿?了!” 他在别的副本??人说过, 拿?这种模样的钥匙, 就能去?一个神秘的国度,在????, 想要??么就有??么,所有人都尽情放纵享乐。 他神情癫狂,把钥匙对准红色月亮:“带我走!快,带我走!带我去????!” ??么事情都没有发?。 难??被骗了? 男人脸?阴晴不定, 把钥匙牢牢塞进最贴身的衣袋??,打算从崩塌的地方离开这个副本。鲜血从他身?滴滴答答落下来,有他的, 更多是别人的。 血液在衣衫??缓缓蔓延,最终染红了他装钥匙用的内袋,蹭红了钥匙的表面。 雾气一闪,血迹在钥匙?不见了。 男人往副本出口迈去的脚步忽然一个踉跄,下一秒,他凭空消失在了????。 乐园。 郁飞尘躺在树藤别墅的房顶,手??拿着一枚银色的旧钥匙。 翻来覆去,看不出??么特别之处。 ??天他鬼使神差问安菲要奖励。安菲只是笑,不说话。片刻后,祂倾身过来。 清冷冷的气息拂面,安菲在他耳畔轻声??:“看你表现。” 优雅的腔调,尾音??带一丝笑。同时,祂把这东西放进了郁飞尘手??。 身后有动静,温莎和白松也爬了来。 “看,郁哥。”温莎笑眯眯??,“我挑的住处怎么样。” 温莎⺳?爵不允许?己住在简陋的居所。郁飞尘临走??他俩留了辉冰石,温莎当即就把客房?退了,盘下了巨树最顶端的观景别墅,俯瞰整个辉冰石广场,对面就是洁白神圣的创?之塔,还有全乐园最美的晚霞景色。 “虽然,”温莎喃喃??,“现在的情形发?了一点变化。” 本来面对的是创?之塔没错,现在直面的则是死气沉沉乌烟瘴气半扇写着“有进”右半扇写着“无出”的永夜之??。 郁飞尘接?白松的碎碎念短信时还组织好了“风景不错”这一溢美之词,此时也只能评价:“风不错。” 风很大,且很冷。适合思考人?。 譬如,这钥匙?底是??么。 白松:“看起来很古老。算了,反正我不知??。” 温莎:“像是某种神秘的魔法信物。算了,我还是数钱吧。” 郁飞尘?的实在是太多了,被白松带着了解乐园的运行机制后,温莎⺳?爵果断选择了——放贷。 siluke.com 现在余额比郁飞尘?他时还多了三成。 月黑风高,淡淡的灰色雾气萦绕在钥匙周围。隐约能嗅出一丝疯狂和无序的气息。 直觉告诉郁飞尘,这不是??么好东西。 但这东西又是安菲?他的。 某位神明?完钥匙,说要休息一会,就一会。但?神的“一会”可能和别人的“一会”有点差别,现在还没醒,无从问出答案。 温莎有洞察的特长,既然他说像是种魔法信物…… 锋芒一闪,郁飞尘划破?己的手指,一滴鲜血落在钥匙表面。 鲜血是很多魔法物品的引?。果然,短短几秒后,钥匙吸收了它。 然而??么事都没发?。 “在玩??么?祂呢?”一个兜帽斗篷的黑影忽然出现,装神弄鬼的语气,一??就是克拉罗斯。 “啧。”克拉罗斯在冷风??俯视下面景色:“你这??真是个……好地方。” 月黑风高,辉冰石广场萧条冷落,曾经的庆典气球在风中飘零。 日落街??可罗雀。夕晖街正在关??。 鸽?在永夜之????口大叫:“祝你活着回来!” ——全都尽收眼底。 知??内情的人明白这是因为永夜之??强制对全员开启,大家都在??背面的交易区哄抢??具,顺便领取纪元变更的辉冰石补偿,不知??的人可能还以为乐园破产了。 温莎:“……” 算了。 谁还没个投资失败的时候。 郁飞尘松开手指,露出银钥匙,对克拉罗斯??:“你认识吗?” 他现在已经单方面认定这就是安菲??己的礼物,只是?己还不知??这是??么东西。 在研究钥匙的过程中,郁飞尘体会?了安菲当初拆盒??的心情。 如果克拉罗斯认出这是非常珍贵的物品,他甚至会暗示克拉罗斯这东西是谁送的。 克拉罗斯:“这个啊,当然认识。” 郁飞尘开始专心??下一句了。 “我也有!” 说着,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出现在克拉罗斯手心。 郁飞尘:“……?” “来,送你了。下次借钱利息?我算低一个点。”克拉罗斯递?温莎。递完,手?又出现一把,这次?白松:“一加一,两个点。” ?完,手?还有一把。 守??人看着第三把钥匙,语气平平常常:“我有很多,你还需要吗?” 温莎小声说:“郁哥看起来不太好的样?。” 白松:“我也发现了。郁哥,郁哥?” 白松伸手在郁飞尘眼?晃了晃。 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控制?己松手让钥匙掉下去的欲望,声音平直:“它是??么?” “老古董了,说来话长。它是迷雾之都的信物。” “迷雾之都”这个名词有些耳熟,郁飞尘在萨瑟口中??过。??时候萨瑟抱怨说得不?戒律,要去迷雾之都快活。 克拉罗斯:“在永夜??穿梭的时候,有人偶尔会见?一座迷雾??的城市。它就像座海市蜃楼,说不定会出现在哪??,没人知??真实的地点。” 说着,克拉罗斯笑了笑,声音也压低了:“??是个充满诱惑的城市,有人在??面放纵享乐至死。去过????的人会拿?这样一把钥匙,钥匙的寄语是——迷雾之都欢迎你回来。” “可惜它?了钥匙,却没说用钥匙的方法。有人用它?处开??,有人对它念咒,有人?它滴血。他们都收获了别人看精神病一样的目光。” 刚?钥匙滴完血的郁飞尘面无表情。 克拉罗斯抛了抛他的第三把钥匙:“看,这就是我和墨菲在迷雾之都相识的纪念品。??是很多个纪元?的事情了。” ——难为他能在这么一模一样的钥匙??认出哪把是哪把。 郁飞尘松手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克拉罗斯却还在追忆往昔,脸?浮现诡异的笑容:“??时候我想抢它的力量,墨菲来探查情报,本以为会合作顺利,最后差点被这个鬼地方搞死,墨菲反水摆了我一??,走了。后来我成了乐园的守??人,??时墨菲的表情很精彩,真希望你也看?了。” “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过有人进入迷雾之都的消息了。难??????也有??么变故?” 克拉罗斯转头望郁飞尘。 一股强烈的吸力却从钥匙内部席卷而来。 郁飞尘当即体会即将进入永夜之??时类似的窒息变形感。 这钥匙真的有鬼。 时至今日,郁飞尘已经明白了。 不是奖励,也不是礼物,这是通往下一个地点的钥匙。并且?神不想发工资。 身边空间扭曲,已经不能传递声音了,迎?克拉罗斯震惊的目光,郁飞尘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告诉祂……” “你最好也会来。” 路过的鸽?适时大叫:“祝你活着回来!” “完了,”克拉罗斯呆滞地望着郁飞尘消失的地方,喃喃??:“祂会杀了我吧。” 守??人恍惚地拿起?己的钥匙:“他最后是让我去陪他吗?我现在最好的出路确实是离开乐园。” “冷静!”温莎按住他:“你还要看??,你还要——”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克拉罗斯绝望??。 温莎:“……是??么?” ——去过迷雾之都的人,精神??都会被灌注一股强大的,对永昼的仇恨,无一例外。 就是因为这个,当年墨菲顺利离开了迷雾之都,却因为精神混乱差点死在永夜??,又被他捡?。当然,他没让墨菲知??是?己捡的。 克拉罗斯叹口气:“考验他信仰的时候?了,但这种东西他真的有吗?墨菲会痛苦,而他只会像??些家伙一样每纪元来??外报??罢了,?时候我真的能打过吗。对不起,我得走了,我要去暮日神殿报丧。” 守??人来也飘忽,去也飘忽。 空旷的房顶?,凄凉的环境??,只剩下白松和温莎两个。 一阵风刮过。 白松拿起了钥匙。 温莎也拿起了钥匙。 白松拿出一把短剑。 温莎拿出一柄银刀。 ?目相对。 “割不割?” 137、迷雾之二 没有一丝丝预兆, 郁飞尘就被钥匙带走了。 空间穿梭开启,他耳畔响起守门人系统的欢快提示声。 “亲爱的客人,守门人温馨提示:此次您即将进入的世界:强度?振幅?满分¥#%。” “守门人真诚道歉:您已发生不可控的异常转移, 生死有命,且行且珍惜!” “……” ??次的穿梭过程比之前漫长得多,结束后, 郁飞尘落在了一片黑暗中。周围死寂,潮气扑面而来。 确实像是进了个副本,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参与的那种。 郁飞尘试图调动堡垒的力量,精神世界里,他和堡垒的联系却被一片灰色的雾气所阻隔。?当初在永夜之门里获得的体质增强还在。 湿冷的风吹过来, 郁飞尘在立领长风衣的口袋里翻出了一个打火匣,里面有一对打火石和半根蜡烛。??地方限制了他的外部力量,只给了??样一件道具。 打火石磕出火花点燃蜡烛, 照亮了周围。 ??是片密林, 周围都是虬曲的树木,树木的枝条是一些低垂下来的食人藤条。藤条掩映间有一条五人宽的道路通往前方。 郁飞尘的右手边竖着个破旧的木质路标, 一个血红色的小箭?指向前方道路。 无论是往后还是往左右方走, 没几步都会撞上一堵无形的空气墙,和路边的指示一样, 来者只能选择往前走。 雾气弥漫,郁飞尘定定看着前方色泽极深的道路,然后俯身拣了几颗地上的石子。 他把第一颗石子丢在了路面上。 石子稳稳当当落地,没有反弹, ??没发出任何声响。平静维持了两秒钟,然后,路面上忽然缓缓冒出几个气泡。石子在地面上缓缓往下陷, 最后悄无声息地被吞没了。 副本给指的并不是路,是个沼泽,有进无出的那种。 郁飞尘当然不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挑战沼泽,思忖片刻后,他把另一棵石子抛去了离自己最近的树下。 石子在地上轻微滚了滚,虽然??出现了下降的趋势,?比在路中央时沉没得慢多了。 既然能长出规模??么大的树木,下方的泥土就不会像沼泽中央那样稀软,再加上树木根系密集,??能延缓沉陷的速度。 唯一的问题就是—— 石子落地的下一秒,整颗树木就像被激活了一般狂舞起来,藤蔓像细长的毒蛇一般涌向它,腐蚀性的液体往下滴,石?不过一会儿就被裹起来消化了。 中间是沼泽,两边是食人树,路标指向前方。 郁飞尘把蜡烛举在自己身前,果断朝着树木根部走去。 走两步后,他觉得只有打火匣一个道具未免有些不称手。 ——?是反手把路标牌??拔走了。 树木根部的土壤勉强能让一个人直立行走而不至?陷下去,食人藤蔓感觉到异动,像方?围捕石子一样拥上来,却在即将接触到蜡烛火光的时候停止动作,不再上前。 ??东西怕火。看起来迷雾之都??符合普通副本的规律,不会开场就来一个必死无疑的局面。 蜡烛很短,时间有限,?是软泥地面上没办法走得太快,不然还是会陷进去。 就像精心计算?的一般,当潮湿的气息散去些许,??片沼泽区域似乎快要结束的时候,蜡烛跳了跳,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恰恰就在??时候,微弱的烛光照亮周围,前方赫然是一个岔路口。 两条路一模一样,一条偏左,一条偏右,两边都没有路标。入口处有食人藤树把守。 同时,蜡烛即将燃尽,剩下的时间只够选一条路冲过去,不可能有探查的机会。甚至没有一枚可以抛的硬币用来听??由命。 郁飞尘身体缓缓绷紧,下一刻,他直接吹灭手中蜡烛。 生命即将告罄的蜡烛被强行送走了最后一程,黑幕陡然笼下,伸手不见五指。 郁飞尘却屏息看向前方。 黑暗里,人眼对亮度的感知提至最高。 只见右前方的远处,有一丝几近?无的微光。 就在??时,厉风从?面八方呼啸扫来! 看不见任何东西,郁飞尘向后仰去避开第一根食人藤,手中木质路标咔嚓一声摆成两半丢□□沼泽地上。一左一右。右边的靠前。 藤蔓铺??盖地袭来,郁飞尘原本走在路右边,此时借着躲避藤蔓的动作腾空跃起,在左方木牌借力一踏。 领域被侵犯,原本低垂着的左边食人藤??躁动起来,朝他的方向扑过去。 ??时候郁飞尘已经落去了右前方木板上,两边的食人藤却狭路??逢,藤条??互碰到的那一刻就疯狂地??互撕扯起来,树干??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果是个活人在那里,必然已经粉身碎骨。 木片在沼泽地里没?么浮力,只是增大受力面积延缓了下降速度而已,在郁飞尘踩上去的一瞬间就开始下沉了。 ?两棵藤蔓正在互??伤害无暇找事,郁飞尘再往前一跃,落在了右边道路入口处,地面平实,离开了沼泽区域。 身后传来藤蔓搏斗的声响,郁飞尘擦了一下火石,短暂的火光映亮那里,藤蔓以同样狠戾的力道??互撕咬,将彼此都连根拔起向中央倾斜,搅成一团,缓缓沉入沼泽地里,再无声息。 郁飞尘转身。火石的火花消失,那抹幽微的亮光就又出现在遥远的前方。他循着光芒的方向往前走去,没过多久,路旁又出现一个指向前方的血红色小箭?路标。 ??条路看来是正确的。路标不拔??不拔,郁飞尘向来一视同仁,把它??带走了。 ??上无星无月,无法计时。总之是很长的一段距离后,郁飞尘来到了亮光的源?。 ??是一片……蘑菇田。 大大小小的荧光蘑菇高低错落此起彼伏,散发出特有的甜腻香气。 蘑菇花色复杂离奇,混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与墨菲颠三倒?的用色风格遥??呼应。 就在他踏入蘑菇田时,深处传来动静。 “一个、两个、三个。” “?个、五个、五个、五个……六个!” “七个、八个、八个……” 语调欢快,像是一个男童的声音,?尾音里又有一丝沙哑和尖锐,嘴唇漏风,无法根据声音在脑海中勾勒来者的形象。 一路上没有任何活人出现,??声音又透着怪异,看来是npc。 郁飞尘穿过丛生的荧光蘑菇,尽力用比较高的蘑菇掩住自己的身形,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终?,缭乱的蘑菇丛里,他看见一个毛绒绒的??色身影,穿着衣服,有?六七岁的少年那么高。 “?三个、?三个、?三个……” ??色身影正努力拔着一棵体型硕大的红蘑菇,规律地念叨数字,直到成功拔出,“?三个”?蹦成了“??个”。 拔完之后,抬起?来,看向别的蘑菇。 ??一抬?,郁飞尘看见了它的全貌。 一只??兔。 准确地说,一只直立的人形??兔。 它浑身覆满短毛??兔特有的皮毛,两只耳朵一只支棱,另一只垂了一半,脑袋和寻常的动??兔子几乎没区别,却长着两只人类的五根手指的手掌,此刻正一手提篮子,一手把刚拔下来的蘑菇塞进篮子里。 它戴着一顶棕色棒球帽,穿着一件略显滑稽的粉色长裙,脚踩的却是一双乌黑的男士皮靴。 总之,很不协调。 郁飞尘屏息,想跟踪它看看。就在??时,却见??兔缓缓转动?颅朝向他的方向,两只红眼睛似乎已经穿过蘑菇的遮挡锁定了他的位置。 “我闻到了……”??兔的瓣唇动了动,发出和念数字时无异的欢快男童声音:“我闻到了客人的味道。” 说完,??兔丢下篮子,朝??边走来。 随着它的走动,蘑菇被踩碎流出汁液。郁飞尘知道自己的位置已被感知,离开蘑菇茎秆遮掩,和??兔打了个照面。 “你?。”他先说。 ??兔的鼻子耸了耸,然后伸到他肩?,又嗅了嗅。 “稀泥的味道,”??兔咧开嘴,“一个从沼泽地来到??里的客人。” baimengshu.com 面对一只笑得咧开了嘴的??兔,人类多少会感觉到怪异和不适。?郁飞尘??算是个见多识广的来客,对此仍然保持平静。 “我的确从沼泽来,”他说,“你还见过同样的人吗?” ??兔依旧笑嘻嘻:“你是说像你一样的客人吗?当然,我见过很多。” 郁飞尘抓住了话里的一丝歧??。 他说:“还有人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对吗?” “当然,来??里的路有很多条,从??里去的路??有很多条。你要去哪里?” 郁飞尘不动声色:“我和他们一样。” ??兔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然后背起手来,挺胸抬腹,粉色长裙的腰带因为它??一动作几乎要被崩断。“是的,是的,你当然和他们一样。安息日快要到了,你们都想找到正确的道路,赶往迷雾之都,那真是个盛大的节日,每个人都能满载而归。” 郁飞尘听见了“迷雾之都”和“安息日”。 所以,他现在还不算进入了迷雾之都,还在路上。 在克拉罗斯的二手消息里,那把带自己来的旧钥匙是批发的,很多人都有。整个永夜里,必然??有不少其它人意外触发了机制,被迷雾之都召唤过来,降落在外围。 而??一切,是为了参与??兔口中的盛大节日“安息日”。 二手消息里,迷雾之都是个纵情享乐的梦幻之地,许多人向往的海市蜃楼。 现在??兔??说,每个人都能满载而归。 郁飞尘思忖几秒,没说话。 与此同时,??兔开始像个长辈那样绕着他来回踱步:“嗯……嗯……比起绝大多数客人来,你是有可取之处的。” 郁飞尘微挑眉:“哪里?” 一双冰凉的人类手掌贴上他的双颊,??兔鼻子耸动,红色眼睛里流露出陶醉的神色。 ??兔说:“你有一张不错的脸,让我看了觉得很喜欢。” 郁飞尘:“……” 没见过??么不识货的。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顺着??兔的手往下看。 苍??失血的人手后是毛茸茸的兔胳膊,两者的连接处隐隐约约翻了皮,露出一圈七歪八扭的针脚。 看了一眼??兔,它还在?痴?醉,丝毫没有察觉。 郁飞尘觉得??诡异的对话可以结束了。 ??兔说了,从??里去的路有很多条,他现在要做的事是得到关?正确道路的线索。 脑子里过了一遍《与npc谈话的108种技巧》知识球里的内容,郁飞尘开口:“有?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当然!”??兔的语调陡然兴奋起来,“让我们一起采蘑菇吧!” 138、迷雾之三 “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篮子, 我采红色和黄色,你采绿色和灰色。” “咦,我刚才拔到第几个了?” “算了, 十二、十二、十三……” 郁飞尘:“你需要多少?” “我需要一盘蘑菇沙拉!” 郁飞尘看了看那漏风的三瓣嘴,兔子吃蘑菇,闻所未闻。 他没说什么, 跟着兔子在及腰深的蘑菇丛里穿梭,无论蘑菇长在田里的时候体型多大,拔下来后都会缩水成小拇指头大小,走了?远篮子才堪堪装满一半。 “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九, 一百二十,一百一十一……”白兔卖力前进。郁飞尘缀在侧后方。 白兔忽然回头。 “啊!!!!愚蠢的人类!!!!”白兔看着他的篮子大叫:“你在采什么!不是让你采绿色和会色吗!” 郁飞尘看一眼自己的篮子,五颜六色如同调色盘。 “抱歉, 我忘记了。”他说。 “啊!!!!!”白兔暴怒, 扑了上来。它蹿起来的速度很快,郁飞尘不动, 被结结实实撞在身上, 白兔把他手里的篮子夺了过来。背对着他。 五颜六色的蘑菇从篮子里被刨飞了出来,篮子回到郁飞尘手中, 只有十几颗绿色和灰色的蘑菇孤零零躺在篮底。 “只采了这么一点,愚蠢的人类!我从没见过这么愚蠢的人类!!你是蘑菇吃多了吗!!!!” 蘑菇吃多会变得愚蠢? 郁飞尘不动声色,道:“你能教教我吗?” 白兔的红眼睛因为愤怒鼓起了红血丝,显得更加鲜红, 它从郁飞尘的篮子里拿出一颗绿色蘑菇,大声道:“接下来你只需要采绿色蘑菇!记住它的花纹!” 郁飞尘点点头。 “愚蠢!愚蠢!你太愚蠢了!”白兔拉扯着自己的耳朵:“让我忘记了我的数字!” 郁飞尘:“三十四。”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五、……”白兔重新开始了它的计数。 背后,郁飞尘拉开了风衣上的一条暗链。 画家送了他?多套外观, 不过他最习惯穿的还是这一件。原因无他,放东西的地方多,?且设计十分精致,完全不影响行动,外表上也看不出来。 他把绿色蘑菇放进篮子里,其它颜色则收在自己身上,遇到的每种颜色都采了五六个。 ?快,白兔的篮子先装满了。装满后它就转过头来,严密地监视着愚蠢的人类。 即使告诉了愚蠢的人类记住花纹的办法,这个没有脑子的人类还是会拔错,白兔大声纠正,它的怒火只有在看到这个愚蠢的人类五官的时候才会稍稍熄灭一点。 郁飞尘的篮子终于满了。 天蒙蒙亮,泛起灰白色。 “好了!”白兔说:“现在你可以回到我们的村子了!” 郁飞尘:“我们要去做什么?” 白兔撕扯着自己的耳朵,它快要对这个愚蠢的人类忍无可忍了:“回村子!” 郁飞尘:“回村子做什么?” 白兔几乎要把自己的耳朵扯断了,它心爱的棒球帽早就在上一次发怒中不翼而飞。 郁飞尘觉得自己可以写一个知识球,命名为《激怒npc的108种方法》。 “回村子!吃蘑菇!我们接到迷雾之都的命令要款待你们这些愚蠢的客人!!!” 几个来回后,郁飞尘已经笃定了一件事,至少在蘑菇田里,白兔????暴怒都不会直接伤害自己。虽然它的眼睛告诉郁飞尘,它已经恨不得把他就地撕碎。 作为npc,它们的行动也受到副本限制。 他说:“谢谢,那你能告诉我去迷雾之都的路吗?” 白兔的怒气却忽然消失了,它再度咧开嘴:“当然,吃饱了,你就可以走了。” 跟着白兔走过一段漫长的道路,山谷里出现一座雾气弥漫的村庄。建筑的形态各异。 一只穿着老头t白恤的黑熊正在村口打太极拳。 “白兔,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晚?”黑熊说。 “这个人类太愚蠢了!”白兔大叫。 白兔的房子是个蘑菇形状的建筑,不大,看起来很结实。一道高高的院子围住了这里。 郁飞尘跟着踏入院落后,白兔回身锁上了院门,背对着郁飞尘,它的三瓣嘴再度咧开了一个笑容。 郁飞尘从白兔关锁那轻快的动作里看出了它的兴奋和雀跃。 外面不能动手,骗进院子才可以? 在蘑菇田里,白兔扑他的那一下,郁飞尘已经确定了它的力量大小。白兔制不住他,?,它那双人类的手不够灵活。 仅能容纳一两人活动的房间里摆着一张餐桌,餐桌上摆着两个盘子,一旁的墙壁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的水正在咕咚咕咚沸腾着。 白兔把自己那篮红色和黄色的蘑菇倒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然后用眼睛盯着郁飞尘,看他把绿色蘑菇也倒出来。 “遵从迷雾之都的命令,现在我在款待你了。去迷雾之都的路很长,吃完这盘蘑菇才有力量往前走。”白兔的语气一板一眼得像是在念台词。 郁飞尘拿起了叉子,动作不急不慢,他一?是个?有礼仪的人。 白兔看着这个徒有其表的人类,三瓣嘴哼了一声。 由于嘴唇的构造,这一声轻蔑的冷哼听起来像是漏气。 郁飞尘:“吃完之后,你会告诉我去迷雾之都的路吗?” “当然。”白兔指了指一个墙壁上的地方:“我有?多地图。” 只见他们右手边的墙壁上挂满了色泽深浅不一,形状也不固定的地图,地图质地特殊,表面泛着一层光泽。上面画着一些像是路线的东西。 郁飞尘:“我可以看看吗?” 白兔阴晴不定地盯着他,郁飞尘道:“看完,我再接受你的款待。” 白兔用叉子叉起一只红色蘑菇,吃了下去:“当然可以。” 郁飞尘看着它,吃下红色蘑菇的瞬间,白兔眼里的血丝更多了。 郁飞尘走到那墙地图前,伸手碰了碰地图中的几个。 滑腻的质地,有的干硬,有的还有柔韧度。 人皮,他给这些东西下了定??。 ?且这不是皮肤的正面,是连接血肉的反面,经过油脂处理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xiaoshuting.la 每张地图上都有一条曲曲弯弯的路线,路线上标了一个数字,最小是1,最大是50,有些地图上的标号是重复的,路线的走向也相似。 无论标号是什么,这些路线全都停在一个差不多的位置。 白兔用叉子敲了敲盘面:“你还没看完吗?” 声音和在蘑菇田里时相比变了?多,阴沉暴虐。 “太复杂了,我看不懂。”郁飞尘说,“吃完后,你讲给我听吧。” 白兔:“愚蠢。” 重新在位置上坐下,和白兔面对面,郁飞尘却看?了另一侧的大锅。 “你要煮汤?” “我没见过像你这么话多的人类!” 郁飞尘:“……” 活得久了,什么评价都能听到。 但为了去迷雾之都,他还是要问。 “蘑菇汤?” “我在烧水!”白兔咽下一大口足足十个红色蘑菇,愤怒地握紧了叉子。 坚硬的黑铁叉子在这一握之下出现了明显的弯折。 郁飞尘估测了一下手中叉子的硬度,现在的白兔力量比先前大了至少十几倍。 “你烧的柴太多,水要没了。” 白兔咒骂:“还不是你来的太晚!愚蠢!” 但它还是起身去捣鼓木柴了。 郁飞尘把一半绿蘑菇倒进了垃圾桶,为防被发现,他没倒完。 倒完后,看着白兔快要起身,他拿出一块红色蘑菇递进口中。 白兔回到桌前的时候,正看见郁飞尘动作优雅地咽下什么东西。 再一看少了?多蘑菇的盘子,白兔咧嘴笑了。 红色蘑菇几乎是一入口就融化了。一股灼热的?觉在郁飞尘四肢泛起,他的力气明显增强了一些。 红色蘑菇能提供力量增益效果,那么白兔给它自己采的黄色蘑菇也会有类似的功效。 那么,他的绿色和灰色蘑菇提供的应该是反面效果。 白兔大骂他愚蠢后,让他不用采灰色蘑菇了,只采绿色。 灰色蘑菇的功效呼之欲出。 ——降智。 被白兔定??为智商无需再降低的郁飞尘飞快把?有线索串起来,??果他的推测没错的话,白兔下一步就要…… 毛茸茸的兔脑袋凑到了郁飞尘面前,毛皮下,筋脉贲张。 “你怎么不吃了?”白兔幽幽道。 139、小白兔 03 “你不想吃吗?” “已经吃了一半, 你不想把接下来的吃完吗?” 郁飞尘:“谢谢款待,??吃饱了。” 白兔??手搭在郁飞尘??肩膀??,手指逐渐缩紧, 巨大??力度传来:“??有客人吃完一块后,都渴望把整盘??蘑菇吃完。” 听了这句话,郁飞尘若有??思看了看绿蘑菇们。 “??不喜欢绿色。”他转向白兔??盘子:“??们可以交换吗?” 白兔暴怒, 抄起自己??盘子护起来。 “愚蠢!愚蠢!愚蠢!谁允许你把贪婪投向????蘑菇!你不想知道去迷雾之都的路了吗!” 愚蠢的人总是很容易被套??,愚蠢的兔也是如此。 灰色使人愚蠢,看来,绿色是贪婪。 愚蠢与贪婪二者加在一起,摧毁??是人类最显著??两个优秀品质:智慧与自制。 “??很贪婪, 想去迷雾之都。”郁飞尘控制着自己??眼神,稍作涣散状。 白兔没有接到暗示,它扣住郁飞尘??肩膀, 端起绿蘑菇盘, 朝郁飞尘嘴边强硬地塞过去:“给??吃掉它!你必须接受????款待!” 这款待不要也罢。 郁飞尘不得不再次提醒它:“??已经吃了一半。” 白兔往他嘴里塞蘑菇??动作顿了顿,过一会儿, 三瓣嘴又咧开了笑容。 郁飞尘:“……” 以前请正常客人吃满盘蘑菇, 是一半绿一半灰,让他足够愚蠢和贪婪。 现在这个愚蠢人类的盘子里已经少了一半??绿蘑菇, 也就是说,他已经达到了贪婪??标准,不用再逼着继续吃了。 终于想通了??白兔放下盘子,声音柔和下来:“好, ??告诉你怎样去迷雾之都。” 郁飞尘:“请告诉??。” 白兔走到那座咕嘟咕嘟烫着滚水的乌黑铁锅前,朝水面指了指:“这就是通往迷雾之都的入口,勇敢的人才能踏入里面, 得到迷雾之都的馈赠。” 郁飞尘:“这就是迷雾之都对????考验吗?” 这就是那些被做成地图的人的死法吗? 白兔:“当然,你难道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吗?” 说完,白兔甚至快乐地拿出大铁勺搅了搅锅,白雾弥漫,沸腾的水面看不见倒影。 就在白兔??背后,郁飞尘掂了掂手里??木质路标,朝白兔??后脑勺举起。 “??不是。” 白兔:“?” 白兔回头,正对??一个沉重??木标牌迎面拍来,血红的小箭头和它??鼻尖正好相撞,??出一声沉重??钝击声。 白兔??鼻子歪了,也懵了。 就在它??懵的一瞬间,郁飞尘标牌也断了。 片刻后,白兔揪着自己??耳朵,愤怒??大叫声响彻整个房间:“啊!!!!!!!” 大铁勺从白兔手中滑落。 现在它是郁飞尘??了。 “人类!!!”歪鼻子白兔后腿蹬地,带着强悍无比??力量扑向郁飞尘,同时高高扬起右手向他抓去! 白兔??手也受到了力量的加成,青筋鼓起,皮肤也紧紧绷着,这让手腕处人皮与兔皮连接的地方更加明显了,皮肉被针脚勒出一整圈痕迹。 郁飞尘架起铁勺的长柄挡了一下,巨大??力度让他整个手臂都麻了一瞬。 但他格挡的地方正是白兔手腕??缝皮处,那只人手明显歪了一下。 “啊!!!”愤怒??喊叫声里,白兔身上??毛根根竖起,整个身体都大了一圈。 这次白兔是彻底暴走了。 郁飞尘??力量不足以和现在的白兔硬碰硬,他向后退,房间狭小,退两步就来了桌边,他伸手抓了一把白兔盘里??蘑菇,正要把盘子打翻时,一把长尖刀被白兔扔了过来。 郁飞尘收手,偏头,长尖刀钉在房间墙壁??。他放下铁勺,反手拔出尖刀,这东西比铁勺趁手多了。 拔刀??同时,白兔已经抡着菜刀再度扑了??来。 lingdiankanshu.com 锋利的刀刃砍向郁飞尘??脖颈,郁飞尘抬腿把桌子踹翻,桌面挡了一下攻击,然后被白兔从中间劈裂。同时,盘子里剩下??红黄蘑菇也散落一地。 可惜蘑菇不像豆子,不会满地乱滚,打翻后在地上也是完好的一堆。 白兔看着地上??红黄蘑菇,狞笑一声,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去。 郁飞尘也吃了几个红色蘑菇。 红色蘑菇是力量加成,黄色还不知道,他没有贸然服用。 下一秒,他就知道黄色蘑菇??功效了。 ——只见白兔??身体像吹气球一样变大,硬生生拔到了三个人那么高。身体????肌肉也膨胀变大,从一只少年大小的白兔变成了肌肉巨兔。 房间本来就小,白兔一变大,两条胳膊伸开后可以碰到房间里??任何东西,拍向郁飞尘??时候也更加方便了。 郁飞尘丢下手中的黄蘑菇不吃,撑着房间墙壁跃起,在白兔??抓击中不断辗转腾挪。 白兔??身体不断撞到墙壁??,墙壁微微震动,却没??出吱嘎声,看来够结实。 唯一随着撞击微微作响??是那扇??了锁??门。 风声里,郁飞尘再次躲过了白兔??扑击。 随着把剩下??红黄蘑菇吃下,白兔??力气完全变成一个怪物。但单纯的力量和体型差并没有让它占到上风,郁飞尘??战斗直觉和经验更多,几乎一次都没有被它碰到。 但他也没办法把白兔怎么样。 方寸??地的追击战力,郁飞尘避开白兔??同时,尖刀也抓住一切机会,反复针对白兔??手腕。 血腥气散开,这次戳得很深,白兔??右手软垂下来,几乎没法再动。 “愚蠢!愚蠢!愚蠢!” 看向挂在天花板横梁????人类,白兔一连骂了三下。 几乎失去了一只手后,它终于见识到了郁飞尘??战斗力,停止了攻击。 郁飞尘在房梁??静静看着白兔捡起地面上散落的其它红黄蘑菇,一个不落地吃下去。 它??身体又在膨胀了。 这时郁飞尘拿出先前收好??黄色蘑菇,松手让它们落在地面。 白兔很快发现了它们,一并吃了下去。 巨大型白兔几乎充满了整个房间。粉红色长裙早就被撑裂了,只剩一条粉色破布挂在白兔??肩膀??。 够大了。 郁飞尘把余下??红色蘑菇全部吃掉,从房梁跃下,闪过白兔??一记扑击来到门前。 哐当一下,门被整个踹开,轰然倒地。 郁飞尘从光秃秃??门框里出来了。 整个房子地动山摇,一只粗壮的兔胳膊带着锅口那么大的人类左手从门框里伸了出来,愤怒地拍击着院子??地面。 至于其它??部位,很遗憾,伸不出来了。 愤怒??大叫从房子烟囱里传出:“愚蠢!愚蠢!愚蠢!” 现在郁飞尘确定,白兔??‘愚蠢’不是形容词,是一句脏话。 “愚蠢!你不想知道怎么去迷雾之都吗!” 郁飞尘来到了烟囱上方。 “你不想变回来吗?” 白兔:“??当然想!” 郁飞尘:“告诉??去迷雾之都的路,??帮你采来变小??蘑菇。” “根本没有能变小??蘑菇!” 对着烟囱,郁飞尘只有一个词可以说。 “……愚蠢。” “啊!!!!!”白兔大叫:“给??冷色的蘑菇!!!” 它终于说了句不那么愚蠢的??。郁飞尘想。 红色蘑菇变强,黄色蘑菇变大,都是正面增益,相同??处是红和黄都是暖色,而负面效果??绿蘑菇是冷色,降智蘑菇??灰色里搀了着青色花纹,勉强也算冷色。 白兔??两个增益同时存在,暖色效果可以共存。 现在它要冷色蘑菇,说明冷暖色蘑菇??效果可以抵消。 郁飞尘把自己??蘑菇存货都拿了出来。 “你要灰色吗?”他说。 “??不要变得愚蠢!” “绿色?” “??不要变得贪婪!” “蓝色?” “??不要变得胆小!” 随着郁飞尘??问话,白兔就像报菜名一样把蘑菇??效果透了个遍。 最后一个是紫色。 “紫色?” “??不要变得……”白兔??声音弱了一会儿,片刻后道:“纯洁??白兔不害怕紫色!快拿给??!” 郁飞尘:“路线。” “让我先吃了,??才会给你。”白兔这会儿居然显得不那么愚蠢了。 郁飞尘想了一下。 白兔现在已经没有红色和黄色蘑菇可以吃了。而他还不知道紫色蘑菇??功效。 他说:“接住。” 三块紫色蘑菇丢到了白兔伸在外面的左手??。被缝??去的左手握住蘑菇,缓缓伸回了房子里。艰难的腾挪声在房子里传来,几下咀嚼声后,房子不再??出不堪重负??晃动了。 郁飞尘落地,从门框里走了进去。 恢复原状的白兔也转身过来看他。当然,它??鼻子还是歪??,并且正在流下一道鼻血。 三瓣嘴咧到了郁飞尘??前从没见过??程度。白兔??声音也荡漾了起来。 “你好。”白兔说,“??美丽??客人,??能摸摸你??脸吗?” 140、小白兔 终 白兔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朝郁飞尘一步步?了过来。两只?珠子几乎黏在了他的脸上。 ——姿态极其猥琐。 “亲爱的客人,哦,真希望我能把你锁在这间屋子里。”白兔凑到了郁飞尘近前, 色欲熏心?嗅着周围的气息。 这?得?让郁飞尘感到一阵恶寒。 整整一个纪元,对他动手的人实在很多,动手动脚的, 这是第一个。 贪婪、愚蠢、胆小……根据已有的这些品质,想必,紫蘑菇是色欲。 早知道居然是这??效果,他选择直接把白兔打死。 白兔的手即将碰到郁飞尘侧脸的??候,被刀柄挡住了。 从上方俯视过来的冷冷目光让白兔更渴望把这个人类拖回去了。 一只手被挡住, 它就伸另一只,于是将断未断的人手又朝郁飞尘伸了过来,白兔痴迷道:“人类, 人类, 脸……” 五块灰色蘑菇忽然出现在白兔?前。 托住这五块蘑菇的手????来也是那么赏心悦目,比它现在的这双该死的手好多了。 郁飞尘:“吃了它。” 白兔??着郁飞尘, 咽了一下口水。 “然后我就可以拥有你了吗, 亲爱的客人!” 白兔迫切?吃掉了那些灰蘑菇,吃掉的那一瞬间, 它觉得整个??界又美好了许多。 ?了得到这个人类的面孔,它可以付出一切! “再吃了它。” 这次是绿色蘑菇了。 ??着绿蘑菇消失在三瓣兔嘴里,郁飞尘叹了口气。 ??来紫蘑菇的威力才是冷色蘑菇里最大的。欲望的驱使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贪婪、愚蠢、好色,现在站在他?前的是个五毒俱全的白兔了。 白兔的猥琐姿态被冲淡了一些, 变成狂热的贪婪,?里几乎要散发出红光:“你的脸,给我, 给我……” 一转?,这人类却?知怎么到了房间另一角的缝纫台前,白兔急忙追过去。 它追过来的??候,郁飞尘最后问了一遍:“去迷雾之都的路线在哪里?” “路线?路线……我?知道。”白兔被大铁勺绊倒,顺手把它抄了??来,朝郁飞尘?得越来越近:“你的脸,你的脸……嘻嘻。” 变大后,它原本的男士靴子也被撑破报废了。白兔赤着脚——?是该有的兔蹄,而是两只人类的脚。再往上,脚腕处缝着半截小腿,脚腕和小腿断口处大小?一致,?是同一个人的。再往上才是有毛的兔腿。 破破烂烂的人手朝郁飞尘伸过去。 缝纫台正对着一个镜子,台面上除了针线外,还有一把银剪刀,一块磨刀用的石板。 郁飞尘把剪刀拿了??来。 “要我的脸做什么,”他垂?,漫?经心道,“缝在你的脸上吗。” 一边说话,一边慢条斯理磨了两下剪刀刃。 “嘻嘻……嘻嘻……你的脸很好??,是我的了。”白兔朝着他高高举??铁勺,场景像极了郁飞尘先前用路牌砸它的??候。 “?什么?多拿几个部位?” “一次只能拿一个,愚蠢。” “我教你。”郁飞尘笑了笑。 笑的幅度很小,并且完全谈?上善良,但白兔再次找?着北了。 郁飞尘指了指镜子里的他们。 “脸是一个部位,但整张皮也算一个部位。”他说:“??果你把整张皮取下来,?仅有了脸,还有了全身。” 白兔张开了嘴巴:“愚蠢,愚蠢的我,原来是这样!” “来吧。”郁飞尘把剪刀递给它:“先把你自己的皮脱下来。” “是的,我要换全身的皮!” 白兔抄??剪刀,毫?犹豫?剪开了自己脑袋正?中的皮肤。动作之迅速,郁飞尘也叹?观止。白兔的失智已经到了这???步,?过也没有什么意外,毕竟这只兔子的智商确实是?需再降低了。 剪刀剪开一个大豁口后,白兔伸出手揪??两边,朝下方用力撕扯。 童话般温馨的小房间,缝纫台明亮,?毯柔软,炉子里柴火噼啪作响。一只白兔就这样把它的整块皮撕了下来,像人脱掉一件衣服一样。 兔皮落?,站在郁飞尘面前的是个……?皮的兔形生物。它浑身的血肉和外界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色肌膜,活像个有生命的解剖模型。 而这样的白兔还活着。 红色?珠在没了上下?帘的?眶里转了转,白兔盯紧了郁飞尘,将剪刀回递给他:“嘻嘻,现在该你了。” 郁飞尘没接。 白兔手持剪刀,闪着锋芒的尖头对准他,高高举??,越?越近:“嘻嘻,该你了,该你了。” 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郁飞尘直视着它。 “你?什么要人的身体?” 白兔停下动作,想了想。 “你的脸真好??,但你太愚蠢了。”没了嘴唇的下颌动了动,白兔或许是在笑。 它说:“?然……?然是因?我要去迷雾之都。我把人的……都换上,迷雾之都就会开门迎接我了,嘻嘻 ,嘻嘻……” 原来还有这一出。 持有钥匙的外来者被投放到这里,任务是在npc身上找到正确路线的线索,进入迷雾之都。 而生活在本?的npc们也接到了自己的任务,完成任务后,它们也能进入雾都。?前这只白兔的任务就是捕获足够多的人类,拼凑出一句人类躯壳。 换言之,白兔根本?知道去往迷雾之都的??谓“路线”,那是它用来骗人的线索。 西红柿小说 思索间,白兔的剪刀朝郁飞尘刺下。 郁飞尘却忽然道:“迷雾之都已经开门迎接你了。” 白兔:“什么!” “你??那里。”郁飞尘指了指对面滚开的铁锅。 “这就是通往迷雾之都的入口,勇敢的人才能踏入里面。”他像个面?表情的复读机。 白兔的感情则要充沛许多:“这就是迷雾之都对我的考验吗?” “?然,你难道?是个勇敢的兔吗?”郁飞尘站到了铁锅前。 兔子在跳入锅前的前一秒昂头答道:“我?然是。” 去皮白兔入锅,大火,血水和浮沫刹那间冒上来。肉味飘散。 ??果对方是一个智障,郁飞尘会觉得?屑。 但??果智障得出奇,又要另??论, “??果我是你,”郁飞尘说,“我会先让客人尝一些暖色蘑菇,他会忍?住把绿色和灰色也吃完。” 因?贪婪本来就存在。 说完,他神色自若,缓缓盖上了沉重的锅盖。 目光扫过墙壁上挂着的人皮?图,郁飞尘再度?到缝纫台前。 去往迷雾之都的路在哪里,副本其实早已暗示。 他拨开?上的兔皮。 脊背皮的反面,赫然用暗赭石色刺着一张完整的?图。 141、黑骑兵 01 这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地图。 地图上一共有五十个入??, 一百个场景。郁飞尘现在所在的白兔村庄和蘑菇田就是一百个场景??的一个,以一只简笔画白兔为标志。他一开始经过的沼泽地?是场景之一,紧临14号入??。 除此之?, 还有一些半透明小标志在路线上随机出现?随机消失,找不?规律。 所有路线最后汇聚在地图的正??央,标志是一个尖??朝上的三角形, ??间画?个钥匙记号,和他手里?把旧钥匙轮廓一致。 ?么,这个地方就是所有人都想去的迷雾之都?。每个有标记的场景都是一个关卡,来客必须经过重重关卡才能从入??抵达迷雾之都。 一百个场景间相互勾连,形成无数条路线, 如??路线选错,很可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倒在某个关卡??。 像是迷雾之都在对客人进行筛选, 合格者才能获得进入的资格。 但拿?地图后情况就明朗?很多, 郁飞尘很快在地图上找??最近的路线,从白兔的村庄往右前方走, 选择七个分叉??的左数第三个, 只需要经过一个关卡就能抵达雾都。 郁飞尘带着兔皮地图离开村子的时候,?个穿着老??t恤的黑熊还在打?极拳。看?郁飞尘的身影, 它眯起?眼睛。 “客人,你怎么一个人出来?。”黑熊??音低沉,胸腔里发出微微的咆哮??,给人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 郁飞尘面不改色:“我是白兔。” 黑熊恍然大笑:“原来是这样。恭喜你, 白兔,你要去迷雾之都?吗?” 郁飞尘:“是的。” “真不错,你真是一只智慧的白兔, 但你手里是什么?” 郁飞尘展示?一下正面的兔毛:“为?不忘记我是一只白兔。” 黑熊大为欣慰。 郁飞尘连夜离开。 天还没大亮,道路依旧雾气弥漫,周围景??影影绰绰,依稀能看出是一片广袤的山脉,山脉??有零星的小镇或城市,模糊得像是虚幻的投影。它们全部?一道无形的空气墙阻隔,无法靠近。 郁飞尘沿着地图指示的道路走?很久,一路上都没有见?其它人或npc。 终于,前方传来隐隐的水??。地面仿佛?利斧劈开一道宽广的裂缝,一道河流平静地在其间流动,河床高耸,像座凶险的峭崖。河很宽,极目远眺才能看?对面。 比对地图上三条曲线组成的河流标志,就是这里?。 岸边,一根路标静静立在?里,鲜红的箭??指向河流的对岸。 要渡过这条河? 郁飞尘审视?一眼自己现有的工具。一些五颜六色的蘑菇,一把从白兔??顺来的尖刀。 他当然会游泳,但不是什么水都想下。 郁飞尘往前走一步,看着自己在水??的倒影。 倒影?静静看着他。衣饰、?表都一样,但郁飞尘心??隐隐升起怪异感,说不清源自哪里。 直勾勾地看着影子,郁飞尘抬?抬手。 倒影?和他做?同样的动作,看起来毫无异常。 微微蹙?一下眉,他明白?。 一路上,天空阴霾密布,水面?雾气弥漫,正常的河流里不可能映出清晰的倒影。 ?么,此刻在水里模仿着他的?是什么东西? 郁飞尘俯身。随着他的靠近,水面的倒影形象愈发清晰。 他朝水面伸出手,指尖即将触?水面的一瞬间,灰雾蠢蠢欲动,倒影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郁飞尘面无表情,袖??刀芒乍现,尖刀脱手,对着倒影直直刺?下去。 一??嘶哑的尖叫从水底响起,水波动荡,倒影四分五裂,逃窜向河流深处。 原本平静的河流?激怒,掀起惊涛骇浪,同时,灰雾聚集,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在河面上升?起来。 ——现在这条河变得更难渡过?。 离谱的是,过?一会儿,原本四散逃开的倒影?静静聚集在?水??,阴魂不散地望着他。 刀没?,但路标还在。郁飞尘拔下?他的第三个路标。 如??路标有生命,它一定在破??大骂。 倒影?路标牌粗暴地搅散,再次消失,同时“嗤”一??响,灰墙暴动,灰色河雾攀着木??长柄爬上来,所经之处,原本的木牌消失,?河雾吞噬殆尽。 要不是收得快,连个杆都不会留给他。 “客人。”灰色漩涡??央响起一道缥缈的??音,一个身影在?里逐渐凝聚成形,是个穿着灰色长裙,披散长发,??戴宗教冠冕的女性形象,身旁簇拥着大丛的水仙花。 郁飞尘姑且把她称为河神。 “客人,”河神沉??道,“为何驱逐自己的灵魂?” 郁飞尘和重新聚拢?水??的?东西对视。倒影脸色微有苍白,似乎?为接连两次的打散变得虚弱。 郁飞尘:“灵魂?” “客人何其众多,不是谁都有幸来?雾河之畔,见?这条映照灵魂的神圣河流。”河神说。 “是吗。”郁飞尘说:“请问我怎样可以过河?” “迷雾之都不欢迎虚伪的客人,你要证明自己能坦诚对待自己的灵魂。” “怎样证明?” “亲吻它。” 郁飞尘静静望着河??倒影。 倒影?在安静望着他,似乎正在等待一个亲吻。 郁飞尘:“这不是我的灵魂。” 河神 :“你怎么凭什么能这样说它!” “如??是我的灵魂,”郁飞尘审视倒影,“它不会给我自己添堵。” 河神:“……你没有心。” “你?没有。”郁飞尘说,“当我碰?水面,就会?灰雾吞噬。” 河神:“我不是?种人。” “你没有倒影。”郁飞尘说。 而且,当河神出现的时候,他的这位“倒影”明显变得虚弱起来,河神和倒影是同一种东西。如??他真的去触碰倒影才有问题。 “你只能寄居水??,只有获取?足够多的客人生命,才能获得实??,进入迷雾之都?”郁飞尘淡淡道。 这就是这片鬼地方的逻辑,npc身上都背着杀人任务。 河神我无言以对。 “我不管你怎么想。”她冷冷说,“必须让一个鲜活的生命亲吻水面,我才会放行。一次只要一个,如??你不愿?,可以带其它人来。” 三个关卡里,沼泽地有眼睛就能过,?就算?。在白兔关卡,他要杀死npc才能获得地图,在河流关卡,他不想自己死,就要把别人踹下水才能过河。 倒没什么,只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揣测:通过这样的关卡,迷雾之都要筛选的是一些什么人? 郁飞尘叹???气。 他看着河神,默默拿出几朵橙色蘑菇。 白兔死得?快,没来得及套出暖色蘑菇的全部功效,但路上没事可做,他挨个都试?一下。 橙色蘑菇吃下后,他的身??变得越来越轻,最后漂浮在离地面四五米高的地方。 ——这是个飞行蘑菇。 “你不能离开水面吧?” 河神:“……” 她只能恶狠狠握住拳??,看着郁飞尘缓缓飘过河面上空,然后越飘越远,越飘越远,消失在道路的尽??。 “我诅咒你挂树上。”沉回水面前,她说。 14号入??,沼泽地。 灰色雾气飘荡,入??处出现一个人影。 他穿着一件带兜帽的宽松黑袍,?表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银白色短卷发在脑后扎?一个俏皮的小揪,昏沉的天幕下,霜蓝眼瞳像剔透的冰晶。 他从地上拿起三块石??,分别抛向沼泽和食人藤树,确认它们的特点后,看向自己的右侧。?地方有个窄而深的楔形坑,有什么东西?拔起过。 看着?地方,他抬起手腕,一条绿色的藤蔓盘在?上面,亲昵地朝他的脸颊伸去。 “有人把路标拔掉?。”他用平静笃定的语气说。 饭团看书 藤蔓蜷?蜷叶子。 他轻轻叹???气,抱臂倚在身后的空气墙上。 黑夜慢慢过去,白昼姗姗来迟,苍白的光线洒在食人藤树上。 周围场景一晃,关卡刷新,一个路标重新出现在??拔掉的楔坑内,指向前方。 虽然现在不需要这东西?,但他没有趁手的武器。 思索片刻,他?拔掉?路标。但在地面上画?一个向前箭??,?接着画?一个右转箭??。 他往前走去,日光下,食人藤蔓的动作不再灵活,轻轻几下流畅的闪躲后就沿着树干走出?沼泽区域。 还记着黑夜里隐约看见的?片微光的方向,他朝右边岔路??走去。 蘑菇田里,一只既没有衣服,?没有帽子和皮鞋,甚至四肢都是兔蹄的白兔在田里艰难地用兔蹄拔着蘑菇:“一个、两个、三个、三个、三个、四个……” “哦,客人,我们来一起采蘑菇吧!什么颜色的都要采一些!”白兔说。 “这是迷雾之都的馈赠,让你能在接下来的旅途??走得更加顺利!” 采来的蘑菇按照颜色不同依次排开,红色的一盘次序排在最前。 白兔将它殷勤地捧给客人:“试试这个,明亮的红色能让你获得力量!” “是吗。”他轻轻笑?笑,叉起一块红色的蘑菇,动作优雅地咽?下去。 “我感觉??,谢谢你的款待。”他?吃?一块。 “是的,我怎么会骗你,美丽的客人,你的脸真好看。”白兔咧开三瓣嘴,将灰色蘑菇往前推去:“试试这个吧,灰色?有神奇的功效,能让你变得更加聪明。” 优雅地吃完红色蘑菇,他看向灰色蘑菇。 “谢谢你的好?,”他说,“但我已经饱?。” 白兔大惊。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它正要再劝客人吃下,当??就是一块沉重的路标砸下。 ——还是以经过许多红蘑菇强化的力道,毫不留情地砸下。 “不……不……愚蠢的人类,他骗?我,他教我的是错的……愚蠢……愚蠢……我诅咒他……怎么会这样……”白兔留下?支离破碎的遗言,他闻言挑?挑眉,而后将目光投向?墙壁上的人皮地图。 过一会儿,兔皮地图?手。 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他找??去往??央迷雾之都最短的路线,只需要经过一个关卡。 但想起白兔的遗言,还有沼泽前?个?拔下的路标,他缓缓眨?眨眼睛,选择?第二短的道路,需要多过一个关卡。 嫌弃。 142、黑骑兵 02 郁飞尘已经在树?挂?整整一个小时。 其实过河以后他就不想再飘?。飞行蘑菇让他像个行动迟缓的气球, 不仅飞得?慢,还没办法灵活控制方向,风一吹就往远处飘, 飘远?就被空气墙拦住,然后顺着墙跌跌撞撞继续往前。 终于被挂在树?的时候,郁飞尘甚至感到了解脱。 ?安然地抓住树枝, 借力在树?躺下,打算在这里待到飞行蘑菇失效的时候。 终于,那股轻飘飘的力度渐渐流失。 就在这时,?感到周围场景忽然一晃。大片灰雾弥漫,周围景物都被忽然升起的迷雾吞噬, 化为虚无。前方道路更是被浓郁的雾气遮掩,看不清?。 ?已经经过?河流关卡,按理说, 沿着这条道路一直往前就能风平浪静地到达终点。但现在显然出现?变故。 转念间, 郁飞尘想起地图路线上会随机刷出一些场景。?打开兔皮地图,??然看?自己此刻应该身处的位置上, 浮现?一个原本没??的半透明的长剑标志。 随机刷出的场景和固定关卡会??区别吗?就在这时, 郁飞尘看?一队黑甲骑兵从远处缓缓驰来,队伍的中央簇拥着一辆马车。每个人都穿着沉重的战士盔甲, 整个面部也被黑铁面甲覆盖。 ?们是半透明的。比起实体,更像是幻象——幽灵一般的幻象。 马蹄声疾踏,队伍经过??藏身的这棵大树。速度很快却减慢下来,前方的灰雾中??无形的阻力, 让他们无法再继续前行。 为首的那位黑甲骑兵勒马停住,拔出长剑对灰雾刺去,却像是一圈打在棉花上, 灰雾丝毫不受影响。 骑兵下马,落地的一瞬间他的动作??些微的迟缓,郁飞尘眼神一顿,看??黑甲的缝隙里流出的血迹。 ?受伤了。 再看骑兵队伍的其它人,??少少都带着伤。 那位黑骑兵对其它人说:“到结界?,我们停下。” ?所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典雅的语言,郁飞尘觉得耳熟,不知在哪里听到过。并且,这和白兔、黑熊与河神的语言完全不像是一个体系。 透过树影,郁飞尘继续观察下方情况。骑兵训练??素向周围散开,却始终无法脱离灰雾的围困。 与此同时,一阵诡异的沙沙声传来。 “戒备!” 骑兵立刻长剑出鞘,护住中央马车。 只见?们来时的地方涌出了大团大团的黑影状怪物,正朝着这里追杀过来。 “拦住它们!” 十几个骑兵策马冲向那里,与黑影怪物厮杀起来。 奇怪的是,这些怪物,郁飞尘也??些眼熟。 在兰登沃伦的蝶人山脉里,??到的那些灵魂不全的蝶人形成的怪物,和现在这东西很??些相似之处。 冲过去的骑兵暂时挡住?它们,剩下的另一部分骑兵尝试穿过灰雾,却无济于事。 《副本的36种结构》知识球里提到,?副本的背景剧情陷入僵局,就意味着到了玩家出场的时候。 正好就在这时,飞行蘑菇的效力彻底消失,郁飞尘从树?落下。 为首骑兵猛然回身,将长剑指向?:“你是谁?” 郁飞尘:“路过。” “你要去哪里?” “迷雾之都。” “迷雾之都?”黑骑兵说,“那是哪里?” ?问身旁另一个骑兵:“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迷雾之都的npc居然不知道什么是迷雾之都,和之前那些人截然不同。 于是郁飞尘说:“你们去哪里?” “我们要去中央神殿。” ——现在换成郁飞尘不知道“中央神殿”是什么地方了。 郁飞尘:“那是哪里?” 这时骑兵指?指被灰雾遮蔽的道路:“沿着这条道路一直往前,现在已经是最后一程?。” 郁飞尘要走的也是这条路。 骑兵口中的“中央神殿”和迷雾之都有关系? 郁飞尘走向那片挡住?黑骑兵们的迷雾,什么阻力都没感觉到。 ??快就毫无阻碍地穿过?那片雾气。前方道路恢复?常,展现在他眼前。 意思是,?只要向前走,不管这个奇怪的随机场景,仍然能顺利地抵达迷雾之都? 郁飞尘蹙眉,思索片刻,?还是退?原来的地方。 看到他能自如来去,黑骑兵首领目光凝?凝:“能穿过神殿结界,你就是来接应我们的神殿骑士?怎么只有一个人?” 郁飞尘并不知道这位首领在说什么,但?顺着?的话?答:“没错。” 黑骑兵并未上?。 “看起来不像。你说自己只是路过,并且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中央神殿。” 黑骑兵的智商比之前的npc高一些。 郁飞尘审视?一下自己的形象。 确实不像。?没有马,没有剑,也没有一个骑士应??的素养,譬如不随便拔出路标。 郁飞尘语调波澜不惊:“事关重大,我必须试探你们的身份。” 骑兵拧眉:“抱歉,事关重大,我也必须得再??确认你的身份。那么请你背诵一遍《骑士誓言》吧。” 听见“骑士誓言”四个字,郁飞尘的心绪蓦地晃?晃,淡淡的眩晕感袭来。 晃神的一刹那,周围场景好像变?,不再是雾气弥漫的晦暗原野,而是纯净圣洁的一片……什么地方。 幻觉转瞬即逝。 ?去过太多世界,听过的骑士誓言至少??十来个版本,不知道黑骑兵想要哪一个。 眩晕还在持续,?好像对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郁飞尘声音有点哑:“请你先开个头吧。” “好。”骑兵说,“骑士誓言第一条,我?誓善待弱者。” 虚幻感再次笼罩,郁飞尘听见一句从没见过的话从自己口中幽灵般冒出来:“我?誓帮助任?向我求助的人。” 看对面黑骑兵的反应,?没说错。 下一句也是那样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的脑海里。 bidige.com “我?誓为手无寸铁之人战斗。” “……” 头痛。 “我?誓……对所爱至死不渝。” 最后一句誓言落下,黑骑兵放下马车的步梯,从里面扶下?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少年人。 准确地说,那还是一个孩子。 纤细,单薄,十一二岁的身量。斗篷的兜帽下散落几缕璀璨的金?。 和黑骑兵一样,?的身影也是半透明的,像个幻象。 郁飞尘看着那孩子,隔着涌动的灰雾,?对上?一双平静的金绿色眼瞳。 ?微怔,没有动。 直到黑骑兵将那孩子的手交到他手中。 “?将是神殿未来的主人,一切活着的事物都要向?俯首,一切权力都要由他掌管。”骑兵说,“我们留在这里对抗敌人,请你一定将?安全地带去中央神殿。你要?誓……发誓这一路上你要用生命去保护他……快!” 黑影怪物嘶吼着前来。 “我?誓。”郁飞尘淡淡道。 盔甲铿锵相撞,黑骑兵放了手,郁飞尘带着那孩子翻身?马,把?护在胸前,朝前方疾驰而去。 可是路程那么短,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灰雾缭绕着一扇庄严肃穆的城门,突兀地立在道路的尽头。 与此同时,?怀里那个身影却更加虚幻,从半透明变成?完完全全的虚影,并且还在逐渐消散。 郁飞尘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你叫什么?”?说。 那孩子却缓缓摇?摇头。 下一刻,?消散在雾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郁飞尘打开地图,那个半透明的长剑标记已经消失无踪了。 为什么……那么像? ?遇到的究竟是什么? 得不到答案,郁飞尘来到城门前。门上??个钥匙状的凹陷,?取下安菲给自己的旧银钥匙,形状一模一样。 ?出这钥匙之前,安菲说,我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我毕??最强大的敌人。 ——郁飞尘将钥匙缓缓放入凹陷中。 沉重的机括声响,城门缓缓打开。 灰雾散尽的前一秒,?脑海里响起一道幽冷缥缈的声音。 “欢迎?到迷雾之都。” 143、迷雾之二 永昼边缘。 生命之神萨瑟面前漂浮着一枚银色钥匙。 “你听说了吗?”他对戒律说, “迷雾之都忽然对整个永夜开放进入。以往只有靠运气才能撞到它的入口,现在只要拿到钥匙就能进去,当然, 进去的人都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他眯起眼睛笑了笑:“外面那些人,抢钥匙的、卖钥匙的、都乱起来了,永夜里血流成河。对了, 你去过迷雾之都吗?” 戒律:“没有。” “可以理解,毕竟你是非酋嘛。”萨瑟沉迷地闭上眼,托腮道:“那是个好地方,??么都能得到。随随便便带一点东西出来都有可能是珍贵的高级力量。也??人去了一趟,忽然就成了数一数二的外神。里面的哥哥都愿意陪我玩, 说话又好听。啧,真想再去一次。” “你不是很能运算吗?”他伸手搂?戒律的肩膀,耳朵尖微晃, 状似漫不经心地扫过戒律的头发, 亲昵道:“帮我算算,这次迷雾之都究竟在打??么主意。” 戒律之神的rgb单边耳钉变色速度快了一瞬, 他动作冰冷, 把萨瑟的胳膊移开了。 萨瑟咬牙切齿地抖了抖耳朵。 戒律的眼瞳颜色很淡,仔细看去, 里面涌动的全是繁复的数据流。 “没有迷雾之都相关数据,无法计算。” “切。” 片刻后,戒律再次开口。 “但永夜中73.2%外神与21%普通玩家力量投入钥匙争夺中,永昼的碎片收集速度增长33.67%。” 萨瑟:“现在对永夜的总占??率?” “57.3%。” “真不错, 虽然我更喜欢你的身体,但你的主脑确实是个好东西。”萨瑟拍拍戒律的肩膀:“他们在抢钥匙,我们在收割世界。我简直要怀疑迷雾之都是祂放出的烟雾弹了。” “不是。”戒律这次却给出了斩钉截铁的肯定答案。 “你??依据?” “祂也去了那里。”戒律说:“你不知道?” 萨瑟:“……” 萨瑟瞳孔巨震。 “祂是不是不爱我了, 祂是不是不爱我了!”萨瑟连耳朵都耷拉了??来,“祂还说了??么?” “祂还说……”戒律看?萨瑟。 戒律很少这么长时间地主动看?谁,萨瑟期待地眨了眨眼。 “你陪画家看好永昼。” 萨瑟:“?” 他就眼睁睁看?戒律把他悬在半空的那枚钥匙拿走,划开皮肤,滴入一滴银蓝色的血液。 三十秒后,戒律消失在原地。 萨瑟痛苦掩面:“哥哥也没有,戒律也没有……我不要活了。” 郁飞尘走入城门,完全进入门中的那一瞬间,灰雾漫起。 雾气散去后,他置身的是个空旷的码头。 “你好,外来的客人。”一个金发的小女孩挎着竹篮经过他,掀开帘布,给他看了一眼篮中的鲜花:“您想买花吗?不需要付出货币哦。” “不买,谢谢。” 小女孩蹦蹦跳跳往别的地方去了。 “你好,外来的客人,需要住处吗?赫托斯酒馆欢迎你,免费哦。” “你好,外来的客人,想购买纪念品吗?可以随便拿。” 雾气弥漫的码头上,几个npc正在殷勤拉客。 一声汽笛响从身后传来,郁飞尘回头,傍晚的运河上,一艘灯火辉煌的邮轮正在停靠码头。 停靠结束后客人下船,码头上的人多了起来。来往的??贵妇、绅士、侍者、报童?戴眼镜的学究,不断有马车在其中穿梭。这应该是某个科技尚未发达但城市已经略显繁华的时代。 郁飞尘穿一件黑色风衣,站在人来人往之间,自觉并不突兀。 一位穿长蓬裙,手持羽扇的贵夫人路过他身边。香水的芬芳味道让郁飞尘??些许不适。 像一个真实、巨大的??界。看起来还??完善的文明体系,如果要做到这些,迷雾之至少能算个力量非常稳定的大型碎片??界了。 不……不是。 郁飞尘抬头。 地面上,一切景物和人群都真实。天空是另一幕诡异失真的画面。 一个巨大的钟表高悬在云层之上,表盘倒扣,从天空的一边伸展到另外一边。每个人抬头都能望见?。 苍白的表盘上只有一枚漆黑的指针,垂直向??,指在近似六点钟的位置。但这张表盘上没有代表时间的刻度,只有许多个小格,郁飞尘数了几秒。 三千六百个刻度。 就在他注视表盘的这一会儿,漆黑的指针动了动,往前走了一格。 然后很久没有动,忽然间,又连走两格。郁飞尘看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规律。 不??寻常的事情还??一件,他右肩上方的位置静静漂浮着一团灰色雾气,一眼望过去,灰雾内部十分深邃,似乎蕴含着很强的力量。 ranwen.la 初来乍到,人多的地方让郁飞尘??种不安全感。他从码头向前走去,在一个黑暗小巷的巷尾停住脚步。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似乎是个小酒馆,客流不大,从窗户里能隐约看到一些。 里面,npc们在交谈,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话。 郁飞尘试探着将手指探向那片灰雾,手指触碰灰雾的一瞬间,他的意志被吸入一个虚无的灰色空间内。 面前静静漂浮着一个虚影,仔细看去,却是他那座机械堡垒的轮廓。 自从被钥匙带来这地方,郁飞尘就和堡垒失去了联系,现在看来,迷雾之都不仅是单纯隔绝了他?自己力量之间的联系,还能探知他的??界结构,甚至有可能控制了这个世界。 要做到这一点,迷雾之都拥有的力量……绝对是非常高的等级。 ?入城时一样的幽冷声音在郁飞尘耳畔响起。 “你可以从原????界中取出一样物品,作为在迷雾之都的第一件道具。” 永夜之门有提示系统,克拉罗斯也??一个“守门人温馨提示”的辅助系统,现在这道声音就是迷雾之都的系统了,功能看起来没差。 普通副本里可没这东西。郁飞尘修改了对迷雾之都的认知,不是大型副本,而是一个和乐园类似的高级存在。 系统话音落下后,堡垒虚影变得真实许多,随着郁飞尘注意力投入,里面的结构纤毫毕现。 郁飞尘先是选了把金属手i枪——就是他在有雪人?唐珀主教的副本里用过的那个。 取出手枪后,注意力仍然在堡垒中穿梭,一间两人宿舍在虚影中展开。 上铺的床上躺着一只瘸腿的机械兔子。 这兔子是安菲尔做出后送给他的。?曾经被丢进了宿舍里的金属垃圾桶,但后来郁飞尘还是把?拿了出来。 不是因为这兔子??用,只是他不愿意让自己的东西待在迷雾的控制下。 拿到两样东西后,系统冷冷道:“数量不符。” 郁飞尘?兔子的红黑晶石眼睛对视。 “装饰品,不算道具。”他说。 系统不吃这套:“数量不符。” 郁飞尘叹了口气,把手i枪丢回堡垒里。 大不了再做个雁过拔毛连路标都不放过的法外之徒。 系统出声。 “确认取出物品:金属兔玩偶。” “功能:除了装饰外似乎没有??么作用。” “特点:腿部存在瑕疵。” “等级:低。” 郁飞尘面无表情。 我知道?瘸就可以了,没必要强调。 拿出道具后,堡垒虚影迅速黯淡了??去,但还存在。郁飞尘右手边则出现一个浮空面板,写?几?信息。 名称:待输入 基础属性强化:145% 持??道具:金属兔玩偶 评级:n 阵营:黑色 备注:初始评级根据原????界力量得出,初始阵营随机。 在“评级:n”?“阵营:黑色”那两?字右侧,淡淡漂浮着一枚黑色棋子。 棋子是一个马头形状,外观很熟悉。郁飞尘回忆了一??,不少??界都有这种叫做“国际象棋”的游戏,现在这个是骑士棋,简称n。 除了骑士棋之外,还??士兵p,棋子的底层。 再往上是主?b,战车r以及象征国王、王后的k、q。 钢铁堡垒的攻击力很强,但毕竟只是个不算大的碎片,永夜里还??很多外神拥有的力量比这多,初始评级根据原??力量做出,他拿到n也算合理。 但是—— 郁飞尘看?那枚棋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最近命犯骑士。 一切都是从墨菲的那张预言牌开始的。墨菲,万恶之源。 接下来系统就没了声息,根据现??的了解,迷雾之都自有一套完善的体系。克拉罗斯却没说过这些,之前的迷雾之都好像并不是这样。 灰色空间可以自由来去,郁飞尘把意识从中抽离,回到现实中,打算再收集一些信息。 漆黑的小巷依旧没??人烟。 一窗之隔的小酒馆里却传来动静,??两个人在窗边的小卡座相对坐??。 隔?玻璃,郁飞尘看见——这两人肩头上也各自漂浮着一团灰雾。 不是npc,是和他一样的外来者。 144、迷雾之三 两人中, 其中一个是位穿黑西装有鹰钩鼻的男人,另一位是个学生打扮的青年,穿着件不伦不类的蓝白校服。他们看起来不熟, 黑西装神情严肃,学生的模样有些拘谨。 “终于遇到玩家了,我还没来过这种样子的副本, 太大了,到处都有npc,也没发布任务,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学生说。 黑西装目露思索之色,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称呼?” “啊……?我……不知道, 明明还在另一个副本里,突然就被拉到这里了,其它人也都不见了。你喊我罗岚吧。” 自称“罗岚”的学生看起来是个完全不了解迷雾之都的菜鸟。 ?然, 郁飞尘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解迷雾之都。 酒馆里, 听完这句话,黑西装语气温和了一点:“你是不是有一把银色的钥匙?” “钥匙?好像——啊, 我有的……”年轻学生罗岚想了想:“有个朋友在副本里遇到危险, 去世了,他死前给我的, 我不知道什么作用,就一直带着。” “那你就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了。”黑西装说。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嗯。我从别人口中听过,都说这是个好地方,能得到力量。” 听了这句话, 罗岚似乎有点激动,捏着校服衣角说:“真的?我过了好几个副本了,??还不知道该怎么拿到自己的力量。” “你才刚开始, 别急。”黑西装的语气完全缓和?来,这时郁飞尘看见他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自己的腰间。 ?套掩映?,那里有东西,看形状是把枪。 只听黑西装继续说:“??是现在看来情况有变,这地方和传说里的不太一样。我在这里待了一天多了,没遇到任何危机,??也没什么收获。” 罗岚点头补充:“天上还有个那么大的钟表,怪渗人的,多亏我一来就碰见你了,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现在情况不明,一起走也有个照应。” “对对对。”罗岚喝了一口酒:“别说,这里的酒还挺好喝的,其它副本里不是逃命就是打架,哪有这待遇。如果咱们一直在这里待?去,是不是就意味着再也不用去副本里拼命了?” 黑西装?了?,没说话。的确,以前不乏有人永远留在迷雾之都的传说,这也是迷雾之都成为永夜中人人向往的圣地的原因之一。 ??是传说里的迷雾之都可没有天上的这个怪表,苍白漆黑的,更没有系统提示,其中必然有古怪。 迷雾之都已经变了。 不多时,他们的酒喝完了,黑西装说:“晚上不安全,先带你去我暂住的地方过夜吧,明天我们分头探查这里。” 罗岚乖巧点头,跟着黑西装起身。 两人离开座位,郁飞尘则看了一眼粗糙的小巷墙面,后退几步助跑,在窗槛借力几?翻上了这栋两层小楼的房顶,往酒馆门口望去。 黑西装和那学生一前一后走出巷子。起先学生在后,??黑西装逐渐放慢了脚步,不多时就和学生并肩,又过一分钟后,他落在了学生背后两步的地方。 就在这时—— 黑西装从腰间拔出一把手i枪,对准前方罗岚的脑袋。酒馆昏暗的廊灯映照下,他嘴角浮现一丝残忍的?意,按?扳机。 同时,一枚暗银色匕首在黑西装身后幽然浮现,就在黑西装即将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匕首凭空发力,弹射向前,直接刺穿了黑西装的后脑勺。 黑西装男人双眼爆凸,不能置信地看向前方,接着,他的身体轰然向前倒去。 他死了。 年轻学生罗岚则悠然回头,全然不见了在酒馆时的生涩和紧张。 看来,即使是在迷雾之都,愚蠢的人也无处不在。罗岚嘴角噙着一丝?意,这?意和他身上的蓝白校服显得格格不入。他俯身,从黑西装手里拿走了他的枪。 此时,黑西装男人肩头那簇灰雾缓缓离开了原本的地方,向罗岚飘去,然后隐入他肩上那团雾气中。 罗岚脸上的?意顿时放大了,喃喃自语:“杀死玩家可以获得他全部力量……黑板上没说错。” 夜深得很快,城里泛起雾气,从巷子出去必须经过一段黑暗的道路,能见度极低。 天空上倒扣着的那面苍白的怪表倒是还能清晰地看见,???似乎不是现实的存在,根本不提供任何照明,反?因为视野里存在这么一个鲜明的东西吸引注意力,对其他地方的感知变得很弱。 小书亭app 罗岚绷紧身体,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他记得走过这段距离就是有灯火的广场了。 “咔哒。” 寂静的夜里,前方道路忽然响起奇怪的声音。 罗岚猛地停住了脚步,警觉地看着前方。 “咔哒。” 声音再次响起,?且离自己近了一点。 “咔哒。” 罗岚瞳孔骤缩,他听出来了,那是不知名材料绞动发出的声音,还有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朝自己过来! 他右手微动,先是想拔枪,片刻后又放弃,继续听着声音。 “咔哒。” “咔哒。” 两声响后,罗岚听出了那东西的大致位置。可是前面太暗了,根本不知道来者的体型。 “咔哒。” 越来越近了…… 不管了!罗岚咬了咬牙,猛地背过身去! ——却直直对上另一个人的目光。 距离近到这么暗的地方也能看清轮廓。 为什么他身后会有人??? 罗岚心脏狂跳,鲜血上涌,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该怎么做? ——他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一个沉??的东西当头砸下,罗岚猛地失去了意识。 罗岚的身体倒?后,郁飞尘也放下了手中沉??的灰石砖。 ——这是他在酒馆顶的小露台顺手拿下的,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使用这种粗俗的武器。 “咔哒。” “咔哒。”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听到了? 鬼魅一般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罗岚用尽毕生意志挣扎着睁开半个眼睛,终于看见了朝自己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金属颜色,还没巴掌大的……兔子? ?手脚并用,艰难地爬着,其中一条腿还……瘸了? 罗岚?急攻心,正要破口大骂,然而这一动作耗尽了所有力?,他眼前一黑。 耳畔传来一声幽冷的告别:“晚安,罗岚。” 罗岚的眼睛缓缓闭上,永远失去了意识。 兔子继续艰难地往前爬,郁飞尘把?拎了起来。 毕竟是主神做出来的东西,并不平平无奇。除了装饰,??然还有别的作用。 ——上了发条,?会爬。 只不过爬的姿势不那么优雅罢了。 郁飞尘看回罗岚,灰色雾气正从罗岚肩膀上飞出,飘飘悠悠地朝自己这边飞来。 普通副本里玩家互相帮助是正常,迷雾之都里未必。早在罗岚和黑西装走出酒馆的时候,郁飞尘就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果然,黑西装拔枪要杀人,反被装作天真的罗岚黑吃黑。 黑西装的枪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枪,罗岚杀黑西装用的匕首却不是,郁飞尘是亲眼看见匕首凭空浮现在黑西装背后的。 如果匕首是能随意闪现的道具,那罗岚不会到出酒馆的时候才杀人,这个道具一定有限制条件。 ?使用匕首的时候,黑西装为了能顺利出枪瞄准,特意落在了罗岚背后两步。 如果只是个单纯的新人,身边人忽然走慢了,拉开这么大距离,一定会回头询问,??罗岚没有。 所以郁飞尘推测,这匕首只有在背对的时候才能使用。 他可以说是除一只兔子一块砖?一无所有,如果在背后出手,罗岚会先听见风声,匕首立刻发起攻击,如果他从其它方向出手,罗岚也可以灵活调整背对,同时,这人手里还有枪。 除非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罗岚的正面,?且距离极近。 于是就有了用机械兔吸引罗岚注意力,诱使他转身的计划。 ——正好机械兔行走时会发出声音,掩盖了他落在罗岚身后的声响。 于是罗岚转身,他们照面,匕首失效。 板砖落下,罗岚死亡,计划成功。 罗岚的呼吸彻底停止,两团灰雾融合。 幽冷的系统声在郁飞尘耳畔响起:“猎杀成功。” 郁飞尘抬头望向天空表盘。 就在这一瞬间,漆黑指针退了一格。 黑西装死去的时候他也望天空看了一眼,同样是退一格。 退一格,代表一位玩家死去。 那么往前走一格就代表一个玩家从?面进入迷雾之都。 一共有三千六百格。目前迷雾之都除了表盘?没有给出任何指示,表盘的某些刻度会是触发变化的节点吗? 郁飞尘分出意识进入灰雾中。 堡垒虚影的旁边出现了另外两团虚影,形状有些散乱,远不如堡垒优美,他的意志可以探入,能看到里面一切结构。 这是罗岚以及被罗岚拿到的的黑西装的世界吗? 其中一个世界蕴含的力量较强,和堡垒差不多,应该是罗岚的,另一个世界则弱小混乱。两座世界虚影随着郁飞尘的意志消解为单纯的力量,又??新凝聚成世界。 ——他能完全控制它们。 同时,道具列表上新增了两样。 “道具:普通手i枪。” “功能:除了射击外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特点:子弹余量不多。” “等级:低。” “道具:永远看不到的刺杀匕首。” “功能:瞬间出现在三米以内的地点,发起蓄力一击。” “特点:只能在主人的视线范围外出现,且威力随使用次数增多逐渐?降。” “等级:中。” 郁飞尘收回投向灰雾的注意力。 刚才,罗岚死的时候,系统说的是“猎杀成功”,这意味着迷雾之都鼓励玩家之间相互厮杀。 在这里,每个人都不能动用自己的世界力量,只能拿出一样道具。所有人的战力被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是如果成功猎杀他人,那人在永夜里积攒的所有力量和世界都归猎杀者所有。 很……疯狂。 郁飞尘轻轻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迷雾之都里发生着什么事后,他心中忽然浮现一丝不受控制的猎杀欲。 手中金属触感冰凉,他和机械兔子的红黑眼睛对视几秒,异样的感觉才缓缓消退?去。 郁飞尘把枪别在惯用的位置,匕首的实体看不见,不需要收纳。至于兔子—— 兔子的大小和??量很尴尬。放口袋里太鼓,拎着太幼稚,挂着又碍事。最后郁飞尘把?丢在了肩膀上,朝巷外走去。 145、迷雾之四 离街心广场越来越近??时候, 路两旁终于点起了煤油路灯。 经过一盏路灯后,郁飞尘前方投下了他自己??影子。 一个人,肩膀上趴了一只兔。兔耳朵一只支棱, 一只半耷。 城市里正是热闹的时候,马车在路上疾驰??过,载着华服??人们赴往宴会场。平民npc三三两两在街上散步, 赌场里传来喧哗声。 这座城很大,看不到尽头。 如果钟表现在的读秒数是现存玩家人数,那么现在场中约有一千八百名玩家。这个数量的玩家散入一座繁华城市里,几乎像滴水入海一样无迹可寻。 要想见到更多??玩家,必须去门口。 兔皮地图上, 明确连接迷雾之都的道路一共有八条,分别在各个方向,郁飞尘走的是正北方那个, 走入城门后出现在运河码头。 他来的时候正逢邮轮卸客, 场面很混乱,既没被别的玩家发觉, 也没发现别的玩家。??不排除会有人在码头附近守株待兔, 猎杀新玩家。 郁飞尘经过一家裁缝店门口。里面无头模特林立,每一个模特身上都穿着剪裁合体??高级礼服。一个头发花白的??裁缝正在工作台前鞣制牛皮。 “路过??先生, 要来看看衣服吗?”门口的侍者招呼他道。 除了暗中潜伏的危险玩家外,这座城市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一切酒水、食物,服装与珍宝首饰都可以免费拿取。装饰堂皇??酒店也不需要支付任何金钱。 郁飞尘沿着街区往城市深处走。他想知道这座城里还有什么。 越往深处,人烟越稀少, 一条路走到尽头后,他碰到了空气墙,无??再前进了。??是从空气墙??位置往前方望, 巨大??城市仍然一望无际,建筑隐隐绰绰矗立,他所在的只是最外围。 ??目光穿过重重叠叠??建筑后,在城市??中央,盘踞着一座教堂形状的巨型建筑,灰雾像海水一样在教堂周围涌动,形状森冷的尖顶似乎直直伸向天空,让郁飞尘想起第一次见到创生之塔??景象。 探查到此结束,周围寂静无人,郁飞尘往来时的方向走,打算找一家旅馆落脚。 如果没有耳畔时不时响起的系统提示“xxx,晚安。”世界就更平静了。 钟表是人数记录,击杀玩家得到对方全部力量,并且系统会在所有玩家耳畔播放对死者??晚安告别语。 活动范围被空气墙限制,不知道后期会不会有变化。 除此之外,郁飞尘始终记得还有一个疑点没有解开。 那名叫罗岚??学生杀死黑西装,获得他???量后说了一句话。 他说:“黑板上没说错。” 旅馆昏黄??灯光明明在前方不远处,走了几分钟,距离却没有减少分毫。郁飞尘环顾四周,灰雾从地面泛起,缓缓围绕了他。 就像他在城外遇见黑骑兵时一样,周围景物又在灰雾中改变了,难道迷雾之都内部也有随机场景。 这次,一条宽阔??街道在郁飞尘眼前展开。两旁建筑庄严典雅,装饰着古老??图腾花纹,??全都蒙着一层漆黑??翳色,街心花圃里??花叶也是黑色,花瓣有??灰白,有??血红。 有人在他身后说话。 “每天巡防结束??时候,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巡防的意义是什么?” 余光里,后面是个身着黑甲的骑兵,骑着一匹漆黑??高大骏马。再往后是一整队黑骑兵。 他自己也同样身在马上,在队伍??最前方。 另一个骑兵叹了口气,回复:“圣城的子民每一个都和我们一样遵纪守??。有小主人主持安息日后,亡魂也不再到处游荡。” 郁飞尘微侧头,思索他们话中的含义。 第三个骑兵却仿佛见到什么可怕??事情一般,小声对那两个交头接耳的同僚咳了一声。 第一个骑兵抬头对上郁飞尘??目光:“我错了,我这就好好巡防。” 第二个:“我错了。” 郁飞尘收回目光。他们不再说话,队伍继续往前??进。 小书亭app 每次进入随机场景,色调都黑得令人失明,天空是水洗过一般的灰色,平平铺在头顶极低处。街道宽阔,偶有??人,只能看出是一团模糊??黑影。两旁??窗户里隐约透出苍白的微光。 前方的酒馆门前挂了一盏雕花玻璃灯,四个背生翅膀??天使分别栖在玻璃灯的四角。天使们的唇角挂着宁静??笑意。 郁飞尘若有所感,往二楼窗畔看去,方才路过时的一瞥之间,他觉得那里有东西。 一抬头,窗畔那人恰也往下看去,目光在中央交汇。 晶莹??金色微光似乎是这个世界里唯一鲜明的色彩,来自那人披在肩上??长发。他往下看,眼里似乎盈着一丝笑意。 郁飞尘眼熟。 还是他在迷雾之都门外遇见??那个孩子,却长大一些了,十四五岁??少年人模样。 目光对视三秒。 那人缓缓眨了眨眼,转头回去。 ——仿佛刚才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郁飞尘已经看到他了。 身体不受控制,他听见自己说了一句话。 “把他带回去。” 金发??少年好像从楼上听见了他??命令,??往下幽幽看了他一眼。 刚才交头接耳的两个黑甲骑兵下马,上楼。不一会儿就一左一右带着他下来了。 一边走,一边还在说话。 左边??骑兵说:“你看,这次还好是骑士长抓到你,要是老祭司,你回去要罚背典籍了。” 右边那个说:“下次出神殿玩,找个偏僻的地方嘛。” “刚才还说巡防没意义呢,你就送上来了。” 一左一右的人都在说话,他却不开口,转过酒馆门口,只平平静静地看着郁飞尘,眼里还是带着一点未褪??笑。 他被两个骑兵带到郁飞尘附近。 骏马高大,这人自己上不来。 风倏地大了起来,刮动他身上斗篷样的黑袍,袍角晃晃悠悠,显得他身形单薄,要随风而去。 郁飞尘朝他??方向伸手。 像是做过许多次那样,他也把手递过去。 握住??一瞬间—— 郁飞尘只抓到一团空气。 灰雾潮水般退去,一晃神,郁飞尘猛地清醒过来。 场景消失了,方才一切都如烟雾般散去。他还站在迷雾之都不知名??一条道路旁,面对着一开始想要留宿的酒馆门。 门上挂着一盏雕花玻璃灯。四个哭泣天使被锁链悬吊在玻璃灯的四角。他方才就是朝着这团灯光伸手抓去。 收回手,郁飞尘走进旅馆。 一楼是大厅,二楼临街是雅座,往里走是房间。侍者拿着一串钥匙,道:“今晚没有别的客人,您可以随意选一间。” 说着,侍者打开一扇门,给他展示内部的陈设。 单人床、壁灯……摆设很简单。 郁飞尘停下脚步,目光停在床侧的墙壁上。 本应是空墙??地方却挂了个漆黑??方形石板,上面好像还有白色的东西跳动着。 罗岚那声“黑板”在郁飞尘耳畔再次划过、 “那是什么?”他说。 “是装饰画,先生。” 郁飞尘:“带我看别的房间。” 钥匙打开一扇扇房门,每个房间里都有一块这东西。既然没什么区别,他选了一间走进去。 走进了才看清,黑色石板上跳动着??白色东西不是别的,??是文字,质地像是用粉笔写上去,摸上去却毫无异常。 ——??且还是一条一条往上刷着??文字。 [acri]:朋友们,不要在屋里苟着,出来呀!上街呀!拼刺刀啊! [玻璃瓶]:傻逼。 [方块四]:好啊,5号街心广场天台见。i [acri]:宝贝,我信你个鬼。 [永夜??主人]:你们真??很吵,白天别被我遇到。 仿佛是在应景,系统??用缥缈??声音在所有人耳畔播报了一声:“洋娃娃,晚安。” [方块四]:洋娃娃,这个名字好吓人哦。 [锡灵]:??个好,晚上不要杀人好吗?让别人睡个整觉吧。 郁飞尘:“?” 街上,一个肩膀有灰雾的外来客都没见到,原来都在这里网络聊天吗? 他往一旁看去,桌上摆了支鹅毛笔,大概就是在黑板上写字??工具了。 这时候,一条新的文字出现在黑石板上。 [木偶人]:……刚来,有人能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玻璃瓶]:科普在这里文森特 看见“文森特”几个字,郁飞尘眉心跳了跳。这名字让他不得不响起曾化名过文森特的墨菲。后来克拉罗斯透露,文森特是墨菲很欣赏??一位画家??名字。 “他??欣赏水平可以,??画出来的东西真??不??。”克拉罗斯说。 ??这是个常用名,重复概率很大,??且……郁飞尘认为自己来迷雾之都已经够早了。安菲一直在他身边,没接触乐园的其它神官。 很快,文森特就出现了,带着一大段像是机械复制的文字。 [文森特]:1.迷雾之都已经和之前不同,怀疑它已经发生异变,成为一个大型副本。此前,迷雾之都的出口在中央大?堂。??我们的??动区域现在受限,无??通过出口离开。 2.据最先用钥匙到达迷雾之都的几个人说,他们的耳畔曾响起“自由猎杀开始”这句话。所以我们推测现在处在副本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可能在时钟走满??时候开启。 3.鲜血是古老??魔??介质,用鲜血开启钥匙??时候,我们已经和迷雾之都达成强制契约,所有?量由它代管,生死不论。 4.猎杀即是外来者互相捕猎,杀死对方即可获得对方力量。 5.黑板可以自由交流信息,??只在夜间开放,白天失效。 6.目前整理出的已知信息就这些。 [木偶人]:谢谢,我消化一下。不是说迷雾之都是个很好的地方吗,那我们现在? [acri]:哈哈,宝贝,你上了贼船啦。5号街心广场天台,来吗?我亲自教?你这是个什么地方。 [木偶人]:……不了,谢谢。 消息继续往上刷,参与黑板聊天的人很多,可想而知,现在他们各自分散在城中,都在某间房间里看着集体聊天界面。 只有偶尔响起的“xx,晚安”提醒着所有人,猎杀一直在持续。 146、迷雾之五 目光离开聊天界面, 郁飞尘把风衣外套挂在床头衣架上。 烛台上蜡烛燃到半截,灯影幢幢,他看着风衣口袋处, 良久,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枚白棋子。 一?马头形状,白骑士。 之??他?上??有这东西, 自?的属?也不是白骑士而是黑骑士。 ?以,这枚棋子应该是杀了罗岚后,悄然出现在他口袋里的。 而罗岚的世界,确实和他的堡垒世界力量大小相差不远。但论??力量的结构,罗岚那?就要散乱得多了。 郁飞尘将白棋子放回原本的地方, ??识沉入灰雾中,面对着那三团世界力量。 先把基础的??间、空间、逻辑的力量抽出,送入堡垒, 以使堡垒世界的结构更加稳固。 再转向具象的力量, 首先,纯粹的金属力量从那两?世界里被分离出来, 源源不断地补充进堡垒世界里。 得到了力量注入的堡垒显得十分喜悦, 齿轮的转动都加快了。 而另外两?世界里,??间停摆, 空间坍塌,因€?律失效,一切金属刀剑、机械乃至矿??都消失了踪影。 接着,郁飞尘在罗岚的世界角落里看见一丛碧绿的兔耳草。 他慷慨地把这丛兔耳草也送给了堡垒, 移植在自己宿舍的窗台上。 这些东西消失导致那两?世界里发生了一些混乱,但是??引发什么灾难,因为这两?世界本来就足够混乱了。里面生活的也不能称为生命, 而是只会重复一两句话的npc。 移植兔耳草的途中,郁飞尘看见一?铁匠npc。铁匠坐在树桩板凳上,拿一?木棒机械地敲打着空气,神情专注。一边敲,一边说:“我打出的铁锭,质量是最好的。” 堡垒欢迎这??敬业的工人,于是铁匠也出现在了堡垒的某条流水线上,一边敲打着流水线送来的不知名材料,一边说:“我打出的铁锭,质量是最好的。” 最后,来自罗岚与黑西装的两?世界被剥削得只剩两团彻底失序的灰色不知名??体,郁飞尘把他们合为一团,离开了灰雾。 有了外来力量的注入,就相当于有了原料。是??候考虑究竟让堡垒生产什么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自由猎杀”里活下来。 第二天清晨,天边泛白的??候,黑石板关闭服务,变成墙上的挂画。 晨雾里,郁飞尘来到一艘停泊货船的顶端。 刚刚俯瞰到街道的全貌,他就看见不远处的巷子里一?人影倒下,一滩血飞快漫开。 另一旁,一?鲜红色的人影消失在原地。 系统声播报:“晚安,待输入。” 死去的人还??来得及进入灰雾给自己取名。 郁飞尘的目光依旧停在那片街区。 五分钟后,红色人影在街道拐角处垃圾桶后一闪而过,片刻后又幽灵般消失,再次出现??,已经是在另一条街的中段了。 几次闪现后,红影消失不久的街道上,缓缓走来一?肩顶灰雾,正冷静环视四周的男人。 他看??来刚到迷雾之都,但看沉稳的步态和从容的步伐,显然是?永夜里的老手了。 这??的人初到一?副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冷静观察,判断副本属?和目的。 然而,很少有人第一??间就想到,这是一?人杀人的副本。 男人走到街道最中央的??候,红影幽灵般出现在他的???正中,□□“嗤”地穿透衣????入腹部,并在腹腔内以极大幅度绞动。 沉闷的人体倒地声响??,鲜血再度淌了一地。 红影消失了。 穿着黑风衣,肩上趴了一只兔子的郁飞尘从街边裁缝店林立的无头模特里走出来。灰雾漂浮在兔子的头顶上方,看??来倒像是兔子在苦恼什么。 但它的主人并不看它,而是看着地面上的浮土,状似不经??地朝一?方向走去。 枪口抵在一团空气上,下一秒“砰”地按动了扳机。 枪声沉闷,显然是击中了实??。 红影突兀地在枪下出现,太阳穴已经被击中,血沫从口中涌出,片刻后往地上栽去。 “晚安,红桃三。” 收割?命的猎人,本?也是一种猎??。 不远处的蛋糕店二楼,一?看??来有点神经质的男人正在自言自语。 “这么快就发觉不是瞬移而是潜??了吗?” “不对,他一点都??遮掩就开枪了,难道这?红东西色潜????期不能视???” “可恶,我怎么??早点发现,盯了好久的猎??就这么??了……嘶,他好像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应该??事吧。” “我必须立刻下楼,趁他捡东西整理力量的??候把人干掉。” 街道上,郁飞尘的?影原地消失。 蛋糕店,一?眼神乱晃,略显神经质的男人走下楼梯,就在他即将向??迈出门口的??候,一?黑风衣的?影鬼魅般在他?后出现,背对着他。 一把锋利的冷光匕首瞬间刺入了男人的喉咙。 “晚安,我不爱说话。” 播报不断响??。 天空的钟表上,后退多于??进,倒回到了五点钟位置。 两小??后,天从蒙蒙亮变成大亮,播报声才渐渐少了??来。 凌晨,傍晚,两?半昏暗的??刻才是猎杀的好??候。其余??间里,夜晚太隐蔽,难以发现猎??,白天又太明朗,容易被别人发现。 小旅馆。 房间里,桌上的道具堆成一座小山,旁边散乱地摆着黑白棋子,一共十六枚,白七黑九,大多是骑士,零星有一?士兵,两?主教。 156n.net “先生,您要的酒。”旅馆的侍者敲开门,将托盘在房中放下。 郁飞尘在侍者离开后才拿??酒杯,烈酒里拌了冰块,喝下去后,喉中一片冰冷的灼烫,却让思绪更加清醒。 他的手指搭在窗沿上,冷冷俯视着状似正常的街道。 他??找新人下手,动手的对象都是码头附近的捕猎者,这种人力量多。 而乍进入迷雾之都的新人,死亡率可以说是非常高。几乎一在码头出现,就会被人盯上,然后在某?小巷里解决掉。 郁飞尘在想一???题。 根据迷雾之都的机制,新人这么容易暴露,是为了给先来的捕猎者送力量的吗? 或许并不是。 在这种机制下,能活下来的新人大部分都是一进副本就下??识反侦察隐蔽自己的人。 只要顺利潜伏到晚上,就能发现黑石板,在聊天里获得科普,成为捕猎者。 永夜里的普通副本,玩家和玩家之间的关系还??剑拔弩张到这?程度,什么??的人进本的第一件事是藏??来防止被人盯上? 除了自己这种因为总是要照料雇主而不得不十分谨慎的打工者,恐怕就是那些平??就爱杀人夺??的人了。 毕竟只有经常杀人的人,才会怕被杀。 继城外那些杀人或杀npc的关卡后,进入迷雾之都的第一道关卡,要筛选的仍然是不择手段的亡命徒。 白天的迷雾之都几乎只有npc走动,这让它显得像?正常的城市了。 繁华,安宁。 郁飞尘喝完了那杯烈酒。酒杯里只剩还??融化的冰块。 冰冷又暴烈的情绪再次不受控制地升了??来。潜??识里有?声音让他下楼,走出去。 整座城都是你的猎??。 即使是白天也??关系。 被盯上也??关系。 反正……??有人能杀死你。 和兔子的红黑眼睛对视,郁飞尘迟缓地想,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或许是因为雇主零死亡的记录吧。 冰块的寒气在房中袅袅飘散,郁飞尘移开看向下方街道的目光,去灰雾里剥削那些捕猎得来的世界去了。 ??识再度回到现实的??候,黑石板上已经热闹了??来。 [方块四]:哪位大善人杀了红桃三?我方块四万分?谢。 [方块四]:无法当面道谢,我只能也做一次慈善啦。 [方块四]:六?新人刷新点:公爵府花园、6号街地下赌场、运河码头、卡萨里马戏团、17号街博??馆、中心街百货商店~剩下两?我也不知道在哪,希望善良的人告诉我,同在迷雾,守望相助嘛。 [acri]:本善人来了,运河桥也是哦~ [布娃娃]:……你们是在报复社会吗? [红娃娃]:方块四,红桃三,你们是情侣名吗,情人被杀,恼羞成怒,真是?凄美的故事呢。 [方块四]:不要把我和那?弱者的名字摆在一??,?到他晚安的消息,我笑得一?早上都??有杀人呢。 [小青蛙]:布娃娃,红娃娃,你们和昨天晚安的洋娃娃又是什么关系呢? [acri]:好心提示,不要暴露自己太多社交关系哦,不然很容易被猜出?份的~ [红娃娃]:哦?永夜继克拉罗斯之后又出现了新的爱拉名单记本本的被迫害妄想症吗? [acri]:怎么,大家都一副很相熟的??子嘛,真是温馨热闹的迷雾之都呢,老朋友们都会一?一?地来到吧~ [玻璃瓶]:傻逼。 [木偶人]:为什么你们看??来都很熟的??子?我们不都是单人进入的吗? [方块四]:毕竟你是小朋友嘛。 [永夜是我的]:迷雾之都往外散了这么多?纪元的钥匙,那些领域大的神明们当然人手一把了。 [红娃娃]:他们彼此提防这么多年,相互了解也是正常的。 [迷雾之都我来了]:?以神明们也都被一网打尽了? 一网打尽这?词用得很好,好到整?频道都为之寂静了五秒钟。 尴尬的情况下,不知道是谁先发了一句“哈哈。” 接着,整?频道都复制了??来。 ——反正名字都是随便取的,只有死亡才被播报一下,哈哈也不会被追杀。 最终还是文森特出现,打断了复制。 [文森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讨论一下迷雾之都的??图? [acri]:当然是给大家一?增进?情的机会啦。 [红娃娃]:天呐,一群神经病里终于有?正常人了。 [玻璃瓶]:你们来之??都知道那地方的变化了吧。 [红娃娃]:对。这么多年来,永昼都很安稳,这次却忽然向外大幅扩张。更诡异的是永昼一扩张,迷雾之都就开启了。 [布娃娃]:?到永昼扩张的消息,我吓得把自己的世界又加固了一遍,又?到迷雾之都的消息,这才过来看看有??有获取力量的途径。??想到就上贼船下不来了。迷雾之都是故??趁乱收割我们的吧? [红娃娃]:这??说来,你不觉得你和迷雾之都有一点相似吗? [布娃娃]:……那你的??思是迷雾之都也被永昼扩张吓到了,要获取我们的力量来自保了吗? [玻璃瓶]:如€?是这??的话,我们凶多吉少。 [布娃娃]:但如€?你的假设是对的,迷雾之都的这把钥匙也埋伏得太久了。而且,至今迷雾之都还??露出获取我们力量的??图,我们的力量只是通过自由猎杀的方式彼此流转。 [文森特]:有件事我必须提醒大家:如€?秒针走满三千六百格才会开启下一阶段,那么我们杀的人越多,迷雾之都最后收拢的力量越越多。 [红娃娃]:…… [acri]:嘻嘻,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老朋友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方块四]:最好是杀到只剩下我一?人呢~ [acri]:那??的话,我岂不是可以直接和永昼对打了~~~ 频道里再次出现了诡异的寂静。 潜水的普通玩家心里都浮现一?奇怪的念头。 我??有成为厉害的神明,是因为我的波浪线不够多吗? 147、迷雾之六 仿佛是文森特的话起了作用一半, 第二天,晚安喊话忽然少了近半。 郁飞尘的桌??摆了四?三枚棋子,二?二白二?一黑。 他点了杯比昨天那杯更烈的酒, 靠在窗旁。 内心深处那股蛊惑他去参与猎杀的力量更强了——它在随着猎杀成功的次数逐渐增长,并潜移默?地改变着一个人的性格。 他是这样,其它人也就可想而知。 所以, ⺪?是神经病们真的听了文森特的劝,而是因为他们虽然看起来脑子都有点问题,却不希望自己的脑子真的出现问题。 再过一天,郁飞尘也准备收手了。 夜幕降临,黑板交流再次开启。 [红娃娃]:怎么, 都从良了? [acri]:嘻嘻,看戏。 第三天,死亡播报却陡然又多了起来。 郁飞尘依旧在货船顶端俯视码头区的全貌。 更多的人从藏身之处走出, 开始参与猎杀。 ——因为经过昨天的播报骤降和聊天内容, 他们产生了一种推测:经过文森特的劝说,杀人最多的那些收割机们忽然停手了。这意味着他们的危险降低很多, ⺪?用再担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以大胆去获取力量。 毕竟, 迷雾之都要做什么,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只有力量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更前一天的时候, 方块四和acri做了点微小的慈善,一股脑倒出了七个新人刷新点的位置,导致只要看??了那天的对话的人,全都知道了该去哪里打猎, 甚至还能看心情选择场地。 迷雾之都掀起一场普通玩家之间的猎杀狂欢。 郁飞尘缓缓收回目光,目睹几场疯狂的杀人事件后,他可以确定, 已经有人的神智受到影响了。 这些天来,新玩家的数量也在增长,每一天,叩开迷雾之都城门的人都比??一天多。 看来,雾都内的人为了力量相互掠夺的时候,永夜里对钥匙的寻找和抢夺也正如火如荼。 这可能就是那个叫acri的疑似外神要看的“戏”了。 借助这三天来得到的特殊道具,郁飞尘的身影在码头上空鬼魅般移动,手起刀落带走了几个沉浸在杀人狂欢中⺪?能自拔的玩家后,远离了这个地方。 秒针走走退退,最终还是增长多于减少,??进到了八点钟位置,并且还在逐渐往??。 郁飞尘则??到了旅馆所在的小巷里。 猎杀欲扰乱神智这件事在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那么灰雾里的诡异场景也是普遍存在的吗? 看着旅馆门口的哭泣天使玻璃灯,他重复着走近这个动作,?那天一样的场景却没再出现。 郁飞尘??想那一天自己的状态。 他状态正常,黑暗中微带戒备,往旅馆门口随意走去,玻璃灯在风中摇晃,光芒忽远忽近。 他曾游走在很多世界的危险之地,走过很多黑暗中的小巷,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平常极了,像是每天都在发生那样。 然后,灰雾就从身边漫了起来。 再然后—— 郁飞尘忽然想不起来在灰雾里看到过什么了。 像是一段记忆生生被隔断,他记得“曾经进入特殊场景”这件事,却完全记⺪?起那场景的一切细节。 再想城外遇到的那一次,同样,什么都没了。 诡异。这是郁飞尘的第一直觉。 离奇的事情他⺪?知道经历了多少,但是第一次升起“诡异”这种念头。因为这件事意味着他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但是,一切事物都有根源。 就像他觉得,灰雾场景一定有特殊的触发原因那样。 摒除脑海里所有念头,放空自己。郁飞尘再度朝旅馆走去。灯依旧在风中摇晃,郁飞尘没分出目光给它,径直走入白蜡木门中。 “欢迎光临,先生。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大厅里桌数太多,有时吵闹,郁飞尘走上楼梯来了二楼,在临街雅座坐下,点了杯淡果酒,侍者说这是店里的特色饮品,在整个城里都很有名。 酒端上来,郁飞尘道了一声谢。他就像一个这地方的原居民,例行进行着每日活动,度过再平常⺪?过的一天。 灰色的雾气在他身边袅袅蒸腾起来。 ——来了。 灰雾迅速蔓延,地面、桌子、窗棂全部变成一片漆黑的颜色,侍者?成一团模糊的黑气,窗?透进苍白的光线,照亮了这里。 也照亮了对面坐着的人。 淡金的发卷懒懒散散搭在肩上,少年模样的人安静地小口啜饮着杯里的淡果酒,晶莹的冰块叠在杯底,桌??还摆着几碟点心。 还是他。郁飞尘想。 一进灰雾,??两次的记忆又清晰地浮现出来了。 第一次城门接人,第二次城中巡街抓人,而这次竟然一起待在酒馆而⺪?逮捕,看起来达成了什么??⺪?得人的交易。 金发少年一边尝酒,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街道??人来人往。像是很少??到那样。但所有神情在他脸上都很淡,只有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察觉。 而在其它人眼中,就像精致淡薄的人偶。 他⺪?说话,郁飞尘也⺪?说话。 终于,吃的喝的全都解决得七七八八的时候,那少年轻轻眯了眯眼睛,餍足懒倦的样子。 卷耳朵猫,郁飞尘心中再次浮现这个形容。 侍者递账单,郁飞尘结账。 那卷耳朵猫看??账单??的数字,没什么概念地收回了目光,并且在侍者走后对郁飞尘弯了弯眼睫,说:“谢谢。” 道完谢,再度往街??看。 这一看,却好像看到了⺪?好的事情。 “他们怎么也来了。” 只见几个面目模糊的黑影穿着黑色学者服也走进了这家酒馆,学者服??绣着些苍白的图腾花纹,有几分宗教的气息。 某个人望着他的平静的目光写着三个字。 怎么办? 郁飞尘再次确定,这次来酒馆也是违规的举动。而那几个穿学者服的黑影就是有权把他们两个逮捕归案的人。 隐隐约约的??楼声响起来了,下楼就会正面遇??,在这里留下也会被发现。 郁飞尘打开了窗户。 少年自觉来到窗边。 郁飞尘这时候穿着的衣服自带披风,他扯过披风,罩住了那头金发,也把那张脸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然后把人打横抱起来,从窗户跳了下去。 轻飘飘落地,马匹就在门口。 正悠闲原地踏步的马身看到眼前多了两个人,迷茫地打了个响鼻。 郁飞尘依旧用披风挡着怀里的人,控马离开了这个地方。 身后似乎有声音飘了出来。 “你们刚刚看??骑士长了吗?” “在哪里?” “咦,难道是错觉……” “骑士长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离开神殿,你看错了……” “那我们现在就应该出现在神殿外吗……” 披风底下,那人为了保证自己⺪?掉下来,得用胳膊搂着他的脖颈。 声音飘来的时候,怀里的身体小幅度地抖了抖。 ——他在笑。 灰雾散去。 灰雾内?,像是一道锁隔断了所有记忆,郁飞尘往????想,却像晨间梦醒后的片刻一样,最初还能抓住零星的片段,再过一会儿,那些东西全部消失了,只觉得是和眼前场景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只记得,那个场景里的自己,应该很…… 愉快? 面前那杯淡果酒里,晶莹的冰块相叠,折射着微微的光彩。 郁飞尘??到房间。这时候,黑石板聊天已经又开始了。有人在波浪线,有人在发疯,有人在骂迷雾,还有人在交流哪条街的食物好吃,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闲谈。 郁飞尘?索一会儿,最终拿起了石板一侧的鹅毛笔。 笔端触到黑石板的时候,系统声响起,要他输入自己的称呼。 看了一眼正聊天的人们乱七八糟的取名,郁飞尘毫无心理负担地往名称栏里输了几个字。 网络取名,当然要让别人认不出来,并融入环境中。 [我失忆了]:你们在这里会⺪?会忽然进入一个场景? [脑科医生]: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红娃娃]:? [玻璃人]:哪种场景? [我失忆了]:像同一个地点的另一段时空。 [脑科医生]:哦,共振啊。 [红娃娃]:哦,共振啊。 [方块四]:哦,共振啊。 这似乎是一件司空??惯的事情,还有专用名词。郁飞尘想。 [红娃娃]:……等等,有人和迷雾之都共振了? [脑科医生]:……等等,有人和迷雾之都共振了? 一片复制之后,另一行字幽幽浮现。 [幽灵幽灵]:啊,我好像也遇到了……早就想问了。 [感恩的心]:+1。 [毁灭吧永夜]:我在城外就遇到了,是不是一团灰雾浮现然后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 [红娃娃]:……敢问各位今年贵庚?家乡是哪里?共振了什么内容? [毁灭吧永夜]:我感觉自己是一棵草,然后被马蹄踩碎了,哈哈,他妈的。 [感恩的心]:我比你好点,我是朵花,哈哈,我想开了。 [脑科医生]:确实是共振,散了吧。迷雾之都不是封闭体系,⺪?奇怪。 [我失忆了]:共振是什么? [acri]:科普文森特 聊天频道零零星星又浮现几个曾经被拉进过奇怪场景的人,讲述的内容都很离谱,有人是块砖,有人是个雕像,最高级的生物是匹马。 凭借模糊的感觉,郁飞尘觉得自己在那个场景里的身份似乎没有这么低下。 当然,他和这些病友们有个明显的区别。 别人都记得自己??到的场景,而他忘了。 那么这就不是迷雾之都的问题了,是他自己的问题。 时间缓缓过去,文森特发了一串话??来。 [文森特]:我先举个例子。你们都不是永夜里的新人了,应该知道,构成我们自身的力量也是永夜的一部分。每个人的力量都和自己的家乡有微妙的相似之处,能产生感应。所以会出现有些人在永夜里被自己曾经的破碎故乡捕获的事情。 [我偏要复制]:嗯嗯嗯嗯。 [脑科医生]:嗯嗯嗯嗯。 [幽灵幽灵]:嗯嗯嗯嗯。 [文森特]:这时,两种相似的力量接触,进入世界的人就会⺪?断被拉入当时的??忆中,这就是共振。在往日回忆和破碎故乡中频繁切换是一种很痛苦的?验,进入自己故乡世界的人死亡率很高。 [幽灵幽灵]:那迷雾之都是我们的故乡……?我怎么⺪?知道。 [毁灭吧永夜]:你好,老乡。(我怎么也⺪?知道 [文森特]:刚才只是举例,除故乡共振外还有一种情况:一个人在永夜里获取了一个世界的某个碎片,并把它?成了自己的本源力量,这时如果再遇,也会产生共振。这种共振比较和平,⺪?会产生痛苦的情绪。就像刚才有人说他变成了一朵花,这说明他曾经捕获了这朵花的力量。而迷雾之都存在了很多个纪元,难免会有力量逸散被人捕获,是正常情况。 [文森特]:共振在意识层面时间不定,但在现实中只是一瞬间,⺪?会造成危险,⺪?用担心。 [幽灵幽灵]:感谢科普,放心了。 [我失忆了]:感谢科普。 [感恩的心]:感谢科普。 [幽灵幽灵]:失忆,你是什么东西?我失忆了 郁飞尘真的在努力??想了。 然而他脑中空空,最后只浮现一个词汇。 [我失忆了]:我是一只卷耳猫。 [幽灵幽灵]:让我撸一撸! [毁灭吧永夜]:让我撸一撸! [感恩的心]:让我撸一撸! [脑科医生]: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郁飞尘离开了群聊。 他叫郁飞尘,和“我失忆了”又有什么关系。 由于文森特敬业的科普态度,今天的聊天十分和平,大家就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幼儿园学生一样,在频道提出各种永夜中的疑惑,大多数问题都有人解答。 百盟书 毕竟平时在永夜里求生的时候,可没有和那些强大神明们产生交集的机会,更别提求教了。 其乐融融的气氛维持到了后半夜。 郁飞尘从道具研究里抬起头,忽然看??黑板上密密麻麻五花八门的消息里,刷过一条不起眼的句子。 [迷雾之都我来了]:yg,nzm? 郁飞尘:“……?” 他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但想起自己的id后,又⺪?是很想回复。 148、迷雾之七 这条来自“迷雾之?我来了”的缩写消息刷出后, 几条消息迅速跟上。 [小青蛙]:出??了,谜语人! [毁灭吧永夜]:我的翻译精灵失效了吗? [脑科医?]:你好,请问这????况持续多久了? 郁飞尘拿起笔在黑石板前思忖许久, 不仅迟迟没有写字,甚至还想复制一条脑科医?的询问。 就在他即将选择复制的时候,第二个使用缩写的人出??了。 [我真的不是alpha]:b? [我真的不是alpha]:yg, nzm? [迷雾之?我来了]:! [小青蛙]:惊,谜语人出??人传人??象! 郁飞尘看??这“我真的不是alpha”的id。 温莎??爵当年假装beta混入omega权益保护组织,为了避免成年后的社会??死亡连夜跟??他离开了原?世界。 即使是在迷雾之?,也要否认自己的alpha身份。 很好,两个?来了。而且发出了亲切的“郁哥, 你在吗?”的谜语。 ??么,他也不用说话了。 ??消息很快弹出。 [我真的不是alpha]:jyj? 乐园原产的翻译球能完美地传递谜语而不损失信息,郁飞尘???这三个字母思索, 两秒钟后, 觉得这是在说:见一见? 白松的反应时间则要长一些。 [迷雾之?我来了]:h。 好。郁飞尘读出了这个简洁的含义。 见面地点不能被其它人破译,但简单的地名缩写也有被认出来的可能。 三分钟后。 [我真的不是alpha]:两天后, 墨霍中央建筑, 天空不是紫色时。 [迷雾之?我来了]:h。 [方块四]:虽然不再说谜语,但是仍然翻译不来的样子呢~ 两人不再交流。 [小青蛙]:好了, ??在有人告诉我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吗? [晚安迷雾之?]:似乎在约会。 [幽灵幽灵]:你的名字细思恐极晚安迷雾之? [acri]:你的名字我喜欢,你的梦想我支持晚安迷雾之? [方块四]:你的名字我喜欢,你的梦想我支持晚安迷雾之? 一串复制之后。 [晚安迷雾之?]:^ ^ [布娃娃]:你的笑有画面了。 [红娃娃]:有画面了+1。顺便,ll, nzm? [布娃娃]:……你叫我? [红娃娃]:……? [红娃娃]:??之前晚安的洋娃娃会不会是…… [娃娃机]:我在这。 [红娃娃]:呼呼呼,吓死我了。 [acri]:原来真的有关系呢,嘻嘻。你们会是谁呢?看起来好熟呀。 [小青蛙]:??么, 小□□,nzm? [脑科医?]:??么,我的071和103号病人,nmzm? 最后,后半夜的聊天界面沦为寻人??场,谜语和暗号层出不穷,令人丧失了观看欲望。 郁飞尘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天空上的倒挂钟表。 今晚几乎所有人?在黑石板围观或参与聊天,晚安播报是他进入这里以来最少的一次,??人畅行无阻。 时钟也以一个堪称恐怖的速度?动??,??在已经快要接近十点钟位置,离最终的十二点不远了。 他用一个能够折叠空间的中级?具把其它?具和棋子收好,天还没亮,他朝东南方向?去。 刚才的聊天频?上,温莎和白松为了保密不能用语言直接交流,但他们曾经同在一个世界?活。 两天后,墨霍中央建筑,天空不是紫色时。 在??个温莎?活的星际帝国里,首?是墨霍星,墨霍中央是真理教廷的圣城所在地,一片教堂式的建筑。 墨霍星位置?殊,白天,天空的正常颜色是紫色。天空不是紫色,暗指夜晚。 玩家目前在迷雾之?的可活动范围里,带有宗教意义的只有东南方的一处修?院,有一间小教堂。 翻译过来就是两天后,小教堂,晚上见。 至于为什么是两天后,可能是预留了尽可能宽松的时间,小教堂位于百货商店和地下赌场两个??人刷??点之间,必须谨慎行?,一旦赶时间,很可能被捕猎者发??。 清晨,倒挂时钟?到十点半。天蒙蒙亮,地下赌场的客人刚刚结束一夜的狂欢,有人乘坐四匹马拉的白马车离去,有人浑身上下只剩下内衫?开,舞女三三两两在宽阔的街?上结伴?过,顶??帽子上闪光的金片和羽毛消失在黑暗的小巷里。 另一边,百货商店的员工穿??工作套装?在上班的路上。 郁飞尘从小教堂的侧面墙后翻进去的时候,一位穿黑衣的老修女正在打扫庭院。一边打扫,一边看向门外路过的赌客与舞女。 老修女用苍老沙哑的?音喃喃?:“堕落,堕落……神圣的城市何时出??了这样堕落的罪行?” 说罢,又揉了揉眼睛:“我眼花了,圣城何曾有过这样的建筑?” 又扫了一下地面,老修女抬眼望了望教堂的形状,语气中透露出不满:“死者居住的地方才会用尖顶。” 郁飞尘:“这里不是迷雾之?么?” 忽然听到人?,老修女转头。 她用扫帚拄地,语气更加严厉:“这里是日出日落之地,神眷的圣城,世界的中央,你身为骑士,竟然不认得?” 迷雾之?里,郁飞尘还是第一次遇到喊他“骑士”的npc。 能识别系统给他分配的??枚棋子? 郁飞尘:“圣城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老修女神??虔诚:“圣城掌管世间一切秩序,其中最重要的,是?与死的秩序。” 郁飞尘:“圣城邀请了三千六百位客人,您知?要做什么吗?” “三千六百个啊,这么多……”老修女缓缓垂首:“为了安息日吧……唉,神殿总是在等待??一位?人的,不然秩序怎样存在,安息日怎么举行,你们这些神殿骑士又去侍奉谁呢?” “安息日?” 灰色的雾气忽然在老修女浑浊的瞳孔里淌过,????虔诚的神??失去了色彩,她机械地看向外面街?上的赌客与舞女,喃喃?:“堕落,堕落……堕落的罪行。” 郁飞尘再问,老修女却再也没有表??出任何异于其他npc的地方, 穿过庭院是礼拜堂,后方则是给神职人员居住的房舍,破败且年久失修,但作为一个勉强算居所的地方,每间房舍的墙壁上也挂??个黑石板。 郁飞尘在一排房舍里?过去的时候,甚至看见一个玩家在黑石板上运笔如飞,热??地参与聊天。 但这个时候,天空出??第一缕阳光,黑石板关闭服务,变成一个破旧的宗教挂画,玩家扫兴地叹气,搁下了笔。 警惕地查看了一遍四周后,这个玩家爬到了床底去睡觉。这样不会被其它人看到。 床底还传来一?小?嘟囔:“垃圾黑板,坏我作息。” 作为同样被黑板破坏了作息的人,郁飞尘用了个隐身?具,进入教堂正厅的一具巨型棺材里。里面空间很大,比得上两座马车厢。 棺材做得很精致,棺壁上写满咒文和祈祷语,大意是死者接受了这些祝福后,就能顺利抵达死后的安宁之地,离开人世间的一切苦难。 浏览完咒文,郁飞尘意识沉入灰雾,继续组合他的世界。 动静是在这一天傍晚的时候传来的。 昏暗的光线里,一位亚麻色长卷发的年轻人穿??精致的贵族晨礼服踏入正厅,谨慎地四处打量。 是温莎。 确认四周无人后,温莎也用了个隐身?具,躲进棺材里。 棺材里无人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降临后,这座小教堂里发?了三次玩家间的猎杀事件。 一切平息后。 苍白的月光下,黑魆魆的地面上,忽然被投下一?黑影。 黑影逐渐靠近,溜进殿堂。 教堂的长明灯映出了来者的脸。 金发,湛蓝眼睛,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大男孩。 如果一个人长得像白松,气质也像白松,??么他就是白松。 siluke.com 只见白松环视教堂,嘴里小?念念有词。 “永夜副本技巧第334条,进入??场景后,警惕所有单独密闭空间,譬如衣柜、壁龛、木箱……嗯,棺材应该算吧。” 郁飞尘没有说话。他打算看看白松在他不在的时候学到了什么。 永夜之门强制?所有人开启后,据说智慧女神给每个人发放了一个“永夜副本技巧”知识球。 白松继续:“不确定密闭空间内是否存在危险时,应?其进行无害化处理……” ——白松的??放在了半开的棺材盖上,将其缓缓合拢。 “嘶,有点沉。” 就在漆黑的棺材盖即将被彻底合上的时候,一只略显苍白的??忽然从里面伸出,搭在棺材板上。 白松:“!!!” 下一秒,温莎扒??棺材板从里面冒出一个脑袋,幽幽?:“好好下本,不要伤害队友。” 白松:“好好下本,不要吓人。” 温莎发出咏叹调般的?音:“哦,小白!!!” 白松:“哦,小莎!!!” 月色在地面投射出另一?黑影。 温莎和白松看????个离奇出??的影子,各自抖了抖,麻木地朝棺材另一端看去。 ——他们的郁哥居高临下坐在棺材尾端,正用一??观看智障的无??目光看??他们。 温莎笑眯眯:“好巧啊,你也喜欢棺材。” 白松却叹了一口气:“真难得,郁哥这次是一个人出??的。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郁飞尘也想知?。 149、自由猎杀 终 月色依旧凄清而苍白。街?上不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武器相撞声,还?喉咙深处发出的惨叫。 “这??底是一个什么地方呢……”温莎轻轻叹了口气。 白松的原生??界就笼罩着阴暗压抑的战争,来之前又经历过几次副本, ?于这样的环境倒是可以接受。温莎却是?科技发达,法度严明的星际帝国来的,难免???叹息。 白松:“如?墨菲神官说得没错, 这里大概就是永夜里亡命徒䥇?的集??地吧。” 温莎:“力量确实能够使人疯狂。” 明明说着迷雾之都,墨菲的名字却唐突出现,郁飞尘微挑了眉。 围坐在棺材里,温莎和白松讲起了??䥇???达这里的过程。 那天,郁飞尘被钥匙带走消失后, 克拉罗斯就如临大敌地去暮?神殿报丧了,独留下??䥇?两个在凄清的屋顶?望。 在屋顶上纠结了一段时间后,??䥇?决定不能贸然??动, 要等??克拉罗斯回来。 “我䥇?想, 万一郁哥已经死了,那我䥇?岂不是白白送命, 温莎说??放的贷还没?收回来, 不能辜负郁哥的遗产。” 郁飞尘静静看着??䥇?。 温莎缓缓游移了目光,专心看向棺材板上的咒文, 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赞美诗一般。 做下决定后,??䥇?去了创生之塔十三层。没等回守门人,却在十三层碰见了时间之神墨菲。 “得知郁哥你失踪的消息后,墨菲神官开心地笑了起来。”温莎说。 但是, 听??那枚钥匙的消息后,墨菲的神情又渐渐沉冷下来。 那时,白松问:“郁哥究竟去了哪里?” 墨菲说:“那是一个很古老的地方。” “比乐园还要古老?” 墨菲摇头。 “确切地说, 我䥇?也不知?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在永夜出现的。不过,当乐园获知它确切存在的消息后,就不断派遣神官寻找进入的方法,探查它内部的结构。”说??这里,墨菲眼底泛起微微的笑意,“你䥇?知?,祂不会忽略任何可能的危险。” “在那??去过迷雾之都的人䥇?口??,我䥇?获得了一??线索。它随机出现,一个人在永夜里??走,?极小的概率被其拉入。然后进入一座灰雾弥漫,繁华辉煌的城市。” “走在路上,卖花女孩送出的玫瑰花可能是极其?效的?具,百货商店内随??拿走的物品也可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甚至,你可以与迷雾之都做个交易,把不想要的力量送给它,交换一??想要的强大力量。离开或留下是你的自由,城市??央的大教堂就是离开迷雾之都的门。后来,我也曾进入那座城市,传言??的一切都是真的。” 温莎:“真好。” 墨菲转身,看向乐园的夜幕,声音恍若叹息:“它太好了。去过的人想要?游故地,没去过的人幻想?一天那座门向自己打开。只不过因为那是完?看运气的过程,没?引起什么争端……可能唯一的争端是,?迷雾之都里获得力量的外神总是?了奇怪的攻打永昼的信心吧。当然,??䥇?最后都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白松:“哈哈。” 这声“哈哈”取悦了墨菲,??赞许地看向白松,笑了笑,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假如未来?一天,迷雾之都公布了人人都可以尝试的进入方法,在永夜里会掀起一场怎样的纷争,又?多少人会带着自己的力量涌入那座城市???那时候,迷雾之都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早在那时,祂就?所预料。” “现在迷雾之都开放,那个时候?然来了。”墨菲?怀??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银色旧钥匙,说,“或许这就是主神之所以是主神的缘由吧。” 听??这里,郁飞尘的心情毫无波澜。 这把钥匙?然是乐园里人??一份的批发物品。 而克拉罗斯的二??消息也还算真实,和墨菲的叙述相去不远,只是墨菲的叙述里增添了一???主神的吹捧。 白松继续交代事情经过。 “然后我问墨菲神官,您拿出了钥匙,是要和我䥇?一起去吗。墨菲神官说是的,但不是现在。??要去暮?神殿等待神明的命令,让我䥇?三天之后去??的那一层,??会送我䥇?去往迷雾之都。郁哥,墨菲神官真是个好人,??再三向我和温莎确认我䥇?要去那里,还答应会最大限度保护我䥇?的安?。虽然……??盼望你消失的表情也挺真实的。” 说??这里白松忍不住看了看??郁哥,然后发现??郁哥希望墨菲消失的表情也很真实。 郁飞尘:“??怎样保护了你䥇?的安??” “??……??送我䥇?穿梭了时间。原来这就是时间之神。”白松说。 那时,墨菲身边忽然浮现无数晶莹的沙漏虚影,沙粒流光溢彩,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令人不能直视,仿佛哪怕是多看一秒,就会被里面的东西摄取灵魂。 沙漏在墨菲的控制下缓缓倒转。 “迷雾之都会随着参与者增多逐渐变得危险,我会送你䥇?去往它刚刚开启的那段时间……但??后的路途取决于你䥇?自己的选择。拿出钥匙,去吧。” 于是??䥇?就去了。 于是郁飞尘意识??了一件事。 ??前??没想??白松和温莎也会来,即使来了,也不会这么快走过迷雾之都外的关卡。 但是,墨菲是?作弊器的。 ??能送别人,当然也可以送自己。 那么那位“文森特”的身份就更加可疑了。 讲完这一段,又说起了迷雾之都外的那个关卡。 两人没落在同一个入口,只能单独前??,过程一度十分曲折。白松在关卡里一直活着,但一直没拿??地图,还被npc指了几次错误的路,在远离城门的路途上越走越远。最后??丧失了信心,每当选择了一条路,就反向去走那条自己没选的路,终于缓缓抵达了城门。 在路上耗费了太多时间,导致虽然?了墨菲的时间作弊法,????达迷雾之都的时间也没比郁飞尘早多少。 但是,和??心险恶的npc打交?的过程,让白松的保命能力大幅度提升,进入城??后,??活着,并一直活着。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胜过了晚安的许多人。 温莎比白松顺利很多,在第三个关卡时拿??了地图,又经过三个关卡,抵达了城门,那时迷雾之都里的人还很少,??谨慎活动,??现在,已经积攒了数量可观的力量和?具。 讲完故事,开始分?具。 ??䥇?现?的?具都是低级或??级,没?见????级?具的影子。 低级?具是普通的常见武器,不附加特殊功能,刀、枪、长剑等,温莎甚至还缴获了一柄叉子。 ??级?具则附带了特殊效?,譬如隐身、潜??、示警、防御、百分百命??之类,但都附带了使??条件。郁飞尘一开始得??的那把只能在背后出??的刺杀匕首就属于??类。 初始阵营随机分配,初始等级由力量大小决定,白松随机??了白士兵,温莎是黑士兵。 “怎么会这样。”白松说。 “小白!”温莎作痛惜状:“你要与我䥇?为敌了吗!” 白松:“郁哥,怎么办?” 郁飞尘让??把战利品棋子拿出来。 白松的战利品是两枚黑士兵,一枚白骑士。 郁飞尘:“没事了。” 白松不解其意,但??郁哥既然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这就是安?感。 安?的白松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温莎则再次探出棺材,看向外面。 “天快亮了。我䥇?去做什么?”??说:“还?……钟表快要走满了。” 郁飞尘看着白松??里的三枚棋子,说:“去刷新点。” 再度来??教堂围墙下时,老修女还在喃喃数落着人䥇?堕落的罪??,并在看??这三个人的翻i墙??为时更加不满。 “这是一个神殿骑士该做的事情么?你的骑士誓言背??亡魂肚子里去了吗?”她??扫帚当做拐杖,直起腰来,?墙上的郁飞尘指指点点?:“我要去找你䥇?的老祭司告状!” “好奇怪。”温莎骑在墙头打量着老修女。 郁飞尘:“看出什么了?” “她好像变了模样。”温莎说:“npc都很丑,但她骂你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很美,很圣洁。我不是在针?你,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郁哥,我声明。” 白松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出来。 骂完人,老修女继续扫地,边扫边?复:“堕落,堕落的罪??……” 温莎:“现在她又变回原本的模样了。” 郁飞尘简短地“嗯”了一声表示??知?了。 离这座小教堂最近的新人刷新点是百货商店。一座五层楼??的建筑,一楼是食品,再往上依次是服装、礼品和杂物、艺术品、机械零件。 临近清晨,百货商店已经开始工作,身穿套装的职员䥇?在柜台后工作,形形色色的客人在货架与装潢之间穿梭。绝大部分是npc,另外一部分则是肩顶灰雾的外来客。 白松站在客流量非常大的一处空地上。 这地方很危险,容易被人察觉,但既然是??郁哥的命令…… 阴沉的目光在人群??一闪即逝,白松?身绷紧,闪入一旁的角落里。 在角落里,??放空目光,左顾右盼,配合年龄和长相,像极了初来乍??不知所措的新人。 不怀好意的脚步声很快在??身后响起了。 “你好,”来人?:“刚来这里?我也是外面来的,这里太大了,搭个伴吧?” “搭伴……搭伴可以……你不杀我,我不杀你……” “但如?你想杀我,我……” 故作镇定的话语让来者嘴角勾起一丝阴沉的笑容:“副本里,当然是能互相帮助就互相帮助了。” “是的,我䥇?要互帮互助才能在副本里生存……”白松背?着??,缓缓转身,握紧袖??那把尖而长的匕首。 如??方??搭讪的方式接近,证明??身上没?一击毙命的危险?具。 这时候,就要先发制人—— 雪亮的匕首倏然朝来者刺过去! “叮”一声响,那人往后退一步,白松却不只是抄起匕首刺人,??整个身体腾空跃起,膝盖顶上那人的胸口,把人往后撞得一个趔趄后,借势把人按倒在地上。匕首?上往下刺,却在那人胸前顿了顿,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一时间无法使力。 这人身上?防御性?具,怪不得在没???攻击性?具的情况下还敢出来猎杀新人。 一击不??,那人猝然发难,抬腿往前踹去,另一只???腰间拔出一把□□枪。 ——刚才不开枪是怕引起更强大的捕猎者的注意,但遇??危险时,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白松却没管那只拿枪的??,??眼神专注,??握匕首,再次刺了下去! 这次匕首的尖锋却刺穿了那层防护,刀刃上隐隐闪现一丝腥红的血光。 这人没?攻击型的??级?具,可???,这是???那个想杀??的白骑士身上缴获的。 yqxsw.org 匕首穿过胸膛刺下,两下之后,那人拿枪的??已经软了下来,胸口冒出鲜血。 白松:“你是什么?白色还是黑色?” “……白……白士兵。” 这次匕首正??心脏,白松的衣服某个口袋里悄然出现一枚白士兵棋子。 近身搏斗加上匕首刺杀,白松脸上沾上了溅起的血滴。 ??看着死在自己匕首下的尸体,???怔神。 ??小声说:“我说了……如?你想杀我的话,我就也要杀你了。” 温莎不知何时悄然落在??旁边。 “你是永昼的信徒与战士,杀死敌人不需要犹豫。”视鲜血如无物,温莎公爵依旧笑眯眯?:“更不需要借口和理由。” 白松收起匕首,也收起?方的防御?具,给自己??上。 “我知?,郁哥就是在一场战争里把我带回乐园的。”白松说,“但是我害怕自己变成坏人。你?没?发现,来??这里后,自己好像变坏了?” “?。”温莎说。 “那怎么办?” “相信点什么。”温莎拍拍??的肩膀,“你看,郁哥都找??那种东西了,你不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安定吗?” “真的吗?”白松扯了扯嘴角,“你的眼睛究竟是什么做的?我只看????希望在人群里找??一个金色长发的漂亮哥哥或弟弟,最好眼睛还是绿色的。你看,郁哥又在看人群了。??看人先看右眼,这时候不是在找敌人。” 这次轮??温莎发出真诚的疑问:“……你的眼睛究竟是什么做的?” 白松笑而不语。继续去人流量大的那个路口当诱饵。 “你不杀我,我不杀你,我是个好人……” “但如?你想杀我,我……” 搏斗声乒乒乓乓响起,防御性?具险而又险地挡住了一次攻击。 匕首横架在敌人的脖子上:“你是什么?黑色还是白色?” “……黑色,?什么意义吗?” “那你走吧。” “?” 白松迅速隐入另一旁的货架??:“不谢,我是个好人。” 相距不远的地方,温莎也在做这件事。郁飞尘要??䥇?保证自己的战利品里白棋多于黑棋。 平时,??䥇?是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当捕猎者的。 但是现在—— 一次猝不及防的狭路相逢,温莎感??自己被致命杀机锁住的一瞬间,?方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下,失去了呼吸。 远处,郁飞尘的身影在天花板的横架上闪现了一瞬,然后又悄然散去。 温莎忽然理解为什么这人带过任务的时候要价那么??,还?无数人来送钱了。 或许这就是安?感吧。 天近薄暮。 郁飞尘在三楼的窗边。 ??在四楼艺术品区撬了个小型挂画下来,随着黄昏逐渐降临,挂画变成了黑石板的模样,上面一条一条刷新着消息。 百货商店里,客人渐渐稀少,员工开始换班。白松和温莎也结束了??䥇?的作业,走??郁飞尘身边。一整天毫无顾虑的猎杀搏斗下来,??䥇?身上都染上了血腥气,气质和眼神也微?变化。 谁都没说话。就连黑石板上也少了很多垃圾话。 一排一排的消息异常整齐,??䥇?在倒数。 “11。” “11。” “11。” 天空上,巨大的倒挂时钟上,离十二点仅剩11格。 “10了。” “10。” “10。” “啊啊啊啊,9了!!!” “9。” “9。” “9。” 气氛逐渐紧张焦灼,虽然黑石板上的人䥇?还是在一如既往地复制着。 白松小声:“要不要找个安?的地方?” 温莎?一面?身镜整理着自己的仪表,精神状态极其安定:“现在我知?了一件事,郁哥身边就是最安?的地方。小白,你??底哪来的运气被郁哥捡走?你省下好多钱,贡献一点给我放贷??吧。” 白松:“你的两句话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石板上的文字忽然一阵喧哗。 “妈呀,一下子跳了三格,6了!” “5了5了!!” “草草草,一抬头,怎么就3了。” 系统声忽然响起:“晚安,我不想活了。” 秒针后退一格。 “?这时候还在杀人,?没?公德心!!!” “倒数人也?心,倒数人也?爱,为什么要浪费我䥇?倒数人的感情!” “你䥇?难?不想知?走满后会发生什么吗?” “不我不想,现在挺好的。” “别吵了别吵了,4。” “回??3了。” “3。” “3。” “2。” “2。” “1。” [acri]:零!!!! [方块四]:零!!!! [脑科医生]:零!!!! [初号机]:…… [红娃娃]:??妈的,你为什么不??数字? [娃娃机]:强迫症在自杀了在自杀了。 [文森特]:acri,我杀了你。 [acri]:来呀宝贝,地下赌场3号桌等你~~ [晚安迷雾之都]:不要谎报读秒哦^ ^ 看??这句话,人䥇??黑石板抬起头来,才发现离最终的十二点还?一格。 像是感受??了人䥇?的注视,血红的指针在苍白的表盘上颤了颤,轻轻往前走动一格。 npc停止走动,黑石板不再刷新,寂静刹那间笼罩整个城市。像是所?空气瞬间被抽空,而时间被按下暂停。 只?黑沉的夜幕在动,表盘上的指针、刻度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逐渐显现的血字。 同时,幽诡的系统声在所?人耳畔念出文字的内容。 “欢迎回??迷雾之都。” “自由猎杀结束。” “普通击杀不再产生奖励。” “围猎开始。” “猎物类别之一:绿色眼瞳的客人。” “猎物类别之二:金发的客人。” “猎物类别之三:年少的客人。” “猎杀奖励:??级?具。” “时间限制:三天。” “提醒:若?遗漏,?员处罚。” 听完这几条,白松忽然?点摸不着头脑。 “这……” 150、围猎 01 “这这这这, 郁哥,这是在针对你吗?”白松刚说完上句,悚然一惊, 摸了摸自己的金发。 “……那??年少吗?” 温莎:“总之,你金发。” 黑石板上也迅速刷出了消息。 [文森??]:…… [acri]:嘻嘻嘻嘻,好奇怪的?求呢~ [红娃娃]:多大仇? [方块?]:有那种感觉了。 血字消失, 奇异的寂静随之散去,重归现实。 天空上的钟表变成了正常的时钟。 围猎,限时三天。一旦遗漏,全员处罚。 一旦击杀猎物,得到的是高级道具。 [acri]:金发宝贝们, 理发店冲鸭!!!!! [方块?]:绿色眼睛的宝贝们,可以把眼睛自?戳瞎呢~ [病号103]:年少的小可爱也可以当场自杀。 [脑科医生]:以上人员自觉前来挂号治病。 [病号071]:医生,??知道你是金发, ??来找你了, 嘻嘻。 [脑科医生]:烦死了,电不死你们。 [红娃娃]:百货商店有假发卖, 快快快! 只是此时此刻, 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经不在黑石板上。光是黑石板上只有??位出名脑袋有问题的活跃分子在说话就足够证明问题了。 “理发师!理发师!”一个长着金色短发的青年跌跌撞撞从栖身的旅馆下楼,迅速冲进对面的街边理发店:“你们是不是还没有打烊?” 年轻瘦弱, 穿一件宽大白衬衣的理发师npc在理发店温馨明亮的灯光里缓缓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把银亮的剪刀。 理发师礼貌而热情地招呼来?坐下:“您好,??叫tony,??荣幸?您服务, 您???什么样的发型呢?” “???剃个光头,快,麻烦您快一点。染发也可以, 能染发吗?” “染发?”tony轻声说,“??在遥远的地方听闻过这种??奇的技艺,水蛭发酵?个月后可以?头发染成黑色……” “发酵水蛭”这种东西听得金发青年头皮发麻。 “没那工夫,剃剃剃!越快越好。” “好的。”tony温柔地?他围上披巾,转身再度拿起了锋利的银剪刀。 “唉,这一剪子下去,得掉多少头发……”青年自言自语道。 咔嚓。 鲜红的血液从金发青年的脖颈喷涌而出,他的头颅缓缓掉在了肩上。 “晚安,??头发??多。” 与此同时,所有旅馆与酒店里,服务生开始推着餐车走入走廊,挨个敲响房门。 “客房送餐,麻烦您把门打开一下。” “客房送餐,麻烦您把门打开一下。” “客房送餐,喊了?声您都没有出来,?了保证安全,??们必须打开您的房门,请原谅??们的冒犯。” 开门声响起,一个十六岁外表的外来客在衣柜里瑟瑟发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脑中只剩下一个????。 ——早知道就不装嫩了。 天空幽幽浮现一?血字。 “备注:迷雾之都的原居民会?围猎?提供慷慨的帮助。” 白松揪着自己的头发,口中骂骂咧咧:“什么?还慷慨的帮助……” 空旷的窗边,柜台后的一位售货员忽然看到了他。 身穿白色制服的售货员瞳孔里弥漫着淡淡的灰雾,抬腿走向货柜之间。她??情平静,仿佛在进?一次无比寻常的巡视一样,可朝向的位置却锁定了白松的方向。 “快逃!”温莎把白松那金色的脑袋猛地按了下去。白松嗷了一声矮身钻进货柜之间,货品间的缝隙里,只见一个金发的人影在穿?逃命。 接着,郁飞尘与温莎对视一眼,温莎朝着白松的方向追过去,郁飞尘则转身向东南方?去。他们现在正在三楼,是礼品和杂物区,东南方有个货柜,里面有??顶节日庆典用的假发。 另一边,温莎追着白松逃走的方向去,售货员也在紧追不舍,她走路的速度明明极快,小跑才能跟上,却仍然保持着从容的走姿,看起来极其诡异。 温莎抬起胳膊,露出藏在晨礼服袖中的冷钢利弩。 这是件攻击力极高的中级道具,他在之前的一场混战中得到的。附带百分百命中效果,一百米内距离越远,强度越大,限制条件是只能对背对自己的敌人使用,且随使用次数的增多,威力逐渐下降。 得到它后,温莎就没有使用过,所以弩i箭威力应该还在巅峰状态。 抬起手臂对准售货员的后背,目测距离拉得足够远时,温莎按下了机括钮。 后坐力推着温莎朝后踉跄了??步,冷□□i箭“咄”一声弹射而出,锋利的箭头划破空气,激起尖锐的风声,瞬间没入了售货员的后背偏左处! 一蓬暗色的鲜血“噗”地喷溅出来。箭镞来势极凶,一往无前直刺心脏位置,连箭尾都消失在血肉里了。 下一刻,温莎瞳孔骤缩。 售货员的后背上明明撞出一个鲜血淋漓的深洞,却仿佛根本没感觉到一样,依旧朝白松的方向紧追过去! 恰逢白松眼看距离危险,转了个弯朝东方逃去。 灰色的雾气在售货员眼中弥漫,她的眼睛牢牢锁着白松的位置,白松转弯,她也转弯追去,中间有货架拦路,她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到货架极近前时伸手一推,沉重的货架竟然应声而落,五颜六色的毛绒玩具掉了一地,她??情平静地踩过去 ,某些内有玄机的玩具立刻发出难听的尖叫或音乐声。 白松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情况,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这是什么怪东西,她不是人,绝对不是。 眼看着售货员追上来,距离再一次缩短,白松剧烈喘着气,紧紧抓着自己的防御护甲,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忽然听见温莎喊了一声:“别被她看见!” 对上售货员直勾勾的目光,白松一个激灵,环视?周。 商品间有缝隙不能完全隔绝视线,附近的东西,能彻底遮住他的只有…… 白松往前冲刺??步,手脚并用地爬进最近的一个柜台里,伏下身??完全贴在柜台侧边,从外面看,完全察觉不出这里有一个人。 温莎见白松找到掩??,松了口气,然后把所有注意力投向售货员。 视野里失去白松的踪迹后,那古怪的售货员忽然瞳孔失焦,定在了原地。五秒后,她转身离开,顶着后背上鲜血淋漓的箭伤口,从容地在一排排货架之间巡视,目光无比认真,一切细节都不放过。 柜台内,白松不知道售货员会不会追上来,心里正在打鼓。外面,温莎看见那个售货员离开,正?告诉白松,却见柜台极近处,一个小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从门里走出来的,赫然是另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穿黑色玛丽珍圆面鞋的售货员! 小门连接着的是百货商店的员工专用通道,她是来换班的……也就是说,她就是这个空柜台的员工。 温莎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来了!” 柜台里,玛丽珍鞋的低跟叩地的声音索命一样响起来。白松抬起头,正对上来换班的售货员平静的目光。 下一刻,售货员弯腰,俯身,动作自然得像是捡起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一支笔那样。 只是她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却是直直朝着白松的面门探去。 既然另一个售货员能轻轻一推就让一整个货架倒下,那么这个售货员??必轻轻一抓就能把他的脑袋…… 白松目光涣散,喃喃道:“??是个好人,你不杀??,??不杀你,??是你如果杀??,??……” 售货员的手即?伸来的那一刻,白松上半身猛地从藏身之处探出去,一手握住售货员的手腕。 ——却完全阻止不了对方的来势。 巨大的力道??乎把白松整个手臂震碎,他咬牙生生抵抗了一秒,另一只手里寒光乍现,中级攻击匕首不?命一般朝售货员的眼睛戳去。 人在生死之际爆发出巨大的潜力,他用之前从没有过的速度对着那里连戳了?五刀,刹那间血溅三尺。 下一刻巨大的坍塌声从身后传来,温莎不知道用什么道具弄碎了柜台正面,炸出一个大窟窿,伸手把他从里面往外拽。 白松也手脚并用往外爬。终于站起来后,他看见那名售货员也在柜台后站了起来,她脸上满是鲜血,??经完全看不见眼睛。此时此刻,售货员与白松这样正面相对也没有来追的样子,显然是丧失了视力。 ddxs.com 丧失视力、鲜血满脸的售货员伸手理了一下在刚才的打斗中微微散乱的鬓发,站在被炸出一个大洞的柜台后,缓慢而不失条理地整理??下台面上的资料,脸上挂出符合礼仪的笑容,正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白松:“……真敬业啊。” 刚刚喘了一口气,却听见不远处有玩家的声音传来:“那边有个金发!” ——刚才弄出的动静太大,被其它人注意到了。 刹那间,凌乱的脚步声从各处响了起来,看到白松的外来客往这里赶来不提,没看到的也纷纷走出,朝着人声最多的地方侦查而来。 杀死玩家不再产生奖励,人们终于不再彼此戒备,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所有公共场所,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终于告别胆战心惊的前些天,摆脱了潜在猎物的身份,成?真正的猎人,共同瞄准向那些珍贵的猎物—— 这就是真正的“围猎”了。 粗略一扫,正移动着的人影至少有五六个,暗中必然还有别人,甚至还有售货员也从别的地方赶来。而他们这边只有?人。 面对此情此景,白松只得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今天下午他在百货商店里也收缴了不少战利品,其中不乏中级道具,??它们都远远不如这一个。 只听杀猪般的嚎叫在百货商店三楼响起。 “郁哥————!!!” 三楼另一角,堆积如山的节日绸带与礼盒间,一位身着黑袍的银发客人静静站着,他身前正有一具持刀尸??轰然倒下,血液在地板上漫开。 求救的嚎叫声久久回荡。他闻声,朝那个方向看去。霜蓝色的眼睛里浮现一丝微微的笑意。 下一刻,一只幽灵般的黑蝴蝶在白松身畔浮现,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肩头。 白松的身??瞬间消失,进入完美的隐身状态。 同时,往那个方向涌去的猎杀?忽然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他们意识到这恐怕是什么防御道具,正?合力破开这层防御的时候,令人窒息的杀机一闪而逝,最前面的三人脸色苍白,猝然倒下,不知是死是活。 其它人脚步顿了顿,谨慎戒备起来,??这一晃??的时间,眼前??经没了那名金发的身影。 只有一个亚麻色长发贵族打扮的青年立在原地,笑吟吟指了个方向:“他往那里跑了!” 节日庆典假发货架的顶端,郁飞尘收回了朝那边看去的目光。 隐身道具放出的时机不错,大概是温莎下午收缴的战利品。只是和他刚才的攻击放重了。 三层,围猎不止在这一个地方发生。 银发客人所在的角落旁,货架与货架间的走廊里,一?人匆匆追着位少年跑过去,却有?个人停住了脚步,往角落里望去。 “这样的算不算年少?”其中一个道。 “难说,不知道。”同伴回答他。 那人借着节日区五颜六色的灯串彩光又往里看了看,低声说:“他们往那边追过去了,??们在这搏一搏?” ——反正杀错也没说有惩罚。 正在他们犹豫时。 客人手边不知何时多了顶黑色的阔边礼帽,抬手,宽大的帽檐缓缓向上挡住面孔,然后戴在了头上。礼帽上用白色羽毛缀出??朵幽寂的装饰花形状,帽檐垂下黑纱,笼罩了那张脸,使人一时间看不清五官。 刚才拿不准这人够不够得上“年少”的定义,此刻面前人被礼帽的黑纱覆面,加上高挑单薄的??态,朦朦胧胧间倒显得更像个成年女性。 再一看这人身边倒下的尸??,还有地板上正在蔓延的血迹,第二个人拉了拉同伴:“别多事,走吧。” ?人继续往前追去,客人也从容走出角落。?了清静,他没摘那顶黑纱礼帽。 八音盒放着叮叮咚咚的乐曲,小丑的彩球在蜂蜜色的地板上散落一地。不远处就是展示服饰和假发的货架,脖子被一根细铁杆代替的人头模??们在地面上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 另一个人的身影出现在节日彩灯下。他伸手,帽檐微微下压,华美的缎面折射出流淌的微光。 走道上,郁飞尘与他擦肩而过。 151、围猎 02 礼品区的尽头, 货柜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礼盒,有大有小,最大的能装??两个人。 这里有个隐蔽的小楼梯, 通往上??的各个楼层。楼道里岑寂无声,从半开的门扇往里望,潮湿的墙壁上生长着青苔, 地面上全是灰尘,还没有被围猎者踏入过。 轻而规律的脚步声响起,银发黑袍的客人来到了堆积如山的礼盒中,看起来打算穿过此处,从楼梯离开。 他忽然在一个银色的大礼盒前顿了顿。 “你的血流出来了。”他轻声提醒。 只见银色礼盒与地板接触的四个角上, 已经有一个角被鲜血染成红色,血液从那里渗出来,流?地板间的缝隙里。 仔细听, 还能听见礼盒里传来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一个人藏在里面。 他话音落下五秒后, 礼盒的盖子忽然动了动。 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掀起礼盒盖,从大盒子中探出头来。 “我刚刚……逃命的时候好像看见你了。”少年说。 银发客人的语气疏淡而不失礼貌, 他说:“我也是。” 方才那一行人正是追着这个少年去的, 追到半道失去了目标,原来猎物藏在了这里。 少年盯着他黑纱后的面孔:“你挡着脸, 也是猎物对不对?” 他没出声。 不远处,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人声传来。 “跑哪儿去了?” “刚才还在,肯定是藏在什么地方了。” “挨个搜一遍。” 他们不仅没被甩开,还离这里越来越近, 少年脸色又苍白了些许,极力压低声音道:“外面也有人在搜捕,单独行动太危险了, 我们一起逃好不好?” 说着,少年从礼盒里迈出来,他腿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正滴滴答答落着血。少年看着眼前人,近乎哀求道:“帮帮我,好不好?我一个人逃不了太远了。” “不怕我也是猎人么?” 少年摇摇头:“我有一件很特殊的中级道具,可以判断别人有没有恶意,你对我没有恶意。” 透过华美的蕾丝黑纱,少年隐约看见那人缓缓翘起殷红的唇角,一个微笑。 道具告诉他,眼前的人依旧没有任何恶意。 在迷雾之都这么多天,这是他见到的恶意最少的人。 没有恶意,那么就是善意了。 那个面纱后的微笑更是让少年安??心来。 围捕的脚步声?近了。 一个粗哑的声音道:“会不会藏进盒子里了?” 少年如同惊弓之鸟般看向那人,伸手向他:“快,我们快从楼梯下去,我的腿有点疼,但是还能撑住,你只需要拉着我就好了……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有三件中级道具,你呢?” 只见眼前那人胳膊动了动,黑袍??的手优美修长,轻轻抓住他的手,拉着他朝楼梯口走去。 看着那只手,少年心里瞬间闪过?个念头。 这不是个女人的手。 再仔细看前面人的全身,除了那个礼帽外,其实都不是女性的打扮。 那么,看身形和身量…… 难道戴帽子不是为了遮住眼睛,而是为了模糊年龄? 管他呢,反正这个人一?也是符合条件的猎物没错了。 身前是拉着自己往前逃的好心人,身后是越来越近的围捕的脚步声,少年舔了舔犬齿,露出一个弥漫着森森恶意的笑容。 灰色的雾气从他们交握的手指处缓缓泛起。 中级道具:友谊的证明 作用:冷冻对方的全身血液,致使死亡。 限制条件:与对方握手十秒后起效,仅能使用一次。 追捕者越来越近了,他们在礼物盒之间穿行。 七秒、六秒、五秒…… 三秒、两秒…… 少年的脚步不由自主停??。唇角挂上了笑意。 再过一秒,他就会拥有一件高级道具。 银发的客人微侧身看向他的方向,目光平静而淡薄。 原来在迷雾之都里,还真有好心人。 少年带着笑开口:“晚……” 另一个“安”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头顶忽然传来枪声。 巨大的冲力像陨石轰击地面一样撞向他的天灵盖。眼前一切事物扭曲变形,??一秒,手上竟然也传来诡异的斥力,他无力地撒开手,身体像秋天的落叶那样栽向地面。 余光里,他看见最高的货柜顶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xiaoshuting.info 身体继续向??栽倒,这次他看见那个银发“好心人”的??情依旧如最开始时那样平静。 “晚安,黑桃五。” 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围猎者在听到枪声后一拥而上,终于来到了礼盒区。 可惜他们一直在围猎的那个少年已经是地上的一具尸体了。 “他妈的,白忙一场。”其中一个围猎者骂出了声,转眼却看见一个眼熟的黑色阔边礼帽的背影,脱口而出:“怎么这里也有你……” 接着,围猎者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里的昏暗光线,发现这么小的一个地方里居然还有第三个人——这人还正拿枪比划着那顶礼帽。 子弹刚刚出膛了一次,郁飞尘手中这支枪的枪口还是烫的,他站在这人面前,枪口擦过华美的黑色蕾丝帽纱,纱网微变形。 接着,漆黑的枪管缓缓挑落礼帽。 华美的礼帽落地,没怎么扎好的银发散了一缕??来,像夜云散去,露出一弯冷清的月亮。 之前已经发生过一次的对话在围猎者中再次发生。 “这样的算年少吗?” “不知道,杀了再说。” “杀错也没说有惩罚。”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有隐约的兴奋,达成一致后,再看向那银发的漂亮猎物时,却陡然对上另外一道目光。 ——那人单手扣住猎物的肩背,把他按向自己胸前,明明是个类似拥抱的动作,却因为过于强制显得冰冷而危险。 他半垂着眼,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围猎者们,枪口缓缓抵在猎物的太阳穴处。 无声的动作宣告一件事。 我,的。 152、围猎 03 与对面的围猎者对峙的同时, 系统播报声在郁飞尘耳畔响起。 “猎物满足条件三,猎杀??功。” “感谢你对迷雾之都做出的贡献。” “请领取馈赠。” 播报完??后,倒地而死的那个少年肩头的灰雾飘飘悠悠离开那里, 融入郁飞尘肩头的那团雾气中,使郁飞尘的灰雾显得更加凝?浓郁了。 ——那只金属兔??,也更显得阴云罩顶了。一红一黑的眼睛里无端透出些许忧郁的味道。 围猎者中为首的那个看到灰雾融入的整个?程, 再看向郁飞尘肩头的兔??,忽然感到有点牙酸。 正常人谁会顶一个这玩意在杀人副本里逛? 此时再看这人半拥住猎物,枪管抵住了脑袋却还不开枪的姿态,怎么看怎么不简单。 打扮越怪,人越变态。 联想到黑石板上经常出现的那几个说话黏黏糊糊还带波浪线的强大???, 他心里不由得打了打鼓。 思维正发散着,冷不防和那人对上了目光。 晦暗的光线下,黑沉沉的眼瞳里恍若无物, 他看着他们, 像是看一群死人。 被看的人刹那间打了个激灵。 “他刚才杀了一个猎物,有高级道具了, ”他一咬牙, 转头就走,说, “撤。” 有两个人也跟他一起离开了,剩下三个没走,绷紧身体蓄势待发。 无形的杀机刹那间笼罩了这里。 没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沉?的倒地声。 先走的人猝然回头看, 见方才没走的三个人已经??了三具没有动静的尸体。 还好自己逃得快。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人迅速找到一块黑石板,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最会苟了]:百货商店, 当心一个带兔??的人。 紧随着他的这条消息,另一条消息刷出来。 [永夜是我的]:地下赌场附近当心一个穿黑雨衣的人,没奖励了,还在乱杀。 [acri]:这么多好心人啊,嘻嘻,没什么可以报答大家的,温馨提醒,小心?哦~ [文森特]:你长什么样? [acri]:?是小萝莉~ [文森特]:…… 该走的走了,该死的也已经死了了,礼盒区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中。 郁飞尘目光下移,怀里的人还是那样被他抱着,一动不动。 他刚杀了人,周身都是寒意,目光冷沉。没觉出什么动静,把枪管又往这人脑袋上顶了顶。 却听见一声轻轻的笑声。 不需要什么发色瞳色甚至泪痣,只这一声笑,郁飞尘也能再次确认这就是安菲。 ——只见安菲抬起头,看向他肩头那只金属兔??。 霜蓝色的眼瞳仿佛是半透明的冰晶,安安静静的,眼角微弯,带着点笑意。一颗似有似无的泪痣藏在眼下。 郁飞尘忽然蹙眉,缓缓松开了安菲,收起枪,拿起一根蜡烛照亮他的脸。 他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就见安菲伸手,把那只兔??拿在手中。 明亮烛光里,霜蓝色眼睛与无精打采的红黑眼睛对视。 安菲还在笑。温柔的笑意盈满眼睫,对那兔??轻轻喊了一声:“小郁。” 接着他收拢手指,把兔??合在手心,垂下眼。 “小郁。” “不要生?的气,好不好?” 对面的郁飞尘狐疑地把安菲从头看到尾。 没有受伤的痕迹,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还记得这兔??是赔罪用的道具,确实是安菲本人。 郁飞尘:“安菲。” 安菲不为所动。 “安菲。” 依然没什么动静,郁飞尘从他手里把兔??强行拿回来,?新放回右肩头,再喊一句。 听到他的声音,正看向四周找兔??的安菲终于抬头看向郁飞尘的脸。 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动作一顿,安菲怔住了。 短暂的怔忪过后,笑意再次泛上来,却又有水汽淡淡笼上眼瞳,像晨雾弥漫了湖泊。 他做了一个郁飞尘没有任何预料的动作。 手臂轻轻抬起来,他主动抱住了郁飞尘。胳膊在郁飞尘背后缓缓收拢,额头抵在他的左肩上。 ——像一只栖花的蝴蝶。 烛泪从蜡烛往下淌,滴在郁飞尘手上。火光映得那头银发熠熠生辉,郁飞尘想把蜡烛放在一旁的货架上,稍一动,安菲就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郁飞尘感到了安菲的不满。 最后郁飞尘选择直接松手,蜡烛跌落在地。他空出手来拢住安菲的肩背,安抚般轻轻顺了几下。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回应,安菲眷恋般半阖起眼睛。 柔软的银发擦过郁飞尘的脖颈。 四周冰冷的杀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退去。 另一边,一头黑色的假发本来正诡异地悬空朝这边晃荡过来,离近后,假发“啪”一声掉在了地上,像是失去了生机。 三秒后,它又?新晃荡到了半空,像是被一个隐形人拎起来那样。 ——隐形的白松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借着隐形道具帮忙,他顺利地溜到假发区挑好了伪装用的假发。刚想离开就见三个人一脸死里逃生的表情,一边匆匆从路口走?,一边前言不搭后语说些什么“兔??”“好狠”之类的话。 他的郁哥雷达顿时发动,提溜着假发往这三人来时的方向走去。 透过层层叠叠的货架,第一眼看见的情形很正常,他郁哥拿枪抵着别人,一副杀人前奏的样子。 1200ksw.net 被枪指着的人也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被吓坏了的样子。 看背影,他觉得这个银发的哥哥一定??好看。 但好看归好看,头发不是金色,没用的,要晚安了。 白松一边为这兄弟默哀,一边朝那个方向继续走去。 谁知道刚绕?一个货架,视野清晰起来,就见银发哥哥把自己埋进了郁飞尘怀里。 白松捡起??为震惊而掉出手里的假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前。 郁飞尘一抬头,就看见一顶黑色的假发静静漂浮在空气中,一副踌躇不前的模样。 郁飞尘:“……” ?一会儿,温莎的脚步声也响起来。 ——温莎同样停在了白松的位置。 但温莎开口了。 “郁哥。” 郁飞尘看向他表示自己在听。 温莎:“郁哥,着火了。” 先前掉在地上的那根蜡烛位置不好,不知何时点燃了一个礼盒的边缘,但礼盒边缘处被血浸了一半,半干不湿的样子,火舌蔓延得??慢。 假发处发出声音:“不好,咱们撤?” “没事的,?正好有个道具叫灭火液体。”温莎说。 说完温莎从收纳道具里拿出一瓶透明液体,拧开盖??往火焰上浇去。 火舌刹那之间暴涨两米高,仿佛爆炸一般。 温莎:“……” 他当即拽起那顶假发就往楼梯间里跑。 声音在楼梯间回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嫉妒郁哥?” “?没有,它真的叫灭火液体,它还说了,只能对火焰使用。”温莎绝望道:“?是不是害人了?” 白松开始在楼梯间大声喊:“着火了——快跑啊——” 火焰猎猎作响,郁飞尘怀里的安菲终于松开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狰狞的火焰。 然后静静地看回郁飞尘,像在等待着什么。 郁飞尘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人出了什么问题,但可以确定,他的自理能力又下降了。 以前还只是墨水瓶倒了而不扶,现在进化??为身在火灾现场而不逃。 他拉起安菲的手,带人往楼梯间跑去。 火势起得??快,滚滚浓烟从楼梯口往下灌,郁飞尘听见安菲边跑边咳嗽了一声,把人抱起来继续下楼。 现在某个人连亲自走路也不必了。 没过一会儿楼上真的传来了爆炸声,??为礼盒区旁边就是庆典烟花区。火药的气味混在烟气里传出来,??像战场上的硝烟味道。 安菲抱住他的肩膀。浓烟弥漫之间,郁飞尘恍惚了一瞬。 仿佛在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带着一个人离开什么地方。 离开百货商场后,郁飞尘在外面的一条小巷里看见了白松和温莎两个。 白松的隐身时限到了,变回了正常模样,望着天空目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飞尘牵着那银发的漂亮哥哥出现在小巷口的时候,白松双目无?地看了?去。 温莎却莞尔一笑。 “原来是唐珀主教,”他笑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白松无?的眼瞳里缓缓浮现两个问号。 153、围猎 04 银发的哥哥安静地站在夜巷的冷风中。 高贵, 出尘,冷淡。只有牵着郁哥的那只手流露出些许属于人类的感情。 刹那间,仿佛惊雷划破雨夜, 绕圈的小狗狠狠咬住自己的尾巴,终于明白了什么关窍后,白松眼前晃过其它很多个类似的身影。 譬如安菲尔德长官、路德维希教皇、唐珀主教还??那个来巨树旅馆找人的漂亮哥哥。 “??是唐珀主教……?” 温莎奇怪道:“是啊, 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 白松又把目光投向他郁哥:“那以前的那些……” 郁飞尘仿佛看向一个弱智患者的目光让白松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原来一直是同一个人! 呆滞已经不能用来形容他的心情,完全是大受震撼。 大受震撼的同时,白松还感到耻辱。他引以为骄傲的观察力竟然没??察觉出这些漂亮哥哥的本质!而温莎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白松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整个人犹如石化的雕塑。 白松看着他们的同时, 郁飞尘也在看着白松。 郁飞尘难得感到些许疑惑,安菲气质很独特,认出他是唐珀并不难, 白松没必要????么大的反应。 ??时白松终于动了。 “??单知道郁哥喜欢这样的哥哥……我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一个人。”白松瞳孔涣散:“哦, 不只有哥哥,还??安菲尔弟弟……” 郁飞尘:“……” 现在轮到郁飞尘为白松的思路所震撼了。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在白松心中的形象究竟是什么样的。 温莎的眼睛看看白松, 又看看郁飞尘, 脸色忽然古怪了起来,手背掩唇, 发出了奇怪的憋笑声。 “科科科科……” 月至中天,夜风吹过气氛诡异的小巷,落叶刮擦着地面从道路中央飞到墙角,成为这地方唯一不那么古怪的声响。 三个人神色各异, 只有安菲还是一副状况外的安静模样,站在原地淡淡看着白松和温莎。但是当郁飞尘侧头看向他的时候,却能在那双冰晶一样的眼瞳里感到一丝好奇?困惑。 困惑只在片刻间, 安菲眼睫微弯,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他们好像都很快乐的样子。 既然如此,他也感到开心。 看着那丝笑意,郁飞尘觉得又棘手?些许。 “安菲。”他道。 安菲闻声抬头,?他对视。 郁飞尘:“??是谁?” 安菲:“小郁。” 片刻的游离后,他又道:“郁飞尘。” 郁飞尘示意他看温莎?白松:“他们是谁?” 安菲淡淡看向对面两个人,过一会儿,道:“小孩。” 还好,记得差不多。 郁飞尘:“??是你什么人?” 安菲静静望着他,夜空上,弯月的辉光映在他眼中。 “??的。”他说了两个字。 “你的什么?” 安菲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叙述一件众人皆知的事实:“??的。” 白松才从惊涛骇浪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听着??对话,默默地想,??真的是他?温莎该听到的内容吗? 郁飞尘:“记得??们之前说了什么吗?” 安菲第一次出现?茫然的神色。 他微蹙起眉:“你问我……” 接下来却说不出什么?,片刻后状似痛苦地轻轻闭了闭眼。 郁飞尘扣紧他的手指:“不用想了。” 安菲点点头,恢复原来的状态,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以前在副本的时候,安菲也会偶尔划水,但从来没??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掉线得彻底。 现在连白松都看出了不对。 “他怎么??” 郁飞尘看?一眼背后的百货商店大楼。 火光照亮半边天空,烈火已经从楼内蔓延到楼体,整个大楼的一半都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吞没。 楼里的客人?npc都在往外逃窜,一片兵荒马乱,附近巷子也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咒骂声。 “换个安全的地方。”他道。 他们趁着月色远离了??座街区,在一家隐蔽的旅店落脚。戴上黑色假发后的白送没引起npc的注意,安菲的年龄也没有触发npc攻击。 全程安菲都被郁飞尘带着,一言不发,但能完全配合他们的行动,甚至在感觉到对面有不怀好意的来客时和郁飞尘同时选择了避开。 “他好像在,但又没有完全在。”温莎说。 ??家旅馆装潢华丽复古,地毯?重重幔帐交相辉映,连门框上都布满古典浮雕。 温莎拿起五角柜上的银质鼻烟壶,看向镜中的自己?整个房间。 “奢侈得近乎低俗。”温莎公爵叹了口气,“只有当???唐珀主教住进??里时,才让它们显得?谐起来。” 白松抽了抽嘴角。 ??就是自恋的alpha吗。 明亮的烛火里,安菲自发找到了整间房里最舒适的一座沙发,端坐其上,动作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 沙发对面的墙壁上挂着黑石板。 大家都在现实中活动,黑石板上的消息刷得很慢,大部分是谩骂。 “哪个缺了大德的玩意把百货商店烧了?” “他妈的他妈的,??的假发!!!!” “??人点火吗???怎么记得是烟花区整个爆炸。” “烟花区不就是一点就炸吗?” “炸,炸得再响些。” “是不是有人不想让??们戴假发???” “会不会是迷雾之都的阴谋?” 温莎看着??些话,唇畔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白松觉得奇怪,??笑容简直像是当初在乐园,温莎知道可以放贷时的笑容。 随着群情逐渐激愤,他们由谩骂转为诅咒。温莎拿笔在黑石板发送一句话。 [??真的不是alpha]:以上均列入金发名单。 “……” “……” 过一会儿,黑石板终于出现?个大家都熟悉的id。 [方块四]:刚刚在杀人没??及时表达我的感谢。??次又是哪个大善人杀?黑桃五? 郁飞尘端一杯牛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条消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想暗算安菲的少年被他开枪反杀后,系统说的名字正是“晚安,黑桃五。” [方块四]:感激?情无以言表,无法当面道谢,只能再次做个慈善啦! [方块四]:除了百货商店外,剧场和马戏团或许会??演出服饰哦,想必也会??假发吧~~但是我没有见过,只能麻烦大家亲自去找啦~ [acri]:可恶,??个慈善??刚想做,你怎么抢做?。 [acri]:只能温馨提醒大家另一件事?,刚刚从马戏团路过,那里??位女菩萨好危险哦,大家不要去~~~ fantuankanshu.com [小青蛙]:自由猎杀结束?后,你们好像真的变成?好人的样子…… [脑科医生]:赌场附近也别来,刚被一个鬼一样的黑雨衣追了四条街。 [病号071]:嘻嘻,医生,怎么??么不小心。??知道你在哪里?~ [病号103]:运河桥??个疯萝莉,医生,??们一起去电她,可以不啦~ [??最会苟?]:希望百货商店的兔子人已经被炸死?。 “兔子人”??个奇怪的称呼出来后,白松和温莎齐刷刷看向郁飞尘。 就连捧着热牛奶杯的安菲也把目光从黑石板上离开,看向郁飞尘肩上的金属兔。 牛奶喝完?,郁飞尘给他把杯子拿走搁在一边。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安菲的目光还没从兔子身上移开,郁飞尘把它取下,放在了安菲手里。 安菲轻轻握住兔子,很喜欢的样子。 假如是信徒以这样的姿势握住一具十字架,会是异常虔诚圣洁的场景。 即使只是个瘸腿的兔子,也令人不由想放轻呼吸。 觉出安菲的状态很放松后,看着他的眼睛,郁飞尘道:“知道自己现在不对劲吗?” 安菲轻微点了一下头。 “知道原因吗?” 安菲没??点头也没有摇头。片刻后,他的目光从兔子上离开,对郁飞尘伸手。 郁飞尘搭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安菲手心上,??时,一根碧绿的藤蔓从黑袍的宽袖里游走出来,沿着手指接触的地方爬到郁飞尘的手腕上,伸了个懒腰。 看着??截熟悉的藤蔓,郁飞尘明白了安菲的用意。 箴言藤蔓,听到有道理的箴言时蜷缩,无道理的箴言时发笑,听到谎话时抖叶,听到真话时开花。 安菲曾经说过,??株藤蔓还太小,暂时不会开花。 郁飞尘对藤蔓说:“他受到了迷雾之都的影响。” 藤蔓一副要动不动的死样子。 郁飞尘以墨菲为蓝本,使自己的语气尽量装神弄鬼,做出讲箴言的模样。 “安菲受到迷雾之都的影响。” 藤蔓的叶子蜷了蜷。仿佛一个听到名言警句后感到羞愧的顽劣少年。 “安菲的意识断断续续。” 藤蔓蜷叶。 “安菲清醒。” 蜷叶。 郁飞尘目光在安菲身上顿了顿。 语气蓦地沉?一下:“安菲在共振。” 藤蔓已经蜷到不能再蜷。 白松:“??看文森特讲过共振。” 温莎:“但文森特说共振在现实里只是一瞬间,不会影响行动,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藤蔓因为过度蜷缩而没精打采,趁着他们交谈的机会刚刚把叶子舒展开来,就听郁飞尘再次开口。 语气冰得吓人。 “安菲深陷共振,每时每刻。” 藤蔓只得再度蜷起。 郁飞尘??看着安菲。 无数个一瞬间连起来,就成?一段连续的时间。 安菲来了迷雾之都多久?五天,七天,还是更多? “郁哥……”白松小心翼翼道。 郁飞尘原本就抓着安菲的手。 他闭了闭眼,把安菲抱进自己怀里。 安菲依旧安静地伏在他肩上,只是在感觉到这人把自己勒得很紧时,伸手安抚般拍?拍他的脊背。 没事的,小郁。 154、围猎 05 一室死寂里, 白松拿起笔按??郁哥的吩咐在黑石板上发送消息。 [迷雾之都我来了]:文森特,来找我。 不一会儿就?了回复。 [文森特]:? [迷雾之都我来了]:爱丽丝魔法学院。 [文森特]:……你怎么还活着。 隔着网线都能感到那种失落。 片刻后,文森特的语气就强硬了起来。 [文森特]:?事??话自己来找我。 [迷雾之都我来了]:一小时内。 接着, 没管文森特在说什么,白松又按照指示再发一条。 [迷雾之都我来了]:街道是道长的宿舍号。 发送完,白松咋舌, 在那个名为“爱丽丝魔法学院”??齿轮机械城堡里,??和那位会画符、曾经能够御剑飞行??灵微道长同住一间宿舍,?是时至今日早已忘记那间宿舍号是什么。 156n.net 那么这位疑似墨菲神官??“文森特”先生还会记得吗? 想必是会??,认识郁哥继而接触到乐园以后,??学会接受一件事,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 想到齿轮城堡就又想到了安菲尔弟弟。 看向安静被郁飞尘抱着??安菲,白松默默想,这么明显的气质, 为什么一直没认出来呢? 错就错在刚刚告别橡谷的安菲尔德长官, 在神庙初遇路德维希教皇??时候没有认出来,对郁哥有了错误的印象。 不好的印象一旦形成, 就很难再更改了。 于是他对郁哥的期望越来越低, 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错??。 白松叹气。 叹完气, ??和温莎一起站在阳台上吹风。知道漂亮哥哥的所?身份后,??对安菲的状况更关切,也更能体会到郁哥现在的心情了。 “如果真??像郁哥说??那样每时每刻都共振,会是什么感觉?” 温莎摇摇头, 许久才说:“我想这要取决于曾经??记忆是好还是坏了。” “如果是好??,就像一个人连续不断地做着美梦,醒来的时候却一次又一次意识到那都是过去, 都是假??,现实已经一片狼藉。” “如果是坏的,就像做了无数个噩梦,?是每次噩梦醒来回到现实??时候,却看见时间只过去了一秒,而下一秒又要陷入新的噩梦里。” “就这样周而复始,永不停止。” 白松想了好一会儿,低落地垂下头。 房间里,郁飞尘依旧那样抱着安菲。 藤蔓总想伸出叶子碰一碰安菲的脸,或者玩一玩他??头发,郁飞尘?它打了个死结系在抽屉?手上。藤蔓只能不甘地拍打着桌板。 安菲待在他身上,是完全放松依赖??姿态。 可是这只是现实,在共振里遇到了什么,谁都不会知道。郁飞尘能做??是让现实中什么事情都不发生,不造成更多困扰。 抱久了就会发现,怀里这具温热的躯体?时会恐惧般轻轻颤抖。 像是安菲的身体里牵出一根丝线连着????灵魂,每当这种时候,??心脏处会?陌生??,刀割一样的钝痛。??要和安菲离得更近,直至触摸到这个人全部真实??存在,让他??心脏紧贴着自己??身体跳动时,那种感觉才能排解。 墨菲在四?分钟后找到了这条街道上唯一??旅馆。温莎在阳台朝??招手,侍者告诉了??客人??房间号。 开门口,门厅??灯光清晰地照出了墨菲现在的形象。 对永昼一知半解的人可能会知道时间之神??存在,?绝对猜不出这就是时间之神。 相反,郁飞尘或其它神官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墨菲。 ——因为他打扮成了一个画家。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长发画家。 一只眼睛是栗棕,另一个则是浑浊??灰白色。背着一个半新不旧的画包,边角上蹭了点颜料,拉链坏了一半,露出画板上没能及时晾干??油画,蹭得乱七八糟。 墨菲进来第一句话是:“赔我??画。” 阳台上,白松小声说:“哇,在这种地方竟然还能有心情画画。” 温莎:“可我看不出这画有什么赔??必要。” 白松:“或许这就是艺术。” 温莎:“或许我比你更懂艺术。” 白松:“你说得对。” 郁飞尘:“你可以不带它。” 墨菲:“光线已经不对了。” 郁飞尘说:“过来。” 不耐烦地穿过门厅看到房中情形的那一刻,墨菲就愣住了。 ??站在原地,气得眼眶都红了。 刚喘过一口气,又气得浑身发抖,只想转身就走。 “你……你……” 时间之神用于骂人的词汇量异常贫瘠,五秒钟都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安菲察觉动静,先是抬眼看向厅中,过一会儿朝墨菲微微笑了一下,温声说:“你也来了。” 说完轻轻闭眼,依旧靠在郁飞尘肩上,完全没?离开??意思。 墨菲一愣,神情立刻凝重下来,几步来到沙发??:“??怎么了?” 郁飞尘:“共振。” “怎么会这样?”墨菲声音压到极低,“别打扰他。我们去阳台上说。” 郁飞尘对安菲说,要离开一会儿。 安菲点头。 ??和郁飞尘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眷恋,郁飞尘离开????时候却也只是轻轻放开,并不挽留,像是习惯分别。 反而是郁飞尘透过阳台的玻璃一直看着那道帘幔后的背影。 ??对墨菲说了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 “你怀疑??在不断地陷入,抽身,再陷入?” 郁飞尘:“那会是什么状态?” 事关主神,??们的用词都点到即止。 “过往记忆因为世界??破碎而混乱无比,??被拉??去,挣扎脱身,回到现实,然而下一个瞬间又会被共振卷入其中。??在现实中度过??时间是无数个这样醒来又卷入的瞬间连起来的一条线。对这样的人来说,过往??痛苦是唯一真实??感受,现实??世界却只是浮光片影。”墨菲触碰栏杆??手在止不住地发抖:“我见过深度共振的人,那个人在一秒钟之内精神彻底崩溃。你知道吗,仅仅是一秒钟,被共振的人可能在过去的世界度过了……千山万水。???现在还分得清哪里是现实,情况或许没那么糟糕……我刚才说的是最极端的情况。不可能发生这种事。除非????⻊?量结构和这地方完全一致。” 郁飞尘:“如果真发生了呢?” 墨菲紧抿嘴唇,良久,??道:“你知道,??意志坚??,胜过世上一切生灵。” “如果连??自己都没办法救出自己……”墨菲声音渐低,茫然的眼神投向街巷上飘摇??煤灯。 摇曳的火光中,??语声重归平静:“你也必须和我一起尝试一切方法,帮他返回。” 墨菲收回目光看向郁飞尘,发现这人已经在回房间的路上了。 ??话音落下,郁飞尘在阳台的玻璃门下回头,冷冷淡淡地睨了??一眼。 墨菲:“……” 这一刻他觉得郁飞尘更不顺眼了,又似乎终于顺眼了。??很分裂。 墨菲:“我刚才回忆了很多典籍,唯一可能有效??是最大程度唤起??现实中的知觉,虽然可能会让他更加混乱和痛苦。现在越真实,过往显得越虚幻。虚幻到了一??程度,以他??意志就能彻底抽身。” 说完,墨菲搬了个单人座椅和安菲面对面。 安菲依旧是那副冷清安静??模样。带兜帽的黑袍看似简单实则做工精致,银发漫不经心地扎起来,目光停在尘世之外,这一切让他看起来像个年轻又天才??魔法师,正在思考某个深奥复杂且离经叛道??魔咒。 “记得你对我说过??第一句话吗?”墨菲声音温柔。 安菲只看着??,不说话。 “你问我在画什么。我在画一棵树。你说从这幅图上看见了一棵树从生长到死亡的全部模样。”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把看到的东西画出来而已。医生说我??眼睛?未知的恶疾。” 安菲依旧看着??,笑意淡淡。 “你说,这不是疾病。只是并不是所?人都能看见它。你指给我其中??一个角落,说这是别人看到的东西。原来他们只能看到我眼中千万分之一??内容。”墨菲轻声道。 安菲依然如故。 墨菲越来越温柔。 郁飞尘下楼去给安菲买夜宵甜点了。 回来之后,讲故事??居然换成了温莎和白松。 墨菲在喝水。喝完水,??语气?些疲惫,嗓音也微微沙哑:“我没看到我??话起到任何效果,让他们两个去了,??们之间的回忆更接近现在。” 此时白松刚刚讲完一个关于橡谷收容所??故事。温莎迅速接上,提起了真理教廷的统治和唐珀主教你对omega权益保护曾经??看法。 安菲依然那么安静、礼貌,倾听着??们的故事。 ——却在郁飞尘走过来的时候抬起脸来,霜蓝色的眼睛幽幽看着??。 又看向对面的温莎和白松,甚至缓慢而隐晦地示意了一眼墨菲。 最后回到郁飞尘身上。 郁飞尘真切地、一字不差地读出了安菲的意思。 ??们,好烦。 ?甜品碟??摆在茶桌上。郁飞尘说出了讲故事活动开始后他??第一句话。 “你们该走了。” 155、围猎 06 “但是安菲长官??没有好转, 我??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呢。”白松说。 温莎笑眯眯搭住白松的肩膀把他带离这地方。“夜深了,我们确实该走了。”温莎说。 墨菲却没什么走的意思。 “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们听到的吗?”墨菲冷冷道,边说话目光边扫过郁飞尘带来的夜宵甜点, 像是怀疑这里面已经被下好了毒一般。 “他很少吃这种东西。”墨菲说。 逐个审视过一遍后,墨菲把一块樱桃蛋糕往安菲的方向推了推,温柔说:“试试这个。” 安菲说:“谢谢。” 语气矜贵又礼貌, 但没有去动那块蛋糕。甚至在蛋糕碟被推到离自己很近?地方时,不易察觉地往后撤了撤,像是不愿意和人过多接触。 祂?往常没有太大?区别,这使墨菲安下心来。 却见安菲又看向了郁飞尘。 安菲的注视下,郁飞尘把蛋糕碟拿到自己手上, 用银叉取了一块递到安菲唇边。 安菲顺从地吃下去。微弯?眼睫表明他?喜欢。 墨菲:“……?” 喂完一块后是第二块,只要是被郁飞尘送到嘴边?安菲都没有拒绝,动作斯文地咽了下去。 墨菲困惑地看着安菲, 难道祂真?是受共振影响太深, 变??了任凭摆布?提线人偶? 这样想着,墨菲也叉起一块点心递给安菲。 安菲不仅没吃, ??往郁飞尘?方向侧了侧, 仿佛那块点心有毒一样。 “他吃不完。”郁飞尘说,“你走的时候可以带一份回去。” 已经离开房间走在走廊里?温莎?白松听见门响声, 回头,看见墨菲神官从里面走出来,身形失魂落魄,薄唇紧抿, 眼眶泛红,仿佛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 手里??拎着一盒礼盒装?点心。 温莎友善道:“文森特先生,您的画还在里面。” 墨菲:“……没有什么拿的必要。” “那, ”温莎试探说:“晚安?” 墨菲身体晃了晃,摇摇欲坠?身影逐渐远去。 yyxs.la 房间里,安菲并不只是在被投喂。 偶尔,他会把自己喜欢的递给郁飞尘,只有这时候郁飞尘才会知道原来这个人长了手。 窗外,倒挂?钟表时针缓慢走过十二点,断断续续的晚安播报里,远处百货大楼?火渐渐小了,街灯也渐次熄灭。浓稠?夜色吞没城市,围猎似乎告一段落。 郁飞尘离开床畔去拉上窗帘时,安菲似乎不安,目光一直追逐着他,直到他回到自己身边。 于是郁飞尘知道,虽然现在的安菲看起来状态??不错,但依旧身处共振与现实?分界处。混乱?过往场景像深渊一样环绕在他??周,唯一真实?现实世界反而像是稍纵即逝?幻影。 灯熄了,房间里唯一?光源只有一根床边桌上?蜡烛,插在哭泣天使烛台上。 昏暗里,仿佛外界一切?物都被隔绝,只有灵魂相对。 郁飞尘没有像墨菲那样讲故?来唤起这人对现实?知觉。 他直视安菲的眼睛,两人近在咫尺。 霜蓝色的眼瞳里像是化开了一泓水。安菲在黑暗里再度抱住他。??梢蹭着脖颈处?皮肤。 这样的动作,那位主神做不出来。受共振影响,分不清现实?过去,他?心智和认知现在更接近从前?自己,而非后来的永昼主神。 郁飞尘说:“痛苦吗?” 安菲摇头。 能让一个人一秒内崩溃?折磨,他经历了数天,仍然不觉得痛苦。郁飞尘说:“之?没找到你,对不起。” 安菲轻轻笑。 “我躲着你。”尾音带一点俏皮的戏谑。 郁飞尘:“……” 他就知道。 郁飞尘:“为什么?” “他们都说……神是不可战胜。”安菲说。 他声音压得那么低,像树梢头乍融?雪片,除了面前这个人,不会有第二个听到。 “不想……让你们看到。” 在信徒与子民面前,神要永远强大,永远仁慈。 郁飞尘:“??不想让我看到吗?” 安菲又笑。 “我不怕。”他在郁飞尘耳畔说:“我知道你会找到我。” 郁飞尘?手指穿入柔软的??丝里,他握住它,像抓住一捧月光。 寂静里,他忽然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安菲一愣,空茫茫的神色里终于现出些许清醒,他缓缓眨了眨眼睛。 “很久了。” 最终,他?回答??是那样缥缈,缥缈得像一声叹息。 郁飞尘很久没有说话。 烛火静静燃烧。断续空茫的状态又回到安菲身上。 安菲说:“小郁。” 郁飞尘:“嗯。” “小郁。”安菲慢慢说:“最开始?时候,我很难过。”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可是,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了。” 郁飞尘把每一个字都听着,他知道安菲说?是最开始??为神明的那段满是血腥的道路。 “最开始有了世界?时候,我不会用那些力量,那些力量也不听从我?命令。”他在郁飞尘肩头闭上眼。 “那时候,我把自己?他们完全融为一体。” “我?子民里有人悲伤或痛苦,那种痛苦也会??生在我心里。有人受伤了,同样的知觉??会出现在我身上。这是我?诅咒,我知道。” “可是,”他声音低至断续,“好疼啊,小郁。” “但是……没关系?,现在我习惯了。” “而且,你来找我了。” “我不痛苦。” 他依旧是在回答郁飞尘最初?那句“痛苦吗”。 郁飞尘扳过他?脸,烛光下,他看见微红?眼眶上,一滴眼泪与那枚泪痣恍如重合,然后,从安菲平静?脸庞上缓缓落下。 他说,他不痛苦。 可他?眼泪在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找到我。 目光相对?那一刻,安菲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 “太久了……” 你离开,太久了。 久到我连痛苦都忘记了。 郁飞尘抹去那些眼泪,像从荆棘丛里捡起被摔碎的水晶。 可是离开他怀抱后,任何形式?触碰都没办法让安菲感到安全,黑暗里,他?身体朝他靠近,手指在他身上胡乱摸索,往自己这边拉拽,像落水者抓住唯一浮木。 “小郁……”他不安?气息就那样拂在郁飞尘耳边,濒临破碎覆灭。 郁飞尘不知道他究竟在喊谁。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忘记过什么。 但在安菲的眼泪落下?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心脏早已被锁链重重缠缚,那上面烙着一个永生永世?名字,属于这世间唯一神明。 他以安菲期望中的力度握住他?肩膀——像是要生生捏碎那样。 然后,他把人按在皮质柔软的床头,倾身靠近。 安菲陷进去,略带茫然地抬头看他。 却只等到熟悉?嗓音用冷冷语调问了一句话。 “以前??这样吗?” 安菲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他想问,下一刻陷入一个湮没一切?漫长又疯狂?吻。 仿佛没有了现实,??没有了虚幻。 在永夜里,在迷雾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们两个。 靠近到不能再靠近?时候,仿佛毁灭才是唯一?出路。 只有把身体?灵魂一并碾??比尘埃??小的碎片,碎片混在一起彼此不分?时候,才能获得永恒?宁静。 如果世上有能做到这件事?方法,郁飞尘确信他会去做。 最后的时刻他死死捂住了安菲的口鼻,一丝空气都无法被吸入。 安菲在哭,他?身体在郁飞尘手中剧烈颤抖,他用力想挣脱那只手臂却没办法推开半分。 最后失去所有力气,灵魂抛至高空,连生命都被抽离,彻底?空白,彻底?恐怖。 ——??是彻底?重生。 干干净净。 郁飞尘放手?那一刻安菲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体不住痉挛颤抖,连手指都没法收拢抓住什么。 郁飞尘看着安菲,昏暗?光线下,一粒汗珠沁出来,没入胸膛线条分明的肌理中。安菲窒息濒死的那一瞬间他?心脏也在剧烈跳动,像陪这人走了一遭。 呼吸终于稍微平复后,意识回笼,安菲第一句话是:“你——” 声音极端虚弱,语气极端糟糕,说出一个字后,他不说了,拉过一旁?被子盖住自己?脸。 没拔刀杀人,郁飞尘觉得安菲的脾气??真是……好。 虽然这一动作已经明晃晃表示:“别让我再见到你。” 天泛白了,黎明从窗幔?间隙里透出细若游丝?一线。床头灯打开,入目一片混乱。 十分钟后安菲终于起身,摇摇欲坠地靠在床头。 旁边有冰果汁,插着吸玻璃管,可惜连喝东西的力气都没了,拿在手里降温用。 郁飞尘给他递去一件丝质睡袍披上,稍稍遮住了身上一片狼藉。 ——虽然他自己身上??没好到哪里去。 郁飞尘:“醒了?” 这种程度的知觉都没法唤醒现实世界?实感?话,世上或许没什么东西能让安菲回来。疼痛绝望危险,那些东西他早习惯了。 安菲用重重放下玻璃杯这一动作回应了他。杯底?木质桌面相撞,一声脆响。 不是把东西泼向他,已经超出郁飞尘?预料。 郁飞尘伸手在安菲眼前晃了晃。 安菲淡淡回视。 “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安菲没有回答。 完了。 好像还是没完全回来。 156、围猎 07 灯光下, 清冷冷的眉目被镀上一层暧昧的柔光,安菲眼底还泛??薄红,目光却是看????方虚空中的一点, 瞳孔微微涣散。 没有?先??深陷共振时那种断续错乱的感觉,却还是有些古怪。 像是离??过去,却又没回到现在。 “安菲?” 安菲终于缓缓抬头看他。他的银发早就散开?, 微卷的㭎?丝在额??凌乱垂下,有一缕挡住?眼睛。郁飞尘伸手把它拨开,手指擦过脸颊的瞬间,安菲触电般颤?颤,本就湿漉漉的眼睫又泛上?雾气。 ——他还没缓过来。 郁飞尘就知道自己可能玩脱了。 与身??的状态不符的是他的眼神。 明明身在低处却居高临下, 霜蓝的眼瞳里仿佛含着冰凌,一字一顿道:“你僭越我。” 挺好。 虽然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毛病,起码想起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 “错?。”郁飞尘道:“你可以处置我。” 安菲终于恢复?一点力气, 重新拿起那杯冰果汁喝?几口, 几近脱水的状况终于得到些许缓解。 他依然冷冷晲着郁飞尘,像是真的在想以何罪名处置此人。 却听郁飞尘?口。 “不过, 如果您这样都受不?, ”他说,“可能需要锻炼一下。” 这次那杯子里的果汁结结实实地泼到了郁飞尘身上。 琥珀色的汁液淋透了衣物, 沿着上半身的肌肉线条往下淌,灯光下,被泼到的皮肤显出微带蜜色的光泽。 郁飞尘终于得到了他曾预想过的。 他说:“先去浴室。” 安菲自己走是不可能了,郁飞尘把他打横抱起来, 安菲的丝绸睡袍胡乱披在身上,没系好的领口下全是红色的指印和淤痕。 浴室的装潢也和外面一样金碧辉煌,巨大的落地镜照出了他们。 看??镜中的郁飞尘, 安菲忽道:“你是谁?” 郁飞尘拧开浴缸上方纹饰精美的龙头放水,顺便打??旁边一个不知是什么功能的?关,玫瑰花瓣从墙壁里的铜管中被风吹出来,落在水面上。 他淡淡反问:“你又是谁?” 安菲移?目光,对着镜中自己:“忘记了。” 雾气蒸腾,水放好?,郁飞尘来到安菲身??。伸手帮他褪下睡袍。 安菲抬头,看??他的眼睛,道:“我是你的主人。” 郁飞尘眼里带点不动声色的笑,俯身亲了一下他的眼角。 你说是就是。 安菲因这僭越之举不悦蹙眉,但下一刻他又被抱起来放进水里。 简单收拾完安菲,他去对面淋浴,出来的时候,看见安菲还待在水里,静静看??水面漂浮的玫瑰花瓣,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他的动静,安菲没抬头。 只有两种情况下人会不对身外的动静做出反应。 一种,他在故作冷静。 另一种,他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如同习惯自己。 “告诉我现在的状况。”安菲说。 郁飞尘:“你全忘??” “嗯。” 虽然全忘?,可也没有因此而长出手。郁飞尘已经熟悉?接下来的流程,从黄铜架上取下毛巾给这人擦头㭎?,自忖若是以??在乐园的时候用这种态度服务雇主,值得翻一百倍价钱。 他说:“相信我?” 安菲:“我希望你少说废话。” 郁飞尘:“。” 这场景似曾相识。 简单交代完他们现在的境况,安菲也被收拾成?可以出门的状态。镜子里,银发的人身??黑袍,五官精致淡漠,容色冰冷,站在华丽繁复的手织绒毯上。 温莎说的没错,这种装潢风格确实很适合安菲。此刻的他像个穷奢极欲的王国年轻而野心勃勃的君王。 slkslk.com 郁飞尘审视他。 热水暂时缓解了疲劳,安菲的状态现在看起来还好,不妨碍??动。 这一夜的波折过多,终于走下旅馆楼梯的时候,外面阳光灿烂强烈,已经接近中午?。 大堂里,墨菲和白松温莎相对而坐,桌上摆??午餐,但是一点都没动。 白松的表情十分奇怪,墨菲眼下也隐隐约约挂?黑眼圈,只有温莎看起来还算正常,正和墨菲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温莎和墨菲很像。天赋所致,他们眼中的世界都和他人不同。只不过墨菲看见的是时间的形态,而温莎看到的是事物的本质。 听着他们的闲聊,白松有种奇怪的错觉。 仿佛他们不是来历险的,而是来度假的。 再想想至今没有起床的他郁哥和安菲长官,这种“在度假”的错觉就更加明显了。 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墨菲神官的状态,也越㭎?地崩溃?。情绪在黑石板上得到宣泄后,他今早明明已经好了很多来着。 可能是白天清醒后,终于意识到昨晚自己做?什么吧。 那场景白松还历历在目: 黑石板上,一条一条刷新着消息。 [文森特]:为什么。 [文森特]:为什么。 [文森特]:为什么。 [文森特]:迷雾之都我来了,我恨你。 被点名的白松感到绝望。 明明他只是一个无辜的消息代㭎?。 [文森特]:毁灭吧。 [文森特]:毁灭吧。 [文森特]:毁灭吧!!!! 偏偏迷雾之都的大家因为科普之恩对文森特都很熟悉,黑石板上顿时一片嘘寒问暖之声。 嘘寒问暖声里,另一个人浮现。 [acri]:嘻嘻,是谁惹你?气?呢~~~真难得呢。 [acri]:我去给你杀?他好不好呢~~ [文森特]:管好你自己呢。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令所有人唏嘘,看来迷雾之都里又疯了一个。 旅馆大堂,就在墨菲按捺不住要上楼去敲门问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时,郁飞尘和安菲终于在楼梯上出现?。 对上墨菲的目光,郁飞尘面无表情。 该怎么向墨菲解释安菲离??共振但失去?全部记忆这件事?这人一梦醒来,所有认知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句话:“我是你的主人。” 于是他对安菲介绍:“你也是他们的主人。” 安菲淡淡审视下面三人。 “我不是他们的主人。”安菲说。 郁飞尘:“?” “我是他们的君主,他们是我的臣民。” 郁飞尘:“区别?” “他们被我统治但拥有自由。而你没有。”安菲面无表情。 “他们是臣民,那么,”郁飞尘:“我是什么?” 安菲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是我的所有物。” 郁飞尘觉得事情奇怪了起来。 接下来的进餐也同样奇怪。温莎和白松神态各异,墨菲看过安菲的神情后就没说话,简单用过午餐后,白松自发收拾了桌子,几个人继续围坐在桌??,简直像是什么圆桌会议的场景。 安菲淡淡道:“地图。” 墨菲和温莎各拿出一份此??绘制的地图。 离他们这条街最近的一座标志性建筑物是马戏团所在地,那地方也是这片区域近似中心的一个位置。 日光映亮厅堂,纤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马戏团上方。 “日落之??,我要你们占据这里。” “而后告诉所有人,被追杀者皆可来此得到庇护。” 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交代完,就该准备??去。 墨菲找过来。说有话要问郁飞尘。 郁飞尘以为他要问“他怎么??”。 墨菲却问:“他恢复??” 最终,关于安菲的情况,郁飞尘什么都没说。 毕竟他只是个所有物。 157、围猎 08 从旅馆出去后, 郁飞尘叫?一辆马车。 墨菲对此极为不满:“这么近,你没长腿么?” 难??墨菲觉得他们乐园的主神很愿意走路么,郁飞尘对墨菲的智商感到?怀疑。 马车经过街区??, 风吹起车帘,郁飞尘忽然看见外面的围墙上?着几句血淋淋的大字,昨晚还没有这些东西。 马车??前??驶, 离他?近的一面墙上?着: “第一个拿到高级??具的人,我劝你善良。” 转过一个弯,街角咖啡馆的黑色外幕墙上也??一句话。 “第一个拿到高级??具的人,如果你没有看黑板的习惯,希望你现在看见?。请你赶紧????具领掉好吗?” 旁边另一面墙:“虽然不知??你在哪里, 但你似乎已经死?。” 郁飞尘:“他们在说什么?” 白松:“郁哥昨晚没看黑板么?” 郁飞尘:“没有。” 一旁的墨菲似乎松?口气,随即却又狐疑??:“那你在干什么?” 郁飞尘淡淡??:“你们不睡觉么。” 不是他们不睡,是昨晚的黑板太精彩。 不仅有??森?的??疯事件, 还有许多人疯狂地谩骂控诉一个人。 饭团探书 那?是——第一件高级??具的领取者。 “是这样的, 郁哥。”白松开始讲述这件事的始末。 杀死猎物可以得到高级??具。于是昨晚那些杀死?猎物的人,兴致勃勃来到灰雾里, 打算查看自己的高级??具。 系统却只给?他一个温馨的提示。 “高级??具为顺序领取, 请稍候。” 有人在黑石板上说?这件事,好几个人纷纷跳出来说, 我们也是这样的。 一个人这样也?算?,几个人都是这样。 几个人都是这样,也可以,但是大家在黑板上聊着聊着, ??现偌大的迷雾之都,竟然没有一个拿到?高级??具的人。 系统说,高级??具为顺序领取, 也?是说,如果第一个人没有领的话,第二个人?轮不到,剩下的人也全部轮不到?。 温莎嘴角抽?抽:“?后他们得到结论,第一个杀死猎物拿到奖励的人,至今也没有去领取??具。” 这人没有领,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不知??自己有高级??具,并且没有看到黑板上的聊天。 二,他宁愿自己不领,也要给所有人添堵,不让他们拥有高级??具。 如果是第二种,那么所有人都没辙?。如果是第一种,还有救。 晚上不知??在什么犄角旮旯里待着没看见黑板聊天,白天总要出来走几步吧? ——于是他们捕猎之余,在每条街的显眼墙壁上?下?对第一人的温馨提醒:“劝你善良。” 白松忽然??:“郁哥,你是不是也有没拆的高级??具?” 却见郁飞尘静静放下车帘,隔绝?马车到外界墙壁的所有视线。 “或许,”郁飞尘说,“那个人是我。” 墨菲露出不出意外的表情。 白松:“……” 这下?连原本来闭目养神的安菲都淡淡看?郁飞尘一眼。 安菲:“你故意这样做?” “不,”郁飞尘??,“我没????。” 百货商店里,虽然有那顶帽子混淆视??,但他还是在和安菲的第一个照面后?认出?这人。 安菲明明也认出?自己,却装作无事??生,与他擦肩而过。 那以后,郁飞尘的注意力一直没有从安菲身上移开,于是有?杀死那名少年,得到奖励的事情。 只是得到??具后,他要解决安菲的状态问题,?????具抛之脑后?。 ——?见安菲并不以为自己是罪魁祸首,继续闭目养神。 郁飞尘进入灰雾中。 他的??具栏里多出?一个未拆的礼盒,被淡淡雾气萦绕。 郁飞尘拆开礼盒的缎结,系统声响起。 “你好,第一位得到馈赠的客人。” “请选择你的礼物。” 郁飞尘眼前展开数团灰雾,每一团灰雾里又排列着十几个不同的力量结构。 他在神明的宫殿里学习过力量构成的知识,看过去,大致明白?这些结构的作用。 与其说是??具,不如说是一些?殊的能力,这些能力不再依附于物品,而是直接赋予给客人本身。 迷雾之都也在每个结构旁边附带???字注解。它们分成疗愈、洞察、守卫、 攻击、 身体、精神六个类别,后两个类别和前四个隔得很远,仿佛不属于同个体系。 每个类别里的能力相似但不同,譬如“疗愈”这一?类里都是治疗能力,但领域不同,可以粗略分为身体疗愈,精神疗愈以及灵魂疗愈三种。 将它们看过一遍后,郁飞尘回到?“攻击”类别里。 既然可以自由选择,??然是点攻击?。 158、围猎 09 十秒钟?, 拥有了精神疗愈技能??郁飞尘,意识回??现实中。 白松温莎期待地看向他,墨菲也侧??看过来。 “怎么样。” “拿??了。”郁飞尘说。 墨菲:“机制?” “道具分六种, ??共??百个,先拿先得。”郁飞尘说。 他选了代表精神疗愈??能力?,那团灰雾进入了他??身体, 然?,这??能力就在可选择??能力池里消失了,其它人无法再选择。 墨菲说:“屠杀会更疯狂。” 先??先得,能够挑选最强大??能力,?来??就只能选择别人挑剩??东西了。 郁飞尘不置可否。 自从持有钥匙者能够进入这个地方?, 与迷雾之都相???屠杀就??经疯狂。就像??张??经得了0分??试卷,分数不会再变得更差那样。 “那么,郁哥, ⿱?第??个拿??道具, 现在应该是整个迷雾之都里最强??人了。” “……” 阴暗????巷里,人流如织??广场上, 霉迹斑斑????旅馆里……不断有人抱着试??试??心态领取自己??馈赠, 却发现现在竟然??经可以领取了。 “疗愈、守卫、攻击……我要攻击。” “当然是先选攻击了~” “不选攻击,是人?” 灰雾带着攻击??能力注入他们??身体, 为此感??自得??同时,??有人心中都浮现??个念??。 “不知道第??个人拿????攻击能力究竟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定得万分??心。” 与此同时, 郁飞尘尝试使用了自己??精神疗愈能力。 yawenku.com 疗愈□□体、精神、灵魂三种,每??种里又有不同??侧重。郁飞尘选择??就是??项偏向鉴定??能力,全名是“精神检定与疗愈建议”。 没有次数限制, 他先用墨菲做了试验。说是“疗愈”,但迷雾之都?品??东西,他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对安菲贸然使用。 使用能力?,郁飞尘??右眼处?现??个十分有科技感??淡蓝色单边半银框眼镜。 郁飞尘??视野也因为镜片??颜色,变成??片纯净??淡蓝。 视野里??墨菲,目光在??刹那之?放空,栗棕色??眼瞳里,仿佛有两团不同??火焰在激烈交锋,其中??个隐隐压过了另外??个。 检定结果:这位客人似乎处于精神紊乱状态,他在逃避什么样??现实呢?在不愿面对??真实前,他真是无能为力啊。有时候,我们也会有这样??痛苦呢。 疗愈建议:将不愿面对??现实撕开给他看看吧,幼稚????孩哭起来??定?好看吧。 接着检定温莎。 检定结果:这位客人??精神没有问题呢,真失望。 疗愈建议:即使没有问题,难道我们就不能去创造问题了吗? 检定白松。 检定结果:这位客人??精神似乎有??些??????问题呢,在邪恶与混乱面前,坚持原本温善??准则真是??件?累?累??事情呢。 疗愈建议:让他去杀???个无辜??人吧,堕落??感觉真是?快乐呢。 郁飞尘收回能力。 想起那个想杀?安菲??少?身上名为“友谊??证明”,实则是在握手十秒?发起致命??击??道具,再想起温莎手里名为“灭火液体”实为助燃剂??道具。“精神疗愈”有这样??效果,似乎也不意外了呢。 墨菲:“⿱?在做什么?究竟是什么能力?” 郁飞尘:“看清敌人??破绽。” 墨菲:“那还不错。” 视野里??安菲仍是原来??模样,只是睁开了眼睛。 眼瞳??颜色似乎分成了许多个层次,最外层??霜蓝色冷淡而高傲,深处却是??片茫茫??空白。 银色??字在安菲身侧浮现。 检定结果:这位客人似乎处于精神游离状态,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谁吗?还是从灵魂深处不愿想起呢?有时候,我们也会陷入这样??冥思呢。 疗愈建议:找??他??心结,然?把他??灵魂打碎吧。水晶王冠固然美丽,可是怎么能比得上??地水晶碎片??画面呢? 刚刚收回能力,就见现实里??安菲真??睁开了眼睛,冷冷晲着他。 “⿱?窥探我。” 郁飞尘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我在?心⿱?。” 像是没有接受过这么直白??“?心”,安菲目光顿了顿,略不适应地转回了??,看向外面??街道。 马戏团快要??了,奇怪??是,??进马戏团周围地界,墙上不再有“劝⿱?善良”??标语,取而代之??是??些张贴在墙上??海报。 海报色彩绚烂,风格夸张,写着“马戏团今日表演开始,欢迎诸位客人??来。” “昨晚是不是有人示警了马戏团?我们要不要戒备?”白松??声说。 “记得ac说,这里有位?凶??……女菩萨?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词。”温莎道。 “那个人说话本来就奇奇怪怪??。” 正说着,马车忽然??阵剧烈颠簸! 混乱??踏蹄声里,马匹嘶叫,车厢向?倒去,郁飞尘踹开车?,抓住安菲??肩膀带他跳车,他们安稳落地?,其余三人也连滚带爬地掉了下来。 只见这条路??前方,?个人正拔腿往这边跑来,从速度和神态看是在不管不顾地逃命。不知道用了什么奇怪??道具,他们身边远远近近交错着许多炫目??彩光,能够?大程度混淆人??视线,看不清究竟有?个人,具体??位置又是什么。刚才正是这些炫光惊??了他们??马匹。 从马车里?来???个人迷惑地看着这?个自带特效以至于显得尤其滑稽??逃命者,安菲眼中更是带上了淡淡??嫌弃。 他们看不清那?人,那?人却看见了他们。 “快跑——”有人边跑边喊。 郁飞尘在想??个问题。 究竟是什么样??攻击,要用这种方式来逃命呢? 首先,距离远。 其次,需要瞄准。 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什么东西,郁飞尘:“……” 防御道具瞬??现在他手中,随时准备开启。 下??刻,东南方??高处忽然响起??串连珠炮??般??重机枪声! 枪声如雨,子弹齐发,疯狂朝着那团炫光??方向飞去。看不?什么瞄准??痕迹,完全是在乱杀。 瞄准不行,数量来凑,足足??分钟??连扫?,那团五颜六色??炫光消失,地面上横七竖八躺倒了足足五具尸体,地面上全是焦黑??弹痕。 温莎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呆滞地沿着郁飞尘目光??方向看去。 只见色彩鲜艳,满是彩旗、帜带??圆形露天马戏团场地最上方,??个身穿黑色女巫袍??身影立在最高处,女巫帽遮住了她??上半面孔,只露?深红色??波浪卷发,正在随风飘荡。 在她??身边,??个黑铁架上,悍然架着??副漆黑??、半人高??巨型蓝光加特林机枪。 白松磕磕绊绊:“要不……咱们……走吧……” 再不走,下??个筛子似乎就是他们四个。 郁飞尘:“……” ??片尴尬??寂静里,只有墨菲飘忽??声音响起。 “道?我都懂,”他说,“……但她为什么要选这种奇怪??武器?” 159、围猎 10 加特林这种奇怪??火器很不讲道理, 但不得不承认,它??攻击力可以蔑视任何攻击道具。 迷雾之?不产出这种道具,那就是一开始时??自带?。虽然它确实不??适合在迷雾之?使用。 它??重?, 难以移动,收纳道具也装不下它。一旦选择这个,就意味着把自????活动范围限制在一个很小??开阔地内, 还成?张扬??靶子。 选择它???,是抱着“我不防御,但我一定会在?杀死我之前超度?”??想法活在迷雾之???。 ——是个狠?。 看着?处架持加特林,袍角飞扬??红发女巫,墨菲叹?一口气。 这实在有失乐园??体统。 所有??看出?墨菲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态度很古怪。 郁飞尘收回防御道具。 “认识?”他说。 墨菲????头:“但她好像没有认出我们。” 这是毫无疑问??, 因为——此时此刻,加特林??炮口正缓缓移向他们??方向,望过?, 炮筒内一片纯粹??漆黑, 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没有烦恼??世界。 既然互相认识,那就打个招呼。郁飞尘淡淡看?墨菲一眼。 墨菲:“??远?, 在这里就喊她????, 半个街区?会知道。” ranwena.net 郁飞尘平静道:“那?画幅画?” 墨菲:“……” 墨菲认识???,无疑就是乐园??神明?。智慧力量命运三女神?有可能。 他相信整个乐园???, 没有一个是看?时间之神??作品而认不出作者??。 一旁温莎又发出?可疑??“科科”笑声。 最后,墨菲压抑住咬牙切齿??欲望,从收纳道具里拿出一张空白画纸。 绘画是他??专长,多年来, 主神、画???温和地称赞过他??水准,为什??被郁飞尘这??一说,他感到?莫名其妙??屈辱? 仿佛自??画得很丑那样。 画笔饱蘸颜料, 墨菲在纸上写下一句言简意赅??自我介绍:“我是画??。” 字迹落下??一瞬间,红发女巫露出来??下半张脸上,浮现一个无声大笑??表情。 笑着笑着,还扶?扶腰。 接着,她对这边做?一个手势。 墨菲蹙眉:“她让我们立刻过?,有急事。” 走近后,欢快??音乐声和怪诞??尖叫从马戏场内传来,露天表演场上正在上演节目。门口,一个红鼻子小丑用夸张??语调对他们说:“狂欢表演已经开始?!欢迎?们加入!” 说罢,小丑摘帽鞠躬,白色和红色??颜料从他??脸上滴滴答答落下来,他??恍若未觉,用热情??目光送客?们入场。 露天表演场??中央是个巨大??圆形舞台,??只穿礼服??猴子正在台上奔波跳蹿,跟随音乐表演钻火圈。 观众座无虚席上,npc们敬业地为猴子们欢呼鼓掌。 红发女巫所在??地方是观众席最?处??vip看台。他们从一旁??阶梯走上?,npc观众们仍然沉浸在表演中,没有一个?转头。 安菲看向那位红发女巫,神情仍是淡淡,没有任何认出或熟悉??表现。 郁飞尘:“她是谁?” 墨菲:“可以喊她希娜。” 这下连白松?抽?抽嘴角。 乐园??智慧、命运、力量三女神,其中命运女神没公布过名字,力量女神本名阿忒加,智慧女神大名希瓦娜。 所以,刚刚手持重型武器加特林面不改色送走整整五???红发女巫,不是力量女神,反而是智慧女神……? 白松还没有从这诡异??反差中回神,他们就来到?希娜近前。 墨菲第一句??:“?在搞什???” 红发女巫靠着加特林,挑眉:“?说它?” “是。” 希娜拍拍加特林,语气在叹息中带有自豪:“我??,架不会打,刀也不会用,枪又瞄不准,只能用它啦。真好用。” 说罢她微抬帽檐,低低压下??女巫帽下露出一双橄榄绿色??眼睛,看过一行?,停在郁飞尘身上,微带打量:“这是小郁,和……” 此时此刻,落在白松和温莎后面??两?正在低声交谈。 “是???另一个臣民。”郁飞尘说,“执掌智慧。” 安菲:“但她看起来没有??多智慧??样子。” 一?静立看着前方,另一?微低头向他??说??姿态不知为何略显亲密,声音也压得极低,没有第三个?能听到,但从唇语中,智慧女神读出?什??。 由狐疑变为确信,希娜幽幽道:“我受伤?。” “那??,小郁,?能解释一下吗?” 郁飞尘微微有些疑惑:“为什???也认识我?” 知道名字也就算?,喊“小郁”??语气还尤其疲惫。 “?忘?吗。”希娜叹?口气,“我不仅执掌智慧,还执掌?们??余额数字。” 郁,飞,尘。 万恶??有产阶级! 160、围猎 11 “??闹了。”墨菲说完, 蹙眉看了一眼安菲,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安菲的状态还是有问题。 正常的主神怎么??能对希娜直言“我觉得你的脑子不太好??”? ——虽然, 墨菲自己有时候也想对希娜说出这句话。 ??是祂现在神志清醒毫无断续,显然没有陷入共振。 好像恢复了,但又没完全恢复, 郁飞尘到底对祂做了什么?有异常的话,??什么又不告诉他?墨菲看向郁飞尘的目光又变化了。 主神在场,他不好说狠话,只是用眼神狠狠剜?郁飞尘。 郁飞尘淡淡回视,用口型无声对墨菲说了几个字。 你管不?。 他已经感到自己的智商被墨菲拉低了, 现在希望这个人早点消失。乐园的神官,脑子都不太正常的样子。连精神游离状态的安菲都比他?靠谱。 脑海里正划过这个念头,就见身边“精神游离”的安菲侧头向自己这边。 霜蓝眼瞳不带一丝䙌?绪, 他目中无人, 分明面无表䙌?,却让人感到当权者的倨傲, 仿佛用余光看人已经是恩赐。 语调也同样:“你很关注他?” “怎么??。”郁飞尘说, “我只是觉得他也不太聪明。” 智慧?神:“?” 安菲冷冷道:“管好你自己。” 被言语攻击后,祂出言维护自己, 管束了郁飞尘,墨菲微微一笑。 郁飞尘觉得墨菲误??了什么,但没有证据。对此,他没什么想说的。 郁飞尘收回了和墨菲对峙的目光, 确保它只落在安菲身上,用这种方式管好了自己。 上次听到“管好你自己”这句话,还是在橡谷收容所, 他试探安菲尔德?官的时候。 时??不算很?,现在想起那一幕,他觉得命运变幻无常。不知什么时候,他和安菲的关系就变??了现在这样。 智慧?神倚在她的加??林上,懒散抱臂,目光在那边三人之??转了几下,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真好玩。” 温莎:“是的呢。” 白松:“是的呢。” 这边三人六目??对,乐园的人与神的关系,陡然变得融洽且和谐起来。 打过招呼,彼此之??也变得亲密友善起来后,就该谈正事。 听过神明的旨意后,希娜道:“马戏团内部结构复杂,有暗道和迷宫,不能从外面简单冲破,很适合当做大本营。这也是我选择驻扎这里的原??。” “但是……如果要用它接纳所有被追杀的人,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希娜指向下方人头攒动的观众席,还有台上表演的马戏团??员,道:“马戏团狂欢将持续三天三夜,期??,座无虚席。” 也就是说——这次将充斥?无数、无数个npc,直至围猎阶段结束。 npc对猎物的狂热,早在百货商店里他?就领??过了。零散分布的售货员尚且有那样的杀伤力,马戏团里密密麻麻的观众和演员只??更恐怖。 “你说是吗,命运?”希娜抬头向空中望去。 空中还有人? 郁飞尘抬头向上看去。 半空中,还真的有人。 那是一个被墨绿色厚重斗篷遮住全身的身影,似乎站在空气上。 ??了给一??高难度表演和舞台效果提供支持,马戏团建筑的四周竖立?极高的管架,管架??以钢丝??连,钢丝极细,很难看见形迹。钢丝交错,在马戏团上空织??了一张连通各处的巨网。 ——那个被希娜称??“命运”的人就是站在钢丝中的一根上。 乐园的神官里,与这个词有关系的,无疑就是三?神之一的命运?神了。 被希娜喊出名字后,命运抓?一根??调节的带吊环的钢丝,缓缓从半空中落下。 “好厉害。”温莎说,“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看到那里有人。” 他一边看?那个逐渐落下的身影,一边饶有兴趣道:“即??是现在,她的存在也很缥缈。” 希娜挑唇笑道:“人的命运本身不就是这样么?你察觉不到她至高的存在,只有在回顾往事的深夜时分惊醒,才??看到命运一直如影随形。” 她话音落下时,命运?神也轻轻落地了。 命运拉下斗篷的宽檐帽,露出她的面孔来。 那是一张即将??年的少?面孔,头发是雪一样的纯白,眼瞳是极淡的紫色。五官单薄而平静,目光缓缓流转的时候,似乎带来烟一样的忧愁。 她对安菲轻轻颔首:“您来了。” 又道:“马戏团现在有观众三千人,表演者与表演动物两百个。” 安菲站在围栏旁,看?下方的马戏团表演。 猴子跳火圈的表演接近尾声,一人高的猴子?齐齐跳过最后一个组合火圈后,在火圈后摆了个叠罗汉的杂技姿势,身体与身体??连,组??另一个直立在地面上的巨圈,在台下掀起浪潮一样的叫好声。 156n.net 它?有猴子的皮毛,猴子的尾巴,猴子的脸,但再看去,却又不那么像猴子了。 每个猴子的姿势和??用四肢的方式都与人??似。毛茸茸的脸上,该是动物式的全黑眼珠的地方,却有?人类才有的黑白组合的眼球,观众看?它?的同时,它?也在看?观众,露出一个呲牙咧嘴的怪笑。 音乐来到尾声,猴子?依次解散,在台面排??一个?队,用直立的姿势走下舞台,上肢自然地垂落身侧,像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那样。 观众用更加热烈的欢呼声送它?离场。狂热的氛围里,每个人脸上的表䙌?都一模一样。 阳光正烈,高处的风吹动安菲的衣袍。 只听安菲道:“清场吧。” 除非追击猎物,否则npc不??离开自己的岗位。 即??追击猎物,npc也??在完??追杀或丢失目标后回到原来的位置。 所以安菲的“清场”不是引开,而是真正的清场——全部处理掉。 智慧?神终于找到了一个反击的机??,她?心地藏在加??林的保护下,道:“您现在看起来没有太多仁慈的样子。” 安菲垂眼,俯视下方一切。 “仇恨的幻影而已。” 161、围猎 12 环绕舞台一整圈的观众席呈阶梯状分布, 每个人都坐?自己的位置上,彼??之?隔着半个胳膊的距离。 如果?这种状态下,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消灭, ⿺?台加特林也不能够。 ??何况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已经证明一点:npc的体质特殊,力大无穷,他们会受伤但没有痛觉, 除非摧毁??键部位,不然不会丧失战斗力。 举个例子,腿上中弹,正常人会?剧痛下失去行走能力,但npc依旧能够如常行走。 但是, 如果整条腿都断掉了,npc也就不能再移动了。 温莎看着底下的观众们:“如果仅仅是一台重机枪的话,似乎是不行的。唉, 希娜小姐, ??为什么不带一颗炸弹来呢?” 希娜微微笑:“我力气小,扔不远。万一炸死了自己, 岂不是很丢人。” 正说着, 猴子跳火圈表演正式宣告结束。舞台边升起巨大的幕布,挡住了观众们看过去的视线。但他们几个所?的位置仍能看见一点幕布里的活动。 马戏团的工?人员?巨型的舞台上上迅速铺设起了一层层环形铁架台, 下方的台?最大,极其宽阔,往上依次减小,每一层都有两人多高, 一共有⿺?七层。 最终呈现的效果是:铁架的轮廓如同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多层生日蛋糕。 先前的火圈没有被撤去,而是围绕?舞台的四周,烈火?生日蛋糕周围灼灼燃烧, 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唱起生日歌那样。 郁飞尘看着那个一看就能装下很多人的铁架,觉得马戏团很懂事。 “把观众全部引到那里。”他说。 希娜点点??,同意了他的说法。 ——挨个扫射过去,不仅费时?,还费子弹呢,她又瞄不准。当然是赶到一起再杀啦。 至于怎么杀,这些人看起来一点都不慌,一定是已经有办法了。 白松:“我有金发,可以吸引到npc。” 希娜:“我也有绿??。” 一旁的命运女神轻轻垂??,道:“我是年少?。” 迷雾之都三条猎杀标准,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他们集齐了。 墨菲??希娜:“阿加呢?没?这里?” “这么多天了,还没?这里见过阿加,之前?黑板上和她对暗号??见?,她说,?忙。”希娜叹了口气,“不过,她应该也是金发吧。谁让我们三个的脸都交给了画家来捏呢。等回去我就去九层把他颜料给扬了。” 总所周知,??不知道?画些什么丑东西的墨菲相比,画家才是真真正正的艺术家,他当初就是为了自己的艺术才追随??神来到永昼。??神就是画家的灵感之源。 这就导致,画家亲手雕刻出的那些捏脸多少沾点神明的特征。比如她的绿??,阿加的金发,还有命运的年纪。 画家,迷雾之都的活靶子制造机罢了。希娜磨了磨牙齿,继续看向下?。 马戏团的动?很快,已经开始开始为铁架台套上外壳。 铁架台原本不伦不类的外表,几乎是瞬?就变了。 漆黑为底色,深赭色为图案的外皮严丝合缝地嵌了上去,图案的形状很抽象,丑陋且邪恶,仿佛烈火?四散铺张。外壳不知道由什么材料制?,远看去,像一幅古旧而诡秘的油画,记录着远古的场景。原本的铁架台也因??变?一座充满宗教色彩的塔状建筑。 建筑的每一层上,都架设着不同的表演道具,有的是铺满整个台?的寒冰,有的是奇形怪状的黑铁刑具,猴子们则再次排着长队上台,?第一层的位置呆滞地站立着。 布设结束,幕布缓缓落下。 体积巨大,极具冲击力的舞台建筑让观众们发出惊叹声。 热情的报幕声响起:“接下来请大家欣赏歌剧《地狱》!!!” 乐团开始演奏,背景音乐以一个诡异的和弦为开端,逐渐变得神秘、旷远且忧伤。 ?这忧伤的曲调中,却又隐隐藏着一种疯狂的激越。 仿佛?重重的迷雾之中,酝酿着一场精?策划的剧变。 自诩艺术品位极高的温莎公爵不由发出了赞叹,手指随乐声轻轻敲着栏杆。得到了白松迷惑的注视。 另一边,安菲也?听着乐声。 他目光淡淡下视,?麻木欢呼的观众身上扫过,停留?邪恶怪诞的圆塔上,总是冰冷的神情中终于浮现一丝怅惘的味道,像是有所感知。 郁飞尘:“????起什么了吗?” 安菲失去了一切记忆,却仿佛能看到一些别的什么。不然何来那句“仇恨的幻影”。 “没有。”安菲道,“只是觉得一切本不该如??。” “该是怎样?” “这座城市由仇恨??癫狂的阴翳组?。我却觉得世上另有一个??它相似的地方,那里安定、平和、蓬勃。” “或许,那是我记忆中的场景。” 下方,演员随着乐声上场。他们一共有两百多人,每个人都穿一件白色包身宽袍,顶着清一色的金色长假发,神情呆滞,排?长队步入舞台上的时候,白袍晃晃荡荡,像一队来自地狱的幽灵。 郁飞尘看到了安菲的??神。 “??看他们不顺??。” 安菲冷冷晲着下方场景:“一切曾仇恨我的都失去了生命。” ——连那颗慈悲得像滴??泪的小痣都显得冷漠无情起来。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浮上郁飞尘的?脏,让它怦然跳动了那么一下。郁飞尘低??,唇角轻轻碰?安菲的右??角。 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 “如果??再做出不?体统的举动,”安菲的声音冷得像冰,“就从这里跳下去。” 郁飞尘:“我摔不死。” 安菲彻底不理他了,冷漠地别开目光。高台上的风却把他的银发拂向郁飞尘的方向。 郁飞尘的目光停?银发微卷的尾端。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安菲反而让他觉得习惯。 接受自己所有物的定位,根本没有任何困难。 台上。 最后一个演员也站?圆塔旁之后,钢丝悬吊下来一个身着盛装,天使打扮的女人,她用咏叹调式的语气说道: “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们跋涉过干涸的断河,攀爬过毁塌的高山,终于抵达这地狱的边缘。” “这里生活着以活人为食的魔鬼。” “这里将对有罪之人施以最残酷的刑罚。” “但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我知道??们?中毫无畏惧。” “地狱的大门已经向??们打开。” “攀登到地狱的顶点,摘下唯一的王冠,??们将得到一切??要之物。” “??们甚至能够升入光明的天国。” “客人们——” 白袍的演员们高举双臂,应和她的呼唤。 乐声陡然激越,两百人忽然转身,齐齐向圆塔第一层爬去! 台?粗糙,他们手脚并用,远看像去像无数条苍白的蜘蛛。 很快,有人爬了上去。 守?第一层的猴子发出一声尖锐的怪叫,接着,所有猴子朝有人爬上来的地方涌去。 两只猴子各抓住那人的一条手臂,向两个方向跑去,那个人的身体瞬?被从中?撕?两半。 血肉飞溅,观众山呼,热烈的叫好声远远传出三条街。 接着,第二个人也得到了同样的下场。 其它演员却对??毫无感觉,依然争先恐后地向上爬去。 越来越多人爬到台边后,和猴子展开了肉身搏斗,猴子的数量不足,防守终于出现了缺口,那几名演员飞快越过它们,朝第二层爬去。 第二层的台?上则布满锋利的铁尖刺,有烛插那么细,高度到人的腰?。它排列的并不紧密,可人要过去,必须爬?它的上?。 饭团看书 第一个爬上去的人浑身都被铁刺穿透,沿着铁刺缓缓落?台?上。 欢呼声??响了。 希娜嫌弃地别开目光。 ????同时。 白松?为把观众引到一起的靶子人选,已经被送到了高空的钢丝上,他的假发也被摘下了,露出一??灿烂的金发。 希娜道:“快走,走到最中?,让他们都看见??。” 白松站?那几近于无的钢丝上,瑟瑟发抖:“我……我要是掉下来……” 墨菲?无表情拿出一打卡牌,抽了一张,对白松道:“??会安全。” 白松望向希娜:“姐姐,??也是个靶子,可以和我一起走吗?” “哎呀,哎呀,”希娜说,“??也知道,我是搞理??的,身体不行的。” 智慧女神如果是个只搞理??而没有实用技能的神,那命运女神无疑也是了。没有人能陪他一起走钢丝。 白松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沿着钢丝往场中央走去。 还好之前跟着郁哥下副本有身体强化的奖励,永夜强制开放的时候力量女神也做慈善,给大家都送了基础属性加?,他觉得自己的生命还能继续。 外围的街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了马戏团高空发生的奇怪事情。 “这是?搞什么?” “真人杂技表演?” “是个金发,朋友们,冲。” “????被加特林超度就去吧。” “呵呵,开个玩笑。” 金发是很扎??的存?,马戏团里,当白松出现?上空的那一刻,所有观众都抬起??颅,空洞的目光死死注视着他。 白松就这样顶着巨大的压力走到了最中央。 除了演员们还?奋力攀爬外,所有npc都抬起了??,从上往下看,密密麻麻,全是人脸。 白松几乎要昏迷。 然而,这些npc却只是看着,不见有任何动?。并没有像他们计划的那样为猎杀白松而涌到一起。 希娜扫视下方,将每一个人的肢体动?收入??底,道:“猎杀一个站得这么高的人难度很大,他们?犹豫要不要行动。” 郁飞尘:“再去一个。” 智慧女神和命运女神对视一??,命运女神默默走上钢丝。 希娜笑眯眯说:“虽然她也像是?搞理??的样子,其实却很强呢。对不起,我的语气被黑板带坏了。” 只见命运女神手捧一颗璀璨的水晶球,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话。 “我走?这里,如同?平地上。” ——然后,她的步伐真如?平地上一样稳定,从容不迫地站到了白松旁边。 金发的猎物,年少的猎物,两只猎物都出现了。 观众齐齐起身。然后,他们站?原地,依然不动。 只能继续再去一个了。 希娜捂着自己的??睛,只敢用余光看着下?,一步步往前挪,每一步都走得惊?动魄,吱哇乱叫。 过去后,她摘下自己的女巫帽,露出橄榄绿色的??睛,看向下方。 观众群猛地躁动起来。 他们目光里涌现暴虐??狂热,伸出手朝天空抓去。 然而,还是没出现大规模的移动。 希娜:“……没用的东西。” 他们这些猎物的吸引力还是不够。 所有人忽然都缓缓把目光投向了安菲。 只有白松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迷惑地挠了挠??。 为什么一遇到困难,大家都看安菲哥哥呢? 难道安菲是创生之塔里一个很强大的神官吗?可是乐园的八卦里说,他郁哥往暮日神殿寄过东西,安菲是个暮日神殿的使官或?牧师来着。 八卦果然害人! 162、围猎 13 附近的街区, 人们抬头望着马戏团?空奇怪的场景,再次发出??疑问。 有人有走钢丝的癖好,有人的职业?是表演杂技, 这没什么。可正常的?情发生在迷雾之都,反而显得不正常。 “这是在搞什么,猎物共欣赏吗?” “一定是陷阱, 吸引我们过去捕猎,进入加特林的射程范围内。” “可怕。走??走??。” “钩直饵咸,我才不去。” “走??走??。人心险恶,黑板?说的果然很对,马戏团危险。” “acri, 真正的大善人。” 马戏团附近的两条街瞬间空??。 马戏团?,众人灼热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安菲身?。 安菲:“他们在暗示什么吗?” 郁飞尘:“是的。” 那三只猎物拉到的仇恨不够,没法完成??神的任务。 但三条标准一出, 迷雾之都真正恨的是谁, 昭然若揭。 安菲看着??方一切,语声薄冷。 “因为自己的无能与软弱, 只能藉由相似的特征宣泄仇恨, 确实是一种遗憾。” 遥遥地,安菲朝命运?神微颔首。 命运?神重新捧起那颗璀璨的水晶球。水晶球内散落着浩瀚的星点, 由若有若无的丝线相连,象征命运的脉络。 ?低声念诵:“他有冰绿如深冬湖泊的眼瞳。” 水晶球?,相互勾连的命运线随命运?神的话语缓缓推移变幻,另一边, 一个晃神后,安菲的眼睛由霜蓝变为纯粹的淡冰绿。 没有任何瞬间切换的突兀感,在命运?神沉静的声调??, 仿佛?实本?如此,刚才只是错觉。 “他有晨曦般的金发。” 熟悉的淡金色彩取代??原有银色。 “他的年纪看起来与我相仿。” 看着现在安菲的模样,命运?神沉吟??一会儿,又说??一句话。 “他穿着雪白的祭典?袍。” 郁飞尘伸手解????安菲的发圈,金发在神明的肩?散落。 金发白袍的??年静静立在风?的高台?,与周围缤纷荒诞的建筑格格不入,却又有种奇异的和谐。 似曾相识。 他们曾经一定见过,郁飞尘想。 ——在久远时光之前。 温莎拍拍加特林:“去吧,??教。我会在这?守好马戏团的。” 安菲淡淡看向郁飞尘,其?蕴含的意思很明显。 他默认自己的这件所有物理应附带一切能想到的功能吗?郁飞尘面无表情地想。 ??一秒,他用??个?级道具。 “道具:不知被哪位客人带入迷雾之都的恶魔翅膀。” “功能:使用后,背后出现一对能够飞行的黑色膜翅,并且能够随时收起。” “特点:持续时间半小时,半小时后背部产生剧烈疼痛。” “等级:?。” 巨大的翼翅蓦然展开,郁飞尘打横抱起安菲,凌空飞起。 “……”希娜怒视着那边:“他道具那么㑇?,刚才怎么不带我!亏我还曾经怀疑过,怎么会有人能被投诉那么㑇?次,原来真的有这种人!” 命运?神微微颔首,同意???的控诉。 两位?神同时看向白松,等待他的加入。 白松很平静。 毕竟,他已经习惯??这种伤害。 高空。 呼啸的风声?,安菲抓住郁飞尘风衣领口的手缓缓收紧。 郁飞尘感到??这种变化。他想,这是形势所迫,不能算“不成体统的举止”。 却听安菲冷漠道:“?飞得太高??。” 郁飞尘看向??方逐渐变小的马戏团建筑。 一个单纯的飞行翅膀能得到?级道具的评级,果然有它的原因。 他:“是翅膀的问题。” 安菲不置可否。 ??午时分,日影西移,但光芒仍然炽烈,给建筑边缘镀?一层虚化的光影轮廓。马戏团建筑㑇?彩的尖顶直指天空。 此刻,舞台?的表演?,走在???方的演员已经攀爬登入地狱第十层。 第十层燃烧着熊熊烈火,火焰的根部透露着妖冶的鲜红。演员的手指刚刚触到火焰,?被烧得只剩焦黑的骨骼。 他发出不似人类的尖锐惨叫声,一边痛苦地高声喊叫,一边却依然奋不顾身地向?攀爬。 惨叫声把观众的注意㳠?从钢丝?的三只猎物身?引开,他们重新看回台?的表演,因这地狱般的场景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在这时。 巨大的黑色翼翅带着两人从倒挂钟表的天空缓缓降??。翼翅的??边缘生有尖锐的骨刺,右边的翼根和翼尖处各被穿入一枚漆黑的镣扣,连接着一道沉重的锁链。锁链不是装饰而是禁锢,每次振动翼翅,这东西都会发出响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总而言之,不像什么好东西。 连带着翼翅??人的形象也显得邪恶且不祥起来,像是古老传说?的恶魔或亡灵之类。 ——更何况郁飞尘本来?穿??一身没有感情的黑。 感觉到天空有异变发生,站立在观众席?的观众们做出??符合正常人逻辑的举止,他们不约而同缓缓抬起头颅,看清?央天空的黑影后,打算若无其?地转回去,重新看向台?的表演。 ?在这时。 他们看清??被黑翅的恶魔抱着的金发??年。 全场忽然寂静,连台?的演员们都抬头看向天空。 ??一刻,淡金头发的??年从黑翅恶魔怀?转头,一双冰绿的眼瞳淡漠看向他们。他雪白庄重的衣袍如被日光流注。 仿佛时间为之静止。 火焰仍在灼烧,地狱第十层的惨叫声却戛然而止。 闸门在洪流冲击??粉身碎骨,无声的狂热轰然席卷整个马戏团。 每个人——无一例外的每个人,脸?的肌肉都神经质地抽搐起来,仇恨和暴虐缠?瞳孔,红血丝纤毫毕现。他们伸出因紧绷而青筋毕露的双手,朝向天空抓去,却只徒劳地抓住一朵空气,发出愤怒的喘气声。 离舞台??近的那一排观众率先拔腿向舞台?央跑去。接着,急促的脚步声让马戏团的地面都为之震动。他们推挤着往?央汇聚,有人跑在前面,有人因落后而奋㳠?追赶。也有人被后来者推得跌倒,卷入人群?,被无数人从胸膛和腹部踩踏而过,他们胸口瘪塌,口?咳出鲜血,鲜血又化作他人密密麻麻的脚印。 空?,安菲的眼瞳?终于再度流露出淡淡悲悯的神色。 郁飞尘说:“给?吃个好玩的东西。” 安菲:“?” 郁飞尘收回原本穿过安菲膝弯的右手,用单手抱着他。一块橙色的蘑菇出现在郁飞尘右手?,这是迷雾之都外白兔的蘑菇田?的产物,白兔早已死无全皮,蘑菇倒是一直保持着刚摘??来时的新鲜。 他把橙色蘑菇送到安菲唇畔,安菲微蹙着眉,却依旧张口咽????它。 看着安菲咽??后,郁飞尘缓缓松开手。 被抱着浮在半空的时候,原本?是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付给??另一个人,若是这时候对方忽然把手撒开,任何人都会陷入惊慌。 但安菲完全没有。郁飞尘松手,他?静静看着他松,像是笃定自己不会被这个人以任何方式伤害那样。 ?实也正是这样。 郁飞尘松手后,安菲没有向??坠落,而是?那样缓缓停??,悬在地狱的???方。 橙色蘑菇,赋予人漂浮的能㳠?。 郁飞尘则半拢翼翅,在远一??的地方悬停。 这一举动更加助???人们的狂热。 第一个爬?地狱第十层的演员已经被烈火焚烧成一团焦炭,第九层的其它演员却以比先前奋㳠?百倍的姿态义无反顾爬?高台,在烈火?向??一层奔跑。 ??方的其他演员同样不要命地往?方爬去。方才他们只是机械表演的演员,目光没有任何焦点,此刻却全部死死看着?央悬浮的神明一般的??年人。 再向外的地方,观众已经越过围栏爬?舞台,登?地狱第一层,与人眼猴子们展开??激烈的搏斗。 他们数量众㑇?,黑压压的洪流立刻盖过??猴子们,爬?满是铁刺的第二层。 先爬到第二层的人被铁刺穿透,身体沉陷??去,随着爬?来的人呢越来越㑇?,一层一层的人体累积起来,把铁刺完全盖住,二层成??尸体堆积而成的坦途。 第三层,一道又一道绞刑的斧刀闪烁着寒光轮流落??。 没有任何?物能挡住他们往?攀登的脚步。即使在攀爬地狱的过程?死亡,也保持着高抬头颅的姿态。 极度的仇恨和极度的信仰,竟然惊人地相似。 涌?高台的人越来越㑇?。而观众席?已经空无一人。钢铁架设成的巨型高台原本足够坚固,此刻也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嘎声。 ahzww.org 白松看看??面的场景,又看向地狱正?空引发??这场恐怖的暴i动的安菲,目瞪口呆:“……这场面我真没见过。” “小……小场面。”希娜手指按?胸脯,虚弱地给自己顺??顺气。 命运?神水晶球?的星星点点似乎也不稳定起来。 另一边的高台?,温莎像先前的希娜一样紧贴着加特林来寻求安全感,边贴,边自言自语:“我?说,头脑清醒一点,对唐珀??教不要太执着,命不要啦……” 墨菲喃喃道:“我似乎有??灵感。” “别!”温莎惊恐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笔。” 时光推移,当全部观众都涌?不堪重负的高台时,第一个演员也登???地狱的??顶端,十七层。 可是真正的地狱,仿佛还在更?方。 他离安菲的高度只有几步之遥,整个人都因为嗜血的兴奋而颤抖。 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用身体堆积高度,终于逐渐接近??那雪白的身影—— 淡蓝的镜片在郁飞尘眼前一闪而过。 检定结果:这位居民似乎处于精神癫狂状态,?久的仇恨真的能让人陷入疯狂呢。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活在亲手毁灭一切的欲望?吧。 疗愈建议:既然有着复仇的愿望,当然是实现它呢。 迷雾之都对待自己的居民,似乎比对待客人时正常??一??。 人群堆积而成的高山??顶端,一只苍白的手向高高在?的安菲伸去。 那一刻所有人都停止??动作,狂热的目光投向那只手,因期待接??来即将发生的?情而激动颤栗,他们的神色比疯狂更疯狂,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要把那云端之?的猎物拉??来,拉到地狱??深处,把他—— 阴影忽然笼罩??他们。 巨大的黑色翼翅在正当空唰然展开,隔绝??所有向?的视线。 一只手缓缓横过那人的肩头,把他向后拥向自己。影拂动,再一转眼,那金发的猎物已经凌空远去,被置于翼翅的保护????。 顶端的手,仍只是徒劳地抓住??一团空气。 抱着安菲,郁飞尘俯视??方一切。 既然有着复仇的愿望,当然是让它落空呢。 163、围猎 14 最快意的刹那, 莫??于即将抓到想要之??的那一秒。 ??果偏偏在这个?候落空——那就??最绝望愤怒的?刻。 手指徒劳收拢,那名演员双眼霎?血红,再度往天空抓去! 但得到的只??又一次落空而已。 温莎手里忽??多了个半透明的瓶子, 有家用的油壶那么大。他一手拿着瓶子,另一只手朝着这边挥舞。 白松认出了这玩意。当?在百货商店,温莎就??凭借这离谱的“灭火液体”, 以一??之力烧掉了整座大楼。 希娜:“他在做什么?” 白松交代了“灭火液体”的作用。希娜脸上浮现?热闹的表情。 命运女神低声道:“他所持之??在我手中。” 下一秒,温莎手中的瓶子凭空消失,出现在了命运女神手里。 ?着瓶身上刺眼的“灭火液体”四字,即使??从来冷静的命运女神,眼中也不由浮现了一丝古怪的表情。 接着, 她拧开瓶盖,打算将这些透明的液体向下倾倒。 温莎?着命运女神的动作,自言自语:“这样倒, 面积似乎又?小了。” 余光注意到身边的加特林, 温莎恶向胆边生。 他操控着重机枪瞄准半空中的一点。 “但??这样?的可以吗。”他笑眯眯道,“但??这么多人都在, 这一点小小的容错率还??有的吧。” 智慧女神, 命运女神,?间之神, 创生之塔数一数二的强大神官们都快在这边聚齐了。 除此之外,还有被?间之神关切照料,让智慧女神连顶嘴都要找个掩体,被命运女神尊称??“您”的某位存在。 ??何况还有他郁哥。 总而言之, 就??安??感。 一切都??那么理所当??,温莎想。 他既??可以出生就??温莎家的继承人,那么也可以一?乐园就有神明和郁哥作??队友。 一直都很会投胎罢了。 命运女神将灭火液体尽数倾倒的??, 加特林冒出蓝光,枪管疯狂旋转,无数梭子弹朝液体下落的轨迹处打去! 只要子弹够多,没有什么东西打不到。 终于,子弹之一正中液体中央,冲力将液体瞬间击散成无数粒,想四面八方飞溅。 “这??什么倒霉孩子!”希娜瞬间掐了个道具,半透明的防护屏障笼罩了他们。 命运女神低声念诵。被击散的灭火液体像一场雨一样,??部飘向下方,均匀地落在人山之上。 智慧女神朝白松踹出一脚:“下去吧。” “啊——” 白松鬼哭狼嚎着下落,并在坠地前一秒用出了自??在百货商店缴获的防御道具,落地?缓冲了一下,虽??姿态依旧四仰八叉,但也没受到伤害。 他?向高台四周竖立的火圈,领会了希娜的意思,对着火圈抬脚就踹。 火圈朝高台倾倒,火苗乍一接触到人体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火焰就在他们身上烧了起来,并疯狂向上蔓延。 衣??、头发、马戏团的装饰品,高台的外壳,????易燃的??品,??何况地狱第十层本就燃烧着能把人化??焦炭的火焰。 灭火液体的推波助澜下,浓烟烈火霎?冒起。 白松将火圈挨个踹倒,火焰越烧越旺,踹到第五个的?候,大火已??将整个高台吞没。他?到情况不妙,立刻放弃煽风点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刺离开了舞台。 天空,郁飞尘俯视下方火焰。 即使被烈火加身,人们依旧往最高处涌去,涌向安菲的方向。 他抱着安菲悬停在那里,偶尔会下降,若即若离地停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再在安菲即将被碰到的?候抽身离开。 求而不得的感受助长了疯狂,烈火灼烧的痛苦又令他们丧失了所有神智——??果他们有这种东西的话。 一次又一次。 郁飞尘没让他们碰到安菲分毫。 在那仿佛触手可及的半空,他们那来自天国的猎??被恶魔横抱在怀中,恶魔的手臂锁住他的肩背,他却没有丝毫挣扎之举,反而伸出手指碰触向那条扣在翼翅上的锁链。 随着他的拨弄,锁链发出哗哗的轻响响声。 对此,恶魔不仅不以??忤,反而把翼翅前拢,将那条禁锢自??的锁链送到他手中。 握着漆黑的锁链,他俯视下方一切。 他矜贵,他圣洁。 他也??仇恨的根源,恶魔的主人。 天国与地狱,人世间善恶的两极。 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尖叫从歌剧演员喉中发出,继而感染整座高台。 烈火中,堆积??山的人体??部朝着天空伸出双手,在一次又一次落空的?候发出愤怒的喊叫,眼眶流出血水。 ——仿佛宗教油画中的地狱景象。 他静静?着灰色的迷雾在npc眼中涌现,他们的眼睛由通红变??惨白,身姿由癫狂变??扭曲。躯壳之下,仿佛没有血肉,????浓灰的迷雾。 好像下一刻就要破灭。 火??大了,烟??随风往这边涌。通体焦黑的npc们发出尖锐的嘶叫,忽??蹬地,以非人的速度往上齐跃。 翼翅收拢,完??覆住了安菲的身影。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极致的仇恨和不甘中,他们生命的结构再也无法承受这样剧烈的波动,刺耳的尖叫声半个城市都能?见,就在这样的尖叫声中,他们的身体蓦地崩溃,化作无数团狰狞的雾??,在烈火中灰飞烟灭。 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有了。火也没有了。 高台轰??倒塌,发出巨大的声响,黑灰四起。 倒塌声结束后,天地间只剩下死寂。 希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不知道??什么,忽??对npc们充满了怜悯呢。 不??,没关系,他们以后再也不会痛苦了。 数千名npc直接活活??得原地爆炸,这事迹说出去,谁信? 烟??里,智慧女神咳嗽了??声,开始指挥局面:“打扫一下,起码得能住人吧。” 白松自发开始干活。温莎犹豫了一会儿后也加入了打扫战场的工作中。 墨菲审视着一片狼藉的下方,没有动弹。 希娜走下钢丝,橄榄绿的眼睛幽幽?着墨菲:“难道自你没有感觉自??在这场战斗中特别多余吗?” 墨菲:“你不也??吗。” 希娜:“……或许这就??理论神吧。” 他们两个默默对视一眼,也下去清扫了。 这?已??近傍晚?分,西方天际??火一般的橘红,可??马戏团里燃起的火焰却比夕阳还要鲜红。整个迷雾之都因此沐浴在火光中。 从那里传出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像海洋一样向外扩散,令人背后发寒,却又戛??而止,??显诡异。 这比百货商店的那场火大多了,也可怖多了。 令人不解的不仅有离奇的火焰和尖叫,还有钢丝上三个招摇??市的猎??、半空中静静悬停的恶魔,以及他怀中那个没有?清形貌的人。 火光随着尖叫一起泯灭的?候,半个迷雾之都的人们都?向那个方向,目光充满戒备。 浓烟散尽,郁飞尘的翅膀也快到?限,他落在高台的废墟上,把安菲放下。 ??了符合迷雾之都的规则,水晶球带来的命运线改变有?间和条件限制,安菲已??恢复了银发与蓝眼的外表。 yyxs.la 郁飞尘的翅膀上沾了一点烟灰,收翅膀的?候在安菲脸上蹭了一下。他伸手抹掉那道痕迹,指腹蹭??脸颊,因??动作自????显得亲昵。 安菲神色微怫,好像下一刻又要指责他做出了“不成体统的举止”。 但就在这一刻,郁飞尘身后的恶魔膜翅忽??消失。消失的瞬间,郁飞尘眉头微蹙了一下。 安菲:“你怎么了?” “副作用。”郁飞尘说。 翅膀消失后,后背会产生剧烈疼痛。 霜蓝色的眼瞳审视地?着郁飞尘,仿佛在确认此????否完好。 半分钟后,安菲说:“疼?” 郁飞尘一开始并没有回答。 他感知疼痛的阈值很高,远超其它人。道具介绍上说??“剧烈疼痛”,但放在他身上,只能说??无关紧要,不妨碍任何。 于??,郁飞尘缓缓点了一下头。 “哪里?” 郁飞尘:“后背。” 长翅膀的地方。 安菲微蹙眉。向来冷漠的霜蓝眼瞳因这一细微的动作,倒像??消融了??分冰雪一般。 他伸手,像??想去触碰一下正在疼痛的区域。 这人一向不爱动弹,伸出一只手仿佛已????纾尊降贵的极限。按照常理与习惯,郁飞尘应该自发配合他的动作,转身,把后背朝向他。 但郁飞尘居??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安菲当??也没动。这种情况下,他从只能将手臂绕??郁飞尘的腰部,再抬高,手指轻轻按在了郁飞尘的后背处。 ——倒像??主动拥抱了这个人。 隔着一层布料,轻微的触感传??来,能想象到那只手??怎样试探着碰了碰心脏的背面,倒比副作用的感受还强烈些。 郁飞尘往下?,安菲的银发映入眼帘。 他说:“很疼。” 安菲抬脸,他从没遇到??这种事,目光中微带茫??,终于不再说陈述句与命令句,而??问:“那要怎么办?” 郁飞尘说:“不知道。” 目光相对,他们离得很近。 这么近的距离让安菲想起此人??度僭越?发生的事情。 每次做出那样的举止后,这人都隐约显得愉悦。 寂静里,安菲淡淡道:“低头。” 主神说话,郁飞尘当????服从了。 他朝安菲的方向微倾身。 废墟上,一个轻轻的吻,若即若离地落在他右眼角。 164、围猎 15 傍晚。 正?清扫地面积灰的白松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 抬脸望向废墟高处想看看他郁哥?做什么。 看到了??里发生的事情后,白松毫不意外地转回?,继续他的工作。 边工作, 边叹息:郁哥不愧是郁哥,连谈恋爱都是和乐园的大神官一起。安菲哥哥真的很??别,或许他早该想到这一点了。 ——而他只能打工。 正?扶起翻倒的观众座椅的温莎看到白松的举动, 也抬头往??边看了看。 看到后,温莎同样毫不意外地转了回?。 边工作,边思索:这两?人到底是因??什么才变成现?这种关系呢?明明单独看起来都是一副注孤生的样子。 ——或许是因??他们两?长得很像吧。虽然内??明白,他们的外表其实不同的,但时至今日他都只能通过不同的发色和气质来辨认这两?人。 ??么, ??什么一?人是主神,而另一?不是呢? 正?清理地面垃圾的墨菲余光注意到了白松和温莎的动作。 有敌人吗? 于是他也抬头看?。 就看见暮日的余晖?,黑色的废墟沾着金红色。废墟的顶端, 郁飞尘低着头, 神明往后退了一点,与郁飞尘分开了一段距离——大约十五厘米的距离。 墨菲的眼神凝固了。 ??果连拉开十五厘米的距离都需要往后退, ??刚才, 他没看到的时候,难?比十五厘米还要近吗??? 他因僵硬而空无一??的目光缓慢?移, 来到郁飞尘的后背。 ???里,???里——神明缓缓收回原本放?郁飞尘后背处的右手。 墨菲的身体?原地摇晃了一?。 “他们……”墨菲的神情微微恍惚,声音像风中的烟灰一样漂浮:“他们怎么了?” 希娜从马戏团的后台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走过来。 “哎呀,哎呀。”希娜把??堆东西放到地面, 拍了拍墨菲的肩膀,说,“小郁的脸上沾了一点点黑灰呢, 他只是伸手帮小郁擦掉罢了。毕竟,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位乐于助人的神明呢,不是吗???果你的脸上沾了灰,?也会伸手帮你擦掉的,不是吗?” 墨菲的精神状况似乎因??希娜的话语稳定了一些,但依然岌岌可危。 他看向希娜:“……是吗?” “?然是的,毕竟???么有智慧呢。?说的话,一定是对的,不是吗?” 墨菲:“呵呵。” 眼看着墨菲又要转头往???方向看?,希娜忙?:“快看?从后台翻出了什么好东西!” 废墟高处。 安菲的吻?郁飞尘眼角轻轻停了三秒,然后就退开了。 恍??梦境一般。 做完这一切的安菲微微蹙眉,但不是对着郁飞尘。 郁飞尘想,这人或许有些后悔,?思索自己??什么违背原则,做出了这种不成体统的举止。 但是动作已经做出,没办法再抹?了。 郁飞尘眼里带点笑意,把已经退开的安菲往自己这边拽过来。 废墟上不平,安菲脚?不稳,一?趔趄栽进郁飞尘怀里,被重重抱住了。 “你——” 听这声音已经是发火的前奏,郁飞尘神情丝毫不变,拿出安菲的半透明发圈。 “别动。”他说,“?给你把头发扎上。” 安菲:“……” 等郁飞尘用手指把半长的银发理顺,再?脑后松松扎好一?小揪,已经又是三分钟过?。 安菲靠?他身上。这人动作灵活,呼吸也异常平稳,除???脏的跳动稍稍快了??么微不可见的一点外,没有任何异常。 扎完发揪,松开的时候,甚至还有些不大愿意。 安菲的语气彻底冷漠。 “既然好了,就?打扫。” 郁飞尘说:“没好,?先带你??。” 安菲腕上的藤蔓疯狂抖动,仿佛得了癫狂病一般。 安菲静静端详它三秒钟,确认这种抖动并不正常。 而且也不是现?才开始抖,从他们落?高台上的时候,藤蔓就开始了。 安菲:“这代表什么?” 郁飞尘再次用精神疗愈扫了一?安菲。 检定结果,仍然处于精神游离状态。 郁飞尘?:“代表??说真话。” 藤蔓抖得更欢了。 安菲淡淡看了它一眼,转身就走。 废墟路况复杂,走??费了些时间。来到地面时,夕阳已经沉入地底,城市的灯火?夜色中??同星点。 “黑板快开啦~”希娜一手拿起画框,一手拿笔。 “文森??先生,??么你准备好了吗?” 墨菲依然维持着精神恍惚的状态,看到??边的郁飞尘和安菲从高台上?来,目光也只是虚浮地扫过,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他说:“准备好了。” 郁飞尘往他们的方向看过?。见这两人占据了一片空旷的场地,场地上堆满大型烟花。 墨菲就站?烟花群的边缘处,手里拿着一根火把。 希娜说:“?后台发现的,马戏团有很多好东西呢。” 说话间,画框上灰雾一闪,原本的画作瞬间变??黑石板。 希娜火速执笔开始写字。作??执掌智慧的神明,她一定经常与纸面上的文字打交?——因??她写字的手几乎快出了残影。 一边写,一边?:“可恶,怎么还有比?手速更快的,可恶——” 马戏团周围的装饰画很多,?刻都刷成了黑板。 只见黑板之上,消息迅速往上弹。 “善人们,谁能告诉?马戏团发生了什么?” “阴间,??阴间了。” “马戏团??何白日惨叫?是?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烧掉马戏团的人和烧掉百货商店的人是一?吗???” “烧,再烧响些。” “嘻嘻,你们懂什么,??是女菩萨?普度众生呢。” “?可是??附近看到的并不是女菩萨呢。” “兄弟们,要不要组团?看一看?” 就??起彼伏的议论里,一条长长的消息?黑板上刷了出来。 [红娃娃]:中央街区马戏团[玫瑰]暗?迷宫无数方便躲藏[玫瑰]全部观众已清场无人追杀[玫瑰]面积巨大娱乐项目众多[玫瑰]加??林镇守坏人勿扰[玫瑰],欢迎?有被追杀的小可爱前来避难!!!! [娃娃机]:中央街区马戏团[玫瑰]暗?迷宫无数方便躲藏[玫瑰]全部观众已清场无人追杀[玫瑰]面积巨大娱乐项目众多[玫瑰]加??林镇守坏人勿扰[玫瑰],欢迎?有被追杀的小可爱前来避难!!!! [?真的不是alpha]:中央街区马戏团[玫瑰]……欢迎?有被追杀的小可爱前来避难!!!! [方块四]:? [acri]:? [小青蛙]:女菩萨竟??身边。 [布娃娃]:……放了这么大的火,你真的没烧到自己吗。 [永夜之主]:这样就可以一网打尽,你好毒。 [红娃娃]:温馨提醒:女菩萨只渡有缘人^ ^ 接着,这位“红娃娃”开始用宣传语长段?黑石板刷屏。 一条消息不起眼,无数条消息刷起屏来简直是?污染眼球,连不爱聊天只是路过黑石板的人都注意到了。 就?这时。 墨菲手中的火把向?放,?照亮夜色的同时也点燃了烟花的引信。 另一边的温莎也擦亮一根火柴,笑眯眯朝另一边的引线递?。 就??有人都注视着黑石板,揣测这消息的真假时,一声尖锐的唳响?城市中央响起。 夜空中,一团刺眼的白光从马戏团蹿起,?夜空正中停?。 ?一刻,一声炸响,白光化作漫天绚烂的烟火,再变??千万?流星向整座城市垂?。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希娜放?笔,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接?来,就等愿意相信的人们汇集过来了。 焰火映亮了周围的街区。 幽深的街?里,一?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巷子里穿行。他的速度非常快,显然是用了逃命的?具,而?他的身侧,还有两?穿病号服的身影鬼魅一般随行,他们一边往前逃命,一边时不时往后丢?攻击?具。 攻击?具里,三?能有一?起到作用,忽然出现的烟花也让对方的动作停顿了一?。逃命的压力稍稍减轻,白大褂一边往前冲,一边嘀咕,“怎么,现?都什么时候了,还?放烟花……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他环顾四周,见前方俨然是白天传来了离奇火光和惨叫的马戏团。惨叫过后,这地方竟然放起烟花来了。 理论上,这种地方是不能进的。离谱的事情往往??离谱的人做出,而他的人生宗旨就是少和脑子有病的人打交?。 但是—— 带着金丝眼镜,有着金色头发的白大褂往后看了一眼。巷?的拐弯处,一?若隐若现的黑雨衣仍然像鬼影一样缀着自己。 biquge.name 上次被追出三条街才摆脱,这一次不小??又被缠上,他的生命已经告急。 病号之一发出了笑声:“嘻嘻,医生,你走神了呢。” 病号之二也嘻嘻笑?:“你走神的话,?们就不帮你了呢。” 两?病号手中齐齐出现一把闪烁寒光的菜刀,朝医生砍?—— “滚。”医生说,“进马戏团!” 既然打不过后面的黑雨衣,只好以毒攻毒了。 抱着闯进精神病院的??态,医生闭着眼冲进了马戏团的大?。 精神病院是他的老家呢。 想象中群魔乱舞的场景并没有发生,相反,这地方甚至很平静。 “咦,第一?小可爱这么快就来了呢。看来?们的宣传很有效果呢。”一?微带烟嗓的女声传来。 医生一进?就对上了一双橄榄绿色的眼睛。 ?这位红发绿眼的女巫身边,是?金发的大男孩,再旁边,是一?单薄的少女。 “晚上好。”医生说,“这是?做什么?” “哎呀,原来是不小??闯进来的,不过也没差啦。”希娜微笑?:“这里是?们???有猎??建造的一座快乐的庇护?呢。?有满足条件的人都可以无偿加入呢。?然,??果你愿意有偿的话??就再好不过啦。” 对?,医生只能问出??句话:“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病号一:“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病号二:“你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看了看医生手中滋滋冒着火花的电线头,希娜拉?女巫帽,不好意思地承认?:“很久了呢。” 安菲从郁飞尘手中接过一只银质打火机,咔哒,火焰亮起,映亮他的面孔。 他点燃了最大的??套连环焰火。 引信迅速燃烧,他被郁飞尘往后拉?,等待焰火升空。 巨大的响声和硝烟味?里,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最上方炸开,直至铺满整?天空。 ?旧的光芒?夜幕中熄灭,新的光芒又会升起,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般。 喷满彩绘的尖顶?焰火光辉的映照?格外光彩夺目,四周的彩色旗帜依旧??白天一样飘扬。远远看?,怪诞缤纷的马戏团建筑流光溢彩,像一座梦幻中的乐园。 165、围猎 16 黑巷里, 焰火光芒照不到的角落中,追杀医生????的黑雨衣身影缓缓停下,注视着做?兽口形状的马戏团大门。 焰火表演还在持续, 短暂的停留后,黑雨衣转身,身影在夜色中隐去。 马戏团内, 医生终于相信了这个地方真的是个单纯的庇护所,而不是什么引诱猎物????网打尽的陷阱。 “是??的格局小了。”医生道,“原?迷雾之都是个充满爱的地方。” “嘻嘻,充满爱。” “嘻嘻,真的吗。” 医生推了推金边眼镜:“见笑了, 这是??的两个病?。病得太?了,只能随身携带,方??治疗。” 这两个穿病号服的男?五官英俊, 身材不错, 只是目光直勾勾的,眉梢眼角总是扬着, 带点疯狂的气息。他们笑的时候, ??森森的牙齿露出?,像在咬??样。 希娜:“他们患了什么病呢?” “狂犬病。”医生说, “但是不用担心,??有养疯狗的经验,犯病的时候??会电他们的。” “嘻嘻,医生, 你真的很自信呢。不害怕吗?” “嘻嘻,真好玩……” 不探听他?的隐私是兰登沃伦的美德,希娜微微?笑。 郁飞尘往这边看过?。 他从百货商店那个试图杀死安菲的?年身上收缴了?个道具, 能看出他?是否怀有恶意。 往医生身上扫了?眼,恶意很低,不必担心反水。再看两个病?,???眼是他和他们对视,两个病号身上没?乎没有恶意,但当这两个?看向医生的时候,身上的恶意就会陡然增加??个危险的数值。这时他们的眼神也变得疯狂起?,那是?种占有的欲望,郁飞尘认得。 自己养的疯狗自己负责,不咬别?就好。郁飞尘示意希娜这三个?安全。 希娜:“那么,就让??们?起保护这个庇护所吧!” [脑科医生]:你们好,??作证,马戏团是真实的。 “??不信。” “??不信。” “??也不信。” [脑科医生]:不要放弃治疗。 希娜:“真的不相信吗?真令?伤心。” 医生说:“他们会?的。” “你知道?” “就像很多?口口声声说死了算了,其实却经常偷偷检查身体那样。” 温莎走过?:“??不知道会不会有猎物过?,但?定会有猎?在周围埋伏。” 希娜说:“当然是要保护大家安全到?啦。” 夜还漫长,他们打算分?两组,在高台上轮流值夜,瞭望周围街区情况,清除埋伏者,帮助被追杀者顺利??门。 郁飞尘表示安菲需要睡觉,不参与值夜。 希娜:“……也没有?说要让他值夜。” 那么,郁飞尘也就顺理?章地不值夜了。毕竟他现在不算是?个?。 辨别恶意的道具很有用,要留给值夜的?。 郁飞尘看了?眼各?的情况,发现墨菲的状态在?们中显得格外差。 就好像?空上破碎的不是烟花,而是他?样。 回想今?下午发生的事情,在这次大家合作的战斗中,墨菲似乎毫无作用。 智慧女神好像也没什么作用,但?通过说话的方式获得了强烈的存在感,也使墨菲显得更加游离了。 想必,时间之神是因为自己的没用而感到自责。 为了帮助墨菲找准自己的定位,疗愈精神创伤,郁飞尘?道具留给了他。 郁飞尘:“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疗愈起到反效果。墨菲接过道具的时候,甚至缓缓地磨了磨牙。 墨菲的目光,忽然落在郁飞尘肩头趴着的瘸腿兔子身上。 之前并不想多看这?哪怕?眼,因此没有注意到。 现在,越看越眼熟。 直到郁飞尘和安菲的身影消失在马戏团的建筑里,墨菲还在用恍惚的精神,回想到底是哪里眼熟。 渐渐地,他想起了那座堡垒。 渐渐地,他又想起堡垒里的某??,安菲尔敲响他的门,要借?个小零件。 那??,安菲尔坐在他宿舍的工作台前,背对着他敲敲打打,他没太看清,依稀知道安菲尔在修?只机械动物的瘸腿。 充斥着对马戏团的议论的黑石板上,忽然刷出了不?样的消息。 [文森特]:毁灭吧。 [文森特]:毁灭吧!! [文森特]:啊! [文森特]:啊! [文森特]:啊!!!! 众?回复的?连串问号里,连acri的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 [acri]:亲爱的,你怎么了……? [文森特]:你是不是知道? [acri]:你在说什么,??听不懂呢。 [文森特]:毁灭吧,你们。 [文森特]:全部毁灭吧!!! 二次发疯完毕后,墨菲双手离开黑板,窝在高台的角落,?张又?张地抽起卡?。 看着那满地的卡牌,希娜审慎地拉了拉命运女神的袖角:“他究竟怎么了,你知道吗?” 命运女神摇摇头。?那?女的面庞上似乎永远带着云烟?样的忧愁,连摇头的动作都显得凄美。 “如果祂有了恋?的话,难道不是?件令?高兴的事情吗?小郁的辉冰石实在太多了。”希娜这句话的声音压得尤其低,唯恐墨菲听到。 零点看书 “而且,墨菲也有‘亲爱的’。刚才黑板上的话,??看到了。” “……糟糕,想到那个?可能是谁,??也有点想发疯了。”希娜自言自语。 “但是,小郁难道不让?放心吗?尤其是他的余额。” 希娜的低语声里,命运女神离开?,缓缓?到墨菲面前。 ?的嗓音如其?,像溪流上的薄雾,流露着淡淡的忧愁。 “但??们都知道,命运不可更改。”?轻声说,“?切全是注定,不是吗?” 墨菲低着头,?张又?张,他捡起地上散落的卡牌。 安菲选择的住处在主建筑的最上层,装饰精美的房间带有?个空旷的露台。 郁飞尘从房间里往外看,他们的焰火还没放完,安菲正在露台的栏杆前看着。 ???的混乱早已平复,夜色静谧,像平常的每??。 身边似乎有灰雾泛起,郁飞尘感到自己忽然恍惚了?下。 ——又是共振。 还是像先前?样,他知道自己经历了共振,可想不起共振中发生了什么。 他像个清晨乍醒的?追溯梦境?样回想着方才的感受。那里似乎也有?座高台,?空?片烟花。 不止他?个?,还有谁,却全忘了。只有舒缓的情绪残留?丝,暗示那或许是个平静美好的场景。 ?瞬的恍惚过后,郁飞尘推门走上露台。 安菲不说话,只看着?空,他陪着?起看那些流星?样的光芒。 郁飞尘觉得此刻平静的感触远比共振里真实。 晚风渐凉,焰火放完了,安菲又垂眼看向下方的城市。夜幕掩盖了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事情,遍布的灯火让它显得繁华安宁。 安菲在想什么? 失去所有记忆后的安菲,呈现出的是他的本性吗? 唯?确定的是,安菲并不讨厌这座城市。甚至,他怀念这里。 淡蓝镜片浮现。 检定结果:这位客?似乎处于精神游离状态,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吗?还是从灵魂深处不愿想起呢?有时候,??们也会陷入这样的冥思呢。 郁飞尘没说话,安菲反倒开口:“你在想什么?” 郁飞尘:“??可能知道你失去记忆的原因。” 166、围猎 17 安菲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郁飞尘侧身斜靠在栏杆上, 姿势略带懒散,不经意间挡住了往安菲?边吹来的夜间冷风。 他的目光停在安菲的发尾,灯火映照下, 卷梢透出半透明的微光。 郁飞尘斟酌了一会儿措辞。 “你……很完美,意志与品德远超常人。”他客观道:“整个永夜里没有人能与你相比。” 安菲的神情微有缓和。 郁飞尘:“你的故乡一定也是个很好的地?。” 几天下来,郁飞尘已经确定迷雾之?就是神明的来处。?地?处处透露着离谱和诡异, 和神明的性格毫无相似之处。 但在破碎之前,那可能是个比永昼还要圣洁安宁之地,他没来?地升起?种念?。 “文森特说共振是件痛苦的事情。”郁飞尘说:“但我想,痛苦的是不断在共振和??实间转换?件事,真??陷入过往记忆的时候或许并不痛苦, 反而很快乐。??果你对自己的故乡有很深的感情的话。” 安菲的??指搭在石质的栏杆上,目光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想说,我沉溺过往, 致使无法回到??在?” 郁飞尘:“是。” 迷雾之?困不住永昼的神明。 祂无法从共振中脱身, 只有一种可能:他本身并不愿意回归??在。 安菲能分清记忆与??实,但内心深处却想要留在过去。?此, ?他用极端的?法唤回?人对??实的知觉时, 虽然结束了共振,却也只带回一个空白的灵魂。 就像伸??抓住一个溺水的人, 却不知那人是自愿在深水中沉沦。 然后安菲忘掉一切记忆,就像一个人闭上眼,就能?做一切?没有发生那样。 他说完了。安菲看着?座城,神色淡淡, 似乎认同了他的说法。 半晌,安菲转向郁飞尘,“??果确实??此, 为何??在我与它彼此视为仇敌?” “但我不了解你的过去。”郁飞尘说,“你需要自己想。” 安菲:“……” 怎么有?么懒惰的所有物。 看着安菲的神色,郁飞尘陡然生出一种千锤百炼出的直觉,那是一种对可能产生的投诉的预感。 果然,一分钟后,安菲淡淡看了他一眼,回去了。 郁飞尘跟上,却见安菲驻足转身,对他道:“但我觉得,?不是真??的原?。” 下?一阵喧哗,有新人加入了马戏团,新的焰火又放了起来,他们决定每有一个人加入,就用焰火向全城宣告一次。 但有一瞬间,安菲觉得那一切?很遥远。 ?座城,还有?座城里的所有人。 站在城市的高处,他垂下眼。 失去所有记忆,他不知道原本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但有些印象已经刻入灵魂,成为直觉。 他执掌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言出法随,战无不胜。不可能之事最终?成为可能,想得到之物最终?握在??中。 他同意郁飞尘的说法,失去记忆的原?是他自己潜意识不愿回归。但——??果没有人能把他困住,那么也没有人能?他带回。 ?只所有物却声称,把他从共振里带出来,并没花费??少功夫。 安菲向郁飞尘看去。 他对?座故乡并没有什么感触,面对?人时却总是有一些直觉般的印象。 ??果要找回记忆,不??从?个人做起。 他审视郁飞尘。 眉毛眼睛鼻子?不错,组合在一起的?式也符合审美的要求。 面无表情站在夜色里的时候,比夜色更冷薄。目光相对的刹那,危险的直觉稍纵即逝。没有医生的两位病人那样外露的疯狂,但在某些片刻,仍会让人怀疑是否真??被驯化。 但他并不在意。 所有物身上唯一违和的东西,就是肩?那只滑稽的机械动物。 安菲:“?是什么?” 郁飞尘:“有人送的。” 他往前?两步,离安菲近了一些。 安菲和兔子的红黑眼睛对上了目光,薄唇微抿,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拿掉。” 郁飞尘眼中忽然浮??一点笑意。 “是你送的。”他说,“不信的话,自己想。” 失忆也没什么。 想着想着,就回来了。 安菲的目光在兔子和郁飞尘之间过了一个来回。 随身的兔子是自己重视安菲的象征,就在郁飞尘以为一场投诉就?样消弭于无形的时候,却见安菲说了两个字。 “……轻浮。” 安菲?了。 见鬼,郁飞尘想。 郁飞尘也回到房间,待了一会儿,他觉得不妙。 安菲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直到郁飞尘给他系上睡衣的领口,把人安放在被子里,审视还在持续。 郁飞尘就知道,自己恐怕被安菲?做寻回记忆的突破口了。 郁飞尘:“想起什么?” 藤蔓在拨弄安菲的?发,他俯身把那东西拿?。安菲似欲说什么,郁飞尘却伸??,食指压住他嘴唇。 床?烛火明灭,郁飞尘神色难辨。 “作为忠诚的信徒,我有件事必须提醒您。”他在安菲耳畔低声道:“不要对我透露太??,否则想起后会后悔。毕竟我也失忆了。晚安。” 说罢,他吻了一下安菲的耳侧,一触即分后又往下,直至侧颈。连续不断的吻带些执迷不悟的味道。 安菲微怔,第一次放纵了他的举止。 他?然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在迷雾之?有共振,想知道为什么会记不起共振的内容,更想知道在暮?神殿、在神明身边感到的仿佛刻入灵魂的熟悉感源自何处。 但安菲?然可以隐瞒,也可以欺骗。 毕竟他,听话。 ?初在墨菲的地盘抽卡,第二张牌是“暴君”,郁飞尘甚至开始怀疑那牌的意思不是他?成为暴君,而是他要遇见一位一意孤行的暴君。 安菲?一夜睡得似乎并不好,纤长的眉?微蹙。郁飞尘在床畔守着他,安菲的呼吸声微微??出不安时,他在被子下握住了安菲的右??。 机械兔子被放在床?柜上,箴言藤蔓总不老实,最后被系在兔脖上,它自发给自己缠成一个蝴蝶结。 郁飞尘靠在床?假寐。烛台上的蜡烛很快烧完了,外面夜渐深沉,寂静的室内只有平静的呼吸声。 就在?呼吸声里,淡不可见的灰雾泛起。 似有所觉,郁飞尘睁开眼睛。 他又共振了。 像是一道无形的闸锁被打开,先前共振的回忆涌入脑海。郁飞尘环视四周,又是共振特有的漆黑场景,他身处室内。 ?次的场景比之前虚幻许??。依稀能辨出是个宽阔的殿堂。殿堂饰以柔软精美的地毯与窗幔,床壁的灯盏发出幽幽的苍白光线。 他抱一柄骑士长剑守在殿堂中央的床前。 床上躺着个单薄纤细的身影,十一二岁年纪,金发微散,睡颜安静。但是睡着睡着,他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fantuankanshu.com 郁飞尘伸??,?被子拨开,把他的脸露出来,以免妨碍呼吸。 拨开被子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看向?少年的右眼下?,却是干干净净,什么?没有。 但?样一动,睡着的人却醒了,睁开眼睛看见他,像是不太适应也不太熟悉般茫然看了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往远离他的角度靠了靠。 郁飞尘淡淡说:“继续睡吧。” 然后他退回原来的地?,那金发的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闭上眼,继续睡了。 他们两个不熟,郁飞尘觉得。 一夜过去,天边泛白的时候,几个使女模样的身影捧着衣物用具进入?中,郁飞尘才离开了。 路过他的时候,使女微笑招呼:“骑士长,早。” ?出石质的拱?,?廊窗边却站着另一个身影,那身影身着漆黑宽大的长袍,面容是一团雾气。 ——它??透过窗户看着室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郁飞尘在床边守了一整晚,没准?身影也看了一整晚。 郁飞尘?近的时候,黑影转身,苍老的声音从那团雾气里传来:“相处得怎么样?” 郁飞尘:“还好。” 老者笑了笑,黑影和雾气组成的身影扭曲怪异,声音却很慈祥和蔼。 “你一向少与人往来。我有些担心你并不适应骑士长?一身份。” “不必担忧。”他淡淡道,“?是我的职责。” “不,?不是你的职责,而是你的命运。”老者的声音忽然严厉些许,“你,他,你们命运早已注定。” 郁飞尘:“我知道。” 老者声音重归慈祥,透过窗户,他们看见殿堂内隐隐绰绰的人影。 “他是你永生的君主。他的安危远在你安危之上,你的鲜血要为他流尽。从今?起,你可以为他背叛一切骑士守则。此后每一个白昼和每一个夜晚。你?要?样陪伴他左右。他先于你长眠于那?尖形状的墓碑下后,你要用余生为他守墓。” 老者话音落下不久,殿堂内,那少年透过窗看见了他们。 郁飞尘右??轻握拳置于左胸心脏处,行了一个骑士对主人的??式礼。 隔着一层窗户,那少年笑了笑,朝数面之识的骑士长颔首打了个招呼,姿态温和礼貌。 老者见状,笑声慈祥欣慰:“?吧。在命运尚未与你我交汇之前,小主人就学过并熟知君主的美德与守则,不必再??导。从今天起,他就要学习??何在世间代行无上的神权。” 灰雾恍惚退去。在此处的印象也退潮般消失。 郁飞尘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他与安菲交握的??。视线上移,安菲靠在他身边,脸色微微苍白,呼吸仍不安稳。 梦见什么?还是想起了什么? 安菲说,他失忆的原?不是?为过往的快乐。 那么还有什么原?能让一个人不愿意回到??在? 郁飞尘伸出没被安菲握着的右??,轻轻拨开他的额发。 有时候,他觉得?个人坚不可摧。 有时候,又觉得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孩。 再次检定。 疗愈建议:找到他的心结,然后把他的灵魂打碎吧。水晶王冠固然美丽,可是怎么能比得上一地水晶碎片的画面呢? 郁飞尘不知道所谓的“心结”是什么。但不愿回归??在,其实包含了两种状态。 第一种,过往很诱人,眷恋不舍。 第二种,??实很痛苦,不愿前去。 ??果能让安菲觉得??在远胜过去,把易碎的水晶变为坚固的金石,他就会回来了。 那么,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不可避免想起了莫格罗什的样子。每次被投诉,接到喝茶的通知后来到契约之神的办公室,?能看到莫格罗什在观看上次任务的回放。 看完后,契约之神会长长叹气一声,??他一个??题。 “你觉得,是不是还有一些可以改进的地??” 167、围猎 18 郁飞尘?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回答。 “可以改进。”他对莫格罗什说:“能加钱吗?” 莫格罗什拿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改进可以, 涨价不行。智慧女神已经找过我,你的定价如果再增长,就是??破坏乐园的经济规律!到那时候, 约见你的就不是我,而是十二层的戒律之神了。” 郁飞尘并不想被戒律带??。 所以他选择不改进。 这时,安菲的呼吸忽然轻轻颤抖起来。握住郁飞尘的那只手也蓦地收紧。 “安菲?”郁飞尘低声喊了他的名字, 想帮他醒来。 安菲没?反应。 床右边的一根蜡烛烧到末尾,火焰“嗤”一声消失??滚烫的蜡油里,房间陡然昏暗了一半,安菲的轮廓也??夜色中愈??朦胧。 梦见了什么? ——安菲梦见自己??一处无垠的、虚无的空间里。 四周浩瀚,散落着无数淡金色的星点, ??们彼此联系,成为结构精美的整体。 他的意识化作人形的半透??影子落入这里,面对着另一个自成一体的结构——那是他自己的本源。 与周围纯粹的金色不同, 他的本源??量里交织着两种颜色。 一种是与外面相同的淡金, 另一种则是微带黯淡的冷银色。 此时,他正调动自己的本源, 将银色的??量一点点剥离出去。 安菲想不起??这些结构的任何具体知识, 只是直觉知道这动作的含义。 剥离出去的银色??量是他本源的一部分没错,却没??本源里承担任何一种功能。因此, 剥出去后,他仍是他。 银色的星星点点渐渐铺开,??们也?结构,?都不完整, 只是或大或小的碎片,那些碎片像银河一样环绕着他,一动不动。 全部的银色碎片都离开本源结构后, 他把??们拢??一起,像拾起银河里的星星。 接着,他不断、不断地将那些星星重?拼??一起,更换组合的方式,调整融合的顺序。像是要复原一张被撕成千万片的纸张,或是要将星点聚合成一轮无暇的圆月。 ??量的结构是世上最为精密浩瀚之物,所以,每一次把那些星点聚起来,都要花去漫长的时间。 时光缓慢的流逝里,碎片渐渐聚成一片无瑕的银色。 只余下?个碎片?没?加入,所?碎片将要融为一体的时候,一下细微的声响,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出????中央。 微小的裂痕迅速蔓延,像闪电撕破天幕,不过几秒,那即将成型的造物已经散落成原本的模样。 他心中没?太大的起伏。 他只是想,又一次。 接着,他再次尝试把那些东西聚起来。 又是破碎。 再一次。 他习惯了碎片四散流落的样子,可是每一次接近完美的时刻,他也曾升起过期冀。 ?破灭总是如约而至。 像一个缤纷斑斓的泡影,风一刮,就轻轻破灭了。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 终于,手指再次触到那些银色碎片的刹那,他剧烈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他想。 他知道不该责怪??。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回来?为什么?是只?我??这里? 已经过了……那么久。 我也做了一切我能做的。 你怎么,?不回来呢? 一个碎片幽然浮??他手中。他看着??,怔怔地。 他觉得痛苦。 不是因为自己无能为??而感到痛苦。 他只是失落。 就好像?什么人一次又一次许下诺言,最后却失约那样。 这里没?风,?命运的洪流呼啸而过。 他闭上眼。 他把碎片一个又一个收回自己的本源中。两种不同色彩的??量彼此交错,这过程很痛苦,?他好像习惯了。 tsxsw.la 金色的??量接纳银色碎片的加入,并不是为了让??参与自己的运作,而是要将??封存,使??们不?继续破碎。 最后一块碎片收回本源后,他离开了那里。 ?他知道,???下一次 ——永远??下一次。他?着一个不?践行的誓言。 ??量的大?轰然落下。 安菲猝然醒来。 他蓦地睁开眼睛,看见灯火映亮了天花板上陌生的纹饰。他恍然不知究竟身处何处,只感到自己正死死握着一个人的手。 安菲将目光移往那个方向。 昏暗中,他与郁飞尘怔然对视。 郁飞尘看着他。 微红的眼眶里,全是空洞的,茫然的悲伤。 那一瞬间,郁飞尘以为安菲又失忆了。 好??下一刻安菲就似乎认出了他,也没挣开握着的手,起身坐??床上,轻轻喘了几口气,略带疲惫地闭上眼。 郁飞尘缓缓松一口气。 ?那种神情出????安菲眼里的一霎,像?无形的手指抓握住他心脏。 五分钟后,安菲重?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似乎恢复了正常。 “做噩梦?”郁飞尘道。 安菲余光看向他。一向高傲冷淡的人此时怔怔地,眼眶?红着,倒像是他做了什么让这人伤心的错事一般。 ?郁飞尘思索一?儿,没觉得自己欺负过安菲。 “你……”他迟疑?,“?好吗?” 说完后,他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不该?出这句话。 微红的眼眶削弱了目光的??度,?安菲的语气比被僭越时?要差。 安菲说:“出去。” 郁飞尘直勾勾看着他。 “再说一遍。” 安菲沉默下来,半晌,他眼睫轻轻颤了颤,一瞬间的脆弱几乎令郁飞尘呼吸一窒。 他声音微哑,像要哭了一样:“……出去。” 郁飞尘抬手——也拉起了安菲的右手,这个人已经连续说了两遍“出去”,可他们握着的手始终?是握着。 他将安菲的右手放??唇畔,低头触到他手背,古老的吻手礼。 昏暗的烛火光芒把他的眼瞳映得黑沉沉的,维持着那样的姿态,他轻声说:“再说一遍。” 这次,安菲什么都没说,任郁飞尘把他抱住。 他不反抗,靠??郁飞尘身上。微阖的眼睫掩住刹那间几乎无法控制的情绪。 这么近的距离,他听到呼吸,感到心跳,碰到郁飞尘整个人真实的存??。 他伸手,手指碰到郁飞尘的额头、眼角、再到脸庞,最后停??肩膀上。 郁飞尘一直搂着他。 一直。 就这样过了很久,梦中那虚幻的、空洞的情绪才渐渐消散了。像一场噩梦直到????才醒来那样。 安菲重?躺下,看着天花板。 他彻底恢复正常,神情淡淡,审视梦中??生的事情。 昏暗的房间里,所?物的存??感仍然很强烈。 破碎后竟然无法复原,是这个所?物自己的过错,足见质量堪忧。 ??梦中,一遍又一遍尝试让他重?站??自己面前—— 即使梦中情境已然散去,回想这件事时,空荡的恐惧?是浮上心头。 所?物出????视野中,打断了他的思绪。 郁飞尘看着安菲:“你是不是睡不着?” 从安菲今晚的表??来看,这人想起不好的事情。完全失忆的人,脑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可想,只能执着于刚想起来的事物,如果再放任他胡思乱想下去,情绪又?出??波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人。 果然,安菲面无表情地别过头,没接他的话。 郁飞尘把他扳回来。 安菲语气微带薄怒:“你——” 下一秒郁飞尘直接吻住他。 不是落??眼角或手背上那样珍重的轻吻,而是长驱直入不留一丝余地。 即使没?任何记忆,安菲也知道自己从未受制于人,无效的反抗后,终于被放开的时候,他眼神像是要杀人。 可惜优雅庄重的教养刻进了骨子里,他的语言里没?任何激烈的言辞,半晌只红着眼眶吐出一句:“你??做什么?” “我?”郁飞尘慢条斯理解了第一粒纽扣,“帮你找记忆。” 168、围猎 19 “找回什么, ”安菲冷冷晲着他,嗤笑一声,“关于你僭越的回忆么。” 郁飞尘想了想, 这样说也没错。他倾身靠近安菲,强攻击道具在空中幽然浮现,冰冷的刀尖抵住他的咽喉。 郁飞尘的神情没有?此出现一丝变化。 “不是僭越。”他说。 安菲淡淡问:“是什么?” 是什么? 郁飞尘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从永眠花的信息素开始, 一次又一次,究竟代表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郁飞尘垂眼看着安菲。 夜色里,安菲的轮廓他早??熟悉。 仿佛?语未经思考就流露而出,他从没想过这件事,可是说出口的时候, 自然得仿佛在陈述由来??久的事实。 “是我想靠近你。”他听到自己道。 所有物总是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安菲眼睫不自然地颤了颤,移开看向他的目光, 说, “现在还不够近么。” 像是??受不到抵住自己脖颈的刀锋,他继续俯身向安菲。 刀刃在脖颈极近处擦过, 郁飞尘勾了勾唇角。不??为什么, 他笃䦛?安菲会撤开。 毕竟,所有物好像只有一个。 ……所有物只有一个, 刀刃即??削断郁飞尘脖子的时候,安菲想。 现在面前这个麻烦的东西虽然是完整的,但如果再发??一次那种事情,会怎么样? 在梦里, 一遍又一遍尝试让他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再度浮现。 仿佛隔着一层梦境幻影,他看向郁飞尘。 恍惚间,郁飞尘的存在再度远了。 咚咚。 安菲的心脏不安地跳动两下。 郁飞尘把那柄匕首从安菲手里轻易卸下。 下一刻, 一个比先前轻得多,也缠绵得多的吻落下,郁飞尘终于记起了他那“改进”的想法。 觉不出任何僭越或占有的意味,仿佛真如先前所说,只是想要更近,再近一点。 最好是连躯壳也消失,像一杯水倒入另一杯水那样。彻底地、永远地共存着。 梦中幻影在这温水一样无处不在的亲吻里渐渐远??。 但没有止于亲吻。 危险的气氛逐渐蔓延滋长。 短暂分开的时候,郁飞尘看着安菲。 祂爱众人其中包含你,郁飞尘明白这件事。大多数时候,他也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他⿱?想把先前那个吻里的温柔态度贯穿始终,但在这样寂静、失??记忆的夜晚,夜色如漆黑的浓墨吞没了一切,神明的世界里没有众人只有他。 他又看到自己无可救药的⿱?性,灵魂里满是漆黑的荆棘。 他非要看到泪珠缀着纤长脆弱的眼睫滑落,看到雾气沾湿无瑕的银发——他幻想像黑夜碾碎月亮一样碾碎祂。 安菲的银发散在枕上,他压抑着急促的喘息,清冷与昳丽在昏暗的烛火里氤氲交织,记忆一片空白,统治着他的只有君王与主人高高在上的⿱?性,开始的时候,他⿱?能地拒绝着??郁飞尘带往那空无一物的欢愉的深渊。 于是郁飞尘像没有捕住猎物的狼犬一般以更疯狂也更森然的力道撕咬向他那尚未从云端落下的神明。 他??道安菲身体的每一丝变化,从抗拒到??迫接纳,再到无力的颤抖,虚软炙热的吐气。 在这种时候,安菲一向对付不了他。 最??一根蜡烛也灭了。 彻底的黑暗里,执迷的愈发执迷,清醒的愈发清醒。 安菲跪着,银发散下来掩住他的侧脸。身体摇摇欲坠要往下倾倒,又??背??的郁飞尘死死箍住。 他唇角却忽然勾起一丝淡不可见的笑意。 他忽然想起古老的训诫,君主的地位从不以抗争确立,他的权柄由??统治者亲手献上。 似乎有相似的、暧昧又混乱的场景在脑海中隐约浮现。郁飞尘喜欢剥夺?掌控他身体每一处,但灵魂与身体的境遇其实截然相反。 意图僭越的人反而无处可逃,受制于人的从来不是他。 安菲觉得满意。 ——在所有物的气息里,他安然向那深渊坠下。 郁飞尘是在很久以??才放开彻底失神的安菲。 安菲不仅依旧没有长手,此时似乎连身体的控制权都彻底没有了,软绵绵靠在他肩上。 软热的吐息拂过郁飞尘耳畔,轻而含混的声音像是无意识的呓语:“小郁……” 郁飞尘断断续续轻轻吻着安菲的耳侧,示意他在听。 安菲:“你会……再离开吗?” 郁飞尘的动作顿了顿。 “我没离开过。”他说。 安菲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抬起手指轻轻顺了一下郁飞尘的头发。 再然??彻底靠在郁飞尘身上,没再自己动弹过了。 郁飞尘把他抱??房间的浴室。顺带计算了一下安菲目前明显不够的睡眠时间。 算了。 马戏团就彻底交??墨菲。虽然墨菲也总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但郁飞尘觉得他坚持一下,还可以继续。 第二天的下午过??一半时,安菲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次比上次好了很多,没有再冷冷说一句:“你僭越我。” 郁飞尘:“下午好。” 安菲:“……” 安菲再度闭上了眼睛。 郁飞尘:“你想起什么了?” 安菲没答。 这态度让郁飞尘明白,不是?为想起了什么,而是纯粹觉得他这个所有物闹心,不想看见。 直到洗漱用具?早餐摆在了床畔,安菲才重新看向郁飞尘。 他目光仍然淡淡,却比昨天显得温?安䦛?了一些。 “郁飞尘。”安菲淡淡念了一遍郁飞尘的?字。 156n.net “是我。”郁飞尘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想起什么了吗?” 安菲缓缓摇头,片刻??微蹙眉:“小郁。” 又问了几次,安菲记起了他的?字,也隐约能记起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几个世界。 虽然不清晰,仅限于能意识到是?他在一起,但也算有所好转。自己的改进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郁飞尘觉得满意。为了让安菲继续恢复,他还要继续寻找可行的改进?式。 更让他觉得不错的是,直到现在安菲也没记起墨菲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画得很丑。”郁飞尘说。 安菲的直觉并没有就这句?提出抗议。 ??阳即??落山。 马戏团里??经多了三十来张新面孔,暂时相安无事。 当然也有零星符合条件的猎物进入大⿱?营??开始对同伴下手,打算借此拿到高级道具。最??他们都得到了加特林的超度。 墨菲焦虑地一张又一张抽着卡,卡牌再次散落一地。 “孩子没救了,”希娜绝望地对医??道,“医??,你自称是一?脑科医??,你有什么看法吗?” 医??审视着墨菲:“抱歉,这似乎不在我的治疗范围。但他似乎在用某些迷信的行为欺骗自己。” 所有卡牌都抽光的时候,墨菲忍无可忍:“郁飞尘是在摸鱼吗?他似乎没说过白天不会来吧?我必须见到他。” “啧。”医??说,“这种症状把他挂在路灯上就可以解决了。” “嘻嘻,挂起来。” “绑起来呢……” 医??靠在栏杆上。一天一夜过??,他似乎有些疲倦了,摘下金丝眼镜。用洁净的绒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 “医??,你累了呢。” “医??,你的注意力会随着专注时间的增长而下降呢。” “医??,要到极限了哦。” “既然你没用了,那就??死吧——” 雪亮的菜刀闪烁着寒光。 医??恍若未觉,依旧擦着眼镜。 “冒昧地问一下,”希娜小心翼翼道,“您真的不担心吗?” “哦?他们吗?不危险。”医??说,“希望您不要对他们有偏见,他们只是病得??重了,即使是我也没有把握能完全治好。” 希娜:“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谢谢。也不必担心我的人身安全。”擦拭完毕,医??戴回眼镜,唇角挂着一丝温雅中暗含冰冷的笑意:“毕竟,我死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还能玩什么呢?” 听了这?,两个病人神情晦暗地对视一眼,双眼中的疯狂程度似乎又增加了。 169、围猎 20 不是错觉。 当安菲下楼, 手指自然而然搭住他的小臂而不是更近处的楼梯扶手时,郁飞尘确认安菲现?使用他的态度更加顺手,且更加理所当然了。 ?种变化彻底发生, 是?郁飞尘对安菲说出那句“没有离开过”的时候。醒??后,安菲身?那种微带尖锐的冰冷就消失了,也不再因亲密的举止感到冒犯。 他不再强调自己对所有物的主权, 因为他已经确认自己完??拥有那东?。 对此,郁飞尘似乎没什么意见。 马戏团并不太平,他们?没下到楼下,就听见外面传??激烈的打斗声。打斗声里夹杂着道具的使用声,兵刃的撞击声, ?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楼梯?陡峭阴暗,生长的潮湿的苔藓。马戏团的建筑材料不是砖石,大多数都是奇异的木质, 外面的声音传过??, ?建筑的墙壁里层层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他们一直很危险?”安菲道:“你应该早点出??。” 郁飞尘一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以为外面一切顺利无须注意, 现?才发现,似乎不是?样。 郁飞尘辨认着那些声音, 声音笃??:“不晚。” ?时路过一个大型露台。他们看见了外面的场景。 加特林的蓝光一直冒着,扫射向外面的街道,巨大的声音奠??了混乱的基调。 箭雨从一条街相隔的某个建筑里流星一样朝马戏团围墙里射??,三?个地方都着了火。远处大型建筑里闪过瞄准镜的反光, 枪声一直?马戏团各处响起。 ??只是远处的威胁,近处的—— ??几个符合条件的猎物守?马戏团的兽口大门??,温莎和白松也混???中, 那地方是机枪扫射的死角,他们正?与门外涌??的数??个捕猎者激烈交锋。 另一旁,命运女神高高立?钢丝?,一个人应对着??自空中的袭击,她的命运线预言次数快要用完了。 昨晚的一夜过后,逃到马戏团的猎物都?黑板?发言,证明?座庇护所真实存?,不是什么用心险恶的陷阱。 于是,想??马戏团的猎物,越??越多了。 那么,想??马戏团的猎人就更多了。 不需要?城市里穿梭寻找,马戏团就是最大的靶子,不仅有许多猎物?里面,?有更多猎物正?去马戏团的路?——于是,几乎大半个迷雾之都的客人都?缓缓朝马戏团靠拢。 不算潜伏?各处的猎人,光是马戏团周围现?能见到的,就有二百??个。 两个病人早已经嘻嘻笑着潜入了周围的街道里,他们神出鬼没,不听指挥。所到之处经常传??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叫声,不知道遭遇他们两个的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希娜的咆哮声?风中遥遥传??。 “文森特——!!!” “你他妈的———架也不打——觉也不睡——抽了一夜的卡——” “难道就不能抽一下?们现?能不能顶住吗?” 墨菲从他的卡牌中抬起头??,随手?散落地面的卡牌中挑了一张,翻到正面,没精打采道:“?们会一直安??。” “真的吗,?不信。”希娜说。 墨菲又抽一张:“危险?南面。” 希娜的炮筒缓缓往南面转移,防御着可能出现的敌人。然而?没对准南方的街道口,?面的防守就出现了缺口,希娜当机立断转向?方。 墨菲掐了个道具,下了高台,径直往南方去了。 ——连专职画画和算命的墨菲都不得不出门对敌,可见情况之恶劣。 制高点?只剩命运女神一人支撑,不知哪里传??惨叫声,为?混乱的场景添砖加瓦。 危险的氛围一触即发,?时候,但凡一个地方出现破溃,?里就会失守。 “?就是你的不晚么。”安菲环视一周,淡淡道。 郁飞尘也看见了下面的场景,说:“不晚。” 安菲:“?” “?有经验。”郁飞尘把安菲带离了可能被外面看见的位置,自己站?露台?,说:“??等?。” 安菲缓缓点了点头。 刹那?,恶魔的黑翼?郁飞尘背后展开,遮蔽了安菲面??的阳光。锁链随动作发出撞击响,郁飞尘朝一个方向去了。 安菲睡了很长时?,但他没有,对外面的情况很清楚——飞起??的瞬?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安菲方才的疑问神情,确??自己是对的,现?确实不晚,?种情况他见得多了。 长时?用重机枪超度别人,希娜被震得手麻,?时新一波猎人??面八方出现,她焦灼地将枪管转向另一个方向的时候,余光忽然捕捉到一个从主建筑里腾空而起的黑影。 想起?个姗姗??迟的黑影可能是谁,她麻木地看了看马戏团里鸡飞狗跳东倒?歪的悲惨场景。 那一刻,希娜忽然想起一句?乐园流传的话。 “郁神带过,不死就行。” 南方街口。 一个体型魁梧的壮汉出现?离?里最近的小巷转角处。夕阳?给他?地面投下一个硕大的阴影。他身?肌肉虬结,整个人的宽度几乎与巷口的宽度一样。肩?却扛着一个比他整个人?大一圈的漆黑重球,球体?生满森寒的棘刺,用沉重的链条牵着。看不出材质,但壮汉每走一步,脚下的道路都会出现微小的裂缝。 迷雾之都里固然有防御道具,但道具的防御,也是有限度的。 ??种重型杀器下,人的躯体就像一团橡皮泥一样不堪一击。当然,面对它,马戏团的围墙或许也很危险。 壮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马戏团。 就那么几??只垂死挣扎的猎物,能防守到现?,简直是奇迹。围攻的都是没用的乌合之众。 那就让他??结束?个滑稽的庇护所吧。 壮汉抬腿,一个修长单薄的身影却缓缓从对面朝他走??。 ??者面色微微苍白,披着栗色的长发,一只眼是盲的,眼球是纯粹的灰白色。一看就很弱的样子,身?却带着难以言说的神秘气质,让人不由得谨慎对待——尤??,?个人手里?握着一沓图案诡秘的卡牌。 就?壮汉打量?个人的时候,?人抽出一张牌,看过牌面后,把目光投向他:“你??自一个胜者为王的蛮荒世界。” ?二张。 “最近一个被你杀死的人是一名?女。” 壮汉的目光逐渐阴沉,握紧重球?的铁链,对眼???个神神叨叨的人说:“你想做什么?” ?三张。 “小心你的右耳,它会是你灾祸的??源。” 筋肉虬结的胸膛发出一声咆哮:“滚!” 墨菲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两指夹起??张卡牌,用卡牌的侧边轻轻压住自己的嘴唇,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接着翻开??张卡牌。 “你最近受的一次伤?左腰。” 壮汉的左边手臂下意识往左腰处移了移。 “?没有恶意,只是用完了能用的攻击道具,需要找到一个强大的同伴。”墨菲说,“马戏团里藏着一个未知的危险,闯进去的人会遭遇厄运,如果你愿意与?合作,?的牌面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晚风恰如??分地吹过??,长发拂动,连那只灰白的盲眼都因此显得格外神秘幽寂。 围猎时刻,猎人和猎人之?结伴很常见。 壮汉死死看着墨菲,张嘴欲说一个“好”字。 却有一股诡异的直觉直冲他的天灵感,让他淋了冷水一样猛地寒噤了一下,死寂幽怖的感觉刹那?从右边笼罩了他。 刚才?神棍提到左腰,他的注意力???左边,直到现?才惊觉右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阴影笼罩。而就??一刻,一枚窄长、冷沉的尖刀刺入他的右耳处,幽灵一样,?一个刁钻的角度向斜?方穿进他颅骨的缝隙,洞穿整个大脑。 下书吧 尖刀轻轻旋转搅动。 人的生命往往就是?样脆弱,无论有怎样庞大强健的身躯。 壮汉如一座崩塌的山一样向下倒去,漆黑重球压陷了他的胸膛,然后?地面砸出一个?面八方都是裂缝的深坑。 墨菲:“……” 他直勾勾看着忽然出现抢了他敌人的人,咬牙切齿道:“郁飞尘。” 郁飞尘看向地面的尸体,很讨厌?种身躯庞大的人,没几处一击即中的要害。换成墨菲?种,随便一捅,流不了几滴血就死了,比较干净。 他没拔回那柄沾了脑子的刀。 相反,他倒是对那枚重球很感兴趣。 “把它拿回马戏团。”郁飞尘道。 墨菲:“你怎么不拿???要去别的地方对付敌人。” 郁飞尘不得不冒昧地问了一句:“你真的能打架吗?” 墨菲:“?” 他说:“你难道没看见?刚才?干什么?” 郁飞尘:“?只听到你?说话。” 下一秒翼翅展开,郁飞尘离开了?里,往?北方向去了。 墨菲感到一种耻辱。 ?北方,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里,。两个人正对着窗外,瞄准马戏团。他们的武器是一把大型魔?箭弩。箭尖?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好东??可比加特林的射程长多了。”??中一个人笑了笑,说。 “但咱们待??里远程攻击,有什么意思?就算把马戏团烧了,猎物也是??面那些人的。” “杀不了猎物,给他们添堵也行。反正?就是看不惯傻逼猎物抱团的样子。乖乖被杀不好吗?”?人眼里满是阴森森的笑意。 冷却时?结束。两人开始装填弓弩,为弓弦蓄力。无数根燃烧着烈火的长箭即将飞向马戏团,?马戏团?空造成一场声势浩大的流星火雨。 “颤抖吧,猎物。” 就??一刻。 他们两个人的脑袋忽然被一股巨力按向彼此的方向。 “咚”一声沉闷的声响。两个人的脑袋重重撞?了一起,同时失去了意识。 郁飞尘松手,两个人的身体软倒?他们的魔?弓弩?。 郁飞尘离开?里之???窗户?留了个标记。如果墨菲收拾完那颗黑重球,很容易能发现?个标志,把?架重弩也拉回去。 带回有效的道具,难道不比忽悠人效率高多了。 高台?的希娜忽然发现??自?面八方的压力渐渐减小了。 偶尔,漆黑的影子掠过马戏团?空,?会丢下一两个惊慌失措的猎物。据他们说,都是?被追杀的过程中忽然被人拎起??,一转眼就到了?里。 希娜叹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烦心事吗?情况不是?好转吗?”医生说。 与两个疯子病人相比,医生简直是一个世界?绝无仅有的正常人。或许是治疗精神疾病的医生具有让人吐露真相的魔力,希娜不由得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担忧:“?担心他出去?里之后,找?开工资。唉,?们公司真的很穷呢。恨不得把地板揭掉。” 医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种情况也没什么好的治疗方?。” 170、围猎 21 郁飞尘回到马戏团的时候, 四周街道上的隐蔽威胁已经被扫清,几乎没有任何动静了。马戏团压力顿减。 只有最前线的人孜孜不倦地集?进攻着门口。各色道具齐飞,五光十色, 十分难看。 街道拐角处,有几个人狐疑地退出战局,环视四周。 “喂, 你有没有发现外面的人不放火了。” “狙击手呢?好久没听见放枪的声音了。” “他妈的,让我们在前面冲锋,他们呢?” “真安静啊。” 黑色的翅影在地面上一掠即过,可惜他们的注意力不在地面上,没??发现。 ??分钟后, 门口乱战的人群中有人往角落的方向扫了一眼,却只看见七零八落的身影躺在地面上。 放倒角落的几个人只是顺手,郁飞尘没去门口参与混战, 因为攻击力强的那??已经被选择性解决。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停手了, 在?台上象征性地落了一下,告知希娜外围的战况后, 郁飞尘就飞去了放置安菲的露台。 ——没有??钱, 希娜竟然感到一丝欣慰。她扫视下方一切,薄暮的光线里, 活动着的npc逐渐减少,客人的存在也更加明显起??。依旧有人源源不断的往这边围拢而??,不过,现在没有了抵抗的压力,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了。 时间差不多了。 见远方和天空中已经没了威胁,四面八方也没有了那??窥探的目光,希娜勾了勾殷红的唇角, 吹了个口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藏了起??。 门口苦苦支撑的猎物们听见预先约好的口哨声,彼此对视一眼,往后退去,口中大喊:“完了!!!” “顶不住了!” “大家小心啊!!!” 一边喊,一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往马戏团的西南方向跑去。 在那里,有个黑洞洞的地下入口,用五彩斑斓的字???着“快乐迷宫”。 集火了一整天的防线终于如愿破开,猎人们当即长驱直入冲进马戏团,追着逃窜的猎物们一起进入地下迷宫。 后续围上??的猎人大部分也窜进了迷宫中。另一部分则散入其它建筑里搜寻落单猎物去了。 希娜在隐蔽处看着猎人们源源不断进去,到了一个固定的数量后,又吹了一声口哨。 温莎在暗处按下了关闭大门的机关。 马戏团的兽首大门猛地合拢,从外面看去,就是那只巨兽猛地合上了它的嘴巴。 希娜橄榄绿色的眼睛愈发??意盈盈了:“在黑板上都说了,暗道迷宫无数方便躲藏,你们怎么还??呢?” 她拍拍手,迷宫的沉重铁门也彻底关闭。 作为智慧女?,她当然是有智慧的。譬如,她早就给每个人规划好了各自在迷宫的路径,确保他们最快甩脱敌人,让敌人彻底迷失其中,然后在意想不到的秘密出口顺利脱身。 只是,听起??依然有??不那么?级的样??,??是戒律,简简单单就??运算出??了…… 她装进脑??里的那??浩如烟海的各个世界的知识和书籍,??是有一天链接进了戒律的数据库,那她也就称不上知识最渊博的?官了。 还好,戒律现在已经满载了,再给他加功??的话,他会炸掉的。 算了算了,她现在只是个管理乐园账本的?罢了! ?理财物的智慧,才是最珍贵的智慧呢。 又过一会儿,零零星星的猎物从地下迷宫的另一个出口离开,??到地面,等所有猎物都从这里到达地面后,十几个人用上增加力量的道具,一起艰难地拉动那颗墨菲缴获的漆黑重球,刚好严丝合缝地堵住这一出口。 “女菩萨有好生之德呢,”希娜说,“在里面待着吧。” 这群人消失在地底后,世界顿时安静了??多。 马戏团现在的成员们也稀稀落落聚在了场地中央。 白松说:“我们算是度过这场战斗了吗?” “当然不是,真正厉害的人都在看着呢。他们??等着今天的架?完,才??知道马戏团的实力究竟怎么样,才??决定??不??对我们出手。所以,今天的这??人,只是迷雾之都里最冲动最贪婪最容易被别人当枪使的一群没有脑??的小傻瓜呢。”希娜说。 她撩了撩自己的波浪卷发:“那么,我们当然是??用最奇奇怪怪的方式???完今天的这场架啦。” 比如远处埋伏的人全部失去了生命。 再比如明明被强行攻破,放了几百个猎人进??,一夜过后却猎人们统统消失,马戏团的成员们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重??的不是让他们消失的方式,而是他们离奇消失这个结果。 一个阴暗险恶的迷雾之都里,忽然出现庇护弱者的乐园,本??就会让潜在的敌人感到迷惑,继而观望。 而今天?退了那么多人,说不定,厉害的敌人为了自保,不??了呢。 所以,即使过程有??滑稽,计划有??智商欠缺,也没什么关系的。 反正??看见的人都被小郁解决了不是? 马戏团的地下,隐隐约约响起愤怒的大喊声。 “地下迷宫我??了一遍,里面没有任何一块黑板呢。希望他们今晚过得愉快。”希娜说。 夜幕降临,马戏团的彩灯在各处点了起??。 单独吃完晚餐后,安菲才??到了?台,郁飞尘在他身边。 墨菲不在,希娜说他去睡觉了。 “可怜的孩??,好久不睡觉,也没有人管他。” 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黑石板刚刚开放,迷雾之都就会迎??难得平静的时刻,可见黑板聊天是最有效的和平催化剂。 xiashuba.com 马戏团的所有成员按照希娜的指令,在黑板上刷起了宣传语。不过今天的宣传语比起昨天??有所改变。 [红娃娃]:中央街区马戏团[玫瑰]加特林镇守坏人勿扰[玫瑰]今日敌人全部扫清永远告别围猎游戏[玫瑰][玫瑰][玫瑰]欢迎所有被追杀的小可爱前??避难!!!! [方块四]:由于马戏团周围埋伏过多[玫瑰]今日起马戏团开始提供定点接人服务[玫瑰]请被追杀的小可爱在黑板上发送坐标[玫瑰]我们会派人??救你的~~~ [acri]:由于马戏团周围埋伏过多[玫瑰]今日起马戏团开始提供定点接人服务[玫瑰]请被追杀的小可爱在黑板上发送坐标[玫瑰]我们会派人??救你的~~~ [红娃娃]:以上??人不是马戏团成员。 [方块四]:i,我们那么投缘,??不??见个面,商量一下怎么灭掉马戏团呢嘻嘻嘻嘻嘻。 [acri]:好呀好呀,地下赌场3号桌见怎么样? [方块四]:嗯呢嗯呢,我们果真??投缘呢。 [acri]:那就说定了哦~ [方块四]:好呀好呀~ [玻璃瓶]:傻逼。 希娜看着这??人的对话,感到异常牙酸,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位玻璃瓶本人。 医生看着黑石板,却忽然意味不明地??了一声。 “acri现在不在地下赌场,他挑明的反而是方块四的所在地。地下赌场四个字出现后,方块四回复慢了三秒,他在排查acri可??的身份,但没有得到结果。最后的回复语和acri的用词重合了,这是落入下风后的?绪不稳定表现。” “您不愧是一名脑科医生,”希娜说,“那他们??个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医生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他们谈崩了,方块四想对付马戏团,但acri不想,他对方块四有轻微的敌意。” 他看着acri这个名字,审慎地说:“根据我一直以??的观察,方块四有逻辑可循,但acri好像只是一个纯粹的精?病。” 希娜不由得为医生鼓起了掌。 医生忽然转向郁飞尘与安菲的方向,道:“说到地下赌场,你们见过黑雨衣吗?” 郁飞尘没见过,只在黑板上听过小心黑雨衣的提示。 “自从围猎开始,我就在被黑雨衣追杀。”医生??微凝,说。 病人之一??嘻嘻道:“自由猎杀的时候,黑雨衣好像也追过医生呢~” 病人之二说:“那次是我救了你呢,医生~让我杀掉你吧。” 希娜:“为什么追你?你身上有什么特质吗?” “这就是我??和你们讨论的问题了。”医生说,“我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力。” 171、围猎 22 ?台上??人都没说话, 等待着医生??回答。然而,医生还没有开口,就听病人之一突兀地???一声。病人??眼睛直勾勾看着医生, 僵硬地歪?歪脖子,语调怪异: “医生,这也要告诉别人吗?” “当??当成所有人?泄??工具呢, 医生。” “嘻嘻,真期待!” “作为医生,我难道会像你们一样?辨?出谁是可以信任??人么。”医生慢慢说,“还是说,你们又想?电?呢。” 随着话音落下, 医生手中忽然多出?一截洁白??电线,电线??断口处露出拧成两股??金属丝导线,正在滋滋冒着火花。 随着火花声响起, 安菲??目光投向?截电线。原来这个人没有掉线, 郁飞尘想。 医生也察觉到?安菲??目光,把电线递向他:“你要看一下吗?” 安菲礼貌而友好地摇?摇?, 道:“结构很特别。” 医生说:“谢谢夸奖。” 听到安菲??评价, 希娜对这截电线??兴趣陡增。郁飞尘也若有所思。 接着,医生介绍起?他??能力。 还没有进入永夜??时候, 他在一家精神病院生活。 而这截特殊??电线,就是他治疗病人??方式。 “病人?会平白??故出现问题,一䥺?是有一些错误??东西干扰?他们??认知。”医生说。 小书亭 “错误??认知让病人对原本美好??世界充满恐惧、敌对??情绪。这种负面??情绪投向自己,病人会变得忧郁, 如果投向别人,病人会变得充满恶意。总之,它让一个人变得疯狂, 给病人和病人??家属带来很多苦恼。更严重??状况是:如果一个人因为过???精神问题而变成一个杀人狂魔或危险?子,为此感到苦恼??就是所有人?。” “您真是一个尽职尽责??医生呢!”希娜:“?么,您??电击就是?个能修正他们认知??东西吗?” 医生却说:“当然?是。” 只见医生轻轻扶?一下眼睛,叹一口气:“精神??异常,每个人都有自己??原因,这些原因十?复杂,而且各?相同。如果对每一位病人都要追根究底,医生怎么有时间来挽救所有??病人呢。” “……” “所以我选择?一种方法,或者说,我创造?一种方法。” “如果?些负面??情绪非要投向??么东西??话,?就让它们全部投向我。这样,病人??问题?就解决?吗?对于一个合格??医生来说,消化病人??恶意又有??么可怕??。呢?” “……” “只?过,这种方式也存在着一些问题。譬如,当病人对这个世界??恶意达到一种??法想象??程度……”说着,医生手中??电线连接上?他身旁最近??一位病人,刺耳??电流声中,病人??眼球微微震颤,瞳孔涣散?一瞬,等他恢复后,看向周围世界??目光更加正常?,而看向医生??目光则变得更加邪恶疯狂。 医生说:“这种时候,即使是我,也会感到有些苦恼呢。” “还有,当这种?情做得越来越多以后,一些病情特别严重??潜在病人会?自觉?我吸引,想要得到治疗。我想,黑雨衣或许就是这种情况吧。” 希娜:“?你为??么???慈悲地治疗他呢?” 医生指?指露在白?褂外面??工作证:“要想得到医生??治疗,起码需要挂一个号吧。” 郁飞尘忽然开口。 “你觉得他们需要挂号治疗吗?” 他看着??是?台之下,马戏团场地里,?些过来避难??猎物们。 站在?处,每个人??行为都能收入眼底。明明是同一庇护所内??成员,人们却没有呈现出??么并肩作战或同甘共苦??情义。 每个人与另一个人??距离都隔着很远。没有得到命令,也没有其它?情做??时候,所有人都彼此戒备,一言??。 在迷雾之都里,每个人学到??第一件?就是?要相信任何人。对于猎物来说尤其如此——任何人都有可能对他们下手,同是猎物??人也有可能对他们下手。 这时没有敌人来犯,也没有新人加入,他们各自找到场地内隐蔽安全??地点,一动?动,像一些没得到指令??机器人。 像机器人一样??也?只是这些猎物。这一?内,外面??攻击者眼神狂热,攻击??动作粗暴直接,几乎失去做为人??理智。 说是客人,其实已经和npc?度类似。 “你??感觉没错。”医生说。“这个地方对人??精神??异化,道?是?一开始就能体会到??吗?” 每个人进入迷雾之都后,内?都会涌起一股失控嗜杀??欲望。这种情况在自由猎杀时期已经十?明显。而在出现猎人和猎物两个集体???化后,各自内???疯狂和恐惧更是达到?一个可怕??程度。 ?过,医生倒是可以治疗这种情况,只需要把对方?中疯狂??杀戮??欲望转移到他自己身上就好。 “真??要去收治病人吗?在我??精神病院里,病人都要服?严苛??管理。??在这个地方,他们却真??能危害到一?一意为他们着想??医生呢。”医生微??道。 “其实更让我好奇??是,迷雾之都用??么样??方式来影响人??精神?还有,为??么你们明明也在这个地方,却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感染呢?尤其是你……” 医生看向郁飞尘。 172、围猎 23 职业的素养让医??在第一眼看到郁飞尘的时候就把他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甚至, 就像行医多年的专家可以一眼辨认出将死之人的气息那样,他有一种直觉,这?人身上隐藏?比他的两位病人加起来还要高的风险。 医??心中不得不升起一种治疗他的欲望。 然而…… 在医??审视的目光下, 郁飞尘??:“我有问题?” 医??:“我愿称之为医学奇迹。可以向我介绍一下你的主治医??吗?。” 郁飞尘面??表情地指了一下自己肩上的金属兔子。 医??走近郁飞尘,他的目光透过金丝眼镜的镜片与兔子的红黑眼睛对视。看了一会儿?摘下眼镜,以更近的距离仔细端详。 “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虽然这样说, 医??仍然没有放弃对兔子的观察,他甚至用电线的另一端靠近了兔子的脑袋。 一只手把那兔子拿走了。 安菲把兔子握在手中,转身向外面。 观察对象被移走,医??戴回眼镜:“它对你有特殊的意??,对吗?” 郁飞尘不答。 “算了, 毕竟你没有在我的病院里挂号,这种情况下,我会克制对病人情况的好奇。”医??说。 郁飞尘不得不陈述了一?事实:“我一直很正常。” 医??以一种“嗯嗯嗯嗯, 是的, 你说得对”的神情回应了他,??:“我??还是回到黑雨衣与迷雾之都的?题中来吧。” 不知不觉, 他??已经偏题太远了。 而这种情况, 对医??来说?太平常,导致他一时间没有发现。 毕竟, 怎么能指望精神病人会有一?一以贯之的聊天主题呢。 ?题终??回归。迷雾之都用什么样的??式影响客人? 安菲的手指抚过兔子支棱?的耳朵,望向远处。 夜色像雾气一般弥漫整座城市。 梦魇一般的灰雾其实??处不在,这样潜移默化地影响?城市里的每?人。 也缠绕在他身畔。 “它高??你??。”安菲对医????。 “没错。”希娜微微?:“别忘了,在?入迷雾之都的那一刻起, 我??的身家性命可都被它缴获了呢,这样的?,影响一下我??的意志,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吧?。” 鲜血滴在钥匙上,意为达成了古老的契约,一?人愿意?入迷雾之都,所有的力量都由它分配,死活不论。 能强买强卖达成这样的契约,??且在真的把所有人拥有的世界和力量和他??本人隔绝开来,将他??的实力拉到同一水平线上,已经能证明迷雾之都的存在远远高??他??任何人了。 希娜:“所以呀,当你的意志,??存在更高的迷雾之都的意志里的时候,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呢。” 见安菲不说?,默认了她的科普,希娜继续说:“那些在天空上出现过的规则,就是迷雾之都意志的呈现呢。客人认同规则,也就在内心深处承认了自己是它的臣民,用不了多久,那些规则就会根植在他的潜意识中。但客人察觉不到这种变化,还以为是他自己出了问题呢。” 迷雾之都把人导向不可自抑的混乱,而这?是绝大多数人内心原本就有的倾向。所以显得难以抵御。 永夜原本就不是什么和平宁静的地??,杀戮和掠夺司空见惯,所以,很多人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正在丧失神智。 可他??来自永昼的人,在秩序中??活已久,习惯了律法与美德,因此很容易就能发觉异样,继而升起警惕,从而控制住自己不被影响太深。 更何况——主神就在他??身边。 已经被神明的意志统治的他??,当然不会被别的东西??统治了。即使是想混乱,也混乱不起来呢。 这种理由当然还不能告诉医??。 希娜:“在我看来,能抵御这种影响的??法,就是去对抗它的规则啦。虽然这是?很有风险的选择。” 医??却?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题:“‘自由猎杀’的规则鼓励掠夺,‘围猎’的规则宣扬仇恨,接下来?会发??什么?这里真是?丑恶的地??呢。它的意志似乎需要一些治疗。” 希娜?眯眯:“可是,?入迷雾之都的人,谁???辜呢?” “是啊。那种欲望原本不就存在??每?人的精神之中吗?” 两人相视,但?不语。两?病人也发出古怪的?声。 莫名感觉自己已经置身精神病院的白松往温莎身后缩了缩。 郁飞尘则早已??视了他??。 安菲拿走兔子后就不还了 ,郁飞尘?从他手里把兔子拿回来,放回自己肩上。 就像希娜所说的那样,人确实会在不知不觉间受到迷雾之都的影响,他曾经在自己身上察觉过那种变化。 但是,当安菲的兔子出现在视野里,或者安菲出现在他不远处的时候,那种感觉就会烟消云散。 安菲说“它高??你??”,“你??”中不包含自指。那迷雾之都的意志和安菲的意志相较,谁会更高些? 他自己的意志,如果与迷雾之都相比,?会怎样?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问题,他??不知??意志的高下该如何衡量。 “怎样区分意志高低?” 安菲说:“遇到了,你就会明白。” 医??和希娜终??从相视一?病情了然??心的状态中离开。 医??:“那么,迷雾之都的这种影响,究竟是??意识间散发的,还是有意识施加的呢?” “想必是有意识施加的呢,”希娜优雅地撩了撩头发,“我??公司的老板就从来不用规矩洗脑员工呢,想必这是可以控制的吧。” “感谢您的解惑,您真是一位博学的女士。” 希娜感到由衷的喜悦。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得到这样的褒扬了。 医??说:“那么,我?有了新的问题:它将我??从永夜中聚集而来,用意志对我??施加干预,究竟是想要培养完全被自身意志控制的傀儡,还是用它作为考验,筛选出意志强大的客人,另有用途呢?” 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医??在说出这句?的同时,内心已经倾向??第?种猜测。 “比起这?,还是想一想究竟有多少人最后能活下来吧。”希娜说。 永夜中,所有碎片世界的运转有且只有一种目的——掠夺外界力量,延续自身存在。 希娜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迷雾之都会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医??的?倒是让希娜想到另一?问题。 “这么说,黑雨衣追杀你也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已经疯掉了,本能地想要得到你的治疗,第?种,他是清醒的,但知??你的能力,想把你抓住,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她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掌。 不容易,终??带?医??回到最初的?题了。她其实也挺想知??黑雨衣究竟是敌是友来?。 毕竟,现在马戏团里能打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医??的神情高深莫测:“可是,知??我能力的人,一半已经死了,一半已经被治好了。” 希娜:“……” 木质台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上楼梯的脚步声传来。是双目??神,看起来极度缺乏睡眠的墨菲,怀里还抱?一块黑板。 希娜:“你不是去睡觉了吗?” 墨菲幽幽??:“想到你??都醒?,我??法睡?。” “你来的正巧。我??正在谈论黑雨衣,你见过他吗?”医??说。 “黑雨衣?好像在运河桥附近见过,追了我一会儿,后来走了。怎么了?”墨菲??。 希娜长?短说,对墨菲介绍了医??的特殊能力。 “原来是你。黑板聊天的时候我就怀疑你是那位医??了。”墨菲??。 医??:“?” 说好的知??他能力的人都死了呢? “你从哪里知??的?” “听人提起过。” 医??说:“是谁会提起我呢?我一向低调,似乎不是什么有名的人。” “……如果是我想的那?人的?,”希娜脸上忽然出现一言难尽的神情,“我愿称他为永夜里的人口普查官。” 墨菲的眉头跳了跳,回到他的小角落重操旧业,继续抽卡。 郁飞尘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卡面。那是一张画满紫色蝴蝶结的公主牌。 墨菲在搞什么? 郁飞尘觉得疑惑的同时,墨菲脸上也浮现同样迷惑的神色。 夜色很美,也很安静。 白松在看书,温莎对?一?账本念念有词,墨菲在抽他的卡。 希娜和医??不知???谈论了什么问题,发出怪?声。 这种每?人都在掉链子的场景,不知??为什么,让安菲感到有一些隐约的熟悉。 言情小说网 若即若离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划过。 譬如他在看一张关乎某场重要的战争的地形图,旁边突兀地响起一??声音“我有了新的灵感”。 譬如有人把什么东西交到他手中,说“您要看看过去一?纪元内创??之塔的收支吗?” 然后他看见一片鲜艳的赤字。 依稀?回想起一??微带机械感的声音。 “推演kw-37314力量结构的结果……抱歉,我卡住了,需要三分钟时间抽调新的计算资源。” 安菲的目光淡淡、淡淡从他??身上扫过。 希娜的内心忽然敲响了警钟,将手指轻轻搭在加特林上,瞄向????空荡荡的街??。 墨菲也抽出了一张牌面相对正常的卡,说:“新的危险将在五分钟内接近。” 这时,外围已经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动静。 白天的敌人已经被一网打尽,但被灯火掩盖的街??里,新的敌人正在蠢蠢欲动。 黑板聊天上已经出现了一些语焉不详的暗号,??块四和acri偶尔出现,在里面浑水摸鱼。 离围猎结束,只剩一?晚上和一?白天,时间不多,观望的人要出手了。 第一波??理智的普通攻击过后,接下来马戏团要面对的就是有备而来的联手攻击了。 而他??马戏团虽然收容了更多猎物,核心战斗力却还是没增加什么。 [小青蛙]:地点whj,来开会? [永夜的主人]:见面??说。 [??块四]:真想去马戏团玩玩呢,不知??那里的迷宫好不好玩~ [曾被队友残忍抛弃]:好玩的地??当然要组团去,在哪里报名? [曾残忍抛弃队友]:嘘,我??悄悄地。 看?黑石板上的消息,医??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想,你??公司建立庇护所,究竟是出??一种什么样的自信呢?” “你??现在仍然不慌不忙,?是出??什么样的自信呢?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不能这样说,”希娜说,“我??只是留守公司总??的研究理论的一些人罢了。” “一?大公司要运转,当然不止有我??这种人了,大家都在呢……” “可是,怎么也没见过他??呢?敌人好像在接近了。” 郁飞尘忽然觉得周围的温度在逐渐降低。 看?安菲越来越嫌弃的神色,郁飞尘亲了亲他的头发。 他说:“我去外面?把想来的人先杀了。” 安菲缓缓摇了摇头。 墨菲的黑石板,忽然被抽走了。 安菲拿起鹅毛笔,在黑板上缓慢地?下几?字。 迷雾之都交错的街巷中。 一?身穿黑色雨衣的身影一边在黑板上运笔如飞,一边自言自语:“现在情况还好,我摸鱼五分钟不为过吧。” 一墙之隔的地??,另一?打扮差不多的人正遥望?马戏团的??向,望了一会儿,他自语:“既然大家都在,一定不会有事,不如我先摸鱼五分钟。” 然后,他拿起了鹅毛笔。 相隔几条街的地??,另一?黑色雨衣的身影手起刀落,收割一条??命后,幽然隐入建筑的阴影中,在里面休息了足足五分钟。 [迷雾之都我赞美你]:007的??活里,只有在这?地??,才能享受偶尔的摸鱼呢。 [永夜的主人]:什么时候了还在摸鱼?旅游团报名速来。 消息一条一条刷?。有闲聊,有组团?攻马戏团的暗号,也有一些不知所谓的胡言乱语,没有任何营养含量。 就在这些飞速弹出的垃圾?里,忽然刷出了一条不起眼的信息。 [晚安迷雾之都]:你??死了吗^ ^ 不知为何,这句?出来后,黑板上的聊天忽然卡顿了一瞬间似的。 街巷里的黑雨衣身影,忽然一?激灵。 接?,刷新消息的速度,诡异地慢了下来。 173、围猎 24 五号街。 街??花园的中央是喷泉池, 泉水在月光下散发着皎洁的光泽。喷泉的中央是一尊高?的古典雕花立柱。 夜色??,两个人影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接近街??花园。看清对方的时候,??们??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 开门见山:“对付马戏团?” “对付马戏团。” “有高级道具吗?” “有,你有么?” “有,交换下情报吧。” “??们现在有将近一百人, 今晚??后预计能增加?两百以上。你的呢?” “??们负责外围防御的是两个疯子和一个有黑色翅膀飞行道具的人,制高点有一架重机枪。” 简单交谈??后,两人算是认可了彼此。 “还是面对面说话习惯,黑板上都??妈的一群神经病,写字的时候都被我?己恶???了。你id是哪个?” “id不重要, 今晚必须行动。???们人再多一些,风险会变?。” 交谈间,第?个和第四个人?了。 接着是第五个, 第六个……??们都对出了黑板上的暗号, 来?约定的地点商议联合进攻马戏团的计划。 “??引开……” “再……” “人再多一些……” 夜风吹??城市。丝丝寒意从地底升起来,渗入人的身???。 不知什么时候, 街??花园的人??渐渐小了。 继而停止。 寂静??, 只有喷泉的水??依旧哗哗响着。 “好像有哪??不对劲……”有人轻轻打了个寒噤,说道。 很难形容?种感觉, 周围的景物明明没变,却仿佛换了个地方,四面八方都传来异样的感觉,像是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场域??, 被什么东西注视着一般。 能聚集在这??的都是在永夜??有??不少经验的人了。??们明白这种直觉有多危险。 可是,危险的源头在哪??? 四周阒寂,静静地, 什么响动都没有。 ??们面面相觑,可也没听见除去彼此呼吸外这??还有别的??音。 只有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什么玩意……” ??们不约而同靠拢在一起,警惕地打量四周,有防御道具的人提前开启了防御道具。 却没感?丝毫安??。 “有鬼。有人有高级防御道具吗?” 一个人说:“我有。” 说着,??启用了?己刚刚得?还没来得及试用的道具,分类是“守卫”,名字是“绝对防御”。 意念启动道具后,一行小字在??眼前出现。 “攻击是?好的防御。” “?么,绝对的防御,只有借助绝对的攻击才能实现呢。” “你将迅速锁定对手,以?快的速度对其发起攻击。” 异变发生了。 在场所有人就看着?个出??说?己有高级防御道具的人忽然神情僵硬地抬起右边手臂,动作极其生硬,就像有人掰着??的胳膊让??做出动作一般。 ??被抬起的右手握着一把枪,随着动作,枪口往上方瞄准。 众人循着枪口的方向看??去—— 这时夜空上流云变幻,月光明亮了几分,喷泉的水幕也恰好落下。 一个银色短发的身影背对着??们,站在立柱的?上方,在夜幕的映衬下,这个身影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寒冷。 没人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上面的,只知道看???的?一瞬间,?股被注视的感觉陡然炸开,就是??! “砰!” 抬枪的人开枪了。子弹直直飞向?人左边后背,??脏的位置。 ?人没躲。 一??奇异的碰撞??响,子弹击中?人后背的下一秒,居然活生生弹开了。 被弹开的子弹击中地面另一个地方,留下一个焦黑的凹坑,?人却毫发无损,缓缓朝??们转??来。 月光下,一张冰冷无瑕的脸。 “不好,”有人忽然叫了一??,“这好像是?个……?个蓝星世界的主脑,??号‘初号机’的?个……” “初号机”?个字一出,其中的几个人脸色忽然一变。 永夜??,不止有迷雾之都一个地方是传说。 ?些传说级的世界??,有一个叫“蓝星”,因世界依托于一个遍?银蓝色的星球而得名。这座星球上遍地高楼?厦,人工智能无处不在,阴雨连绵,却总是闪烁着多色的、迷离的霓虹。 完整的世界因为没有破绽,难以被永夜中的?称为“神”的人们察觉,只有在出现破溃之处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 蓝星出现破碎迹象后,在永夜中暴露了入口,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它蕴含的?量非常强?,而且是极其稀缺的高阶科技世界。这意味着只要有人能从蓝星??撬来一块?量,就有可能给?己的领地增加一层科学逻辑,实现质的飞跃——譬如从冷兵器时??跨越?热武器时??之类的。 于是,有野??的永夜行者们趋之若鹜地来?这个世界,试图加速它的破碎崩溃,然后分一杯羹。 然而,几乎所有进去的人都死了。 侥幸逃出的人说,蓝星的实际统治者和守护者不是人,而是一个超级人工智能,???的人尊称它为主脑。 主脑??号叫“初号机”,蓝星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它注视,一切建筑??装置也都由它掌管。??们这些从外界潜入蓝星的人,全部被它辨认出来,然后毫不留情地绞杀。 消息传出后,一些人断绝了入侵蓝星的念头,另一些人却前赴后继地进入。很遗憾,进去的人要么彻底失去了消息,要么半死不活地逃出来,从此对蓝星避之不及。渐渐渐渐,蓝星世界成了永夜中知名的禁区,没人再打它的主意。 在主脑的支配下,蓝星的一切都有序运转,世界不仅没有再继续破碎,甚至还出现好转的迹象,所有人都以为,蓝星?终会修复?己,成为永夜中的一个奇迹。 然而,破碎似乎是一切世界注定的宿命,就在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远方传来消息,蓝星忽然破碎,然后消失了。 小书亭 在语焉不详的传闻??,蓝星的破碎不是因为外?,而是因为蓝星人类??智能主脑之间发生了无法回避的冲突,人类选择销毁主脑,中断文明进程。个中原因不详,据说令人唏嘘。 没人知道蓝星的?量?后是被谁获取,也有没人知道,?个传说中的主脑?后得?了怎样的结局。一个传说就这样落幕。 五号街街??花园??,想起这桩传闻的人拔腿就跑。 蓝星主脑不仅没死透,还出现在迷雾之都??,简直是开玩笑。?强人工智能不是说着玩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仓皇的脚步??回荡,立柱上的?人仍是静静看着??们,没有呼吸,胸膛处毫无起伏,只有单边耳钉上的rgb灯变幻着光芒。 逃走的人忽然顿住了脚步。 ——两边的街道口,各站了一个穿黑雨衣的人影。 离近了,还能闻见质量堪忧的黑雨衣上散发的塑胶味道。 只是,??们已经没有余?去注意雨衣的质量好坏了。 打斗??响起。 乌云遮住月亮,地面上血迹斑斑。 ??两个黑雨衣收起手中的武器,中央,银色短发的“初号机”面前也只剩一人。 ??没有用武器,人类外表、机械质感的手指轻而易举把对方的脖颈捏得变了形。 ??收回手。 ?后一人倒地,没死,还有呼吸,??一天一夜之内无法再动弹。 两个黑雨衣在小??交谈。 “这就是传说中的戒律神官么,据说是ai,我好几个纪元没回公司总部了,这是第一次见??。” “看起来像是。配合就完事了。” ?人目光相对。 戒律在乐园??没见??这两个人。??根据??们的交谈内容,??知道了??们的身份。 永昼??,不仅有创生之塔的十几位神官,还有许多游弋在外的“巡游神”,以及镇守关键世界和重要领地的“驻守神”。各司其职的神官组合在一起,才有了永昼精密而牢固的运作?系。 这两个黑雨衣正是在外的神官。职责不同,巡游神和驻守神的战斗?比创生之塔的?几位理论神高出很多。 ??们擦肩而??。 黑雨衣中的一个低??对戒律道:“你看刚才的黑板聊天了吗?” 戒律:“看了。” 另一个说:“老板也来这了?”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位“晚安迷雾之都”就是??们老板,可是???句话带着颜表情刷新在黑板上的时候,摸鱼的??瞬间头皮发麻,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后颈皮。 戒律脑中划??无数数据,得出结论:在??前语境下,“老板”一词对应“主神”。 ??点头。 ??们散入夜幕中。两个黑雨衣散去的速度显得更快一些。 ——摸鱼是不可能再摸鱼了,再被点名一次就要死无全尸的样子。 174、围猎 25 永昼, 乐园。 生命之神萨瑟坐在巨树的梢头。巨树浓密的枝叶环绕着他,?出悦耳的抖叶??,藤蔓也都温驯地盘绕在他周围。 树精灵与树, 原本就是最亲密的朋友。 薄暮的光线里,萨瑟伸手摘下树梢头的一枚枯叶。 枯叶的??量结构在萨瑟面前浮现,随着他的意念拆解、变化, 最后散去。 萨瑟松手,枯叶随风飘落向下??。 一枚翠绿的新芽在枯叶原本的位置悄悄生?。 永眠花开??后会谢,树叶绿??后会枯,生命在时光里此消彼?。 身为司掌生命的神明,萨瑟比其它任??神官都明白一件事:世上并没有永恒之物。 晚风渐凉, 画家??后面缓缓走来,给萨瑟披上了一件披风。 萨瑟托腮,说:“一个人的生命, 是一种意志统治着一簇??量, 那么,意志和??量, 到底哪一个才是生命的本质?我想了很久, 还是没有明白。” “或许,我们本不是意志也不是??量。”画家温??说, “意志和??量是世界的两种本质,而我们的存在,??诞生到死亡的感知,只是意志统治??量的??程中产生的幻象。” “幻象要反??来探寻生命的本质, 像是天??夜谭。所以祂曾经说,创生是很难的。” “戒律就是人为创造的。” “他在浩如烟海的运算里自行诞生,很难?义究竟是不是?创造。而且?不是常说, 他身上生命的气息很淡?” 画家的话使萨瑟扁了扁嘴。他揉了揉自己平坦软滑的小腹:“麻烦死了,还不如我自己生一个。” 理论上,萨瑟确实可以。他们那一族的性别是很模糊的。 巨树?出了期待的沙沙??。 萨瑟提出一个问题:“那戒律可不可以呢?” 画家:“……” 谁知??呢。 ?还是自己去探索吧。 萨瑟不知??在想什么 ,耳朵尖抖了抖,微微透出?粉色,?画家伸手拨拉了一下。 萨瑟哼唧了一??。 树精灵是造物主的宠儿,即使只是轻轻哼唧一??,也很悦耳好听。 萨瑟就是这样一种奇妙的存在:他本身很简单,不能为画家提供任??灵感,但能带来美的直观感受。 所以,画家对萨瑟总是十分包容。 萨瑟贴着画家嘀嘀咕咕:“已经??了好多天了,祂什么时候回来?迷雾之都里什么人都有,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担心这个吗?” “?不担心?” 画家深思了一会儿,右手在虚空中拂??,他们面前浮现一个悬浮屏幕。 戒律走之前把几个重要的运行模块留下来了。此时此刻,悬浮屏上实时显示着乐园对永夜的占有率。 此时此刻,数值已经达到64.3%。 “我不怕他们遇到危险……”画家无奈??:“我怕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占领永夜了。” 画家预料到了主神终有一天会无视任??危险 ,开启对永夜的战争,可他没想到,当这场征伐开始时,永夜里的危险分子全都一窝蜂?迷雾之都端了。 简直是白给。 再想想??去的漫?纪元里,那些值??警惕的对头们…… 要么?有计划地瓦解了,要么在进攻永夜之门的时候?祂按死了,要么在遥远的永夜里莫?其妙自己死了。 后来出现一个克拉罗斯,还没等墨菲占卜出来要杀还是要留,那人自己上交领地,来乐园当起了守门人。 再然后,守门人马不停蹄地卖了几个外神领地的坐标和弱?。 乐园不??不派出几位巡游神,去永夜里串了一次门。 再到后来,上上个纪元结束时,神明的??量意外失控,引起大半个永夜的围杀,神明孤身一人离开乐园。 祂回来后,永夜中的外神,就又消失了许多。 对此,画家没有什么想说的。 迷雾之都里确实人员混杂,但神明的敌人或许一开始就不是那些??来迷雾之都的人。 画家释放出一个友善的微?:“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吓到就好……” “如果表现??好一?,下一个复活日,万一还有?额的话……” 迷雾之都。 “晚安,小青蛙。” “晚安,阿西亚。” “晚安,永夜的主人。” “晚安,黑桃九。” …… “晚安,感恩的心。” “晚安,梅花五。” 几乎是在黑板上聊天速度放缓的??时,众人耳畔的晚安播报??忽然就密集了起来。即使是在自由猎杀阶段,也没有??这么频繁的晚安??。 迷雾之都上空的氛围陡然冷??了一秒。 下一刻??又?不正经的黑板聊天打破。 [曾?队友残忍抛弃]:风紧扯呼~五号街不安全,有人乱杀,别来了。 [曾残忍抛弃队友]:旅游团报?新地?:jc。 又??一小时,零星的“晚安”??里,新一波密集的晚安潮抵达了。 [曾残忍抛弃队友]:哎呀,剧场也好危险哦,再换个地?吧。 [不知?好心人]:……呵呵。 “……呵呵。” “……呵呵。” 想参与围攻马戏团的,正在去往集合路上的……??时停止了脚步,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一次没什么,两次就太可疑了。 ——有人在阻止他们找马戏团的麻烦。 并且,只要集合地?在黑板上泄露,就会引来危险。 他们纷纷转了脚步,往马戏团周边缓缓移去。 黑板上一时间陷入死寂。只有一个人?出了消息。 [acri]:咦,我只是去摸了个鱼,?们怎么了? [acri]:??块四,听起来,?又有两个好朋友晚安了呢,?们是来了一整副牌吗?来一起打牌呀~~~ [??块四]:嘻嘻,不告诉?。 [acri]:突然好安静呀,大家都在玩什么呢?加我一个怎么样? [文森特]:?最好翻一下消息。 接着,acri也诡异地销??匿迹了。 十三号街,离马戏团只有一个街区的地??。 仓皇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在深深的巷??里回荡,一个绿眼睛的年轻人翻??一堵围墙,朝街??的出口拼命跑去。 他是要去马戏团避难的,可是一进马戏团周边就?猎人?现了,足足三个人在追杀他。 刚喘了口气,后面的脚步??就跟了上来。 年轻人咬牙,用最后一丝体??往前冲。 然而,街??的尽头,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两个人影在守着。 绝望、恐惧、不甘的神色,??时出现在那双深绿色的眼睛里。 早知??、早知??就不该相信什么迷雾之都的传闻—— 来不及刹住脚步,前??的两个身影已经朝他扑了??来,年轻人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风??陡然呼啸。 一??连绵不绝的兵刃嗡鸣??后,预料之中的死亡并没有来到。 相反,耳畔传来一连串的晚安播报??。 播报??结束后,周围陷入一片深深的寂静。 年轻人睁开眼睛,???现自己身前并不是敌人,而是一??神圣美丽的背影。 月色里,她背后是雪白的轻甲披风,一头耀眼的金?披散,环形羽饰??双耳后延伸到头顶,像圣洁的光环。 “女……女神……”意识不清的绿眼睛年轻人脑海里只有这两个字。 他不由自主双腿一软,扑倒在地,???现地面有着深深的放射状裂痕。 而这可怖的裂痕是以那位??天而降的女神为中央往外延伸的。 准确地说,那位女神拄着一把白金色的大剑,剑尖触地的地??,地面?无形的??量震开。 而后面追杀自己的三个人,前??守株待兔的两个人,也像是?什么可怕的??量轰击一般,形状扭曲地面向天空,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您……您……您救了我……”年轻人语无伦次。 ??见那位金?的女神握持剑柄,朝他的??向转去。 年轻人还没来??及看清女神的面容,就?一股不可抗拒的??量正面冲击,整个人向侧面飞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里,他像个出膛的炮i弹一样,以一个抛物线的形状,正中马戏团的大门。 几乎撞成脑震荡。 大门打开,脑子嗡嗡作响,他听见好几????音。 “这是怎么来的?自杀式敲门吗?” “是用了什么??具吗?” “快抬??去让医生看看。” “咱们的医生好像不是治外伤的吧?” “管他呢。” 似乎……安全了? 年轻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听着遥遥传来的撞击??和惨叫??,十三号街的阴影里,一个黑雨衣的身影僵硬了片刻。 创生之塔虽然多是理论神,但是……那种特别凶残的存在,也是有的。 比如,司掌??量的神官,她对??量的控制肯?不会弱,对吧? 黑雨衣正要转身,找?可行的活计做做,就感到身周的重??失常,?一股??量锁?了。 “阿加,是我。自己人。”他低????。 ??量解除。 ??量女神阿加看着黑雨衣,微蹙眉:“为什么穿成这样?” 黑雨衣整理了一下子自己的黑雨衣:“这是……咳……守门人的建议。” 由??和乐园离??远,他们几个外放神官和守门人是最后进入迷雾之都的一批人。 守门人传来消息说,创生之塔的神官们彼此熟识,能轻易认出彼此,但外面的神官和他们不太熟,彼此也不常见面,为防止认错队友的事故,最好还是换上统一制服。 至??制服为什么是这玩意,可能要问守门人自己了。 阿加:“守门人在哪?” “没见??。老板在马戏团?” 阿加颔首。 黑雨衣迅速没入黑暗中,在大街小巷里忘我地工作了起来。 “咚。” “咚。” “啊!!!” “我的胳膊骨折了——” “我的脑袋好痛。” “我的耳朵在大叫。” 马戏团的成员们有条不紊地接收着空投来的猎物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称自己是?穿黑色雨衣的神秘人追杀??来的。 脑科医生详细询问了他们那个黑雨衣的行为特征,然后肯?地说,这不是追他的那一个。 “追我的那个,病情要严重很多。” 陆陆续续的询问后,郁飞尘差不多知??黑雨衣是怎么一回事了。 总之,是来自乐园的友军。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戏团的压??渐渐减小,敌人的数量也渐渐趋??零。黑板也渐渐噤若寒蝉。 除了疯子和傻子,所有人都感觉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为马戏团清理着障碍。 可是??没人知??这只无形的手到底?什么样。这意味着,所有不幸撞上的人都死了。 一群猎物,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这么强大的??量?难??开了挂? 有些人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想,隐在藏身之处,不愿再出门半步。 另外一些人虽然感到迷茫,但在一??接一??的“晚安,xxxx”里,也都不约而??地选择了谨言慎行,只在城市的边缘处搜寻落单掉队或迷路的猎物。 [不知?好心人]:风紧,扯呼。友情提醒大家,在外围捡?落单的就算了。 “风紧,扯呼。” “风紧,扯呼。” 当白天逐渐到来,马戏团周围已经不再有敌人,他们只需要接收猎物就好了。 虽然,猎物们都有?不太好的样子。 郁飞尘更是顺理成章地摸鱼起来,整理着自己在灰雾内的??量。 对此,安菲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他甚至允许郁飞尘意识进入灰雾的时候,用身体靠着自己。 “再??半天,围猎就结束了。”医生叹了口气 ,“本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大战,没想到,还是我的格局太小了。” 希娜老神在在地嗑着瓜子:“我们文森特抽的卡,当然是准的。我们会安全到最后呢。” 正说着,墨菲领着一个蓝衣服的少年走上了高台。 “他自称有特殊??具,能听到很远处的动静,我觉??他可以帮我们听一下远处的情况。” 即使是白天,迷雾之都的视野也不太好,总是?雾气所阻隔,看不到远处的景象。 但是,有些东西看不到,??可以听到。 少年把耳朵贴在地板上听了很久。他的特殊能??很有用,报出了几起落单猎物?围杀的地?。郁飞尘去把人救了回来。 又消磨了不少时间后。 “城里现在挺安静的,”听??的少年皱眉,斟酌说,“就是西北??……一直乱糟糟的。” 对着地图,他指认那个乱糟糟的地??就在运河桥附近。 运河桥。这地??的存在感一直很低,众人唯一的印象就是,有人提起??运河桥有个疯萝莉在乱杀。 而且,说这个消息的人好像还是脑科医生的病人之一。 就听病人怪?了一??:“小萝莉,很可爱的……” 听??的少年努??辨认??音,??:“好像是有一大群人,在追着一个人,而且追了很久,人也越来越多……要不,去救一下??追的人肯?是个猎物。” 众人看向安菲。 “既然很久都没事,”安菲淡淡??,“就让他们继续追吧。” ??是,无人在意运河桥。 日光渐渐西移,远??天际呈现出黄昏的辉煌。 “运河桥那边更乱了……不对……?追的那个好像带着人朝咱们这边来了!” 墨菲显??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低头又抽了一张卡。 郁飞尘余光看??去 ,还是张紫色公主牌。 墨菲:“……” 墨菲拿卡牌的手,微微颤抖。他抬头,望向西北??。 ??见黄昏的天幕下,迷雾里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黑影。那黑影似乎是用了什么飞行??具,一跳一跳地往这边飞??来。 等那黑影近了,郁飞尘也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身穿紫色洛可可式蓬裙,打着一柄蕾丝纱洋伞,还戴着灰银色小王冠的……小女孩? xiaoshuting.cc 而在这玩意的身后,是一大片黑压压的围攻猎人。现在不用工具人听??了,他们已经能听见轰隆隆的脚步??。 ——他们不敢找马戏团的事情,只能在外围搜寻猎物,这时如果出现了一个猎物,势必会引起许多猎人的注意。 如果猎物坚持的时间再?一?的话,追他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嘻嘻,疯萝莉……”病人?了起来。 洋伞是个飞行??具,但飞行距离有限,滑行一段时间后必须落下来借??,才能继续飞起。 紫色的疯萝莉就这样飞一段停一段,带着乌央乌央的猎人群,离他们越来越近。 极其做作的娇滴滴嗓音??远处传到马戏团。 “家——人——们——” “救——我——啊——” “我——好害怕——呀——” 175、围猎 26 这个??穿华丽洋装, 语气动作极其夸张,还离奇地拉了一大群怪的“疯萝莉”会是谁? 反正不会是什么陌生人。因为那句“家人们”还在城市??空久久??荡。 如果是熟人,也不会是戒律或者阿加, 那两个是正经人。 更不会是喊来当打手的几个巡游神之一,他们的病情??还没严重到这个程度。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 墨菲不得不想起, 前一天他占卜守门人克拉罗斯的境况,赫然抽出一张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紫色公主牌。 现在,一切??有了答案。 墨菲觉得自己错了。 从一??始就错了。 他该带的不是预言牌,而是真理之箭。 墨菲深吸一⿳?气,??形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希娜轻轻叹了⿳?气, 拉下女巫帽的帽檐,以示和前方即将发生的一切划清界限。 安菲静立在风中。 不知为何,那种似曾相识的掉链子的感觉, 再次出现。 他道:“这也是??的臣民吗?” 郁飞尘:“恐怕是。” “……”安菲忽然觉得, 这君主不当也罢。 打着洋伞的疯萝莉在建筑群中一次又一次起落,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台??的众人也就更加清楚地看到那装饰着蝴蝶结的小皮靴, 双马尾??的小王冠, 洋伞??的水晶吊坠,还有脖颈??的装饰锁链。 “——家人们——??来啦——” “他们——?可怕——啊——” 随着最后一声浮夸的“啊——”音, 疯萝莉忽然飞起了一个远超之前的?度,蹦跶到马戏团正??空,然后打着洋伞从?空中缓缓向下降落。 落在了?台的正中央。 “?久不见,家人们!”疯萝莉用清脆的声音向大家问?。 ?台之??, 却是一片死寂。 希娜拉下了帽檐,安菲在看天,郁飞尘在走神。墨菲在怀疑人生。 温莎在角落里小声嘀咕一句:“打扮越怪。” ?松:“人越变态。” 只有一个人对他的到来做出了反应。 “你?, ”医生拿着他的电线,温和地询问:“这种情况持续??久了?” “哎呀,”疯萝莉道,“原来是医生,?久不见!” 医生:“……?” “难道,大家??不认识??了吗?”疯萝莉一蹦一跳地从所有人面前走过,最后停在墨菲面前,娇滴滴的嗓音道:“咦,大哥哥最近没有睡觉吗?难道是因为太想??了吗?” “??一直在忙工作,哥哥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哥哥生气了,不会假装不认识??吧?” 说到“忙工作”的时候,还特意朝向了安菲,然后才转??墨菲。 墨菲眼神冷漠,一字一句:“你贵姓?” “哥哥,??是萝丝呀!” 说完,疯萝莉又蹦跶到栏杆旁边,看向马戏团救助的猎??们。 现在,马戏团里已经有接近四五百只猎??了。 迷雾之??有三个猎??条件,金发,绿眼,年少。 一眼看去,绿色眼睛的人很少,只占?十?之一的比例,金发的人约有三?之一,而其余的——??是各种各样的少年与少女。 要说在永夜里混到了有钥匙地步的人只有十来岁,是说不通的。 “嘻嘻。”疯萝莉说,“大家……??很喜欢装嫩呢。” ?台之??,少女模样的命运女神冷冷看着下方,水晶球中,命运线变幻,一声冷冷缥缈的声音响起:“他不会说话。” “不像??——”刚刚拖长了声调的疯萝莉忽然像噎到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世界清静,只有一个打洋伞的哑巴萝莉在?台??焦急地跳来跳去。 就在这一会儿之间,追着疯萝莉来的人群已经轰隆隆穿过数个街区,离马戏团越来越近。 在看到疯萝莉的逃窜方向是马戏团的时候,他们确实犹豫了一下。 但这瞬间的犹豫后,他们还是选择继续追。 因为,他们的人实在是太??了,不说??千,□□百个人是有的。 他们中,有的是一??始就在运河桥畔游走,发现了疯萝莉踪迹,然后追了??去。有的??别人追赶疯萝莉的动静吸引,也一起捕猎。 毕竟现在落单的猎??已经很少,靠自己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揪出一个,还不如加入大家,万一疯萝莉落到自己手里,岂不是很妙。 其它的则是别的街区的猎人,??一大群人轰轰烈烈赶往马戏团的动静震惊到,以为围攻马戏团的人终于在最后一刻集合,打算孤注一掷了。 那么,他们当然是要加入其中。 于是,就有了他们眼前这一幕。 为首的人已经向马戏团砸起了道具,安菲看向一脸无辜的哑巴萝莉。 “你在做什么?” 疯萝莉举起一张字条,??面写了一串早已准备?的花体字,字体繁复,炫技意味十足。 “如果??一个人吸引了很??猎人的注意,那么,他们就没有空闲去追其他人,也不会来攻打马戏团了。” “家人们,夸??呀!” 无人??应。 ——这里没有你的家人。 墨菲已经两天没和郁飞尘说过话了。 但是此刻,他??⿳?问了郁飞尘一句话。 “你有刀吗?” 郁飞尘有刀。也不介意克拉罗斯??捅一刀。 但他没?墨菲。 自从疯萝莉打着伞降落在?台,他的目光就看向了这人的右手。 疯萝莉的右手一刻??没有离??过这柄小洋伞。 洋伞??绘制的哥特式宗教花纹与蓬裙边的图案风格一致,内容呼应。 “道具:普通石子。” “功能:除了投掷外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特点:究竟是一位??么贫穷的客人把它带来了迷雾之??呢,这也算是一种特殊。” “等级:低。” 一颗平平无奇的灰色小石子在郁飞尘手中浮现,准确地击中了疯萝莉握洋伞用的右手手腕。 疯萝莉发出一个无声的:“啊!” 深紫色纱网覆盖下,疯萝莉?皙纤细的手腕??石子打出一道红印。 同时,手腕关节以特定角度??击打,手指骨骼与肌肉本能地跳动了一下,右手一松,华丽的蕾丝纱洋伞就脱手掉在地??了。 那一刹那,灰紫色的雾气忽然笼罩了那个??着华丽洋裙的小??体。 疯萝莉的??体在洋伞离??的一瞬间?崩离析。 语言的枷锁随之解除,语调诡异的声音从灰紫雾气中传出:“小郁,你怎么这样。打人不要打伞,你这样是要??记仇……” 声音的质地逐渐从萝莉音变为年轻男人的嗓音,其中的做作感却没有退去半?。 雾气散??后,??打落的洋伞孤零零躺在地面,站在它旁边的是个漆黑的??影。 黑色雨衣遮挡全??,雨衣的帽檐低低垂下,只露出下半张脸,挂着鬼气森森的笑容。 燃文 守门人还是那副神秘又危险的模样。 “晚???啊,各位。” 医生仿佛明?了什么,目光深沉地扶了扶眼镜:“??说得没错吧。他真的很需要治疗。” 176、围猎 27 看着医生手里“嗤嗤”冒着火花的电线头, 克拉罗斯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唇角的笑意放大:“医生,我不需要治疗。” “哦?”医生道:“地下赌场的那位不是你吗?” “是我呀。我明明只是想和医生说说话, 交个朋友。但您逃得太快了, 是我长得太吓人了吗?” 从疯萝莉变成黑雨衣后,克拉罗斯说话的语气正常了许多, 起码像一个人了。 医生:“?” 要不是还记得被追杀时惊心动魄的场景,他就信了。 只听克拉罗斯继续用诡秘的语气自语道:“不过没关系, 送您先来和我的家人们做朋友,也是一样。您看,现在我们不就成为朋友了吗?” “成为朋友?” 医生若有所思地忖度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竟然有了一分慈爱的味道:“是想得到免费治疗吗?你预感到自己会有需要治疗的一天?还是说……你有什么需要治疗的朋友或家人呢?” 克拉罗斯:“治疗的事情,我们可以私下详谈……” “哈、哈哈。”希娜发出一声尴尬的笑声, “提前声明, 我不是他的家人。我就不打扰你们交朋友了,先走了哈。” 黑袍红发的女巫迅速溜下高台,身影消失在台阶的尽头。 与她一起消失的是少女模样的命运女神。 医生对克拉罗斯叹道:“病人会给家人带来很大的困扰,我觉得, 你的治疗迫在眉睫。” “嗯嗯,确实会很困扰……”克拉罗斯的目光不着痕迹偏向了墨菲的方向。 “你们有空再治。”墨菲声音冷漠打断他们,指向前方乌压压的人群:“你打算怎么办 ?” 此刻, 近千人组成的狂热的人潮——已经像黑色的海洋一般向马戏团席卷而来。 郁飞尘辨认着他们肩上的灰雾, 果然, 其中还混着几百名没有灰雾的npc——都是“萝丝”引来的。 危险不止来自前方。 四面八方,人声和人影都动了起来。纵横交错的街巷里,蛰伏的猎人们被这巨大的动静所吸引, 也已经默契地聚集在一起。 黄昏时分的天际,到处悬挂着使用了飞行道具的人影,他们像蝙蝠群一般将整个马戏团笼罩在内。 原本,在乐园神官的瓦解下,进攻者已经放弃集体行动,成为一盘心惊胆战的散沙。却冷不防被克拉罗斯插了一脚,再次自发聚合,成了现在的样子。 ——几个人、几十个人、甚至两三百人进攻马戏团,会被杀死。 那么,一千人,两千人,总归不会了吧? “没关系,我们也有好几百……”医生看向下方,一个“人”字还没出口,忽然梗住了。 傍晚的风刮起马戏团里的彩色气球,气球在空旷的地面上寂寞地翻滚——整个场地上下,哪里还有一个猎物的影子? 倒是场地的边缘,还有几个人影正迅速散去,消失在马戏团的机关和暗道中。 “竟然全都逃了。” 也对,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但凡能在暗道和城堡里苟且躲藏一阵子,这场围猎游戏,不就结束了吗? 逃生的欲望,虽然慢了半拍,但最终还是在医生心中缓缓成形。 “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后,医生那金发的身影,立刻在高台消失了。 开玩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选了马戏团这么一个机关复杂的地方,不就是为了灵活逃命么? 郁飞尘看向克拉罗斯,用淡淡的眼神重复了一遍墨菲的问话。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我来了呀……”克拉罗斯再度往下拉了拉帽檐,语调理所当然得像是在说“该喝下午茶了”。 墨菲:“?” 克拉罗斯状似心虚地咳了一声。 “吸引足够的猎人,你们就可以安全了嘛,所以我在运河桥那边做了这样的事。” “但是,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了。” “我打不过了。只好离开运河桥,让你们来救我啦。” 说完,克拉罗斯看向安菲:“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呢?” 安菲根本没有看克拉罗斯一眼。 天空上,第一道人影向马戏团俯冲而来。 过分的狂热焚烧了理智,他根本没看到马戏团上空那纵横交错的细钢丝。 伴随着一声惨叫,过快的速度来不及刹住,一具身体被割成四分五裂的碎块,纷纷落下。 面对着前方的人潮。安菲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你可以选择跳河。” 与此同时,马戏团最大迷宫的出口,希娜那带着女巫帽的身影出现。 她把锁着的地下迷宫出口打开,然后迅速地、逃命般闪入建筑里。 一天一夜前被锁在地下迷宫里的两三百人,原本就没剩多少理智,在幽闭空间和迷雾之都的共同作用下,此时已经彻底疯狂。 大门打开,他们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往外涌去。 ——正好遇见外面的第一波攻击。 冲在最前面的人看见迎面而来的状若疯狂的人群,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这是猎物吗? 他们僵了一下,疯子们却没有,不顾一切地往门口冲去,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进攻的第一波节奏也被打乱了一小半。 同时,大型机关发动,带走了一些人,城堡里的许多隐蔽处,也向外发出攻击。 这是希娜预想中的最后一个方案,正面攻击扛不住的时候,只好逃走躲起来,尽力放冷枪了。 当然,即使她不提出这个方案,大家也会这样做,公布这一设想只是为了避免出现“大家都逃掉”这一尴尬场景罢了。 ——智慧女神似乎总是与鸡飞狗跳的场景同时出现。 另一边,墨菲手指微旋,一叠卡牌立即平滑展开成间距完全相等的完美扇形,背面绘制着神秘而古老的花纹。 他将它递到安菲面前。 敌人已经像潮水一般没过最外层的防御。兽首大门与围墙在这么多人的冲击下像纸糊的道具一般不堪一击。 希娜下去后,温莎接管了加特林。瞄准已经没必要了,无差别朝人群中扫射。 此刻,下方一机枪的蓝光疯狂闪动,声音震耳欲聋,但安菲只是微垂眼看着卡牌的背面,仿佛正在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寻常事。 三秒后,他从中抽出一张,没看卡面,递给了墨菲。 墨菲读卡,说:“一切已定。” 安菲抬眼,看向天空中倒挂的钟表。 “九分钟。”安菲轻声说,“你们去吧。” 说是“你们”,其实也没有多少人。 郁飞尘、白松、温莎、墨菲,以及医生留下的两位病人而已。 两位病人俯视着下方,发出愉悦的怪笑声。 其中一个突然说:“他们看我们做什么?” 另一个说:“那就挖掉他们的眼睛。” “嘻嘻……不挖……”第一个病人说:“他们看我们的时候,像是在被治疗呢。” 病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安菲淡淡看向下方。 近处的人群中,的确有人在抬头看着高处的他们。约十个中有一个。 像是想不清,为马戏团提供庇护的人,为什么并不是猎物,而是像他们一样的猎人。 也不明白区区几个人,怎么会有和他们正面对抗的勇气。 用眼睛看到,比在黑板上得知消息,有冲击力得多。尤其,最高处的那几个人一副冷静从容的模样,像是完全不害怕一般。 他们吃错什么药了?在干什么?想得到什么? 脑海中浮现这样一连串的疑问的时候,那股疯狂的杀戮欲望,像是被凉水泼了一样,竟然渐渐消退了一些。 他们已经习惯了狂热的心态,此刻反而有些不能适应,像是少了点什么。 再回忆自己是如何一路被人群裹挟着来到这里的……好像真的和往日的自己不一样。 安菲收回目光。 白松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 白天无事,他们和医生曾谈起过关于迷雾之都如何影响人的心智的话题。 fqxsw.org 安菲那时说,混乱是力量的本质。 残暴、杀戮、仇恨、恐惧,猎杀、逃避,也本就根植于人的灵魂之中。 迷雾之都的规则,恰好鼓励这些。 当客人按照规则行事,迷雾的意志就会根植在他的潜意识中,并逐渐蔓延滋长。客人察觉不到这种变化,还以为是自己本身出了问题。 讲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唯独白松觉得自己还欠缺一些点拨。 现在,看见那些望着高台发呆的人,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所以,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唯一能在迷雾之都里保留清醒意志的方式,就是从根源拒绝它施加的规则! 譬如做个保护猎物的猎人。 或者勇敢地抗击猎人的猎物。 然后,让那些迷失在雾中的人全部惊醒,领悟这一法则。 永夜里不仅有迷雾之都这样的世界,还有乐园那样美好的地方。 所以,他们绝不会心甘情愿去做迷雾之都的提线木偶,最终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在迷雾之都里取得胜利,而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乐园的精神传递给这个地方,最后感染整个永昼! 瞬间,白松感到先前那些奇怪的感觉全部离他而去,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悟了!”白松说:“安菲哥哥,我终于明白你建立马戏团的深意了!你是为了所有人!” 郁飞尘:“?” 安菲建立庇护所是因为他就是这种人,难道还能有什么深意么。更何况那时安菲刚刚失忆,连迷雾之都是什么都不太清楚。 连安菲也多看了白松一眼。 一眼过后,郁飞尘和安菲谁都没有说话。 白松看在眼里,更加肯定了自己了猜测。 毕竟,郁哥和安菲都默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卡到自闭,对不起大家。今晚还有一更,但会很晚,不要等。 评论发红包~ 177、围猎 终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语气淡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领会到。 教皇坐在床畔,微微垂着头, 郁飞尘出声三秒钟后,仍没见他有任何动作。 郁飞尘心中警兆忽生。 没进入永夜之门前,他进过很多世界, 但并不是所有类型的世界他都会去。 不常进入的世界之一,就是那些发生着违背常理的诡异之事,被称为“灵异”或“恐怖”的类型。 不过, 这并不代表他对那种世界缺乏了解。 ——现在的教皇,不仅肤色微微苍白,连呼吸的起伏都变得难以察觉。 他在原地站定, 手指依然按在剑柄上, 道:“陛下?” 路德维希教皇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唇色淡, 嘴唇薄,声音很轻。 “蜡烛。”他说。 郁飞尘走上前,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根蜡烛,用旁边的火柴点燃。这时他余光看到教皇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晚餐的时候,教皇就坐在自己的右手边, 郁飞尘记得他的眼神。平静、清醒。 而刚刚的那个眼神, 与这两个词都毫无关系。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起了雾一样。 郁飞尘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教皇或许出现了异常,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游戏开始得比他想象中要快。 他拿起了燃着的蜡烛, 却根本没往墙边去。 也没有转身就逃。 相反, 他动作平稳,直接把明晃晃的蜡烛的火焰照到了教皇面前。 “你需要?”他问。 教皇微微抬起脸。含雾的墨绿色眼瞳和他视线直直相接。 仿佛时间忽然静止。 郁飞尘的呼吸为之一顿。 右边,眼底。 一颗针尖大小的棕色小痣, 就那样静静躺在睫毛掩映下。 颜色稍有差别,但是其它的——就连位置、比例都分毫不差。 这颗泪痣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橡山的雪与北风扑面而来。 “安菲?”他声音微带疑惑。 教皇没说话。 就在下一秒——他那一直微垂着的眼睫,忽然闭上了。 不仅如此,整个人都往前倾,朝他这边栽过来! ——前面就是蜡烛的火焰。 郁飞尘右手瞬间撤开,左手则下意识扶住了教皇的肩膀,缓了一下他的动作。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避免教皇的额头磕到他胸前的金属护甲。 不带任何戒备,又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意识——总之,教皇就这样倒在了他的胸前, 白松终于敢从暗门伸出脑袋,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郁哥一手拿一支蜡烛,另一只手按着教皇的肩膀。而只穿着一层丝绸睡袍的教皇靠在他郁哥胸前,看不见脸,只看见随动作垂下来的银发。 白松的脑子里瞬间掠过无数想法,最为明确的就是,郁哥这么会长,或许以后这种事情还有很多…… 他思考了一下,开口:“现在是需要我关门吗?” 然后,他就听见他郁哥语气不善的声音:“过来。” 白松过来,把蜡烛接过去了。 郁飞尘腾出手,把教皇打横抱起来,然后放平在床上。 隔着一层丝绸,似乎能感觉到温热的躯体。 “他怎么了?”白松看着双手交叠平放腹前,神情平静宛如沉睡的教皇,终于发现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郁飞尘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教皇的右眼下。 不是鬼,是活人。 也不是昏倒,是睡着了。 还有刚才那含着雾气的眼神,不是因为出现了什么异常,极大可能是困了。 可是这睡得也太过突然。而且,还有那颗泪痣。 这样的泪痣位置太特殊了,他只在上个世界的安菲尔德身上见过。 不排除世界上有两个在相同位置有同样泪痣的人,但是在永夜之门的两个世界里连续遇到,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教皇就是安菲? 安菲也是永夜之门来执行任务的人? 他拨开教皇的黑袍。锁骨上并没有他的a1407标记。 两个不同队伍的人会同时通过永夜之门进入一个世界吗? 或者是乐园之外的人? 但是,即使有很多疑问,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询问了。因为教皇根本没法叫醒,而且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 他让白松去把那排蜡烛续上。 几枝蜡烛的光线比起满屋的烛火来说微不足道。白松一边踩在脚凳上续蜡烛,一边说:“非要点满吗?” 说完,又嘀咕:“好亮,会睡不着。” 蜡烛被续上,两个方向的火焰明亮程度相差无几,抵消了光线的差别产生的浅浅阴影。 郁飞尘的目光停在消失的阴影处。 破碎的世界里有破碎的规则,这些规则有时难以用常理解释,但却是这个世界里不能触犯的法条。 神庙的种种不合常理之处在郁飞尘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他想,他或许已经知道了一条规则。 教皇的要求也是佐证。 “白松,”他说,“值夜的时候注意蜡烛,有要灭的就续上。不要开窗,不要让风把蜡烛吹灭。” “为什么?” 神庙里四面八方都燃着蜡烛,房间是正方形,床在正中央。 而且,神庙里崇拜太阳。 太阳,阳光,光线。 与光线相反的,是阴影。 为什么崇拜光线?或许是害怕阴影。 而这座神庙最大的反常之处就在于——四面八方的烛光映照下,人走在主要的活动区域时,根本没有影子,或者影子极淡。 “当心阴影或暗处。”郁飞尘对白松稍作解释,然后道。 听完解释,白松愣了愣:“那……郁哥……” 郁飞尘原本以为,他又有了什么雇主式的疑问。 却没想到,白松问:“要告诉他们吗?” “他们”指的自然是别的房间那些人。郁飞尘看了白松一眼,科罗沙人的善良几乎刻在骨血之中。 但郁飞尘自己,却并不能算是个善良的人。他帮助科罗沙人全部逃出收容所,也只是为了最大限度完成任务。 虽然,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个邪恶的人。 只是很多时候,当两种选择摆在他面前时,他会发现自己的选择只取决于两次判断:所得是否想要,所失能否承担。 yqxsw.org “不要离开灯,其它随你,只限今晚。”他说。 当白松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时,他又补了一句。 “敲门后退到走廊中间。” 白松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裘娜刚吹灭最后一支蜡烛。 蜡烛都灭掉以后,房间里终于不亮了,那种闷热感也退下去了一些。 她明明把那沉重的礼服长裙都脱掉了,只剩个蕾丝裹胸短袍,结果还是那么热,根本喘不过气来,这让她烦躁极了。 更别提自己这个不知道又犯什么鬼脾气的老公,硬是脸色铁青,不许她开窗,为此还凶了她。不开窗户,如果再不把蜡烛灭掉,她就要热晕了。 这见鬼的地方,连体感都那么真实,她现在怀疑是全息舱出了bug,把他们卡进了什么还在内测的黑科技游戏,还没有退出选项——不过没事,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会有程序员把他们捞出去的。 “谁?”裘娜来到门前,隔门问。 “我,白松,”白松说:“你们的……同伴。”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了一条只有拳头宽的缝,裘娜伸胳膊掩了掩胸口,说:“什么事?” 白松愣了。 让他愣住的不是裘娜的穿着,而是—— 虽然只有一条缝,但他们的房间是完全昏暗的。 “你们吹灭蜡烛了?为什么?”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白松下意识想往后退,但理智把他钉在了原地。 178、代价 01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血腥气游荡在低垂的天空和大地之间。 四面八方传来浑浊的响动,弥漫天空下的,是一种腐朽的氛围。 ——丧尸围城, 死物军队已经包围了人类基地。 人类军队列阵,直升机悬在半空,坦克在前, 步兵在后,堡垒在正中,如同风暴中的孤岛。前方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难以听到。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忽然响起一道沮丧的自暴自弃声。 “完了。” “凉啦。” “交代了。” “咱们要留在这了。” 正在喃喃自语的人是个胖子,有一颗锃光瓦亮的脑袋。他正站在一辆坦克的平台上,手持望远镜看向前方。此刻, 万物晦暗沉闷, 他站在军阵最前方, 寸草不生的光头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源。 一个人往他身边缩了缩。 “队……队长。”那人哆嗦着问,“您不是说,最擅长打丧尸副本吗?” 另一个人也说:“您不是说,砍丧尸的头就像切西瓜吗?” “——还是脆皮大西瓜。” 光头队长的声音也哆嗦了。 “你……你看看——这能叫丧尸吗?”他伸出手颤巍巍指向前方,“这他妈的是亡灵天灾啊!” beqege.cc 只见前方缓缓行来紫黑色的尸群, 皮肉腐烂变质, 裸出的肋骨下吊着半风干的内脏。这本来是丧尸副本里司空见惯的东西,但现在,它们还额外产生了变异, 甚至进化出了首领。 他们把目光投向丧尸潮中央, 那里有一团缓慢移动着的巨大怪物,几乎有整个人类堡垒那么大,像一座山脉在大地上行走, 每一步都引起地面的微微颤动。 这就是那个丧尸首领,人类科学家给它命名为“黑撒旦”。拥有首领后,丧尸群的战斗力有了恐怖的提升,人类阵营的前线一退再退,直到如今。 首领黑撒旦诚然是军方的头号心腹大患,但心腹大患不止这一个。 “看到a1407个体了吗?”光头队长说。 他右手边操纵望远镜的队友说:“还没有,正在找。” 另一个队友操作显示屏,图像停在一张黑撒旦的局部特写上,它那沟壑起伏的肩膀上,立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是个人形。 这是最近几个月中侦察机发现的异常影像之一。 经过比对,这个模糊的人形在黑撒旦极近处出现数次,也曾多次在丧尸王国的腹地幽灵一般出没。它移动范围极大,行动轨迹不符合普通丧尸人类的特征,并且呈现出能操纵其它个体的迹象。 人类科学家如临大敌,给它编号为“a1407”,怀疑是继黑撒旦之后出现的第二个高智商个体。 大怪物还没办法打死,又进化出了新的疑似首领,实在是雪上加霜。 “这也太难了。”他的队友眼神涣散:“可是,可是咱们计划得不是很好吗?” “谁说不是呢,咱们还请了外援呢。”光头队长声音也微微飘忽:“说好了,兵分两路,我们和郁神拖住丧尸群,夏森协助基地研究出疫苗,打赢保卫战,完美完成任务,回乐园拿奖励——这不是很好吗?” “谁知道,郁神开场就跪了呢。” “骨灰都他妈的被丧尸扬啦,哈哈。” “这就是天价外援郁飞尘吗,哈哈,我不活啦。” “现在丧尸进化了,基地的疫苗方向也宣告错误了。” “我们的小夏森还带着病毒样本被飞行丧尸抓走了。” “鸡飞蛋打了啊队长。” “完了呀,队长。” “是啊,队长。” “怎么办呢,队长。” “闭嘴!”队长面部肌肉微微颤抖:“现在一听见郁飞尘这三个个字,我就上头了,妈的我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玩意——” 就在此刻,一声尖锐的长叫声响起,警报轰鸣。军阵最前方的一架军用直升机俯冲太过,螺旋桨与一只丧尸飞鸟悍然相撞,机身猛地着了一团浓烟烈火,翻滚着划出一道黑烟滚滚的抛物线,向下方一头栽去。 “砰——” 第一声炮响炸亮了浓黑的天际。下一秒,枪炮声震响,硝烟四起。 开打了。 光头队长怒吼一声,扛起身边的巨型迫击重炮——但这东西实在太沉了,连他那异常魁梧的体格都招架不住,怒吼声中途变轨成一声“操”,哐当一声,重炮砸回原本的起降支架。 他检查装填匣,拉下瞄准镜目视前方,姿态自然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怎么打?”似乎是情况紧急,队友并没有嘲笑这尴尬的一幕,而是焦急发问。 ”队长说:“但根据我纵横丧尸副本的经验,这种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型怪物,一定有致命的薄弱部位。记住我的七字真言,瞎猫碰上死耗子。只要开炮够多,弱点就会被打到。” 可惜,并没有人听他的鬼话。队友都在瑟瑟发抖。 “怕什么?”队长回到舱内,吼道:“大不了等盒饭!这里又不是永夜之门!” 尾音消散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但这话似乎确实安抚了在场之人的情绪。各个位置上的队友都开始正常操纵。 坦克天窗关闭,履带牢牢抓着地面向前滚动,深入丧尸群。 这是件极端危险的事,但情况危急,他们没别的选择了。 “时刻防备a1407,”队长对舱内成员说,“只要想到有这么个鬼东西还没出现,我就有不好的预感。” “收到。”队友说。 舱室微微震颤,不断有丧尸生物或飞溅的尸块撞上坦克的外壳,沉闷的咚咚声隐隐约约传过来,像阴郁的鼓点。 “注意右侧面!” 能见度极低的灰白色烟尘里,一个五米高的丧尸巨兽狠狠撞上了坦克的侧面,钢板吱嘎作响,坦克差点被掀翻。但他们的反应也不慢,穿甲i弹在巨兽退后蓄力的那一刻就炸穿了它的脖颈,拦截成功。 “有点顶不住了,”有队友说,“不过比想象中好一点,我还以为咱们也得开场跪来着。” 他转头,却见队长死死盯着外景屏幕,嘴里喃喃道:“不对……情况不对啊。” “不对啊。”另一个也在看屏幕的队友说。 “不对啊。”又响起一道声音。 “你们是复读机吗?”队长已经对他们忍无可忍。 “确实不对,”小队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声音,“一部分丧尸呈现静止状态,没有进攻行为。所以咱们刚才没感受到特别大的压力。” “十点钟方向那个,好像死机了。一点钟方向也有两个。” 顺着指示看去,一点钟方向确实有两个遍体苍白的腐尸低垂着头颅,丧尸潮往哪里动,它们就随波逐流往哪里走,却没别的动作,也不撕咬扑食。 放眼战场,这样的丧尸竟然不在少数。 队长的眉头逐渐紧锁起来,声音也沉了许多,快速道:“打开天窗,我出去看看。” 仿佛肉眼见到的东西会比电子屏幕上的显示更清晰一般,他半个身子探出坦克顶部,架起望远镜观察周围景象,脸色逐渐苍白,低声重复道:“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我在很久以前的一个丧尸类副本里也见过这种情况。那是它们被首领控制,开始了二次变异,那个副本我们几乎团灭了,”光头队长仿佛想起极可怕之事,尾音带颤,忽然大吼:“停火!全体戒备!通讯员转接统战中心!首领监控加强!” 他又道:“黑撒旦没这本事,找a1407的人呢?监控员!” “还,还没……” “白养你了!”队长大骂一声,一边拿起通讯机联络统战中心,大声吼着“停火,准备防御!”,一边怒气冲冲往舱内看,却忽然对上了舱内队友抬头看他的眼睛。 ——睁得圆大,目光呆滞,仿佛被忽然吓到的眼睛。 仿佛炮火声忽然停止,被这样的目光一看,队长也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背后蓦地发寒。 “瞪我干什么,”他哂笑,“这又不是恐怖副本。” 一边说,一边却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缓缓转身—— 他的肩上,有力道传来。似乎是一只手轻轻搭在了那上面。 光头队长转身的动作僵了僵,想到丧尸并不能做出“拍肩膀”这样高度类人的动作,他用余光瞟向自己的右肩。 确实是一只手,角度有限,只能看见中指、无名指和小指。 是个人类的手,或者说,男人的手。指甲平整,指节长且分明。 只是这只手的皮肤未免过于苍白,而皮肤下隐约透出的血管又泛着不详的茄青,这明明是独属于丧尸的颜色。 而且,他也没听见呼吸声。 刹那间,他脑中划过一个恐怖的想法。 有丧尸在他身后。 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随身的冷钢军刀柄上,他沉住气,继续转头。 视野扩大,苍白修长的食指映入眼帘,赫然是一枚熟悉的黑色的细环戒指,他们队每个人手上都戴着一枚。 队长愣了愣。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响起声音,是统战中心的询问声。 “请报告异常情况与停火理由。” “请报告异常情况与停火理由。” 而就在他的身后,另一道声音响起,语调平平,音色冷淡,没有任何起伏。 “为什么要停火?” 没等到回答,冰凉的手指不由分说地卸下了光头队长手里的通讯器。 179、代价 02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冰冷的空气里,响起医生的喘气声。他向后退了几步。 “一层,来人。”他佯装镇定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 医生即将数到尾声的倒数戛然而止, 士兵们原本就很讶异,此刻又听到命令,立即有四五个士兵向这边跑来。 南门和小楼的距离很近, 他们只需要半分钟就能抵达,医生似乎松了口气,站姿也更加沉稳有底气起来。 只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棕色袖珍枪! 一片死寂里, 他呼吸微微颤抖,双手都握在枪柄上,一边瞄准向郁飞尘, 一边又后退几步, 逼近门口。 零点看书 “放下枪, 医生。”格洛德声音低沉,说。 一边说,他的手指一边做出拧动阀门的姿势——郁飞尘看过去,他知道,格洛德也是在玩真的。 这个毒罐是微笑瓦斯的总罐, 含毒量极高。阀门一旦打开, 极高浓度的微笑瓦斯瞬间就会以这座小楼为中心扩散开来,防毒面具的过滤能力是有限的,根本挡不住这样浓烈的瓦斯, 到时候, 所有人都会死。 ——再也没有比这更有效的威胁了。 医生身体绷紧,猛地转向,将枪口的方向对准格洛德。 就在这一刻! “砰!” 郁飞尘早已不再是漫不经心把玩枪柄的那个姿态, 他蓦然抬手,子弹带着火花划过一个精准的直线,洞穿了医生的脑袋! 而这位医生反应速度是他今晚见到最强的,就在子弹穿透身体的那一刻,医生也猛地向格洛德扣动了扳机! 两声枪响被广播的话筒接收,扩大了无数倍,响彻收容所的上空,又在山谷里层层回荡,惊起无数黑色的飞鸟。 可惜,医生没有经过严格的枪械训练,防毒面具的眼罩也造成了视觉上的误差,他那一枪注定打不准。 果然,子弹在离格洛德还有二十厘米的地方划过,带着火花撞在厚重的金属毒罐上,火花爆射的“滋滋”声过后,留下一个黑色的凹坑。 而医生的身体则在原地摇晃几下,开始栽倒。因为双手举枪,他的重心前倾,脸部朝下重重倒在了地上。枪摔开了,他的双手被倒地的冲击力摆成一个投降的姿态。血液一半从防毒面罩的破口流出来,一半被挡住,淌在面罩内,鲜红黏腻的血就那样淹没了他的脸。 这位高高在上,用瓦斯和电刑杀害了无数俘虏的医生,因为行事疯狂,在收容所里受到尊敬,自己也为此骄傲,然而,他最终就这样以一个极不体面的姿势告别了世界。彻底死亡前,医生甚至被自己的血液呛入口鼻,极为痛苦地咳了半声,然后再无动静了。 ——和那些毫无尊严,也失去反抗能力的科罗沙人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区别。死神不会因此怜悯科罗沙人,也不会因此善待这位医生,死亡面前,人是平等的。 就在这时,士兵们已经匆匆跑到门口,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人大惊,持枪上膛,瞄准房间里的郁飞尘和格洛德。 郁飞尘的神色没有变化,当他拿着枪的时候,所有人在他面前,也是平等的。 更何况,这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在这个其它同胞们奔向自由的夜晚,化学教师格洛德爆发出了非同常人的冷静和镇定。 莫格罗什说,有时候你要相信你的队友,现在他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放下你们的枪,”只听格洛德说:“否则我会立刻拧开阀门,让这里储存的所有瓦斯都泄露出来。泄露的后果,你们也知道。” 那些东西士兵一时间沉默了,没有开枪。 士兵手里有枪,格洛德手里有阀门。他们在彼此威胁,互相较量。 谁先怕,谁就会投降。 可是,格洛德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东西了。 他的同胞已经奔走在通往自由的辉煌的路上,远离此处。他心爱的妻子虽然生死未卜,但就在楼上。 这场较量,如果他赢了,那就吓退黑章军,重获自由。如果他输了,那就和自己受尽折磨的妻子一起死去。 他什么都不怕了。他愿意光荣地死。 而黑章军的低级士兵们却还想活着,高下立判。 有的士兵握枪的力道已经显出软弱,枪管也出现小幅度的颤抖。 就在此刻,郁飞尘拿着枪,一步步走下楼梯。 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一声声响着,越来越近。 他的存在感太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上面。 几绺微微汗湿的头发从郁飞尘额角垂下,他的五官俊美深刻,眼神像无机质一样冰冷,走下楼的动作没有丝毫退缩,拿枪的手臂沉稳无比,工装衬衫的前两颗扣子解开,露出肌肉线条完美的胸膛。 他的衣袖上溅着未干的血,拿枪的姿势比任何人都熟练标准,昏暗的汽灯光下,像是个为杀戮而生的兵器,又或是前来收割性命的死神。 这样一个人,不知为何,竟然显得比把持着致命阀门的格洛德还要可怕。 有人认出了他就是今晚掀起这场动乱的人,微微的说话声在士兵群里响起。 有个士兵的手颤了颤。 郁飞尘的枪口立刻旋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对准了他。 “把枪放在地上,”郁飞尘此时的嗓音低沉,微微沙哑,“5、4……” 那个被指着的士兵彻底被自己的恐惧击溃,把枪丢在了地上。 格洛德则把手指彻底按在阀门上,续上了郁飞尘的倒数:“3、2——” 寂静的空气里,这样的倒数像是死亡逐渐逼近的声音,第二个士兵放下了武器。 紧接着就是哗啦啦放下武器的声音,医生的尸体就那样狼狈地躺在地上,在瓦斯阀门和郁飞尘的枪口的双重威胁下,这场心理战,终是以黑章士兵投降收场。 郁飞尘继续道:“退后。” 无人反抗,他们往后退了几步,离开那些放在地上的武器。 郁飞尘仍然用枪指着他们,但同时往后侧方看了一眼,使了个眼色。 二楼楼梯口的一个侏儒率先会意,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将士兵们的枪拢成一堆,抱在怀里。然后邀功似地走到郁飞尘身边。 郁飞尘目不转睛注视着黑章士兵,但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像是赞赏。侏儒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格洛德猝然抬头! 原来,刚刚他全神贯注,精神都集中在与医生和士兵的较量上,根本没注意到,、二楼那些被研究的孕妇和残疾人已经被郁飞尘解救。 ——不仅被解救,还有数人走到了连接一楼的楼梯口,默默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 只见楼梯口的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形略微臃肿的女人。 她形容枯槁,亚麻色的头发黯淡无光,碧色的眼睛却依然美丽,这是莱安娜,她还活着。 黑章士兵已经被解除了武装,危险解除,她张嘴,声音里带着哭腔:“格洛德……” 格洛德坚定的目光刹那动摇,眼睛里也含满了泪光,他却没立刻动作,而是看向了郁飞尘。 郁飞尘读懂了他的意思,格洛德是在问,他现在能不能离开阀门了。 他对格洛德点了点头。 格洛德浑身颤抖,跌跌撞撞地爬下毒罐。莱安娜则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扶着楼梯下去,他们在楼梯末端相聚。 格洛德死死抱住了莱安娜,声音嘶哑颤抖,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为什么说“对不起”,郁飞尘并不确切地知道。或许是因为没保护好莱安娜,让她被带到了医生的实验室,又或许是刚刚威胁医生和士兵们的时候,一旦拧开阀门,不仅他自己会死,莱安娜的生命也保不住了。 莱安娜边哭边笑,她捧住格洛德的脸,说:“我都看到了。” 只听她轻声道:“你是英雄,格洛德。” 这对爱人继续拥抱在一起,郁飞尘的背后也传来几声感动的抽泣声,紧接着,所有人又都用感激中带着敬慕的目光看向了郁飞尘。 “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莱安娜抹了抹眼泪,道。 郁飞尘看着她和格洛德。 在先前,那个营房通往的某一个未来里,医生剖开了莱安娜的腹部,取出了她未成形的孩子,莱安娜则被折磨致死。痛苦的格洛德因为妻子的死万念俱灰,又见到了黑章军批量毒死科罗沙人,然后在焚尸炉里焚烧殆尽的情形,彻底绝望,而后崩溃。他打开了微笑瓦斯的总阀门,毒瓦斯在整个收容所蔓延,终结了他自己、试验品们、还有所有同胞的痛苦,也让橡谷收容所的所有施暴者偿了命。 180、代价 03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说罢,总管斜眼瞧着营房里的几个人:“谁能第一个说出那个杂种怎么逃跑了,我发誓他在收容所解散之前, 都会得到比咱们这位上尉还要优厚的待遇。” 所有营房都发出了骚动声,显然是被“收容所解散”这个词激起的。 总管对此报以“果然如此”的笑容,然后用更加凶恶的目光逼视营房里的每一个人:“你怎么想, 大个子?还有这位戴眼镜的先生,你们到底把地道挖在了哪里,天花板?” 他们都没有说话。 事实上, 不论说什么,都没有好的结果。 告诉总管,午夜十二点过后, 这座营房进入了另一个离奇死寂的世界吗? 这样做只有两个结果。要么, 总管认为这些科罗沙人在用拙劣到令人发笑的理由来搪塞他, 继而勃然大怒。要么,总管相信了这个说法,把他们转移到了别的营房——那他们就失去了在夜间探查整个收容所的机会。 如果总管知道他们在夜间走遍了大半个集中营,并看到了那些剧毒的化学药剂与二楼的解剖台,他们的命运更是可想而知。 当然, 也不排除有人愿意供出来, 以此获取那个“优渥的待遇”。 “他每天都会得到涂满黄油的软面包,不必再用劳动赎罪……”总管的目光从一个人移到另一个人:“你知道他怎么逃掉了吗?大鼻子,你的鼻子像一个蟾蜍那么大。还有你, 小个子, 你简直是个侏儒。” 郁飞尘的余光看着那个小个子男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的人,只是旁听了他们回到营房后简单交代的彼此情况。这人自然也不知道修士所谓的“消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形。或许,他还真以为修士成功逃脱了。 总管似乎看出了什么, 目光在小个子身上停止不动,而小个子的脊背并不挺直,目光略有闪躲——郁飞尘快速扫过这间营房里的兵力情况,如果小个子真打算出卖他们,他得做好最坏的准备。毕竟从昨晚来看,这是个极度胆小的人。 这时候,他看见那位上尉也有了一个微小的动作——他的手指按在了配枪柄上。 就在这时,小个子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郁飞尘微蹙眉—— 小个子咳嗽了两声。 “我没看见什么。”他瓮声说,“长官。” 总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转到郁飞尘身上。 “这里没有地道,”郁飞尘说,“您可以随意搜查。” “谁知道你们科罗沙人在玩什么把戏,或许是用了什么恶魔的法术,”总管背着手在门外踱步:“偏偏是你们这间营房出事,我得换个地方把你们关起来——” 话到一半,却又停下了,换成他常有的那种阴沉的笑容:“过了今晚再换也不迟,毕竟我们英明神武的安菲尔德上尉要亲自探询你们消失的原因。” 原来这位长官名叫安菲尔德,不是个很难记的名字。 总管拿出钥匙给他们开门,那个昨晚被强行撬开的铜锁现在完好无损:“赎罪去吧,叛神之人。” 经过安菲尔德身边的时候,郁飞尘闻到了与昨天别无二致的冰雪寒意,只是多了一丝鲜血的气息。 俘虏们一天的工作开始,但今天的营房里已经有至少十人起不来身。有的是因为昨天劳累过度,难以站立,有的则是因为鞭伤发炎流脓,导致高烧不退。 他们在地上痛苦呻叫的时候,郁飞尘正从营门离开。 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微微侧身回望,目光穿过重重营房,见那位安菲尔德上尉的身影伫立在一片尘埃弥漫的昏暗中,只有铂金色的长发透出微光。 总管手持皮鞭,正要驱赶其中一个人站起来。下一刻他一转头,瞥到安菲尔德,嘴角抽搐一下,挥鞭的动作顿了顿,最终没有做出。 “这就是真理神对叛徒的惩罚。你会流脓到发臭。”他对着地上呻叫不止的科罗沙人啐了一口。 郁飞尘离开。 很多时候,神是借口而非真实。这也是他始终无法对乐园里的那位主神产生实感的原因之一。 砖窑的工作还像昨天一样繁重。唯一有变化的或许只有那几位当地看守。 他们昨天还只是惩罚不卖力干活的人,今天已经演变成对任何看不惯的科罗沙人下手。皮鞭声频繁响起,那种牲畜一样的屈辱又出现在了每个科罗沙人脸上,但这只能招致更残暴的殴打。 午间短暂休息的时候,郁飞尘的手轻轻搭在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男人肩上。 “如果他背对你,”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用一块砖头干掉他,你可以吗?”他的目光看向砖窑门口拿枪的卫兵。 那男人转头,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看守手里只有鞭子,我同伴能把他们放倒,”郁飞尘说:“还差一个人,帮我搞定那两个卫兵中的一个。” “你疯了吗?”那男人说:“卫兵队会给他们报仇的。” “那时候我们已经消失在橡山里了。”郁飞尘说。 “你要逃走?” “不然呢?” 那男人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郁飞尘已经第四次听见这个答案了。这半天的时间他都在观察自己的俘虏同伴们,找到看起来受过训练并且具有勇气的几个,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带所有人集体逃出不是完全靠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但他人的内心难以控制,这不是郁飞尘擅长的差事。 以前的任务多半可以用单纯的武力碾压,但这次,他必须获取同伴的信任。 他声音大了一点儿,对那男人说:“没关系。” 这声音惊动了持枪的卫兵,那个大块头卫兵转过头来大喝一声:“杂种,你在做什么?” “报告长官,”郁飞尘说,他用上了那种常年混迹杂牌军队的人会染上的口音,“我们在打赌,如果公平比武,是您撂倒我,还是我撂倒您。” 那位卫兵像听到笑话一样咧开了嘴,鼓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迸射出兴奋又残暴的神情,用粗野的语调道:“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没法再下窑子,杂种。” “那我的夫人大概会很高兴。” “你的老婆会比你的姘头们更生气,小子。” “我不想和砖头打交道,长官,”郁飞尘看着他的眼睛:“您也站了四个小时了。” 他转而用律师特有的彬彬有礼的真诚腔调说:“这地方比窑子无趣太多。” 这话显然正中了卫兵那位的下怀,他咔哒一声解开配枪的系扣,把它丢给同伴。 “滚开,杂种们,”他说:“最后想念一次你老婆的胸脯吧,小子。” 周围的科罗沙人用惶恐又惊惧的目光看着这一幕。郁飞尘直视那位士兵,活动了一下筋骨。关节咔咔作响,郁飞尘笑了笑,他没什么东西可想,也不太喜欢这种下流句子。 ——但现在和卫兵对峙,还从“杂种”变成“小子”,接下来的事情只需要用拳头解决,这种感觉比营房和砖窑舒服多了。 他接了话,说:“我已经想念完了。” “你要是能挨住我三下,”卫兵把腰间的酒袋也解下来,丢在地上,“今晚你就能喝醉一次,坏小子。” 郁飞尘没说话,把灰色工作服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左手稍稍在身前抬起。 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赤手搏斗的风格,但是—— 一声怒吼由远及近压过来,没有任何佯攻,一记野蛮到了极点的抡拳从郁飞尘左上方砸了下来! 郁飞尘刹那间飞快侧身,左手肘抬起,和卫兵钢铁一样硬的右手腕沉闷相撞。整条胳膊的骨头都在剧震,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扛下了那一刻的爆发力。与此同时,右腿瞬间发力,一记凌厉的低位侧踹正中对方小腿骨! 卫兵那硕大的块头差点一个趔趄,人在左腿吃痛的时候,会反射性挥右拳—— 半秒钟后,右边的阴影当头罩了下来,铺天盖地,这一拳如果打实,当场人就废了。 但郁飞尘等的就是这第二个右拳! 他不是左撇子,右手比左手好使。所以早在最开始就放左手在前,引对方右拳来攻。而对面挥右拳的时候,左边必然是空档——他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破绽,不留任何余力,右手成拳狠狠砸在卫兵的左太阳穴上! 小书亭 181、代价 04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郁飞尘抬头看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巨幕比早上的时候显得高了一些。那个能投出天光的圆形“井口”好像也缩小了。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把这现象告知了同伴, 队伍的气氛更凝重了一些。 但是,现在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怎么在天黑之前弄到盐? 回到神庙,他们分散开询问修士与修女。 这地方的修士和修女全部裹在一身宗教气息浓重的黑袍里, 颈间挂着一个长到腰间的黑铁链。修女带着半透明的面纱作为区分。 “你好。”郁飞尘拍了拍一个背对他的修女的肩膀。 修女缓缓回身看他,黑袍之下,她面色苍白, 一双乌黑的眼睛仿佛反射不出任何光亮。 “你好。”淡漠的、机械的回答从她口中吐出。 郁飞尘并不意外,早上的询问中,修士和修女们也是这么淡漠迟缓, 仿佛是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似乎就像沙狄国王说的那样, “npc不和人交流”。 “请问, 你知道哪里有盐吗?”他直接问。 “盐?”黑袍修女缓慢地重复了这一名词,然后又重复一遍:“盐?” “你不知道这种东西吗?” 修女点点头,然后走了。 郁飞尘微蹙眉,转向不远处另一个修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是在有性别划分的世界, 大部分女性——尤其是柔弱、美丽或年长的, 往往比男性更乐意回答他的问题。同类的男性则对他怀抱下意识的敌意,郁飞尘只能将其归结于雄性生物莫名其妙的胜负心。 这次,他没有问“你知道盐吗”, 上一个修女的回答已经证明, 这个世界不存在这个名词。 “沙拉的味道太淡了,”他对修女说,“你知道有什么东西能让它变咸吗?” 没有“盐”, 总有“咸”吧。起码他的味觉是正常的。 这个修女目光中现出微微的迷茫,似乎思考了一会,然后回答他:“你可以加入一些白胡椒。” 有白胡椒,所以有调味品。 但不知道盐是什么。 所以神庙的厨房里,确实没有盐。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可能真的没有盐。 郁飞尘继续问:“那么,你知不知道一种——” 修女竖起一根苍白的手指放在面纱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平板:“修女与外人过多说话,有损神明的圣洁。” 说罢,她转身,像幽灵一样远去了。 郁飞尘转向下一个。 “请问,你知不知道一种白色的、半透明的,小沙砾一样的东西?遇见热水会溶化。” “白色的……”修女抬头望向光芒明亮的天空,太阳刺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刹那间变成针尖一样大小,目光空洞到诡异。 她微微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半透明的……沙粒……遇水……” 她好像真的知道什么! 郁飞尘目不转睛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修女再次张了张嘴。 “咚——” 神庙的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庄严的钟响。 修女忽然转头向那边。 “我得走了。”她用宣教一般的语气说:“光明之神保佑疑问者必得解答。” 接着,黑色身影登上台阶,往神庙中央去了。 钟声继续响起,无数修士、修女的黑色身影陆陆续续从神庙各个角落中走出,向中央聚集——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蚂蚁群那样。 没什么所获,郁飞尘按照约定去了右边一片空庭院,那是他们约好的汇合点。 他以为自己回去的已经够快,没想到,空庭院的水晶长椅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无错小说网 是教皇。 阳光下,银色的发梢散落微光,终于给这个人增添了几分活气。 郁飞尘走到长椅旁。 “有发现吗?”路德维希的声音依旧轻而平静。但如果仔细听,声音虽然质地清冷,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鼻音,不至于拒人千里。 “修女不知道盐。他们用胡椒做调味品。”他道。 说完又问:“你呢?” “神庙似乎不喜欢我。”教皇道:“没有修士或修女回答我的问题。” 看起来,路德维希比他吃了更多的闭门羹。 但郁飞尘很快明白了教皇的另一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教皇并不统领神庙?” 路德维希微微点了点头。 “神庙信仰的是一个叫‘光明之神’的神明。”他说。 教皇若有所思,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郁飞尘居高临下,淡淡晲着路德维希的侧脸,还有教皇陛下在日光中微微垂下的眼睫。 日光很好,但他的心情并不如此, ——那种感觉又来了。 被提问的感觉,被当做工具的感觉。 如果是同伴之间相互询问,交换信息,他完全不会有任何意见。可是同样的情境下,对象换成路德维希,内心就会生出不知从何而来的胜负欲。 不仅时刻想要压过这个人,就连信息也要等价交换。他如果要他去做什么事情,或从他这里获得什么东西,必须付出相应的报酬。 或许,只是因为……觉得教皇陛下这种云淡风轻,无论发生什么都在掌控之下的态度,不太顺眼。 出于这种陌生的心理,他没回答路德维希的问题。而是问:“如果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盐的存在,或者,根本没有‘哭泣蜥蜴之心’这种东西,会怎么样?” 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根据守门人的说法,碎片世界里会有许多不可触犯的混乱规则。它靠吞噬外来者来补充力量,维持自身的平稳。 那么,碎片世界会不会为了尽可能吞噬生命,从一开始,给他们的就是一个无解的任务? 路德维希微抬头,与他对视。他看起来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路或许很窄,或曲折离奇。但理论上不存在无法逃脱的世界。” ——“为什么?” “既然来到这里,你已经知道这些世界的真相。” ——“碎片。” “它借自己的规则杀死来者,但规则必须自洽,否则会让世界本身更加混乱。因此,有进途必有出路。” 路德维希的解释点到即止,但郁飞尘完全明白了——这比守门人长篇大论的叙述清晰得多。 碎片世界力量混乱,濒临崩溃,所以要捕杀外来者,稳定自身。 但是它是个自成一体的世界,不是个能自由活动的怪兽,所以只能靠制定各种不可触碰的规则来杀人。 然而,一个世界的规则必须有理可循,否则只会加剧这个世界的崩溃和灭亡——就像上个世界无差别杀戮科罗沙人的黑章军,脱离底线的残暴和贪婪并不能巩固统治,只是加速了它的死亡。 所以,生路即使渺茫,也必然存在——在理论上。 至于现实中存不存在,就要看外来者各自的本事了。 他仍然看着路德维希。 “你经历过很多次……这些世界吗?” “多于你。” 无效的回答。 他看着路德维希右眼下的泪痣,淡淡问:“两个没有连结的人,在一个世界分开后,会在另一个世界遇见吗?” 路德维希也淡淡回答:“或许有巧合。” 或许真的是巧合吧。 但您说话的语气,和安菲尔德长官一模一样。 大家都是聪明人,平时说话都是一点即透。为什么这颗泪痣明晃晃强调着“路德就是安菲”,你却还表现得和我不熟?甚至根本没有承认自己曾经的身份。 简直像是那种明明被逮捕入狱,却因为缺少关键证据,还在嘴硬的犯罪嫌疑人。 可是关键证据,那颗泪痣,不是已经摆出来了? 忽然,就在这个刹那,郁飞尘脑中忽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泪痣?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就“咚咚”跳了两下。 于是他看着路德。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路德也回看他。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直到路德维希一贯清明的墨绿眼瞳里浮现一丝微微的困惑,像是在询问他——为什么一直看我? 郁飞尘回他以一个像野狼的尖牙叼住猎物后颈那样若有若无的笑。 ——不会告诉你的。 他移开了目光。 白松的身影朝这边来。 “我搜了厨房,他们只用植物当调料,”白松一边过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却又把目光在他俩之间移来移去,道:“那个……我来得……是时候吗?” 郁飞尘审视他和路德维希的姿势,想知道这次又是什么让白松的思路弯曲了。 教皇陛下高贵端雅地坐在水晶长椅上,自然没有问题。而他随侍在侧,仪态也符合一位骑士长的规范,因为方才的交谈和对视,左边手肘姿态自然地半搭半按在教皇的右肩。 182、代价 05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为了不被士兵责罚,监察员必须时刻监视其它科罗沙人。 而为了让自己免于责罚,同时又尽力避免作为监察员的科罗沙同胞被责罚, 其余人必须努力工作。 一种新的纪律确实诞生了。带着皮手绳的人不用劳动,其余人则一刻不停卖命干活。 郁飞尘他们分到的任务是砍桦木——也就是给安菲尔德上尉用的木柴。 每个人都被分到了一把斧头,大鼻子负责监督他们。不过看样子他还没适应监察员的身份, 脸上有些畏缩的神情。 郁飞尘并没专心砍树,这里离收容所不远。收容所的北门附近,黑章军用木架子搭了一个高哨台, 他昨晚留意过。 哨台上的哨兵能轻易看到在北山伐木的他们——虽然不会太清楚。 所以,一切行动必须保证不被哨兵察觉。 时间是另一个重要因素。如果选择在上午集体逃走,中午有人来送饭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切, 收容所会在白天就展开追捕。这些科罗沙人没受过训练, 很容易被抓到。只有换成黑夜, 逃跑成功的概率才会大大增加。 正想着,一个人来到了他旁边那棵树前,是他约好的帮手之一。 “情况变了,怎么办?”那人低声问他。 “照常,”郁飞尘说, “下午动手, 你看好二号。” ——他们不知道那些士兵和看守的名字,所以用编号代替。 过一会儿,又有人过来, 计划里, 他原本负责的四号没出现在这里。 郁飞尘往士兵们在的驾驶室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收容所。 看管他们的士兵数量确实少了。以前每辆卡车都会配备两名带枪卫兵,现在一辆车只有一名。 总管早上也说过一句话“几位光荣的士兵被调遣去进行神圣的事业。” 看管他们的士兵多几个还是少几个, 逃跑的难度不会变化太多,但这句话给了郁飞尘一个重要的信息。 对黑章军来说,“神圣的事业”只能是去向外侵略其它国家。 而现在,所谓的神圣事业一定不太顺利——不然,原本被分配到收容所的士兵不会再次被抽调走,收容所也不会这么迫切地需要一个更高效、更节省人手的管理制度。 要么,科罗沙开始了反击,要么,有其它国家加入战局。 ——总之,前线吃紧了。 “那个新看守交给你。”他说。 说完,又打量了一下这人的全身:“你会开卡车吗?” “你怎么知道?” 专职的卡车司机行走坐卧的姿势会和常人有细微的差别——其实每种职业都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 ——现在他们有第二个司机了。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状似无意逛到了他们这边,其中有一位甚至是监察员。第五个人是个陌生面孔,他面容瘦削,眼镜片被打掉了一块,衣服已经满是污渍,但仍然文质彬彬,看起来博学多识。 “我听说了,你们要走。”他说话很短促,“我知道这是哪里,我的公司给橡谷化工厂供过货。” 郁飞尘看着他。 “这里是黑章军占领的席勒,占领已经超过三个月了,火车站和港口都被征用。从这里往北都是他们的领地。”他说,“如果能离开这,不要靠近城市,往西走——科罗沙在西面。” 这位先生说的全是实话。在收容所的军营里,郁飞尘看过了地图。但往西走不是他的计划。 2kxs.la 他从没想过带大家回科罗沙。 科罗沙不是个军力强盛的国度,甚至因为过于依赖经济和贸易而成了一个松散的国家。郁飞尘不认为在黑章军的闪电袭击下,科罗沙的其它城市能够幸免。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千辛万苦逃回科罗沙原本的领土,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了黑章军的属地。 现在唯一的有利条件是,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科罗沙人都不在国内。 “往南走,”他低声道,“去萨沙。” 那位先生睁大了眼睛。 这是郁飞尘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保证大部分人存活的选择。根据他这几天的了解,萨沙是个中立的小国。往日,它没有任何至关重要的资源,地理位置也毫不优越,黑章军逐渐占领周围几个小国家,将矛头直指科罗沙时,并未将它考虑在内。而如今前线吃紧,更不可能把兵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在中立的萨沙,有经商的科罗沙人,那么理所当然也有科罗沙人的组织。 “不去科罗沙?”那位先生先是摇了摇头,继而仿佛恍然大悟。 “愿约尔亚尔拉保佑我们。”他最后道。 一种紧张又诡秘的氛围在科罗沙俘虏中悄然蔓延。一部分人已经知道,一部分人一无所知,有的监察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的则不是。 ——譬如大鼻子。 整个上午,他一直心事重重,眼角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或许他一直在想昨夜那个所有人死亡的场景。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真的能成功吗?”他说,“他们有枪。” 白松和金发壮汉也问过相似的问题,但郁飞尘没搭理,他不喜欢这种没有意义的问句。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大鼻子,他说了一句话。 “他们没打算让一个科罗沙人活到战争结束,不论他做了什么。”他说,“我想你知道。” 大鼻子紧锁着眉头离开后,白松看向郁飞尘。 “好奇怪,”他说,“你好像在暗示什么。” 继奇怪的幽默和无意义的问句后,白松终于说了一句有价值的话,郁飞尘竟然觉得他进步匪浅。 这让郁飞尘的心情好了一点,连带着觉得白松那好奇的表情也显得顺眼了许多。他决定拿出当年接“辅导”单子的服务态度来。 “昨天晚上,安菲尔德把挡门的尸体搬开。”他语气平淡毫无起伏,说,“你听到他搬了几下?” 白松:“……啊?” 郁飞尘不再说话,继续专心砍树了。 昨晚安菲尔德说,你们都死了。然而,但凡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只有两具尸体。 ——只是没人会注意罢了。 183、代价 06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说罢,总管斜眼瞧着营房里的几个人:“谁能第一个说出那个杂种怎么逃跑了,我发誓他在收容所解散之前, 都会得到比咱们这位上尉还要优厚的待遇。” 所有营房都发出了骚动声,显然是被“收容所解散”这个词激起的。 总管对此报以“果然如此”的笑容,然后用更加凶恶的目光逼视营房里的每一个人:“你怎么想, 大个子?还有这位戴眼镜的先生,你们到底把地道挖在了哪里,天花板?” 他们都没有说话。 事实上, 不论说什么,都没有好的结果。 告诉总管,午夜十二点过后, 这座营房进入了另一个离奇死寂的世界吗? 这样做只有两个结果。要么, 总管认为这些科罗沙人在用拙劣到令人发笑的理由来搪塞他, 继而勃然大怒。要么,总管相信了这个说法,把他们转移到了别的营房——那他们就失去了在夜间探查整个收容所的机会。 如果总管知道他们在夜间走遍了大半个集中营,并看到了那些剧毒的化学药剂与二楼的解剖台,他们的命运更是可想而知。 当然, 也不排除有人愿意供出来, 以此获取那个“优渥的待遇”。 “他每天都会得到涂满黄油的软面包,不必再用劳动赎罪……”总管的目光从一个人移到另一个人:“你知道他怎么逃掉了吗?大鼻子,你的鼻子像一个蟾蜍那么大。还有你, 小个子, 你简直是个侏儒。” 郁飞尘的余光看着那个小个子男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的人,只是旁听了他们回到营房后简单交代的彼此情况。这人自然也不知道修士所谓的“消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形。或许,他还真以为修士成功逃脱了。 总管似乎看出了什么, 目光在小个子身上停止不动,而小个子的脊背并不挺直,目光略有闪躲——郁飞尘快速扫过这间营房里的兵力情况,如果小个子真打算出卖他们,他得做好最坏的准备。毕竟从昨晚来看,这是个极度胆小的人。 这时候,他看见那位上尉也有了一个微小的动作——他的手指按在了配枪柄上。 就在这时,小个子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郁飞尘微蹙眉—— 小个子咳嗽了两声。 “我没看见什么。”他瓮声说,“长官。” 总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转到郁飞尘身上。 “这里没有地道,”郁飞尘说,“您可以随意搜查。” “谁知道你们科罗沙人在玩什么把戏,或许是用了什么恶魔的法术,”总管背着手在门外踱步:“偏偏是你们这间营房出事,我得换个地方把你们关起来——” 话到一半,却又停下了,换成他常有的那种阴沉的笑容:“过了今晚再换也不迟,毕竟我们英明神武的安菲尔德上尉要亲自探询你们消失的原因。” 原来这位长官名叫安菲尔德,不是个很难记的名字。 总管拿出钥匙给他们开门,那个昨晚被强行撬开的铜锁现在完好无损:“赎罪去吧,叛神之人。” 经过安菲尔德身边的时候,郁飞尘闻到了与昨天别无二致的冰雪寒意,只是多了一丝鲜血的气息。 俘虏们一天的工作开始,但今天的营房里已经有至少十人起不来身。有的是因为昨天劳累过度,难以站立,有的则是因为鞭伤发炎流脓,导致高烧不退。 他们在地上痛苦呻叫的时候,郁飞尘正从营门离开。 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微微侧身回望,目光穿过重重营房,见那位安菲尔德上尉的身影伫立在一片尘埃弥漫的昏暗中,只有铂金色的长发透出微光。 总管手持皮鞭,正要驱赶其中一个人站起来。下一刻他一转头,瞥到安菲尔德,嘴角抽搐一下,挥鞭的动作顿了顿,最终没有做出。 “这就是真理神对叛徒的惩罚。你会流脓到发臭。”他对着地上呻叫不止的科罗沙人啐了一口。 郁飞尘离开。 很多时候,神是借口而非真实。这也是他始终无法对乐园里的那位主神产生实感的原因之一。 砖窑的工作还像昨天一样繁重。唯一有变化的或许只有那几位当地看守。 他们昨天还只是惩罚不卖力干活的人,今天已经演变成对任何看不惯的科罗沙人下手。皮鞭声频繁响起,那种牲畜一样的屈辱又出现在了每个科罗沙人脸上,但这只能招致更残暴的殴打。 午间短暂休息的时候,郁飞尘的手轻轻搭在一个亚麻色头发的男人肩上。 “如果他背对你,”他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用一块砖头干掉他,你可以吗?”他的目光看向砖窑门口拿枪的卫兵。 那男人转头,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看守手里只有鞭子,我同伴能把他们放倒,”郁飞尘说:“还差一个人,帮我搞定那两个卫兵中的一个。” “你疯了吗?”那男人说:“卫兵队会给他们报仇的。” “那时候我们已经消失在橡山里了。”郁飞尘说。 “你要逃走?” “不然呢?” 那男人犹豫片刻,摇了摇头:“他们会杀了我们的。” ——郁飞尘已经第四次听见这个答案了。这半天的时间他都在观察自己的俘虏同伴们,找到看起来受过训练并且具有勇气的几个,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带所有人集体逃出不是完全靠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但他人的内心难以控制,这不是郁飞尘擅长的差事。 以前的任务多半可以用单纯的武力碾压,但这次,他必须获取同伴的信任。 他声音大了一点儿,对那男人说:“没关系。” 这声音惊动了持枪的卫兵,那个大块头卫兵转过头来大喝一声:“杂种,你在做什么?” “报告长官,”郁飞尘说,他用上了那种常年混迹杂牌军队的人会染上的口音,“我们在打赌,如果公平比武,是您撂倒我,还是我撂倒您。” 那位卫兵像听到笑话一样咧开了嘴,鼓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迸射出兴奋又残暴的神情,用粗野的语调道:“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没法再下窑子,杂种。” “那我的夫人大概会很高兴。” “你的老婆会比你的姘头们更生气,小子。” “我不想和砖头打交道,长官,”郁飞尘看着他的眼睛:“您也站了四个小时了。” 他转而用律师特有的彬彬有礼的真诚腔调说:“这地方比窑子无趣太多。” 这话显然正中了卫兵那位的下怀,他咔哒一声解开配枪的系扣,把它丢给同伴。 “滚开,杂种们,”他说:“最后想念一次你老婆的胸脯吧,小子。” 周围的科罗沙人用惶恐又惊惧的目光看着这一幕。郁飞尘直视那位士兵,活动了一下筋骨。关节咔咔作响,郁飞尘笑了笑,他没什么东西可想,也不太喜欢这种下流句子。 2k小说 ——但现在和卫兵对峙,还从“杂种”变成“小子”,接下来的事情只需要用拳头解决,这种感觉比营房和砖窑舒服多了。 他接了话,说:“我已经想念完了。” “你要是能挨住我三下,”卫兵把腰间的酒袋也解下来,丢在地上,“今晚你就能喝醉一次,坏小子。” 郁飞尘没说话,把灰色工作服衬衫的扣子解了两颗,左手稍稍在身前抬起。 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赤手搏斗的风格,但是—— 一声怒吼由远及近压过来,没有任何佯攻,一记野蛮到了极点的抡拳从郁飞尘左上方砸了下来! 郁飞尘刹那间飞快侧身,左手肘抬起,和卫兵钢铁一样硬的右手腕沉闷相撞。整条胳膊的骨头都在剧震,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扛下了那一刻的爆发力。与此同时,右腿瞬间发力,一记凌厉的低位侧踹正中对方小腿骨! 卫兵那硕大的块头差点一个趔趄,人在左腿吃痛的时候,会反射性挥右拳—— 半秒钟后,右边的阴影当头罩了下来,铺天盖地,这一拳如果打实,当场人就废了。 但郁飞尘等的就是这第二个右拳! 他不是左撇子,右手比左手好使。所以早在最开始就放左手在前,引对方右拳来攻。而对面挥右拳的时候,左边必然是空档——他抓住那转瞬即逝的破绽,不留任何余力,右手成拳狠狠砸在卫兵的左太阳穴上! 论力量,这位年轻律师当然比不上卫兵那烙铁一样的拳头,但用这手的人是他,也够用了。 一击即退,趁卫兵头部受击,郁飞尘快速和他拉开距离。当然,力量反震,他的手也麻了半边。 他用右手比了一个“1”。 只见卫兵狰狞地笑了一下,追击上来,出腿直踹! 这卫兵骨架大而沉,肌肉极为发达,体重可想而知更为可怕。体型的差距在搏斗里几乎不可逾越。腿风几乎是呼啸而来,这一条腿的力量足以折断一个正常体型人的脊椎。不过,这也限制了他的速度——而下部防守的最好方法,只有上身进攻! 出拳原本就比出腿快,这次,郁飞尘的左拳打中了他的右太阳穴。 同样,吃痛的人动作会有稍微的迟缓,郁飞尘步伐再动,在三步远的地方,缓缓比了“2”。 卫兵的双眼爆出红血丝,不再咧嘴笑了,而是缓缓把右手横过胸前,做了一个防守的动作,意思是,你来。 ——他就那样微躬身防守,小山一样的身形肌肉鼓胀,坚不可摧。 这样的防御几乎无法突破,但现在才算变成了郁飞尘最擅长的局面。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他主动打人的份。 再加上先前那正中头部的两拳,已经让这卫兵对他有了内心的畏惧。畏惧的下一步就是躲避。 他上前,右腿左拳同时虚晃! 卫兵早有准备,侧身移步躲开,右腿在前,左腿在后,右拳横扫! 郁飞尘向左闪,左腿侧踹,这时卫兵的拳头离他左边胸膛只有一寸之差。 只见他忽然拧身向前,硬生生吃了这一拳! 骨肉相击的声音沉闷炸开,几乎能听见骨骼的碎裂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科罗沙人们的目光瞬间充满绝望。 就在这时—— 郁飞尘左腿还没收,整个人腾空跃起,同时身体扭转,右小腿带着整个身体的重力直直撞上对方右膝弯侧面! 郁飞尘落地。右边从肩膀爆发出剧痛。 但他落地是稳的,卫兵则斜着打了摆子。 换成郁飞尘笑了一下,拇指与小指并起,比了一个“3”。 这是他们约好的,三下。 卫兵却从胸膛里发出隆隆的声音。 “再来。” 郁飞尘说:“好。” 又是三次。 这次结束的时候,他左边胳膊也挨了一下,没站稳。 但对面斜着趔趄了好几步才停下。 “再来。” “好。” 人群中传来一声抽泣声。谁都看得出来,两人抗击打的能力是不同的,就算占了上风,也没人扛得住一直继续下去。 这位大律师的身体纵然锻炼得宜,但和刀口舔血的士兵相比,也仅仅是“得宜”了。 这次受伤的地方换成了右腹部。郁飞尘喉咙里翻涌着血味,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像刚刚的打斗完全是靠意志力支配着这具身体,一次次突破速度和力量的极限那样,他现在也全靠着意志力才站住。 ——但他的对手是躺在地上的。站着的人无论多狼狈,都胜过倒下的那个。 过了好久,卫兵才重新站起来。他们各自都喘着粗气,直直对视。 汗水从颊侧滑下来,郁飞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准备着迎接下一次“再来”。 卫兵野兽一般的喘气声也停了,他张嘴,声音嘶哑无比。 “小子,小子。”他额上淌满了汗,几乎是咬着牙发声,重重道:“小子。” 接着,他抬腿,把地面上那皮酒囊往郁飞尘的方向踢了过去。 郁飞尘深呼吸一下,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184、代价 07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终于,那声音又响起了,不再像先前那样震耳欲聋。 “永夜门外并非孤军奋战之地。”沉郁的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说:“全心全意追随你的,应被带回。一次历险,带回一个。” 郁飞尘说:“必须带回?” 顿了顿, 他又道:“门外是什么?” 声音的主人却并未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虚无的黑色死寂里,只响起淡漠的一句。 “祝你好运。” 仿佛黑夜刹那深浓,无形的力量把郁飞尘重重往前一推—— 那感觉就像从悬崖一跃而下, 但冰冷的黑暗如影随形,比起下坠,更像落水。 终于喘了第一口气后, 阴冷又潮湿的空气灌了郁飞尘满肺。他睁开眼,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停摇晃的狭小空间内。四面都是人, 周围传来细细的啜泣声。 他此时靠着角落席地而坐,铁皮地板布满黑色污迹,下面传来“哐当”声。他很快做出判断,自己在一节车厢里。 郁飞尘抬头,见身边或坐或卧挤满了人。车厢昏暗, 只有最右侧有一扇小窗。他用手捻了一下地板上的黑色东西。 煤渣。 这是一列运煤的火车, 却运了满车的人。 一声抽泣忽然从他面前不远处传来,是个绅士打扮的男人抱着一个裹着大衣的女人,抽泣声就是她发出的。“我们到底要去哪?”她的手紧紧捂着腹部, 声音颤抖。 看起来像是她丈夫的那位绅士只是一遍一遍亲吻她的脸颊和头发, 安慰她:“我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别怕,别怕, 莱安娜。” “我们一直在往北走。”右侧,另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来,“那么长时间,肯定已经不在科罗沙了。” 啜泣声加重了,车厢里也响起其它人的喃喃低语。 “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神明保佑。” 郁飞尘看向右边。 “发生了什么?”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可怕。 余光里,那对夫妻正在推让一个保温瓶里的水。看来大家都已经渴了很久。 “你醒啦。”他身边那大男孩说,“昏睡了这么久,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郁飞尘:“还没死。” 车厢里的人们情绪低沉,只有这男孩似乎还保持着乐观,甚至搭话问郁飞尘:“你叫什么?” 郁飞尘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衬衫右袖口,那里绣着几个凸起的字母。 “詹斯亚当斯。”他说。 “我听过你,”男孩道,“大律师。” ——原来是个律师。 郁飞尘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身上的大衣与衬衫确实面料昂贵,打理得体。 他靠在墙壁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关节咔咔响了几下。这具身体肩宽腿长,体格不差,算是件好事。 “你呢?”他问。 “白松,”男孩说,“我在港口服过一年役,是下士。出事前刚刚应召打算去前线,第二天黑章军就占领了科罗沙。” 前线,占领,黑章军。 这三个词串起来,郁飞尘知道自己无疑来到了一个战争年代。而在战争年代用运煤的火车堆在一起运输的人,恐怕只有俘虏。 黑章军占领了一座城市,并把城市原本的居民驱赶上火车,运送到其它的地方。 “哐当”声忽然变小了,一声刺耳的汽笛声穿透整个车厢。这个叫白松的年轻男孩忽然抓住了他的小臂,那只手微微颤抖。 ——原来他也在害怕。 一声难听至极的吱嘎声响起,惨白的天光照进来,车盖被打开了。“下车!排好队!”车外响起极为粗暴的语调。 三秒钟过去,没有人下车。车下面的黑军装士兵猛地对天放了一枪,人们这才陆陆续续走下来。寒风里传来一声尖叫,是个下得慢的女人被踹了一脚。 临近的十几节车厢陆陆续续有人下来,一眼望去,至少有六百个。每节车厢前都站着两个拿枪士兵,人下得差不多之后,两个士兵开始往前方走,俘虏们被迫排成一条长队跟着他们。 那对夫妇排在郁飞尘前面,妻子仍然用右手按着腹部,后面是白松。他们前方是个被电网围着的灰色建筑。 建筑大门是个黑色的铁门,旁边也有守卫。铁门右边歪歪斜斜挂着一个破旧的标牌,上面写着“橡谷化工厂”。 旧标牌上面是个新打的铁牌,也写着一串字母。 ——“橡谷收容所”。 郁飞尘环视四周,这座建筑坐落在三面高山环绕的一处平原上,天空铅灰,是冬天。押送和看守的士兵全部荷枪实弹,这座收容所显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被推入“永夜之门”后,他身上那道来自乐园的力量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他就是生长在这地方的一个普通人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彻底自由的感觉。 另一个明显的不同是,以往的所有世界都会有一个明确的任务目标,任务完成便立刻被召回,而永夜之门的那东西把自己送来之前,根本没有说任务目标。 不过,既然来到了这里,要完成的事情一定和这座收容所有关。 走入大门,一堵新砌的长墙隔绝了视线,让人没法看到收容所的全貌。墙下摆着几张深色桌子,桌后坐着几个军官,和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寒风呼啸,排队的俘虏们紧缩着脖子,往前走去。队伍里有平民,也有衣着得体的绅士和夫人。然而,走到桌前,他们得到的却只有一个指令。 “脱衣服。” 队首是个戴圆框眼镜的老人,他穿着卡其色的西装,头发雪白,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直视着面前的军官,没有任何动作。 那军官眼珠微凸,嘴角紧绷,看不出神情,重复了一遍:“脱衣服。” “您无权要求我这样做。”老人说。 军官抬手。一声枪响。 人群响起尖叫。 ——接着就是沉闷的身体倒地声,血溅了很远。 第二个人发着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并在军官的注视下继续往下脱,直到只剩一条单裤。 他的衣服被一个士兵拿过去,衣兜里的钞票和手表被掏出来放进一个铁皮箱里,衣服则被丢进另一个更大的纸箱——然后,他们发了一件灰色的长袖工作服给他。 “整趟火车,补给没见到一点儿。”郁飞尘身边不远处,随队看守的一个黑军装士兵说。 他同伴说:“垃圾倒是一车车往这里送。” “好在垃圾里能淘到金子。” 前面那位妻子的肩膀颤了一下,和自己的丈夫靠得更近了。她的手一刻也没离开自己的腹部,寒风刮着衣服,使她身体的轮廓更加明显——腰腹部微微膨起,她怀孕了。 队伍缓慢前移,青壮年男人和一些强健的女人被分成一队,老人、孩子和其它女人分为一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跛子和一个白化病人被分到一起。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怀孕的女人也加入了他们。 其它地方都是空地,一览无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队伍的侧面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军用车。 郁飞尘原以为里面坐着的也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然而队伍缓慢前行,他从侧后方看去时,发现并不是。透过车窗,其它地方都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微垂着头。 看不清在做什么,或许什么都没做。 那人穿着黑色的军装制服,短檐帽下隐约一片白色,再看,是铂金色的长发散了下来。 “车里那小娘皮哪来的?昨天还没见过。”士兵说。 “不是娘们。锡云军校这个月刚毕业,就成了黑章上尉,不知道是谁派过来的,”另一个士兵语气嘲弄,说,“大校打算给他个下马威,晾着呢。” 虽然承认自己曾经茫然与不安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画家说得没错。那时他遥望着前方雪白的、巨大的高塔,旋涡从天空压下来,地面闪烁着斑斓的辉光——那场景只与虚幻有关。 白松小心问他,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 他先是意识到这并非梦境,继而在原地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有人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有人向他推销什么东西,也有人说,是不是迷路了? 但他不能离开,这里人流如织,迈出一步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也就不会有人来找他了。 白松点点头,说:“小时候,我妈妈告诉我,走丢后不要乱走,在原地站着。” 郁飞尘看着他,说:“你现在也要记住。” 白松:“……” 白松转移了话题:“后来呢?他来了吗?” 没有来。 最开始,每次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他都以为这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 但是每次回头,都是路过的陌生人问着一些他无法完全听懂的问题。 渐渐地,心情就再也不会因为被拍肩膀或搭话而变化了。 这地方没有昼夜,他也仿佛失去了对寒冷和饥饿的感知,只有不知何处而来的钟响声回荡了无数遍。 他不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他知道只要时间够久,滴水也能凿穿石头,但只要天气足够寒冷,半空的滴水也会结成冰。 在第三百六十五声钟响后,他放弃了。 有些东西等不来就不等,他知道自己的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于是他走了。 那三百六十五声钟响的时长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想依赖别人的时光,以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 再后来,就是被拉去第九层找艺术与灵感之神的时候了。 那位自称为画家的神明看出异常,然后问清了他的处境。 “你不该被落下,这种情况太少了。”画家蹙眉深思,却也无法得到结论。 最后,画家给了他三片辉冰石。那东西是长方形,比钞票小一些,薄如蝉翼,据说是这里的通用货币。 他按照画家所说,第一片辉冰石用来买了一个翻译球以彻底明白所有语言,第二片用来租了一个导游,在导游的引导下了解了这地方的运作机制。 燃文 第三片,画家让他去日落街喝杯酒,吃点东西,再去旅馆租个房间,他没花。 导游告诉了他许多东西,其中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的只有三条。 第一,想得到辉冰石,就去做任务。 第二,乐园里的信徒确实能把外面的人带回。 第三,每隔三千六百五十下钟响,乐园迎来一次盛大的节日“归乡节”。 “归乡节?”白松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看来,对他来说这个词语有些陌生。 郁飞尘换了一个比较接近白松语言体系的说法:“像你上学的时候,礼拜日。” 在“归乡节”这一天,任务区域关停。所有人都可以到创生之塔第十层找到“仪式与庆典之神”,短暂传送到想去的那个世界度假——可以是自己的家乡,也可以是其它有所牵挂的世界。 “真好。”听完解释,白松的眼睛更亮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回科罗沙了吗?我想知道冈格怎么样了。” 185、代价 08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从外面回来了?这次顺利吗?” ——“差点团灭。神明在上,那鬼地方简直是世界尽头。” “很少有人见过世界尽头的景象。” ——“管他是不是呢,总之我回来了。还能看见世界中央是什么样, 这不就够了。” 一片志得意满的笑声轰然响起,连路边披着猩红斗篷的小丑都吹哨一声,将手中红蓝相间的彩球高高抛向金色的天穹, 尖声长笑:“世界的中央——是座塔——” 郁飞尘抬腿向前方走去,打算越过他们欢呼高笑之地,身边却有流星样的光芒猝然划过。片刻后, 一个脑袋反光的人影出现,俨然是队长。过一会儿,队友们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也出现在了这里。 “来, 给郁哥打个招呼。”队长招呼他们过来。 “创生之塔, ”招呼完, 队长的语调平静中含有疲惫,像一声轻轻的叹息,“终于回来了。” 一个默契的动作,他们抬头望向前方。 前方——淡金的天空,辉煌色泽向下倾倒, 浓白的卷云聚集成巨大的旋涡。漩涡中央连着一座雪白的高塔。 这是一座方尖塔。 它宏伟, 庄重,线条并不优美。四条棱向上延伸,逐渐靠近, 而后在无穷远处陡然收拢汇聚成尖锐的顶端, 锋利得像一柄直刺天空的长剑。 创生之塔,世界的中央。 它太大,也太高, 穷尽一个人的目力所及,也无法望见全貌。 塔矗立在一望无际的日落广场,如同矗立在无尽的冰河之上,但最晶莹剔透的冰河也比不上这座广场的地面。 它由来自东大陆的辉冰石铺成,因此又被称作“辉冰石广场”。石头与石头间看不到一丝缝隙,其上倒映着天空、流云,与圣洁的高塔,并在事物的边缘折射出微微的虹彩。据说这些晶莹璀璨的石头在古时曾是旷世奇珍,仅用以点缀国王的陵墓。 空气中浮动着许多只由复杂的符文组成的金光闪烁的圆球,行人经过圆球时,它们会发出活泼的声音。 “你好,买捏脸数据吗?喜欢什么风格?” “巨树旅馆,今日打折,让您找到回家的感觉。” “第一次来乐园?需要向导吗?需要翻译球吗?” “复活日许愿牌,伊斯卡迪拉大神官亲手制作,打折出售,您需要一个,还是两个?” 喧嚣声无处不在,辉冰石广场上人来人往。流星闪烁,有人出现,有人消失。有个捧花的少女往队友之一的怀里塞了把夕阳色泽的花束。 “真好啊,还能回来。”队长感叹,“这次辛苦了,我请你们去日落街喝酒,郁哥,咱们一起吧。” 无人回答。 “……郁哥呢?” ——前方有个修长的黑色背影,郁飞尘正往远处走去。 “郁哥!郁哥!”队长的袖子被拉了一下,他不再观赏巨塔,说:“等等嘛!” 郁飞尘闻言回头。 金色的天际洒下柔和的光线,复又被璀璨的辉冰石地面折射,让他的轮廓显出一刹那的不真实。 “您的脸捏得真帅。”就见队伍里一个银发白袍子的少年往前几步到了他面前,抿唇笑了笑,眉眼弯弯,声音也温雅,说,“您救了我一命,我想谢谢您。” 看着这位少年那张陌生的脸,郁飞尘脑中出现了微微的空白。 看了五秒钟,他才依稀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个叫夏森的队伍成员。 夏森在丧尸世界里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医疗官。那地方血肉横飞,大家都灰头土脸,没时间注意别的,更遑论他人外貌。况且,人们在不同世界里的长相千差万别,即使回到乐园,也可以随意改换外表,他们把这叫做“捏脸”。 似乎是被看的时间过长了,夏森眨了眨眼睛。 有一点微光闪了闪。 于是郁飞尘忽然看到夏森的右眼角下,有一颗暗红的小痣,很奇异的色彩,像凝固了的血。 他有点轻微的脸盲症,分得清美丑,想记住却得花点心思。但他懒得费力,于是认人主要靠发色瞳色和声音,或是一些关键特征,譬如队长的光头。 那色泽就在他眼前又晃了晃。 我在哪里见过这种颜色,他想。 夏森说:“郁哥?我们一起去酒馆?” 那念头难以捕捉,转瞬即逝,郁飞尘的目光从那颗小痣上离开。 “不用。”他语调里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静立着的创生之塔走去。 “哎!郁哥!”夏森说:“你不高兴了?” “没有。”乌黑的瞳仁转过来,可能是捏脸的时候给瞳孔打光太少,凉飕飕不近人情的一双眼睛,冷不丁被看一眼,几乎要让人打个寒噤。 他说:“我要去永夜之门。” 这话一落地,周遭倏地静了。 他们几个原地不动,举目凝视郁飞尘,仿佛这人要赴往的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刀山火海,一群相识不久的人,硬生生瞪出了生离死别的氛围。 半晌,队长才迟疑说道:“你……级别够了?” 郁飞尘道:“刚升。” “不是,你……您……”队长结巴了一会儿,道:“别想不开啊。” 郁飞尘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能理解这人何出此问。 “再见。”他转身离开了那里。 背后传来一句小声嘀咕:“那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郁飞尘知道他们说这话的缘由,众所周知,永夜之门是个极端危险的地方,有去无回。去到那里的,要么是狂信徒,要么,是亡命徒。 ——郁飞尘走进创生之塔。 这塔是一座巨大的建筑,通体洁白,高处满是金色的魔法符号与浓白的云雾,见不到尽头。 每纪元一次的复活日将至,乐意去外面世界探险的队伍越来越多。创生之塔比往日热闹许多,第一层比甚至辉冰石广场还要喧忙。 人流在郁飞尘身边匆匆淌过。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种族、外貌与着装,或是从这边穿到那边,或是登上紧贴塔内壁而建的、宽阔的螺旋阶梯。塔壁上排列着无数金饰雪松木门,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2kxs.la 乐园里,所有与契约与法律有关的活动都在这一层进行。层中央静静伫立着一个神像。它巨大、显眼,最高处与云雾相接,所刻之神服装形式古老,面容严肃冷峻,右手托着一块悬浮的刻字石碑。 这是契约之神莫格罗什,创生之塔的第一层由他掌管。他的殿堂就在螺旋阶梯的尽头,那是个郁飞尘很熟悉的地方。 郁飞尘往前走,和他迎面走来的两人在交谈。 “我刚从莫格罗什那里回来,他约我喝茶,说对我太失望了,他很烦恼。” “你又被投诉啦?” “吹毛求疵是雇主的天性。” “如果只是吹毛求疵,莫格罗什不会说出‘我很烦恼’这种话。” “世界上能让莫格罗什烦恼的事情太多了,”说到这里,那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进去的时候,莫格正在处理一桩针对小郁的投诉。你该看看他的表情,活像有人正在告状说,他儿子睡了别人的老婆一样。”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郁飞尘对面,六目相对。 “……” “……” 那两个人一个拉着另一个,飞快地消失在一扇魔法梯门里。 郁飞尘也进了一扇,这是个密闭的半透明笼状小空间,侧面的一列数字符号对应着创生之塔的层数。不同楼层对应不同的颜色,他按下了漆黑的xiii,十三层。 无形的力量在笼内震颤,它以平稳又极快的速度穿过云雾,向上攀升。 二层的人同样人满为患,这是接取任务的地方。 除此之外,郁飞尘常去的就只剩下第七层。那是力量女神的辖地。 女神像身着黄金长裙,手拄大剑,微闭双眼,面容平静。神像飞扬的发缕是那地方的道路与桥梁,连接着塔壁上的七扇浮雕石门,每扇门都有名字,对应七种危险程度的外部世界。 一个队伍在二层选择任务后,来到七层,沿着属于自己的道路行走,女神的力量会为他们打开通往任务世界的大门。 每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后,奖励以辉冰石结算,它是乐园的货币之一,可以前往三层取出。 每个人因执行任务所获的奖励数,都记录在智慧女神的脑海中,代表此人所获的功勋。 因援助、指引所获的报酬,因为经过了契约之神的见证,打一折后同样计入功勋之中。功勋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升级,获得进入更高级世界的资格。 更高级的世界意味着危险程度的提升,也意味着奖励更加丰厚。 郁飞尘的身价很贵,“包过”收三万方辉冰石,“修车”双倍——这个词特指那些允许场外求助的世界里,执行者把事情搞砸后,只能请人来收拾烂摊子。 所以他的功勋涨得迅速,他的等级也提得很快。 丧尸世界的奖励和报酬结算后,他获得了前往十三层——永夜之门的资格。 永夜之门没有既定的奖励。 但乐园之中却流传着关于它的传说。传说,在那里,只要活下来,你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论是什么。 魔法笼停了,它的颜色已经由开始时的洁白变为了纯粹的漆黑。 门迟迟没有打开。 郁飞尘伸手。 手指与门扉触碰的那一刻—— 一切都消失了,他置身无边的黑暗中。 虚空中,四面八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客人,”那声音道,“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回声层层回荡,许久才彻底落下。 郁飞尘不是很想回答。 他首先不喜欢漆黑的地方,其次讨厌过大的声音,最后,他不爱回答别人的问题。 他说:“因为功勋够了。” 那声音陡然大了数倍,蕴含了怒意与威严:“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敷衍的表面理由看来被识破,乐园中也流传着诸如‘永夜之门前不可说谎’的告诫。他微微垂下眼,整理词句,然后开口。 186、代价 09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郁飞尘就那样站在床前等。日光照进来,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睁开后,正对上他, 像所有昏睡初醒的人一样,氤氲着一些似有似无的迷茫。 郁飞尘直接道:“安菲。” 他一出声后,教皇的目光彻底清醒了。他从床上起身, 径直越过郁飞尘,走向衣柜。 冷冷声音响起:“路德维希。” 没有承认,但是也说不上否认。 郁飞尘没说什么。 他承认, 对于路德维希到底是不是安菲这件事,自己确实有好奇和探究的心理。 这两个人同样冷淡、倨傲,高高在上。但安菲病重, 路德维希却不是。 可以说, 这是个摒除了弱点的安菲。这样一个人如果作为同伴, 是极其强大的助力,如果作为对手,那就是巨大的隐患和威胁。 ——而郁飞尘并不能确定,路德维希教皇在这个世界打算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难得地,他体会到了一种……通常只在沾血的前一秒才会出现的——隐约的兴奋。 房间内烛火燃至尾声, 教皇穿好了华丽厚重的黑金外衣, 走到窗前。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 此时此刻,窗外所呈现的,是绝对不会在正常的世界里出现的景象。 象牙白的神庙, 矗立在高山之巅。 高山的四周, 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星罗棋布的城镇、村庄。 可是,这些地方,现在全都处在巨大的环形阴影笼罩下。 他们望向最远方—— 昨晚, 雾气朦胧下,郁飞尘以为是群山环抱着神庙。 直到天亮他才看到,远方,一道巨大的黑色高墙在地平线尽头矗立,环绕整个世界。漆黑的颜色反射不出一丝光亮,仿佛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恶意。 往上看,高墙环抱下,天空是个灰白的圆。 路德维希说了一个字。 “井。” 井。 没错,这个世界仿佛在一个深不见底的井里。而且不是那种圆柱形的直井,是圆锥状的。光线只从井口照进来,照亮了这座中央高山上的神庙,其它的地方全部在阴影之中。 走廊传来响动,大家都起了。 早餐依然是沙拉,大家一言不发地吃着,除了路德维希之外,显然都没睡好。 在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和油腻中,谁能睡得好,才是一件怪事。 脚步声传来,斗篷老人再次出现。 “复生魔药的配方,第一条:哭泣蜥蜴之心。” “找到它,在日暮黄昏之前。” 说罢,他就离开了。 “哭泣蜥蜴之心……”女皇念了一遍这个名词,笑了笑:“确实像个药材的名字。” 现在,根据老人昨天和今天所说的话,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第一,日暮之前找到一个叫“哭泣蜥蜴之心”的东西。 第二,搜集情报,进行推理,找出谋害所谓“圣子”的凶手。 第一个任务的时限是一个白天,第二个则是长期任务,三到五天内完成。 “分头行动吧。”外貌粗犷阴沉的沙狄国王说。 接着,他们都看向教皇和女皇——这两人是昨晚最晚来到的客人,也是角色中地位最高的。 短暂的沉默后,路德维希先开口:“我找蜥蜴之心。” 女皇笑了笑:“那我去搜集情报。” 接着,他们按照座次依次做出选择。两位国王、法官和修女选择跟着女皇在神庙中搜集情报。 领主夫妇和学者选择跟着路德维希去寻找蜥蜴之心。 郁飞尘选择跟着教皇。白松自然而然和他一起。 其实,比起“寻找哭泣蜥蜴之心”这么一个让人云里雾里的任务,在神庙中搜集情报显然是收益更大的选项。一方面稳妥、简单且不易失败,另一方面,有助于了解整件事的脉络。但骑士长和教皇房间的暗门有些不同寻常,虽然还不明白这个世界具体的规则,但他觉得,有必要做出符合角色身份的选择。 两队分开。 “那就走吧。”女皇说。 “稍等。”路德维希轻声道。 教皇陛下音色好,声调轻,听起来本该是温声细语,却不知为何,更像不容置疑的命令。 “明日配方宣布后,两队任务调换。”他道。 刹那间,郁飞尘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人果然不是吃亏的性格。 女皇脸色也有刹那的不善,片刻后才勾唇一笑:“好,公平轮流。” 说罢,她带人先离开了这里。 餐桌上只剩下他们。 路德维希却不说话了,他眼睫微垂,似乎有些乏了。 裘娜兴致勃勃:“现在我们去干什么?出去搜查吗?” 既然教皇不说话,那就郁飞尘说,他不喜欢主动权被其它人拿走。 “哭泣蜥蜴之心,”他道,“你们怎么想?” “这看起来是西幻rpg背景嘛,”裘娜说,“国际惯例,我们应该先去找外面的npc们打听,然后就会有一个npc告诉我们,他听过这样一个宝贝的传说,我们跟着线索去找。” 没错,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像裘娜以为的那样是个全息游戏,按照游戏任务设计的风格,就该这样做。 但是,郁飞尘却知道,这不是游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而复生魔药是个上古配方,甚至还需要祭司们翻译破解。翻译破解出来的上古名词,肯定不会是现在已有的宝物名字。 因此,他更倾向于,“哭泣蜥蜴之心”就是个直白的陈述。 哭泣着的蜥蜴的心脏,一个典型的黑暗药材名,混合上蟾蜍眼睛、耗子尾巴、毒蛇牙齿这类东西,就能变成一锅女巫的魔药。 就听裘娜说:“如果你们同意,我们现在就去分头问npc吧。” “我不同意,”郁飞尘说,“我认为它是需要我们制作的药材。应该先去找到一条蜥蜴。” “我同意骑士长。”一直没有说话的学者出声了。 裘娜:“为什么?” 就见学者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本厚册子。 “我的口袋里装着几本书,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图鉴。昨晚,我把这些书读完了。” 学者说,这本书按地域介绍了各种生物,而生活在疑似神庙所在地的“中央心脏之巅”的生物中,就有许多种蜥蜴。 不过,都是“喷火蜥蜴”、“寒冰蜥蜴”、“绿色长尾蜥蜴”之流,并没有叫做“哭泣蜥蜴”的物种。 说着,学者打开了蜥蜴所在的几页,果然如此。 郁飞尘说:“走吧。” ——去抓蜥蜴。 他们离开这里,先是去问了几个附近的修士和修女。先问有没有听说过“哭泣蜥蜴之心”,结果不出所料,所有人都一脸迷茫。 言情小说网 再问附近哪里有蜥蜴,一个修女告诉他们,后山的树林和山涧旁有蜥蜴出没。 一进后山,裘娜就抖了抖。 “嘶,”她抱紧自己的手臂,“好冷。” 确实,后山植物很多,到处是藤蔓,还有许多条深溪,一进去,寒意就扑面而来。 郁飞尘看了一眼深深的山谷,和交错的树影,道:“分头找,别离太远。” 想起昨晚关于光和影的推理,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去阴影太多的地方。” “啊?”裘娜说,“那怎么找?” 她指着地面:“树林里怎么可能没影子嘛。” 就在这时,学者开口:“我觉得没必要太担心。” 他指着地平线尽头那条环绕世界的巨大黑幕,阳光从井口照进来,黑幕在整个世界投下疆域辽阔的阴影:“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地方,不都在阴影里吗?点蜡烛可能只是神庙的习俗。” “我就说嘛,”裘娜笑眯眯道,说着,她还去摸了摸白松的头,“骑士小哥哥昨晚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郁飞尘不再和他们纠缠,道:“开始找吧。” 他们分散开来观察,但没有分得太开,都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 寂静的山林里,除了树叶的沙沙声,流水的哗啦声,就只有裘娜大声说话的声音。 “哎!那里有个尾巴——又不见了!” “这里的小鱼真好看,头上还顶着宝石呢,一闪一闪的。” “说起来,咱们队帅哥好多呢,我选择跟着教皇陛下的原因就是小哥哥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没想到骑士长也来了。骑士长,你知道自己多帅吗?你笑笑呗。” “我说,你们到底是内测玩家还是npc啊?怎么都像npc呢。” “老公?老公?你人呢?” 裘德在一棵大树后。 听着这个女人的说笑声,他内心的烦躁不断翻涌,越来越高—— 他和裘娜是在一款全息游戏里认识的,当初裘娜是全服竞技排名前三的操作高手,极有魅力。他们很快就奔现,恋爱,结婚了。 但是,结婚后,裘娜的缺点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难以忍耐。这个女人是游戏狂魔,每出一款新游戏都疯狂练技术,日夜通关,丝毫不照顾他们的现实生活。不仅如此,现实生活里,也是一副游戏人生的态度。她没有任何责任感,不温柔、不善解人意,更不是个好妻子,能让她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好玩。 187、代价 10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乐园依然像我第一天来到时那样繁华喧忙 ,许多人来了又走,更多人走了又来。无数人同我一样, 已经将这暂留之所视作故乡。无尽的世界里有无限的时光以寻找归处,可惜得到者寥寥无几。 克拉罗斯 日暮时于创生之塔 果然,身后那人道:“郁哥?” 接着, 白松走上前,他们见了面。郁飞尘稍微拨开他的衣领,果然见白松的锁骨处也有“a1407”的标记。 白松对他说, 郁哥,你的外貌和乐园里相比变了一些,但大体轮廓没变。 郁飞尘不太在意, 嗯了一声。白松的有些特征也变了, 并且, 他们的衣着彻底不同了。 笔趣阁 ——不仅彻底不同,还都微微有些浮夸。 他自己有了一头短金发,身着金属片、丝绸与金线织成的骑士轻甲,腰配一把镶嵌宝石的长剑。肩上还挂了一件精致的刺绣白金披风。 这不是战时装备,更像是参加晚宴或会议的礼服。 白松的着装与他类似, 但没披风, 细节处也简单。 白松拔出自己的长剑仔细观看,“太帅了,郁哥。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个骑士。我们这次是要作为骑士参战吗?” 郁飞尘环视四周。 除去上方那座被苍白圆月映衬着的建筑外, 其它地方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漆黑, 看不见任何细节,只有天空边缘有些微微起伏的轮廓,像是群山一整圈怀抱住这里, 投下影子。 总而言之,很不真实。 进入这里之前,守门人的提示是,这地方强度4,振幅7,满分为10。 如果“强度”标志着力量强度,那“振幅”大概率就是混乱程度了。混乱程度较高,意味着这里可能不是完整的世界,而是一个地域有限的碎片。 守门人对碎片世界的描述是——一场危险的猎杀游戏,充满未知和死亡。 他把猜测告诉白松之后,这位年轻小伙在成为骑士的第一天就丢弃了应有的风度,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郁哥,带带我。” 带,是肯定的。但这种世界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郁飞尘再次环视四周,确认周围什么都没有,说:“上去。” 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看起来是这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长阶陡峭漫长,随着他们离那地方越来越近,建筑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月光下,建筑外围环绕着高大的白色立柱,立柱顶端有形态各异的雕像,微微向中央倾倒,拱卫着建筑主体。 浓厚的宗教气息迎面而来。 阶梯走到尽头,石灰岩围墙的门外站着一个身披黑斗篷,长着鹰钩鼻的老人,手里提着一盏明亮的风灯。 “于斐骑士长,白恩骑士,你们终于来了。”斗篷老人将他们俩迎进去,声音嘶哑洪亮,道,“大家等待很久了。” 谨慎起见,郁飞尘没有说话。老人转身带路,他们两个跟他走。走廊由圆形立柱隔成、两旁全是火把。在走廊里拐过两个弯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墙壁上点满蜡烛的方形大厅。 烛火密密匝匝叠在一起,人走进来,四面八方的影子淡到极点。 大厅里摆着一张大理石长桌。桌上也点着一整排蜡烛,摆着几个被金属盖碗扣住的食物托盘。桌旁摆放着十一把高背椅,其中三把椅子上已经坐上了人,都在左侧。 他们两个也被接引到长桌左侧依次坐下。白松在内,他在外,正好是长桌即将拐角的地方。坐下的那一瞬间,郁飞尘感到了周围投来的打量目光。 他不动声色也环视了一周。坐在白松旁边的是个穿法官服的中年男人,再往里是个学者打扮的男人,最里面是个裹在黑袍里的年轻女人。 他们都神情严肃,学者的坐姿透露着微微的不安。 安排两人坐下后,斗篷老人便再次出去了。 不一会儿,隔着墙壁和走廊,老人的声音遥遥传过来:“远道而来的裘德大领主、裘娜夫人,你们终于来了。大家等待很久了。” 接着,细微的说话声传来,听不真切。稍后就见老人领着一男一女走进了大厅,让他们在右侧坐下。 被称为“裘德大领主”的男人身着栗色礼服,拿着手杖,黑发的女人则穿着同色长裙,头戴面纱,带着一把洋伞。 只是男人拿杖的手微微颤抖,女人面纱下的面孔也略带苍白。同时,他们脚步虚浮,气喘吁吁,看来是攀爬阶梯消耗了太多体力。 斗篷老人再次出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做什么的?怎么来的?”名叫裘德的男人看着他们,神情焦急,一连串问。 裘娜夫人也用带着蕾丝手套的右手抹了抹眼,小声说:“我们正打着全息游戏呢,就穿到这里了。” 却没人回答他们,长桌上一片沉默。 直到裘德耐不住焦急,嘴角动了动,同时手肘撑着桌面,似乎要拍案而起。 学者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和动作。 “给我老实点,”他声音低沉严厉,语气骇人,“少做傻事。” 他的语气镇住了那两人,他们不安地对视一眼,但没再说话。 白松焦虑地抓了抓桌面,被郁飞尘淡淡看一眼,乖巧地收了起来。 郁飞尘回想守门人所说,碎片世界里的外来者有三种。 他和他的伙伴、其它别有用心的来客,以及无辜被捕获之人。 也就是说,有他和白松这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毫无经验的新手,有已有经验的老客,还有对此一无所知,意外进来的普通人。 这对领主夫妻看来是第三种。其它人是第二种。 接着老者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进来的是个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肥胖男人,他被称作“尊敬的席勒国王。” 席勒国王平静入座后,下一个入座的是“尊敬的沙狄国王”,有一头卷曲的黑发,是个粗犷彪悍的青年男人。 现在还剩两个位置空着——左侧一个,长桌尽头一个。 大约十分钟后,门口终于又传来响动。 “卡萨布兰的统治者,尊贵的叶丽莎女皇,您终于来了。大家等待很久了。” 高跟鞋叩地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这次进门的却是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女人,她身材高挑,穿暗红色长蓬裙礼服,戴长手套,亚麻色盘发里戴着银色王冠。看来就是老人所说的“女皇”了。走在女皇侧后方的则是个灰衣服男侍,着装和面容都平平无奇。 188、代价 11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郁飞尘没说话,因为一号在说话的同时已经把酒囊高高举起,高过了他的头顶。哗啦一声, 透明的酒液当头洒了下来,他微微偏头躲过,烈酒淋在了他的头发上, 然后继续往下,浸透了右半边的衣服。 辛辣刺鼻的酒味蔓延开来。倒是比丧尸基地的78度假酒好闻些。 郁飞尘在思考。 他没在思考一号,他在想安菲尔德的计划是什么。除了这样硬碰硬的冲突, 还有什么能把俘虏们解放出来。 看见他因为走神而近于发呆的面孔,一号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大笑。他知道科罗沙人视酒为诱人堕落的脏污之物,如今这家伙却被烈酒洒了一身——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 不过这一笑, 他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那天打斗时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狞笑着拿起枪, 对准了这个家伙的脑袋。 小书亭app 不,不对,应该拿鞭子。在赏这家伙一颗子弹之前,他得好好折磨他一番。 ——而郁飞尘只是抬起眼皮,平平无奇地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 他的右手猛地扣住了一号拿枪的手腕, 向下一拽! 原本就醉醺醺站不稳的一号被这样一拽,顿时失去重心,整个身子一个趔趄。他迈开左腿正要维持住平衡时, 郁飞尘却已经借力向前一摆, 然后拧着他的手腕迅速回身一跃,腾空膝击,正中他的右边肩背! 正在踉跄着的一号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倒, 胸膛轰然撞上了凸出地面的木桩。 而郁飞尘另一只手迅速死死扼住一号的喉咙,让他一丝声音都没法发出来。 ——让安菲尔德的计划去见鬼,他就是喜欢硬碰硬。 没人看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一阵北风卷着落叶刮过去,郁飞尘已经把一号放倒在地,缓缓松开了扼住他咽喉的手指——这人已经近乎完全失声,因为他的气管连着整个肺叶都被撞坏了。 昏暗的天光下,只有他的牙齿咔咔作响的声音。 郁飞尘的手指在他身上摸索,像外科医生在计算从哪里开始下刀。 右边衣兜是几串珠宝,左边衣兜里放着一个昂贵的金烟斗。都是高级货。 皮夹里看到几颗带着骨骼碎片的金牙,他把那东西丢掉,他俯视着一号。 回光返照的时间到了,粗浊的、饱含仇恨的声音从一号喉口艰难地迸发出来。 “你……死……” “我,死?”像是听到有人在讲笑话,郁飞尘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一号喘着粗气,咬牙向上看去。他不信自己会死在一个科罗沙人手里。 ——却忽然对上了郁飞尘的眼神。 血腥味里,毫不掩饰的森冷戾气扑面而来。空无一物的眼瞳里有隐隐约约的疯狂,像是换了一个人。 仿佛低级的野兽遇到了丛林的统治者,或者一个凡人见到了死神,一号咬着牙,本能地颤抖了起来,哆嗦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手里的枪。 “告诉你们唯一一个可能挡住我的办法。”郁飞尘慢条斯理地卸掉他的手臂关节,手指无力地软垂下来,枪啪嗒一声落地。冬日的枯草上带着洁净的白霜,郁飞尘将枪柄在上面反复擦了几下,才把它握在手里。 “别让我拿到枪。” 话音落下,如同一个死亡的休止符,一号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呼吸戛然而止。郁飞尘站起来,冰凉的烈酒从他侧颊滑落下去。他轻轻喘了一口气,把自己恢复到平日里那种状态。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东西。野兽吃了人就会一直吃人,刀刃见了血就要一直见血。被欲望和暴力统治而后疯狂的人他见多了。 但他永远能控制自己。 他望向旁边,那两个伐木的科罗沙人愣愣看着这边,眼里的神情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快意。郁飞尘朝他们招了招手,他们沉默地走过来,帮忙用旁边的木柴堆掩盖了尸体。这尸体死状凄惨,毫无尊严,但没人怜悯他。化工厂的白烟还袅袅冒着,战火纷飞的时代没有律法,就只剩下血债血偿。 郁飞尘来到车厢门口,另外两个士兵还在饮酒作乐,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而他的另外两个伙伴已经一人拿着一柄斧头,游荡在了他们旁边。看见他出来,他们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两个士兵不足为虑,看守们没枪,也很好解决。 北边的哨岗看不清这边人们的具体动作,只能看见人群和卡车。 等到解决看守和士兵后,他们会假装要将运木料的卡车开回收容所,郁飞尘下车,悄无声息解决哨兵。之后,科罗沙人的所有行动就自由了——郁飞尘则继续潜入收容所,女人和孩子那一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卡车将分别被丢在北边和西面,营造他们往科罗沙方向逃去的假象。真正的科罗沙人则潜入南面的橡山,渡过那条环绕整个橡谷收容所的河流,在密林中继续行进。收容所察觉出不对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分散隐入夜晚的高山密林之中, 橡山上的橡子是长期的食物,雪水和冬天的冰块能保证饮水。 七到十天后,逃出生天的科罗沙俘虏们会像他们传说中的先民约尔亚尔拉那样斩断荆棘越过山脉,来到中立国家萨沙,与祖国取得联系。 这是个不错的计划,现在也一切顺利。最具威胁的士兵已经被解决,自由近在咫尺——没人不渴望自由。就连一直忧心忡忡的大鼻子也像是舒了一口气。 郁飞尘的目光在场中缓缓移动。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大鼻子的胆子并不像他的鼻子那么大。从刚才的表现看,只要郁飞尘的计划有成功的苗头,他就会既不敢参与,也不敢告密。 他只在一种情况下敢告密——那就是逃跑者占绝对劣势的时候。 而郁飞尘相信,不管是哪个时空的他都不会出纰漏,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可在昨晚的预言中,大鼻子又确确实实地告密了。 难道又会有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 郁飞尘蹙眉,飞快计算着其它的可能。 同时,手持斧头的科罗沙人也渐渐逼近了他们被安排好的那个目标的后背,攥紧斧柄,缓缓抬手—— 189、代价 12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郁飞尘抬头,一轮圆月低悬在阴沉的天幕上。圆月前方清晰地矗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方形建筑。而他正身处一条向上的白色长阶上。阶梯边缘锋利,但不算太坚硬, 是石灰岩。 片刻后身后传来响动,伴随着一声:“啊!!!!” “闭嘴。”郁飞尘道。 一听那惊慌的语调,就知道是白松。 果然, 身后那人道:“郁哥?” 接着,白松走上前,他们见了面。郁飞尘稍微拨开他的衣领, 果然见白松的锁骨处也有“a1407”的标记。 白松对他说,郁哥,你的外貌和乐园里相比变了一些, 但大体轮廓没变。 郁飞尘不太在意, 嗯了一声。白松的有些特征也变了, 并且,他们的衣着彻底不同了。 ——不仅彻底不同,还都微微有些浮夸。 他自己有了一头短金发,身着金属片、丝绸与金线织成的骑士轻甲,腰配一把镶嵌宝石的长剑。肩上还挂了一件精致的刺绣白金披风。 156n.net 这不是战时装备, 更像是参加晚宴或会议的礼服。 白松的着装与他类似, 但没披风,细节处也简单。 白松拔出自己的长剑仔细观看,“太帅了, 郁哥。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个骑士。我们这次是要作为骑士参战吗?” 郁飞尘环视四周。 除去上方那座被苍白圆月映衬着的建筑外, 其它地方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漆黑,看不见任何细节,只有天空边缘有些微微起伏的轮廓, 像是群山一整圈怀抱住这里,投下影子。 总而言之,很不真实。 进入这里之前,守门人的提示是,这地方强度4,振幅7,满分为10。 如果“强度”标志着力量强度,那“振幅”大概率就是混乱程度了。混乱程度较高,意味着这里可能不是完整的世界,而是一个地域有限的碎片。 守门人对碎片世界的描述是——一场危险的猎杀游戏,充满未知和死亡。 他把猜测告诉白松之后,这位年轻小伙在成为骑士的第一天就丢弃了应有的风度,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郁哥,带带我。” 带,是肯定的。但这种世界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郁飞尘再次环视四周,确认周围什么都没有,说:“上去。” 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看起来是这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长阶陡峭漫长,随着他们离那地方越来越近,建筑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月光下,建筑外围环绕着高大的白色立柱,立柱顶端有形态各异的雕像,微微向中央倾倒,拱卫着建筑主体。 浓厚的宗教气息迎面而来。 阶梯走到尽头,石灰岩围墙的门外站着一个身披黑斗篷,长着鹰钩鼻的老人,手里提着一盏明亮的风灯。 “于斐骑士长,白恩骑士,你们终于来了。”斗篷老人将他们俩迎进去,声音嘶哑洪亮,道,“大家等待很久了。” 谨慎起见,郁飞尘没有说话。老人转身带路,他们两个跟他走。走廊由圆形立柱隔成、两旁全是火把。在走廊里拐过两个弯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墙壁上点满蜡烛的方形大厅。 烛火密密匝匝叠在一起,人走进来,四面八方的影子淡到极点。 大厅里摆着一张大理石长桌。桌上也点着一整排蜡烛,摆着几个被金属盖碗扣住的食物托盘。桌旁摆放着十一把高背椅,其中三把椅子上已经坐上了人,都在左侧。 他们两个也被接引到长桌左侧依次坐下。白松在内,他在外,正好是长桌即将拐角的地方。坐下的那一瞬间,郁飞尘感到了周围投来的打量目光。 他不动声色也环视了一周。坐在白松旁边的是个穿法官服的中年男人,再往里是个学者打扮的男人,最里面是个裹在黑袍里的年轻女人。 他们都神情严肃,学者的坐姿透露着微微的不安。 安排两人坐下后,斗篷老人便再次出去了。 不一会儿,隔着墙壁和走廊,老人的声音遥遥传过来:“远道而来的裘德大领主、裘娜夫人,你们终于来了。大家等待很久了。” 接着,细微的说话声传来,听不真切。稍后就见老人领着一男一女走进了大厅,让他们在右侧坐下。 被称为“裘德大领主”的男人身着栗色礼服,拿着手杖,黑发的女人则穿着同色长裙,头戴面纱,带着一把洋伞。 只是男人拿杖的手微微颤抖,女人面纱下的面孔也略带苍白。同时,他们脚步虚浮,气喘吁吁,看来是攀爬阶梯消耗了太多体力。 斗篷老人再次出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做什么的?怎么来的?”名叫裘德的男人看着他们,神情焦急,一连串问。 裘娜夫人也用带着蕾丝手套的右手抹了抹眼,小声说:“我们正打着全息游戏呢,就穿到这里了。” 却没人回答他们,长桌上一片沉默。 直到裘德耐不住焦急,嘴角动了动,同时手肘撑着桌面,似乎要拍案而起。 学者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和动作。 “给我老实点,”他声音低沉严厉,语气骇人,“少做傻事。” 他的语气镇住了那两人,他们不安地对视一眼,但没再说话。 白松焦虑地抓了抓桌面,被郁飞尘淡淡看一眼,乖巧地收了起来。 郁飞尘回想守门人所说,碎片世界里的外来者有三种。 他和他的伙伴、其它别有用心的来客,以及无辜被捕获之人。 也就是说,有他和白松这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毫无经验的新手,有已有经验的老客,还有对此一无所知,意外进来的普通人。 这对领主夫妻看来是第三种。其它人是第二种。 接着老者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进来的是个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肥胖男人,他被称作“尊敬的席勒国王。” 席勒国王平静入座后,下一个入座的是“尊敬的沙狄国王”,有一头卷曲的黑发,是个粗犷彪悍的青年男人。 现在还剩两个位置空着——左侧一个,长桌尽头一个。 大约十分钟后,门口终于又传来响动。 “卡萨布兰的统治者,尊贵的叶丽莎女皇,您终于来了。大家等待很久了。” 高跟鞋叩地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这次进门的却是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女人,她身材高挑,穿暗红色长蓬裙礼服,戴长手套,亚麻色盘发里戴着银色王冠。看来就是老人所说的“女皇”了。走在女皇侧后方的则是个灰衣服男侍,着装和面容都平平无奇。 190、代价 13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大意是:在风暴交加的远古,寒冰冻结了万物。名为约尔亚尔拉的先民们斩断钢铁一样的荆棘,越过比冻冰还要寒冷的城墙, 穿过刀尖一样嶙峋的乱石,跋涉过一半是冷水一半是冰块的河流,来到春暖花开的神圣之地科罗沙。来到流溢着面包、牛奶与鲜花之地, 人们在这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忽然,一声皮鞭破空的声音猝然响起。 惨叫声响彻整个营房,所有祷告声都戛然而止。人们看过去, 见一个男人被去而复返的总管用皮鞭抽倒在地,皮鞭上环绕着无数个铁倒刺,那人的衣服被刮破了, 脊背上皮开肉绽, 他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殷红的鲜血沾了一地。 “啪!”总管又是一鞭下去,在营房中央大声道:“我不想听到任何祷词,这是真理神忠诚的子民赐给叛徒的猪食,是科罗沙杂种不劳而获的产物。现在,你们每个人都给我用劳动向真理神赎罪。” 结合两方的说辞, 郁飞尘觉得自己大致拼凑出了这两个国家的渊源: 有一部分人离开了原本的苦寒之地, 来到科罗沙,并在这个地方繁衍生息。而留在原地的人们则继续信仰真理神,也继续着他们的生活——同时也目睹着科罗沙人日益富足优渥, 甚至掌握了稀少的煤矿资源, 将他们远远抛在后面。 至于“真理神”和“约尔亚尔拉”是否存在,这故事又是否真的正确,或许无关紧要。事实上, 只需要煤矿这一个理由,就足以挑起无数个国家的战争。 白松注视了那杯东西一会儿,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像泔水。”他说。 郁飞尘这次没有拒绝食用,泔水毕竟比煤渣好一些,他得保证起码的体力。 用完早餐后,他们按照分好的四队上了卡车。这地方的所有建筑物都用高墙隔起来,无法看到远处,卡车的车门一关,更是没法探明路线。 ——所有行动都被严密控制,就像盲人摸象一样。 郁飞尘贴着车壁估测方向,卡车停下来的地方应该是这座收容所的东北方。 砖窑不大,但很繁忙。 他们营房的七个人中,化学教员、修士、小个子被分配去切割和摆放泥土做的砖坯,离开了他们。大鼻子男人被指派去烧炭,也被带走了。郁飞尘则和白松、金发壮汉在火窑工作。 他们与其它二十个身强体健的成年男子一起,负责把刚烧好的砖块从火窑里搬出来,堆到一辆卡车上,卡车会把砖运去需要它的地方。 为了节约时间,让砖块用最快的速度装车,窑门一打开,俘虏们就必须跑进去。他们得顶着滚烫的热气和砖红色的烟尘,把滚烫的砖头拿下来,然后堆在铁皮手推车上。 起初,面对着那些热气腾腾的砖块,很多人都犹豫了,但皮鞭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着,稍有懈怠,带刺的倒钩就会深深打进去皮肤里,再拉开一条长长的、血肉外翻的口子。 这样的半天过去后,所有人手掌上都满是带血的水泡。 郁飞尘的情况要好一些,他比别人快,砖头在手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一个年轻的看守拿着鞭子路过他,满眼轻蔑和审视,看起来是要找茬——但实在无茬可找,最后只能恶狠狠一鞭打在他脚下的土地上。 或许是人手不够,这些看守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是一些穿上了不合身制服的当地人。这位抽鞭子的年轻人早上的时候还一脸青涩,畏手畏脚。一上午过去,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凶神恶煞,四处寻找抽鞭子的机会。 火光、热气、惨叫、水泡、鲜血。 俘虏们身上的汗水和红色的砖灰凝结在了一起,砖灰又渗入手掌的水泡里,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昨天之前都生活体面,衣食无忧。此刻却承受着由人变为毫无尊严的奴隶的无穷无尽的屈辱。 中午,俘虏们聚在一起啃面包,郁飞尘往外走,吃饭的地方和砖窑后的厕房都有人看守,但连接这两个地方的一条狭长过道没人。 郁飞尘估测了一下窑墙的高度,起身助跑几步,然后猛地蹬在外侧墙上借力,跃上了窑墙。窑墙表面粗糙,这让他很好使力,几下攀登后,他来到了窑顶,并借烟囱挡住了身形。 lingdiankanshu.com 这里原本就地势较高,爬上窑顶后,他终于看清了整个收容所的全貌。 ——收容所很大,高墙隔出五个区域,他在东北角的砖窑,旁边还有伙房、犬舍和一些种植蔬菜的园地,西北角是士兵们的住所。中央区域是几个水泥色长条形建筑,看起来像俘虏们的营房。西南方正在建设,东南方的一片区域面积最大,有许多灰色矮楼和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灰塔。地面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纵横的管道,像是化工厂本来的设施。 就在这时,他看见浓郁的白烟如同云雾一般从圆灰塔的顶端飘散出来,灰白的天空上出现一朵雪白的云,转瞬后又被风吹散了。 记下整个收容所的路线,他跳回原来的地方,回到人群里。 人们也在看着东北方向的白烟。 “那是什么?”有个人问。 没人回答他,有人目光疑惑,有人毫无反应,还有几个人注视着那转瞬即逝的白烟,脸上满是悲伤。 过了足足三分钟,才有一个看守挑起眼角,发出一声嗤笑,说:“炉子。” 郁飞尘垂下眼。 这座收容所没有任何善待俘虏的可能,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天近黄昏的时候,砖窑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俘虏们的全身已经被砖灰沾满,因此得到了洗澡的机会——这让郁飞尘觉得,这一天还可以忍受。 他从砖窑带回了两个皮鞭上掉落的铁倒刺。白松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他直接带回来了一块砖。 “我睡不着,长官。”他对看守说,“我需要一个枕头,虽然它那么硬。” 看守看着他满是水泡的双手,从鼻子哼了一声,说:“那就作为你赎罪一整天的奖赏。” 烟灰进了肺里,一整晚,营房的人都在咳嗽。 “这里就像地狱。”修士浑身颤抖,语声里有种神经质的颤抖,说,“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祖国会解救我们。”白松枕着他的转头,对修士说。 修士嘴唇颤抖:“可是他们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白松扶着墙壁直起身来,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却突然愣住了。 他浑身颤抖,惊惧地望向墙脚—— 扶墙起身的过程中,他那被磨出了血泡的三根手指,在墙上划下了三道新鲜的血迹。 ——形状和昨晚离奇出现的那三道痕迹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郁飞尘把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白松深吸一口气,似乎镇定了一些。 “你们可以先睡一会,”郁飞尘对他们说,“十二点前,我会把你们叫醒。” “什么意思?”金发壮汉问他。 “十二点过后,”郁飞尘斟酌着措辞,“可能会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情,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顿了顿,他说:“或许能帮我们逃出去。” 说完,没再理会他们的追问,他闭上了眼睛。 前天晚上,这座营房里失踪了两个人,昨晚,营房也出现了离奇的变化,那今晚一定也不例外。 191、代价 14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为了不被士兵责罚,监察员必须时刻监视其它科罗沙人。 而为了让自己免于责罚,同时又尽力避免作为监察员的科罗沙同胞被责罚, 其余人必须努力工作。 一种新的纪律确实诞生了。带着皮手绳的人不用劳动,其余人则一刻不停卖命干活。 郁飞尘他们分到的任务是砍桦木——也就是给安菲尔德上尉用的木柴。 每个人都被分到了一把斧头,大鼻子负责监督他们。不过看样子他还没适应监察员的身份, 脸上有些畏缩的神情。 郁飞尘并没专心砍树,这里离收容所不远。收容所的北门附近,黑章军用木架子搭了一个高哨台, 他昨晚留意过。 哨台上的哨兵能轻易看到在北山伐木的他们——虽然不会太清楚。 所以,一切行动必须保证不被哨兵察觉。 时间是另一个重要因素。如果选择在上午集体逃走,中午有人来送饭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切, 收容所会在白天就展开追捕。这些科罗沙人没受过训练, 很容易被抓到。只有换成黑夜, 逃跑成功的概率才会大大增加。 正想着,一个人来到了他旁边那棵树前,是他约好的帮手之一。 “情况变了,怎么办?”那人低声问他。 “照常,”郁飞尘说, “下午动手, 你看好二号。” ——他们不知道那些士兵和看守的名字,所以用编号代替。 过一会儿,又有人过来, 计划里, 他原本负责的四号没出现在这里。 郁飞尘往士兵们在的驾驶室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收容所。 看管他们的士兵数量确实少了。以前每辆卡车都会配备两名带枪卫兵,现在一辆车只有一名。 总管早上也说过一句话“几位光荣的士兵被调遣去进行神圣的事业。” 看管他们的士兵多几个还是少几个, 逃跑的难度不会变化太多,但这句话给了郁飞尘一个重要的信息。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对黑章军来说,“神圣的事业”只能是去向外侵略其它国家。 而现在,所谓的神圣事业一定不太顺利——不然,原本被分配到收容所的士兵不会再次被抽调走,收容所也不会这么迫切地需要一个更高效、更节省人手的管理制度。 要么,科罗沙开始了反击,要么,有其它国家加入战局。 ——总之,前线吃紧了。 “那个新看守交给你。”他说。 说完,又打量了一下这人的全身:“你会开卡车吗?” “你怎么知道?” 专职的卡车司机行走坐卧的姿势会和常人有细微的差别——其实每种职业都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 ——现在他们有第二个司机了。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状似无意逛到了他们这边,其中有一位甚至是监察员。第五个人是个陌生面孔,他面容瘦削,眼镜片被打掉了一块,衣服已经满是污渍,但仍然文质彬彬,看起来博学多识。 “我听说了,你们要走。”他说话很短促,“我知道这是哪里,我的公司给橡谷化工厂供过货。” 郁飞尘看着他。 “这里是黑章军占领的席勒,占领已经超过三个月了,火车站和港口都被征用。从这里往北都是他们的领地。”他说,“如果能离开这,不要靠近城市,往西走——科罗沙在西面。” 这位先生说的全是实话。在收容所的军营里,郁飞尘看过了地图。但往西走不是他的计划。 他从没想过带大家回科罗沙。 科罗沙不是个军力强盛的国度,甚至因为过于依赖经济和贸易而成了一个松散的国家。郁飞尘不认为在黑章军的闪电袭击下,科罗沙的其它城市能够幸免。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千辛万苦逃回科罗沙原本的领土,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了黑章军的属地。 现在唯一的有利条件是,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科罗沙人都不在国内。 “往南走,”他低声道,“去萨沙。” 那位先生睁大了眼睛。 这是郁飞尘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保证大部分人存活的选择。根据他这几天的了解,萨沙是个中立的小国。往日,它没有任何至关重要的资源,地理位置也毫不优越,黑章军逐渐占领周围几个小国家,将矛头直指科罗沙时,并未将它考虑在内。而如今前线吃紧,更不可能把兵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在中立的萨沙,有经商的科罗沙人,那么理所当然也有科罗沙人的组织。 “不去科罗沙?”那位先生先是摇了摇头,继而仿佛恍然大悟。 “愿约尔亚尔拉保佑我们。”他最后道。 一种紧张又诡秘的氛围在科罗沙俘虏中悄然蔓延。一部分人已经知道,一部分人一无所知,有的监察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的则不是。 ——譬如大鼻子。 整个上午,他一直心事重重,眼角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或许他一直在想昨夜那个所有人死亡的场景。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真的能成功吗?”他说,“他们有枪。” 白松和金发壮汉也问过相似的问题,但郁飞尘没搭理,他不喜欢这种没有意义的问句。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大鼻子,他说了一句话。 “他们没打算让一个科罗沙人活到战争结束,不论他做了什么。”他说,“我想你知道。” 192、代价 15 温莎身?带了一些处理伤??的纱布?敷料。从那次追溯记忆后, ?对墨菲就很有好??,此时也来到墨菲身旁,帮?处理了一下可见的伤??。 墨菲的呼吸很微弱, 昏暗的灯火下,一切??扑朔迷离。 温莎帮墨菲整了整衣襟:“明明知道很危险,还要去看的话……一定是有很想知道的事情吧。” 面对自己的债主, 克拉罗斯的态度端?了一些, ??:“也许?认为自己一定会死??台?呢。” 温莎:“但?应该能预知到你出手救?吧。” 克拉罗斯:“不会呢。” 温莎:“展开讲讲?” “??果有我参与的话,?的预言就会时灵时不灵呢。记得当时抽卡, 抽了二十几次才抽出了我的三张卡。”克拉罗斯的话语?竟然有那么一丝怀念过去的味道。 时间之神很少遇到这种状况。墨菲虽然不是很想面对?, 但也不允许自己的预言技能出?问题。纠结过后, 墨菲最终还是登门提出想要?配合自己练习抽卡。 那时候?还没度过观察期, 不能离开十三层, 关禁闭的日子无聊,就让墨菲每次来的时候随便稍带几样消遣的东西, 作为陪练的报酬,以及以前的精神损失费。 温莎:“是因为你的本源也很特殊吗?” “不特殊怎么能当?公司的保安呢?”克拉罗斯勾起唇角,?伸出手, 死寂而恐怖的气息??手心缓缓浮?,仿佛湮灭了一切声响。 bidige.com ?本源的核心力量是死亡。 命运被时间的洪流裹挟前行, 唯有死亡可以令其终止。 温莎审慎地看着那只手。 ?确信, 透过表象,自己看见的真实是一节森森的白色手骨。 “原来是这样。”温莎??。 白松:“……?” 原来是哪样? 成为神的必备技能就是话??一半吗? 温莎:“但你好像跨过屏障, 动??了迷雾之??不允许的力量,没事吗?” 克拉罗斯只是笑,没??话。 比斗继续。 梅花九的战斗力很强,可惜已经被墨菲??箭扎成了刺猬, 没过两场就重伤下场。 很快,?们的“脑科医生”也登?了斗兽场。 医生的打斗技巧??于命运低于墨菲,但胜??出手冷静毫不露怯,或许是因为精神病院的工作有物理制服病人的需求。 但?身?确实有奇异的吸引力,令对手的精神状态极为亢奋,最后一场,对面状若疯狗,对?展开了完全一边倒的毒打。 两个病人语气也诡异地兴奋起来。 “医生要死了吧?” “真的吗,终于要死了吗?” “嘻嘻,死了,真没??……” “以后玩什么呢?” 怪异的话语引起旁人侧目。 郁飞尘也听见了,但?已经习惯两个病人的调调。 病人希望唯一能约束?们的医生死掉,是一件很?常的事情。 但是?年来,只有医生能够约束?们,也意味着医生是病态的世界里唯一的乐趣。当医生真的濒临死亡,病人就自然而然地产生“没得玩了”的担忧。 余光里,克拉罗斯低头摆弄着什么东西,?把墨菲的胳膊拉了过来,???一脸认真地试图弄掉袖???不小心蹭到的颜料痕。 出发点或许很好,但一身黑雨衣配合那股守门人特有的幽诡气息,仿佛??给死人收殓,还不??萝莉状态?常。 就??刚才,克拉罗斯也发出了与病人类似的??辞,似乎乐于见到墨菲的死亡。 算了。 ?向来是一个有意遵守约定俗成的道德规范的?常人,不必去探究病人们的精神世界。 郁飞尘继续看搏斗。 医生即将被杀死的那一刻,病人脸?的快乐?癫狂也到达了顶点,仿佛有疯狂的恶意即将破体而出。 然而,与此同时,医生缓缓勾唇,发出一声轻而??傲的笑。对手??即将杀死医生那一秒,听到这一声笑,脸?竟然不由自主地浮?出依依不舍的痴迷神情,停下了动作,像是不舍得砸碎喜欢的玩具。 病人发出不屑的嗤声:“有病吧……” 医生靠自己的特质得到了毒打,也靠这一特质得到了存活,??到座椅后,?的状态比命运?墨菲还要好一些,因此,?也只得到了最小的一片藤叶。 新人?场,郁飞尘?戒律继续投注。 随着名次往前,下注的难度也逐渐增大了。 观众席?的人们逐渐发?一件事。 耳戴rgb灯的那位,一直??心无旁骛地下注、下注、下注,即使是?们的人重伤??来的时候,目光也没有离开过斗兽场,?甚至没有眨过眼。 带兔子的那位?对斗兽场兴致缺缺。下注后,?时常不着痕迹地看向君主的方向。 怎么,君主身?能看出答案么? ?们不得不承认,君主确实是审美的好对象,只不过总让人不敢仔细看。 “你??看什么?”克拉罗斯的声音突然传来。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了一支酒:“好无聊,喝一点?” ??完,不等郁飞尘??答,守门人就摆?两个水晶??脚酒杯,直接给?们两个倒?了。 ——醒??没醒,可见敷衍。 倒好酒,克拉罗斯又取来几碟vip包厢特供的甜点。 “你不吃,对吧?”??着,克拉罗斯抱着碟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碟子里放满奶油蛋糕,葡萄布丁,糖霜小球之类的东西,郁飞尘确实对它们没有兴趣,但守门人看起来乐??其?。郁飞尘记起那次复活日前的茶话会,守门人也是这样只对吃甜点抱有极大的热情,找一个人共坐一桌只是为了不显得过于尴尬。 墨菲不清醒,工具人就变成了?。 郁飞尘敷衍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喝完,?还是向安菲的方向看去。 克拉罗斯咽下?的甜点,笑眯眯??:“你??担心什么?老板不会押错啦……” 且不??这时的安菲还没完全恢复记忆,即使是完全体的安菲,???副本里病病歪歪的样子也已经深入郁飞尘的印象?。郁飞尘倒没担心安菲押错。?只是觉得押注费神,之前频频看去,是想知道安菲状况??何。 而这次,是因为看见了酒?甜点。 ——安菲???与世隔绝,不仅没办法吃到新的甜点,连之前倒好的酒也无法续杯了。这一认知不知为何让郁飞尘觉出隐约的烦躁,对迷雾之??的厌恶又增长了。 斗兽场?血迹斑斑,搏斗就这样一场一场进行,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安菲一手支颐,看着下方的比斗。 ?看不见周围,只能从搏斗??细微的神态里知晓,一切????顺利进行。 守门人动??了超越限制的力量,但?并未有太?担忧。印象里,那是个还算靠谱的人,虽然表面并非??此。 ?的记忆???渐渐苏醒。场?每一种武器,每一种打斗的风格,??能唤起一些与之相关的??忆。 于是?知道自己曾孤身一人行经无数个支离破碎的世界,经历许?次生死间的战争与搏斗,也学习怎样使??枪支、刀剑?弓箭。 ?不是天生就会这些。 可?隐约觉得,自己天生也本不该学习这些。 就像???,?一次又一次押对胜??,可隐约的印象渐渐浮?水面,记忆呼之欲出,?记得,遥远的从前,?看不出擂台?的胜负。 抓住这记忆的吉光片羽的一霎,过往场景鬼魅般浮?。 ?身处一座大型搏斗场的角落位置,面前放着一黑一白两个筹码筒。不远处有荷官记录押注结果。 两个人?场,?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觉得??不是很厉害。 “啪嗒。” 身边?有人替?投了筹码。 一场结束,押对了。 新人入场,?还是看不出来。 身边的人继续投注。 这次也对了。 ?就不再纠结对错?胜负,专心看比斗。看着看着,目光被一个移动的物体吸引。 是带着圆顶礼帽的侍应生?推动一辆华丽的?层餐车穿梭??场?,为赌客提供酒水与点心。 ?又看了看别人的桌?,无一例外??或?或少地摆了一些这种东西。但?自己的桌?空空荡荡。 ——于是?抬脸,默默看向了身边的人。 193、代价 16 后来发生了什么? 回忆?的场景被现实里的?静打断。安菲往身旁看去。 ??道隔绝了他和其它人的屏障, 此时出现了细微的扰?,有一股灰紫色力量涟漪一般扩散开来,试图在坚如磐石的屏障上撑开一道缝隙。 “应该让医生诊断一下你的脑子是否存在问题。”克拉罗斯手按屏障, 一边?用力量,一边对郁飞尘道。 这人突兀问起他的本源力量和迷雾之都孰强孰弱,他以为郁飞尘终于对本源力量的概念产生了兴趣, 没想到是拿他当偷渡物品的工具人。就像他?为不太喜欢一个人吃东西, 也拿小郁作为避免尴尬的工具人??样。 终于,象征死亡的灰紫色力量在屏障上消解出一道缝隙。二十厘米, 不能更多, 他也是珍惜自己生命的。 安菲静静看????道裂隙。他想, 难道是外面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到了不得不找他的地步。 然后, 他就看??,一个盛满各色点心的薄瓷白碟, 从缝隙里滑了进来。 百盟书 由于斗兽场的灯光??意映照君主,这一幕也看在所有人眼里。 起先是郁飞尘和克拉罗斯低声交谈??句,再是郁飞尘离开坐席, 转身去往黑暗处,克拉罗斯则?到了屏障前, 表情诡秘, 一副法外狂徒的模样,仔细看, 他竟然在尝试打开屏障,以一己之力挑衅迷雾之都的规则。 屏障裂开一道缝隙,就在众人以为惊变即??发生,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徐徐降临时, 却??消失的郁飞尘再度出现。 ——带??一满碟消遣用的零食。看??些点心的种类,这人还挺有品味。 再然后,碟子被堂而皇之地送进缝隙。 屏障内的君主,此时莞尔微笑一下,从容地接过了它。一切都是??么顺其自然。 荷官冷冷看??这一幕,却什么都没有说。 众人:“……?” 等了半天,给我看这? 这一刻,他们对vip席位上的神秘组织又有了新的认识。 实力强横,胆大妄为,丝毫不把迷雾之都放在眼里,而且行事奇??,像是脑子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央的席位上。 雕花的银质细叉挑起一块树莓乳酪。 安菲低头,看??它。 他记得,遥远时光之前的??一天,他也得到了很多。 替他下注的??个人和他对上目光后,就叫来了荷官,把他们赢得的几乎所有筹码兑换?十枚银币,只留下一枚面值??小的筹码,值一枚铜币。 他记得,??初他们?入这家搏斗场时,也只有这一枚小筹码。 后来,十枚银币都变?了糖霜小球、树莓乳酪、枫糖和浆果淡酒。他们用??小的筹码重新开始。 赌场的规矩,押入的筹码越多,押对后,赢得的筹码也越多。 其实,??十枚银币的筹码不该??么快兑换,如果用来继续押注,他们??后会得到很多。 可??个人没有??样做。 这是他很久以后回想过去,才明白的。 ??时候,他以为一切理所当然。 安菲轻轻咽下??块树莓乳酪,淡甜微酸的气味绵密地泛开。 时间流逝,已经上场的所有棋子里,白棋强而黑棋稍弱,白方还有几十枚骑士棋没有上场时,黑棋一方已经快要出到主教了。 于是,轮到在黑骑士里排名靠前的白松上场。 郁飞尘静观其变。 总体来说,他对白松采取了散漫的放养态度。不过,放养的结果还不错,可以继续放。 白松没有遇到刁钻难缠的对手,用正常的流程胜利了??场,招式很?体系。 郁飞尘想起,虽然是放养,但也不是全无教导,他给白松买过一枚“搏斗套路2001种”知识球,斥巨资一方辉冰石。 第三场险胜,第四场重伤下场,离死还有一段距离,不必使用藤叶。 又是几场后,黑方出到主教棋。主教的实力比骑士上了一整个台阶,七个黑主教淘汰了剩下的几十个白骑士。 接下来,就是主教与主教的打斗了。 “看这个黑方,他受伤后,实力反而会变强……从主教开始,??殊的人会越来越多。䶮?森??的预知能力、医生的??种让人发疯的气质,其实都是?为本源太强,直接在身体上有所具现,可惜他们没杀什么人,才落到了骑士等级。”希娜说,“不能使用外在力量,但也没说只能靠肉身的力量,也就是说,本源的力量是可以的?啧,迷雾之都这是要摸清每个人的底细吗?我的智慧难道要全盘暴露?” “?的有??种东西吗。”黑雨衣?的某一个发出低语。 智慧女神究竟有多少智慧,诚然是值得商榷的一件事,但她的话没错。随??棋子的实力升到主教级,打斗逐渐胶??,胜负错综复杂,押注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如同在钢丝上行?。 ??为明显的征象是,郁飞尘和戒律下注所需的时间,明显变?了。 这一次,下注时间过了一半,??人还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投注。 筹码的边缘刮??郁飞尘的手心。 他有投向黑棋的倾向,也有直觉的判断,但是在客观上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者的实力极为相近。而单纯的对峙站立提供不了太多可供判断的信息。 戒律同样未计算出百分之百的胜率,没有下注。 如果只是自己下注,他们早就投了。但这关系到整个永昼,以及其它所有人。 正在僵持,一个黑雨衣快速开?:“我??过黑棋,他的路子很怪,很少正面进攻,总是速战速决,擅?用的兵器是一把旋柄刀。” 克拉罗斯:“嗯?我想想,白棋好像在运河桥追过我……” ??人的??质在讲述?完善了一些。郁飞尘投注,戒律??新条件加入决策过程后,同样投注。 接下来的搏斗都是如此。 阿加:“我??过。” 黑雨衣:“这人我观察过……” “跟踪过。” “打群架的时候围观过。” “白棋有个致命弱点。” “……你们怎么哪个都??过?” 希娜曾经在黑板上问过阿加在哪里,??时候阿加语焉不详地答复说“在忙”,现在她终于知道阿加在忙什么了。 五位巡游神,一位力量女神,还有守门人克拉罗斯,全都是战斗经验极端丰富的怪物,他们前期散布在迷雾之都各处,没有参与理论神们的马戏团活?——原来,神明的眼睛无处不在,七个人织?一张监视网,已经??所有可能造?威胁的人都记录在案。 这就是大公司的力量吗? 命运女神:“老板交代过你们?” “嗯啊,”黑雨衣说,“不过,就算老板不说,这也是大型副本常识嘛。不要用这种眼神,我们战斗神的事,你们理论神少管。” “可是……”命运女神面带忧愁,看向安菲。 他们之间互通有无,有了源源不断的信息补充,押注重新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可是这一切,神明自己却听不??,也看不??。 194、代价 17 “这个黑棋曾经对我说小萝莉真乖跟叔叔回去吃糖……” “……这难道不是你???题?” “正常人看到, 直接就会抱走了,谁还会花言巧语呢?他心脏。” “……” 旁听??医生扶了一下眼镜,拿出一个病历??, 看一眼克拉罗斯,然后在病历上记录了一些什么。 主?棋??序号是从20到200,这一级别里很少有人因为前期??押注死亡, 也就是说, 主?等级会有90场比斗。 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被永昼提前掌握了信息,还有一些, 他们直接辨认出了此人在永夜中??名号。 情报很完善, 押注顺利????。 此时距主?级别??第一轮比斗已经过去了二十多轮。一次又一次??押注里, 郁飞尘发现了一件事。 每一次, 他最初做出???个判断都是正确??, 黑雨衣们提供??情报只是作为佐证。 仿佛是经历过??千万次战斗,已经化作刻入灵魂??直觉。 但他同样知道, 不要相信虚无缥缈??直觉。因此,每次押注都是在听黑雨衣交流完情报,确认一切有理有据之后。 希娜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小郁, 你怎么又看?板。”她笑眯眯道:“不用担心,你看, 我们都很相信?板呢。” ?板??抉择确实很重要, 一旦他选错了,该方棋子就会全军覆??。但是, ?板怎么会选错呢?屏障所限,祂甚至看不见棋子们离开座位步入场中??过程,至多两分钟??时限里,唯一能作为判断依据??只有双方隔场对峙这一画面。 但是, 一直以来??事实已经证?,即使听不见他们交流情报,主神每次做出??选择也都是正确??。 永昼??神官们,每个人都自忖过——如果是我在这样??处境下,能不能选对? 我不能。 但祂可以。 每一次,神?将金筹码投向与他们相同??阵营,都在证?一件事:神全知,神全能。 于是,他们也就不再特意关注神???选择,反正,?总会是正确??。 希娜:“我们公司能这么大,当然是因为?板从来不出错啦。” 但即使是她说了宽慰??话,每次投注后,郁飞尘还是会看向神???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希娜总觉得,现在??小郁有点烦躁。 又一次投注。 投完筹码,郁飞尘??目光就从斗兽场移开,看?安菲??一举一动。 他并??有担心安菲,但一直在留意安菲每次押注??神情和时间。 君主??高座上,安菲霜蓝色??眼瞳仿佛波澜不????冰湖,淡银??发梢折射?山巅积雪般半透???微光,他一贯都是这样冷静,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或许,在见过了一次又一次成功??押注之后,人们会以为君主有一双轻易看透一切??眼睛,作出抉择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然而在这个世上,??有任何一个常胜不败??赌徒是靠直觉和运气取胜。 郁飞尘看见他押注??时间有长有短,就知道每一次下注都经历了审慎??抉择。 还有,随?序号逐渐前移,安菲吃甜点??频率,渐渐也降低了。 金筹码??每一次下注,都关系?场中半数人??生命,押注难度越来越高,与此同时,他还背负?必须选对??压力。 fantuankanshu.com 他们说,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但是提??神?这一字眼,郁飞尘心中却总是浮现?些安菲在他身边悄悄划水??时刻。 新??押注又开始了,他觉得很厌倦。 不是因为又要下注,而是因为整个迷雾之都。 病人中??一位忽然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看向了自己。 当事情与医生无关??时候,病人一向是个富有涵养,温和礼貌??正常人,对这个世界??有任何恶意。 病人对郁飞尘道:“您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郁飞尘:“你??序号?” 病人看了一眼自己??棋子,白主?134。 “很快了。”病人说。 “你可以连赢十场么?”郁飞尘道,“不能??话,让他帮你。” “他”自然指??是能把??源力量投放到场上??克拉罗斯。 克拉罗斯:“?” 医生思索了一会儿。 “应该是可以??吧。”医生说。 病人??目光陡然变得疯狂??来。 “你想让我做到,我就要去做吗?嘻嘻……医生,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医生面无表情道:“好了,他答应了。” 随手投出筹码,郁飞尘想到??入迷雾之都以来发生??种种。 这个雾气弥漫,华丽、颓靡却遍布阴翳??城市,在安菲心中是个特殊??地方。安菲??有说,但郁飞尘觉得,他一直很怀念自己??故乡。 于是,一??入迷雾之都,神?就深陷于无处不在??共振之中,往事缠身,到处都是痛苦。 终于从共振中脱身后,围猎开始。所有与他有相似之处??人,都被划为猎物,成为众矢之??。待到他们保护了多数猎物,新??阶段又开始了。来到斗兽场后,荷官将象征无上权柄??金筹码送入他手中,要他每一次下注都牵系?无数生命,并且,一切抉择都必须孤身一人作出。 这就是他??故乡??意志。 自??入此地以来,安菲??有受到生命??威胁,迷雾之都甚至千方百计强调宣扬他至高无上??地位,但雾气弥漫,一切都是软刀割肉,安菲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精神上??剐刑。 祂不在意。 但迷雾之都令人生厌。 克拉罗斯忽然怪笑了一声。 “小郁……”他自言自语道:“你想做什么呢……嘻嘻,你想让我帮忙,我就要帮忙吗?” 无视了克拉罗斯??话语,郁飞尘继续看搏斗。 再过十??轮,病人就会上场。他们实力不错,但是病得太重,根????有整理自己杀人所得??力量,否则不会止于主?级别。连胜十场对病人来说不难。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出现让郁飞尘感觉,白方??十连胜可能会比预料中更快到来。 “白主?,157。” “请入场。” 希娜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出现了。” 黑雨衣跟?出声:“出现了。” 阿加:“?” 希娜:“头发越粉……” 黑雨衣:“打架越狠。” 只见,此时走入斗兽场??,赫然是个浅粉色短发??少?,他眼瞳是红色,瞳孔细长。有点像烈??下??猫眼,上半张脸面无表情,嘴唇却习惯性地勾?,带?散漫??笑意。 这人入场??一刻,医生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再次拿??了病历??,郑重其事地翻开一张空白页,建立了一个新??病号档案。 也是在这一刻,克拉罗斯脸上??笑容忽然诡异地加深了。 白恶魔手持??黑石板上,浮现了这位白主???名字。 ——方块四。 195、代价 18 方块四的对手是一个??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 “方块四”这三个字出现的一刹那, 他的神情就警惕了许多。 黑板聊天进行了这么久了,其中跳得最?、说话最怪、唯恐天下不乱的两个名字“acri”和“方块四”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acri以一己之力带歪了整个黑板的聊天风格,对永夜里的叫得出名号的人表现得了如指掌, 疑似一位强大的神?;而方块四除了说话奇怪之外,还?两个惊人实绩:在自由猎杀阶段一股脑公布六个新人刷新点,加速猎杀进程, 在围猎阶段煽动别人结队进攻马戏团, 造成许多流血事件。 他们在黑板上说话,旁观者????热闹, 也算相安无事, 可是一旦上场, 这种人很可?是极端危险??子。 这次, 所?人都押注方块四, 无一例外。 “搏斗?始。” 从荷官这一声宣布落下,到方块四鬼魅般向前弹出, 赤手空拳?敌人踹倒,再把对方的脑袋狠狠掼在地上,只用了不到四十秒——他的速度奇快, 力道强横,一出手就是不顾一切的杀招, 瞬间撕破了对方的防御。黑棋的脑袋??击地面, 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七窍流血, 死得不?再死。 众目睽睽之下,粉头发的少年从半跪压持对手的的状态起身,红色猫?里的笑容依旧散漫,和刚上场时没什么区别, 只是在??到暴毙的对手身下血迹的时候,隐蔽地舔了舔嘴唇。 第??场很快?始,这次是持械搏斗,方块四选择的武器是一套锋利的精钢指虎,比普通指虎长,顶端尖如弯月,如同兽类的爪钩。 他动作依旧极为灵敏,神出鬼没,一?场就迅速拉近距离近身缠斗,指虎尖钩没入对方皮肤后再深深刺入,最后划出长而深的四条血口,血流如注。 这人下手狠,动作快,只攻不防,先卸武器再杀人,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旦反应速度跟不上他,很快就会无从招架,全盘崩溃——第??个黑棋在仓促防守后,彻底不敌。这次,方块四直接把对手的面部抓的面部全非,?两只?球连着神经和血管拽出?眶,然后划?所?大动脉,鲜血喷溅,他则轻松放手,任对手抽搐死亡。 这次,等待倒地判定的时候,方块四?带?血迹的指虎放在唇边,轻佻地舔去了那上面鲜红的血液。 …… 又是两场过去,每一个上场者都死状凄惨,最严??的一个皮肉??离,成了一滩馅料一样的红泥。方块四原本穿了件宽松的白卫衣,上面?红色抽象花纹,此时,卫衣雪白的底色上已溅满斑斑的血迹,血色?花纹混驳不清,像是原本就在那里一般。 又一个对手上场,方块四站在上一滩血迹里,仍旧没事人一样闲闲望向对方,甚至打了个招呼。 这一下招呼,那对手的嘴唇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腿也肉?可见?些发软。 这时,所?人都意识到,一个极为棘手的人物出现了。主??级别的战斗已经不再是寻常打斗,每一个人拎到永夜,都?算是是独??一面的人物了,特殊的天赋?体质也层出不穷。可方块四一来,却仍然像是一条食肉鱼被放进了小型观赏鱼塘里一样,打乱了原本的秩序。?之相近的黑棋人人自危。 vip席位里,墨菲仍然没?醒来,克拉罗斯又把他的卡牌拿出来把玩了,紫色鬼牌在指间翻飞穿梭,唇畔挂着一丝若?若无的笑。 温莎:“方块四这么强,为什么不在前排?我还以为方块四是你的白皇后。” “他做我的皇后?算了吧,这个国王我不要??了。”克拉罗斯微笑说,“嗯……不过,即使是完全不收拾自己的力量,也不至于沦落到主??中下层吧。难道是忍不住把力量结构撕得?混乱了?病情真的很严??呢,真可怕呀。” 医生从病案本中抬头,声音温和:“同样病得很??,却还?把自己的世界收拾得井井?条,得到?评级,假装正常,难道不是?可怕吗?你的这种情况究竟持续多久了?” “毕竟我要维持正??职业呢……说什么呢,医生,我没?病。”克拉罗斯说。 “外神的档案里没?收录过这一位,”希娜?口对克拉罗斯说,“冒昧地?一句,你的老朋友都是这样吗?” 克拉罗斯:“我老朋友特别多,也不全都是这样啦……” 却是没?说出任何多余的信息,似乎对此讳莫如深。 场上,方块四持续着压倒性的胜利。押注的难度暂时缓和。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他会比先前连胜多场的??森特站得?久。 一场又一场,方块四维持着死咬不放的凶戾作风,没?任何追逐和试探,战斗场面激烈血腥。 人死后会化为灰雾飘散消失,但饶是如此,鲜血气息也渐渐蔓延至全部的观众席,甚至穿越无形的灰雾屏障,送至君主身畔。 这种气味是安菲熟悉的。它总是会?着沙砾、原野、沼泽?铁器,挣扎?痛哭一起出现,弥漫在许多个世界的空气中。 百盟书 ?鲜血的气息作为最后的补全,一道透?的隔膜默然打?,他忽然完整的记起了在那些破碎世界中的经历,记起很多个在永夜中度过的纪元,记起战火如何熄灭,血腥如何消弭,也记起混乱的碎片如何被洒落在神国一望无际的海洋中,??新成为完整而稳固的国度。 但在此之前的回忆,依旧光怪陆离。 鲜血气味越来越浓,并不是令人舒适的体验。安菲打算吃一块用玫瑰和葡萄做成的的半透?软糖。 此时斗兽场中,方块四刚刚用三棱匕首刺破了一枚黑棋的心脏,正抱臂站在原地等待对手的死亡。 他抬起头来,正??见?座上的君主漫不经心俯瞰下方,慢条斯??拿起一块精致剔透的点心。??起来很甜,也很用心。 方块四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两侧尖尖的犬齿,挑衅之意毕露。他对着安菲,用口型无声说道: “我-也-想-吃。” 安菲接收到了方块四的唇语。 他神态从容优雅,带着淡淡的温和,把白瓷碟子朝前推了推。 这温和中其实?觉出另一种淡漠——居然毫无被冒犯的表现,也并不因场上血腥残忍之事感到不适或厌恶,反而在用动作说:“好啊。” 方块四讨了个没趣,撇一下嘴,不怎么甘心地转回头,??向下一场的对手。 荷官目光冰冷,周身泛起灰雾。 郁飞尘甚至懒得和方块四计较。毕竟安菲吃点心的频率提?了,证?现在心情还不错。 他记着数字。 现在是第七场。 这时,安菲已经把碟中点心的种类试过一遍,并不全是甜点,但似乎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他难得陷入了漫长的思索——似乎已经?很多个纪元没?过“喜欢”或“不喜欢”的想法。 甜点的气味抵消了鲜血的腥热,流金筹码在灯下闪闪发光,忽然续上了先前的回忆。 天色快黑了,他们离?搏斗场的时候,?了九枚银币。回到神殿后,骑士长去夜间巡防,他在复习典籍,骑士一神神秘秘地凑了上来。 “这次下山玩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苦恼?”骑士一说:“体会到没钱寸步难行的感觉了吗?” 他奇怪地??了骑士一一?,把九枚精致漂亮的银币拿了出来,展示给他??。 接着,又想起了从外面带回来的礼物,把两瓶覆盆子汁递给骑士一,并说?:“?一瓶是??的。” “竟然真的去赌博……竟然还真的赢钱了,不行,我要向老祭司告发骑士长……亲爱的小主人,下次带酒好不好?”骑士一说。 神殿除了禁止赌博外,??然也是禁酒的。他??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骑士一想起可疑的事:“怎么赢了这么多?老骑士们经常提起以前君主棋的时候输得血本无归的事情。” 他不是很想和这个人说话,于是继续保持安静。 “哦,想起来了,现在还只是预备阶段呢,猜注难度没那么多大,等正式?始了,你就千万不要去了啊。骑士长再过好多天才发工资呢。” 他认真回忆了最近骑士一和??的说辞,意识到“没钱”似乎是一件严??的事情。而在一和???里,自己是一个不适合押注的人。 骑士一被神殿女使官举着擦花瓶用的掸子赶出去之后,殿堂内恢复寂静,他静静??着典籍,但想到的并不是典籍上的知识,而是君主棋、押注之类的东西。 骑士??的脚步声传来,这次女使官拿起了花瓶。 “?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我只是来传话的!”??说,“老祭司派人请小主人去沉眠水池边谈话呢。是不是要抽查典籍知识了?奇怪,以前从来没这个时间喊过人,还好没玩到深夜才回来,让他赶紧背一下……” 196、代价 19 在山巅神殿的正前方, 沉眠水池躺在青藤树环抱之中。它安宁、平静,微光粼粼,仅会因晚风的吹拂掀起细小的水纹, 仿佛一个正在沉睡的美人。 ?祭司站在池畔,眉宇间似乎挂?挥之不去的思虑。 他走到?祭司身边。 “你看山下。”?祭司说。 他就久久看?。 ?池边往山下望去,夜色宁静。圣城灯火辉煌, 人流不息, 再远处,王国与城池散落如同夜空繁星, 一望?尽。 ?祭司终于再次开口:“还记得你的使命吗?” 他说:“爱我所有的?民。” ?祭司没有说?, ??意味?他的回答还不够详细。 他继续道:“接受赞美, 也接受诅咒。爱他们全部高尚与卑劣, 欢乐与痛苦, 洁净与肮脏。” 仍没有动静,几乎可以确定, ?祭司??次叫他来是为了批评什么。 回忆了近日的所为,他再次补充:“爱我所有……活?的?民。” ?祭司终于道:“还有呢?” 他轻声说:“不得怀恋一切已逝之物,并接受……注定降临的毁灭。” ?祭司终于抬手, 指了指湖畔一处。 在那里,青藤缠绕的古?岩石上放?一个模样简单的草编花篮, 花篮里簇?一捧色彩浓烈的野花。 花篮里没有土壤也没有水源, 已离根的花束放在里面,不出半天就会萎谢了, ??此时此刻,那些花朵与枝叶依旧蓬勃鲜艳。 ?天前,他和骑士长一起下山,回去时夜色渐深, 圣城的街道上人烟稀少。一位??要快点回家的卖花少女把草篮和余花一起送给了他们,她离开时的步伐轻快活泼。 回到神殿后,骑士长把花篮挂在了他的窗畔。那时,篮中的花朵仍鲜艳,??叶已微垂。 深夜,他靠在床头,看见??朝露般短暂的生命,又??起了卖花少女晶莹美丽的面庞,一个偶然的念头,他?㘚?己身上分出一缕象征生命的力量注入花篮中。于是,几天过去,它们仍然开放。 ?祭司看见他低头默默认错的神态,语气终于有所放缓。 “你明知已逝之物是仍存之物的养料,而你的使命是令它们去往该去之处,维持神明创世以来的律法——若是连一株花木的消亡都要伸手挽留,我如何能放心让你走上安息日的祭台,掌管世间一切生?与逝物的秩序?” ?祭司说??些?的时候,他悄悄将那缕生命的力量收回。野花刹那间萎谢成枯黄的残枝,在风中摇动?。再然后,残枝消解成为不可见的力量,依照某种既定的秩序散入湖边青藤之中。 一支季节已过却迟迟未抽芽的藤条上忽然缓缓长出了青绿的新叶。 他说:“我记住了。” ?祭司没有再继续斥责。他悄悄打量,觉得?祭司会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是面上严厉,却并不对他真正动气。可时间缓慢推移,那种严肃的神情却始终没??祭司脸上消失,反而更加深重。他沿??祭司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现?祭司??时候正看?远处的骑士长。 那是神殿中的一处空地,几个本该夜巡的骑士正在骑马打斗。 中央神殿固若金汤,外围驻扎?数万神圣骑士组成的骑士团,再往外的圣城和平安宁,没有任何不轨之徒。因此,神殿内的防守?是为了尊重古?的传统而例行公事罢了。 年轻的新一代骑士精力旺盛,英武好斗,时常把巡防和站岗变成马术训练和剑术切磋,对此,?祭司也?是眼不见心不烦,没有严令禁止过。 说起来,骑士长也并不比??些骑士们年长。??他没有参与他们的活动,而是独㘚?坐在高处的一座岩石雕像上,俯视附近几处要道。 他手边放?几颗碎石,明明没怎么关注骑士们的打斗,却总能在某些时候随手丢出一颗石?,砸在某位骑士身上。??时候,那位骑士就知道㘚?己因为打得太差被点名了。 零点看书 看起来,骑士长不仅在认真看守神殿,还在帮助骑士们训练武技,找不出什么能被批评的地方。 却??祭司沉声问:“你觉得,神殿为什么会让骑士长和你长久相伴?” 他??了??,说:“我需要他的保护。” 毕竟他对战术的学习远多过对武技的训练,㘚?身也没有什么酷烈的攻击性力量。 “不。”?祭司说,“神殿里的所有人都可以随时为你献出生命,你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不知道?祭司??说什么。 风中,?祭司的声音因苍?而沙哑,语调缓慢而有力,?有在讲到那些关乎整个世界构成的最重要的知识时,他才会用??样的语调。 “他来到神殿,比你还要早许多年。” 他点头,他很早就在女使官口中?过??些。骑士长在神殿中而不是尘世里长大。 “你会?闻,被神殿选中成为骑士长之人拥有独一?二的天赋和实力,才有资格成为整座神殿的守护?。你还会?闻,骑士长?来忠于神殿,忠于主人,直至生命的尽头,仿佛他天生有??样的美德。” “??你还知道,混乱与?序是力量的本质,强大的力量总是伴随?同等的危险。” “你不知道的是……我们教导他比教导你时更要慎重百倍。十数年如一日,?有在神殿里,他才能对美德和戒律习以为常,神殿赋予他高尚而神圣的使命,不是因为他秉性如此,而是?有??样,才能使他成长为如今的模样。如今你信任他以至于近乎依赖,然而,你必须明白——” 夜风渐渐寒冷。月色里,骑士长看向神殿道路的目光分毫不动,侧脸俊美而淡漠,比他身下千万年的古雕像还要寒冷。 “你必须明白,冷漠和暴戾才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质,而掌控和驯服他才是你身为主人的使命。” ?祭司看向他,语气比任何一次都要郑重:“记住,你没有好友、兄长和手足,你毕生?有敌人、?民和信徒常伴左右。” 他??,是?祭司??现了骑士长带他下山游逛的事情,才会使用??样严厉的措辞。 敌人、?民,或信徒。 “骑士长应是我的什么?” “他是你的刀,你的剑,你将持此利器而?往不胜,前提是你能将那刀剑束于鞘中。” “否则,那将是你梦魇般的敌人。” 他乖顺地垂下眼睫,像是似懂非懂地消化??祭司的教诫。 每次祭司与学?们教授他不认同之事,他就会??样。然后,他们会以为他尚且年少懵懂,?而暂缓谈论??一?题。 终于,在??样的神情里,?祭司的目光渐渐缓和成?奈的慈蔼。 “你的年纪还太轻……” “??几天里,如????去圣城游弋玩乐,不必再掩人耳目,去吧。过了安息日,你就要真正背负起命运赋予你之物,成为真正的君主。到那时候,你要记得我今晚说过的?。” “记住,一个字都不能忘记。” 他轻轻点头。 197、代价 20 离开沉眠水池??, 他?永眠花海穿过,直到?着老祭司的身影消失在?殿的重重建筑????往下走,爬?骑士长所在的雕像。 当然, 爬到一半的时候,骑士长就把他拉?来了。 永眠花和青藤的气息萦绕在周围,??肩坐在雕像高处的时候, 他一直在?骑士长——带着一些好奇和探究。 骑士长的眼瞳很特殊, 在正午阳光下的时候??偶尔能?见一??烟灰的色泽,多数时候是午夜天幕一样的沉黑色, 几乎分不清虹膜和瞳仁的区别。有时, 你明知他在?着自己, 却不知他在?什么, 就像深夜的荒野?与狼群相遇, 只知道死亡近在咫尺,却不知究竟会在哪一刻粉身碎骨。 他想起沉眠池畔的的谈话, 老祭司用冷漠和暴戾形容骑士长的本质。 其实,身为要去掌控秩序的君主,他一直能感觉到骑士长身?强大而危险的力量, 它远胜于祭祀和学者们要他学着去镇压的?些。像一片无波的海,船只在海面安然驶过, 谁都不知道下面其实是万丈深渊。 但?暗流与深渊一定不是为他准备的, 他?不觉得骑士长会伤害自己,即使是在圣城的门外初见之时。 骑士长:“你在?什么?” 他没说话。而是伸出手, 轻轻碰了碰骑士长的脸颊。 好像没人敢碰骑士长,但一把刀的主人不会被刀刃割伤。 如果非要掌控或驯服??能完成老祭司的要求的话,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觉得。 他说:“我是你的主人吗?” 骑士长面无表???了??头, 一切平常得就像他刚??说的是“现在是晚?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轻轻笑了起来。 骑士长?着他,总是冷淡无物的眼瞳里也泛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夜风逐渐大了,骑士长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他的身?。 下方骑士们的长剑相撞声逐渐变回斗兽场?方块四和对手招招见肉的打斗声。 很快,方块四的第十位对手倒下了。 伸手抹去颊边的血迹,方块四站在原地,十场打斗过去了,他却还像是什么都没有消耗一般,不见任何疲态,沾血的唇边带笑,红色的猫眼竖曈直勾勾?着灰衣荷官。 按之前说过的规矩,连赢十场,是可以拿到奖励的。 果然,平直的语调?荷官口中吐出:“恭喜你,方块四。请接受迷雾之都的馈赠。” 舌尖舔了舔犬齿,方块四说:“可以帮我杀个人吗?两个也可以,三个就更好啦。” 无视了方块四的要求,一簇黑色的烟雾隐入他肩头的灰色雾气中,使?灰色更加深浓了。 slkslk.com 荷官:“迷雾之都的居民将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对你更为友善。” 永昼席位里,一位正在喝饮料的黑雨衣听见这介绍,直接呛到了嗓子:“这和不?奖励有区别?” 方块四更是笑嘻嘻道:“就这?” 荷官面无表?,不再说话。 烛火照耀下,郁飞尘忽然掂了手中的筹码。这动作的幅度有??大,众人都?向这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却见下一刻,他把筹码丢了出去,红白筹码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 赌局还没完呢,怎么就开始扔筹码了? 仿佛?到第一名的学生在考场里撕卷子一般的震惊里,却没听见筹码落地的声音——空气中响起锐器破空般的声响。 第??秒,这东西重重砸在荷官的脑袋?。 荷官顿时目光冰冷,怒目而视,身周灰雾蓄势待发。 郁飞尘的声音在场中淡淡响起:“黑方跳棋。” “……” 观众一边觉得他筹码砸荷官,现在还没死??是奇迹,一边又觉得这人是国王级别确实毫不意外。 “君主棋”游戏中若有一方连赢十场,另一方就被判定为大劣势,国王、皇??达成一致??可以跳棋一次,无视棋子顺序派一枚己方高级棋子下场。方块四这么变态,黑方跳棋也是势在必行——否则黑棋这边很可能被直接打穿几十个人。 荷官的??在被筹码打了头之??格外恼怒,灰雾翻涌,直到很久??,荷官??回应了郁飞尘的话。 “黑皇??,黑国王请求跳棋。” 就在郁飞尘旁边,同样在烛光照耀下的戒律淡淡道:“同意跳棋。” “……” 整挺好。原来是同一组织的两个人,当然可以不假思索地达成一致。 荷官又是很久没说话。 方块四又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眼?放肆地在郁飞尘和戒律身?扫过,似乎在期待他们会派谁来跳棋。 君主位。 安菲的位置,一切声音都被隔绝,现在连荷官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安菲只?见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有人用筹码打了荷官的头,接着就是漫长的僵持。 无注可下,他安心吃起了甜??。 尘封的记忆一旦打开一条裂缝,就会不可抑制地流淌而出。 沉眠池畔谈话??,没有人催促他学习典籍了。他阅读了很多关于武技、搏斗和君主棋下注技巧的??籍。 几天??,由于得到了老祭司的准许,他拉着骑士长下山,第一次?正门堂而皇之离开?殿,来到了君主棋盛典的入场处。 走之前,女使官说君主棋观?人数太多,?他裹?了一件几乎遮住整张脸的黑色兜帽长袍,也没收了骑士长身?所有与?殿有关联的物品。 “不要惹事啊。”送他们下山的时候,女使官这样说。 他应下了,他熟知种种法案与律典,当然不会做出任何违犯圣城法律的事?,更何况只是想旁观下注。 198、代价 21 圣城比?往任何一??都要繁华热闹。 但这一次, 他比?往任何一??都要节约,甚至连一枝节日鲜花都没?买。骑士长想给他买的时候,他甚至出口拒绝了。 他知道, 骑士长怀疑是老祭司批评他了。但并不是,这是他??动的。 在君??棋盛典的场地前,?一座华美开阔的环形长廊, 每个入场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长廊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幅画像, 上面画着一位战士、骑士、勇?或铸造兵器的大师。画框㧐?写着他们的姓名,生卒?月, 记录着他们毕生的功勋。 ?人曾孤身一人在神秘的原野为村民制服强大的兽类, ?人一生中亲手杀??过数千名敌人, ?人为守卫他的祖国指挥一场又一场战争, 从无败绩;?人匿迹在无人的雪山, ?人??于光荣的决斗,也?人还活着, 将?极高位次参与此次的君??棋游戏。 ?时候,画像旁边还会?一段用魔??保留㧐?来的影像往复播放,观?驻足在此, 仿佛身临其境,无一不热血沸腾。 他一路认真看过去。这些事迹, 他从书中读过, 也在老祭司与女使官的口中听闻,但从未亲身体验, 也不曾亲眼见过。他不由自??想起骑士长,老祭司说他们教养骑士长的?岁比教养他更久,神殿不会让他在外面的世界游荡。 那些神秘的荒原,冰封的雪山, 似乎都是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从一出生就在重重殿堂中,万古流传的传奇故事里也不会留㧐?骑士长的名字。到一切都结束的那一??,他们的一生也只会刻在神殿那方尖形状的墓碑上,外人无权得见。 一路上,身边的人们都在兴高采烈谈论着即将发生的盛典,他听着。 繁华的中部大陆崇尚武技,向往英勇与强大的形象,常?格斗的胜利作为荣耀的徽章,大型搏斗??实力排名更是百谈不厌的话题。 ?人说,这么多?过去,终于看到了安息日??君??棋的影子,热闹倒在其次,难道我们安稳的生活终于要开始了。 ?人说,等君??棋的??终胜?决出,我们就能见到整个大陆??为强大、骁勇的战士——历代?来在“君??棋”格斗中站到??后的人,都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大放异彩,成为传说中的人物。 还?人念叨说,他的妻子管得太严,竟然只让带三枚铜板来看搏斗,他这次必要赢一大把金币回?,让?好好看看自己的实力…… 听到这话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看向自己的骑士长。 他这次,其实是?备而来的,但是为了制造一个微小的惊喜,他没?提前知会骑士长——就像之前给骑士长拍㧐?那把长剑的时候一样。 现在到了告诉的时候,他取出一张精巧的金箔纹章纸,上面用复杂的工艺绘制着一道烈火样的图案。 骑士长:“你的?” 他说:“这次不用你的。” “?”骑士长打量那张金箔文纸,神情却没?他想象中的愉快,反而是一种……怀疑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的眼神。 果然,骑士长道:“哪里来的?” 他说:“我的。” 他熟知律??,这东西当然也是通过合??的途径得来。 那??,从骑士一口中得知钱财的重要性?及骑士长现在近乎身无分文的现状后,他思考了一件之前从没思考过的事:自己究竟?没?钱。 那??深夜,他写了一封信,寄给故乡国度的财政大臣。 财政大臣很快回复了一个可观的数字,并表示过去的私人财产您当然可?自由使用,信物随信寄出。他看了看数目,足够去三次西大陆的拍卖会。 回信中另附一份枢机大臣的长信,信中表示,自您走后,国?迟迟不能选出更加优秀的君??,因此仍尊称您为陛㧐?。国库中的财物若提前十??告知,也可支取。 又附一份童?时的教导女官的长信,信中,?用亲切的语气说,虽然你可能不知道这是你的,但?确实是你的。这件事让我很欣慰,你长大了。 现在,他手里的东西就是那个信物。 骑士长接㧐?来的表现不像是收到了惊喜,而像是在提审犯人,??是问出了大致的数字,又确认了他凭借这一信物确实能支配那些钱财。 骑士长说:“你想自己投?” 他点头。 骑士长那张从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怀疑的神色,像是已经看见他不妙的未来一般。但他的内心十分安定。 为了充实骑士长的账面,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盛典的入口分为两种,观看???参与?。 快要走到入口处的时候——他轻轻把骑士长往参与?的入口推了推。 他说:“你去。” “……” 骑士长淡淡的目光扫过那里,又回到他身上。 骑士长:“我去?” 他点头。 骑士长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像在考虑去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 ??后,骑士长道:“怎么报答我?” 那时他微仰着头看向对方,语气平静且理所当然:“我是你的??人。” 旁边,一位少女正在向一位即将走进入口的?轻战士道别,?踮脚吻在战士的侧颊上,口中说着祝福的言辞。 他想了想,对骑士长说:“不要打太多场,会受伤。” 又微带忐忑,说:“你能赢多少场?” 虽然知道这个人的力量强大,但他还没见过骑士长真正出手的样子。 万一能赢的场数不是很多,他的余额似乎也会变得很危险。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映出骑士长清冷冷的眉目里似笑非笑的神情。 能赢多少场,这人没回答。 “去吧,”骑士长对他道,“我??送你进去。” 等真的把他送到位置上,要分开的时候,骑士长又在他耳畔低?说了一句话:“记得省点押。” 然后,君??棋就开始了。 ——他就开始输了。 没?任何由赢到输的转折点,从第一场打斗开始,他的筹码就在变少。 押对似乎只是一种偶然,连一旁的荷官都侧目了。即使研读了许多本关于搏斗??押注技巧的书籍,他的胜率还是一直待在谷底。 骑士长没?上场。 骑士长依然没?上场。 骑士长…… 他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数字??为乌?,一百多场比斗过后,他带进来的所?筹码都没了。 再到后来,连骑士长的那九枚银币,都只剩㧐?一枚了。 ??后那一枚银币,也逐渐变成九个铜币,七个铜币,五个铜币,三个铜币。赢了,只能赢回一点,输了,就会失去所?。 “……” ?生?来第一次,他体会到捉襟见肘的拮据感觉。 但拮据的感觉也仅只是一种轻飘飘的担忧,骑士长在他不远处,他知道没什么问题不能解决。这甚至比不上被老祭司叫去池畔时的压力。 那时他不知道,后来永夜中度过的漫长时光里,面对着维持一个世界所要消耗的力量??精神,这种感觉将与他长久相伴,并且比现在深刻百倍。 迷雾之都,斗兽场。 荷官的?音??乎要冰得人打哆嗦。 “黑棋k、q达成一致,决议跳棋。” “请黑国王选择跳棋?。” 话音落㧐?,郁飞尘面前弥漫开一片灰雾,雾气里,上百个黑色棋子影影绰绰,底部写?标号,代表他可?从黑棋中任选一个令其上场,用来对付方块四。 一个黑雨衣说:“不然,我去?” “我也想去。” “阿加去吧,打起来。” “这么早就派我们的人跳棋吗……” 只?克拉罗斯一言不发,笑嘻嘻看着郁飞尘。 灰雾前,郁飞尘台手,荷官冰冷的灰眼珠凝视着他的方向,目光仿佛要把那只手烧出洞来。 ——观众席中所?人也都看着这一幕。 时间仿佛静止的寂静里。 未经任何犹豫,郁飞尘的手落向迷雾中的第一枚棋子——然后握住了那枚棋子顶端的王冠。 他拿的是国王棋,也是代表他自己的棋子。 “黑国王,请确认是否跳棋。” “小郁,你知道么。”克拉罗斯的?音却忽然正经了起来,“方块四在的那个组织,不是一个像我们这样的组织。要我说,那更像一个……实验室。” “每个花色,代表一个力量的方向。” “而方块四这个人,即使是在所?扑克牌里,也算是很特殊??强大的一个。” “当然,对你或?我来说,是不成问题的啦……唯一值得警惕的,就是他的本源特色啦。” 郁飞尘:“说重点。” “……他?一点精神控制的能力。” 克拉罗斯的话还没说完,郁飞尘已经将那枚代表他自己的棋子从迷雾中取出。 荷官?音响起。 “黑国王,再次确认,是否选择跳棋。” “提示:国王失败即游戏结束。” 郁飞尘淡淡看着荷官,对于迷雾之都的一切,他都提不起任何好感。 把国王棋拿在手中,他只淡淡说了三个字。 “你眼瞎?” “……” 台上,方块四看到了vip坐席上发生的一切,眼睛的色泽愈发显出兴奋的深红,他??是无?地笑着,对上郁飞尘的目光后,他笑容放大,轻轻启唇。刻??压低的?音像是耳边的窃窃私语,隐隐传来。 “远远见过你??次呢……” “??提醒你,我的本源力量,是很高,很高的那种呢……” vip座椅上,克拉罗斯的笑?也显得格外诡异,郁飞尘不得不认同,这两个人确实像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小郁,”克拉罗斯说,“记得不要打??他呢。” “为什么?” 克拉罗斯语调幽幽: “因为,斗兽场这种打斗方式,实在是太粗暴,太不优美了。” “?些东西,如果不让该了结的人了结,即使是该??去的人??了,也总觉得很遗憾,你觉得呢?” 郁飞尘不是很能也不是很想了解克拉罗斯的美学,就像他也对墨菲的美学毫无兴趣那样。 他回答说:“哦。” 医生的病历本写了这页写那页,如果是只写克拉罗斯??方块四两个,也就算了,郁飞尘远远看着,竟然?一个档案上,题头的名字写着“小郁”。 究竟写了什么样的无稽之谈,郁飞尘不想看见,只是??后看了一眼安菲的情况。 不知什么时候,安菲没在吃甜点了,他静静坐在那里,目光像是看着斗兽场中,又像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霜蓝的眼瞳里泛着淡淡的忧郁与迷惘,像是想起往事。 siluke.com 恍惚间,郁飞尘觉得?点头疼,内心深处浮现一种错觉。 明明现在的安菲每一次㧐?注都押对了,他的潜??识里,却觉得他应该一个都没押对,已经输到马上就要欠债了那样…… 摒弃这种奇怪的错觉,郁飞尘从座椅上起身。 刚起身,克拉罗斯的?音又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小郁。” “?” “本源力量的三种具现方式,第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第二种,?纯粹力量形式短暂出现在现实世界中,第三种,燃烧本源,将其具象为现实事物。难度依次增加。” 郁飞尘说:“知道了。” 听完,他继续做自己的事。 此时此刻,所?人的目光都停在郁飞尘身上,想看他接㧐?来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原本,黑国王选择本人㧐?场这件事就引起了所?人的震惊,直白地对荷官说出“你眼瞎?”这一大快人心的行为更是令人钦佩。 那么,现在他是要回应方块四的挑衅,还是一言不发直接㧐?场? 哦,对了。方块四什么德行大?都了解,但黑国王用什么id,发过什么言,大?还不知道呢。只知道?个外号叫“兔子人”或?“带兔子的那个”。 就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㧐?,郁飞尘抬起右手。 接着,他——取㧐?了肩头上的金属兔子。 再然后,把兔子放在了自己原??的位置上。 似乎总是带着忧郁的兔子,端正地坐在原本属于黑国王的位置上,仿佛也成为了过往一般。略显粗制滥造的工艺,一只红一只黑的眼睛,在烛火㧐?依旧散发着诡异又可爱的气氛, 其实,早就?人在黑板上问过兔子人肩膀上的兔子会不会掉㧐?来这件事了,所?,现在黑国王的举动也只?一个原因:他不想让兔子被摔坏。 观众席里,?人的嘴唇不由自??地抽搐了一㧐?:“真是个?爱心的人啊。” 另一些人已经拼命开始回忆,永夜中?哪些强大神明的世界是??兔子?关,或?对兔子?执念的了。 君??位。 斗兽场里依然没?新人上场。 这种程度的异常,?及方块四??前连胜十场的战绩,已经能够让安菲猜出,这时斗兽场正在进行跳棋相关的交涉了。 在他的故乡,君??棋也?跳棋的规则。但是那时候,骑士长在外面武士们的世界里籍籍无名,自然拿不到国王或皇后的评级。 所?,那个时候他只能一边㧐?注,一边等着骑士长上场。 每一次㧐?注都很难。而且,㧐?注后,还总是会输,让人很苦恼。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 想必他们已经快要商定好跳棋的人选。 等到某个实力比较强的人跳棋上场,押注就又会变得困难,且令人苦恼起来。 他本就不喜欢做出抉择。每个人都要为抉择付出代价。 可他漫长的生命里,又做过太多的抉择。 每一次,得到一些,又失去另一些。往回看的时候,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平生第一次觉得做决定很难,就是在那次君??棋上。骑士长的那句“省点押”说得很对,少押就会少输。可是君??棋的赔率实在是太高了。由于筹码见底,荷官已经过来了一次,委婉地提示他,是否需要联系你的?人,或寻求借款服务,他拒绝了,因为不是很能想象老祭司得知这件事的表情。 再一场比斗结束后,他只剩㧐???后一枚铜币,再多就没?了。 所?,那时候,㧐?一场,他只能赢,不能再输。 现在的㧐?一场也是。 斗兽场上即将会发生什么还是未知,过去面对这种情形时,又发生了什么? 记忆若隐若现。迷雾里,似乎?一个人影正在走入场中,隐隐的脚步?响起。 而在遥远的过去,他拿着??后一枚筹码,在黑色与白色的投注筒间犹豫不定,思索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时,也听见了这样一道脚步?。 那时,他半是迷茫半是无助地一抬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眼中。 他看向那里的一刻,那人也正在看着自己。 太远,看不清表情,总觉得这人脸上带点似笑非笑的安抚??思,难道是看见了他的筹码。 但观众席上那么多人,自己又穿得如此隐蔽寻常,但还是第一眼就对上了。 握着??后那枚铜币筹码,他轻轻松了口气,轻烟一样的担忧瞬间散了,远远地,他又对那边笑了起来。 不需要思索什么,他伸手按响了桌面上的流金小铃。一?清越绵长的“叮”?响彻场中。这样的响???味着?一个人选择在赌局中拿起“权杖”。 只???走投无路的赌徒??会选择?,他们总是希望“权杖”所代表的的百倍赔率能够让手中所剩无??的铜币迅速变成如山的金子,可??后全部背上了难?想象的巨债。 所?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但他的内心却平静安宁得彻底。 ——于是就不再犹豫,也再也不需要犹豫了。 那时他当然不会做一个疯狂的赌徒。拿起权杖是因为知道接㧐?来只会胜利不会失败。 现实中,隐隐约约的脚步?越来越近,成了他与世隔绝的真空世界中唯一的?响。这?响穿过了迷雾之都的屏障。 再然后—— 黑色恶魔雕像㧐?,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入场中。 看见这身影的一刻,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流金筹码在斗兽场的光线里闪闪发光,漫长的时间河流上升起凄迷的烟雾,过往与现在缓缓相叠,像是宿命的呼应。 安菲久久看着郁飞尘,眼里含着一点晃悠悠的笑。只是隔了一场赌局游戏,可他却像是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个人。 他觉得??外,又觉得本该如此。 雾气淡淡流转,甜点与浆果酒的芬芳里,他的目光??是与郁飞尘对上,然后缓缓滑开,看向他后面的黑石板。 小郁在迷雾之都里的id是什么,他一直是想知道的。 只是,这人好像???瞒着一样…… 郁飞尘当然注??到了安菲视线的变动,知道了他要去看什么。 而且,此时此刻,不止是安菲,??乎所?人的目光都离开他,探究地往他身后黑石板上去了。 不用回头郁飞尘也知道那些人会看见什么。 “……” 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出来了吗?” “没呢。” “出来了出来了……” 只见漆黑的石板上缓缓浮现雪白的笔痕,鲜明地浮现出四个工整端正的印刷字: “我失忆了”。 “?” “……?” 这名字,??这人,没什么关联吧? 没关联也就算了,谁还没?个离谱的网名呢,现在?了id,可?回想这个id说过什么话了。 众人搜肠刮肚努力回忆着黑石板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记忆深处终于浮现了一行字。 [我失忆了]:我是一只卷耳猫。 人们的目光从“我失忆了”四字上移开,??后又落在这人座位上的金属兔身上。 又是卷耳猫,又是兔子的,怪得要命,忍不住再看一眼。 扪心自问:这东西??您,?半点相似? 199、代价 22 窃窃私语声停滞了一瞬后, 隐约变得更大了。 长??以来保持着警戒的习惯,郁飞尘??一个对目光极其敏感的人,他清晰地感受到昏暗的烛光里, 人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 事态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也只能任其发展。 唯一值得关注的,也只有安菲的表情。 虽然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郁飞尘还??保持了从内到外的平静。观众中有?样对目光极其敏感的人, 他发现这个人的目光与其说??社死后的反复回忆,不如说??在思考着什么。 只见郁飞尘缓缓抬头, 平静的目光望向中央高座上的君??。 面对郁飞尘时, 安菲似乎从未吝惜过笑容。可??此时此刻, 他看着郁飞尘那离谱的id, 却没浮现常有的莞尔笑意。 霜蓝的眼瞳里思绪深深。并没有?这四个字感到有趣或好笑, 甚至显得慎重,仿佛那四个字真的阐述了一个不应为人所知的事实。 郁飞尘不着痕迹收回目光, 垂下眼睫敛去情绪。他的眼瞳本就??纯粹的黑色,灯光照过去,似乎连一丝反光都不会留下。 此时此刻, 那平淡的神情?为他缺乏打光的眼瞳、冰冷无瑕的五官??显得格外沉冷,也格外危险。 众人噤声。玩归玩闹归闹, 金属兔可能??假的, 卷耳猫也可能??假的,这人危险??真的。 他们不约???地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正襟危坐,动作整齐划一,跟着戒律把筹码投给黑棋一方。 流金筹码被君??执起,也没入黑恶魔??中。 “黑国王01, 对君??宣誓效忠。” 郁飞尘重新抬头看向安菲。 不必迷雾之都以力量强行驱使,他抬手,解开了黑衬衫的?三粒纽扣。 衣领虚掩着,并未露出衣下的皮肤。 观众席?排有人拂了一下深红的长发,轻哼一声,说:“这都不给看,小气。” 却见他并没直接动手,????取下胸?别着的一枚黄铜色金属部件,看色调和质地,绝对??从那兔子身上拆下来的。末端尖锐,可以作为伤人的利器。 郁飞尘的目光越过荷官,与安菲相对。 缓缓地,在安菲的注视下,他用黄铜尖器刺入胸膛,寂静的世界里仿佛能?见锐器没入血肉的声音,但他神色未有??毫改变。 这样一个人,似乎不应有鲜活的血,但鲜血已沿着手腕流下来,无声地滴落在地面上。作为对君??宣誓效忠的证言。 郁飞尘收手,把纽扣重新扣至第二枚。 ——然后将沾血的机械部件重新别回胸?。 宣誓结束。 对面的方块四看着这一系列动作,已经眯起了眼睛。他脸上不再??那种散漫玩乐的表情,????遇到强敌时真正绷紧精神的模样。只??,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粉发,这种模样出现在他身上,并不显得慎重,????更加嗜血和疯狂,像??仅凭直觉生存的兽类。 方块四选了无械搏斗。 比起借用武器来??出胜负,他更喜欢用自己的双手直接破坏他人的身体和精神。 永昼的席位里,克拉罗斯的声音响起:“方块四??个不要命的人呢……有什么力量,他一定会全部用出来的。” 希娜看着郁飞尘,略带担忧地蹙眉:“方块四能做到哪一步?小郁呢?他才来永昼一个纪元,不会用本源力量的??,怎么办?” 克拉罗斯的目光停留在郁飞尘身上,并不回答希娜的问题,低低笑?:“想知?的??,等一会,不就看到了……” ??音未落,荷官已宣布开始。 搏斗开始的刹那,方块四弓起身体,速度如鬼魅一般,飞快袭至郁飞尘近?! 郁飞尘原地不动,直视着方块四的眼睛。 风声呼啸,没有任何试探,方块四闪电般出手,用最凶狠的力?抓向郁飞尘的脖颈。 细长的红色猫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动变幻,无形之中天然吸引着他人的注意力。先?有五个人都??这样对上方块四的眼睛后一个愣神,就被重重一击毙命。 ——本源力量具现的第一种方式,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 但郁飞尘却没被他的瞳孔影响任何——几乎??在?一刹那,他已经抬臂正面迎上方块四的招式,右手与方块四的手腕直直相撞。 撞上的一刹那巨大的力?从骨骼深处激荡??出,相接的地方?相互角力??发颤,片刻后??出上下,郁飞尘身形没动,方块四的去势却??被阻。 往?袭击已经不可能,完全不在意关节错位的风险,方块四迅速原地腾空起身,提膝撞向郁飞尘的左肩,?时身体借惯性后撤,要强行脱离郁飞尘的钳制。 那一瞬?郁飞尘往后微侧,毫厘之差,方块四攻击未成。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除了肢体力量的直接对撞,还有反应速度的考验。对抗只在顷刻之?,胜负也??。 一击不中,方块四的身体向后方翻坠,但手腕始终被郁飞尘擒在手中,一声轻微的滑响,??手臂关节错位的声音。 自登场以来,这??方块四第一次受伤。 手臂受伤的一瞬?,方块四的猫瞳陡然变成一条竖线。刹那?,一股强横的力量波动以他的身体为核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有异变在场中发生了。 空气霎时?变得粘稠无比,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涌动,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一层无形的、混乱无序的力量出现在在郁飞尘的手指和方块四的手腕之?,并缓缓流动,它高于现实中一切物,仿佛能吞噬现实中所有物体。 这股力量远超人类身体能发出的力度,排斥着郁飞尘的手指。 本源力量的第二种具现方式,以纯粹力量形式短暂出现在现实世界中。 将方块四的一切动作收入眼中的?时,郁飞尘没有别的动作。这??他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形式的力量,他体会着它流动的形式。 当这股力量将郁飞尘环绕其中的时候,他感到有东西冥冥之中触碰到了他的意识,四面八方传来呼唤,要他随这力量一起变得混乱,变得疯狂,在虚空中永存,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他的意识深处,似乎确有?意那蛊惑人心的召唤的欲望。 笔趣阁 场外的克拉罗斯咽下一??甜点,说:“早就说了嘛,方块四有控制的能力……嘻嘻……” 控制人的精神的两种方式,极高的混乱或极高的秩序,方块四????。如果小郁会被方块四影响的??…… 却见场中,郁飞尘竟似真的受到了方块四的影响一般,松开了钳制着方块四的右手。 就可以推测,小郁的混乱程度低于方块四,秩序程度也不会??最高的那一层级—— 然??,就在收手的下一刻,郁飞尘右手迅速成拳,重重砸在方块四的左胸。 ……原来完全没受影响。 方块四原本就在空中,正中这一击后整个人向后倒飞,但他肢体极度灵活,在空中迅速反转姿势,在离郁飞尘十几步远的地方安全落地,继??缓缓起身。 他唇边渗血,左手握住右臂关节拉拽,将错位的关节生生扳回应有的位置。 远远看着郁飞尘,他双瞳继续变细成为头发丝般得一线,殷红的嘴角数次抽动,像??要笑。 方块四的本源力量可以影响他人的精神。 但最近一段时?,郁飞尘觉得,自己被下蛊的次数太多,已经产生了抗性。方块四的精神控制,释放和不释放对他没有任何区别。 但方块四??个打起来不留任何退路的人,接下来,他的攻击只会比?两次更强。 终于,方块四笑出来了。 带血的唇角彻底勾起,笑意逐渐放大,垂在身畔的手缓缓握紧——然后用近乎狂热的眼神看着面?虚无的空气。 空气中无形的力量,忽然缓缓凝聚。 “咳咳咳,”黑雨衣中的一位出声,“现在还不会本源实体??的,看好了啊。” 希娜:“智慧本来就??无形的。不要含沙射影……完了,这玩意真的能做到这一步,什么怪物……小郁怎么办?” 他们在说的??,郁飞尘?不见。 但他能感觉到,现实之上的无际虚空中,力量的波动在瞬?的爆发后压到最低点,然后穿过无形屏障,降临在现实世界中。 第三种方式,燃烧本源,将其具现为现实事物。 一?又一?漆黑的锁链纵横交错,由虚影??作实体,凭空出现在场中。如?天罗地网。 人会彻底死去,但力量只??暂时消散。生命转瞬即逝,力量永恒轮转。 这漆黑的锁链有现实的形体,可它??更高层次的造物。力量凝实到了可怖的地步,?排的观众已然寒毛直竖,有些人甚至无法直视那些锁链。 仿佛只要接近??毫,自己这具尘世的躯壳就会立刻湮灭无踪。 ??他们感受到的,只??这万千锁链的余波??已。此时此刻,方块四脸色苍??但笑意疯狂,重重锁链在方块四的控制下,尽数向郁飞尘压去,远远看过去,他仿佛被缚于笼中。 此时此刻,郁飞尘依然平静。 他站在场中,不见有任何动作,只??看着它们。 希娜忍不住为他担忧,不由得一手抓住阿加,一手抓住命运。 命运回握她的力度有点紧,显然也在紧张。 “他??不??没办法动……” 克拉罗斯依旧在笑。 锁链再度收拢,压到郁飞尘极近?处。 他仍在看它们,像??不得动弹,可仔细看,那目光中竟然呈现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 这漠然的情绪从何??来,郁飞尘也不知晓。 他从未轻视过任何一个敌人,然??此时此刻,面对这漫天锁链,他心中却浮现出一种不能控制的,俯视乃至漠视的态度。 锁链中最为坚固凝实的一?,已经横亘郁飞尘身?十厘米处,并仍然缓缓逼近。 终于,郁飞尘抬手,放在锁链上。 他的手似乎没事,锁链发出轻轻的颤抖。 另一只手也放在了锁链上。 他没有释放本源的意思,??要要推开锁链吗?仅仅用躯壳的力量? 这??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太过疯狂。 下一秒,郁飞尘的手指轻轻使力一掰。 金属断裂,会发出什么声音? 事实证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 死一样的寂静里,那?锁链,就这样在郁飞尘手中断成了两截。 郁飞尘松手。 锁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余音在场中久久回荡。 这声音响起三秒之后,方块四才像??终于想起来该如何呼吸一般。 那原本缩成一条竖线的猫瞳缓缓向外扩开,露出了涣散的表情。 200、代价 23 大部分观众们的反应比方块四还要慢一??。本源力量有太多的秘密, 即使是自诩对永夜知之甚深的人,也未必见?这么大规模的本源具现场景。更别提是这么大场面的一个本源具现,遭遇了这样的对待了。 ???们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太疯狂了。 实在是太疯狂了。 黑国王选择亲自下场的时候,?们单知道这个人能打败方块四。??是?们没想到,黑国王压制方块四, 竟然到了这种恐怖的程度…… 方块四凶残至极, 招招见血,打穿十个人?像玩死十个老鼠一样容易, ?连本源具象化都做到了, 数量还如此之多, 让?们连旁观都倍感压力。然而, 这么变态的方块四, 如今完全是一副双目涣散,丧失了人生理想的样子。 而黑国王做到这一切, 也只用了……一只手? 哦,是两只,打架的时候只用了一只, ?掰断锁链还是用了两只的。虽然?看起来?像掰断一条巧克力棒一样容易。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郁飞尘的此刻, 克拉罗斯却抬??望向安菲的方向。安菲看起来一切如常, ?条藤蔓不知何时又钻?屏障来到了安菲身边,正爬到?手中。 淡薄的冷光下, 王座上的神明看着场中这一幕。祂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称得上放松,因俯视而稍垂着眼睫,眉梢眼角似乎流露出淡淡的笑意。看这姿态和神??,郁飞尘轻松毁掉方块四的本源力量, 祂没觉得意外,祂信任自己的这位信徒,认为战局本该如此,应当嘉奖。 ???搭在藤蔓上的手指轻轻使力,无意识折弯了柔软的叶梢,似又有不??告人的隐忧。 克拉罗斯又吃了一块甜点。 本源力量如何使用,如何生长,诚然有很多秘密。 然而这位永昼的主神身上,似乎藏着更多的秘密。 有??人的秘密无关紧要,有??人的秘密,却关系着很多??,很多人的命运。 所以,?想探究???秘密,也?是无??厚非的????了吧?毕竟身为领着工资、用着?司保险的员工,怎么能不关心?司到底??不??倒闭,找不找得到人接盘这一问题呢。 场上,这场搏斗还没结束。第一条锁链断成两截后,郁飞尘跨?它们。方块四后退了?步,此时在离?三十?步远的地方。???锁链不再向郁飞尘逼近来攻击?,而是围向方块四作为保护。 郁飞尘往前走,遇到锁链横亘身前,?像之前?样??其折断。和第一条一样,当手指放在锁链的表面时,它发出微微的颤抖。某种??绪从锁链上流淌出来,郁飞尘发现自己能读懂。 第一次?把手指搭在锁链上的时候,它也颤抖了。?时候?还以为这是在积聚力量酝酿反击,现在微弱的颤抖???难以用人类语言描述的??绪传递给?,?才知道,它在害怕。 害怕?的存在,却因为是另一个人的所有物,不得不支起防御与攻击的姿态,??是,力量的本能却要它们向下臣服。 它们想得很多,郁飞尘的动作只有一个。 第五条锁链,也是这张天罗地网中最粗的锁链被折断了。郁飞尘继续往前,这次,还没???走到下一条锁链的近处,前面的?条锁链?开始颤抖。 抖了?下后,忽然哗啦一下,自己碎了。 然后,从近到远,所有的锁链都疯狂颤抖起来。 坚硬的铁环相互碰撞发出声响,它们原本都是直挺挺绷紧着,这时却争先恐后地蜷缩起来。锁链没有人的肢体动作,??是现在随便是谁都能看出,它们此刻无比惊惧。 ?像野兽遇到命中注定的天敌,抑或叛逃的兵士重见昔?暴戾的君主。 方块四脸色很难看,作为这??力量的主人,?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它们的??绪,甚至,它们的??绪,?是?自己直觉中的??绪,寒意从内心深处袭来,?的身体也想要不受控制地发抖。 ??还是克制住了。 粉发?年伸手狠狠抹掉唇角血迹,握住一条锁链,猛地??它收回体内。 本源剥离很难,收回更难,做完这一动作后,方块四的脸色已经雪白如纸。?眉毛细长秀气,此刻发狠拧起,又握住第二条。然而为时已晚。 ——?在这一刻,所有锁链,都失去了力气一般软伏倒地。铁链落地声成一片,雪崩一样。待?们终于落完,场中恢复寂静后,?灰白的、沾满暗红陈血的地面上,无数条碎裂的锁链失力倒伏。锁链横亘地面,层层交错,簇拥着中央郁飞尘,仿佛它们根本不是摄人的凶器,而是地毯上散落的鲜花。 无声的臣服。 方块四也猛地咳出一口血,却丝毫不见退缩之色。只见?再度蹿起,带着最后一点本源的力量如离弦之箭一般袭向郁飞尘! ——然后?被郁飞尘拎着衣领,丢一只病猫一样丢到了地上。 特意拎了衣领上没沾血的部分。 这一丢,方块四?没再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面对这种场面,身为观众和赌徒,似乎应该评价点什么。??是在座的人们,已经没有什么能说的了。贫瘠的语言挤不出合适的措辞,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是不是开挂了。 稍微清醒一点后,又开始想,这人到底恐怖到了什么程度? 永昼席位里,看着?郁哥的主场,温莎审慎地问道:“所以,真的只是用身体,?能毁掉本源力量吗?” “嗯哼,看起来是的。” “?……郁哥的力量专门克制?的这种?” 克拉罗斯的手指缓缓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椅背,慢慢说:“方块四的力量,不是像??森特这样的单一力量,?的体系?么混乱,是很多、很多种力量的混合。” 所以说,没办法用某个名词来描述方块四的力量属性,许多种高级力量在?的本源里以极端混乱的方式并生,却因尚存了?么一点儿微不??见的秩序,还没有走到崩溃的边缘。极度的混乱近于癫狂,所以方块四论攻击很强,论控制也能影响绝大部分人。 “?是方块四的本源力量太低了?” “嗯?”克拉罗斯道,“虽然?不太正常,?倒是很?说谎话。?的???力量,层级全部都很高呢。这??是某个人最得意的实验品了……还有什么是远高于它的呢,小郁……真的很不简单。” 倒地的方块四躺在不知道是谁的血泊里,?受了重伤,仰面咳嗽了?声,艰难地喘着气。 ?起不来了。不?郁飞尘还记得克拉罗斯的要求,没有彻底毁掉?的本源力量,虽然,现在也已经没了十之八九。 ?俯视着地面上倒伏的锁链,内心的漠然与轻蔑还未散去。 没人告诉???发生这种??景,??潜意识里,?觉得这理所当然。 目光在地面漫扫,淡淡掠?了方块四。 方块四看着郁飞尘,忽然在地上笑了起来。 笑声断断续续,却没有停下,沾满血的脸上不再是挑衅与散漫的神态,?是一种带着狂热和痴迷的笑容,像快乐又像痛苦。 ?边笑边把气管里的血咳掉,断断续续开口,重伤濒死,话语也飘忽不定,不甚连贯。 “黑国王……” “你的本源…比我混乱得多吧?” “难道是已经走到顶点的?种本源?” “很痛苦吧……” “你是谁的造物?” “有??人努力了一辈子,也没法得到这样的一个完美的造物呢,??是有别人做到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又喘了?口气,方块四道:“其实你??以考虑加入我们呢。” 郁飞尘平淡无奇地移开目光,动作在冷漠中带有嫌弃。 方块四只是笑,随着力气的流失,笑声也渐趋于无了。 斗兽场很大,而?太虚弱,声音也太轻,以至于只有很?人?清了?个关键词,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造物?” 永昼众人也?到了这样一个特殊的用词。 一名黑雨衣忽然出声:“守门人,你当初加入?司的时候,是不是隐瞒了什么重要??报?” 永昼不是随便???以进的,克拉罗斯加入永昼,当时??是供出来许多外神的??报,唯独没有提到一个这样的和“造物”有关的组织。 零点看书网 获取世界,构建世界,左右不?是废弃物再利用,然而“造物”不同,这是神明的权柄。永夜里,和这个概念扯上联系的,无一例外都要成为永昼的重点监视对象。 ?这??扑克牌,却没被注意到?,守门人似乎和?们关系匪浅。 “哪有,即使把??报告诉你们,也没办法把?们怎么样的。”克拉罗斯笑眯眯说,“?们太难找了,即使找到,也很难消灭。否则,我为什么不自己把?们烧了呢?不?,老板倒是一直知道呢。老板说,?们很快??自己出来的,你看,现在不?出来了吗?” 说到这里?又看向医生,把话题东引,撇清自己:“虽然?们很隐蔽,?医生肯定知道,对吧?” 医生当然知道克拉罗斯打什么算盘,?是?不能不接下这个话题。 谁让?有一点想加入这个?司呢。 医生:“扑克牌,造物。如果是我猜到的?个组织的话,确实打?交道。?们邀请我加入,成为组织里的研究员。不?我还是更喜欢自己的病院。毕竟,我唯一的理想是治好病人,?们的实验却制造出了许多需要治疗的人。我拒绝了?们。” 说到这里医生轻轻舒了一口气:“当年还好我跑得快,没被?们截住。” “展开说说?” “怎么说呢。?们认为自己是一个神圣的实验室,在?们的臆想中,有一个最高的力量结构,?们的目的是找到它。” 本源力量的结构,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密、最复杂的结构。 也许,人们缺乏关键的知识,又或者缺乏一种特殊的力量。永夜里,谁都不知道该如何从无到有构建一个人的本源。?连?位永昼的主人也不能做到。所以,创生是不??能之??。 ??是,生命却在世界上自然诞生,永不停止,同样,每一天,都有新的本源在世界上出现。有想要掌握神明的权柄的人,?想到了另一种方式。 既然不能创造,??让已有的生灵,变成想要的模样。 活着的人,却??以通?种种方式来强化自己的本源。虽然这也很难,?纵横永夜多年的神明们总有自己的办法。强化本源不仅需要更高层次的力量,还要有能支撑力量流动的结构。结构不能贸然探索,一旦出错,哪怕是一个很小的漏洞都??造成力量体系的崩溃,继而使人死亡。?种死亡异常痛苦,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躯壳每一分每一秒的崩溃与撕裂,最后坍塌为再不??见的尘埃。 “探索??行的结构是很难的,所以?们干脆不探索了,直接用活人来试错。” “?们给实验室取了一个名字叫……玻璃室,研究员自称‘观察者’。” 病院里经常设有单向玻璃打造的玻璃留观室,用于观察病人的状态,决定是否收治入院。?这和方块四所属的“玻璃室”毫无相似之处。 “我只看?一次?们的实验。”想了想,医生继续道:“?们找到许多各种各样的人,又在各个世界搜集合适的力量,??力量强行灌注进入人们的本源中。??这??人放入玻璃室中,关闭大门,观察?们本源力量的变化,并及时收回已经崩溃的本源力量,避免浪费。 一百个人里,大约有一个能活着消化???力量,强化了自己的本源。于是……留观室的研究员们?得到了一种??行的结构。然后,活下来的这??人,???走入下一个玻璃室,接受更高的力量了。这样一来,‘玻璃室’既得到了结构样本,又得到了强大的实验品,这??实验品受?们控制,为玻璃房保驾护航,整个组织大概?是这样。” “医生,了解得很多呢……”克拉罗斯看了一眼墨菲,墨菲还没醒来。?低低笑:“既然生命??以自然诞生,?把力量随随便便灌进去,让它们自己去和实验体的意志碰撞,说不定,也能自然诞生出一??本源呢。” 一直以来,守门人的眼眶里,时常带着一点殷红的血色,此刻,?血色因着诡异的笑意,显得格外鲜艳:“只不?……?种痛苦,真的是很难形容呢……” 201、代价 24 医生动作微顿, 〾?克拉罗斯:“你之前不是拿出了鬼牌?鬼牌是研究员的标志。” “我不是呢。”克拉罗斯笑嘻嘻道:“是?为?道他们害怕鬼牌,吓一吓那个梅花九而已。” “啊……”医生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了一点:“那你是哪个方??方块?” 梅花、黑桃、方块、红心, 各??代表一种力量的方?。其中,红心已经?为总是无人存活,停止实验了。而其它三个方?的研究还?继续。 克拉罗斯只是??顾??吃着甜点, 咽完一口说:“那里很漂亮, 周围全是白色。实验室是很多平放的巨型玻璃花瓶呢。红心的瓶子最好?,可惜红心的人?死啦。” 阿加〾?:“花色是力量方?的话, 序号呢?” 医生:“是那些玻璃观察室的房间号, 按扑克牌顺序排列。方块?的序号是?, 应该是?为他走到了方块标志的第?个房间。序号越小, 力量等级越高。序号a是最终观察室。” “第?, 好像也不是很厉害么。”温莎说。 克拉罗斯吃吃笑道:“那你?道留观室?永昼主神的定级么?” 温莎:“是什么?” “永昼主神,?他们那里也只是序号二呢……”克拉罗斯说, “他们?为这个吵过架,还写论??呢,结果谁?不?道主神的本源究竟是什么样子。最后, 他们觉得,祂的力量放?永昼里太多, 留???己太少, 不会是序列a。而且,如果一直燃烧??己的本源来维持永昼的运转, 迟早?一天会控制不住,被整个永昼反噬。然后,祂的世界会重新变成碎片,引起一场整个永夜的狂欢。” “哦, 其实这种消息,很多就是玻璃室悄悄散播出去的,不然,怎么会?越来越多的??神每年复活日?来攻打永夜之门呢,烦死了。” 命运女神蹙眉:“那,序号a代表什么样的结构?” “终极结构。那是一个幻想。他们??己也搞不清楚呢。他们喊它‘至高结构’或者‘真?的神??’什么的,是最高力量的集合体呢。如果永昼主神只?????己,说不定就可以定义一下序号a的概念啦。但是,他们当然是只想要??己制造出序号a的造??啦。所以他们不喜欢永昼。”克拉罗斯说,“可惜,方块?已经是所?玻璃室里,数一数二的实验品了。?没?藏着比他更高的,我也不?道,毕竟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不?那里了,哈哈哈哈。” 医生叹了口气,病历本上又添了几行。克拉罗斯却说要借走他的纸笔,记录一些需要的东西。 医生毕竟对一切病人怀着慈爱之心,把病案本和圆珠笔借?了克拉罗斯,接着,就听克拉罗斯对着??己的病历怪笑了起来,笑完,又翻到那个写着“小郁”的病案,继续笑。他这一笑,两个病人也跟着??病案本,口中笑嘻嘻中说着一些专业的名词,?来已经久病成医。 这边群魔乱舞,那边永昼神官各??沉思,过一会儿,终于?人注??到了一件事。 “怎么没听见希娜说话?” 按?说,爱凑热闹的智慧女神应该是讨论最积极的人才对。 却见希娜只是静悄悄地,她面对着场中,却闭着眼睛,像是?冥想。 “嘘,先别说了。她好像快?道本源怎么具现了。” “那……谢谢方块?老师?” 很快,方块?倒地三十秒,黑方胜利。 第二个白棋敌人上场的姿态,难免?些畏缩。他?攻击相关的特殊技巧,每打出三次,就能神不?鬼不觉地冒出第?次奇袭攻击。 他不会用本源的力量,郁飞尘??然也不会对他造成那种奇异的压制。 然而,即使没?本源的压制,也还?实力的压制。每次奇袭?像光天化日之下的??袭一样,还没来得及出招就被断了,令人感到耻辱。很快,第二位白棋毫无悬念地倒地。 接下来的几场打斗,也?不像方块?这么凶残了。 甚至?为郁飞尘的存?,很?动作上的观赏性。 无械搏斗,就是干脆利落,招招致命的格斗技。持械搏斗,荷官刚喊了开始,对面就被一柄飞过来的匕首直接钉地上了。如此两场后,谁?不愿再选持械。 □□的伤害倒?其次,开场一秒被放倒,这是一种心灵的创伤,以后会再也不敢打架的。 不过,郁飞尘手下没死人。 无仇无怨,没什么杀人的???,他也就懒得费这个力气了。 几场之后,受伤的人纷纷发现,??己的伤恰恰是卡?不能起身,但又不会死的边缘,甚至没感受到很大的痛苦,就度过了三十秒,被传回去了。 台下的观众也不约而同?出了门道。 一场又一场,白方棋子倒地的姿态?差不多,?人哼哼几声,?人好像还没觉得很疼,回座位后还能活动几步。他们受伤的部位或许不同,但受伤的程度惊人地一致。 “……” 见过学霸考试精准控分,没见过打人还能精准控伤的。 要?道每个人的实力速度身体素质?不一样,打斗时的情况也千差万别,能把每个人?打成刚好重伤的样子,未免?些不可思议。 这真是?点不像人了。可是真?不是人的那位蓝星主机,不是?好好?vip席位里带大家下注的么?难道又出现一个差不多的玩??? 一时间,vip席位?某些人眼中的形象又从奇怪黑帮变成了人工智能制造公司。 又撂倒一个后,轮到病人之一上场。这位病人已经掌握了本源的第二阶段,本源力量是一股狂暴的杀戮恶??,似乎可以唤起人对整个世界的仇恨。 这种力量和方块?的相似,?异常混乱。不?道是?为主人?疯病导致力量混乱,还是力量的混乱导致主人患上了疯病。 和面对方块?的第二阶段攻击时一样,郁飞尘没感到??己的精神出现变化。他把这暂时归咎于??己对整个世界没什么?法,谈不上喜欢,也就谈不上恶??,没什么可与这位病人共鸣的。 倒?地上的时候,病人却也嘻嘻笑了起来。 “你的力量我喜欢……?空来我们医院逛逛……但是记得挂号……” 郁飞尘不是很想说话。 他现?感觉??己不仅命犯相声演员,还命犯病人。 很快,十轮搏斗结束,到了规则中该颁发奖励的时候。 荷官的面孔,从来没?哪一刻像现?这样僵硬。已经可以确认,黑国王比方块?更不受待见。 “恭喜你,我失忆了。” 郁飞尘:“……” “请接受迷雾之?的馈赠。” 和方块?接受奖励时一模一样,一团黑色的烟雾飘入郁飞尘肩??。 “你获得了迷雾之?居民的信任。” “接下来的旅途中,迷雾之?的居民将更愿???你倾诉他们的内心。 “。” 这奖励不发比发更让人省心,最应该被治疗的是迷雾之?本身。 颁发完奖励之后,荷官忽然若?所感地抬????一个方?,似?倾听什么。 昏暗的烛光里,那地方影影绰绰坐着几个穿白色衣服的身影,隔得太远,?不清形貌,也听不见?说什么。 短暂的倾听后,荷官转?克拉罗斯的方?。此时克拉罗斯隐?阴影当中,人们同样?不见他,只能?见荷官又望?了vip坐席的方?。 下一秒:只听荷官开口:“白国王,白皇后提议跳棋。” 既方块?打穿十场,黑方跳棋后,轮到黑国王打穿十场,白方想跳棋了。这是情?之中的事情。但vip席位?此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原来,不仅黑国王、黑皇后?那里,白国王竟然也?。会是哪一个?直觉告诉他们,应该先排除那个爱打伞的小萝莉。 荷官话音落下,黑暗中,克拉罗斯抛起手中筹码。 红白筹码?空中翻转跳跃,又落回他手中。 “你说跳棋就跳棋?”他道,“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不跳。” 荷官回身传达他的话:“白国王拒绝跳棋。” 那边就没动静了。 “白方不跳棋。搏斗继续。” 永夜的席位里,却发出愤怒地拍打桌面的声音。 “几个??思?”希娜刚从冥想状态中抽身,就感受到了?面八方投来的同情目光,接下来,就听见荷官点了她的序号。 “这是让我去挨打吗?你是不是想杀了我?跳棋,我要跳棋。” 克拉罗斯仿佛什么?没?听到。 希娜无能地拍打着桌面。 先不说小郁这玩??究竟是哪个界门纲目科属的怪??了,反??着赏心悦目就行,她搬出创生之塔?他腾个地方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跟他打架?谁想?接受爱的教育吗? “去吧,去吧。”黑雨衣说,“你?悟了那么长时间了,难道还能没?一点长进。” 希娜:“……” 多年来,?论神不参与战斗,也很少进入永夜,光是管?乐园的财务就已经够让人焦??烂额的了,她虽然也想走上第三条路,可实?是没?精力。阿加倒是想演示?她?本源力量是怎么降临现实的,但她没让。 那可是本源力量,攒上十个也不一定能?本源添上一点,???战斗的时候用了,她?还替阿加心疼呢,更别说这样烧着玩了。 所以,刚才方块?那一招,确实是让她长了见识,?了一些??己的感触。 初诞生的时候,很多人的本源?是普普通通,而一生也就是这样度过了,没???力帮助,本源不会增加,只会随岁月慢慢衰减,衰减到某个节点后,生命倏然逝去。偶尔?人天赋异禀,譬如墨菲之类的,但为数很少。至于她??己,她从小脑袋就很好用,这也算是一种天赋。 等到后来,接触到关于力量的?识后,就可以用更高级的力量来强化??己的本源。不论永昼永夜,绝大多数做到这一步的人,?是选择某一个方?前进,比如她?管?财务之余,也?源源不断地强化着??己本源里与智慧?关的结构。 于是,本源具象化而的现实??品,也和那结构?关,每个人?是不同的,?的人精心设计,最终成功具象出来想象中的样子。?的人则是未经设想,忽然凝聚出来,连??己?不??白究竟为什么会凝聚出来这东西。 根据她的力量特质,希娜想,??己凝聚出来的,应该是一种能够提升智慧的东西吧,比如某个世界的神话传说里能开启智慧的伊甸园苹果。而且她?创生之塔待了那么久,领了那么久的工资,只?积攒没?耗费,本钱很大,烧一烧也是没关系的。 但这不代表,她能打郁飞尘啊! 再?一眼克拉罗斯,狗东西老神??跷起二郎腿,感受到她的目光后甚至重新撑起了那把见鬼的小洋伞挡住。 别无选择的希娜,终究还是只能缓缓上场。心情太过沉重,斗篷?忘记脱了。 终于站?郁飞尘的对面时,智慧女神再也没?了把持加特林时的豪横。 “你你你……轻点打……我??己会倒……”希娜说。 众人平静下注,安菲也下注。投?郁飞尘的态度?非常笃定。 就?这时,只听荷官忽然道:“十轮为一周期,黑国王01,请重新对君主宣誓。” 郁飞尘倒没什么反应,重新拿起那枚金属零件。不乏?人盯着他解衬衫扣的动作?,?的确实是想??那底下到底是不是活人的皮肤,?人的想法则似乎不是如此。但这次他们依然什么?没??到。 安菲蹙起了眉,担忧的目光落?郁飞尘左边胸膛。鲜血渗?衣料上,然后干涸,隐约可见痕迹。 下??识的一个动作,修长的手指缓缓收拢。 藤蔓?安菲手中发出了不甘的挣扎。 总是温温柔柔的大主人,比另一个动不动就?它打死结的好多了,可是今天,他却?最信赖的这个人手里接连两次受到了虐待。怎么会这样? 十场搏斗下来,郁飞尘肢体动作倒不怎么剧烈,胸前的宣誓伤口本已经止血了,重新划开后,鲜血再度涌出,依旧沿着手腕滴落下来。 划着伤口的时候郁飞尘对上了安菲的目光,?见了那蹙眉担忧的神情。 他没事人一样扣着衬衫扣。 心跳不平缓的时候,会牵起伤口处隐隐作痛,倒没什么,只是觉得安菲这种表情也很不错。 迎着安菲的目光,用右手单手扣好第二枚后,郁飞尘手指轻轻握起,顺势???己左边肩下靠近胸口的地方放了一下。这动作必然要碰到伤口,但也没什么所谓。 ——不?道哪个?识球里记载的古老礼仪,说是骑士对君主的宣誓动作。?着安菲的时候忽然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动作做起来?种奇异的??然和流畅,如果手上没带着血,可能会更美观一些。 安菲握着藤蔓的手终于稍稍放松下来,霜蓝色的眼睛里含了雾一般,一个轻而无奈的笑??。 目光和动作的交流??众目睽睽下发生。 观众:“?” 这是?做什么? 希娜无心关注郁飞尘和主神?干什么,?小郁割伤口?得心脏疼,一边心疼小郁,一边又心疼接下来的??己。 心疼无法延缓时间的流速,搏斗按时开始。 她只来得及起手做了个简单的防御式,郁飞尘的攻击就来了。是堂堂??的?面攻击,不是奇袭,不难躲。 其实,这对她倒是?利的。?为就算小郁站那让她打,她也打不动。很多打斗中,攻击的难度比防守要大,攻击方很容易被防守方牵着走,然后?露出破绽后被反击。 起码是跟阿加学过很多纸上?识的的,希娜横臂侧挡,竟然顺利化解了第一次攻击。 第二次就没那么容易了,这次她后滑速度?点慢,肩膀挨了一记,??识到第三招会更被动后,希娜立即释放本源力量。 loubiqu.net 一股轻盈但无处不?的力量,霎时间笼罩了郁飞尘。 首先,这是一种秩序的力量。 其次…… 刹那间,郁飞尘眼前忽然出现一些零星的幻象。那些幻象不属于他的回忆,但?力量的作用下,好像变成了他的亲身经历。 譬如?甲板上准备练习起降,却被告?今日天气恶劣,起降训练取消。 譬如假期结束了,没?写任何作业,但老师竟然也没?任何要收作业的??思。 以及以为某项工作必须?今天完成,?准备开始时却发现?错了时间,离死线还?很久。 其它零零散散的幻象里,也是类似的情景。放眼望去,前方?是幻象。它不存?于现实中,是精神?另一个维度的体会。远处散落的几个幻象十分模糊,依稀感觉是?一座雪白的神殿??,虽然?巡防的职责,却抓了别人代替,和另一个?不清模样的人走了下山的道路。山下?不清是什么,大概是一些娱乐的场所。 郁飞尘:“?” 智慧女神的力量,就是让人失去??制力,变得不务?业吗? 可是天气恶劣,更应当练习起降,战争发生的时候,不会特??选择晴朗的天气。 如果老师没?收作业的??思,那么应该率先交上作业,提醒这件事。 完成一项工作,也应该?能做的时候就完成,而不是以截止日期为准。 至于例行巡防,如果找到人代替,倒也不是不可以…… 郁飞尘打斗没停,对那些摸鱼的场景视而不见,幻象中,他也摒弃了那些不该?的想法,专心去做应该做的事。可是走入起降练习的机舱中,?着那些按键和仪表,却感到?些陌生和束手无策。 郁飞尘终于??白智慧女神的力量是什么了。 智慧?关的力量,按?说应该是增长智慧。但是当这种温和秩序的力量不得不用作攻击方式时,它就仅?一条可行的出路。 使人降智。 先是无法约束??己,然后,??脑也会变得迟钝。 集中注??力,彻底摒弃所?场景,郁飞尘加快了攻击。 永昼的神官毕竟是安菲的下属,他们受伤,也是安菲的一种损失。所以这次郁飞尘没再像前面几场打斗那样随??,而是用上了曾经对待雇主的态度。 希娜没?战斗经验,面对紧张的搏斗,可能会?为大脑大脑宕机做出不该?的反应,导致受伤程度比他计划中更重。郁飞尘?此调整了??己的风格。 为了尽可能降低对希娜的伤害,他选择了一种观赏性远高于实用性的搏击法。这种搏击法以复杂和难学著称,每一个动作?必须做到完全标准,精确到骨骼与骨骼之间的角度,不能?丝毫误差。相应地,这种搏击法攻击力极低。 既然命运女神尽力地防守,能被迷雾之?判定为使出了全力,那么他全力保持动作的准确,也是一种尽力。 他会保持这种攻击压力,逐渐封锁希娜所?退路,让她平稳地得到该?的重伤。 就这样过了十来个回合,希娜的眼睛,渐渐地亮了。 竟然和小郁?来?回,也没觉得打?身上很疼,难道,她才是真?的战斗天才? 观众席上,白松也震惊了难道希娜小姐是个真?深藏不漏的战斗神?这伪装也太天衣无缝了。乐园的神官?是这么深不可测吗,他的年纪确实还太轻。 观众席间,偶尔也冒出两三句赞叹。 “好帅……” “真好?……” “扣子就不能少扣一个?” 希娜不认同这些溢美之词,?为随着时间推移,小郁逐渐变得可恶。起先她勉强打得?来?回,可是郁飞尘的进攻却如同一道天罗地网,?不着痕迹的地方缓缓收拢。每个招式?起来?像是花架子,其实却密不透风,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且,她放了那么多的本源力量?周围,也没对小郁的??志造成任何影响。 第二阶段的弊端就是这样。?没?真?降临到现实世界的时候,这些力量只能?精神??志的层面影响敌人,试图扰乱敌人的力量结构,而不能直接作用于现实的躯壳。 就像现?,小郁抵御住了影响,她只能被压着打。又是几个回合过后,新一轮攻势再度来袭,这次她是真的到了绝境,连反抗?没?任何办法。郁飞尘做什么动作,?感觉??己要死了。 方块?的下场还历历?目。希娜紧闭着双眼,全部的??志?集中???己的本源力量上。?识刹那间照亮脑海,方块?带来的感悟也?回忆中无比清晰。 那一霎,她忽然与??己的力量建立了此前从来没?过的紧密联系。 表象之下的世界里,浩瀚不绝的力量原本是一片深沉平静的海洋,此时却如同被一道龙卷横空吸起,滔天海浪和无尽海水朝空中而去,?中央汇成一点,蓦地穿过了现世的屏障! 斗兽场中,真空一样的寂静。一点璀璨的光芒忽然?希娜手中出现,然后迅速??虚无恐怖之??化为真实可触的??体,仿佛创世之初那一刹那,力量的波动席卷整个斗兽场。 一只椭圆形的玻璃瓶忽然出现?希娜手中,瓶里装满橄榄绿色的液体,瓶口?苹果枝状的装饰,最上方是一个银色喷雾口——是个喷雾瓶。这时郁飞尘的攻击也近了,千钧一发之际,希娜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瓶子对着郁飞尘按下。 绿色的雾状液体顿时朝郁飞尘袭来,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本来就离得很近,喷雾转瞬即至——郁飞尘的直觉比水雾更快,他直接从希娜肩??扯下了她的斗篷披风,披风很轻,但面积很大,哗啦展开的时候,它带着全部雾气希娜兜??罩住了。 “咳——” 喷雾把希娜环绕的时候,郁飞尘也终于用出了筹划已久的一式重击,力度控制和角度?如预期一般,挨了这一下,希娜立即裹着她的斗篷倒?了地上。 没动静,?呼吸,死不了。一次完美的控伤。但希娜终究还是做出??料之??的举动,造成了不能预测的后果。就像他曾遇见过的许多个雇主那样。而且,她也不会付钱。 希望她没事。她的力量是智慧,所以本源力量应该也只会对智慧造成影响,不会损伤生命。 三十秒过去,打斗结束,希娜被传送回座椅。 阿加揭开她的斗篷,那股绿色的雾气已经不?道去了哪里,喷雾瓶也被希娜??己收回去了。解下斗篷后,希娜安安静静坐?位置上,活的,完整的,好的。 阿加松了口气,但没能完全松。郁飞尘?分寸没错,那喷雾究竟是什么东西?堂堂乐园的智慧女神,领悟了本源具现当然是件好事,可这喷雾…… 另一边,白松也恍然?道了。 “原来不是希娜小姐的战斗很强,而是郁哥放水了。郁哥放水,就是为了?希娜小姐制造领悟本源的机会。郁哥,真好……” 就听阿加迟疑地〾?了一脸平静的希娜一句:“二加三等于几?” 希娜做心算状,道:“六。” “一加一?” “当然是二。” “七加五?” “……是十一吗?” “公司现?缺多少钱?” 希娜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许久才回答:“数不清了,怎么这么多位……” “无所谓,太多了,让老板??己填吧。” “等等,我是不是被打了……医药费……讹……” 黑雨衣绝望道:“完了,人真的傻了。” 202、代价 25 如果希娜的喷雾真?以降低对手的智慧, 那她称得上是一位战斗神,郁飞尘想。 ——如果她还能清醒过来。 下一个对手很快上场,素不相识, 不必使用对待雇主的态度,战斗很快结束。接下来的场次也是这样。 每十轮结束,郁飞尘都会得到一次斗兽场的奖励, 每次都是“迷雾之都的信任”:迷雾之都的居民将更愿意向你倾诉他们的内心。 再这样下去, 郁飞尘觉得自己将成??迷雾之都居民的树洞。 而每次十轮结束,白??都要提议跳棋一次, 但都被克拉罗斯拒绝。 十轮又十轮。 ?人虽然在永夜中摸爬滚打了很久, 但始终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本源。因??看过了郁飞尘轻易摧毁他人本源力量的一幕, 他上场?格外惴惴不安, 唯恐自己本身也被摧毁。但在搏斗里, 他确实用不出本源没错,郁飞尘也没?展现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力量, 他们体格相似,肌肉的力量也相当,似乎没什么好怕的。 三个回合?, 这人仰面倒在地上,心中得到一个认知:无视其它一切条件, 单论战斗意识和技巧, 这人也胜过自己一万倍。 ……叫什么“我失忆了”,还不如叫“我变态了”。 还?人因??郁飞尘每次都精准控伤, 认??他是个?原则的好人。于是,躺在地上的三十秒内,他和郁飞尘搭起话来。 “失忆,你今年多??了?” “……” “失忆, 你??什么叫这个名字?” “……” “失忆,你的领地在永夜哪里?走什么风格?” “给个坐标呗,改天我去学习学习……” ?着?着,他觉得自己的周身???冰凉。 就见失忆那双乌沉沉的?睛直勾勾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我不介意帮你管住舌头。” ??了保护自己的舌头不被割掉,那人自觉闭嘴。但在三十秒的最?一秒,即将被传送走的?候,他还是失去了自己的舌头管理,道:“唉,失忆,永夜里还?你这样的好人……” 在他被传走之?上场的人,受的伤?比??家都重了一些。离场?,这人抱着自己的肩膀呲牙咧嘴:“他妈的,我是无辜的……?死我了,我记住你了,迟早把舌头给你割了……这么多话……” 零星地,郁飞尘也遇到一些名字和??块四类似的扑克牌成员,他们的实力略逊于??块四,而且???不对。 永夜里成长的人们,积攒许多生存和战斗的经验,意志强韧,也就因此得到更多的力量。而他遇见的几个除??块四之外的扑克牌成员,力量虽然强??,?没?与之匹配的品质,显得生疏,像某种畸形的产物。 郁飞尘一直在打架,克拉罗斯则一直在借来的病历本上写写画画,黑雨衣之一把脑袋往?探去,脖子弯成烧鹅模样,终于看到了本子上的内容:守门人在记录每次和小郁战斗的人的力量属性,然?用精细的数据比较?人在这一属性上的力量强弱。 又是连胜十场过?,观众席角落那几个白色的人影中,再次?人叫住荷官提议跳棋。克拉罗斯依然选择拒绝。 荷官:“白?王拒绝跳棋。” 但这次??没?到此??止,过一会儿,荷官转向黑暗中的克拉罗斯,道:“白皇??话带给白?王。” 克拉罗斯饶?兴趣地应道:“哦???。” 白?王和白皇?自己?的话,远处的观众们听不到,但荷官的话经过迷雾之都的力量加持,无论声音??小都会平等地响在每个人耳畔。 只听荷官语调平直无比,缓缓吐出三个字。 是一个问句。 “你在送?” 简单直接的三个字,?蕴含着无尽的情感。让黑棋中的不少人笑出了声。 听了,克拉罗斯笑嘻嘻回了一句话。 荷官转向白皇?的??向。 “白?王?话回复白皇?。” “不要?得这么难听嘛。”只听荷官用机械的语调复述着令人牙酸的语?词:“虽然,我确实就是内鬼呢。” “……” 白皇?一??没再要求荷官传话。 烛火昏暗,因人们?话的动静轻轻摇曳。 离他们近的观众听见他们在?些什么。 “……很熟悉。” “在黑板上,不就看得出来?” “原来去了那里。”?人轻笑:“那位难道不是一向以仁慈著称,居然会接受他加入。” “不知道成长到了哪个阶段。” “不必在意。”刚才轻笑的人声渐?渐低,只能听清开头:“当年已经在他本源里种下……” 永昼席位。 克拉罗斯再次拒绝?,温莎:“早跳棋早结束,不好么?” “不好。”克拉罗斯?,“小郁那么凶,白??还能让谁跳呢?我不要上去挨打。” “或许你注定要上去挨打。” “那就只能希望那?候小郁的胸口多划几下了。” 温莎笑容温雅:“好无情啊,守门人。” 这样?着,温莎的目光?状似不经心地扫过永昼众人,最?停在安菲身上。 温莎公爵几乎从一出生就在烛火辉煌的社交场中长??,从纷繁表象中看出事实真正的脉络也向来是他的拿手好戏。 到现在??止,斗兽场的搏斗已经持续很久,但是,永昼的各位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的模样,甚至希望打得在久些,这在守门人身上尤??明显。 守门人是因??想摸清郁飞尘的底细,一直在旁观记录,而那位与他们郁哥关系匪浅的神明…… 每一次,郁飞尘用那枚金属零件重新划破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他能从神明细微的表情与动作里看出祂内心的担忧,仿佛那尖锐的物件也划在祂的身上。 但是,这位神明也迟迟没?想要提前结束的意思。 温莎看着祂的左手。 手背被黑色的宽袖掩去小半,修长完美的手指轻搭在华贵的深红绒面扶手上,色彩的搭配让神明的指尖显得冰冷。随?间的推移,祂的指尖会轻轻在扶手上敲一下,幅度很小,但每次相隔的?间等同。 ?间之神还没醒,换成神明亲自计算?间了么?祂在等待什么?郁飞尘知道吗?其它神官呢? 收回目光,温莎也吃起了甜??。 总觉得,其实一切都在神明的计划之中。 很多个十轮过去。 那些不会使用本源力量的人,郁飞尘也只会用身体的力量与他们决出胜负。试图用本源力量影响郁飞尘的意志的人,无一例外都没?成功。至于那些走入?三条道路,将本源力量以实物具现的人…… ??候,那些力量会轻易地消失折断在郁飞尘面前。 ??候,还没?接近郁飞尘,它们就往?瑟缩退避了,?的力量甚至躲在了自己的主人背?,令它的主人越想越?:“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 规模最??的一次力量具现,是一个穿白色魔法袍的巫女,她的序号是主教棋的极前列。巫女的力量以浓雾的形式降临场中,如同白色海水淹没了这片区域。雾中,到处都是悲伤的低泣声。 雾中人行动受限,除泣声外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雾中之物,只?雾的主人能够感应到雾中的一切。 当她在雾中潜行,接近对手的??向,酝酿杀机,?见前??浓雾的海洋向?边涌动分开成高耸的白墙,如同一条庄严的通道,而郁飞尘在通道的另一边朝她缓缓走来。 倒在白雾的海洋里?,巫女闭?倾听着本源力量的低语。 然?,她看着俯视自己的郁飞尘,开口?。 “来自世界本质的力量本该高于一切物,我此?驾驭它,也只是在永恒的?间里暂?借用。这样的它们??什么会向尘世之人臣服俯拜?”她?,“无意冒犯,但您?以??我解答困惑吗?” 这?候他们正在黑恶魔雕像附近,郁飞尘目光示意了一下黑石板上自己的id。 “你?以去问拿权杖的人。” 巫女道:“如果你和他相比呢?” 郁飞尘没回答,但他确实思考了。他与安菲不是能放在天平的?端用同一标准衡量的事物。 而他与祂之间似乎早已分出胜负,在乐园的薄暮降临之?。 ?间到,没?得到答案的巫女被传出斗兽场。 很快,最?一名白主教也失败下场。 从??块四开始,到最?一名白主教??止,白??几乎所?主教棋子都倒在了郁飞尘面前。阵营被打穿,对于白??来?,这应该是一种耻辱,但是他们已经麻木了,因??实在是打不动。 安菲看着郁飞尘。 他似乎总是战无不胜,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他身上曾沾过的血,很多?候都只属于??人。 渺远的场景,依旧环绕在他的身畔。 那一天,君主棋的场中,骑士长也是这样。 一个又一个对手在他面前相继倒下,只?他还站在那里。那?的?氛比迷雾之都热烈百倍,鲜花、欢呼与胜利一同环绕着他。人们脸上全是兴奋激动的神情,因??目睹了??陆上又一桩传奇的诞生。 他收获的则是筹码。 君主棋的主办??从幕?跑到了台下,看见他手中那个代表百倍杠杆的金筹码?,险些当场昏倒。 计算了一下已赢得的数目?,他看了看骑士长。骑士长也在看他,?个人交换了一个?神。 上场前似乎?过,赢上几场就好了。但是这次,鬼使神差地,他不希望这样。 或许是觉得那顶桂冠就该属于自己的骑士长,也希望旁观?都能看见。 那?,他没?示意继续,也未阻止。和他对视一??,骑士长也就一直在台上站了下去。 虽然,他们都觉得这次?能麻烦??了…… 微微的笑意浮现在安菲?中。这?郁飞尘对面又?一个对手倒下。再一次宣誓开始。 鲜血滴落,在地上留下痕迹。 好像也落在安菲的?上,让他?中的世界笼上一层淡红的翳色,?想不起这血色从何而来。 其它记忆已经陆续浮出水面,?关于这个人的许多事情还是被迷雾遮掩,看不清来龙去脉。 目光从那块写着“我失忆了”的石板上移开,再次回到郁飞尘身上。 郁飞尘划开伤口的动作缓慢但坚定,没?任何犹豫与退缩。他理应如此,一直站在自己身畔,永无背叛。能想起的过往记忆中,他们也是如此。从没分离,也未觉得曾经历苦难。 fantuantanshu.com 安菲?些出神。 既然如此,记忆深处??何总是笼罩着不散的阴云?它来自何处?是因??郁飞尘,还是因??自己? 或许是??,因??他知道,当初致使他忘记一切的,不是迷雾之都,恰恰就是他自己。 他深知所?真相都无法被掩埋,只是暂?在?光的河流中销声匿迹。终?一天,日光照耀之下,旧事将浮出水面,该?生的也注定会?生。 郁飞尘的身影在安菲?中渐渐淡去。他俯瞰自己的命运,也回看永昼的轨迹。 他要找回那些与郁飞尘相关的回忆,就要看清自己的命运。旷野上,风是抓不住的,但变成沙砾的岩石记录它的存在。缺失之物恰恰在仍存之物中若隐若现。 记忆的空白断??,存在于三个地??。 ?一个在他的故乡,他不知道当年自己??何离开。 ?二个在永昼,很多个纪元之前,他遇到过一次难以解决的困境,而想不起当初如何度过。 ?三个在不久前,他记不起此来迷雾之都最重要的目标是什么。 烛火燃至尾声,那末路的光明里,他沉入记忆深处,像在暮日神殿里度过的许多光阴那样。千万个纪元,沉默的?光里,他与自己相处已久。 循着命运的脉络,他走入记忆空白之处的迷巷。 道路的尽头,早?个人影正背对着等待着自己。祂穿着雪白的祭典华服,金?垂散,转过身来?,?中温和带笑。 他看见祂,也看见了此?的身着黑袍的自己,?种视角叠加,扑朔迷离。因??这?人都是他自己。 “你来了。”祂?,“本以??遗忘会持续更久。” 另一个——初来此地的他不?话。他从不擅长遗忘,记忆刻入灵魂太深,只需见到浮光掠影,它们就再度将他笼罩。 他淡淡问:“选择忘记,在逃避什么?” 那人不言,带他往深处走去,前??,记忆的画面相互纠缠如混沌的海洋,用万花筒看向世上最琳琅满目的货架,也不会?更光怪陆离的景象。 “我遇到过许多困境,”祂?,“?从未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但是你明白,我没?迟疑的资格。” “若这样的犹豫持续下去,我将违背一生中的所?抉择。” “往事如影随形,过去的痛苦会左右现在的决定。所以,在最?的?刻即将到来之?,我选择遗忘一切,让空白的直觉??我做出抉择。” 面对祂,他轻轻?了一个词。 “赌徒。” “?二次。”祂微笑?。 “?二次?” “无法预料胜负的赌局。这是我一生中?二次。?一次的结果还悬而未决,?二次?已经到了下注之际。” “?一次想必是你离开故乡之?。” “所以?,你已经想起太多,甚至来此向我索要封存的记忆。”祂?。 他们的语?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还???未晚,”他轻声?,“你要决定什么?” 祂目光下视。 黑白恶魔狰狞的巨口如同命运的注视,视线被牵引,他离开晦涩迷离的记忆深处,再度望向场中。 郁飞尘静静站在场地一端。所?人都看向他。 安菲?中映着他的剪影。先前,他也听见了郁飞尘对巫女?的话。 郁飞尘脖颈上溅了??人的血,很扎?,像?颗鲜红的痣。 他抬起右手,手背将鲜血抹去,只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做完这一切?,他依旧像初上场?一样冷淡自若。 鬼魅般声音在安菲心中响起,他在问自己。 你与他从未分离。 但你相信他吗?真的相信他吗? 相信他永远??你所?,永不背叛。 相信不论你做了什么,他都依然站在那里,如同昨日。像万古以来的山脉曾做到的那样。 相信他是你最忠诚的骑士,不论你是谁,不论你表象之下是何等面目,不论……那一天你是否还存在。 如果相信,就永远相信,然?去完成你注定完成的使命。 如果不相信…… 不如就此忘记过往一切,也免去今日、昨日与明日的痛苦。 你要选择什么? 台上,已经又是许多轮过去,?一个上场的黑雨衣已经在地板上半死不活,他旁边,黑石板上显示的id是“曾被队友残忍抛弃”。 被抛弃正躺着和郁飞尘扯皮:“不能轻一???我会做噩梦的。” “?恶,老板从哪里捡的你,?恶……” 郁飞尘?:“你去问他。” “你看我敢吗?只?财务才敢和老板叫板,现在财务也被你打傻了,乌乌……” 三十秒,世界清净。 下一个上场的是“曾残忍抛弃队友”。 很快,他被残忍地抛弃在了地板上。 被抛弃在台下鼓掌:“活该。” ?三个上场的,还是黑雨衣,他上场的姿态格外扭捏,目光不敢投向君主位。因??他的id是“迷雾之都我赞美你”。 医生:“……” 还?一个黑雨衣也即将上场。 ——不是他们想这么密集地上场,实在是这一级??的棋子就那么二十个,序号??的是水货不提,打到?面,排名靠前的,也就是他们黑雨衣了。 想着将要挨的打,内心诅咒克拉罗斯的同?,也只能安慰自己:这只是在上课,如果这样想能降低自尊心受到的伤害,他不介意喊小郁一声郁老师。 台下观众看着一个接一个鱼贯而上的黑雨衣,也觉得离谱。 来这团建呢? 克拉罗斯看得津津?味,下笔如飞。他偶尔看看墨菲,墨菲脸色好了很多,应该快醒来了。 其实他希望墨菲再睡一会,把整个打斗睡过去,但墨菲常?那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早已注定。 阿加专心测试希娜的智商,因??她是黑棋不必上场。现在,智慧女神已经能做到十以内的加减法了。 随着最?一名黑雨衣倒下,“摸鱼使我快乐”的id在黑石板上消失,白??已经只剩下?王、皇??枚棋子了。 医生看向克拉罗斯的目光,也已经极端不善——整个病历本几乎要被这玩意用完。 “我不是在浪费纸张,”克拉罗斯辩解,“是在准备给小郁上课的教案。” 医生确信?前这人更需要的是一份电击的治疗??案。 即将轮到白皇?上场。 克拉罗斯合上病历本。 “荷官~”他?,“告诉白皇?,我想跳棋呢。” “?” 203、代价 26 永昼, 乐园。 “晚??好啊,画家。今晚画什么?” 生命之??萨瑟抱着一束花走进画家的画室。 画家坐在角落的画架前,其??绷着的画布却是一片空白。一旁散落的速写纸??倒是有些字迹, 只不过不是画稿,?是一些潦草的力量推演过程。 世道变了,连画家都没空画他的画了。 直到萨瑟拍了拍画家的肩膀, 他才回过??来。 “在看永昼?遇到问题了吗?” 画家:“没有, 只是维持永昼的光辉,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 “……你辛苦了。” 画家叹了一口气:“祂把整个永昼的力量交给我, 我才?现, 千万个纪元来, 永昼光辉灿烂的结构里实在藏着很多黯淡的阴影。” 萨瑟说:“??是世界运转的必然。” 获得一个碎片, 就是获得了??个碎片的所有力量。有好的, 也有坏的。他们固然?以将那些混乱无序的力量剔除,抛去永夜, 但那只不过是让永夜更加混乱,世界破碎的进度变得更快罢了。所以,多年来永昼总是照单全收。同时, 永昼运行的过程中,也会产生混沌的杂质, 就像戒律的计算总是会产生多余的数据那样。但那些冗余的数据?以?不留痕迹地删除, 永昼却必须将其妥善安置。 那些混乱凶险的部分,就像平静水面下凶险的乱流。必须有更加高级的秩序加诸其??, 才能避免来往的船只?其吞噬。还好,它们现在还都乖乖听话。 画家轻叹一口气:“??些年,他总是在暮日??殿中沉眠,就是在面对??些。或许, 很多时候都不得不牺牲?己的本源。永夜中的那些流言??不是全无凭据。” 他们说,那轮太阳看似耀眼,其实已到摇摇欲坠的地步。 萨瑟的尖耳先是失落地垂了垂,随即又精??抖擞地竖了起来。 “但??已经是过去了。”他说,“我们现在正源源不断从永夜中捕获新的力量,足以抵御过去的阴影。” “嗯,沉疴痼疾正在?新鲜的血液治愈。”画家终于调起了颜料,边调边说,“恰好就在??原有的结构摇摇欲坠的时候,迷雾之都?放,永昼也?始扩张,新力量涌入,像是一切都在祂计划之中。” fantuankanshu.com “像是?你又怎么知道??不在祂的计划之中呢?”萨瑟笑眯眯说:“难道?于迷雾之都的诱人传闻在永夜中广为流传,没有巡游??们的功劳吗?” “?我怕他的本源已经无法承受更多的力量。” “祂无所不能啦。” “不……多年来,我一直觉得,他手中有权杖?没有长剑。”画家轻轻道,“我曾见过一次永昼行将崩溃的模样,只是那时候你还小,不明白?生了什么。” 萨瑟似乎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那又怎样呢?永昼还不是一直都在。” 画家失笑,说:“来找我做什么?找到什么东西了?” “也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啦。”萨瑟说:“就是找到了一些世界的坐标?已。去往迷雾之都的人觉得?己能很快回来,其实在一进永夜的时候就和?己的领地失去了联系。我们?现,迷雾之都的力量正在侵蚀那些世界,试图据为己有。” “然后,我就派人也去那些地方了。现在已经?始陆续收获。?惜,还是没有?现迷雾之都的确切坐标。” “总会找到的,我们当外援的人,怎么能让他们几个一直孤单地呆在里面。”画家说,“如果?以,祂必定会给我们留下标记。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尽快收拢那些无主世界。” “放心啦。”萨瑟说,“迷雾之都抢不过我们。” 就是不知道,当那些人从迷雾之都离?,却?现?己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说完后,他拿出一根柔软的树藤,手指灵活,很快将它结成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模样。然后,萨瑟将它送出,飞鸟在暮色中滑过,挂在了巨树的枝梢。 ??些?来萨瑟一直在做??件事,巨树??已经挂了许多翩然的飞鸟。 “你在做什么?” “树精灵的祈福方式。”萨瑟轻声说,“希望祂早日得偿所愿。” 迷雾之都,斗兽场。 几乎所有人都为白国王的跳棋要求感到困惑。 只剩最后两个人,跳棋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的不感到困惑的几个人,是因为知道克拉罗斯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困惑他,不值得。 白皇后席位附近。有人又听见那几个白色的身影在低语了。 “他在说什么话?” “他想跳棋。” “有意义么?” “他病得很严重了吗?” “疯子?已,不顺着他。” “疯子?已,顺着他吧。” “黑国王是值得研究的对象……” “定义为a序列样本?” “不,还需要确认他的稳定性。” “去近距离观察吧。” “不,面对他必然会给我们带来损失。” 竖起耳朵偷听的人,听着听着,忽然察觉了什么,额头渗出了涔涔冷汗。 他不着痕迹地朝那地方看过去,灯光太暗,还是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是,一二三四五六……那确实是几个人没错。 ?是,他们说话的声音语调,明明就像是一个人的啊…… 转达完白国王的跳棋要求后,荷官没再说话,似乎是白皇后那边一直没有决断。 克拉罗斯补充:“放心啦,真的是我要跳你。迫不及待要给黑国王??课了呢。” 终于,白皇后那边同意了跳棋,或许白皇后也不想??场挨?。 黑雨衣说:“守?人,??是什么新型的阴谋吗?” “不呢,不想看到他们?已。”克拉罗斯低低笑:“怕看到那张恶心的脸,影响我下一场的?挥呢。” 守?人似乎有什么内心的阴影,喜欢用?玩笑的话语掩饰内心的伤痛,算了,爱护一下他吧。黑雨衣刚想出言安慰,就见克拉罗斯那双幽深的紫瞳里已经泛起了兴奋的笑意。 “一点都不像我们小郁。” “小郁,真好玩……” 黑雨衣无言地转回了头。 赶紧滚吧。 我看你就怪恶心的。 短暂的静默后,荷官的声音淡淡响在场中。 “白国王,请入场。” 204、代价 27 克拉罗斯从位置上起身, 一?苍??的右手从雨衣下伸出,拉??了领口的抽绳,漆黑的雨衣应声而落。他露出真实面目, 然后施施然走到了最近的烛火下。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俨然是?所有人都没在迷雾之都见?的人物——灰色近银的长发以华美的饰带松松扎在脑后,少许自额前两侧垂落。瞳色灰紫, 眼形上挑, 殷红薄唇噙着淡淡笑意,却不使人感到亲和, ?是映衬得那张面孔格外幽冷俊美。 烛火映照下, 他穿着一身冷灰色的晨礼服, 绸缎布料光滑飘逸, 袖口、领边以及其他细微之处全都饰以深灰紫色点缀, 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枚?表身份的??色国王棋。?人用劣质黑雨衣当作永昼的制服,让巡游神们深受其害, 自己的雨衣下却穿着精美的华服。衣物繁复的风格不由得令人?起运河桥畔的疯萝莉——疯萝莉是?长歪了的奇怪小女孩,?人则像是她没长歪的哥哥。 ?种人来当??国王,似乎还不错。 接受了众人的注视后, 克拉罗斯将国王棋放在墨菲的桌面上,动作很轻, 但棋子底座与桌面相触, 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墨菲的眼睫轻颤一下。克拉罗斯神色深深看他一眼,而后转身下场。 在墨菲模糊的意识里, 漆黑的——漆黑的天空,死寂的血云,依旧缠绕在他眼前。他一遍?一遍看着无边的黑暗将神明的身影彻底吞噬。 如果??是注定的未来,身??预言者, 他应当悲伤还是愤怒? 命运从不留?,但尘封的历史中,没有一位卜祝者对残酷的未来闭口不谈,吟游诗人的故事里从不缺少无用的示警和无望的抗争。 ????什么会?样? 祂自己,?在?些什么? 墨菲蓦地睁??眼睛。 在时光中载沉载浮太久,现实反而显得不真实,他猝然望向神明的方向。 “您——” 却??撞在迷雾之都的屏障上。 黑雨衣拉住了他:“等结束?说,现在有屏障……你没事吧?” 梦魇般的一幕还在眼前闪回,枯竭的?源无力提供任何帮助,墨菲的心脏急促跳动,不规律地喘着气,下意识摸出自己的卡牌。尚未完全清醒,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但还是从中抽出一张?一张预言牌,试图得见那些未知的角落——牌面却始终是一片静默的空??。 终于,他的余光看见了桌面上立着的??色国王棋。抽卡的动作微顿,他看向观众席向场中的通道,克拉罗斯的背影正在缓缓远去。 背对着他,克拉罗斯自然听见了刚才的动静,他没有回头,?是垂下眼,晦暗的阴影掩盖去一切?绪。 克拉罗斯站到了郁飞尘的对面。 郁飞尘的目光从安菲身上移??,看向他。克拉罗斯微微一笑。没有出声,但也算是打了?招呼,甚至还显得非常文明友??。 与此同时,克拉罗斯背后的黑石板上也缓缓浮现了他的id。 acri。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在观众席上。 “……” “…………” “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啊……”克拉罗斯温声说,“我很正常的。” 观众用加倍的死寂回应了他。 人世间的话语在此时此刻已经走到了尽头。唯有长久的、不会结束的沉默能表达他们的内心的感受。 而克拉罗斯,也不在意自己是否失去了网名,他看起来甚至很乐意让大家认识一下自己。 押注时刻?在?样的气氛里到来。 持有国王棋的都是该方阵营中实力最强的一?。黑国王??国王应当没什么悬殊的差距才是。此时黑国王经历了?么多场打斗,光是宣誓?往自己心口划了十??几刀。??国王却是以完美状态上场,胜负的天平似乎倾向??方。 ??是人们实在不能?象,世界上还会有第二?像黑国王?样无视一切力量的人物存在,?像世界上也不会有第二?acri?样的疯人存在那样。 是应该继续押注黑国王,还是相信acri?变态的怪东?更胜一筹? 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戒律。 君主下首,戒律之神手持筹码,还是一贯的安静冷漠,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时间?去,他迟迟没有下注。 黑雨衣试探地看向戒律。 “小郁?是你了解的那样,需要补充守门人相关信息吗?” 戒律点头。 黑雨衣???口了:“他还没加入公司的时候,是?点监视对象,正??是我主要负责的……” “说?点。” “??吧……”黑雨衣??始调动多年前的回忆。 克拉罗斯??人,当年是突然出现在永夜中的。当人们发现他的存在时,他已经在永夜中拥有??观的领地了。 那时,即使是专业搞?报的自己,也没能追溯出?人的来处。现在?来,克拉罗斯与“玻璃室”有渊源,应该?是来自那里。然后,在某?未知的时间节点,克拉罗斯带着力量离??了“玻璃室”的控制,在永夜中自立门户。 ?人行事作风向来变化多端,力量属性也极其混乱偏激。他扩张地盘的时候和永昼敌对?,复活日时也没少来攻击?永夜之门,有一次甚至还成功偷了点力量回去,所以永昼的神官们对他没有太??的印象,有一些则将他划??敌人。 但除此之外,作??一?广袤世界的主人,克拉罗斯做得还不错。他治下的疆域是除永昼外少有的和平之地,最繁盛的时期,面积约等于半?永昼。?足以引起整?永夜的觊觎,也隐约成??永昼的威胁。两?大规模的稳定世界之间,??能发生战争。 但?在敌友未明的时刻,?人主动找上门来,说自己?也不?看到自己的世界了。他每天都要???些东?殚精竭虑,梦里都是力量失控的场景,而且外面的所有人都?害他,他??以??此列出一?长达数米的名单。 那天的克拉罗斯活像?急于把垃圾资产脱手的破产老板。大家都觉得有诈,但不知道主神究竟看上了?人哪一点,接收了他的世界,也接收了他。永昼从此多了一位守门人。 据墨菲说,克拉罗斯对此很后悔,????他没?到来到永夜后也要一刻不停地工作,而且工资还很低。 尝?力量的甜头后,很少有人还愿意被他人统治。守门人?要的是什么,除了主神,或许谁都不知道。 而且,他的力量…… 黑雨衣长话短说,简明扼要地交?了克拉罗斯的力量属性和性格特点,最后道:“如果是?源力量相撞,守门人未必会吃亏,他的?源是死亡,有终结一切物的特性,天然比同等力量高一级。” 墨菲自醒来起?一直在神游,但此时也补充了一句:“他是忠于永昼的,他的第三张牌是骑士。” 林林总总的信息都化作运算所需的数据,戒律眼中,无机质的数字流淌如浩瀚的汪洋。 rgb灯光变幻,终于停下来的时刻,却听戒律低声道:“无所谓了。” 然后他将筹码掷向黑恶魔。 “?”黑雨衣道,“什么叫无所谓了?等等,你不会是随机了一?结果吧……算了算了,我跟投?是。” 人们陆陆续续跟着戒律投了黑方。轮到君主下注。 冷冷清清的霜蓝色眼瞳打量着场中,在克拉罗斯身上停留。郁飞尘确信,安菲也不知道克拉罗斯?要做什么。 但安菲思忖片刻,也投了黑方。 “怎么,都不相信我吗?”克拉罗斯状似伤心地说了一句,随即?轻轻笑说:“不?,也无所谓啦。” “小郁,你?持械还是无械?……力量才是真正的武器,那?无械吧。持械太单调了。” 说着他?选了持械。 郁飞尘?面无表?地看着克拉罗斯自说自话。 观众也面无表?地期待着他们会选择的武器。 到现在??止,郁飞尘经历了许多次持械搏斗,对手不同,他的武器也千变万化,而且全部使用娴熟。??始时人们还?探究他擅长的武器是什么,到后来也放弃了。或许,有的人?是擅长使用所有武器,并且在其中还没有任何偏爱吧。 灰雾浮现,在克拉罗斯腕间凝聚成一枚机括精巧的冷钢袖箭,在武器中算是平平无奇,倒是和衣服的颜色很相衬。 郁飞尘选择的,竟然也是位置差不多的平平无奇之物—— 灰雾缭绕,他慢条斯理往右手上戴了一?黑色露指手套。沉黑的皮质薄而结实,与手指完美贴合。他右手原?有不少自己的血迹,此刻大多被半指手套遮住,却?自其下隐约显露,竟然比不遮还显得惊心动魄。 戴??,郁飞尘抬头看见了克拉罗斯的袖箭,而克拉罗斯也正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的手套,目光相对,两厢了然于心,守门人??心地笑了一下。 “怎么还心有灵犀起来了。”有黑雨衣问墨菲:“?两?人到底是怎么混到一块去的?” 却见墨菲?是目光空洞地望着场中,他手中握着许多张空??卡牌,不知怔怔?着什么。 克拉罗斯一直没有看墨菲。 荷官不知何时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从黑暗中现身,手持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枝栩栩如生的金玫瑰。 ?是最后一场打斗,最后一次下注,??此,斗兽场也呈出?最后的奖品和彩头,最后那?还站着的人将得到它。 “搏斗??始。” 郁飞尘没动,以防守??局。 克拉罗斯灰色的身影则鬼魅般向前飘去。 他身形飘逸,速度看似缓慢,实则极快,一瞬间的功夫?到了郁飞尘眼前,攻势极??凌厉。 ——却?是一招佯攻,霎时间?从郁飞尘身畔迅速滑?。 在势均力敌的打斗中,防守者往往占据主动,但若是攻击方用用佯攻诱导对方,主动权?会瞬间易位。 ?是郁飞尘早?看破他的企图,不??所动。 克拉罗斯的话还是那么多。 “看出来了啊……那?能来真的了。” 下一刻,克拉罗斯的身体如纸片一般荡起,在半空中折转方向,向郁飞尘攻来! ?力似乎对他不起作用,自上而下的攻击封锁住了几乎所有退路,唯一死角的方向——冷钢箭镞不知何时已被放出,向着郁飞尘疾射而来。 此前,虽然都能被判定??出了全力,但郁飞尘和黑雨衣们的打斗还是带了些点到即止的意思。?一次,克拉罗斯出手,却是完完全全置人死地的杀招。 锐器破空的声音在下一秒停止。 郁飞尘横肘,右手凌空握住箭身。有手套的保护,他把?东?接下了。 抬起的手肘正迎上克拉罗斯的攻势,接招的瞬间回击,场下观众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真正的搏斗?在?转瞬间拉??了序幕。 永夜里有无数?类型的世界。 无数类型的世界,有无数风格的格斗术。有的相互克制,有的几乎相同。一?动作要用另一?动作来应对,一种风格要用另一种风格来抗衡。 他们?眼睁睁看着?两?人在场中快速移动,距离拉???缩短,交锋明明转瞬即逝,却几乎把世界上存在的所有路数都使了一?遍,?并不意味着他们打了很久,?能说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平均每三四秒,他们?招的风格?要陡变一次。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还没等观看者理清?一回合的思路,看出?一回合的输赢,下一?回合?已经进度?半。 两?人都没动用?源力量,看起来势均力敌,?种?况下没有完美的防御,也没有完美的进攻,总有被打到的时候,也总有攻击落空的时刻。肌肉骨骼相撞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声响,却丝毫不影响双方的发挥,他们??像都是感觉不到疼痛的生物。 令人眼花缭乱的搏斗里,克拉罗斯身上的紫水晶点缀不断折射出璀璨的灯光,他身形飘逸鬼魅,神出鬼没,招式出其不意,整?人像是一张在冷风里翻飞的纸钱。 ?力约束不了克拉罗斯,同样也约束不了郁飞尘。当身体的每一?关节和每一寸肌肉都被完美控制,他的反应速度和攻击方式已经超越了人们?象的极限。他真正的打斗风格强势凛冽,出手果决利落,不见血不会收回。明明是酷烈无比的攻击方式,却游刃有余得??似一切都经?精密的设计,硬生生打出了行云流水般的优美感觉。 任谁都觉得?打得很??。 但谁都不愿意去体会那种压力。 世界上不会有比?更恐怖的攻势了,?要对方露出一?破绽,战局?会被他完全控制,很多次时候,克拉罗斯也不会选择正面迎上,而是漂移闪躲。 他没有选择任何辅助攻击的武器,????他整?人?是前指的刀刃,其余一切力量都会??之摧折。 克拉罗斯的袖箭同样不是强有力的攻击武器。在?场搏斗里,它很不起眼,??总能在意?不到的角度和时机幽灵一般射出,每一次都选在郁飞尘无法躲避的时刻紧咬其后,持之以恒地打乱着战斗的节奏,如同附骨之疽。 而郁飞尘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袖箭要扰乱他,他则绝不??它而分神躲避,?是任它们袭至身前——然后空手接??刃,最大限度降低了袖箭的影响。 ddxs.com 当克拉罗斯的袖箭放完时,郁飞尘的露指手套也恰??宣告报废。 战局仍未分出胜负。两人短暂地拉??距离。 下一刻,冰凉的气息突兀的笼住郁飞尘全身。 ——?源攻击,第二阶段,??始了。 然而,还没等郁飞尘感知到克拉罗斯?源的风格,那股力量?突兀地消失了。 下一秒克拉罗斯出现在他面前,攻击密集如天空倾落的暴雨。郁飞尘迎上,雨珠?被冰冷的狂风掀起,纷飞碎裂。 他们?次错身而?,下一?刹那,克拉罗斯冰冷的?源力量?出现在郁飞尘身侧。 ?次停留的时间久了一些,死亡的深渊在他近处缓缓降临。 曾经那些与死亡擦身而?的片刻,生命在眼前、在手中消失的场景,刹那间浮现眼前。 下一刻,?消失不见。 取?神出鬼没的袖箭的,是飘忽不定的死亡?源。 克拉罗斯眼眶那隐隐约约的血色似乎加深了,唇角也缓缓勾起隐秘的笑意,他像是深渊之上的垂钓者,用若隐若现的诱饵围捕着那视作猎物的敌人。 ?一次闪现?消失。 克拉罗斯含笑在郁飞尘耳畔??口。 “小郁,烦不烦?” 205、代价 28 “烦不烦?” 听到这种话, 连底下的观众都震惊了。 “他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唯一一个没有上场??身体正常的黑雨衣?座位上拍?着扶手:“我现?只想掐?他,然后把他的伞撕碎。” 阿加淡淡道:“守门人是故意。” “肯定是。”黑雨衣说。 ?亡,生命的终结。它作为一种特殊的力量, ?然会激起人们直觉最深处的反感和退避,更??况是像这样接连不断地使用。 这么能作的守门人竟然能活到现?还没被拍?,真是永夜中的一大奇迹。 场中。 克拉罗斯含笑的目光一直锁?郁飞尘身上。面??郁飞尘他当然得全神贯注, 于是那目光因为过于专注??显得格外神??质。 黑夜中?路, 危机四伏且伸手不见五指。绊脚石、拦路的藤蔓、悄然出现的吸血蝙蝠会?任??一个可能的时刻出现?前方,让?人跌入?亡的深渊。 ?刻郁飞尘就是那个夜中?路的人, ??克拉罗斯就是这条道路的主宰者。 凛冽的攻击迎面??至, 克拉罗斯的脚步鬼魅般滑开, 闪躲时他的声音响?郁飞尘耳畔:“你烦了, 我感觉到了。” 说话?克拉罗斯的身影荡至场地另一端, 但那股?亡的力量不仅没有离去,反??出现?郁飞尘背后极近处。 克拉罗斯站?郁飞尘暂时够不到的远处, 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迹,说:“烦就用本源力量??我呢。” 算起?,这已??是第二十三次刺激小郁了, 如果算上用袖箭的次数,那就更多。 这一刻??人都没动, 短暂的??视里, 郁飞尘没说话,但他沉黑的??瞳让人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 仿佛那里才是真正的万丈深渊。 克拉罗斯缓缓退了一步。 整个永夜里,论起?架的能力他可能不是第一,但论起激怒别人,克拉罗斯认为自己绝不可能屈居第二。 尤其是现?, 连本源力量都拿出?烦人了…… bidige.com 郁飞尘的本源还没出?,不过当自己用本源接近他,很近的时候,自然也会有隐约的感觉——那力量开始隐隐向外蔓延,他嗅到一些混乱的气息…… 可??前的郁飞尘,却似乎变得更加沉着和冷寂。 直觉如黑暗中的潮涌一般?克拉罗斯心中猛地晃了一下,血液刹那凝固了一秒,他往侧面逃去—— 郁飞尘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克拉罗斯正面挨了一下,往后踉跄数步才站稳。 克拉罗斯:“……” 怎么比预料中还要狠。 他迅速?场中飘飞逃离,说话的语调和节奏却丝毫不乱:“小郁,你变凶了,因为你的力量更混乱了,?以说,你是非秩序的——” 说着克拉罗斯就迅速闪躲,险??又险避过一下。但这一下闪躲却为他下一秒的挨?做了完美的铺垫。 闷哼一声翻滚逃开时,克拉罗斯的动作不得不出现了片刻的不美观。他一边捂着肩膀,一边哼哼唧唧道:“我就是实话实说嘛。你怎么恼羞成怒。” 语气十足虚弱可怜,??底却全是幽然笑意,那股?亡的力量依旧若即若离环绕?郁飞尘身畔。 虽然只是第二阶段的使用,却浓郁到了直觉可感的地步。 郁飞尘??之处的气氛,隐隐变了。一些幻象自虚空中浮现。 漆黑的地面,深紫的?空,占据半个?空的圆月,四面八方没有任??声息。?寂的?空飘落乌鸦的羽毛,地面的荆棘中悄然伸出白骨,握住人的脚踝往下拉去,沼泽吞没血肉。 这就是?亡之地,一切生灵终结之?。 郁飞尘似有?感,垂??望向血迹斑斑的地面。 那一刻空气中似乎又悄然出现了其它变化。更寒冷,也更无序了。 人们想要探究这变化的源头,于是无数道目光投到郁飞尘身上,想要一探究竟。 黑国王的身上没有任??变化。他目光漠然,容颜依旧无瑕,那张令人怯于直视的脸上,也看不出任??表情。 可是,明明察觉不出任??变化,他却??像……?笑。 ??像终于看到什么值得关注的、有趣的事物那样。 那略显疯狂的笑意不?他的面上,???他身畔隐约涌动的气氛里。 克拉罗斯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都被我气笑了,应该要用本源力量了吧……”自言自语着,他往郁飞尘的方向掠去,“我试一下,就一下……” 这一下,就被抓住了。 郁飞尘的攻势如??,力道如??,反应会如??,这么久下?,克拉罗斯已??完全了解了,?以,他这一下是有准备的。然???刻,?有的准备都没派上用场。郁飞尘整个人的实力居然凭空上涨了一大截。 克拉罗斯逃命的速度比攻击的速度更快,但完全被郁飞尘压制,逃跑的动作一下都没成功。 为了保住性命,守门人只能抛弃体面苟且躲闪,一下又一下,没被彻底??,但一直?挨?。他看起?像个被纱网网住的扑棱蛾子。 ??且,见鬼的是,做到了这个地步,郁飞尘还是没动用本源! 刚才这人陡然占据上风,不是因为本源力量也参与了,??是因为他整个人的状态变了! 血腥味弥漫,兵荒马乱里克拉罗斯直视着郁飞尘的??睛。乌沉沉的瞳仁里看起?空无一物。但以他?自己玻璃室里待了数十个纪元,与疯子、怪物和研究者共处一室锻炼出的直觉,他确信?亡的气息没有使郁飞尘觉得害怕,没有使他厌烦,也没有使他愤怒。 反??让他变得……隐约兴奋了起?。 马戏团里,被驯化的野兽,进?着一些取悦观众的表演,一场又一场。 可当皮肉被尖齿撕破,鲜血的气息蔓延,唤醒灵魂里沉睡的凶性,一切就会变得不受控制。 他接连不断的激怒和试探,没有让郁飞尘爆发出本源的力量,反???开了什么开关,激发出了这人灵魂深处的戾气和野性—— 这也算是一种成功。 起码,是成功的开端。 郁飞尘反手控住他右边肩膀,半边身体??像已??不属于自己,克拉罗斯面上却未见惧色。 和?亡为伴的人,当然也不害怕?亡。 刚才闪躲,那也就是……也就是象征性的闪躲。 克拉罗斯的喘气微有急促,但语调还维持着平静。他说:“??一下,小郁。我有话??你说。” 郁飞尘听见了,但他没有停下。 ?刻,现世中的一切,仿佛都离他很遥远。 他往下看,看见自己站??亡的深渊的上方,那深渊若隐若现。 克拉罗斯问他烦不烦。 他确实变得失去了控制,但这远不会使他厌烦。 当他站?高处望向那道?寂的深渊,浮现?心中的是与面??那些本源力量时毫无差别的,俯视的情绪。 那深渊吞噬不了他。 但他想看见深渊里究竟有什么,他无法控制地想要靠近那里,就像不可控制地渴望?亡、终结、混乱与毁灭。 ?刻扑腾不断的克拉罗斯,就是他和?亡之?唯一的阻碍。 那不是飞蛾扑向焰火,??是去到他该去的地方—— 郁飞尘?刻的状态,连克拉罗斯都感到危险。克拉罗斯的闪躲越?越费力,挨的?也一下比一下重。 克拉罗斯抹了一下嘴唇边的血迹,他胸膛不断起伏着,呼吸急促,笑容扩大,灰紫色的??瞳里,竟然也现出极端的兴奋和疯狂。 他硬生生挨了一下,咧嘴笑道:“我感觉到了……” “你有本源,小郁。我都感觉到了,你还没感觉到吗?” 动作似乎稍顿了一瞬,郁飞尘静静看着他。 克拉罗斯喘了口气,继续道:“你能无视一切力量,这就是你与生俱?的表面特质……就像墨菲能看见时?一样……嘶,能不能轻点?,很疼的……” “我一直?想……是什么层次的本源能赋予你这样的特质?还是说,你本身就是那种至高的本源力量?现实中的具现呢?别?了……!” “可是无论如??,意志和力量之?,总该有联系吧?” “现?看?,你的力量是没问题的。” “那么,小郁,你感知不到自己的本源,会不会是你本身的意志有问题?别人的问题是力量难以降临到现世,你的问题会不会是……意志难以进入那个本质的世界呢?” “有谁锁住过你的意志?还是说,有什么人一直?教导你,约束你,让你的意志一直?本能地远离……这样的……极度危险的力量吗……” “但是你必须见到它,才能使用它,??不是被动地使用它赋予你的表面特质,不是么?” 君主正位,安菲的手指抚过藤蔓的叶梢。 他抬头看向虚空之中,??睛缓缓眯起,仿佛感受到某种力量降临的前奏。 身为永昼的神明,祂的敌人遍布永夜,无数只秃鹫?阴影里??待着啖其血肉。但敌人们从未?神明身上看到过忌惮、敌意……以及其它代表祂把他们放?了??里的情绪。 但是?时?刻,这种神情居然出现?了安菲的??中,似乎是出自本能。 许久,安菲才收回目光。 “我应该相信他,”安菲轻声道,“并且一直?相信他……不是吗?” 藤蔓努力晃了晃叶子。 它还??小,看不出这是?抖叶,还是想要开出一朵花。 206、代价 29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冷冷声音响起:“路德维希。” 没有承认,但是也说不上否认。 郁飞尘没说什么。 他承认,对于路德维希到底是不是安菲这件事, 自己确实有好奇和探究的心理。 这两个人同样冷淡、倨傲,高高在上。但安菲病重,路德维希却不是。 可以说, 这是个摒除了弱点的安菲。这样一个人如果作为同伴, 是极其强大的助力,如果作为对手, 那就是巨大的隐患和威胁。 ——而郁飞尘并不能确定, 路德维希教皇在这个世界打算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难得地, 他体会到了一种……通常只在沾血的前一秒才会出现的——隐约的兴奋。 房间内烛火燃至尾声, 教皇穿好了华丽厚重的黑金外衣, 走到窗前。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 此时此刻,窗外所呈现的, 是绝对不会在正常的世界里出现的景象。 象牙白的神庙,矗立在高山之巅。 高山的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星罗棋布的城镇、村庄。 可是, 这些地方,现在全都处在巨大的环形阴影笼罩下。 他们望向最远方—— 昨晚, 雾气朦胧下, 郁飞尘以为是群山环抱着神庙。 直到天亮他才看到,远方, 一道巨大的黑色高墙在地平线尽头矗立,环绕整个世界。漆黑的颜色反射不出一丝光亮,仿佛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恶意。 往上看,高墙环抱下, 天空是个灰白的圆。 路德维希说了一个字。 “井。” 井。 没错,这个世界仿佛在一个深不见底的井里。而且不是那种圆柱形的直井,是圆锥状的。光线只从井口照进来,照亮了这座中央高山上的神庙,其它的地方全部在阴影之中。 走廊传来响动,大家都起了。 早餐依然是沙拉,大家一言不发地吃着,除了路德维希之外,显然都没睡好。 在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和油腻中,谁能睡得好,才是一件怪事。 脚步声传来,斗篷老人再次出现。 “复生魔药的配方,第一条:哭泣蜥蜴之心。” “找到它,在日暮黄昏之前。” 说罢,他就离开了。 “哭泣蜥蜴之心……”女皇念了一遍这个名词,笑了笑:“确实像个药材的名字。” 现在,根据老人昨天和今天所说的话,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第一,日暮之前找到一个叫“哭泣蜥蜴之心”的东西。 第二,搜集情报,进行推理,找出谋害所谓“圣子”的凶手。 第一个任务的时限是一个白天,第二个则是长期任务,三到五天内完成。 “分头行动吧。”外貌粗犷阴沉的沙狄国王说。 接着,他们都看向教皇和女皇——这两人是昨晚最晚来到的客人,也是角色中地位最高的。 短暂的沉默后,路德维希先开口:“我找蜥蜴之心。” 女皇笑了笑:“那我去搜集情报。” 接着,他们按照座次依次做出选择。两位国王、法官和修女选择跟着女皇在神庙中搜集情报。 领主夫妇和学者选择跟着路德维希去寻找蜥蜴之心。 郁飞尘选择跟着教皇。白松自然而然和他一起。 其实,比起“寻找哭泣蜥蜴之心”这么一个让人云里雾里的任务,在神庙中搜集情报显然是收益更大的选项。一方面稳妥、简单且不易失败,另一方面,有助于了解整件事的脉络。但骑士长和教皇房间的暗门有些不同寻常,虽然还不明白这个世界具体的规则,但他觉得,有必要做出符合角色身份的选择。 两队分开。 “那就走吧。”女皇说。 “稍等。”路德维希轻声道。 教皇陛下音色好,声调轻,听起来本该是温声细语,却不知为何,更像不容置疑的命令。 “明日配方宣布后,两队任务调换。”他道。 刹那间,郁飞尘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人果然不是吃亏的性格。 女皇脸色也有刹那的不善,片刻后才勾唇一笑:“好,公平轮流。” 说罢,她带人先离开了这里。 餐桌上只剩下他们。 路德维希却不说话了,他眼睫微垂,似乎有些乏了。 裘娜兴致勃勃:“现在我们去干什么?出去搜查吗?” 既然教皇不说话,那就郁飞尘说,他不喜欢主动权被其它人拿走。 “哭泣蜥蜴之心,”他道,“你们怎么想?” “这看起来是西幻rpg背景嘛,”裘娜说,“国际惯例,我们应该先去找外面的npc们打听,然后就会有一个npc告诉我们,他听过这样一个宝贝的传说,我们跟着线索去找。” 没错,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像裘娜以为的那样是个全息游戏,按照游戏任务设计的风格,就该这样做。 但是,郁飞尘却知道,这不是游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而复生魔药是个上古配方,甚至还需要祭司们翻译破解。翻译破解出来的上古名词,肯定不会是现在已有的宝物名字。 因此,他更倾向于,“哭泣蜥蜴之心”就是个直白的陈述。 哭泣着的蜥蜴的心脏,一个典型的黑暗药材名,混合上蟾蜍眼睛、耗子尾巴、毒蛇牙齿这类东西,就能变成一锅女巫的魔药。 就听裘娜说:“如果你们同意,我们现在就去分头问npc吧。” “我不同意,”郁飞尘说,“我认为它是需要我们制作的药材。应该先去找到一条蜥蜴。” “我同意骑士长。”一直没有说话的学者出声了。 裘娜:“为什么?” 就见学者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本厚册子。 “我的口袋里装着几本书,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图鉴。昨晚,我把这些书读完了。” 学者说,这本书按地域介绍了各种生物,而生活在疑似神庙所在地的“中央心脏之巅”的生物中,就有许多种蜥蜴。 不过,都是“喷火蜥蜴”、“寒冰蜥蜴”、“绿色长尾蜥蜴”之流,并没有叫做“哭泣蜥蜴”的物种。 说着,学者打开了蜥蜴所在的几页,果然如此。 郁飞尘说:“走吧。” ——去抓蜥蜴。 他们离开这里,先是去问了几个附近的修士和修女。先问有没有听说过“哭泣蜥蜴之心”,结果不出所料,所有人都一脸迷茫。 再问附近哪里有蜥蜴,一个修女告诉他们,后山的树林和山涧旁有蜥蜴出没。 biquge.name 一进后山,裘娜就抖了抖。 “嘶,”她抱紧自己的手臂,“好冷。” 确实,后山植物很多,到处是藤蔓,还有许多条深溪,一进去,寒意就扑面而来。 郁飞尘看了一眼深深的山谷,和交错的树影,道:“分头找,别离太远。” 想起昨晚关于光和影的推理,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去阴影太多的地方。” “啊?”裘娜说,“那怎么找?” 她指着地面:“树林里怎么可能没影子嘛。” 就在这时,学者开口:“我觉得没必要太担心。” 他指着地平线尽头那条环绕世界的巨大黑幕,阳光从井口照进来,黑幕在整个世界投下疆域辽阔的阴影:“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地方,不都在阴影里吗?点蜡烛可能只是神庙的习俗。” “我就说嘛,”裘娜笑眯眯道,说着,她还去摸了摸白松的头,“骑士小哥哥昨晚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郁飞尘不再和他们纠缠,道:“开始找吧。” 他们分散开来观察,但没有分得太开,都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 寂静的山林里,除了树叶的沙沙声,流水的哗啦声,就只有裘娜大声说话的声音。 “哎!那里有个尾巴——又不见了!” “这里的小鱼真好看,头上还顶着宝石呢,一闪一闪的。” “说起来,咱们队帅哥好多呢,我选择跟着教皇陛下的原因就是小哥哥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没想到骑士长也来了。骑士长,你知道自己多帅吗?你笑笑呗。” “我说,你们到底是内测玩家还是npc啊?怎么都像npc呢。” “老公?老公?你人呢?” 裘德在一棵大树后。 听着这个女人的说笑声,他内心的烦躁不断翻涌,越来越高—— 他和裘娜是在一款全息游戏里认识的,当初裘娜是全服竞技排名前三的操作高手,极有魅力。他们很快就奔现,恋爱,结婚了。 但是,结婚后,裘娜的缺点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难以忍耐。这个女人是游戏狂魔,每出一款新游戏都疯狂练技术,日夜通关,丝毫不照顾他们的现实生活。不仅如此,现实生活里,也是一副游戏人生的态度。她没有任何责任感,不温柔、不善解人意,更不是个好妻子,能让她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好玩。 ——就像现在。 看着眼前的高山、树藤、溪流,裘德心中的恐慌像奔腾的洪流,他脸色苍白,连手指都在发抖。 这么真实的世界,这么真实的细节,这个蠢女人怎么还以为这只是款好玩的游戏?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有她在那里高兴地叫唤,不觉得很突兀吗? 而他清醒地知道,一切都变了。这不是游戏,这就是真实的、怪异的世界! 裘德攥紧了拳头,一边往四周乱看,一边不住喘着粗气,恨不得从来没和裘娜认识过。 他的心脏砰砰跳着,忽然一个激灵! 有什么东西不对。 裘德猛地回头! 后面,草地青绿,小溪平静地流淌着,一切都很安静。 看来只是错觉,裘德提起来的心脏放下去一半,继续往前走,搜查着石头的缝隙——根本没有蜥蜴的影子。 他翻开下一块石头,忽然,一种充满恶意的阴冷感觉又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浑身寒毛竖起,再次往自己身后看。 草地,小溪,还是那么平静。 裘德喘了几口粗气,继续往远离裘娜的地方走。 一边走,一边发疯一样想,刚才那两次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个谨慎的人,一边按照骑士长说的话规避着地面上的阴影,一边绞尽脑汁想着。 到底哪里不对劲? 就在绕过一团树影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207、代价 30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从外面回来了?这次顺利吗?” ——“差点团灭。神明在上,那鬼地方简直是世界尽头。” “很少有人见过世界尽头的景象。” ——“管他是不是呢,总之我回来了。还能看见世界中央是什么样, 这不就够了。” 一片志得意满的笑声轰然响起,连路边披着猩红斗篷的小丑都吹哨一声,将手中红蓝相间的彩球高高抛向金色的天穹, 尖声长笑:“世界的中央——是座塔——” 郁飞尘抬腿向前方走去, 打算越过他们欢呼高笑之地,身边却有流星样的光芒猝然划过。片刻后, 一个脑袋反光的人影出现, 俨然是队长。过一会儿, 队友们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也出现在了这里。 “来, 给郁哥打个招呼。”队长招呼他们过来。 “创生之塔, ”招呼完,队长的语调平静中含有疲惫, 像一声轻轻的叹息,“终于回来了。” 一个默契的动作,他们抬头望向前方。 前方——淡金的天空, 辉煌色泽向下倾倒,浓白的卷云聚集成巨大的旋涡。漩涡中央连着一座雪白的高塔。 这是一座方尖塔。 它宏伟, 庄重, 线条并不优美。四条棱向上延伸,逐渐靠近, 而后在无穷远处陡然收拢汇聚成尖锐的顶端,锋利得像一柄直刺天空的长剑。 创生之塔,世界的中央。 它太大,也太高, 穷尽一个人的目力所及,也无法望见全貌。 塔矗立在一望无际的日落广场,如同矗立在无尽的冰河之上,但最晶莹剔透的冰河也比不上这座广场的地面。 它由来自东大陆的辉冰石铺成,因此又被称作“辉冰石广场”。石头与石头间看不到一丝缝隙,其上倒映着天空、流云,与圣洁的高塔,并在事物的边缘折射出微微的虹彩。据说这些晶莹璀璨的石头在古时曾是旷世奇珍,仅用以点缀国王的陵墓。 空气中浮动着许多只由复杂的符文组成的金光闪烁的圆球,行人经过圆球时,它们会发出活泼的声音。 “你好,买捏脸数据吗?喜欢什么风格?” “巨树旅馆,今日打折,让您找到回家的感觉。” “第一次来乐园?需要向导吗?需要翻译球吗?” “复活日许愿牌,伊斯卡迪拉大神官亲手制作,打折出售,您需要一个,还是两个?” 喧嚣声无处不在,辉冰石广场上人来人往。流星闪烁,有人出现,有人消失。有个捧花的少女往队友之一的怀里塞了把夕阳色泽的花束。 “真好啊,还能回来。”队长感叹,“这次辛苦了,我请你们去日落街喝酒,郁哥,咱们一起吧。” 无人回答。 “……郁哥呢?” ——前方有个修长的黑色背影,郁飞尘正往远处走去。 “郁哥!郁哥!”队长的袖子被拉了一下,他不再观赏巨塔,说:“等等嘛!” 郁飞尘闻言回头。 金色的天际洒下柔和的光线,复又被璀璨的辉冰石地面折射,让他的轮廓显出一刹那的不真实。 “您的脸捏得真帅。”就见队伍里一个银发白袍子的少年往前几步到了他面前,抿唇笑了笑,眉眼弯弯,声音也温雅,说,“您救了我一命,我想谢谢您。” 看着这位少年那张陌生的脸,郁飞尘脑中出现了微微的空白。 看了五秒钟,他才依稀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个叫夏森的队伍成员。 夏森在丧尸世界里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医疗官。那地方血肉横飞,大家都灰头土脸,没时间注意别的,更遑论他人外貌。况且,人们在不同世界里的长相千差万别,即使回到乐园,也可以随意改换外表,他们把这叫做“捏脸”。 似乎是被看的时间过长了,夏森眨了眨眼睛。 有一点微光闪了闪。 于是郁飞尘忽然看到夏森的右眼角下,有一颗暗红的小痣,很奇异的色彩,像凝固了的血。 他有点轻微的脸盲症,分得清美丑,想记住却得花点心思。但他懒得费力,于是认人主要靠发色瞳色和声音,或是一些关键特征,譬如队长的光头。 那色泽就在他眼前又晃了晃。 我在哪里见过这种颜色,他想。 夏森说:“郁哥?我们一起去酒馆?” 那念头难以捕捉,转瞬即逝,郁飞尘的目光从那颗小痣上离开。 “不用。”他语调里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静立着的创生之塔走去。 “哎!郁哥!”夏森说:“你不高兴了?” “没有。”乌黑的瞳仁转过来,可能是捏脸的时候给瞳孔打光太少,凉飕飕不近人情的一双眼睛,冷不丁被看一眼,几乎要让人打个寒噤。 他说:“我要去永夜之门。” 这话一落地,周遭倏地静了。 他们几个原地不动,举目凝视郁飞尘,仿佛这人要赴往的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刀山火海,一群相识不久的人,硬生生瞪出了生离死别的氛围。 半晌,队长才迟疑说道:“你……级别够了?” 郁飞尘道:“刚升。” “不是,你……您……”队长结巴了一会儿,道:“别想不开啊。” 郁飞尘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能理解这人何出此问。 “再见。”他转身离开了那里。 背后传来一句小声嘀咕:“那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郁飞尘知道他们说这话的缘由,众所周知,永夜之门是个极端危险的地方,有去无回。去到那里的,要么是狂信徒,要么,是亡命徒。 ——郁飞尘走进创生之塔。 这塔是一座巨大的建筑,通体洁白,高处满是金色的魔法符号与浓白的云雾,见不到尽头。 每纪元一次的复活日将至,乐意去外面世界探险的队伍越来越多。创生之塔比往日热闹许多,第一层比甚至辉冰石广场还要喧忙。 吞噬小说网 人流在郁飞尘身边匆匆淌过。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种族、外貌与着装,或是从这边穿到那边,或是登上紧贴塔内壁而建的、宽阔的螺旋阶梯。塔壁上排列着无数金饰雪松木门,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乐园里,所有与契约与法律有关的活动都在这一层进行。层中央静静伫立着一个神像。它巨大、显眼,最高处与云雾相接,所刻之神服装形式古老,面容严肃冷峻,右手托着一块悬浮的刻字石碑。 这是契约之神莫格罗什,创生之塔的第一层由他掌管。他的殿堂就在螺旋阶梯的尽头,那是个郁飞尘很熟悉的地方。 郁飞尘往前走,和他迎面走来的两人在交谈。 “我刚从莫格罗什那里回来,他约我喝茶,说对我太失望了,他很烦恼。” “你又被投诉啦?” “吹毛求疵是雇主的天性。” “如果只是吹毛求疵,莫格罗什不会说出‘我很烦恼’这种话。” “世界上能让莫格罗什烦恼的事情太多了,”说到这里,那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进去的时候,莫格正在处理一桩针对小郁的投诉。你该看看他的表情,活像有人正在告状说,他儿子睡了别人的老婆一样。”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郁飞尘对面,六目相对。 “……” “……” 那两个人一个拉着另一个,飞快地消失在一扇魔法梯门里。 郁飞尘也进了一扇,这是个密闭的半透明笼状小空间,侧面的一列数字符号对应着创生之塔的层数。不同楼层对应不同的颜色,他按下了漆黑的xiii,十三层。 无形的力量在笼内震颤,它以平稳又极快的速度穿过云雾,向上攀升。 二层的人同样人满为患,这是接取任务的地方。 除此之外,郁飞尘常去的就只剩下第七层。那是力量女神的辖地。 女神像身着黄金长裙,手拄大剑,微闭双眼,面容平静。神像飞扬的发缕是那地方的道路与桥梁,连接着塔壁上的七扇浮雕石门,每扇门都有名字,对应七种危险程度的外部世界。 一个队伍在二层选择任务后,来到七层,沿着属于自己的道路行走,女神的力量会为他们打开通往任务世界的大门。 每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后,奖励以辉冰石结算,它是乐园的货币之一,可以前往三层取出。 每个人因执行任务所获的奖励数,都记录在智慧女神的脑海中,代表此人所获的功勋。 因援助、指引所获的报酬,因为经过了契约之神的见证,打一折后同样计入功勋之中。功勋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升级,获得进入更高级世界的资格。 更高级的世界意味着危险程度的提升,也意味着奖励更加丰厚。 郁飞尘的身价很贵,“包过”收三万方辉冰石,“修车”双倍——这个词特指那些允许场外求助的世界里,执行者把事情搞砸后,只能请人来收拾烂摊子。 所以他的功勋涨得迅速,他的等级也提得很快。 丧尸世界的奖励和报酬结算后,他获得了前往十三层——永夜之门的资格。 永夜之门没有既定的奖励。 但乐园之中却流传着关于它的传说。传说,在那里,只要活下来,你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论是什么。 魔法笼停了,它的颜色已经由开始时的洁白变为了纯粹的漆黑。 门迟迟没有打开。 郁飞尘伸手。 手指与门扉触碰的那一刻—— 一切都消失了,他置身无边的黑暗中。 虚空中,四面八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客人,”那声音道,“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回声层层回荡,许久才彻底落下。 郁飞尘不是很想回答。 他首先不喜欢漆黑的地方,其次讨厌过大的声音,最后,他不爱回答别人的问题。 他说:“因为功勋够了。” 那声音陡然大了数倍,蕴含了怒意与威严:“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敷衍的表面理由看来被识破,乐园中也流传着诸如‘永夜之门前不可说谎’的告诫。他微微垂下眼,整理词句,然后开口。 ——“因为主神是众王之王,万神之神,日照之地,皆由他统治。”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话未说完,那声音又响起。 ——“七扇门后,全是主神的领土。”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神无处不在。” 付出辉冰石就能得到的援助,进入世界前就能得到的提示,能从乐园带进外世界的体质强化——还有无数这样的东西——由主神的力量所维持的一切,被称作“主神的恩赐”的东西,无处不在。仿佛主神就在那里,时刻俯视着他们。 但他不是信徒。时至今日,他连一座主神的雕像都没有见过。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声音震耳欲聋。 “别人的地盘。”他直视前方,字字清晰坚定,说—— “我不喜欢。” 大校不像睿智之人,但郁飞尘不认为他会忘记三四天前刚刚见过的俘虏的模样。因此,制服哨兵后,他就和金发再次换装,穿回了普通俘虏的衣服。 208、代价 31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略过自己一个人在南门对付几十个士兵的事情不提,他把橡谷收容所发生的残杀详尽地告诉了老会长。 老会长听完全程,双手颤抖, 沉默许久。 “黑章军攻破科罗沙,然后把人们关进收容所暂时管理的事情,我们先前也有所耳闻, ”他终于开口, 说,“但是, 孩子, 你所说的事情, 实在是……耸人听闻, 我不敢相信。” 郁飞尘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得提供切实的证据, 孩子。”老会长说,“不然, 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郁飞尘的公文包里有纸质资料,但他没有现在就拿出来,而是说:“我还有同伴会来。” 第三天, 另一行十几个人满身狼狈地出现在镇外。早就接到了指令的科罗沙商会迅速接到了他们。 这是最早坐卡车逃离的人们中的一部分,为了减少被抓到的可能, 他们按照郁飞尘的命令分成小队, 分头逃跑。 这一队的领头人正是白松。 幸运的是,白松把一个队的人都完整地带到了安全的萨沙。 不幸的是, 他们在两天前遭遇了深山狼群。白松拿着斧头勇敢地保护了大家。作为代价,他的大腿受了非常严重的伤,是被同伴拼命抬回来的。 医生初步的建议是截肢,商会给白松安排了病房, 郁飞尘敲门走了进去。 白松看见他,激动地想坐起来,被护士眼疾手快按住了。 见郁飞尘走到床前,白松带着一点哭腔,喊:“郁哥。” 郁飞尘告诉他,所有人都逃出了收容所。 白松听完,哭脸还没收起来,就愣愣地笑了。 这时,老会长走了进来。 “虽然可能有所冒犯,但我得把事情告诉你,”他对郁飞尘说,“我们决定把所有人分开,单独询问,用最后的所有证词来保证消息的可靠性。” 郁飞尘点了点头:“应该这样。” 这是一种古老的审讯方法,根据不同人口中的细节比对,能最大限度测试证词的真实性,判断是否有人说谎。 这样的举措也证明老会长是用真正慎重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他可以放心了。 一天的分开询问后,老会长和商会会长再次拜访他,与他面对面坐下。 “我们得到了证词。噩梦正在我们的同胞身上发生,人们正在受难。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但我们会想尽一切能帮助和解救他们的办法,”老会长仿佛一夜间又苍老十岁,语气恳切,嘴唇颤抖,说,“谢谢你,孩子。” 郁飞尘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把公文包里的资料取出,推到了两位会长面前。他们接过去,扫过一眼后,神情郑重无比。 “你就像神圣约尔亚尔拉派来的使者。”最后,老会长握着他的手,说。 他们说,会想尽办法用电文向可靠的组织和国家传递消息,商讨对策,为同胞们奔走。郁飞尘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结果。 许多天过去,不断有消息传来。 来自橡谷收容所的记录不仅不断上呈,也在许多地方秘密流传,科罗沙人在收容所遭受的匪夷所思的暴行,不仅令所有幸存的科罗沙人震怖愤怒,也让其它国家的人们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出逃的俘虏陆续抵达了萨沙的几个边陲城市,数目不太确切,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大多数人都成功逃出了。 一个月后,金发从另一个城镇听闻消息,赶过来,找到了郁飞尘和白松。 他说,他找到了他的妈妈,但其他亲人都失散在别的火车上了。 “我和其他十几个人决定参加周边五国联合反抗黑章军的游击队,这将是我们毕生的事业。大鼻子准备去寻找他的亲人,顺便也会帮我们寻访。”金发告诉他们。 白松和他拥抱,眼里满含激动:“约尔亚尔拉保佑你们,冈格。” “等我的腿好了,就去找你们。” 他趴在冈格肩膀上,擦干了眼角假装没哭,但实际上,金发来之前,他正在对着郁飞尘鬼哭狼嚎。 ——保守治疗无效,他的整条右腿明天就要被锯掉了。 金发不知道,还在拍背安慰他:“很快会好的。” 郁飞尘站在窗边,看着这两个患难与共的兄弟说话。 一切尘埃落定。 至此,詹斯亚当斯这个身份,已经为苦难中的祖国做完了他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 biquge.name 更何况,那天的系统音还提示,“解构成功”了——虽然成绩让他不太满意。 如果这样还不能完成任务,他也要去参军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开了。 老会长走进来,说:“我听说你们在这里聚会。” 他面带微笑,难掩激动,手捧一份电报,还有收音机里正在播报的新闻:“这些天来最好的消息。” “科罗沙幸存的其它城市,还有其它五个受到黑章军侵略的国家,以及另外几个愿意伸出援手的国家,早已有组建联合军队的愿望。橡谷的事情传到他们手中后,这一进程大大加快。就在今天上午,联合军队确定了领袖。” 老会长顿了顿,看到病房里的人们吃惊继而喜悦的神情后,继续道:“如果不出意外,联合军队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遣空军编队,炸毁各地收容所的焚烧塔与其它杀伤装置,解救所有科罗沙人。” 他的话语和收音机中的播报渐渐重合,然后同时落下。 病房里的两个小护士抹着眼泪拥抱在了一起。 白松和金发本来就兄弟情深地抱着,闻言抱得更紧了。 病房里还剩下郁飞尘和老会长两个人。 老会长环视一圈,轻咳了一声,和郁飞尘行了个科罗沙传统的庆祝礼,握拳碰了碰。 与此同时,这条科罗沙人居住的街道上,也遥遥传来了庆祝的声音,挂起了条幅。 老会长望向远方,说:“胜利终将归于正义。” 就在这所有人都满是希望的时刻,郁飞尘的周身传来了熟悉的变幻感。 灰色的空间再次出现在他周围,与上次不同,前方景象变成一张巨大的地图,郁飞尘近看,正是这个世界的世界地图,所有图案都由一些相互缠绕的的灰黑色细线组成。 系统音响起:“占领开始。” 下一刻,一个璀璨的光点出现在了橡谷收容所的位置,接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线条从那里发出,朝四面八方而去,所到之处,金色蔓延。 稍后,另一个更加明亮的光点出现在萨沙边缘的位置,同样开始往外扩散。 郁飞尘想到了什么。 或许,这场景代表他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 扩散渐渐停止的时候,灰黑色地图中有了显眼的金色部分,大约占了八分之一。 “核心位置占领成功。” “转化开始。” 接下来,地图看上去不再变动,但是郁飞尘离近观察,发现已有的金色线条正在以一个极其缓慢、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速度缓慢侵蚀着其它部分。 如果时间足够长,想必,整个世界就会完全被这柔和辉煌的金芒所覆盖。 这时,提示声再度响起。 “战争胜利。” “请选择信徒。” 周围场景一变,雾蒙蒙的,是现实的场景,但所有人都静止了。 金发,白松,护士,老会长。 进入永夜之门前,那个声音曾对他说“全心全意追随你的,应被带回。一次历险,带回一个。” 但是,郁飞尘意识到他并不能随心所欲挑选信徒。 首先,很多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想做之事,而他欣赏这种人。譬如安菲,譬如金发。 金发不仅已经做了参军的决定,也有在意的亲人。 白松也有想做的事情,但他似乎做不到了。 他走到了白松的身边,这孩子如果作为他的队友,未免显得各方面都有点普通,但和这世界的其它人相比,又显得很不错。 算了。他想。 往事已经尘封在记忆中,但他自己在刚进入乐园的时候,相必也不是样样精通。 他看向白松,静止的场景中,白松忽然动了,睁开了眼睛。 “白松。”他说。 白松迟疑着回他:“……郁哥?” “以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白松说,“我没有其它亲人了,腿也没了。” 想了想,他又说:“等习惯了没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郁飞尘想带白松走。 但是,该说点什么? 虚幻的场景,仿佛让他整个人的神智也陷入一片虚无的梦幻中。 他思维陷入前所未有的涣散。忽然想,当初,你又是怎么来到了乐园,加入其中? 你从何而来? 你被谁带来? 他记性不好,过往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擅长遗忘,而是因为习惯了不回想。 随着心中的疑问,仿佛浓白的迷雾被渐渐拨开—— 溺亡的窒息感漫上全身,他全身都在海水里,并且不断下沉。或许是阳光直照,海面上,透出晨曦一样灿烂的金色光晕。 飘渺的声音,隔着蔚蓝、光明的海水,像是从尘世之外传来。 “跟我走吗?” 那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的下一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对白松重复了一遍:“跟我走吗?” 白松满眼迷茫,然后张嘴,问出了那个当初他也问出了的问题。 “——去哪里?” “去……行经险地,九死一生。” “归未归之地,救未救之人,赎未赎之罪。” “直至葬身永夜。” “或与世长存。” “……好。” 白松的应答落下。天旋地转。 熟悉的,温柔欢快的接引女声在郁飞尘脑中响起。 “永夜49314已完成。” “回归通道开启,10,9,8,7,6,……” 倒数开始了。他环视四周,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人们在欢笑,庆贺,一切都是胜利在望的气氛。 这个世界,也即将成为过去了。 如果说唯一的遗憾——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茶几边摆放的一张报纸上。 那是联合会一直在想尽办法搜集的,黑章军的内部报纸中的一份。 报纸并不引人注目的一角刊登了一则消息。 因身体不适,上尉安菲尔德现已辞去所有职务,情况未明,将持续关注。 209、代价 32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周围的空气寂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连那个疯子也愣了愣, 然后在枪声里痛苦地抱住了头。 随后是大校沉重的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他的嘴大张着,似乎是又想呵斥什么,然而从喉咙里流出的只有鲜红的血沫。滚烫的鲜血浇化了地上的雪沫。 ——他罪恶的一生也就终结在这一刻了。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死一样的寂静里,突然响起疯子的高叫。 尖利的高叫像炸雷撕碎梦境一样惊醒了呆立的士兵们, 大校的副官向前跨出一步, 大喊:“全体警戒!” 枪械碰撞声乒乒乓乓连响, 郁飞尘一击即中, 他紧贴着车厢壁, 在一节一节相连的无光车厢里化作鬼魅一般的阴影,一边往第四节车厢跑去, 一边迅速再次上膛。短短几秒钟后,他来到了第四节车厢的小门旁边,往外看去。 外面的士兵全都拔枪出来, 有人对准了疯子,有人对准了黑洞洞的火车厢门。令人惊讶的是, 还有一部分橡谷收容所原本的士兵端着枪指向火车旁边高地收容所来的卫兵。看来刚才那声枪响来得太突然, 谁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没人会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中竟然有带枪者存在。 其它俘虏则一起抱头蹲下。 再过几秒, 士兵们们将枪声响起的方向与疯子突如其来的叫喊联系在了一起,列车旁边的卫兵围向第五车厢门。 就在这时,郁飞尘的枪口贴着第四车厢门,再次对准了研究所的大门。 在那里, 大校的副官正在指挥行动。 他的视野被一分为二,一边是黑漆漆的车厢壁,一边是雪中的黑章军副官。很快,视线聚焦,集中在副官身上。 他的枪法一直很准,这样的距离也很近,但每次开枪前,他习惯了态度端正。 北风呼喊号叫,但他脑海里寂静无比。 咔哒一声扳机轻响,枪声再次在所有人耳畔炸响! ——这次轰然倒下的是副官了。 再下一刻,电灯灯泡哗啦一声被击碎!刺眼的火花闪过后,仅剩的大光源只剩下哨楼的雾灯,但它没法提供太清晰的视野。 昏暗笼罩了这个地方,只有雪光幽幽浮起,反复折射着零星的煤油灯光。 士兵哗然。 “不许动!”士兵们这次听出了声音的来源,三个士兵朝第四车厢门行动,另外三个士兵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第五车厢门,朝第四车厢跑去。 郁飞尘没动。 现在离士兵围上来还有三四秒钟。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所有人的肩章,大校和他的副官死后,整个场中军衔最高的士兵只剩下一名中尉,群龙无首。 笔趣阁 有士兵看见他了,喊声过后是枪声,子弹擦着他的脸颊打在车厢壁上,火花飞溅。 郁飞尘一手撑住铁门,从厢门里跃出。 接着,他抬手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就是一枪! 士兵身体倒下,郁飞尘把冲锋|枪从他身上拽下,对着前方砰地一下开枪。 远处哨楼上的哨兵刚要吹响报警的长哨,右肩就被子弹击中,铁哨落地,痛苦地抱臂大叫起来。 冲锋|枪开过一次枪后就被立刻丢在地上,前方无数枪声连响,郁飞尘右手拽住那名死亡士兵的胸口把他立在自己身前,像盾牌一样挡住那些朝他激射而来的子弹,另一边左手拿着原本的手|枪,朝后方车厢门里一连三发! 三个拿冲锋武器,正冲出车厢门的士兵倒地。 郁飞尘对着车内大声道:“关门!” 里面的金发反应很快,重重关上了第五节车厢的门,接着就是极速的跑步声,他正奔向第四节。 门从里面关上以后,士兵就没办法钻进车厢里,出现在他背后。 赤手空拳的搏斗,乃至空手对白刃的围攻,即使是敌手人数众多,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都没关系。 但是枪战,永远要留一个安全的背后角度。 第一声关门声响起,他立刻回身向前。但子弹出膛溅出的火花在夜幕里极端刺眼。它们变成短时间内难以消退的光斑,印在了郁飞尘的视野里。还有士兵打起了手电筒,但是为了最大可能避免中弹,郁飞尘时刻保持自己在高强度的移动中,手电筒乱晃,不仅照不到他,还阻碍了别的士兵的视线。 放下被打得血迹斑斑的尸体,他向右边快速移动,移动的同时换回右手使枪,飞快朝两个方位分别点射! 来自对面的压力顿减,因为枪法最准的两个人都倒下了。 昏暗的斜侧面忽然响起另一道枪声。 直觉比理智更早做出反应,郁飞尘身体一侧,下一刻往那个方向放枪,但是前方另一道枪声连响,密集的扫射打中了斜侧面的放枪士兵! 郁飞尘朝那里看去,根据模糊的轮廓,正是原本藏在卡车里的两个持枪的猎人同伴,他们已经下车,在车轮阴影的隐蔽处开枪。 雪更大了,刚溅上的血迹瞬间就被覆盖,只有尸体的身下洇开无尽的黑红色。片刻后,郁飞尘的背后竟然又传来枪声! 但子弹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前方的黑章士兵——是金发关上了第四车厢门,来到第三,然后捡起了车厢里死亡士兵的冲锋|枪,也加入了战局! 三个方向同时有了火力,无人指挥的黑章军摸不清敌人到底在哪里,节奏顿时紊乱。 郁飞尘就是在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最密集的士兵群中。 他抬腿踹向最近一个士兵的膝盖,士兵向后趔趄压到了另一个士兵。有人大喊一声,离得近的士兵都朝这边拥过来—— 但士兵们的冲锋|枪太长,近距离的情况下还不如一根木棍好用。 斜侧面一个士兵刚端起枪,就被手|枪干掉了。同时另一个强壮士兵从背后扑上来,直接赤手空拳扼住了郁飞尘拿枪的右手腕! 郁飞尘左手银光一闪,是他早就藏在身上的那枚锋利的小银刀。他甚至没看身后那个强壮士兵一眼,反手向后,银刀直接洞穿了士兵的喉咙。 他把尸体猛地甩开以免血液喷溅到自己身上,下一刻,注意已久的那枚中尉肩章在雪光中一闪,他抬手两枪解决两个扑上来的士兵,左手从背后扣住中尉的肩膀,右手拿枪,枪口抵在了中尉的太阳穴上。 “不要,不要,请……”这位中尉大概一辈子都还没体会过被人用枪抵着头的感觉,士兵们接连不断的死亡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惧,他在被制住的那一瞬间就颤声开口。 随即,根本没等郁飞尘说什么或做什么,他就大声道:“都别开枪!” 他很有做人质的自觉,但郁飞尘根本没这个意思。 一身沉闷的声响,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部。 这声枪响仿佛是个令人恐惧的落幕词,风声里,枪声零落了下来。不知道他们是听从了上尉生前的命令,还是因为同伴们死亡得太突然,不敢进攻了。 郁飞尘扔开中尉的尸体,看向场中央。 在那里,女人,老人和孩子们还抱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就像黑章军对他们中的人开枪时那样。他们被吓怕了,这一切又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或许还会以为这是黑章军在随机射杀俘虏。 而那些被高地收容所送来的,精神状况极端崩溃的俘虏则愣愣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收容所的生活教给他们的东西。 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看着他们。 一声高叫忽然从卡车车底下响起,喊出了他想说的。 浑厚有力的声音在雪中回荡。 “跑!” 最先有反应的是听到科罗沙口音后哆哆嗦嗦看向四周的女人们,她们的目光先是惊恐,然后惊诧。再然后,她们或搀起老人,或抱起孩子,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曾经杀人作乐,残暴无比的黑章士兵们的尸体铺了一地。 210、代价 终 回vip席位的路途很短。但在身后跟了一只喋喋不休的黑乌鸦的时候, 它仿佛被无限拉长。 “小郁。”走着走着,克拉罗斯把郁飞尘拉进一个无人的角落,真诚道:“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想要请教?你。” 郁飞尘的目光很不耐烦, 让他?有?话快说。 “假设你让老板生气了,应该怎样挽回?” 郁飞尘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回答:“我从未听过这样可笑的假设。” 克拉罗斯:“……此话怎讲?” 郁飞尘往前去?, 不置一词。 两分钟后目的地近了, 但主神的座前多了一个人。 “怎么,抢饭碗的又来了么。”克拉罗斯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原来是言而无信的色鬼老兄, 好久不见?, 不知他?的那片海洋怎么样了。” 此时, vip席位。 主神的座前站着一个墨蓝色西装的男人, 半长的卷发在脑后松松扎成一束。 “冕下?, 我是来自永夜荒芜之地的海伦瑟,那里有?一片沉帆的海洋。”他?彬彬有?礼道:“很荣幸见?到您, 永昼的神明和主。” 主神微颔首,道:“曾有?耳闻。” “我的荣幸。”海伦瑟说。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停在主神的右手手指上,余光则恋恋不舍着主神的面庞。 beqege.cc “亲爱的主, 今日一切都远远超过我曾对您的想象。还要如果我此刻对您单膝下?跪,可否获得允许, 亲吻您的手指?” 听闻此语后, 神明那垂睫看向一切世人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目光聚焦在海伦瑟身上。 祂道:“如果你愿将全?部?领土献上。” “当然, 当然,”海伦瑟眉开眼笑,往前一步,预备下?跪, “荣幸之至——” 一只手放在了海伦瑟的肩头。冰冷的寒意让他?以为自己的躯体已经变成了一具千年冰雕。 “……”海伦瑟的眼角挑了挑,僵硬地侧头,看清了来人。 “原来是黑国王阁下?,日安。您这是在做什么,阻碍永昼领土的扩张吗?” 郁飞尘目光看着安菲,同时缓缓靠近了海伦瑟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海伦瑟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真是令我害怕。”他?对神明道,“您好像有?麻烦了,我的主。” 郁飞尘似乎笑了笑。 “你的主?” 气氛冰冷且紧绷,克拉罗斯立刻上前劝架:“哎呀,哎呀,都是朋友,不要一言不合发脾气。这只是海王阁下?的口头禅罢了。所有?五官大致对称且愿意躺在他?的床上的人都能?成为他?的主。” 海伦瑟:“多年不见?,报丧人阁下?挑拨离间的本领依旧让我叹为观止。早就听说你谋了一份好差事?,看来传言不假。” 克拉罗斯但笑不语。而海伦瑟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退,并在向下?的阶梯上不慎绊了一个踉跄。绊住后,他?迅速调整姿势,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仿佛再不远离,就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安菲看向郁飞尘,似乎好奇:“你对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郁飞尘淡淡道,“问了一下?可否获得允许,去?他?的世界做客。” 克拉罗斯:“想必你那时的措辞并没有?现在这么礼貌。” 郁飞尘走到安菲近前。安菲坐着,他?站着,他?想从安菲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安菲只是用他?的手臂当做扶手,从位置上施施然起身。 目光相?对,某位神明的态度依然像第一次把他?当做扶梯使用时那么自然而然。 此刻观众席上空尽数亮起灯光,大厅明亮,但全?部?的光线却似乎都汇聚在了神明那晨曦般的金发上。 最后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斗兽场,祂道:“走吧。” 转身的那一刻,斗兽场地面轰隆震颤,连带着观众席也不稳定了起来,先前被割开一道裂口的地方?竟然现出?复发之态,开始分崩离析。 一道伤口即使后来愈合,那地方?的结构依然会有?些脆弱,那么,后续的崩溃也就是可以预料的事?情了。尤其是在安菲有?意管杀不管埋的情况下?。 灰雾涌起,迷雾之都试图修补自身。荷官的目光也更?加如芒刺背。 主神已经起身,永昼的其它人也陆续离开坐席。克拉罗斯重新披好了他?的黑雨衣,走在墨菲旁边。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红色头发的女郎,手腕上缠绕着一条绿宝石一样的蛇。 还没离近,克拉罗斯就轻笑道:“日安,美?杜莎夫人,您比上次见?面时更?美?丽了,是领域又稳固了吗?” 被称为“美?杜莎夫人”的女郎回复道:“日安,报丧人。现在还觉得我总是试图谋害你么?” 克拉罗斯:“不了,我现在过着很安稳的生活。” 美?杜莎夫人移开目光,对神明轻轻颔首,再深深看了郁飞尘一眼,然后转身离去?。显然,她?此来并不是要和克拉罗斯叙旧,而是想和永昼主神打个照面。 克拉罗斯:“在美?杜莎夫人的世界里,容颜越美?的人地位越高,而丑陋者?会被丢去?喂蛇。” 温莎若有?所思,却不是因为美?杜莎夫人,他?问:“报丧人?” 克拉罗斯:“因为对永夜里的诸神了如指掌,所以当他?们的世界即将崩溃时,我总是第一个来到的人。很多人因此视我为不幸的化身,这很没有?道理,对吧?” “你也曾向我报丧吗?” “还没来得及去?为你举行葬礼,你解构了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 另一旁的立柱下?站着一个广袖长袍的白发男人,手托一张铜色卦盘。 克拉罗斯:“日安,月君。” 月君无视了克拉罗斯,他?和美?杜莎夫人一样,与主神照面致意后离开。他?和郁飞尘交过手,因此省去?了观察的步骤。 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氛围,而是更?深沉的相?互审视。平静的海面下?,谁都看不清暗流如何涌动。 克拉罗斯:“月君在自己的世界外布下?了重重疑阵,时常有?人来自投罗网。小郁和他?在场上打过架,但他?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本身。” 很快,又有?一位外神前来。克拉罗斯与他?招呼,并在招呼完之后介绍他?的世界与特点。现在他?整个人仿佛一枚博物馆免费赠送的劣质导游机器。 终于,在介绍到第十一位外神的时候,郁飞尘道:“你在对谁说话?” 克拉罗斯拉下?雨衣帽檐,隐入黑暗中:“丢一块石头……谁应了就是在对谁说话。” 安菲冷冷看他?。 而墨菲深呼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然后快步离开。 “……所以说,我这份工打得真的很难。”克拉罗斯叹口气,追了上去?。 没有?守门人,世界变得安静了许多。观众席上曾经满是看客,如今空空荡荡,偶尔才?有?一个人出?现,直面永昼的主神。更?多人则藏在暗处,并未现身。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先于主神迈出?大门,而是在等待祂先行离去?。就连先走了的墨菲,也只是在出?门处等待。场中静默,一切在场者?都默认这位神明拥有?绝对的优先权。或许这就是永昼真正的地位。 走出?门不远后。一位黑雨衣率先发出?爆笑,是“曾被队友残忍抛弃”。 他?的队友说:“……虽然现在已经装完了,但我还是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来得这么整整齐齐。迷雾之都的力量真的很诱人。” 离开地下?赌场时,暮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又是赌场进客的时间,赌徒、贵族、脱衣舞女散布在宽阔的街道上。在里面的时候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但是变化已经发生。 这不再像是一个活着的城市,仿佛在某个时刻按下?了静止,每个居民都定格在原地,只有?眼睛在移动。 走过去?的时候,千百道一模一样的目光静静投向他?们,目送他?们离开。 一行人在郁飞尘和安菲曾待过的旅馆下?榻,典雅精美?的装潢里,侍者?们同样静静看着他?们,不招呼,也不为他?们开门。于是他?们撬锁的撬锁,踹门的踹门,最后都获得了自己的房间。 黑石板难得迎来了静默的时刻,acri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为何无人说话,只得到了名为“玻璃瓶”的id回复的一句:“傻逼。” [acri]:嘻嘻。 郁飞尘没有?踹门也没有?撬锁,规则降临,房间厚重的木门在主神面前自动打开,他?也进去?了,进门的时候把金玫瑰随手丢在了置物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无人点灯,夜色透过窗棂落在神明雪白的衣袍上。 郁飞尘:“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安菲不看郁飞尘而是看着窗外,道:“但在这之前,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失去?记忆时发生的那些事?。” 郁飞尘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的安菲。耳畔响起少年人嗓音居高临下?的一句“我是你的主人”,同时,他?还想起了被泼掉的果汁,被捂住的呼吸,以及被嫌弃的墨菲。 似乎的确需要时间来面对。 于是郁飞尘点亮了蜡烛。玻璃窗立刻映出?他?们两人的影子,并模糊了外面的景物,使安菲不得不看见?他?们两个。 “……” 眼瞳里浮现无奈的笑意,安菲转身,面对真正的郁飞尘。 祂看起来还像暮日神殿里一样温和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隐瞒与欺骗的账目需要清算。或者?说,神明本就是一件容颜不改的雕像,无论?发生了什么。 空气中,恐怖的力量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发出?冰冷摄人的吐息。它无时无刻不在想撕毁眼前人,此时尤甚。 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压抑着那股冰冷的躁动。他?越接近本源的力量,理智就消散得越快。 终于,安菲开口:“你想问什么?” 想问的有?很多。 譬如那些忘记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将它封存。 譬如,你有?意放任守门人唤醒我的本源,要用它去?做什么。 或者?陈述事?实,你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静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像冰花凝结在窗户。 郁飞尘:“你的生命还有?多久?” 211、迷雾之五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语气淡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领会到。 教皇坐在床畔,微微垂着头, 郁飞尘出声三秒钟后,仍没见他有任何动作。 郁飞尘心中警兆忽生。 没进入永夜之门前,他进过很多世界, 但并不是所有类型的世界他都会去。 不常进入的世界之一, 就是那些发生着违背常理的诡异之事,被称为“灵异”或“恐怖”的类型。 不过, 这并不代表他对那种世界缺乏了解。 ——现在的教皇, 不仅肤色微微苍白, 连呼吸的起伏都变得难以察觉。 他在原地站定, 手指依然按在剑柄上, 道:“陛下?” 路德维希教皇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唇色淡,嘴唇薄, 声音很轻。 “蜡烛。”他说。 郁飞尘走上前,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根蜡烛,用旁边的火柴点燃。这时他余光看到教皇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晚餐的时候, 教皇就坐在自己的右手边,郁飞尘记得他的眼神。平静、清醒。 而刚刚的那个眼神, 与这两个词都毫无关系。 非要形容的话——就像起了雾一样。 郁飞尘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教皇或许出现了异常,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场游戏开始得比他想象中要快。 他拿起了燃着的蜡烛, 却根本没往墙边去。 也没有转身就逃。 相反,他动作平稳,直接把明晃晃的蜡烛的火焰照到了教皇面前。 “你需要?”他问。 教皇微微抬起脸。含雾的墨绿色眼瞳和他视线直直相接。 仿佛时间忽然静止。 郁飞尘的呼吸为之一顿。 右边,眼底。 一颗针尖大小的棕色小痣, 就那样静静躺在睫毛掩映下。 颜色稍有差别,但是其它的——就连位置、比例都分毫不差。 这颗泪痣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橡山的雪与北风扑面而来。 “安菲?”他声音微带疑惑。 教皇没说话。 就在下一秒——他那一直微垂着的眼睫,忽然闭上了。 不仅如此,整个人都往前倾,朝他这边栽过来! ——前面就是蜡烛的火焰。 郁飞尘右手瞬间撤开,左手则下意识扶住了教皇的肩膀,缓了一下他的动作。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避免教皇的额头磕到他胸前的金属护甲。 不带任何戒备,又像是忽然间失去了意识——总之,教皇就这样倒在了他的胸前, 白松终于敢从暗门伸出脑袋,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郁哥一手拿一支蜡烛,另一只手按着教皇的肩膀。而只穿着一层丝绸睡袍的教皇靠在他郁哥胸前,看不见脸,只看见随动作垂下来的银发。 白松的脑子里瞬间掠过无数想法,最为明确的就是,郁哥这么会长,或许以后这种事情还有很多…… 他思考了一下,开口:“现在是需要我关门吗?” 然后,他就听见他郁哥语气不善的声音:“过来。” 白松过来,把蜡烛接过去了。 郁飞尘腾出手,把教皇打横抱起来,然后放平在床上。 隔着一层丝绸,似乎能感觉到温热的躯体。 “他怎么了?”白松看着双手交叠平放腹前,神情平静宛如沉睡的教皇,终于发现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郁飞尘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教皇的右眼下。 不是鬼,是活人。 也不是昏倒,是睡着了。 还有刚才那含着雾气的眼神,不是因为出现了什么异常,极大可能是困了。 可是这睡得也太过突然。而且,还有那颗泪痣。 这样的泪痣位置太特殊了,他只在上个世界的安菲尔德身上见过。 不排除世界上有两个在相同位置有同样泪痣的人,但是在永夜之门的两个世界里连续遇到,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教皇就是安菲? 安菲也是永夜之门来执行任务的人? 他拨开教皇的黑袍。锁骨上并没有他的a1407标记。 两个不同队伍的人会同时通过永夜之门进入一个世界吗? 或者是乐园之外的人? 但是,即使有很多疑问,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询问了。因为教皇根本没法叫醒,而且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 他让白松去把那排蜡烛续上。 几枝蜡烛的光线比起满屋的烛火来说微不足道。白松一边踩在脚凳上续蜡烛,一边说:“非要点满吗?” 说完,又嘀咕:“好亮,会睡不着。” 蜡烛被续上,两个方向的火焰明亮程度相差无几,抵消了光线的差别产生的浅浅阴影。 郁飞尘的目光停在消失的阴影处。 破碎的世界里有破碎的规则,这些规则有时难以用常理解释,但却是这个世界里不能触犯的法条。 神庙的种种不合常理之处在郁飞尘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他想,他或许已经知道了一条规则。 教皇的要求也是佐证。 “白松,”他说,“值夜的时候注意蜡烛,有要灭的就续上。不要开窗,不要让风把蜡烛吹灭。” “为什么?” 神庙里四面八方都燃着蜡烛,房间是正方形,床在正中央。 而且,神庙里崇拜太阳。 太阳,阳光,光线。 与光线相反的,是阴影。 为什么崇拜光线?或许是害怕阴影。 而这座神庙最大的反常之处就在于——四面八方的烛光映照下,人走在主要的活动区域时,根本没有影子,或者影子极淡。 “当心阴影或暗处。”郁飞尘对白松稍作解释,然后道。 听完解释,白松愣了愣:“那……郁哥……” 郁飞尘原本以为,他又有了什么雇主式的疑问。 却没想到,白松问:“要告诉他们吗?” “他们”指的自然是别的房间那些人。郁飞尘看了白松一眼,科罗沙人的善良几乎刻在骨血之中。 但郁飞尘自己,却并不能算是个善良的人。他帮助科罗沙人全部逃出收容所,也只是为了最大限度完成任务。 虽然,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个邪恶的人。 只是很多时候,当两种选择摆在他面前时,他会发现自己的选择只取决于两次判断:所得是否想要,所失能否承担。 “不要离开灯,其它随你,只限今晚。”他说。 当白松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时,他又补了一句。 “敲门后退到走廊中间。” 白松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裘娜刚吹灭最后一支蜡烛。 蜡烛都灭掉以后,房间里终于不亮了,那种闷热感也退下去了一些。 她明明把那沉重的礼服长裙都脱掉了,只剩个蕾丝裹胸短袍,结果还是那么热,根本喘不过气来,这让她烦躁极了。 更别提自己这个不知道又犯什么鬼脾气的老公,硬是脸色铁青,不许她开窗,为此还凶了她。不开窗户,如果再不把蜡烛灭掉,她就要热晕了。 这见鬼的地方,连体感都那么真实,她现在怀疑是全息舱出了bug,把他们卡进了什么还在内测的黑科技游戏,还没有退出选项——不过没事,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会有程序员把他们捞出去的。 “谁?”裘娜来到门前,隔门问。 “我,白松,”白松说:“你们的……同伴。”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了一条只有拳头宽的缝,裘娜伸胳膊掩了掩胸口,说:“什么事?” 白松愣了。 让他愣住的不是裘娜的穿着,而是—— 虽然只有一条缝,但他们的房间是完全昏暗的。 “你们吹灭蜡烛了?为什么?”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白松下意识想往后退,但理智把他钉在了原地。 “这房子热死人了。”裘娜笑道,“怎么了?” 白松复述了一遍郁飞尘的简单解释,告诉他们一定要把蜡烛点好。 “这游戏还挺有意思。”裘娜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女士一直说这么真实的世界是“游戏”,但白松还是道:“不是游戏,您一定记得把灯点上。” “好的好的。”裘娜满口答应,把门关上了。 白松在门口多站了一会,里面隐隐传来裘娜变尖了一点的声音,是对她丈夫说的:“点灯!你就躺在那里,是死了吗!门都要我去开?没看见我穿的什么?” 确认他们要点灯,白松去敲了隔壁的房间,隔壁是那位胖胖的国王。领主夫妇和这个国王是他觉得最好相处的人,所以他先选择了这两个。 但敲了几下,没人开门,门内只传来一道声音。 “知道。” 白松舒了一口气,又去敲了敲最远的房间,得到一声:“听到了。” 这地方太静,门又只有薄薄一层木头,看来大家都听到了。 白松快步回了房间。 一到房间,闷热浑浊的油脂气息足足比走廊浓了好几倍,差点让人当场昏过去。 给郁飞尘汇报了结果后,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最后抱着枕头又来到了教皇的房间。 郁飞尘还在教皇的床畔,准确地说,是教皇睡在床中央,他郁哥半靠在右边床头,看起来在观察教皇陛下……的脸。 “郁哥,”白松说,“你不打算回去了吗?” 郁飞尘:“不了。” 并不是因为教皇的寝殿规格高于他的——那个保姆房一样的小房间。而是有些事情需要一个解答,他也想看看这位教皇到底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白松申请也到这间房里来睡,理由是他有一点害怕。 但最终他没被允许在床上,而是把一张软椅放平,贴在大床左侧,躺下了。 就在他在左边躺下两分钟后—— 大床上的路德维希教皇陛下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精致的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接着,像是无意识的动作,他轻轻抓住了郁飞尘的左边小臂。 然后自然而然转过去,微侧身体靠在了郁飞尘旁边。 白松:“……” “我认为还是要把这几个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他用手指拨弄着门上的铜锁,发出哐哐的声音,说,“他们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挖了地道,不然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在房子里?” 说罢,总管斜眼瞧着营房里的几个人:“谁能第一个说出那个杂种怎么逃跑了,我发誓他在收容所解散之前,都会得到比咱们这位上尉还要优厚的待遇。” 所有营房都发出了骚动声,显然是被“收容所解散”这个词激起的。 总管对此报以“果然如此”的笑容,然后用更加凶恶的目光逼视营房里的每一个人:“你怎么想,大个子?还有这位戴眼镜的先生,你们到底把地道挖在了哪里,天花板?” yqxsw.org 他们都没有说话。 事实上,不论说什么,都没有好的结果。 告诉总管,午夜十二点过后,这座营房进入了另一个离奇死寂的世界吗? 这样做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总管认为这些科罗沙人在用拙劣到令人发笑的理由来搪塞他,继而勃然大怒。要么,总管相信了这个说法,把他们转移到了别的营房——那他们就失去了在夜间探查整个收容所的机会。 如果总管知道他们在夜间走遍了大半个集中营,并看到了那些剧毒的化学药剂与二楼的解剖台,他们的命运更是可想而知。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愿意供出来,以此获取那个“优渥的待遇”。 “他每天都会得到涂满黄油的软面包,不必再用劳动赎罪……”总管的目光从一个人移到另一个人:“你知道他怎么逃掉了吗?大鼻子,你的鼻子像一个蟾蜍那么大。还有你,小个子,你简直是个侏儒。” 郁飞尘的余光看着那个小个子男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的人,只是旁听了他们回到营房后简单交代的彼此情况。这人自然也不知道修士所谓的“消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形。或许,他还真以为修士成功逃脱了。 总管似乎看出了什么,目光在小个子身上停止不动,而小个子的脊背并不挺直,目光略有闪躲——郁飞尘快速扫过这间营房里的兵力情况,如果小个子真打算出卖他们,他得做好最坏的准备。毕竟从昨晚来看,这是个极度胆小的人。 这时候,他看见那位上尉也有了一个微小的动作——他的手指按在了配枪柄上。 212、迷雾之六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随后是大校沉重的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他的嘴大张着,似乎是又想呵斥什么,然而从喉咙里流出的只有鲜红的血沫。滚烫的鲜血浇化了地上的雪沫。 ——他罪恶的一生也就终结在这一刻了。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死一样的寂静里,突然响起疯子的高叫。 尖利的高叫像炸雷撕碎梦境一样惊醒了呆立的士兵们, 大校的副官向前跨出一步, 大喊:“全体警戒!” 枪械碰撞声乒乒乓乓连响,郁飞尘一击即中, 他紧贴着车厢壁, 在一节一节相连的无光车厢里化作鬼魅一般的阴影, 一边往第四节车厢跑去, 一边迅速再次上膛。短短几秒钟后, 他来到了第四节车厢的小门旁边,往外看去。 tsxsw.la 外面的士兵全都拔枪出来, 有人对准了疯子,有人对准了黑洞洞的火车厢门。令人惊讶的是,还有一部分橡谷收容所原本的士兵端着枪指向火车旁边高地收容所来的卫兵。看来刚才那声枪响来得太突然, 谁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没人会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中竟然有带枪者存在。 其它俘虏则一起抱头蹲下。 再过几秒, 士兵们们将枪声响起的方向与疯子突如其来的叫喊联系在了一起, 列车旁边的卫兵围向第五车厢门。 就在这时,郁飞尘的枪口贴着第四车厢门, 再次对准了研究所的大门。 在那里,大校的副官正在指挥行动。 他的视野被一分为二,一边是黑漆漆的车厢壁,一边是雪中的黑章军副官。很快, 视线聚焦,集中在副官身上。 他的枪法一直很准,这样的距离也很近,但每次开枪前,他习惯了态度端正。 北风呼喊号叫,但他脑海里寂静无比。 咔哒一声扳机轻响,枪声再次在所有人耳畔炸响! ——这次轰然倒下的是副官了。 再下一刻,电灯灯泡哗啦一声被击碎!刺眼的火花闪过后,仅剩的大光源只剩下哨楼的雾灯,但它没法提供太清晰的视野。 昏暗笼罩了这个地方,只有雪光幽幽浮起,反复折射着零星的煤油灯光。 士兵哗然。 “不许动!”士兵们这次听出了声音的来源,三个士兵朝第四车厢门行动,另外三个士兵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第五车厢门,朝第四车厢跑去。 郁飞尘没动。 现在离士兵围上来还有三四秒钟。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所有人的肩章,大校和他的副官死后,整个场中军衔最高的士兵只剩下一名中尉,群龙无首。 有士兵看见他了,喊声过后是枪声,子弹擦着他的脸颊打在车厢壁上,火花飞溅。 郁飞尘一手撑住铁门,从厢门里跃出。 接着,他抬手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就是一枪! 士兵身体倒下,郁飞尘把冲锋|枪从他身上拽下,对着前方砰地一下开枪。 远处哨楼上的哨兵刚要吹响报警的长哨,右肩就被子弹击中,铁哨落地,痛苦地抱臂大叫起来。 冲锋|枪开过一次枪后就被立刻丢在地上,前方无数枪声连响,郁飞尘右手拽住那名死亡士兵的胸口把他立在自己身前,像盾牌一样挡住那些朝他激射而来的子弹,另一边左手拿着原本的手|枪,朝后方车厢门里一连三发! 三个拿冲锋武器,正冲出车厢门的士兵倒地。 郁飞尘对着车内大声道:“关门!” 里面的金发反应很快,重重关上了第五节车厢的门,接着就是极速的跑步声,他正奔向第四节。 门从里面关上以后,士兵就没办法钻进车厢里,出现在他背后。 赤手空拳的搏斗,乃至空手对白刃的围攻,即使是敌手人数众多,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都没关系。 但是枪战,永远要留一个安全的背后角度。 第一声关门声响起,他立刻回身向前。但子弹出膛溅出的火花在夜幕里极端刺眼。它们变成短时间内难以消退的光斑,印在了郁飞尘的视野里。还有士兵打起了手电筒,但是为了最大可能避免中弹,郁飞尘时刻保持自己在高强度的移动中,手电筒乱晃,不仅照不到他,还阻碍了别的士兵的视线。 放下被打得血迹斑斑的尸体,他向右边快速移动,移动的同时换回右手使枪,飞快朝两个方位分别点射! 来自对面的压力顿减,因为枪法最准的两个人都倒下了。 昏暗的斜侧面忽然响起另一道枪声。 直觉比理智更早做出反应,郁飞尘身体一侧,下一刻往那个方向放枪,但是前方另一道枪声连响,密集的扫射打中了斜侧面的放枪士兵! 郁飞尘朝那里看去,根据模糊的轮廓,正是原本藏在卡车里的两个持枪的猎人同伴,他们已经下车,在车轮阴影的隐蔽处开枪。 雪更大了,刚溅上的血迹瞬间就被覆盖,只有尸体的身下洇开无尽的黑红色。片刻后,郁飞尘的背后竟然又传来枪声! 但子弹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前方的黑章士兵——是金发关上了第四车厢门,来到第三,然后捡起了车厢里死亡士兵的冲锋|枪,也加入了战局! 三个方向同时有了火力,无人指挥的黑章军摸不清敌人到底在哪里,节奏顿时紊乱。 郁飞尘就是在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最密集的士兵群中。 他抬腿踹向最近一个士兵的膝盖,士兵向后趔趄压到了另一个士兵。有人大喊一声,离得近的士兵都朝这边拥过来—— 但士兵们的冲锋|枪太长,近距离的情况下还不如一根木棍好用。 斜侧面一个士兵刚端起枪,就被手|枪干掉了。同时另一个强壮士兵从背后扑上来,直接赤手空拳扼住了郁飞尘拿枪的右手腕! 郁飞尘左手银光一闪,是他早就藏在身上的那枚锋利的小银刀。他甚至没看身后那个强壮士兵一眼,反手向后,银刀直接洞穿了士兵的喉咙。 他把尸体猛地甩开以免血液喷溅到自己身上,下一刻,注意已久的那枚中尉肩章在雪光中一闪,他抬手两枪解决两个扑上来的士兵,左手从背后扣住中尉的肩膀,右手拿枪,枪口抵在了中尉的太阳穴上。 “不要,不要,请……”这位中尉大概一辈子都还没体会过被人用枪抵着头的感觉,士兵们接连不断的死亡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惧,他在被制住的那一瞬间就颤声开口。 随即,根本没等郁飞尘说什么或做什么,他就大声道:“都别开枪!” 他很有做人质的自觉,但郁飞尘根本没这个意思。 一身沉闷的声响,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部。 这声枪响仿佛是个令人恐惧的落幕词,风声里,枪声零落了下来。不知道他们是听从了上尉生前的命令,还是因为同伴们死亡得太突然,不敢进攻了。 郁飞尘扔开中尉的尸体,看向场中央。 在那里,女人,老人和孩子们还抱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就像黑章军对他们中的人开枪时那样。他们被吓怕了,这一切又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或许还会以为这是黑章军在随机射杀俘虏。 213、迷雾之七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白松结结巴巴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我、我这是、死了吗?” “你没死。”克拉罗斯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白松吓得大叫一声。 郁飞尘低头看了看白松的腿, 两条腿完好无损,恢复了最健康的模样。 克拉罗斯收回拍着白松肩膀的手,抬起头来。他们三人并肩站着, 望向远方那扇莫测的大门。 守门人的声音像吟游诗人的低喃。 “那就是永夜之门, 无数人一生的梦魇。” “也是一切辉煌与荣耀的开端。” 郁飞尘注视着永夜之门。适应了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后,那扇门在宏伟与恐怖外, 又显出了非凡的神秘与美丽。 他说:“门外是什么?” “来这里。”克拉罗斯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郁飞尘和白松跟上。 只听克拉罗斯说:“为了解释清楚门外之物, 我得复述一些你或许早已知道的, 关于乐园的故事。不过好在你带回了一个对此一无所知之人, 那些故事也不算白费口舌。” 笔趣阁 郁飞尘看向对此一无所知的白松。 白松现在的状态,不能说是大吃一惊, 完全是接近痴呆了。 不过,这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错的,在那间营房里, 他是第一个接受时间错乱的人。 于是他微颔首,示意克拉罗斯继续说下去。 克拉罗斯拂袖, 漆黑的空间里凭空出现一圈剔透的水晶落地窗, 光线照了进来,外面的景物也映入眼帘。 他们俯瞰整座乐园。 视野由近及远, 先是辉冰石广场、广场上的人们、广场中央的计时沙漏,再是形形色色一望无际的植被、河流、山脉和建筑。一切都与金色的天穹交相辉映。 白松喃喃道:“好美。这是天堂吗?” “人们称这里为‘乐园’,主神的信徒所居之地。”克拉罗斯微微一笑:“但为了解释清楚‘乐园’的起源,我还要带你们去看另一个地方。” 他话音落下, 落地窗前景物倏变。无数事物潮水般向后退去,他们像是在云层中迅速穿行,刹那间飞掠向乐园的边缘。 平日里,乐园仿佛一望无际,但只有抵达边缘的时候才能发现,它的所在地其实是个高空中的金色浮岛。 站在边缘往下望去,下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海洋中静立着无数座宽广的大陆、繁星一样的岛屿,它们一直绵延至至视线尽头。 “下方的土地被称为‘神国’,神的子民们安居之所。”克拉罗斯说。 白松说:“好大。” 克拉罗斯微叹一口气,说:“我已经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领土,又究竟有多少的子民了。这下面每一个国家、城市与村落都建有主神的殿堂,他被万众信仰,敬称为众神之神,万王之王。” “他所统治的国度,永远和平,永远富庶,永无饥饿、战争与贫穷。作为回报,拥有智慧的子民也创造出无穷无尽的魔法、科学、诗歌、音乐与建筑。” “当然,微小的动荡和意外不可避免,这时就需要乐园里的信徒来解决和摆平。创生之塔第七层,你们的力量女神阿忒加辖制下的第一、二、三扇门,通往的就是下方的动乱之地。” 说到这里,克拉罗斯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知道。即使神爱世人,动乱仍是永恒。” 他再挥衣袖,这时,连穹顶也变得透明。 郁飞尘往上看。 他的视线穿过层层金色的云雾。天空上方,浩瀚的星云尘埃组成流动的穹顶,笼罩了一切,每一粒细小的尘屑都闪烁着微光。 “那里是尘沙之海。每一粒尘沙都是另一个世界,居住着无数生灵,”克拉罗斯仰望星海,低声念诵,“这些世界虽已归主神所有,但仍未得到和平与安宁。有些世界纷争不断,有的世界布满烈焰熔岩,还有的世界面临着外来者的威胁与侵袭。这就是阿忒加的第四、五、六、七扇门所通往的地方,危险之地。” “当一代又一代信徒携带着神明的力量,在这些危险的土地上完成使命——长久的时间过后,它就会宁静、繁荣,逐渐向下降落,融入神国。” “无数个……危险的世界?”白松仰着头,喃喃道:“那我……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吗?” “你?”克拉罗斯状似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你要再等等。” 白松:“等什么?” “等我讲完。” 白松:“……好。” 他仿佛接收了太多不该接收的东西,问完克拉罗斯,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郁飞尘。 郁飞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认真听讲。 就见落地窗前的景色由广袤无垠的神国重新变回乐园的辉冰石广场。 广场上,人来人往。 克拉罗斯开始对白松循循善诱,说:“据我之前的讲述,你应该能够猜出,神的统治需要无数愿为他赴汤蹈火的信徒——他们从哪里来?” 白松机械重复:“从哪里来?” 郁飞尘转向窗外,背对他们,站在窗畔俯视整座乐园。他什么都没说,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守门人要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克拉罗斯回答了白松的问题。 “从神的子民中来。在神国,无数人都想成为主神的使者与信徒,得到光荣与奖赏,当然,其中也不乏追名逐利之徒。有时,各地的神殿不得不对报名者进行严苛的考核,以控制进入乐园的人数。” “至于尘沙之海中那些危险的世界,虽然动乱不止,却也有领命而来的神官不断挑选出类拔萃之人,引领他们升入乐园。其它信徒同样有权带回他们喜爱的同伴。” 白松:“比如我吗?” 他的神智好像有些涣散了,又进入那个抓不住主题的状态,喃喃自语:“这么说,郁哥还是很喜欢我的。” 克拉罗斯:“你?还要再等等。” 白松:“……” “现在,你知道了乐园、神国与信徒的存在,也明白了它们之间牢固而紧密的联系。” 白松:“真的吗。我怎么还没醒,天还没亮吗。” 克拉罗斯:“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好。” “神国由尘沙之海中的世界下落沉降而成,那尘沙之海里的那些世界,又从哪里来?” 白松:“我的腿怎么好了!” 克拉罗斯沉默了。 郁飞尘有点想笑。 但下一刻,他就被点名了。 “郁飞尘,你来说。”克拉罗斯抹掉了落地窗和天窗,世界重回黑暗。 守门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郁飞尘并不意外。 创生之塔的神灵们仿佛共享一个详尽的数据库,知道每个人的姓名乃至性格与履历,甚至被投诉次数,这也是所谓全知全能的主神的统治让他感到不舒适的原因之一。 他回忆了一下克拉罗斯刚才的问题。 主神拥有的那么多世界,从哪里来? 确实,一个世界不能凭空出现。也不会平平静静地堆在那里,等别人来统治。 更不可能因为传教者在各处念念有词“神爱世人”,就能吸引外面的世界蜂拥而来。更何况,他不相信真有这样的神明。 因为有些道路注定要用鲜血铺成。而主神所拥有的这个国度太广袤,也太坚固。 所以,问题的答案,不在神的统治内,而在神的统治外。 而根据他有限的所知,整座乐园里不被主神统治的所在,只有一处。 他望向那扇门。 乐园里的一切都与光明有关,就连天空也永远是日暮时分辉煌的淡金。因为神的恩泽笼罩万物,有如日光。 这扇门却被称做“永夜之门”。 白昼无法触及的地方,便是黑夜。 于是他望着永夜之门,说出他想说的答案。 “从门外。” “你没死。”克拉罗斯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白松吓得大叫一声。 郁飞尘低头看了看白松的腿,两条腿完好无损,恢复了最健康的模样。 克拉罗斯收回拍着白松肩膀的手,抬起头来。他们三人并肩站着,望向远方那扇莫测的大门。 守门人的声音像吟游诗人的低喃。 “那就是永夜之门,无数人一生的梦魇。” “也是一切辉煌与荣耀的开端。” 郁飞尘注视着永夜之门。适应了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后,那扇门在宏伟与恐怖外,又显出了非凡的神秘与美丽。 他说:“门外是什么?” “来这里。”克拉罗斯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郁飞尘和白松跟上。 只听克拉罗斯说:“为了解释清楚门外之物,我得复述一些你或许早已知道的,关于乐园的故事。不过好在你带回了一个对此一无所知之人,那些故事也不算白费口舌。” 郁飞尘看向对此一无所知的白松。 白松现在的状态,不能说是大吃一惊,完全是接近痴呆了。 不过,这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错的,在那间营房里,他是第一个接受时间错乱的人。 于是他微颔首,示意克拉罗斯继续说下去。 克拉罗斯拂袖,漆黑的空间里凭空出现一圈剔透的水晶落地窗,光线照了进来,外面的景物也映入眼帘。 他们俯瞰整座乐园。 视野由近及远,先是辉冰石广场、广场上的人们、广场中央的计时沙漏,再是形形色色一望无际的植被、河流、山脉和建筑。一切都与金色的天穹交相辉映。 白松喃喃道:“好美。这是天堂吗?” “人们称这里为‘乐园’,主神的信徒所居之地。”克拉罗斯微微一笑:“但为了解释清楚‘乐园’的起源,我还要带你们去看另一个地方。” 他话音落下,落地窗前景物倏变。无数事物潮水般向后退去,他们像是在云层中迅速穿行,刹那间飞掠向乐园的边缘。 平日里,乐园仿佛一望无际,但只有抵达边缘的时候才能发现,它的所在地其实是个高空中的金色浮岛。 站在边缘往下望去,下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海洋中静立着无数座宽广的大陆、繁星一样的岛屿,它们一直绵延至至视线尽头。 “下方的土地被称为‘神国’,神的子民们安居之所。”克拉罗斯说。 白松说:“好大。” 克拉罗斯微叹一口气,说:“我已经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领土,又究竟有多少的子民了。这下面每一个国家、城市与村落都建有主神的殿堂,他被万众信仰,敬称为众神之神,万王之王。” “他所统治的国度,永远和平,永远富庶,永无饥饿、战争与贫穷。作为回报,拥有智慧的子民也创造出无穷无尽的魔法、科学、诗歌、音乐与建筑。” “当然,微小的动荡和意外不可避免,这时就需要乐园里的信徒来解决和摆平。创生之塔第七层,你们的力量女神阿忒加辖制下的第一、二、三扇门,通往的就是下方的动乱之地。” 说到这里,克拉罗斯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知道。即使神爱世人,动乱仍是永恒。” 他再挥衣袖,这时,连穹顶也变得透明。 郁飞尘往上看。 他的视线穿过层层金色的云雾。天空上方,浩瀚的星云尘埃组成流动的穹顶,笼罩了一切,每一粒细小的尘屑都闪烁着微光。 “那里是尘沙之海。每一粒尘沙都是另一个世界,居住着无数生灵,”克拉罗斯仰望星海,低声念诵,“这些世界虽已归主神所有,但仍未得到和平与安宁。有些世界纷争不断,有的世界布满烈焰熔岩,还有的世界面临着外来者的威胁与侵袭。这就是阿忒加的第四、五、六、七扇门所通往的地方,危险之地。” “当一代又一代信徒携带着神明的力量,在这些危险的土地上完成使命——长久的时间过后,它就会宁静、繁荣,逐渐向下降落,融入神国。” 214、迷雾之八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但是,现在更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怎么在天黑之前弄到盐? 回到神庙,他们分散开询问修士与修女。 这地方的修士和修女全部裹在一身宗教气息浓重的黑袍里, 颈间挂着一个长到腰间的黑铁链。修女带着半透明的面纱作为区分。 “你好。”郁飞尘拍了拍一个背对他的修女的肩膀。 修女缓缓回身看他,黑袍之下,她面色苍白, 一双乌黑的眼睛仿佛反射不出任何光亮。 “你好。”淡漠的、机械的回答从她口中吐出。 郁飞尘并不意外, 早上的询问中,修士和修女们也是这么淡漠迟缓, 仿佛是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似乎就像沙狄国王说的那样, “npc不和人交流”。 xiashuba.com “请问, 你知道哪里有盐吗?”他直接问。 “盐?”黑袍修女缓慢地重复了这一名词, 然后又重复一遍:“盐?” “你不知道这种东西吗?” 修女点点头, 然后走了。 郁飞尘微蹙眉,转向不远处另一个修女。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只要是在有性别划分的世界,大部分女性——尤其是柔弱、美丽或年长的,往往比男性更乐意回答他的问题。同类的男性则对他怀抱下意识的敌意, 郁飞尘只能将其归结于雄性生物莫名其妙的胜负心。 这次,他没有问“你知道盐吗”, 上一个修女的回答已经证明, 这个世界不存在这个名词。 “沙拉的味道太淡了,”他对修女说, “你知道有什么东西能让它变咸吗?” 没有“盐”,总有“咸”吧。起码他的味觉是正常的。 这个修女目光中现出微微的迷茫,似乎思考了一会,然后回答他:“你可以加入一些白胡椒。” 有白胡椒, 所以有调味品。 但不知道盐是什么。 所以神庙的厨房里,确实没有盐。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可能真的没有盐。 郁飞尘继续问:“那么,你知不知道一种——” 修女竖起一根苍白的手指放在面纱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平板:“修女与外人过多说话,有损神明的圣洁。” 说罢,她转身,像幽灵一样远去了。 郁飞尘转向下一个。 “请问,你知不知道一种白色的、半透明的,小沙砾一样的东西?遇见热水会溶化。” “白色的……”修女抬头望向光芒明亮的天空,太阳刺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刹那间变成针尖一样大小,目光空洞到诡异。 她微微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半透明的……沙粒……遇水……” 她好像真的知道什么! 郁飞尘目不转睛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修女再次张了张嘴。 “咚——” 神庙的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庄严的钟响。 修女忽然转头向那边。 “我得走了。”她用宣教一般的语气说:“光明之神保佑疑问者必得解答。” 接着,黑色身影登上台阶,往神庙中央去了。 钟声继续响起,无数修士、修女的黑色身影陆陆续续从神庙各个角落中走出,向中央聚集——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蚂蚁群那样。 没什么所获,郁飞尘按照约定去了右边一片空庭院,那是他们约好的汇合点。 他以为自己回去的已经够快,没想到,空庭院的水晶长椅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是教皇。 阳光下,银色的发梢散落微光,终于给这个人增添了几分活气。 郁飞尘走到长椅旁。 “有发现吗?”路德维希的声音依旧轻而平静。但如果仔细听,声音虽然质地清冷,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鼻音,不至于拒人千里。 “修女不知道盐。他们用胡椒做调味品。”他道。 说完又问:“你呢?” “神庙似乎不喜欢我。”教皇道:“没有修士或修女回答我的问题。” 看起来,路德维希比他吃了更多的闭门羹。 但郁飞尘很快明白了教皇的另一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教皇并不统领神庙?” 路德维希微微点了点头。 “神庙信仰的是一个叫‘光明之神’的神明。”他说。 教皇若有所思,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郁飞尘居高临下,淡淡晲着路德维希的侧脸,还有教皇陛下在日光中微微垂下的眼睫。 日光很好,但他的心情并不如此, ——那种感觉又来了。 被提问的感觉,被当做工具的感觉。 如果是同伴之间相互询问,交换信息,他完全不会有任何意见。可是同样的情境下,对象换成路德维希,内心就会生出不知从何而来的胜负欲。 不仅时刻想要压过这个人,就连信息也要等价交换。他如果要他去做什么事情,或从他这里获得什么东西,必须付出相应的报酬。 或许,只是因为……觉得教皇陛下这种云淡风轻,无论发生什么都在掌控之下的态度,不太顺眼。 出于这种陌生的心理,他没回答路德维希的问题。而是问:“如果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盐的存在,或者,根本没有‘哭泣蜥蜴之心’这种东西,会怎么样?” 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根据守门人的说法,碎片世界里会有许多不可触犯的混乱规则。它靠吞噬外来者来补充力量,维持自身的平稳。 那么,碎片世界会不会为了尽可能吞噬生命,从一开始,给他们的就是一个无解的任务? 路德维希微抬头,与他对视。他看起来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路或许很窄,或曲折离奇。但理论上不存在无法逃脱的世界。” ——“为什么?” “既然来到这里,你已经知道这些世界的真相。” ——“碎片。” “它借自己的规则杀死来者,但规则必须自洽,否则会让世界本身更加混乱。因此,有进途必有出路。” 路德维希的解释点到即止,但郁飞尘完全明白了——这比守门人长篇大论的叙述清晰得多。 碎片世界力量混乱,濒临崩溃,所以要捕杀外来者,稳定自身。 但是它是个自成一体的世界,不是个能自由活动的怪兽,所以只能靠制定各种不可触碰的规则来杀人。 然而,一个世界的规则必须有理可循,否则只会加剧这个世界的崩溃和灭亡——就像上个世界无差别杀戮科罗沙人的黑章军,脱离底线的残暴和贪婪并不能巩固统治,只是加速了它的死亡。 所以,生路即使渺茫,也必然存在——在理论上。 至于现实中存不存在,就要看外来者各自的本事了。 他仍然看着路德维希。 “你经历过很多次……这些世界吗?” “多于你。” 无效的回答。 他看着路德维希右眼下的泪痣,淡淡问:“两个没有连结的人,在一个世界分开后,会在另一个世界遇见吗?” 路德维希也淡淡回答:“或许有巧合。” 或许真的是巧合吧。 但您说话的语气,和安菲尔德长官一模一样。 大家都是聪明人,平时说话都是一点即透。为什么这颗泪痣明晃晃强调着“路德就是安菲”,你却还表现得和我不熟?甚至根本没有承认自己曾经的身份。 简直像是那种明明被逮捕入狱,却因为缺少关键证据,还在嘴硬的犯罪嫌疑人。 可是关键证据,那颗泪痣,不是已经摆出来了? 忽然,就在这个刹那,郁飞尘脑中忽然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泪痣?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就“咚咚”跳了两下。 于是他看着路德。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路德也回看他。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直到路德维希一贯清明的墨绿眼瞳里浮现一丝微微的困惑,像是在询问他——为什么一直看我? 郁飞尘回他以一个像野狼的尖牙叼住猎物后颈那样若有若无的笑。 ——不会告诉你的。 他移开了目光。 白松的身影朝这边来。 “我搜了厨房,他们只用植物当调料,”白松一边过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却又把目光在他俩之间移来移去,道:“那个……我来得……是时候吗?” 郁飞尘审视他和路德维希的姿势,想知道这次又是什么让白松的思路弯曲了。 教皇陛下高贵端雅地坐在水晶长椅上,自然没有问题。而他随侍在侧,仪态也符合一位骑士长的规范,因为方才的交谈和对视,左边手肘姿态自然地半搭半按在教皇的右肩。 ——一切都很正常,理所当然。 他对白松说:“继续。” 白松报告了情况。厨房里没有盐,靠植物,刷牙不用盐,靠一种水果沙拉中的水果,他们也吃了。洗衣服不用盐,厕所也没有盐…… 郁飞尘:“……可以了。” 接着过来的是学者。他对大家摇了摇头。 最后到来的是裘娜,她也摇了摇头,然后道:“没有盐,我们要用科学方法提炼盐类物质吗?我是制药专业毕业的。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就算能提取也只是微量,肯定不足以让体型那么大的蜥蜴流泪。” 215、爱弥儿 01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车厢里的温度缓慢下降,郁飞尘感到肩上传来轻轻的力度,是睡着的安菲无意识靠在了他身上。柔顺微卷的长发也顺着动作落在了他的肩和胸口上。 不仅如此, 安菲的左手还搭在了他的左边胳膊上。 车厢变冷以后,他的身体差不多就成了唯一的热源。熟睡的人靠近热源是本能的行为,但安菲尔德居然对他如此放心, 以至于睡着的时候毫无戒备,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低头,看着放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 修长, 分明, 皮肤细致, 隐隐有青色的血管。 乐园里, 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自由捏脸的方式改变外貌和体格, 很多人为了炫耀武力,把自己变成小山一样笨重的壮汉, 他不觉得那风格值得欣赏,而是更喜欢举重若轻的感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审美准则之一。 ——譬如安菲的手,不论是开枪还是拿刀, 都很适合。 外面,一只松鼠抱着橡子在雪地上飞速跑过, 发出沙沙的声响, 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安菲现在的状态固然很放松。可他被一个称不上熟悉的敌方长官倚着肩膀,并抓住胳膊, 自己居然也没有升起防备之心,还观察起了这人的外表。 笔趣阁 手固然顺眼,但毫无疑问,是开过枪, 沾过血的。 而长官身上也真的带着枪和匕首,随时都有可能展现出危险的一面。 郁飞尘像排列组合队友掉链子的可能性那样排列组合了一番安菲尔德忽然变脸的概率后,还是没能让自己的身体戒备起来。这让他觉得这个人有些不顺眼了。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安菲的身体甚至离得又近了一些。 最后,郁飞尘干脆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事。 清晨的曦光照遍山野的时候,怀里的安菲动了一下,郁飞尘立刻清醒。 然后,他就看着安菲缓缓睁开了眼睛,淡冰绿的眼瞳在片刻的失焦后就恢复了清明,映着一点微微的晨光。 接着,这个人若无其事地从他肩上离开,仿佛在别人身上靠了一夜,是一件像呼吸一样正常的事情一样。 他以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把手也收了回去,并稍微顺了一下头发。 接着,郁飞尘就见长官静静看向了睡着的小女孩。 小孩睡着睡着,从郁飞尘怀里滑到了车厢地板上,只有脑袋还枕在他身上。 她身体健康不会有事,郁飞尘懒得再捞,只是把防弹衣盖在了她身上挡风。 长官又静静地看向他。 带孩子,把孩子带到了地板上,确实不太合格。 在长官的目光下,郁飞尘自认理亏,于是早饭的橡子都是他剥的。 他在剥,小女孩在吃,安菲在咳嗽。 咳完一轮,手绢上又是血。 郁飞尘看到了。 要么是病情恶化了,要么是昨晚的浓烟给肺部添了新伤。 郁飞尘:“你得去看医生。” 在这样一个不发达的时代,咳血是不祥之兆,通常意味着生命已经开始凋落。 安菲轻声说:“我知道。” 就此无话。吃完早饭,他们离开了这里。卡车的水箱冻上了,没法再开,他们步行回去。郁飞尘牵着小女孩走在前面,让安菲在他的侧后方。这样,冷风吹向安菲时会被他的身体挡住一部分。 以前,他的雇主偶尔也会有这种待遇,在额外加钱的情况下。 后来,他发觉某些雇主有意高价请他到低级世界进行一些无聊的任务以消磨时间,并且问东问西后,就只接第七扇门的危险任务了。 走到南门的时候是早晨七点,天空灰蓝。 从门口向内望,里面一片颓败萧条,废墟的形状和昨夜稍有不同。郁飞尘看向围墙,焦黑的火烧痕迹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尘土。显然,对于这座收容所来说,火灾已经过去了数日。 ——那它就是31日的收容所无疑了,关于时间的推测并没有错。 安菲尔德走上前,也伸手触碰确认了一下栅栏门上的灰尘。 接着,他向前走了一步,进去。 郁飞尘站在门外,没动。 清冷冷的天光下,安菲尔德半侧身,回头看着他。 缀着泪痣的淡冰绿色眼睛就那样平静地望着,似乎在等他开口。 看着他,郁飞尘说:“我就到这里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保密,周围其它据点的黑章军会在两到三天内察觉不对,前来搜查。到时候,橡谷收容所发生的事件会引起哗然。 所内士兵几乎全灭,俘虏尽数逃脱,这种结果对黑章军来说无异于吃了一场败仗。大校已经死了,无从追究。到时候,作为唯一幸存的长官,全部的责任都在安菲尔德身上。 他想,安菲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他们彼此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你可以跟我去萨沙。”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 安菲尔德摇了摇头。 他缓缓转回去,注视着前方破败的废墟。郁飞尘只看到他的背影,却能想象到他的神情。 冷风里,安菲轻声说:“这是我的国家。” 郁飞尘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这是他的国家,无法背离的地方,即使遍身罪恶,满地荒芜。 虽然是郁飞尘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他还是感到了微微的遗憾。 “保重。”他说。 “再会。”安菲的声音被风递过来,像一片飘摇落下的雪花:“谢谢你。” 他没有回头,郁飞尘也牵着女孩转身,走向白雾朦胧的远方。 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来时是三双,离开时则少了一对。 小女孩脚步不情不愿,频频驻足回头,不断扯着他的手,问他:“长官哥哥怎么不一起走了?” “我们去哪里?” “他留在那要做什么?” “我不想走,哥哥,我不走了。” 郁飞尘一直没回答她,直到他们爬上一座高处的山岭,他低头看小女孩的情况,发现她已经满脸泪水,脸庞冻得通红。 她边哭,边固执地回望向收容所的方向。 小孩的生命和情绪都太过脆弱多变,是他应付不了的东西。 郁飞尘在心里叹了口气,单膝半跪在雪地上,和崽子平视,用袖子把她脸上冰凉的眼泪擦掉。 除去被吓坏了的昨晚外,她是个很乖的女孩,此时低下头,带着哭腔小声说:“我不想分开。” 郁飞尘看着她,良久。他神情看起来一片空白,实际上是在思考安慰的说辞。 “你有自己该去的地方,注定和很多东西分开。”最终,他说。 话音落下,女孩的眼睛彻底被悲伤占满,安慰起了反作用。 沉默是金,他该牢记。 象征性地摸了摸女孩的头,他站起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从山岭高处往下看,收容所一览无余。 他也看见了安菲。 身着黑色军服与披风的长官,静静站在焚尸塔前的空地上。高高矗立的焚尸塔一半是水泥的灰白色,一半是被火烧过的漆黑。 安菲在注视它。风扬起残灰,也吹起他黑色的披风下摆,几只乌鸦停在了焚尸塔顶端。 不知为何,这情景在颓败中带有圣洁。一如昨夜,烈火焚烧了罪孽。 最后看了他一眼,郁飞尘收回目光,抱起女孩往南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就像他刚才对她说的,一个人在一生中,终究会习惯分离。 无数个世界里来去,最初的时候,他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值得留恋的东西,但到最后,只有乐园和创生之塔才是永恒的存在。 把收容所内发生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他按想好的路线前进,即使带着一个孩子,他赶路的速度也没变慢多少。 五天之后,他们抵达了萨沙。 ——之所以迟迟没有回去,当然是因为这里还有一只丧尸活着。它死了,副本就会结束,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那道声音落下,洁白的光芒忽然笼罩视野。 世界虚化,然后重新凝固。 不远处有人在交谈,喧嚷的人声撞进了郁飞尘耳中。 “从外面回来了?这次顺利吗?” ——“差点团灭。神明在上,那鬼地方简直是世界尽头。” “很少有人见过世界尽头的景象。” ——“管他是不是呢,总之我回来了。还能看见世界中央是什么样,这不就够了。” 一片志得意满的笑声轰然响起,连路边披着猩红斗篷的小丑都吹哨一声,将手中红蓝相间的彩球高高抛向金色的天穹,尖声长笑:“世界的中央——是座塔——” 郁飞尘抬腿向前方走去,打算越过他们欢呼高笑之地,身边却有流星样的光芒猝然划过。片刻后,一个脑袋反光的人影出现,俨然是队长。过一会儿,队友们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也出现在了这里。 “来,给郁哥打个招呼。”队长招呼他们过来。 “创生之塔,”招呼完,队长的语调平静中含有疲惫,像一声轻轻的叹息,“终于回来了。” 一个默契的动作,他们抬头望向前方。 前方——淡金的天空,辉煌色泽向下倾倒,浓白的卷云聚集成巨大的旋涡。漩涡中央连着一座雪白的高塔。 这是一座方尖塔。 它宏伟,庄重,线条并不优美。四条棱向上延伸,逐渐靠近,而后在无穷远处陡然收拢汇聚成尖锐的顶端,锋利得像一柄直刺天空的长剑。 创生之塔,世界的中央。 它太大,也太高,穷尽一个人的目力所及,也无法望见全貌。 塔矗立在一望无际的日落广场,如同矗立在无尽的冰河之上,但最晶莹剔透的冰河也比不上这座广场的地面。 它由来自东大陆的辉冰石铺成,因此又被称作“辉冰石广场”。石头与石头间看不到一丝缝隙,其上倒映着天空、流云,与圣洁的高塔,并在事物的边缘折射出微微的虹彩。据说这些晶莹璀璨的石头在古时曾是旷世奇珍,仅用以点缀国王的陵墓。 空气中浮动着许多只由复杂的符文组成的金光闪烁的圆球,行人经过圆球时,它们会发出活泼的声音。 “你好,买捏脸数据吗?喜欢什么风格?” “巨树旅馆,今日打折,让您找到回家的感觉。” “第一次来乐园?需要向导吗?需要翻译球吗?” “复活日许愿牌,伊斯卡迪拉大神官亲手制作,打折出售,您需要一个,还是两个?” 喧嚣声无处不在,辉冰石广场上人来人往。流星闪烁,有人出现,有人消失。有个捧花的少女往队友之一的怀里塞了把夕阳色泽的花束。 “真好啊,还能回来。”队长感叹,“这次辛苦了,我请你们去日落街喝酒,郁哥,咱们一起吧。” 无人回答。 “……郁哥呢?” ——前方有个修长的黑色背影,郁飞尘正往远处走去。 “郁哥!郁哥!”队长的袖子被拉了一下,他不再观赏巨塔,说:“等等嘛!” 郁飞尘闻言回头。 金色的天际洒下柔和的光线,复又被璀璨的辉冰石地面折射,让他的轮廓显出一刹那的不真实。 “您的脸捏得真帅。”就见队伍里一个银发白袍子的少年往前几步到了他面前,抿唇笑了笑,眉眼弯弯,声音也温雅,说,“您救了我一命,我想谢谢您。” 看着这位少年那张陌生的脸,郁飞尘脑中出现了微微的空白。 看了五秒钟,他才依稀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个叫夏森的队伍成员。 夏森在丧尸世界里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医疗官。那地方血肉横飞,大家都灰头土脸,没时间注意别的,更遑论他人外貌。况且,人们在不同世界里的长相千差万别,即使回到乐园,也可以随意改换外表,他们把这叫做“捏脸”。 似乎是被看的时间过长了,夏森眨了眨眼睛。 有一点微光闪了闪。 于是郁飞尘忽然看到夏森的右眼角下,有一颗暗红的小痣,很奇异的色彩,像凝固了的血。 他有点轻微的脸盲症,分得清美丑,想记住却得花点心思。但他懒得费力,于是认人主要靠发色瞳色和声音,或是一些关键特征,譬如队长的光头。 216、爱弥儿 02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周围的空气寂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甚至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连那个疯子也愣了愣, 然后在枪声里痛苦地抱住了头。 随后是大校沉重的躯体轰然倒地的声音。他的嘴大张着,似乎是又想呵斥什么,然而从喉咙里流出的只有鲜红的血沫。滚烫的鲜血浇化了地上的雪沫。 ——他罪恶的一生也就终结在这一刻了。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 死一样的寂静里,突然响起疯子的高叫。 尖利的高叫像炸雷撕碎梦境一样惊醒了呆立的士兵们, 大校的副官向前跨出一步, 大喊:“全体警戒!” 枪械碰撞声乒乒乓乓连响, 郁飞尘一击即中, 他紧贴着车厢壁, 在一节一节相连的无光车厢里化作鬼魅一般的阴影,一边往第四节车厢跑去, 一边迅速再次上膛。短短几秒钟后,他来到了第四节车厢的小门旁边,往外看去。 外面的士兵全都拔枪出来, 有人对准了疯子,有人对准了黑洞洞的火车厢门。令人惊讶的是, 还有一部分橡谷收容所原本的士兵端着枪指向火车旁边高地收容所来的卫兵。看来刚才那声枪响来得太突然, 谁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没人会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中竟然有带枪者存在。 其它俘虏则一起抱头蹲下。 再过几秒, 士兵们们将枪声响起的方向与疯子突如其来的叫喊联系在了一起,列车旁边的卫兵围向第五车厢门。 就在这时,郁飞尘的枪口贴着第四车厢门,再次对准了研究所的大门。 在那里, 大校的副官正在指挥行动。 他的视野被一分为二,一边是黑漆漆的车厢壁,一边是雪中的黑章军副官。很快,视线聚焦,集中在副官身上。 他的枪法一直很准,这样的距离也很近,但每次开枪前,他习惯了态度端正。 哔嘀阁 北风呼喊号叫,但他脑海里寂静无比。 咔哒一声扳机轻响,枪声再次在所有人耳畔炸响! ——这次轰然倒下的是副官了。 再下一刻,电灯灯泡哗啦一声被击碎!刺眼的火花闪过后,仅剩的大光源只剩下哨楼的雾灯,但它没法提供太清晰的视野。 昏暗笼罩了这个地方,只有雪光幽幽浮起,反复折射着零星的煤油灯光。 士兵哗然。 “不许动!”士兵们这次听出了声音的来源,三个士兵朝第四车厢门行动,另外三个士兵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第五车厢门,朝第四车厢跑去。 郁飞尘没动。 现在离士兵围上来还有三四秒钟。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所有人的肩章,大校和他的副官死后,整个场中军衔最高的士兵只剩下一名中尉,群龙无首。 有士兵看见他了,喊声过后是枪声,子弹擦着他的脸颊打在车厢壁上,火花飞溅。 郁飞尘一手撑住铁门,从厢门里跃出。 接着,他抬手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就是一枪! 士兵身体倒下,郁飞尘把冲锋|枪从他身上拽下,对着前方砰地一下开枪。 远处哨楼上的哨兵刚要吹响报警的长哨,右肩就被子弹击中,铁哨落地,痛苦地抱臂大叫起来。 冲锋|枪开过一次枪后就被立刻丢在地上,前方无数枪声连响,郁飞尘右手拽住那名死亡士兵的胸口把他立在自己身前,像盾牌一样挡住那些朝他激射而来的子弹,另一边左手拿着原本的手|枪,朝后方车厢门里一连三发! 三个拿冲锋武器,正冲出车厢门的士兵倒地。 郁飞尘对着车内大声道:“关门!” 里面的金发反应很快,重重关上了第五节车厢的门,接着就是极速的跑步声,他正奔向第四节。 门从里面关上以后,士兵就没办法钻进车厢里,出现在他背后。 赤手空拳的搏斗,乃至空手对白刃的围攻,即使是敌手人数众多,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都没关系。 但是枪战,永远要留一个安全的背后角度。 第一声关门声响起,他立刻回身向前。但子弹出膛溅出的火花在夜幕里极端刺眼。它们变成短时间内难以消退的光斑,印在了郁飞尘的视野里。还有士兵打起了手电筒,但是为了最大可能避免中弹,郁飞尘时刻保持自己在高强度的移动中,手电筒乱晃,不仅照不到他,还阻碍了别的士兵的视线。 放下被打得血迹斑斑的尸体,他向右边快速移动,移动的同时换回右手使枪,飞快朝两个方位分别点射! 来自对面的压力顿减,因为枪法最准的两个人都倒下了。 昏暗的斜侧面忽然响起另一道枪声。 直觉比理智更早做出反应,郁飞尘身体一侧,下一刻往那个方向放枪,但是前方另一道枪声连响,密集的扫射打中了斜侧面的放枪士兵! 郁飞尘朝那里看去,根据模糊的轮廓,正是原本藏在卡车里的两个持枪的猎人同伴,他们已经下车,在车轮阴影的隐蔽处开枪。 雪更大了,刚溅上的血迹瞬间就被覆盖,只有尸体的身下洇开无尽的黑红色。片刻后,郁飞尘的背后竟然又传来枪声! 但子弹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前方的黑章士兵——是金发关上了第四车厢门,来到第三,然后捡起了车厢里死亡士兵的冲锋|枪,也加入了战局! 三个方向同时有了火力,无人指挥的黑章军摸不清敌人到底在哪里,节奏顿时紊乱。 郁飞尘就是在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最密集的士兵群中。 他抬腿踹向最近一个士兵的膝盖,士兵向后趔趄压到了另一个士兵。有人大喊一声,离得近的士兵都朝这边拥过来—— 但士兵们的冲锋|枪太长,近距离的情况下还不如一根木棍好用。 斜侧面一个士兵刚端起枪,就被手|枪干掉了。同时另一个强壮士兵从背后扑上来,直接赤手空拳扼住了郁飞尘拿枪的右手腕! 郁飞尘左手银光一闪,是他早就藏在身上的那枚锋利的小银刀。他甚至没看身后那个强壮士兵一眼,反手向后,银刀直接洞穿了士兵的喉咙。 他把尸体猛地甩开以免血液喷溅到自己身上,下一刻,注意已久的那枚中尉肩章在雪光中一闪,他抬手两枪解决两个扑上来的士兵,左手从背后扣住中尉的肩膀,右手拿枪,枪口抵在了中尉的太阳穴上。 “不要,不要,请……”这位中尉大概一辈子都还没体会过被人用枪抵着头的感觉,士兵们接连不断的死亡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惧,他在被制住的那一瞬间就颤声开口。 随即,根本没等郁飞尘说什么或做什么,他就大声道:“都别开枪!” 他很有做人质的自觉,但郁飞尘根本没这个意思。 一身沉闷的声响,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部。 这声枪响仿佛是个令人恐惧的落幕词,风声里,枪声零落了下来。不知道他们是听从了上尉生前的命令,还是因为同伴们死亡得太突然,不敢进攻了。 郁飞尘扔开中尉的尸体,看向场中央。 在那里,女人,老人和孩子们还抱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就像黑章军对他们中的人开枪时那样。他们被吓怕了,这一切又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或许还会以为这是黑章军在随机射杀俘虏。 而那些被高地收容所送来的,精神状况极端崩溃的俘虏则愣愣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收容所的生活教给他们的东西。 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看着他们。 一声高叫忽然从卡车车底下响起,喊出了他想说的。 浑厚有力的声音在雪中回荡。 “跑!” 最先有反应的是听到科罗沙口音后哆哆嗦嗦看向四周的女人们,她们的目光先是惊恐,然后惊诧。再然后,她们或搀起老人,或抱起孩子,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曾经杀人作乐,残暴无比的黑章士兵们的尸体铺了一地。 卡车附近的第二个人大声重复了第一个人喊的话。 “跑!” 第三节车厢门打开,金发拖着一个黑章士兵的尸体跌跌撞撞滚下来,又继续拖着尸体往火车头前的空地奔跑。 一边跑,一边大喊:“跑——” 他奔跑的动作终于带动了第一个尖叫着跑向那个方向的女士,紧接着一位母亲把自己的孩子死死按在怀里,踏着积雪朝南面奔跑。 剩余还活着的黑章士兵大喊:“拦住他们!” 枪声重新响起来,金发在最前面,是最明显的目标,但他从郁飞尘刚才的动作里学会了用尸体挡枪的做法,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击。 枪声继续不知疲倦地响着,但已经不一样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向南奔跑。有的在雪中滑倒了,但又继续爬起来,有的在黑暗里中了流弹,但还咬牙奔跑着。 枪声忽然没法吓住他们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又有什么东西重生。 到最后,高地收容所的俘虏们中,也传来了几声似痛苦又似快乐的大喊,他们拖着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跟上女人和孩子们,在枪声和火光中奔向南方无尽的雪幕。 接近一千个人的脚步声踏着积雪在漆黑的山脉间回荡,和着呼喊声一起,发出剧烈的回响。 那两个拿枪的猎人之一在也逃走之前打开了卡车的前灯。雪亮的灯光照亮了这段逃离收容所,奔向自由和新生的道路。 郁飞尘则在后面的黑暗中继续潜行,他在中尉身上拿到了新的枪和子弹,朝南门方向过去,这个方向能看到焚尸塔和二层小楼,一个小功率电灯在门前亮着,前面忽然闪过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格洛德。 想起前些天看到的东西,他了然。转头又放了几枪保证逃走的科罗沙人们的安全,听着外面枪声再次渐渐零落,也贴着墙朝那个小楼的方向过去。小楼里寂静无声,他从背面的墙壁上去,踩着窗框借力向上攀登,爬到了二楼一个半开的窗外。 就在这时,雪亮的灯光忽然以这个小楼为直径,唰然亮起! 这是个极大功率的射灯,穿透力极强,照亮了方圆两百米的景物,也照亮了正在奔跑的人们。 同时,安装在小楼一侧的广播放音喇叭里,也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亲爱的科罗沙朋友们,请停下你们的脚步。” 这声音的主人曾用同样温和的语调询问过化学教室的妻子莱安娜,并表示“我和席贝医生会妥善照顾你和你的孩子”。但是,此刻的音质却有些沉闷和怪异,像隔着什么东西。 ——是那位医生。 遥遥传来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没有丝毫停歇。 “请停下你们的脚步,我再说一遍。”音量被放大了,震耳欲聋,“否则,我们将向你们的方向释放有毒气体,气体将在短时间内达到致死浓度,将你们送到神灵面前。” 与此同时,一队带着防毒面具的士兵快步跑向南门,白色的防毒面具,两只眼睛处是黑色的椭圆大透镜,口鼻处是黑色管子,连着滤罐,这让他们看起来像一队长着骷髅头颅的幽灵。他们手中还各自拖着一条细长的管子,是从一楼延伸出来的。 微笑瓦斯。 能在转瞬之间,让所有人在痛苦中微笑死亡的气体。 它终于伴随着橡谷收容所,从开始走到了最后。 郁飞尘从二楼的窗户翻了进去,一个白大褂助理惊恐地看着他,但郁飞尘用枪指着他们,他们没敢出声。 开枪会惊动下面的人,郁飞尘用枪托打晕了助理。这地方还连接着一个独立的储藏室,郁飞尘想去搜,但当他把解剖台上被束缚着的孕妇和残疾人全部解开之后,广播里,医生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危险。 217、爱弥儿 03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深冬,寒风猎猎。山上太冷,只有几个看守下车盯人, 士兵待在了驾驶室里。等到监察员们乘第四辆卡车过来,士兵从车窗里伸出一支扩音喇叭对他们放了狠话后,连看守都上车了。 为了不被士兵责罚, 监察员必须时刻监视其它科罗沙人。 而为了让自己免于责罚, 同时又尽力避免作为监察员的科罗沙同胞被责罚,其余人必须努力工作。 一种新的纪律确实诞生了。带着皮手绳的人不用劳动, 其余人则一刻不停卖命干活。 郁飞尘他们分到的任务是砍桦木——也就是给安菲尔德上尉用的木柴。 每个人都被分到了一把斧头, 大鼻子负责监督他们。不过看样子他还没适应监察员的身份, 脸上有些畏缩的神情。 郁飞尘并没专心砍树, 这里离收容所不远。收容所的北门附近, 黑章军用木架子搭了一个高哨台,他昨晚留意过。 哨台上的哨兵能轻易看到在北山伐木的他们——虽然不会太清楚。 所以, 一切行动必须保证不被哨兵察觉。 时间是另一个重要因素。如果选择在上午集体逃走,中午有人来送饭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一切,收容所会在白天就展开追捕。这些科罗沙人没受过训练, 很容易被抓到。只有换成黑夜,逃跑成功的概率才会大大增加。 正想着, 一个人来到了他旁边那棵树前, 是他约好的帮手之一。 “情况变了,怎么办?”那人低声问他。 “照常, ”郁飞尘说,“下午动手,你看好二号。” ——他们不知道那些士兵和看守的名字,所以用编号代替。 过一会儿, 又有人过来,计划里,他原本负责的四号没出现在这里。 郁飞尘往士兵们在的驾驶室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收容所。 看管他们的士兵数量确实少了。以前每辆卡车都会配备两名带枪卫兵,现在一辆车只有一名。 畅想中文网 总管早上也说过一句话“几位光荣的士兵被调遣去进行神圣的事业。” 看管他们的士兵多几个还是少几个,逃跑的难度不会变化太多,但这句话给了郁飞尘一个重要的信息。 对黑章军来说,“神圣的事业”只能是去向外侵略其它国家。 而现在,所谓的神圣事业一定不太顺利——不然,原本被分配到收容所的士兵不会再次被抽调走,收容所也不会这么迫切地需要一个更高效、更节省人手的管理制度。 要么,科罗沙开始了反击,要么,有其它国家加入战局。 ——总之,前线吃紧了。 “那个新看守交给你。”他说。 说完,又打量了一下这人的全身:“你会开卡车吗?” “你怎么知道?” 专职的卡车司机行走坐卧的姿势会和常人有细微的差别——其实每种职业都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 ——现在他们有第二个司机了。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状似无意逛到了他们这边,其中有一位甚至是监察员。第五个人是个陌生面孔,他面容瘦削,眼镜片被打掉了一块,衣服已经满是污渍,但仍然文质彬彬,看起来博学多识。 “我听说了,你们要走。”他说话很短促,“我知道这是哪里,我的公司给橡谷化工厂供过货。” 郁飞尘看着他。 “这里是黑章军占领的席勒,占领已经超过三个月了,火车站和港口都被征用。从这里往北都是他们的领地。”他说,“如果能离开这,不要靠近城市,往西走——科罗沙在西面。” 这位先生说的全是实话。在收容所的军营里,郁飞尘看过了地图。但往西走不是他的计划。 他从没想过带大家回科罗沙。 科罗沙不是个军力强盛的国度,甚至因为过于依赖经济和贸易而成了一个松散的国家。郁飞尘不认为在黑章军的闪电袭击下,科罗沙的其它城市能够幸免。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千辛万苦逃回科罗沙原本的领土,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了黑章军的属地。 现在唯一的有利条件是,几乎有三分之一的科罗沙人都不在国内。 “往南走,”他低声道,“去萨沙。” 那位先生睁大了眼睛。 这是郁飞尘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保证大部分人存活的选择。根据他这几天的了解,萨沙是个中立的小国。往日,它没有任何至关重要的资源,地理位置也毫不优越,黑章军逐渐占领周围几个小国家,将矛头直指科罗沙时,并未将它考虑在内。而如今前线吃紧,更不可能把兵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在中立的萨沙,有经商的科罗沙人,那么理所当然也有科罗沙人的组织。 “不去科罗沙?”那位先生先是摇了摇头,继而仿佛恍然大悟。 “愿约尔亚尔拉保佑我们。”他最后道。 一种紧张又诡秘的氛围在科罗沙俘虏中悄然蔓延。一部分人已经知道,一部分人一无所知,有的监察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的则不是。 ——譬如大鼻子。 整个上午,他一直心事重重,眼角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或许他一直在想昨夜那个所有人死亡的场景。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真的能成功吗?”他说,“他们有枪。” 白松和金发壮汉也问过相似的问题,但郁飞尘没搭理,他不喜欢这种没有意义的问句。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大鼻子,他说了一句话。 “他们没打算让一个科罗沙人活到战争结束,不论他做了什么。”他说,“我想你知道。” 大鼻子紧锁着眉头离开后,白松看向郁飞尘。 “好奇怪,”他说,“你好像在暗示什么。” 继奇怪的幽默和无意义的问句后,白松终于说了一句有价值的话,郁飞尘竟然觉得他进步匪浅。 这让郁飞尘的心情好了一点,连带着觉得白松那好奇的表情也显得顺眼了许多。他决定拿出当年接“辅导”单子的服务态度来。 “昨天晚上,安菲尔德把挡门的尸体搬开。”他语气平淡毫无起伏,说,“你听到他搬了几下?” 白松:“……啊?” 郁飞尘不再说话,继续专心砍树了。 昨晚安菲尔德说,你们都死了。然而,但凡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只有两具尸体。 ——只是没人会注意罢了。 两个人的尸体平白无故出现在了营房里。那其它人呢?又会在哪里?谁又能保证,当灯光照亮前方,出现的不会是自己的尸体?谁又能保证,下一刻不会因为目睹了自己的尸体而像小个子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没人敢上前了。直到整整两分钟后,金发壮汉才迟疑着往前走了一步。 确实,他不必担心遇到自己的尸体,因为那尸体已经静静躺在背后的营房里了。 壮汉挪动步子后,白松跟在他后面也走出了一小步,只有大鼻子还站在原地。 “实在害怕,可以留在里面。”郁飞尘说。小个子昨晚就是安然无恙地在那里度过了一夜。 大鼻子嘴角死死绷着,看了一眼横倒着两具微笑尸体的营房,脸上的肌肉抽搐好几下,最后还是跟上了他们。 “它们笑得太可怕了。”大家一起行动后,白松仿佛松了一口气,说:“打死我都不会回房的,那——” 他的话戛然而止,变成一声毫无意义的“咯”的语气词,仿佛一个从背后突然被卡住嗓子的鸭子。 因为安菲尔德往前走,油灯的光芒照亮了他们隔壁的那个营房。那里也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仰面朝着天花板,双手不自然地举过头顶,像是临死前还在努力想向上抓住些什么,但是无济于事,然是颓然倒下。 这是个体型偏瘦的年轻人。一道深深的鞭痕从侧脸到脖颈,没入衣服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同样嘴角翘起,发出平静又令人背后发寒的微笑。 再往前走,接下来的几个营房是空的。 接下来的一个——一个尸体死死抓住营房门的铁栏杆,面对着他们。死尸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就贴在门上,明明闭着眼睛,却因为那带笑的表情过于生动,仿佛在看着走廊里经过的所有人。 “他是想打开门逃出去吗?”白松喃喃道。 再往前走,不少营房都有尸体。有的是一个,有的两三个。尸体姿势各异,大多数都倒在门口附近,或者死死抓着铁门。铁栏杆的阴影投射在尸体上,在他们微笑的头颅上留下一道漆黑的印记。这扇牢门到死还在束缚着他们。 “我的天哪。”金发壮汉的声音微微沙哑。 郁飞尘的目光从那些微笑尸体上收回,扫了一眼其它人。 他自己是外来人,因此无论见到了什么,都能维持执行任务时必须的理智和冷静。但白松他们不是,看到同为科罗沙人的同胞们如此凄惨又离奇的死状,眼睛睁大,脸色苍白,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与悲伤中。 而安菲尔德—— 安菲尔德走在前面。玻璃油灯暖橘黄的光芒里,他的轮廓显得柔和了,长发也被映得熠熠生辉。 他就那样提着一盏灯火行走在幽深的、两旁满是狰狞尸体的走廊里,步伐平稳,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当他从尸体上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睫看向前方昏暗的道路,一种超越了阵营与种族的淡淡悲悯浮现在郁飞尘眼前。 他们穿过走廊,推开大门,寒风吹起了安菲尔德的披风。那呜呜的风声像是悲伤的哭泣或鸣叫。 郁飞尘最后回望了营房一眼。 “有些人我有印象。”他说:“被看守虐待过,没法起来。” 俘虏们出去干活的时候,那些被毒打而丧失行动能力的人没法过去,就还是被锁在营房里。也就是说,在未来的这一天,他们的金发壮汉和小个子也因为受到虐打倒在了营房里,没法出去干活。 然后,就在这一天,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所有人都面带微笑死在了营房中。 “他们是怎么死的?”大鼻子问:“巫术吗?” 如果化学教员格洛德在这里,可能就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了。 因为让所有人同时死在房里,同时又拼命想要往外逃的东西只有一种,那就是气体。 沉默中,白松忽然“啊!”了一声。 他说:“我们在化工厂那边看到的东西……那些罐子!那些罐子不是煤气罐……我在港口服役的时候,他们说有的军队会用有毒的气体当武器,像催泪瓦斯那样的东西。他们肯定是在营房里被毒死的,可是为什么还会笑?他们为什么要毒死我们?我们——” 他的声音再次戛然而止了,因为大家一起往前走,油灯照亮的区域,出现了两具收容所卫兵的尸体。他们身上没伤,但也面带微笑,动作挣扎。 郁飞尘俯身检视这两具尸体,确认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收容所卫兵。 “走吧。”他说:“还得去化工厂一趟。我怀疑是他们的毒|气大规模泄露了。” 不然,为什么连收容所自己的士兵都死了? 没人提出异议,他们加快了脚步。在路上,又发现了几具士兵和当地看守的微笑尸体。 而走到化工厂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惨白的月光下,空地上足有上百具尸体。 女人、孩子、老人、士兵,各种身份的人都有。次序也很混乱,全部微笑着朝向天空。 “应该确实是泄露了,所有人都死了。那时候我们可能在砖窑,也死了。”白松看过去,道:“但是夫人和孩子们不该在这里,他们不是在另一个营房吗?” 郁飞尘说:“去实验楼。” 他们穿过尸体和储藏化学药品的仓库,来到昨天看过的两层实验楼前。 一楼还是那些罐子。 安菲尔德穿梭在那些反应仪器与储存气体的大型铁罐和钢瓶间。他咳嗽的频率高了一些,靠近罐体与管道,最后停在最大的那个两人高的罐前。 “帮我上去。”他说。 没有指代具体的人名,但郁飞尘觉得,恐怕是自己。 218、爱弥儿 04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永夜门外并非孤军奋战之地。”沉郁的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说:“全心全意追随你的,应被带回。一次历险, 带回一个。” 郁飞尘说:“必须带回?” 顿了顿,他又道:“门外是什么?” 声音的主人却并未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虚无的黑色死寂里,只响起淡漠的一句。 “祝你好运。” 仿佛黑夜刹那深浓, 无形的力量把郁飞尘重重往前一推—— 那感觉就像从悬崖一跃而下, 但冰冷的黑暗如影随形,比起下坠, 更像落水。 终于喘了第一口气后, 阴冷又潮湿的空气灌了郁飞尘满肺。他睁开眼,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停摇晃的狭小空间内。四面都是人, 周围传来细细的啜泣声。 他此时靠着角落席地而坐, 铁皮地板布满黑色污迹,下面传来“哐当”声。他很快做出判断, 自己在一节车厢里。 郁飞尘抬头,见身边或坐或卧挤满了人。车厢昏暗,只有最右侧有一扇小窗。他用手捻了一下地板上的黑色东西。 煤渣。 这是一列运煤的火车, 却运了满车的人。 一声抽泣忽然从他面前不远处传来,是个绅士打扮的男人抱着一个裹着大衣的女人, 抽泣声就是她发出的。“我们到底要去哪?”她的手紧紧捂着腹部, 声音颤抖。 看起来像是她丈夫的那位绅士只是一遍一遍亲吻她的脸颊和头发,安慰她:“我陪着你, 我会永远陪着你……别怕,别怕,莱安娜。” “我们一直在往北走。”右侧,另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来, “那么长时间,肯定已经不在科罗沙了。” 啜泣声加重了,车厢里也响起其它人的喃喃低语。 “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神明保佑。” 郁飞尘看向右边。 “发生了什么?”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可怕。 余光里,那对夫妻正在推让一个保温瓶里的水。看来大家都已经渴了很久。 无错小说网 “你醒啦。”他身边那大男孩说,“昏睡了这么久,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郁飞尘:“还没死。” 车厢里的人们情绪低沉,只有这男孩似乎还保持着乐观,甚至搭话问郁飞尘:“你叫什么?” 郁飞尘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衬衫右袖口,那里绣着几个凸起的字母。 “詹斯亚当斯。”他说。 “我听过你,”男孩道,“大律师。” ——原来是个律师。 郁飞尘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身上的大衣与衬衫确实面料昂贵,打理得体。 他靠在墙壁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关节咔咔响了几下。这具身体肩宽腿长,体格不差,算是件好事。 “你呢?”他问。 “白松,”男孩说,“我在港口服过一年役,是下士。出事前刚刚应召打算去前线,第二天黑章军就占领了科罗沙。” 前线,占领,黑章军。 这三个词串起来,郁飞尘知道自己无疑来到了一个战争年代。而在战争年代用运煤的火车堆在一起运输的人,恐怕只有俘虏。 黑章军占领了一座城市,并把城市原本的居民驱赶上火车,运送到其它的地方。 “哐当”声忽然变小了,一声刺耳的汽笛声穿透整个车厢。这个叫白松的年轻男孩忽然抓住了他的小臂,那只手微微颤抖。 ——原来他也在害怕。 一声难听至极的吱嘎声响起,惨白的天光照进来,车盖被打开了。“下车!排好队!”车外响起极为粗暴的语调。 三秒钟过去,没有人下车。车下面的黑军装士兵猛地对天放了一枪,人们这才陆陆续续走下来。寒风里传来一声尖叫,是个下得慢的女人被踹了一脚。 临近的十几节车厢陆陆续续有人下来,一眼望去,至少有六百个。每节车厢前都站着两个拿枪士兵,人下得差不多之后,两个士兵开始往前方走,俘虏们被迫排成一条长队跟着他们。 那对夫妇排在郁飞尘前面,妻子仍然用右手按着腹部,后面是白松。他们前方是个被电网围着的灰色建筑。 建筑大门是个黑色的铁门,旁边也有守卫。铁门右边歪歪斜斜挂着一个破旧的标牌,上面写着“橡谷化工厂”。 旧标牌上面是个新打的铁牌,也写着一串字母。 ——“橡谷收容所”。 郁飞尘环视四周,这座建筑坐落在三面高山环绕的一处平原上,天空铅灰,是冬天。押送和看守的士兵全部荷枪实弹,这座收容所显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被推入“永夜之门”后,他身上那道来自乐园的力量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他就是生长在这地方的一个普通人一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彻底自由的感觉。 另一个明显的不同是,以往的所有世界都会有一个明确的任务目标,任务完成便立刻被召回,而永夜之门的那东西把自己送来之前,根本没有说任务目标。 不过,既然来到了这里,要完成的事情一定和这座收容所有关。 走入大门,一堵新砌的长墙隔绝了视线,让人没法看到收容所的全貌。墙下摆着几张深色桌子,桌后坐着几个军官,和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寒风呼啸,排队的俘虏们紧缩着脖子,往前走去。队伍里有平民,也有衣着得体的绅士和夫人。然而,走到桌前,他们得到的却只有一个指令。 “脱衣服。” 队首是个戴圆框眼镜的老人,他穿着卡其色的西装,头发雪白,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直视着面前的军官,没有任何动作。 那军官眼珠微凸,嘴角紧绷,看不出神情,重复了一遍:“脱衣服。” “您无权要求我这样做。”老人说。 军官抬手。一声枪响。 人群响起尖叫。 ——接着就是沉闷的身体倒地声,血溅了很远。 第二个人发着抖解开了衬衫的扣子,并在军官的注视下继续往下脱,直到只剩一条单裤。 他的衣服被一个士兵拿过去,衣兜里的钞票和手表被掏出来放进一个铁皮箱里,衣服则被丢进另一个更大的纸箱——然后,他们发了一件灰色的长袖工作服给他。 “整趟火车,补给没见到一点儿。”郁飞尘身边不远处,随队看守的一个黑军装士兵说。 他同伴说:“垃圾倒是一车车往这里送。” “好在垃圾里能淘到金子。” 前面那位妻子的肩膀颤了一下,和自己的丈夫靠得更近了。她的手一刻也没离开自己的腹部,寒风刮着衣服,使她身体的轮廓更加明显——腰腹部微微膨起,她怀孕了。 队伍缓慢前移,青壮年男人和一些强健的女人被分成一队,老人、孩子和其它女人分为一队。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跛子和一个白化病人被分到一起。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怀孕的女人也加入了他们。 其它地方都是空地,一览无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队伍的侧面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军用车。 郁飞尘原以为里面坐着的也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然而队伍缓慢前行,他从侧后方看去时,发现并不是。透过车窗,其它地方都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人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微垂着头。 看不清在做什么,或许什么都没做。 那人穿着黑色的军装制服,短檐帽下隐约一片白色,再看,是铂金色的长发散了下来。 “车里那小娘皮哪来的?昨天还没见过。”士兵说。 “不是娘们。锡云军校这个月刚毕业,就成了黑章上尉,不知道是谁派过来的,”另一个士兵语气嘲弄,说,“大校打算给他个下马威,晾着呢。” 看一眼前方平坦的道路。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拽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疾冲过去! 跑。 离开这里。 他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过于剧烈的运动和稀薄的氧气造成了窒息一般的感受,肺部被压榨殆尽,眼前的事物甚至微微变形—— 南门越来越近了。 然而,就在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前方正横躺着一具尸体! 郁飞尘已经无暇思考还有多少时间,也不管安菲尔德有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尸体,他怕他已经没有体力迈过去了。几乎是直觉似的反应,他把人往前猛地一拽,然后半抱在怀里,抬腿跨过那具尸体。这时他体力已经不多了,承重又太大,身体前倾的时候刹那失重! 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下一刻,他借着冲势就地往前扑倒! 安菲尔德死死按住了小女孩,郁飞尘用右手护住安菲尔德的后脑勺,三个人在地上结结实实滚了两圈,南门两侧的水泥柱在郁飞尘视野里化作一片灰色的残影,铺天盖地迅速掠过。 出来了! 郁飞尘用手臂撑着上半身起来,安菲尔德的手也撒开了,小女孩满眼惊慌地抬起头,从安菲尔德身上爬起。她的情况还好,或者说她完全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219、爱弥儿 05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门上缠绕、交叠着重重深灰紫色的图腾,无处不在,是他所见和未见过的无数抽象的生灵。同时, 那上面还刻印着复杂难辨的符文,符文向外散发着星星点点幽灵一样的光芒。它由左右两半组成,中央那条闪电状的漆黑缝隙里淌着变幻不定的灰色脉流。 难以形容, 只能被直觉感知的宏伟力量在门下涌动。这情景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 来自星空万古的旷远与恐怖重重叩击了他的魂灵。 白松结结巴巴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我、我这是、死了吗?” “你没死。”克拉罗斯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把白松吓得大叫一声。 郁飞尘低头看了看白松的腿, 两条腿完好无损, 恢复了最健康的模样。 克拉罗斯收回拍着白松肩膀的手, 抬起头来。他们三人并肩站着, 望向远方那扇莫测的大门。 守门人的声音像吟游诗人的低喃。 “那就是永夜之门,无数人一生的梦魇。” “也是一切辉煌与荣耀的开端。” 郁飞尘注视着永夜之门。适应了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后, 那扇门在宏伟与恐怖外,又显出了非凡的神秘与美丽。 他说:“门外是什么?” “来这里。”克拉罗斯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郁飞尘和白松跟上。 只听克拉罗斯说:“为了解释清楚门外之物, 我得复述一些你或许早已知道的,关于乐园的故事。不过好在你带回了一个对此一无所知之人, 那些故事也不算白费口舌。” 郁飞尘看向对此一无所知的白松。 白松现在的状态, 不能说是大吃一惊,完全是接近痴呆了。 不过, 这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错的,在那间营房里,他是第一个接受时间错乱的人。 于是他微颔首,示意克拉罗斯继续说下去。 克拉罗斯拂袖, 漆黑的空间里凭空出现一圈剔透的水晶落地窗,光线照了进来,外面的景物也映入眼帘。 他们俯瞰整座乐园。 视野由近及远,先是辉冰石广场、广场上的人们、广场中央的计时沙漏,再是形形色色一望无际的植被、河流、山脉和建筑。一切都与金色的天穹交相辉映。 白松喃喃道:“好美。这是天堂吗?” “人们称这里为‘乐园’,主神的信徒所居之地。”克拉罗斯微微一笑:“但为了解释清楚‘乐园’的起源,我还要带你们去看另一个地方。” baimengshu.com 他话音落下,落地窗前景物倏变。无数事物潮水般向后退去,他们像是在云层中迅速穿行,刹那间飞掠向乐园的边缘。 平日里,乐园仿佛一望无际,但只有抵达边缘的时候才能发现,它的所在地其实是个高空中的金色浮岛。 站在边缘往下望去,下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海洋中静立着无数座宽广的大陆、繁星一样的岛屿,它们一直绵延至至视线尽头。 “下方的土地被称为‘神国’,神的子民们安居之所。”克拉罗斯说。 白松说:“好大。” 克拉罗斯微叹一口气,说:“我已经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领土,又究竟有多少的子民了。这下面每一个国家、城市与村落都建有主神的殿堂,他被万众信仰,敬称为众神之神,万王之王。” “他所统治的国度,永远和平,永远富庶,永无饥饿、战争与贫穷。作为回报,拥有智慧的子民也创造出无穷无尽的魔法、科学、诗歌、音乐与建筑。” “当然,微小的动荡和意外不可避免,这时就需要乐园里的信徒来解决和摆平。创生之塔第七层,你们的力量女神阿忒加辖制下的第一、二、三扇门,通往的就是下方的动乱之地。” 说到这里,克拉罗斯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知道。即使神爱世人,动乱仍是永恒。” 他再挥衣袖,这时,连穹顶也变得透明。 郁飞尘往上看。 他的视线穿过层层金色的云雾。天空上方,浩瀚的星云尘埃组成流动的穹顶,笼罩了一切,每一粒细小的尘屑都闪烁着微光。 “那里是尘沙之海。每一粒尘沙都是另一个世界,居住着无数生灵,”克拉罗斯仰望星海,低声念诵,“这些世界虽已归主神所有,但仍未得到和平与安宁。有些世界纷争不断,有的世界布满烈焰熔岩,还有的世界面临着外来者的威胁与侵袭。这就是阿忒加的第四、五、六、七扇门所通往的地方,危险之地。” “当一代又一代信徒携带着神明的力量,在这些危险的土地上完成使命——长久的时间过后,它就会宁静、繁荣,逐渐向下降落,融入神国。” “无数个……危险的世界?”白松仰着头,喃喃道:“那我……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吗?” “你?”克拉罗斯状似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你要再等等。” 白松:“等什么?” “等我讲完。” 白松:“……好。” 他仿佛接收了太多不该接收的东西,问完克拉罗斯,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郁飞尘。 郁飞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认真听讲。 就见落地窗前的景色由广袤无垠的神国重新变回乐园的辉冰石广场。 广场上,人来人往。 克拉罗斯开始对白松循循善诱,说:“据我之前的讲述,你应该能够猜出,神的统治需要无数愿为他赴汤蹈火的信徒——他们从哪里来?” 白松机械重复:“从哪里来?” 郁飞尘转向窗外,背对他们,站在窗畔俯视整座乐园。他什么都没说,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守门人要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克拉罗斯回答了白松的问题。 “从神的子民中来。在神国,无数人都想成为主神的使者与信徒,得到光荣与奖赏,当然,其中也不乏追名逐利之徒。有时,各地的神殿不得不对报名者进行严苛的考核,以控制进入乐园的人数。” “至于尘沙之海中那些危险的世界,虽然动乱不止,却也有领命而来的神官不断挑选出类拔萃之人,引领他们升入乐园。其它信徒同样有权带回他们喜爱的同伴。” 白松:“比如我吗?” 他的神智好像有些涣散了,又进入那个抓不住主题的状态,喃喃自语:“这么说,郁哥还是很喜欢我的。” 克拉罗斯:“你?还要再等等。” 白松:“……” “现在,你知道了乐园、神国与信徒的存在,也明白了它们之间牢固而紧密的联系。” 白松:“真的吗。我怎么还没醒,天还没亮吗。” 克拉罗斯:“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好。” “神国由尘沙之海中的世界下落沉降而成,那尘沙之海里的那些世界,又从哪里来?” 白松:“我的腿怎么好了!” 克拉罗斯沉默了。 郁飞尘有点想笑。 但下一刻,他就被点名了。 “郁飞尘,你来说。”克拉罗斯抹掉了落地窗和天窗,世界重回黑暗。 守门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郁飞尘并不意外。 创生之塔的神灵们仿佛共享一个详尽的数据库,知道每个人的姓名乃至性格与履历,甚至被投诉次数,这也是所谓全知全能的主神的统治让他感到不舒适的原因之一。 他回忆了一下克拉罗斯刚才的问题。 主神拥有的那么多世界,从哪里来? 确实,一个世界不能凭空出现。也不会平平静静地堆在那里,等别人来统治。 更不可能因为传教者在各处念念有词“神爱世人”,就能吸引外面的世界蜂拥而来。更何况,他不相信真有这样的神明。 因为有些道路注定要用鲜血铺成。而主神所拥有的这个国度太广袤,也太坚固。 所以,问题的答案,不在神的统治内,而在神的统治外。 而根据他有限的所知,整座乐园里不被主神统治的所在,只有一处。 他望向那扇门。 乐园里的一切都与光明有关,就连天空也永远是日暮时分辉煌的淡金。因为神的恩泽笼罩万物,有如日光。 这扇门却被称做“永夜之门”。 白昼无法触及的地方,便是黑夜。 于是他望着永夜之门,说出他想说的答案。 “从门外。” 科罗沙人在各地经商贸易,不算难找。郁飞尘向最近的商铺打听科罗沙人有没有商会在这里,老板娘给他指了地址。 那地方是个中型银行。表明来意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科罗沙中年人接待了他。 郁飞尘简短说了几句橡谷收容所屠杀俘虏的事情后,中年人面色凝重,让他先在这里休息,他去告知上级。一天后,那个小女孩被商会其它人带走照顾,而他换上了整洁的新衣物。中午,商会的中年人带来了一个头发雪白,带着黑领结和金边眼镜的老人。 “我是科罗沙联合会的在萨沙的会长,接到电报后,刚从首都赶来。”老人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金质徽章,注视着他,说,“把你经历的事情详细说一遍,孩子。” 略过自己一个人在南门对付几十个士兵的事情不提,他把橡谷收容所发生的残杀详尽地告诉了老会长。 老会长听完全程,双手颤抖,沉默许久。 “黑章军攻破科罗沙,然后把人们关进收容所暂时管理的事情,我们先前也有所耳闻,”他终于开口,说,“但是,孩子,你所说的事情,实在是……耸人听闻,我不敢相信。” 郁飞尘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得提供切实的证据,孩子。”老会长说,“不然,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郁飞尘的公文包里有纸质资料,但他没有现在就拿出来,而是说:“我还有同伴会来。” 第三天,另一行十几个人满身狼狈地出现在镇外。早就接到了指令的科罗沙商会迅速接到了他们。 这是最早坐卡车逃离的人们中的一部分,为了减少被抓到的可能,他们按照郁飞尘的命令分成小队,分头逃跑。 这一队的领头人正是白松。 幸运的是,白松把一个队的人都完整地带到了安全的萨沙。 不幸的是,他们在两天前遭遇了深山狼群。白松拿着斧头勇敢地保护了大家。作为代价,他的大腿受了非常严重的伤,是被同伴拼命抬回来的。 医生初步的建议是截肢,商会给白松安排了病房,郁飞尘敲门走了进去。 白松看见他,激动地想坐起来,被护士眼疾手快按住了。 见郁飞尘走到床前,白松带着一点哭腔,喊:“郁哥。” 郁飞尘告诉他,所有人都逃出了收容所。 白松听完,哭脸还没收起来,就愣愣地笑了。 这时,老会长走了进来。 “虽然可能有所冒犯,但我得把事情告诉你,”他对郁飞尘说,“我们决定把所有人分开,单独询问,用最后的所有证词来保证消息的可靠性。” 郁飞尘点了点头:“应该这样。” 这是一种古老的审讯方法,根据不同人口中的细节比对,能最大限度测试证词的真实性,判断是否有人说谎。 这样的举措也证明老会长是用真正慎重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他可以放心了。 一天的分开询问后,老会长和商会会长再次拜访他,与他面对面坐下。 “我们得到了证词。噩梦正在我们的同胞身上发生,人们正在受难。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但我们会想尽一切能帮助和解救他们的办法,”老会长仿佛一夜间又苍老十岁,语气恳切,嘴唇颤抖,说,“谢谢你,孩子。” 220、爱弥儿 终 钥匙已经拿到, 迷雾之?都还?没有发布新的指示。 安菲说,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虽然不知道安菲从前在这?里?经历过?什么,但被唤起了过?往回忆的人, 一般都需要找个地方静一静。 虽然,安菲看起来也不是很悲伤。 郁飞尘把他带到了教堂最高处的屋脊上,两人在那里?坐下。 这?里?可以俯瞰四周, 是一个很好的思考人生的场景。而且, 它?直面着这?座城的最中央,也就是安菲所说的, 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ahzww.org 安菲果然望向城中央, 看了一会儿?。 “那是圣山。” “圣山上, 是安息神殿。” “虽然全名是‘安息神殿’, 但世上也没有别的神殿了。久而久之?, 人们就省去了它?的名字,只称神殿。有时候, 他们也喊它?中央神殿。” “因为?它?在世界的正中央,就像兰登沃伦在神国的中央一样。” 郁飞尘看向安菲。 然后,他伸手。 ——摸了摸安菲的额头?。 没有发烧。 那就只能是迷雾之?都送给他的树洞效果, 不仅对npc有效,也作用?在安菲身上了。 “你想知道的事情, 我?不想说, 也不会说。所以你不高兴。”安菲托腮,说, “但我?不想让你不高兴,于是就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敷衍你一下。” 郁飞尘:“后半句也可以不说。” 安菲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但我?最近发现,说了你也不会怎么样。” 大不了, 就像昨天晚上那样而已。 这?话很不像话。郁飞尘觉得自己应该发作一下,但安菲说得也没错,他不会拿安菲怎么样,至少现在不会。 安菲的目光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虽然在神殿长大,但我?不是生来就在那里?。” 诚然,他将高山上的神殿视作自己的故乡,但在那之?前,他也曾有过?世俗的生命。 很多人都想知道永昼的主神究竟来自何处,究竟如何拥有了辽阔的疆土,当他们发现自己找不到,别人也找不到的时候,就开始不约而同地承认,神生而为?神。 不然,为?什么别人能有那么强大的实?力,而他们没有呢? 对此,安菲觉得没有否认的必要。如果这?样想能让外神们减轻一些压力的话。 “其实?,我?有血缘上的父亲和母亲。”安菲说,“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我?也不能说,自己就像世上的每个人。那很虚伪。” 时间像一只蝴蝶,在蔷薇花的回廊间翻飞。起初你抓不到它?,只能在后面徒劳地追逐奔跑。 再后来你停下了,觉得它?这?样飞着,就很美。 然后,你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它?了,于是再度开始寻找。 最后,你会在枯叶里?找到它?凋零的身体,原来它?已经死去多时。 谈不上悲伤,只是会想:秋天到了。 “往那个方向去,最健壮的骏马奔驰十七天,就到了我?出生的国度。” 有什么人在他耳畔说话。 “很荣幸能用?我?的余生来教导您,帝国最尊贵的小主人。我?不仅要教您礼仪与交际,更要让您学会如何掌管税收、律法与军队。” “让我?站起来与您说话?不不不,您得习惯臣民对您下跪,此后的一生都要如此。但是,亲爱的小主人,我?还?想让您明白另一件事。是因为?您是至高无上的君主,所以我?们愿意向您下跪,还?是因为?我?们愿意向您下跪,所以您才是至高无上的君主?” “您心中已经有答案了。所以我?说,您会是好的君主,您会爱护自己的子民。” “您的年纪太小了,您要学的东西有很多。但是,但是,首先您得知道,我?们与安息神殿的关系。” “当神殿需要财物,我?们就奉上,当神殿需要帮助,我?们就派出军队,当神殿提出要求,我?们要尽一切力量去完成?。” “相?对地,当新的君主即位,神殿会为?他加冕,当我?们的土地上发生不同寻常的诡异灾祸时,神殿的学者会帮助我?们解决。这?很常见,您看这?些各地传来的信件,我?们有许多城镇都受到亡灵的困扰。虽然,很多时候神殿也解决不了这?问题,他们会说,神还?没有降临。” “您问我?神究竟会不会降临?会的,起码过?去都是如此。大家都相?信一件事,那就是神爱每个人。也许祂爱我?们,就像您爱您的子民。” “在您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点小小的戏谑,哈哈哈,所以说,您真的很聪明。不说了,不说了,如果您的父亲听到我?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他会下令砍掉我?这?颗价值连城的脑袋,要知道我?被称为?整片大陆最有才学的人。” “事实?是,神明隔几十年或几百年就会来眷顾一下祂的子民,并停留一段时间。祂在的时候,神殿会举行?‘安息日’的盛典,安息日过?后,世上一切亡灵都会安息,一切规律都归于正常,您的国度也会因此更加安稳繁荣。” “您说您还?没见过?亡灵?神明在上,这?种幸运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我?出生时,母亲的黑发带忽然变成?绞索勒断了她?的脖子,我?五岁那年,在井水的倒影里?看见了她?明明该被安葬的头?颅,我?十四岁那一年,一个来自死者国度的怪物一口?吞掉了半个城市。” “嗯……说起来,这?座宫殿里?,确实?很久没发生过?亡灵作祟的事件了。在整座都城里?,这?种事也很少。奇怪奇怪,这?种趋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怎么觉得,就是从您……出生的那一年?” 然后…… 郁飞尘:“然后呢?” 然后,先是有神殿学者在都城里?研究一些什么。 再后来,有学者前来拜访他。 一年后,他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安息神殿的掌管者,那位受人尊敬的老祭司。 “后来有一天,神殿骑士团来到这?里?。他们说,要接神殿的小主人回去。” “临走时,我?有点舍不得宫殿里?的白蔷薇,那正是它?们开得很好的时候。”安菲微笑道:“于是来接我?的人让骑士们把那些白蔷薇也挖走了。我?的老师说,看见这?一幕,他很放心。” 那座神殿里?,开满了永眠花。 洁白的殿堂,金色的阳光,白鸽、青藤与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他平静的目光,看向神殿里?的另一种建筑。 一座又一座雪白的方尖塔立在神殿错落的建筑间,立在绵延的永眠花海上,不经意间就会看见一座。它?们的尖端直指向太阳,闪烁着耀眼的辉光。像是在接引,又像是在祭献。 “那是什么?”他问。 “你觉得是什么?孩子。” “是墓碑。” “是的,它?们是墓碑,我?的小主人。那是曾经的许多个和你一样带着使命降生的人。你知道,尘世的躯壳,又怎能长久承载神明的意志?他们终归会离去,你也一样。” 他点点头?。 “但在有限的生命里?,你践行?一切美好的德行?,驭使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你站在生与死的界限间,你深爱你的一切子民,给他们带来安宁、幸福与新生,不计代价,也不索取任何报答。” “——你也就无限接近了永生的神明。” “告诉我?,你会这?样做吗?” 他说:“我?会的。”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其它?地方。” 于是他往神殿深处走去,在一座又一座雪白的方尖碑下行?过?。 从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它?们是墓碑。他说了。 他没说的是,每经过?一座墓碑,他都觉得,那下面埋葬着一个自己。 夜深了。 真正的过?去,也从那时开始。 今晚的故事,也就讲完了。 克拉罗斯和墨菲终于剪完了今天的树,各自得到了一枚钥匙。“这?比进迷雾之?都的那个钥匙还?要破。”克拉罗斯说。 白松通过?扶老奶奶过?街口?拿到了他的钥匙,温莎公爵在赌场的牌局里?赢来了钥匙,就连被酒店大厨追逐的某位黑雨衣,也在为?酒店刷了一整天盘子后得到了钥匙。 小黑板再度活跃了,大家似乎从彼此都见过?真身的尴尬中缓了过?来,又或者,他们即使已经暴露了马甲,也还?是要顽强地聊天。 海伦瑟正在黑板上运笔如飞,写一些求爱的话语,突然觉得身后有点冷,一回头?,他看见郁飞尘正静静看着自己。 海伦瑟:“做人不要太咄咄逼人,做神也一样。” 郁飞尘看着黑板上飞快划过?的聊天记录:“很有意思?” “当然。”海伦瑟抱紧了自己的小黑板,“你们永昼神才不会知道永夜外面的日子是多么的担惊受怕。唉,现在能在一个这?么安稳的地方,和自己的朋友们心平气和地聊聊天,发一发神经,写一写情书,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郁飞尘:“哦。” 郁飞尘走后,海伦瑟抽泣着看向地上自己已经碎成?几块的小黑板,感到唯一的快乐也被残忍地剥夺了。 午夜时分缓缓到来。 那一刻,所有人的钥匙都凭空漂浮了起来。随即幽幽飞起,领人前往不同的地点。 郁飞尘和安菲的钥匙把他们带到了小教堂中央那个巨大的黑棺材旁,然后飞了进去。 于是,他们也躺了进去。 刚刚躺好,角落里?就有两个修士上前,将棺盖缓缓推拢。 徐徐合紧的棺盖压住了外界的光线,黑棺的内壁写满了对死者的古咒语,或是祈祷他们安息,或是告诉他们死后如何做才能到达宁静的彼岸。 哐。 外面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 幽幽的古咒语微光下,安菲默默和郁飞尘对视了一眼。此情此景,不得不说,带来了一种奇异感受。 仿佛正被合葬一般。 221、亡灵书 01 说是合葬也不确切, 因为还醒着?。或许更像殉葬。 沉重?的棺木彻底合上那一刻,连空气也停止流动。人世间?的一切光明、晦暗,欢悦与忧伤, 哭声与笑声都湮灭了。异样的死寂降临在身畔。 在那个刹那,郁飞尘心中恍然浮现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他?在梦中见过这个场景。 ——阒寂的黑暗里?, 连存在也忘记。他?能听见死亡在身畔流动的声音, 那声音比时光更久远。 郁飞尘就这样静静看?着?上方一片漆黑的棺壁。 终于,缓缓地, 些微荧光在棺壁上浮现, 隐约照亮了这处。 安菲侧过头。在幽微的光芒下, 他?看?见郁飞尘。 那张侧脸有优美的轮廓, 眼睛和鼻梁的线条像命运精心雕琢后的造物。细看?去, 倒映着?微光的眼瞳却冰冷而空无一物。 有时候,你见到郁飞尘, 第一个念头不是评判他?的气质或容貌,而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有呼吸的起伏,是不是个有生?命的物体。 寂静中, 安菲伸手碰了碰郁飞尘的脸颊。手指感觉到有生?命的温热后,才?像是放松了些许, 轻轻收了回去。 感受到脸颊上的触碰后, 郁飞尘向他?这里?看?过来。 或许是目光有了焦点,这个人终于变得?鲜活稍许。安菲微笑一下。 眼神相对。 郁飞尘看?着?安菲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你在想什么?” 安菲收回目光看?向棺壁:“想起在暮日神殿的时候, 我也经常待在棺材里?。” “躯体在沉睡,而我的意识会在力量的世界里?待很久。”安菲说:“其?实,很多时候,以人的躯壳在现世行走, 用眼睛看?到事物,用情绪和话语来回应他?人,反而让我不习惯。” 郁飞尘:“确实。” 安菲笑:“你有什么可‘确实’的?” 郁飞尘没回答。 他?确实没体会过。但又在潜意识里?认同这句话。 说过两句话后,棺材里?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死寂压抑了。郁飞尘的目光投向棺壁上的那些荧光。 那是一些镌刻在棺木上的文字,因为特殊的材质,能在黑暗中被人看?清。 xiaoshuting.info 安菲轻轻读出那些古老?的语句。 “神说,昨日已从天边逝去……” 这是葬仪上祝祷的文字,活着?的人将?它?写给已逝之人。希望它?能帮助死者应对神明的审判,远离深渊地狱,顺利进入死后那个安宁、美丽的世界,或通向光明的往生?。 不同的世界,对死后的世界有不同的描述。唯一的相同点是,没有人真正见过那里?。 “我洗清了我身上的一切污秽……从未犯过任何错。” “你这裁决的神灵,请抬起你的右手,让我得?以去往对岸。” 其?余的文字大同小?异,等都看?完了之后,棺材依旧还是那个棺材。 郁飞尘:“然后呢?” “然后……”安菲的目光回到正上方,在那里?,正对着?他?们的那篇经文是这样的: 当你走上那条洁白的道路 彼方的使者将?问?起远方的客人你要去往何处 不要害怕不要沉默 如果你一生?之中的善行超过罪恶你要对他?说: “请您接引我去往那该去到的地方吧 我活着?时做过许多善事 都是为了死后能到达此处” 但若你认为自己的罪恶已不可饶恕 你就要对他?说镌刻在这里?的第二句话: “您认为我该去哪里?,就请引领我去到那里?吧 我已决心偿还一切罪孽 我将?洗净罪恶的泥浆 并对公平、正义的审判绝无异议” 这样的文字出现在他?们正对着?的中心之地,似乎是一种指引。 黑暗里?,安菲启唇念出第一句话。 “请您接引我去往那该去到的地方,”他?说“我活着?事做过许多善事,都是为了死后能到达此处。” 周围没有反应。 只听安菲轻笑一声,道:“真的那么想听到那句话?” 语气有微微的无奈。 郁飞尘神情微动,他?想起了迷雾之都一直以来对安菲谜一样的态度。 下一刻,安菲复述了那第二句话。 “……我将?洗净罪恶的泥浆 并对公平、正义的审判绝无异议。” 话音落地的那一秒,一阵空间?扭曲错位带来的眩晕感袭来,空气里?似乎泛起了波纹。棺壁上镌刻着?的祝祷文相继熄灭,点点荧光渐次远去,棺内逼仄的空间?忽然变得?开阔起来,变成了另一个开放的空间?。 郁飞尘拉起安菲试着?起身,果然没碰到什么阻碍。 现在他?们站在一片漆黑之中。看?不见事物,两人没有贸然行动。 忽然间?,一阵带着?空旷气息的风吹了过来,像是来自辽阔的荒原,风中有沙砾和尘土的气息。 随即,听觉缓缓恢复。人声、铁质器具碰撞的声音,还有车轮在道路上滚动的声音从四?周传来。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可见所载之物十分?沉重?。 最后,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昏黄低沉的天空下,他?们站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这里?有一被人和牲畜踩实了的的大路,通往前方。 前前后后都是人,人们在这条路上向前走,只有他?们两个在人潮中停着?。 不远处传来人的呼声,那是一个车队,车队的人挥舞手臂朝他?们呼喊,话语的大意是快跟上我们。 郁飞尘与安菲对视一眼,也随着?人流缓缓前行。车队里?的人们看?见他?们开始移动,露出欣慰的神情。 放眼望去,这里?的人们穿着?白色、布料轻薄的长袍,他?们成群结队随着?车队前进,孩子的脸上洋溢着?疲惫而兴奋的情绪,大人和老?人的神情中则带有虔诚。 除了人们之外,道路上穿行着?的是一辆又一辆运输砂石、铁块和木料的马拉车。另外一些车辆则满载着?饮水、美酒和粮食。除此之外,还有数不尽的牛羊一类的牲畜。 看?起来,人们正在聚集一切可聚集的物资和人口,去某个地方预备一场规模浩大的事业。 路过一个骑着?羊、看?起来十分?亲切随和的少年?人时,郁飞尘问?:“你们要去做什么?” 少年?人抬手指向天空的正中央:“听从神殿的命令,我们要把一切能带上的带到都城去。” 安菲:“因为我们面临着?战争?” “不,不是战争,是神要惩罚我们。”少年?人脸上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骑着?羊与他?们擦身而过。 下一个被询问?的人是个唱着?歌前进的少女。 安菲:“神明要怎样惩罚我们?” “降下惩罚前,神明怎会让凡人知晓祂的方式,”少女说,“但仁慈的神明一定留下了救赎的方法。在最后的灾难到来前,如果我们能做到这件事,神明就会宽恕我们。” 少女唱着?歌越过了他?们。 一位赶着?马车的老?人在路中央停了下来,给牲畜喂水。 郁飞尘:“神明为什么会惩罚我们?” “人活着?就会有罪恶。所以我们总是在赎罪。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罪恶的种子在活人的心里?生?根发芽,不是吗?若神明不惩罚我们,我们又怎会忏悔自己的罪行?” 老?人驾着?马车离开了。 郁飞尘和安菲继续往前。这次他?们遇到一位扛着?一袋稻谷前进的年?轻人。 安菲:“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帮我?我不需要帮助,我甚至还可以多再扛一些呢。”年?轻人说,“如果你们不知道该做什么活计,可以去神殿看?看?,学者会告诉你该干些什么。” 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走,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从黄昏到夜幕降临,仿佛有一年?那么久。 终于,平原中央隐隐约约显露出一座城市的轮廓。 这是一座宏伟的、圆形的城池,城墙高耸,建筑庄严。站在高处的山丘往下看?,密密匝匝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往此处汇聚,像是阴雨天的蚂蚁一般。他?们方才?同行的那一路只是其?中的一支。 再近些,他?们看?见这座城与这座堡垒的全貌。 夜色下的平原,一个静静矗立的繁忙的城池。人、物资、灯火,在黑黢黢的城墙的影子下缓缓流淌。一切都有条不紊,人们之间?也不怎么攀谈,仿佛有着?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 根据一路得?来的信息,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王国,而人们受到神殿的召集,来到这里?,预备面对一场未知的灾难。 神殿。 曾经,这个词在郁飞尘印象中只与那座暮日神殿相关?。可现在他?会想到另外一些东西。 那是在安菲遥远而隐秘的往事中,一座开满永眠花的殿堂。 小?教堂里?的老?修女认得?少年?时的安菲,那么,这座神殿是否也会与安菲有关?? 在迷雾之都里?待的时间?越久,他?觉得?自己越是接近了安菲的过去。 相应地,有些东西,也好像渐渐落到了实处。 城门盘查的卫兵一路放行,郁飞尘和安菲与人群一起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极其?正式的都城。建筑庄重?而牢固,大街小?巷的规划十分?严整。 但你不会觉得?自己属于这里?。 穿行在古老?的、陌生?的繁忙城市里?,周围都是服饰和外貌异于自己的人们。郁飞尘觉得?自己和安菲像两个不存在的幽灵。 人们在忙自己的事情,城市安静地矗立着?。除了刚来时有人喊他?们跟上外,再没有人主动与他?们说话,也没有人看?他?们一眼,仿佛那里?根本没有这样两个人。 即使是上前问?路,被问?到的人也会一脸犹疑迷茫地看?着?前方的他?们,过一会儿才?迟疑地回答。 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里?,循着?城中人指着?的道路,他?们一路向中央行去。 走过一条宽阔的街道,城市的心脏处坐落着?几座自成一国的宗教建筑。 建筑通体洁白,线条棱角分?明,各处纹饰与雕像的细节精美而不繁琐。但这些精美或圣洁的格调对于在穿行在许多世界间?的郁飞尘来说,都是寻常的。 而唯一的不寻常之处,在它?们的深处。 郁飞尘凝视着?那里?,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坐落最中央的一座殿堂有一个美丽的、像是水晶或玻璃制成的圆顶,在夜色中闪烁着?光泽,即使是在远处,也一眼就能看?到。 走近了,那光芒显得?更加柔和而迷幻,晶莹璀璨的质地中折射出淡淡的彩虹一般的雾影。如同日光照耀下,一块清澈的冰。 这是—— 222、亡灵书 02 郁飞尘:“辉冰石?” 安菲颔首。 世上的宝石和材料有千万种, 但在乐园里待过的人一定?认得这个。人们一想?起乐园,那座辉煌而美?丽的落日广场就会立刻浮上心头。 落日广场的地面全由辉冰石铺设而成?,因此?又称“辉冰石广场”。不仅如此?, 乐园的通用货币、常见装饰物,种种任务与委托的奖励也?全都是它。 郁飞尘曾听人议论过乐园为何要用辉冰石作为流通的单位。 有人说是因为这石头珍贵而难得,符合作为货币的条件。有人说辉冰石圣洁而美?丽, 符合神明?的审美?。 还有人说, 他曾在一本的手札中?读到,这石头中?蕴含着神秘的力量, 也?许神明?将其铺设在乐园的中?央, 另有其未曾言说的深意。 郁飞尘看向安菲, 只见安菲打量着这座神殿, 似在回忆什么。 郁飞尘:“你认得?” “不算是认得。”安菲说, “它似乎比我?出生的时代更久远。我?只在过去留下的图纸中?看到过这种穹顶…好了,进去看看吧。” 神殿是开放式的, 不拒绝外人进入。一些学者打扮的人行色匆匆在其中?穿行,有人在搬动书籍,有人拿着奇异的工具, 还有人在与城中?的居民?交流。一路上无人阻拦,于是他们径直走到了那座有辉冰石穹顶的殿堂前。 门开着, 似乎并?不介意有人贸然造访。又或者正在等待着他们。 门内, 一个身穿长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头发已经灰白, 正在专心摆弄着什么,并?未察觉有人靠近。 安菲小声对郁飞尘说:“这是神殿祭司的衣着,一座神殿里,主持事务的人被称为祭司, 是这里资历最?深,知识也?最?渊博的长者。” 郁飞尘微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祭司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于是他们直接走了进去。 走进去的那一刻,郁飞尘动作微顿了一下。 ——他感到自?己身体忽然产生了某种变化。 他的感官本已经极度敏锐,这一刻却像是又经历了一场拔升。眼前一切都像水洗一样清晰,他能看清尘埃在空气中?流荡的轨迹,安菲随意散着的金发似乎也?有了更加深邃的色彩。远远近近的声音分?成?错落有致的层次一同传到耳中?,刹那间他像是听见整座城市。 这不是单纯的感官变化。仿佛是冥冥之中?,更加接近了构成?这个世界的那些力量。 而这座神殿和外面的不同之处—— 辉冰石穹顶之下,殿堂的墙壁镶嵌着无数密密麻麻的格栅,每一个格栅里都放置着一枚透明?的、倒扣的玻璃瓶一样的器皿,细看去,也?都由辉冰石制成?。每一个器皿里盛放着一簇不同颜色的、虚无的光芒,像一团火焰,它们随时间推移不断地跳动,变幻着外形。用眼睛看过去,根本无法形容那些形状和结构,反而会觉得那是比自?己的存在更深邃的恐怖之物,那是一切事物的本质,不应用目光探及。 也?许寻常人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可看到这一幕的郁飞尘和安菲却心知肚明?。 这不是有形的物体,而是——被提取出来的纯粹的力量。它们分?门别类,每一个器皿中?是一种,而这座殿堂里的辉冰石器皿数以万计。 祭司本人则在一张从殿堂这头延伸到那头的黑色长桌前伫立,他身前是一个形状怪异的仪器,这一切都使这间殿堂看起来不像是宗教的场所,而像是炼金术师的实验台,或是巫师的密室。 随着时间推移,辉冰石穹顶往下投射出莫测的幻影,幻影在宽阔的黑色桌面与地板上流动,呈现出诡谲又摄人心魄的画面。辉冰石器皿中?,虚无的火焰缓慢地灼烧,相互呼应,像是有着奇异的连结。它们那么像活着的生命,却寂静无声。步入这座殿堂,仿佛走入了一场怪诞的梦境。 郁飞尘想?起自?己曾到过的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们在聚落里生活,每个聚落的中?央都烧着一团终年不熄的篝火,人们相信,在那火焰的图案中?隐藏着命运的脉络。 辉冰石中?,又隐藏着什么? 而祭司则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在一本厚手册上飞快书写着复杂难辨的符号,口中?念念有词。而后?,祭司像是遇到什么难题,顿笔,拧眉思索起来。 他身后?,安菲说:“也?许,你写错了这两种力量共鸣时的先后?顺序。” “你在教我?做事?”年老的祭司粗声说了一句,随后?在纸卷上涂改两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说:“是的,你在教我?做事。” ddxs.com 随后?,祭司陷入了旁若无人的沉思之中?,许久,他忽然一个激灵:“是谁在我?旁边!” 祭司的注意力终于从那些复杂的符号上移开,他转身,看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了两个面生的年轻人。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撇了撇嘴。另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则朝自?己礼貌地笑了笑,看着让人觉得十分?亲切,不禁想?要与他攀谈更多。 “我?们从远方过来。”安菲说,“想?问您,这里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到忙的地方吗?” “远方?”祭司的目光像是灼人的火光一般投向他们。良久的注视后?,祭司说:“但你们两个看起来不像我?们的子民?。” 终于有人看出来了,郁飞尘想?。 安菲:“也?许不是,但我?们现在已经站在这里。” 祭司沉吟:“那么,你有能帮到我?们的办法?” “抱歉,或许没有。”安菲说:“但我?想?听听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问我?发生了什么?当然是神明?的惩罚降临在了这里。”神父说。 “你看那天空。”祭司说,“你看到了什么?” 安菲:“夜晚。”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黎明?。”祭司说,“从某一天起,整个王国的人们都失去了外面的消息。也?找不到任何离开的道?路,他们往远离故乡的地方去,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发的地点。我?告诉他们,回来吧,不要再往外行走。” “再然后?,天空渐渐黑沉,黎明?再也?不会到来,这时候我?知道?,神明?将降下灾难,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问我?神明?为何会降下惩罚。自?然,这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国度的罪行已超过了神明?所能容忍的限度。” “他们又问我?,我?们如何才能被神明?宽恕。于是我?在这里询问神明?,在这里。” 安菲抬眼望向辉冰石迷离而变化莫测的光影。 “你是说,神明?的旨意藏在这里,是吗?”他轻声说。 “是的,是的。”祭司的语气逐渐迷离,像是想?起遥远的往事,“历代以来,神殿里的学者都在学习如何从这里靠近神明?。” “那么,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看到……”祭司喃喃说着什么,眼神逐渐空洞迷茫,泛起深红的血丝。 “我?看到……看到……”他猛地暴躁起来,抄起桌上的厚本书籍就要往那两个人的方向砸去:“都怪你们两个打断了我?!出去!给我?出去!让我?好好想?想?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再然后?,两个人就这样被阴晴不定?的祭司赶了出去,来到外面的花园里。 花园里有座人工修筑的喷泉池塘,中?央是个不知来历的白色雕像,它呈现出模糊的人形,手中?托持着一个方块状物体。 安菲在喷泉池畔的一座秋千上坐下,并?招手让郁飞尘也?来。 出于郁飞尘奇怪的要求,他现在是少年模样,做这些动作毫不违和。 秋千轻轻晃动着。不远处,辉冰石的穹顶依然焕发着光泽,比天上的星辰更加璀璨。 郁飞尘低头,看见安菲不知道?什么时候顺了一块菱形的辉冰石,拿在手中?把玩。 辉冰石的模样与乐园里的一般无二。 只是在乐园时郁飞尘还没看过那个属于力量的世界,那时的他也?就无从看出,辉冰石深处奇异的虹彩,其实与组成?这个世界的力量结构隐隐相似。 是因为这力量源自?辉冰石么?还是说它是一面镜子,折射着那个真实的世界? 看着它,郁飞尘就响起神殿里那些被分?门别类存放的力量的火焰。 安菲说,眼前这座神殿的年代比他出生时更久远。 那么,在那个久远的年代,“神殿”的人们已经掌握了许多有关力量的知识。 而辉冰石在其中?,似乎是个不可缺少的角色。 郁飞尘:“它是什么?” 安菲说:“小郁,我?先给你讲三个故事吧。” 郁飞尘注意到了他的措辞:“先?” 安菲手指轻拢着辉冰石:“嗯……你也?知道?,我?没有讲过的故事还有很多。所以,我?说‘先讲三个’。” 郁飞尘认为他也?可以一次讲完。 “那太长了……”安菲叹道?,“而且,如果?把故事全都讲完了,我?和你,又要怎么办呢?” 此?时的夜色显得格外安宁。虽然刚刚被久远年代的神殿的祭司赶了出来,但心情并?未受到影响。听完安菲的话,郁飞尘的脑海里来由地掠过一篇不知来自?哪个世界的童话,童话的主角给一位暴君讲了一千零一个故事。 郁飞尘看向安菲:“我?难道?还能把你怎么样?” 语气仍是淡淡,可夜色下,眉眼的轮廓竟然显出某种无奈的温和。 这种神情出现在郁飞尘脸上,不由得让安菲为之惊讶了一下。那感觉就像用手指划过冰冷的刀刃而发现自?己竟未受伤那样。 ——好像真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自?己身边。 事实上确实如此?。最?近他们之间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小郁很有一些变得暴躁失控的迹象,但那也?是因为这人觉得自?己对他隐瞒过多。 而现在,这人看起来似乎已经放弃追究,随便他想?做什么了。 安菲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意识到郁飞尘现在的态度代表了什么。 他像是开心了的样子,侧头过去亲了亲郁飞尘的侧脸。 郁飞尘给他按回了原来的位置。 但这不妨碍安菲的心情,他甚至晃晃秋千,让它摆了起来。 郁飞尘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少年状态的安菲,从身体到性格到内心,好像也?真的回到了只有那么大的时候。 而每当意识到这一点,他对安菲的一切举止,似乎都能无限地容忍退让。 即使明?知未来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此?刻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似乎就淡化了命运的诡谲与莫测。 他现在甚至怀疑自?己灵魂已经被安菲控制。 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在安菲的发梢停留得太久后?,郁飞尘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要讲故事?” “让我?想?想?……”安菲看着前方。 故事或真或假,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真的是太久、太久之前的故事了。 “第一个故事,是半个爱情故事。” “你的眼神很奇怪,小郁。好啦,我?先申明?,这个故事和我?无关。” 223、亡灵书 03 “那?是很久很久前的一个月夜。在这?个月夜里?, 有一个为情?所困的年轻人做了一个梦。他看见自己爱慕的那?个人孤独地站在宁静的湖畔,那?忧郁的背影令他心碎。” “醒来后?,那?场景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相信那?一定不是梦境, 而是真?实。于是他披上衣服,匆匆走出庭院,穿过密林和草丛, 荆棘划伤了他的腿和脚, 血一直在流,但他还是一路来到梦见的那?座湖畔……” 这?确实像个爱情?故事, 而安菲的语调同样轻缓, 似乎也充满忧思。 “他到了, 却看见湖畔空无一人。” “他不愿相信, 于是一步步黯然?走到梦中情?人曾站着的位置, 就在这?时,在月光的映照下, 他却看见那?地方?静静躺着一块晶莹的水晶一样的石头,那?石头比湖水还要清澈,让人还以为是天上的星星倒映在了地上。只是第一眼?, 看见的人就忘记了他的情?人,他捧起它, 欣喜若狂地大笑起来, 把它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他说,这?是块有心跳的石头, 它在和他说话?,他能感到它。” “这?就是第一个故事,关于第一块辉冰石怎样出现在世上。”少年纤长的手指抚过剔透的辉冰石的表面。 “第二个故事和爱情?无关,是个寓言故事。” “你知道, 一样东西越是难以得?到,就显得?越珍贵。一件珍贵的东西,往往又象征着尊贵与荣耀。如果?它同时又很美丽,它的价值便成倍增长——也许它本身是没有价值的,但是,有人需要它象征着的东西。” “国王和贵族们在地面下得?到珍稀的金属,在海洋中得?到珍珠与珊瑚,从兽类或活人身上得?到骨骼、牙齿和皮毛。同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 siluke.com “可是,人们真?的在意这?些东西的本质么??” “在有关辉冰石的第一个故事和关于它的传闻逐渐传到更多人耳中时,另外一些辉冰石也出现了,它们有大有小,小的像一粒珍珠,大的像一片湖泊。不论大或小,它的出现总是伴随着一些浪漫或神秘的逸闻。人们见到它的时候,总是感到心荡神驰,有人因它疾病痊愈,有人因它陷入疯魔,还有人声称自己得?到它,就拥有了命运女神的眷顾。” “很快,它成为人们梦寐以求的珍宝。无数人都想看它一眼?,而拥有它的人,也像是拥有了非凡的荣耀,当然?,偷窃,争抢,这?些事时有发生。” “不过,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很久,不到一百年后?,辉冰石就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安菲在这?引人好奇的悬念处停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因为这?片土地上疆域最辽阔、军队最强大的国度的君主,相信这?种神秘的晶石能护佑自己的灵魂。于是他要用它来装点自己死后?居住的宫殿。从此后?,代代如此。” “最后?,它们一经出世,便被收集。辉冰石被一代代君主埋入了深深的地底,直到绝大多数人都忘记了它的模样,也忘记了它曾经拥有的价值。这?就是第二个故事。” “那?么?,第三个故事,你猜是什么??” 郁飞尘:“是它被再次发现的故事。” 安菲点了点头:“这?个故事,比前两个故事都有长一些。” “你知道,没有哪一位君主,哪一个国家,哪一种宗教的统治是永恒的。” “很多年之后?,作为第二个故事主角的那?个国家已经不再是最强大的那?个,它的都城被另一个国家的军队踏破,当他们信仰的神明不再护佑自己的子民,而战胜者信奉的神明却降下胜利的福祉的时候……昔日君主那?传闻中埋藏着稀世珍宝的陵墓,也被撞开了大门。” “破门而入的士兵们看到那?座梦幻一般的世界时,首先忘记了呼吸。” “再然?后?,他们感到自己的灵魂在那?一刹那?得?救了。” “战争的热血正在他们心中盘旋,辉冰石的出现激发了更大的狂热。被内心的渴望驱使,他们丢下武器,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争夺那?些辉冰石制成的器皿,拆下墙壁与天花板,砸碎遗体沉眠着的晶棺——棺中的死者,面容和身体仍然?完整如活人。” “失控的举动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主事者不得?不派出更多人来到这?里?平息事态。” “那?些人里?,有一位这?个国度的神职人员。嗯……那?是一个古老的年代,宗教总是必不可少。我们不知道他具体的职位,于是姑且称作神父。” “在辉冰石制成的陵墓里?,这?位神父保持了难得?的清醒,他视那?为魔鬼的诱惑,命令下属用黑纱蒙上眼?睛,使他们只能勉强视物,然?后?去处死那?些已经疯狂的士兵。同时,他自己却并未蒙眼?,而是要与魔鬼的诱惑较量一般,与它们直直对视。” “一些人挥刀砍死了另一些人,鲜血溅出来,在辉冰石制成的地板上流淌。” “这?时,神父却忽然?大叫了一声。” “挥刀的士兵们以为这?时要他们停手,于是停下了动作。神父却疯狂地大喊,继续,继续!” “最后?,所有陷入疯狂的士兵都倒在血泊当中,而神父颤抖着在最大的那?块辉冰石前跪下。” “原来,他看到,每当有一活着的人死去,那?些迷幻的光芒里?,就会?有一簇特定的色彩散去,他甚至看见,有时候,那?色彩的消失,比那?个人的死去,还要早一瞬。” “他像是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启示,在辉冰石前痛哭,他高呼在这?些神异的石头里?,自己看见了真?正神明的面容。” “这?就是第三个故事的结局了。” “你问我后?来?后?来…辉冰石从坟墓里?,进入了教廷中。炼金术和占星术的学者也都抛下自己原本的行当,开始解读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究竟带来了怎样的启示。” “再后?来……那?国家已经不复存在,在它之后?的国家也早已不在了,那?宗教也几次消逝又复生,教义在时光的流逝里?数次改变,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但是辉冰石中的光芒怎样映照着人世间的流变,又怎样蕴含了世间的真?理?,却在一代又一代人留下的手册中,逐渐明晰。” “那?些人们原本依附于一个又一个国王,但随着逐渐接近了那?比魔法?更神秘,比刀枪更强大的力量,他们的地位逐渐超过任何?一个国家。” “再后?来,他们掌控力量,已经不需要再以辉冰石为媒介。” “而后?,他们自称为独立的、代行神明旨意,为人世消弭灾祸、传播福音的……神殿。” “神殿信奉的神明没有冠词。很多宗教里?的神明都有名字,以便信徒称呼。可是,若那?是这?世间唯一的,象征一切真?理?与终极秩序的真?神,祂也就无须名号,不是么??” “有些东西,总要给它一个名字。”安菲轻声道,“当我在那?些不允许我阅读的书籍里?读到这?三个故事,我就明白,他们的神,原本就是一个虚指。” “或许,这?件事,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明白……” 夜色里?,少年的神情?难辨。 就在这?时,那?座有辉冰石穹顶的殿堂里?,传来祭司近于癫狂的呼声。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我看到神明要告诉我们……” 郁飞尘和安菲走到殿堂门前,那?里?不知何?时已经齐刷刷站了一排白衣的学者。 而祭司背对着他们,高举起双手,用疯癫中带有庄严的语调宣布: “神明的启示,已经降下。” “我看到无数黑色的敌人正从四面八方?涌向我们的城市。它们将毁灭我们的一切。”学者说:“从今日起,我们需要一座世上最坚固的堡垒,我们要用它来抵挡敌人——这?是神明留给我们的唯一道路!” 沉重的钟鸣声响彻城中。 “告知全城,我们要修筑这?世上最坚固的堡垒,即刻动工——” 224、亡灵书 04 钟响十三声, 一切与这件事无关的动作都停下。声势浩大的工程就这样?拉开帷幕。 城外?,绵延不断的人群依旧带着物资涌入。城内,人们在神殿学者的指挥下清点物资, 编成队伍,提前挖掘地基。 仿佛只是一晃眼,无数脚手?架就在城中搭建了起来。 夜幕逐渐降下, 而这座都城的灯火愈发辉煌, 所有人都自发投入其中。尘土的气息、建造的声响很?快席卷至城市各处。 ——当然,这一切活动, 郁飞尘和安菲都没有什么参与感就是了。 居民们在劳作, 学者和神父们在指挥劳作。而在这热烈的、劳作的氛围中, 却有两个多余的人存在, 并无所事事地杵在花园里。这情况使连安菲都不由得陷入了思考。 安菲叹气:“真的没有人来理理我们吗?” 在永夜, 常见的那?些碎片副本里,要?么一睁开眼睛就被分派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要?么一进去?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万分凶险的境地,不得不努力求生。再不济,环境中也有强烈的暗示, 引导进入者去?做些什么。 “小郁,有哪个知识球里提到?过这种状况吗?” 郁飞尘看了一眼安菲, 不难看出, 这人并不是真的疑惑这件事,纯粹是不太想?思考, 于是象征性发问?几句,以示他努力过了。 郁飞尘:“破碎程度越高的副本越需要?外?来者参与。完整的副本有稳定运转方?式,因此没有迫切需要?完成的任务,也没有明显的离开路径。” xiaoshutingapp.com “嗯嗯。”安菲说。 郁飞尘:“你的信徒在永夜遇到?这种世界, 会参与到?这个世界的重大事件里,对世界进程造成足够大的影响。这样?以后创生之塔就能?链接到?这个世界,将它解构,信徒回归乐园。” 安菲:“嗯嗯。” 小敷衍怪。 郁飞尘当时就想?把他的头发给揉乱。 他道:“这种方?法在迷雾之都还适用吗?” “不适用了。”安菲终于说了一点人话。 夜色下,金发的少年?环视着四周,道:“嗯…这种迷雾之都里的独立世界,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郁飞尘:“那?走吧。” 安菲自然而然地跟上了。 因为听了一些故事而情绪稳定少许的小郁,让他重新有了一些安全感,于是决定划水一段时间?。 自动跟随的安菲,仿佛是很?久之前两人初相识的那?几个副本里的再现。 有时候,郁飞尘甚至觉得这已经成为安菲的一种习惯。 但他知道,今天的安菲和以前的不同。 这人握住他手?指时微微收紧的力度告诉他,见到?那?座辉冰石穹顶后,安菲的情绪看似正常,实则低落。 安慰人并非郁飞尘的特长。看着这样?的安菲,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这个人从没有过真正开心的时候。神明即使面带微笑?,灵魂也始终平静而忧郁,像永不见底的深蓝的海洋。 这就是神明的本来面目,和这个世界一样?。 走在路上,他下意识把安菲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以免他被一块凸起的鹅卵石绊倒。 不错。郁飞尘想?。无微不至地为雇主提供服务也是他的一种习惯。 迷雾之都的用意未知,离开这地方?的方?式也未知,两人此时当然不是去?参与到?搬砖或挖掘地基的活动中,而是再次来到?了那?座辉冰石穹顶的殿堂里。 祭司已经做出了他的预言,此刻,他不再埋头于阅读神明的旨意,而是操纵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异仪器,引导辉冰石里的力量按照某种轨迹运转。 郁飞尘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用自己?仅有的那?些——安菲曾教给他的那?些关于力量的知识,看懂祭司是在借助几种力量来推演堡垒该有的模样?,让它尽量坚固,然后绘制可行的图纸。 “可我们还不知道那?黑色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安菲说。 “所以这将是世上最宏伟的建筑,因为它能?抵挡一切敌人。”祭司注视着手?中的图纸,他的眼睛因为连日劳累布满了血丝,可极度的激情和专注又让他维持着惊人的清醒。 “在都城外?,我们要?挖出百道沟壑,每道沟壑下里都埋着尖锐的木刺,它们会刺死敌人的战马。再往里,我们的护城河要?收起所有塔桥……我们的城墙要?再往上修筑,它会是现在的五倍厚,三倍高,但其上要?留有放哨和瞭望用的洞口。” “我读到?,他们会从四面八方?来到?……所以,我们的防御也将完美无缺。” 他虔诚地在图纸上增补:“我们将以它来向神明展现我们的勤劳与智慧、友爱与英勇,若这美好的品德能?盖过我们的罪行,我们就能?得宽恕。” 郁飞尘想?了一会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和这位祭司进行更深入的交谈,以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最后,他说:“真的吗?” 说是“真的吗”,却因惯用的冷淡淡的语调而更像“我不信”。 安菲脸上出现了一些类似于忍笑?的神情。 祭司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声音中压抑着怒火:“你在质疑什么?” 这位祭司脾气太过暴躁,而质疑他人的信仰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郁飞尘心知自己?当然不能?说什么“我质疑你们的神是不是真的在那?里”或“神明的旨意是否真的如此”这种话,他只能?道:“这样?真能?让我们得救吗?” 祭司的怒火果然平息稍许,他开口,沉着笃定地回答了郁飞尘。 “曾经,这座都城——还有其它无数座都城,望不见尽头的广袤的土地上,有过许多教派,不同的教派信仰着不同的神明。但它们都已不复存在。” “有人笃信星象预示着命运的轨迹,有人用龟壳和铜币占卜,现在它们都已变为流浪艺人谋生的小把戏。” “现在,只有神殿在这里,因为只有神殿是正确的,只有神殿信仰的神明是至高的。”祭司说:“而我所做的一切都遵循神殿的法则,这些法则已经过了时间?的考验。所以,只要?我们做到?,就能?得救。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说完,他终于发觉这两个游手?好闲的人很?碍眼:“全城的人都在忙碌,你们两个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郁飞尘:“我们正想?问?您是否需要?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祭司说,“你们不是很?会教我做事吗?那?就留在这里吧——长得高的那?个,给我把西北角壁橱里的三角尺给我拿来。” 两人就这样?留了下来。没有生存的危机,没有必须完成的任务,一部分时间?给祭司打下手?,另一部分时间?对着辉冰石里的力量结构发呆。 “这样?也不错,”安菲说,“你对力量的认知又深一些了。” 郁飞尘认为这没有太大必要?。如果他的本源力量在此具现,这些一切种类的力量都会被摧毁。 “不。一个人一生中不会学到?多余的知识,它们都会在某一天用到?。”安菲说。 说这话的时候,安菲正抱着一本古旧的典籍观看,郁飞尘扫了一眼,那?上面的话语晦涩难懂,似在讲神殿的秩序和传统。角落里还堆着许多类似的书籍。 郁飞尘:“你还需要?看这些?” 安菲的手?指抚过纸页泛黄的边缘:“因为我真的没看过。” “虽然……你已经知道我在那?里长大,但是,”安菲似是笑?了笑?,“但是,时间?过得太快。我好像总是有很?多事情做。” 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然后去?和骑士长溜下山,做一些别的什么。有时候他也在神殿的藏书阁里待着,但不爱触碰那?些枯燥无聊的长篇大论,反而总想?去?翻开那?些祭司们禁止他阅读的书籍。 “如果你从记事起就待在那?里,你也不会去?深思,这座神殿究竟在用什么方?式运作,他们想?做什么,自己?又该做什么,因为已经习惯了,觉得世界本来如此。”安菲说,“离开那?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对它所知甚少。” 有时候,谈话间?,安菲会将话题有意无意引向神殿,祭司偶尔会被他的话题所迷惑,和他们说一些与这座在建的堡垒无关的话。 “我们的这一座,只是神殿的一部分。是十分偏远的一座。每座大一点的城镇都有一座神殿。每一个国度又有一座更大的神殿,这个国度内的所有神殿都受它统辖。而这些统辖整个国度的神殿,又听从于另一座神殿的命令。那?座神殿不属于任何?国家,它在世界最中央的高山之巅。” “那?座神殿的主人?自然是最德高望重、能?力最为出众的那?位祭司。” “你问?我怎样?成为了祭司?让我想?想?。”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有些事早已注定,不是吗?”祭司注视着辉冰石天幕,“有些人能?听见石头开口说话,有些人不能?,你们两个就是能?听见它的那?类人。” “不,我们并不统治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事务,我们从不过问?。我们只是读懂神的旨意,然后在人间?传播神的福祉。我们是神明在人间?的使者。” 有时候,殿堂里不止有他们三个,其它学者会参与到?设计和统筹中,还有一些居民来到?这里,为劳累的祭司送上食物或饮水,作为他们的心意。 郁飞尘还发现了一件事。 安菲也发现了。 “他们好像没有什么话要?向你倾诉。” 这是好事,郁飞尘想?。 迷雾之都给他的馈赠——居民们将更乐意对他敞开心扉,在这里失效了。不仅彻底失效,来来往往的人甚至像是根本看不到?他们。 因此,这可以说是郁飞尘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安全和清净的一个副本了。 读书,陪安菲读书,打打下手?,然后当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他们来到?这里,好像本就不是为了做些什么,而是来观看一场电影。 时光仿佛无限拉长,而在其中的人也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堡垒渐渐成型了,它的外?墙那?么高,一眼看过去?,把天幕都占据了半边。人们用绳梯和吊轮来运送石材和木料,铁匠在两人高的熔炉前不知疲倦地敲打。没有人休息,也没有人睡觉。夜幕只是逐渐深沉,似乎这一切只是发生在一夜之间?的事情。细究起来,又度过了很?久、很?久。 安菲手?中的书籍,也换了一本又一本。他不像是在阅读那?些文字,而像是在追寻记忆里的浮光片影。 在这有别于现实的、古老的世界,在郁飞尘的身?畔,往事总是纷至沓来。 安菲手?里捧着一本描述时间?如何?组成的书籍。 “时光的流逝,本就是一种错觉。”他忽然说。 “小郁,你还记得你记事起到?成年?的那?段时间?吗?” 225、亡灵书 05 钟响十三声, 一切与这件事无关的动作都停下。声势浩大的工程就这样?拉开帷幕。 城外?,绵延不断的人群依旧带着物资涌入。城内,人们在神殿学者的指挥下清点物资, 编成队伍,提前挖掘地基。 仿佛只是一晃眼,无数脚手?架就在城中搭建了起来。 夜幕逐渐降下, 而这座都城的灯火愈发辉煌, 所有人都自发投入其中。尘土的气息、建造的声响很?快席卷至城市各处。 ——当然,这一切活动, 郁飞尘和安菲都没有什么参与感就是了。 居民们在劳作, 学者和神父们在指挥劳作。而在这热烈的、劳作的氛围中, 却有两个多余的人存在, 并无所事事地杵在花园里。这情况使连安菲都不由得陷入了思考。 安菲叹气:“真的没有人来理理我们吗?” 在永夜, 常见的那?些碎片副本里,要?么一睁开眼睛就被分派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要?么一进去?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万分凶险的境地,不得不努力求生。再不济,环境中也有强烈的暗示, 引导进入者去?做些什么。 “小郁,有哪个知识球里提到?过这种状况吗?” 郁飞尘看了一眼安菲, 不难看出, 这人并不是真的疑惑这件事,纯粹是不太想?思考, 于是象征性发问?几句,以示他努力过了。 郁飞尘:“破碎程度越高的副本越需要?外?来者参与。完整的副本有稳定运转方?式,因此没有迫切需要?完成的任务,也没有明显的离开路径。” xiaoshutingapp.com “嗯嗯。”安菲说。 郁飞尘:“你的信徒在永夜遇到?这种世界, 会参与到?这个世界的重大事件里,对世界进程造成足够大的影响。这样?以后创生之塔就能?链接到?这个世界,将它解构,信徒回归乐园。” 安菲:“嗯嗯。” 小敷衍怪。 郁飞尘当时就想?把他的头发给揉乱。 他道:“这种方?法在迷雾之都还适用吗?” “不适用了。”安菲终于说了一点人话。 夜色下,金发的少年?环视着四周,道:“嗯…这种迷雾之都里的独立世界,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郁飞尘:“那?走吧。” 安菲自然而然地跟上了。 因为听了一些故事而情绪稳定少许的小郁,让他重新有了一些安全感,于是决定划水一段时间?。 自动跟随的安菲,仿佛是很?久之前两人初相识的那?几个副本里的再现。 有时候,郁飞尘甚至觉得这已经成为安菲的一种习惯。 但他知道,今天的安菲和以前的不同。 这人握住他手?指时微微收紧的力度告诉他,见到?那?座辉冰石穹顶后,安菲的情绪看似正常,实则低落。 安慰人并非郁飞尘的特长。看着这样?的安菲,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这个人从没有过真正开心的时候。神明即使面带微笑?,灵魂也始终平静而忧郁,像永不见底的深蓝的海洋。 这就是神明的本来面目,和这个世界一样?。 走在路上,他下意识把安菲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以免他被一块凸起的鹅卵石绊倒。 不错。郁飞尘想?。无微不至地为雇主提供服务也是他的一种习惯。 迷雾之都的用意未知,离开这地方?的方?式也未知,两人此时当然不是去?参与到?搬砖或挖掘地基的活动中,而是再次来到?了那?座辉冰石穹顶的殿堂里。 祭司已经做出了他的预言,此刻,他不再埋头于阅读神明的旨意,而是操纵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异仪器,引导辉冰石里的力量按照某种轨迹运转。 郁飞尘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用自己?仅有的那?些——安菲曾教给他的那?些关于力量的知识,看懂祭司是在借助几种力量来推演堡垒该有的模样?,让它尽量坚固,然后绘制可行的图纸。 “可我们还不知道那?黑色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安菲说。 “所以这将是世上最宏伟的建筑,因为它能?抵挡一切敌人。”祭司注视着手?中的图纸,他的眼睛因为连日劳累布满了血丝,可极度的激情和专注又让他维持着惊人的清醒。 “在都城外?,我们要?挖出百道沟壑,每道沟壑下里都埋着尖锐的木刺,它们会刺死敌人的战马。再往里,我们的护城河要?收起所有塔桥……我们的城墙要?再往上修筑,它会是现在的五倍厚,三倍高,但其上要?留有放哨和瞭望用的洞口。” “我读到?,他们会从四面八方?来到?……所以,我们的防御也将完美无缺。” 他虔诚地在图纸上增补:“我们将以它来向神明展现我们的勤劳与智慧、友爱与英勇,若这美好的品德能?盖过我们的罪行,我们就能?得宽恕。” 郁飞尘想?了一会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和这位祭司进行更深入的交谈,以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最后,他说:“真的吗?” 说是“真的吗”,却因惯用的冷淡淡的语调而更像“我不信”。 安菲脸上出现了一些类似于忍笑?的神情。 祭司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声音中压抑着怒火:“你在质疑什么?” 这位祭司脾气太过暴躁,而质疑他人的信仰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郁飞尘心知自己?当然不能?说什么“我质疑你们的神是不是真的在那?里”或“神明的旨意是否真的如此”这种话,他只能?道:“这样?真能?让我们得救吗?” 祭司的怒火果然平息稍许,他开口,沉着笃定地回答了郁飞尘。 “曾经,这座都城——还有其它无数座都城,望不见尽头的广袤的土地上,有过许多教派,不同的教派信仰着不同的神明。但它们都已不复存在。” “有人笃信星象预示着命运的轨迹,有人用龟壳和铜币占卜,现在它们都已变为流浪艺人谋生的小把戏。” “现在,只有神殿在这里,因为只有神殿是正确的,只有神殿信仰的神明是至高的。”祭司说:“而我所做的一切都遵循神殿的法则,这些法则已经过了时间?的考验。所以,只要?我们做到?,就能?得救。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说完,他终于发觉这两个游手?好闲的人很?碍眼:“全城的人都在忙碌,你们两个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郁飞尘:“我们正想?问?您是否需要?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祭司说,“你们不是很?会教我做事吗?那?就留在这里吧——长得高的那?个,给我把西北角壁橱里的三角尺给我拿来。” 两人就这样?留了下来。没有生存的危机,没有必须完成的任务,一部分时间?给祭司打下手?,另一部分时间?对着辉冰石里的力量结构发呆。 “这样?也不错,”安菲说,“你对力量的认知又深一些了。” 郁飞尘认为这没有太大必要?。如果他的本源力量在此具现,这些一切种类的力量都会被摧毁。 “不。一个人一生中不会学到?多余的知识,它们都会在某一天用到?。”安菲说。 说这话的时候,安菲正抱着一本古旧的典籍观看,郁飞尘扫了一眼,那?上面的话语晦涩难懂,似在讲神殿的秩序和传统。角落里还堆着许多类似的书籍。 郁飞尘:“你还需要?看这些?” 安菲的手?指抚过纸页泛黄的边缘:“因为我真的没看过。” “虽然……你已经知道我在那?里长大,但是,”安菲似是笑?了笑?,“但是,时间?过得太快。我好像总是有很?多事情做。” 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然后去?和骑士长溜下山,做一些别的什么。有时候他也在神殿的藏书阁里待着,但不爱触碰那?些枯燥无聊的长篇大论,反而总想?去?翻开那?些祭司们禁止他阅读的书籍。 “如果你从记事起就待在那?里,你也不会去?深思,这座神殿究竟在用什么方?式运作,他们想?做什么,自己?又该做什么,因为已经习惯了,觉得世界本来如此。”安菲说,“离开那?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对它所知甚少。” 有时候,谈话间?,安菲会将话题有意无意引向神殿,祭司偶尔会被他的话题所迷惑,和他们说一些与这座在建的堡垒无关的话。 “我们的这一座,只是神殿的一部分。是十分偏远的一座。每座大一点的城镇都有一座神殿。每一个国度又有一座更大的神殿,这个国度内的所有神殿都受它统辖。而这些统辖整个国度的神殿,又听从于另一座神殿的命令。那?座神殿不属于任何?国家,它在世界最中央的高山之巅。” “那?座神殿的主人?自然是最德高望重、能?力最为出众的那?位祭司。” “你问?我怎样?成为了祭司?让我想?想?。”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有些事早已注定,不是吗?”祭司注视着辉冰石天幕,“有些人能?听见石头开口说话,有些人不能?,你们两个就是能?听见它的那?类人。” “不,我们并不统治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事务,我们从不过问?。我们只是读懂神的旨意,然后在人间?传播神的福祉。我们是神明在人间?的使者。” 有时候,殿堂里不止有他们三个,其它学者会参与到?设计和统筹中,还有一些居民来到?这里,为劳累的祭司送上食物或饮水,作为他们的心意。 郁飞尘还发现了一件事。 安菲也发现了。 “他们好像没有什么话要?向你倾诉。” 这是好事,郁飞尘想?。 迷雾之都给他的馈赠——居民们将更乐意对他敞开心扉,在这里失效了。不仅彻底失效,来来往往的人甚至像是根本看不到?他们。 因此,这可以说是郁飞尘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安全和清净的一个副本了。 读书,陪安菲读书,打打下手?,然后当个不存在的透明人。他们来到?这里,好像本就不是为了做些什么,而是来观看一场电影。 时光仿佛无限拉长,而在其中的人也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堡垒渐渐成型了,它的外?墙那?么高,一眼看过去?,把天幕都占据了半边。人们用绳梯和吊轮来运送石材和木料,铁匠在两人高的熔炉前不知疲倦地敲打。没有人休息,也没有人睡觉。夜幕只是逐渐深沉,似乎这一切只是发生在一夜之间?的事情。细究起来,又度过了很?久、很?久。 安菲手?中的书籍,也换了一本又一本。他不像是在阅读那?些文字,而像是在追寻记忆里的浮光片影。 在这有别于现实的、古老的世界,在郁飞尘的身?畔,往事总是纷至沓来。 安菲手?里捧着一本描述时间?如何?组成的书籍。 “时光的流逝,本就是一种错觉。”他忽然说。 “小郁,你还记得你记事起到?成年?的那?段时间?吗?” 226、亡灵书 06 记得, 又像不记得。 郁飞尘很难描述自?己的过去。 他知?道那些过去的经?历,可是他却不记得任何一个细节。好像只是看了一本书或一出剧目,留下?一些毫无真情实感的记忆。 他说:“记不清了。” “可我?还一直记得。”安菲说。 “这么?多年过去, 每当我?想起从前……”他看向那流光溢彩的天幕,“我?就又回到了离开故乡的那时候。” 郁飞尘等他说下?去。 “我?会觉得,我?的生命, 其实已经?停在了那一刻。”安菲环抱着?自?己的膝头, “从那以后发生的所有事,都是死后的一场梦境。” 殿堂的角落, 金发的少年用脆弱的语调说着?这些从前从未说过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在郁飞尘面前, 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感情。 若是别人, 不会相信这和?当年舰船上生性淡漠的长官是同一个人。 但郁飞尘深知?, 这两者之间并无不同。 因为动作, 安菲的长发从肩头往下?滑落。那一刻,郁飞尘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过往的所有的记忆中, 是从什么?时候起才变得清晰,仿佛真的存在? ——是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过舰船的甲板时, 第一次见到长官的那一刻。 那时候,天空阴云密布, 唯有一线天光向下?照在海面上。长官就站在那里, 看着?自?己向他走来。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那天。” 安菲看向郁飞尘。 过往的片段在郁飞尘眼前浮现。 那种?感觉不好形容,但有别于其它一切感知?。因为此前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他只要站在那里,自?己的目光总会向那里落去。 第一次见到长官的那天,在母舰内舱的宿舍里,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 议论长官的时候,一旁的他叙述了自?己的感受。 他们发出了奇怪的嘘声。 一说:“一般我?们把这种?状态称为一见钟情。” 四说:“也许你第一眼就看他不顺眼。” 郁飞尘:“。” “我?睡了。”他说。 他相信一夜过后,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然而?命运的流变,从那一刻起就指向了遥远的永昼。 “其实,”郁飞尘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想,我?和?你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 安菲眼里缓缓现出笑意,可是那笑意里又有歉疚。 他认真说:“小郁,我?会伤害你。” 郁飞尘伸手摸了摸安菲的额头。 “你到底怎么?了?”他问安菲。 从来到这地方起,安菲的情绪就很有一些异样?。 安菲不说话,只是抱紧一本旧神殿的典籍,靠在郁飞尘肩上。 也许是某种?本能的发作,总之是受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的驱使,郁飞尘低头吻了一下?安菲的发顶。 “你们……你们……!”祭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指着?他们,十分愤怒。 郁飞尘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神殿不提倡这类事情。作为神在人间的使者,一切情绪应该献给神明而?非他人。 但是神难道不是就在这里? 祭司从郁飞尘脸上看到了极为不思?悔改的神情,顿时暴跳如雷。 如果不是担心祭司被气死导致这个世?界出现不该有的变故,郁飞尘是不会口头认错的。 “要不是堡垒即将建成,我?要把你们赶出神殿。”祭司把一沓图纸摔到他们面前,“把它们送出去,快。” “祭司们的脾气有好有坏,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送图纸的路上,安菲说。 郁飞尘颔首,这位祭司虽然脾气暴躁,极为固执,但确实是个好人,他对他们不错,对城中的居民更是极为爱护,居民也以同等的尊敬和?爱戴回应了他。 beqege.cc 学者接过了图纸,据他们说,堡垒的建造即将完成了。 站在高处,看着?自?己身处的这座堡垒,任何人都会感叹它的森严和?坚固。 壕沟与护城河拱卫着?高峻厚重的城墙,城墙内还有三?道用于封锁的大门。每一道防线都由装备精良的士兵把守。在城内,还有无数用于守备的大型城堡,每一座城堡里都驻有骁勇的战士,储藏着?丰富的、足够一个王国的人们使用的物资。无疑,它确实能抵挡世?上最为强大的军队。 在堡垒即将竣工的时候,祭司却又钻研起了辉冰石里的喻示。 “是的,没错……”他在殿堂里踱步,反复核对那些符号,“没错,就是敌人……灾难降下?的那一天,黑色的敌人将从四面八方而?来……我?读懂了神明的预警,因此,我?们必能够得救,我?们必能够得救。对吗?” 他直勾勾看向安菲,又看向郁飞尘。 安菲:“我?希望一切如您所愿。” 祭司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又开始反复确认。 外面,夜幕深沉。星辰和?月亮的光辉都隐去了,浓稠的黑暗似乎连灯火都无法?照亮,只有辉冰石的穹顶依旧闪烁着?迷幻的光泽。 不同之处在于,那些光芒已隐隐有些涣散和?杂乱,变动逐渐剧烈,显出不祥的预兆。 乐园的辉冰石不会有这样?的景象,那里没有四季,没有昼夜,也没有诞生和?死亡。力量永恒稳定?的,所以辉冰石广场总是那么?美,又很安静。 偌大的永夜里,再没有什么?地方像乐园那样?。 一遍又一遍确认过后,祭司、郁飞尘和?安菲离开神殿,他们拾级而?上,登上高峻的石制塔楼,站在堡垒的最前方,在这里能第一时间看见周围的变化。 “最后的时刻快要到来了。”祭司说,“但我?们已做好所以准备,不是吗?” “午夜时分已至,然后黎明就会慢慢来到。” 与他们一起站在这里的还有许多人。那些人都在他们身后。深沉的天幕下?,没有人出声,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辉冰石穹顶的光芒,忽然像是有生命一般明灭跳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远方传来一阵奇异的、呜呜的声响。 那声音极为沉闷,而?穿透力极强。祭司闭上眼聆听,极力辨认着?声音的来源。 “在那里,在我?们的前方……”他先是低声说话,然后,声音渐渐洪亮而?激越。 “神明的子民们,你们听见了吗?那是敌人号角的声音!他们正?朝着?我?们的都城而?来!” “士兵们,点燃你们的火把!弓箭手,拉开你们的弓弦!” “神明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拿起我?们的武器,去杀死那黑色的敌人——” 号角的呜叫声渐渐变大,向他们所在之地越来越近。 起先只是一线,而?后变得愈发低沉而?宏大,无处不在,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之后,它不再像是号角的声音,而?像是天地间,一种?伟大的共鸣。 这样?的声音下?,尘世?的一切声音仿佛不值一提,而?任何一个人站在这样?的声音里,都会感到自?己格外渺小,如同一粒沙。 那声音还在继续。 祭司的嘴唇微微颤抖,然后,他的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逐渐变得苍白。 他们身后,响起了恐慌的低语。 “这是什么?……” “是……恶魔的声音……” “收起你们的恐惧!”祭司大声道:“这堡垒由我?们所有人一同建造,我?们深知?它固若金汤,不可摧毁!” 这时,地面开始隐隐震颤,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这是敌人的马蹄正?向我?们靠近,大地传来了他们的讯息,要我?们戒备警惕。”祭司深吸一口气,“然而?他们无法?踏平我?们的城池。我?们的壕沟将折断他们的马蹄,我?们的棘刺将刺死他们的士兵。” 他说这话时,牙关却在格格打?着?颤,这使他的的语气不复之前的激昂,而?显得僵硬。 寒冷,刺骨的寒冷。那种?冷意从骨骼的深处生发,连郁飞尘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祭司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也寒冷颤抖,他伸手摸了一把脸,本想以此平复自?己的心绪,却摸到冰凉的皮肤上滑而?冷的一层水。 他看向手心的水迹,随后猝然望向身后士兵们手持的刀兵。 那金属的器具上,也有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冰凉的空气,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潮湿。 像是想起了什么?,祭司眼中出现不能置信的、恐怖的神情,他看向前方—— 前方,巨大的、低沉的鸣响声里,一道漆黑的线从视野的左边延伸到右边,它从夜色天幕下?升了起来,越升越高。 一声炸雷忽然响彻整片天地,裂纹状的闪电撕裂整片天空。 那一瞬苍白的电光里,人们终于看见他们面前的事物,也听清了风中的鸣响。 那是……水的声音。 那黑色的、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 前方,漆黑的滔天洪水,朝他们奔涌而?来。 他们是洪水前的一粒沙。 最后一丝火光也在浓重的潮气里熄灭了。 堡垒之上,只有祭司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 “收起你们的恐惧——” “我?们已听从神明的旨意,走上救赎之路。” “我?们将得救。” 然而?铺天盖地的洪水并未在城墙前停留哪怕一秒,它带着?毁灭一切的伟力,朝此处轰然倾泻。 那一刻郁飞尘握紧了安菲的手腕。 安菲温和?地回握住他,似是安抚。 下?一刻,洪水漫过城墙。 宏伟的堡垒能抵挡一切身骑骏马、手持利器的敌人。它却无法?阻挡风、阻挡雨、阻挡灭世?之日的洪水。 冰冷的水先是漫过了所有人的脚踝,然后,仿佛只是一眨眼间,它已没过腰间。接着?,整个人被不可阻挡的巨力往后推去,蓦然间天旋地转,重重跌入水中。 一切声响都被压入水中。 堡垒顷刻间分崩离析。 人们惊叫、挣扎和?建筑物轰然毁塌的声音里,断续地,只有祭司的吟诵从极遥远处传到耳畔。 “我?们已听从……神明的旨意。 “走上……救赎之路……” “……得救。” “为……什么?……” 被卷入水中那一刻,郁飞尘抱紧了安菲,同时,他感到少年人纤细的胳膊也紧紧环住了他的肩背,以使两人没有被洪水冲散。 起先是水流带着?他们往前。当郁飞尘尝试在水中睁开眼睛,他看见见辉冰石朦胧而?美丽的光晕在混沌的视野里一掠而?过,然后飞快远去,归于一片混沌。 几次随着?水波的沉浮后,他们开始被水下?的暗流裹挟着?下?沉,沉向寂静、虚无和?死亡。 郁飞尘往上看。 ——那是一副寂静而?肃穆的场景。 他在下?坠,而?城中人溺死的躯体密密麻麻,漂浮在他的上方,它们或远或近,时沉时浮。有人面对着?他们,有人背对。祭司在他们中,他身体已经?僵硬,仿佛死去多时,却仍睁着?眼睛,宽大的袍袖随水飘荡,如同徘徊在时间长河中的幽灵。 随着?无止境的下?落,诡异而?沉默的一幕逐渐远去。水流从上往下?压着?他们,窒息感逐渐剧烈。 死亡的临界点即将到来的前一秒,郁飞尘身畔,本源力量绷紧,如同蛰伏到了最后一刻,即将爆发的猛兽。但就在这时,周围一切压力忽然消失无踪。 下?一刻,他们眼前骤然一黑,空气忽然涌入。 安菲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溺死的边缘猝然呼吸到空气,可能是一种?比溺亡更难受的体验。 他扶着?郁飞尘勉强直起身来,这时两人发现,自?己又置身在了陆地上。 衣物是干的,没有水的痕迹,来自?空旷荒原的风吹过身畔,带来沙砾和?尘土的气息。 随即,耳畔传来车轴的吱呀声。 他们看向四周,天空低沉而?昏黄,周围人流涌动,沿着?道路前行。 一个车队驶过他们身旁,坐在车上的人们挥舞手臂呼唤着?他们,说:不要停下?,快跟上我?们,一起往都城去。 安菲看了看他们,又看看郁飞尘:“小郁,有哪个知?识球里提到过这种?状况吗?” ——有的人又要开始划了。 郁飞尘:“嗯嗯。” 安菲:“?” 郁飞尘笑了笑,拉起安菲往前走去。 227、亡灵书 07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永夜之门的第一万四千零六位客人消散在了未知之处。 乐园依然像我第一天来到时那样繁华喧忙 ,许多人来了又走,更多人走了又来。无数人同我一样, 已经将这暂留之所视作故乡。无尽的世界里有无限的时光以寻找归处,可惜得到者寥寥无几。 克拉罗斯 日暮时于创生之塔 简单清洁过后,每个俘虏都得到了他的早餐, 是一杯灰白色的糊状物, 像是被热水冲泡的面粉那样。 一开始没人喝它,大家都在低头祷告。他们祷告的内容五花八门, 但郁飞尘仔细听着, 大部分都关于“约尔亚尔拉”。 大意是:在风暴交加的远古, 寒冰冻结了万物。名为约尔亚尔拉的先民们斩断钢铁一样的荆棘, 越过比冻冰还要寒冷的城墙, 穿过刀尖一样嶙峋的乱石,跋涉过一半是冷水一半是冰块的河流, 来到春暖花开的神圣之地科罗沙。来到流溢着面包、牛奶与鲜花之地,人们在这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忽然,一声皮鞭破空的声音猝然响起。 惨叫声响彻整个营房, 所有祷告声都戛然而止。人们看过去,见一个男人被去而复返的总管用皮鞭抽倒在地, 皮鞭上环绕着无数个铁倒刺, 那人的衣服被刮破了,脊背上皮开肉绽, 他抱着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殷红的鲜血沾了一地。 “啪!”总管又是一鞭下去,在营房中央大声道:“我不想听到任何祷词,这是真理神忠诚的子民赐给叛徒的猪食, 是科罗沙杂种不劳而获的产物。现在,你们每个人都给我用劳动向真理神赎罪。” 结合两方的说辞,郁飞尘觉得自己大致拼凑出了这两个国家的渊源: 有一部分人离开了原本的苦寒之地,来到科罗沙,并在这个地方繁衍生息。而留在原地的人们则继续信仰真理神,也继续着他们的生活——同时也目睹着科罗沙人日益富足优渥,甚至掌握了稀少的煤矿资源,将他们远远抛在后面。 至于“真理神”和“约尔亚尔拉”是否存在,这故事又是否真的正确,或许无关紧要。事实上,只需要煤矿这一个理由,就足以挑起无数个国家的战争。 白松注视了那杯东西一会儿,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像泔水。”他说。 郁飞尘这次没有拒绝食用,泔水毕竟比煤渣好一些,他得保证起码的体力。 用完早餐后,他们按照分好的四队上了卡车。这地方的所有建筑物都用高墙隔起来,无法看到远处,卡车的车门一关,更是没法探明路线。 ——所有行动都被严密控制,就像盲人摸象一样。 郁飞尘贴着车壁估测方向,卡车停下来的地方应该是这座收容所的东北方。 砖窑不大,但很繁忙。 他们营房的七个人中,化学□□、修士、小个子被分配去切割和摆放泥土做的砖坯,离开了他们。大鼻子男人被指派去烧炭,也被带走了。郁飞尘则和白松、金发壮汉在火窑工作。 他们与其它二十个身强体健的成年男子一起,负责把刚烧好的砖块从火窑里搬出来,堆到一辆卡车上,卡车会把砖运去需要它的地方。 为了节约时间,让砖块用最快的速度装车,窑门一打开,俘虏们就必须跑进去。他们得顶着滚烫的热气和砖红色的烟尘,把滚烫的砖头拿下来,然后堆在铁皮手推车上。 起初,面对着那些热气腾腾的砖块,很多人都犹豫了,但皮鞭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响着,稍有懈怠,带刺的倒钩就会深深打进去皮肤里,再拉开一条长长的、血肉外翻的口子。 这样的半天过去后,所有人手掌上都满是带血的水泡。 郁飞尘的情况要好一些,他比别人快,砖头在手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一个年轻的看守拿着鞭子路过他,满眼轻蔑和审视,看起来是要找茬——但实在无茬可找,最后只能恶狠狠一鞭打在他脚下的土地上。 或许是人手不够,这些看守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是一些穿上了不合身制服的当地人。这位抽鞭子的年轻人早上的时候还一脸青涩,畏手畏脚。一上午过去,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凶神恶煞,四处寻找抽鞭子的机会。 火光、热气、惨叫、水泡、鲜血。 俘虏们身上的汗水和红色的砖灰凝结在了一起,砖灰又渗入手掌的水泡里,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昨天之前都生活体面,衣食无忧。此刻却承受着由人变为毫无尊严的奴隶的无穷无尽的屈辱。 中午,俘虏们聚在一起啃面包,郁飞尘往外走,吃饭的地方和砖窑后的厕房都有人看守,但连接这两个地方的一条狭长过道没人。 郁飞尘估测了一下窑墙的高度,起身助跑几步,然后猛地蹬在外侧墙上借力,跃上了窑墙。窑墙表面粗糙,这让他很好使力,几下攀登后,他来到了窑顶,并借烟囱挡住了身形。 YY小说 这里原本就地势较高,爬上窑顶后,他终于看清了整个收容所的全貌。 ——收容所很大,高墙隔出五个区域,他在东北角的砖窑,旁边还有伙房、犬舍和一些种植蔬菜的园地,西北角是士兵们的住所。中央区域是几个水泥色长条形建筑,看起来像俘虏们的营房。西南方正在建设,东南方的一片区域面积最大,有许多灰色矮楼和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灰塔。地面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纵横的管道,像是化工厂本来的设施。 就在这时,他看见浓郁的白烟如同云雾一般从圆灰塔的顶端飘散出来,灰白的天空上出现一朵雪白的云,转瞬后又被风吹散了。 记下整个收容所的路线,他跳回原来的地方,回到人群里。 人们也在看着东北方向的白烟。 “那是什么?”有个人问。 没人回答他,有人目光疑惑,有人毫无反应,还有几个人注视着那转瞬即逝的白烟,脸上满是悲伤。 过了足足三分钟,才有一个看守挑起眼角,发出一声嗤笑,说:“炉子。” 郁飞尘垂下眼。 这座收容所没有任何善待俘虏的可能,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天近黄昏的时候,砖窑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俘虏们的全身已经被砖灰沾满,因此得到了洗澡的机会——这让郁飞尘觉得,这一天还可以忍受。 他从砖窑带回了两个皮鞭上掉落的铁倒刺。白松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他直接带回来了一块砖。 “我睡不着,长官。”他对看守说,“我需要一个枕头,虽然它那么硬。” 看守看着他满是水泡的双手,从鼻子哼了一声,说:“那就作为你赎罪一整天的奖赏。” 烟灰进了肺里,一整晚,营房的人都在咳嗽。 “这里就像地狱。”修士浑身颤抖,语声里有种神经质的颤抖,说,“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祖国会解救我们。”白松枕着他的转头,对修士说。 修士嘴唇颤抖:“可是他们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白松扶着墙壁直起身来,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却突然愣住了。 他浑身颤抖,惊惧地望向墙脚—— 扶墙起身的过程中,他那被磨出了血泡的三根手指,在墙上划下了三道新鲜的血迹。 ——形状和昨晚离奇出现的那三道痕迹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郁飞尘把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白松深吸一口气,似乎镇定了一些。 “你们可以先睡一会,”郁飞尘对他们说,“十二点前,我会把你们叫醒。” “什么意思?”金发壮汉问他。 “十二点过后,”郁飞尘斟酌着措辞,“可能会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情,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顿了顿,他说:“或许能帮我们逃出去。” 说完,没再理会他们的追问,他闭上了眼睛。 前天晚上,这座营房里失踪了两个人,昨晚,营房也出现了离奇的变化,那今晚一定也不例外。 十二点,钟响。 郁飞尘睁开眼睛。 他用打火机照亮了墙脚,那三道血痕已经由不久前的新鲜变得陈旧无比,而白松一脸神经衰弱的模样。 他不擅长安慰人,只是拎起了那块白松带来的砖块。 那位长官用一根铁丝轻描淡写把铁锁撬开后,总管把门上的锁换了,换成一把看起来就严密许多的新铜锁。 郁飞尘拿砖块去砸锁,这地方的土壤很黏,烧出来的砖硬得像石头,砸了几下后,他就听见了锁芯松动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修士尖叫道:“他们会听见的。” 郁飞尘停下了动作,让周围的死寂来告诉修士答案。 放下砖,他把两根铁刺拧在一起,伸进锁孔中。 试探几下后,铜锁“咔哒”弹开了。 “吱嘎”一声,郁飞尘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死寂的走廊。 还有死寂的营房。 他走到盥洗室里,用打火机烤洗手池旁边的铁皮肥皂盒,肥皂盒里是一块公用的劣质牛油肥皂。肥皂很快被烤化成一汪半透明的油脂。接着,他从衣服上撕下一块细布条,浸入油脂里,只露一个短头——麻布耐烧,勉强能当做灯芯。 再用打火机引燃布头,这个肥皂盒就变成了一盏简易的油灯。 昏暗的光线照亮空无一人的走廊。 他先往隔壁的营房看去,里面空空荡荡。其它营房也是。 白松跟上了他。 “那些痕迹——”白松说,“那三条血迹应该是我抹出来的。但是昨天晚上,我还没抹,它们就出现了。” 他环视四周:“那、那这里……现在……现在是以后的这里吗?” 他的用词很混乱,但郁飞尘知道他的意思。 昨天晚上十二点过后,墙上出现了三道陈旧的血痕。 今天晚上,白松因为手指的血泡,在墙上留下了三道痕迹。 也就是说,十二点过后的营房,可能变成了未来某个时间的营房,而他们这些人还是原来的人。 他回答白松:“我认为是。” “那,詹斯,我们做什么?” 郁飞尘还没完全记住詹斯这个名字,他对人名的记忆和他对人脸的记忆一样差。郁飞尘这个名字,是长久以来在各个世界的称呼里,他意外能记清楚的一个。从那以后,他就把这个名字延用下来了。 他说:“你可以喊我另一个名字。” 他是在乐园买过翻译球的,无论在什么世界里,都不会有语言的障碍。思索片刻,他对白松说了一个这个世界的人们比较容易发出的音节:“郁。” 228、亡灵书 08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安菲尔德也接受了他的被子,营房没人说话。 虽说可用于睡眠的时间必须珍惜,郁飞尘还是在离早上五点只有两分钟的时候主动清醒了。天微微亮, 白松睡得很沉,壮汉那边传来微微的鼾声,大鼻子的呼吸节奏证明他没睡, 安菲尔德也没有。 他摘下了自己眼上的黑绸带, 放在安菲尔德前面。 安菲尔德收回了那根绸带,没说什么。 五点一分, 郁飞尘闭上眼继续睡, 直到总管的开门声把他们叫醒。 “这已经是您在科罗沙杂种的窝巢度过的第二夜了, 尊敬的长官。”总管声音尖细, 笑道, “关于他们的秘密地道,您有眉目了吗?” “没有密道。”安菲尔德走出门, 和总管擦肩而过——或许称不上擦肩而过,因为总管的肩膀只比他的胳膊肘高一点。 “或许只能归结为科罗沙的巫术了。”总管跟上他,说, “不过,您尽管放心, 大校已经连夜制定了新的管理制度, 越狱永远不会在橡谷发生。” 安菲尔德的声音冷冷响起,却并没有接总管的任何话茬:“记住昨天我说的。” 对着安菲尔德离开的背影, 总管的嘴角不屑地抽动了一下。他把皮鞭狠狠掼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然后清了清嗓子。这是他要发表总结或讲话的征象。 “在昨天,我们的几位光荣的士兵被调遣去进行其他神圣的事业。同时, 大校认为,你们的纪律比起我们,实在是太过松散。我们为了管理你们付出了太多不必要的精力。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橡谷就是你们的家,它应当秩序井然。” 他拍了拍手,一个卫兵走上前,呈上数十条黑色的皮手绳。 “牧羊人不会亲自放牧,因为他有牧羊犬。”他走进最近的一个营房,给其中一个人套上了一个手绳,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每天可以享用双倍餐食了,牧羊犬。” 接着,总管走入每一间营房,一边毫无规律地给每个营房中的一人套上手绳,一边宣告新的规章。 每个营房中被分配了皮手绳的人被称为这件营房的“监察员”,负责监督营房里其它人的一举一动,贯彻橡谷所制定的规则。如果有人犯错,监察员要惩罚并强制他改正。如果没做到,那受罚的就是监察员自己。 而如果有人产生了逃跑的意愿,监察员必须上报,会得到奖励。否则,整个营房里的人都会被处死。 “当然,如果有人真的逃掉了,”总管阴恻恻说,“所有人——就可以去见你们亲爱的约尔亚尔拉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迈进了郁飞尘他们所在的房间,目光在四个人身上逡巡不去。 “讼棍,年轻小子,蠢牛——”他咧开嘴,“大鼻子,我记得你的鼻子,十个□□犯里有八个长着这样的大鼻子。” ——他哈哈大笑,把皮绳系在了大鼻子手上,大鼻子惶惶低下头。 营房里的事务结束后,总管却没像往日一样让他们根据分工不同依次出去,而是所有人一起走出了营房。 四辆卡车一起在外等着。 “你们的任务变了,”总管说,“我们尊贵的、高贵的、他妈的安菲尔德上尉认为他办公室里的炭火烧得不够旺。今天,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滚去北山伐木。” “监察员多留五分钟。其它人上前三辆车。上尉会在晚上七点检查你们的劳动成果,如果数量达不到他的要求,你们他妈的就在那里通宵砍树吧,杂种。” 人群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其中有几个把目光投向了郁飞尘,连白松也愣了:“这……” 原因无他,他们约定好的逃跑计划里并没有这么一出。那个计划是从砖窑开始的。 郁飞尘微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 北风,快下雪了。 一旦地面铺上了一层雪,逃跑时的脚印就清晰可见,被追上的可能也直线上升。 在他的计划里,雪也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因素。 风和时间也是。 他想过万一下雪要怎么对付——他知道对策。 但是望着空无一物的天幕,他还是感到了一种,若有所失。 在过去的一天里,他排列组合了计划中所有可能掉链子的人,和所有可能会导致失败的因素。但没想到,安菲尔德一句话,让他的所有演算都失效了。 他考虑了几乎所有情形,唯独没把安菲尔德考虑在内。或者说,他没想到安菲尔德的动作会比自己还快。 ——他还没什么办法。 终于把目光从天空移开,他对上了白松探询的眼神。 “你还好吗?”白松问。 “还好。”郁飞尘答。 “你看起来像个被妻子背叛了的……”白松组织着措辞:“……的男人。” 郁飞尘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松,不知道这男孩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了这种奇怪的幽默感。 “上车。”他说。 物以类聚,砖窑的人们还是自发上了同一辆车。三个当地司机各开一辆车,他们同时也是看守,每辆车的驾驶室里还各有一名带假枪的看守和一名带枪卫兵。 也就是说,将一共三名有真枪实弹的卫兵、六名看守,还有十几个“监察员”监视他们今日的伐木。看守和监察员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情况坏了,我们怎么办?”车里,白松小声问他。 郁飞尘说:“没坏。” 人员从分散在三处变成了集中到北山,手里可用的武器从砖头变成伐木用的斧子,这不算坏,甚至比之前好多了。 ——只是需要重新排列组合而已。 前天晚上,他们和安菲尔德一起推出了营房内时间异常的真相。得出22号的午夜,时间线会发生断裂重合,无法预测的恐怖之事会发生。 安菲尔德说,他会尽力让人们在那之前转移出去。但是,统治橡谷收容所的那位大校显然不可能让俘虏们长期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能让俘虏们午夜12点时不在收容所内,安菲尔德已经仁至义尽。 但这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集中营内的时间是扭曲变形的,23号到30号这八天在某种意义上不存在了。根据他们的猜测,最可能的情况是,午夜12点一到,31号的收容所直接降临,取代了原本的收容所。 而31号的收容所是什么样子,取决于他们做了什么。 刚到收容所的时候,他们什么都没做,得到了全员被毒杀焚烧的28号。 过了一天,格洛德前往化工厂,得到了微笑瓦斯全面泄露,所有人死亡的29号。 再过一天,他和几个领头人沟通了逃跑计划,得到了有人告密,全员被处死的30号。 所以,在12点之前,他必须创造另一个局面。 一个无论如何预言,都会让31号安然无恙的局面。 白松又问:“昨晚的预言里,我们会被告密,怎么办?现在还有监察员了。不告诉他们吗?不可能呀。” 2kxiaoshuo.com 这是个涉及所有人的计划,所有人到时候都会知道。 他们身边的金发壮汉喃喃出声。 “没人告密,我们可能成功,可能失败。成功就全部逃走,失败就全死了。” “有人告密,他们可能把我们全部处死。”他继续说,“也可能只有我们几个死了,其它人活着,到后来再慢慢被黑章军折磨死。” 没错。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且仅有两种命运。 全部活下来,或全部死去——昨晚他们所看到的景象也证明了这一点。 “对啊,无论如何都会死。”白松说,“不会有人告密的。” “除非是安菲尔德上尉。” “但上尉是个好人。” “闭嘴。”郁飞尘道。 几乎所有人都习惯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他人。这场逃跑成功与否,从来不取决于告密。因为有人告密也是掉链子的一种,他会考虑在内。 那两个人短暂地安静了,让郁飞尘清净了一段时间。 但当卡车摇摇晃晃行驶到北山的时候,这两个人又开始了。 “锡云没有好人。” “那科罗沙人谁会去告密?” 还好,就在这时,卡车摇摇晃晃停了下来。 北山到了。 冰冷的空气里,响起医生的喘气声。他向后退了几步。 “一层,来人。”他佯装镇定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 医生即将数到尾声的倒数戛然而止,士兵们原本就很讶异,此刻又听到命令,立即有四五个士兵向这边跑来。 南门和小楼的距离很近,他们只需要半分钟就能抵达,医生似乎松了口气,站姿也更加沉稳有底气起来。 只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棕色袖珍枪! 一片死寂里,他呼吸微微颤抖,双手都握在枪柄上,一边瞄准向郁飞尘,一边又后退几步,逼近门口。 “放下枪,医生。”格洛德声音低沉,说。 一边说,他的手指一边做出拧动阀门的姿势——郁飞尘看过去,他知道,格洛德也是在玩真的。 这个毒罐是微笑瓦斯的总罐,含毒量极高。阀门一旦打开,极高浓度的微笑瓦斯瞬间就会以这座小楼为中心扩散开来,防毒面具的过滤能力是有限的,根本挡不住这样浓烈的瓦斯,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 ——再也没有比这更有效的威胁了。 医生身体绷紧,猛地转向,将枪口的方向对准格洛德。 就在这一刻! “砰!” 郁飞尘早已不再是漫不经心把玩枪柄的那个姿态,他蓦然抬手,子弹带着火花划过一个精准的直线,洞穿了医生的脑袋! 而这位医生反应速度是他今晚见到最强的,就在子弹穿透身体的那一刻,医生也猛地向格洛德扣动了扳机! 两声枪响被广播的话筒接收,扩大了无数倍,响彻收容所的上空,又在山谷里层层回荡,惊起无数黑色的飞鸟。 可惜,医生没有经过严格的枪械训练,防毒面具的眼罩也造成了视觉上的误差,他那一枪注定打不准。 果然,子弹在离格洛德还有二十厘米的地方划过,带着火花撞在厚重的金属毒罐上,火花爆射的“滋滋”声过后,留下一个黑色的凹坑。 而医生的身体则在原地摇晃几下,开始栽倒。因为双手举枪,他的重心前倾,脸部朝下重重倒在了地上。枪摔开了,他的双手被倒地的冲击力摆成一个投降的姿态。血液一半从防毒面罩的破口流出来,一半被挡住,淌在面罩内,鲜红黏腻的血就那样淹没了他的脸。 这位高高在上,用瓦斯和电刑杀害了无数俘虏的医生,因为行事疯狂,在收容所里受到尊敬,自己也为此骄傲,然而,他最终就这样以一个极不体面的姿势告别了世界。彻底死亡前,医生甚至被自己的血液呛入口鼻,极为痛苦地咳了半声,然后再无动静了。 229、亡灵书 09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死一样的寂静里, 突然响起疯子的高叫。 尖利的高叫像炸雷撕碎梦境一样惊醒了呆立的士兵们,大校的副官向前跨出一步,大喊:“全体警戒!” 枪械碰撞声乒乒乓乓连响, 郁飞尘一击即中, 他紧贴着车厢壁,在一节一节相连的无光车厢里化作鬼魅一般的阴影, 一边往第四节车厢跑去, 一边迅速再次上膛。短短几秒钟后, 他来到了第四节车厢的小门旁边, 往外看去。 外面的士兵全都拔枪出来, 有人对准了疯子,有人对准了黑洞洞的火车厢门。令人惊讶的是, 还有一部分橡谷收容所原本的士兵端着枪指向火车旁边高地收容所来的卫兵。看来刚才那声枪响来得太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没人会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俘虏中竟然有带枪者存在。 其它俘虏则一起抱头蹲下。 再过几秒, 士兵们们将枪声响起的方向与疯子突如其来的叫喊联系在了一起,列车旁边的卫兵围向第五车厢门。 就在这时, 郁飞尘的枪口贴着第四车厢门, 再次对准了研究所的大门。 在那里,大校的副官正在指挥行动。 他的视野被一分为二, 一边是黑漆漆的车厢壁,一边是雪中的黑章军副官。很快,视线聚焦,集中在副官身上。 他的枪法一直很准, 这样的距离也很近,但每次开枪前,他习惯了态度端正。 北风呼喊号叫,但他脑海里寂静无比。 咔哒一声扳机轻响,枪声再次在所有人耳畔炸响! ——这次轰然倒下的是副官了。 再下一刻,电灯灯泡哗啦一声被击碎!刺眼的火花闪过后,仅剩的大光源只剩下哨楼的雾灯,但它没法提供太清晰的视野。 昏暗笼罩了这个地方,只有雪光幽幽浮起,反复折射着零星的煤油灯光。 士兵哗然。 “不许动!”士兵们这次听出了声音的来源,三个士兵朝第四车厢门行动,另外三个士兵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第五车厢门,朝第四车厢跑去。 郁飞尘没动。 现在离士兵围上来还有三四秒钟。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所有人的肩章,大校和他的副官死后,整个场中军衔最高的士兵只剩下一名中尉,群龙无首。 有士兵看见他了,喊声过后是枪声,子弹擦着他的脸颊打在车厢壁上,火花飞溅。 郁飞尘一手撑住铁门,从厢门里跃出。 接着,他抬手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就是一枪! 士兵身体倒下,郁飞尘把冲锋|枪从他身上拽下,对着前方砰地一下开枪。 远处哨楼上的哨兵刚要吹响报警的长哨,右肩就被子弹击中,铁哨落地,痛苦地抱臂大叫起来。 冲锋|枪开过一次枪后就被立刻丢在地上,前方无数枪声连响,郁飞尘右手拽住那名死亡士兵的胸口把他立在自己身前,像盾牌一样挡住那些朝他激射而来的子弹,另一边左手拿着原本的手|枪,朝后方车厢门里一连三发! 三个拿冲锋武器,正冲出车厢门的士兵倒地。 郁飞尘对着车内大声道:“关门!” 里面的金发反应很快,重重关上了第五节车厢的门,接着就是极速的跑步声,他正奔向第四节。 门从里面关上以后,士兵就没办法钻进车厢里,出现在他背后。 赤手空拳的搏斗,乃至空手对白刃的围攻,即使是敌手人数众多,从四面八方围上来都没关系。 但是枪战,永远要留一个安全的背后角度。 第一声关门声响起,他立刻回身向前。但子弹出膛溅出的火花在夜幕里极端刺眼。它们变成短时间内难以消退的光斑,印在了郁飞尘的视野里。还有士兵打起了手电筒,但是为了最大可能避免中弹,郁飞尘时刻保持自己在高强度的移动中,手电筒乱晃,不仅照不到他,还阻碍了别的士兵的视线。 放下被打得血迹斑斑的尸体,他向右边快速移动,移动的同时换回右手使枪,飞快朝两个方位分别点射! 来自对面的压力顿减,因为枪法最准的两个人都倒下了。 昏暗的斜侧面忽然响起另一道枪声。 直觉比理智更早做出反应,郁飞尘身体一侧,下一刻往那个方向放枪,但是前方另一道枪声连响,密集的扫射打中了斜侧面的放枪士兵! 郁飞尘朝那里看去,根据模糊的轮廓,正是原本藏在卡车里的两个持枪的猎人同伴,他们已经下车,在车轮阴影的隐蔽处开枪。 雪更大了,刚溅上的血迹瞬间就被覆盖,只有尸体的身下洇开无尽的黑红色。片刻后,郁飞尘的背后竟然又传来枪声! 但子弹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前方的黑章士兵——是金发关上了第四车厢门,来到第三,然后捡起了车厢里死亡士兵的冲锋|枪,也加入了战局! 三个方向同时有了火力,无人指挥的黑章军摸不清敌人到底在哪里,节奏顿时紊乱。 郁飞尘就是在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最密集的士兵群中。 他抬腿踹向最近一个士兵的膝盖,士兵向后趔趄压到了另一个士兵。有人大喊一声,离得近的士兵都朝这边拥过来—— 但士兵们的冲锋|枪太长,近距离的情况下还不如一根木棍好用。 斜侧面一个士兵刚端起枪,就被手|枪干掉了。同时另一个强壮士兵从背后扑上来,直接赤手空拳扼住了郁飞尘拿枪的右手腕! 郁飞尘左手银光一闪,是他早就藏在身上的那枚锋利的小银刀。他甚至没看身后那个强壮士兵一眼,反手向后,银刀直接洞穿了士兵的喉咙。 他把尸体猛地甩开以免血液喷溅到自己身上,下一刻,注意已久的那枚中尉肩章在雪光中一闪,他抬手两枪解决两个扑上来的士兵,左手从背后扣住中尉的肩膀,右手拿枪,枪口抵在了中尉的太阳穴上。 “不要,不要,请……”这位中尉大概一辈子都还没体会过被人用枪抵着头的感觉,士兵们接连不断的死亡更是加剧了这种恐惧,他在被制住的那一瞬间就颤声开口。 随即,根本没等郁飞尘说什么或做什么,他就大声道:“都别开枪!” 他很有做人质的自觉,但郁飞尘根本没这个意思。 一身沉闷的声响,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部。 这声枪响仿佛是个令人恐惧的落幕词,风声里,枪声零落了下来。不知道他们是听从了上尉生前的命令,还是因为同伴们死亡得太突然,不敢进攻了。 郁飞尘扔开中尉的尸体,看向场中央。 在那里,女人,老人和孩子们还抱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就像黑章军对他们中的人开枪时那样。他们被吓怕了,这一切又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或许还会以为这是黑章军在随机射杀俘虏。 而那些被高地收容所送来的,精神状况极端崩溃的俘虏则愣愣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收容所的生活教给他们的东西。 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看着他们。 一声高叫忽然从卡车车底下响起,喊出了他想说的。 浑厚有力的声音在雪中回荡。 “跑!” 最先有反应的是听到科罗沙口音后哆哆嗦嗦看向四周的女人们,她们的目光先是惊恐,然后惊诧。再然后,她们或搀起老人,或抱起孩子,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曾经杀人作乐,残暴无比的黑章士兵们的尸体铺了一地。 卡车附近的第二个人大声重复了第一个人喊的话。 “跑!” 第三节车厢门打开,金发拖着一个黑章士兵的尸体跌跌撞撞滚下来,又继续拖着尸体往火车头前的空地奔跑。 一边跑,一边大喊:“跑——” 他奔跑的动作终于带动了第一个尖叫着跑向那个方向的女士,紧接着一位母亲把自己的孩子死死按在怀里,踏着积雪朝南面奔跑。 剩余还活着的黑章士兵大喊:“拦住他们!” 枪声重新响起来,金发在最前面,是最明显的目标,但他从郁飞尘刚才的动作里学会了用尸体挡枪的做法,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击。 2k小说 枪声继续不知疲倦地响着,但已经不一样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向南奔跑。有的在雪中滑倒了,但又继续爬起来,有的在黑暗里中了流弹,但还咬牙奔跑着。 枪声忽然没法吓住他们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又有什么东西重生。 到最后,高地收容所的俘虏们中,也传来了几声似痛苦又似快乐的大喊,他们拖着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跟上女人和孩子们,在枪声和火光中奔向南方无尽的雪幕。 接近一千个人的脚步声踏着积雪在漆黑的山脉间回荡,和着呼喊声一起,发出剧烈的回响。 那两个拿枪的猎人之一在也逃走之前打开了卡车的前灯。雪亮的灯光照亮了这段逃离收容所,奔向自由和新生的道路。 郁飞尘则在后面的黑暗中继续潜行,他在中尉身上拿到了新的枪和子弹,朝南门方向过去,这个方向能看到焚尸塔和二层小楼,一个小功率电灯在门前亮着,前面忽然闪过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格洛德。 想起前些天看到的东西,他了然。转头又放了几枪保证逃走的科罗沙人们的安全,听着外面枪声再次渐渐零落,也贴着墙朝那个小楼的方向过去。小楼里寂静无声,他从背面的墙壁上去,踩着窗框借力向上攀登,爬到了二楼一个半开的窗外。 就在这时,雪亮的灯光忽然以这个小楼为直径,唰然亮起! 这是个极大功率的射灯,穿透力极强,照亮了方圆两百米的景物,也照亮了正在奔跑的人们。 同时,安装在小楼一侧的广播放音喇叭里,也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亲爱的科罗沙朋友们,请停下你们的脚步。” 这声音的主人曾用同样温和的语调询问过化学教室的妻子莱安娜,并表示“我和席贝医生会妥善照顾你和你的孩子”。但是,此刻的音质却有些沉闷和怪异,像隔着什么东西。 ——是那位医生。 遥遥传来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没有丝毫停歇。 “请停下你们的脚步,我再说一遍。”音量被放大了,震耳欲聋,“否则,我们将向你们的方向释放有毒气体,气体将在短时间内达到致死浓度,将你们送到神灵面前。” 与此同时,一队带着防毒面具的士兵快步跑向南门,白色的防毒面具,两只眼睛处是黑色的椭圆大透镜,口鼻处是黑色管子,连着滤罐,这让他们看起来像一队长着骷髅头颅的幽灵。他们手中还各自拖着一条细长的管子,是从一楼延伸出来的。 230、亡灵书 10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人类军队列阵,直升机悬在半空,坦克在前, 步兵在后,堡垒在正中,如同风暴中的孤岛。前方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难以听到。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忽然响起一道沮丧的自暴自弃声。 “完了。” “凉啦。” “交代了。” “咱们要留在这了。” 正在喃喃自语的人是个胖子, 有一颗锃光瓦亮的脑袋。他正站在一辆坦克的平台上,手持望远镜看向前方。此刻, 万物晦暗沉闷, 他站在军阵最前方, 寸草不生的光头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源。 一个人往他身边缩了缩。 “队……队长。”那人哆嗦着问, “您不是说, 最擅长打丧尸副本吗?” 另一个人也说:“您不是说,砍丧尸的头就像切西瓜吗?” “——还是脆皮大西瓜。” 光头队长的声音也哆嗦了。 “你……你看看——这能叫丧尸吗?”他伸出手颤巍巍指向前方, “这他妈的是亡灵天灾啊!” 只见前方缓缓行来紫黑色的尸群,皮肉腐烂变质,裸出的肋骨下吊着半风干的内脏。这本来是丧尸副本里司空见惯的东西, 但现在,它们还额外产生了变异, 甚至进化出了首领。 他们把目光投向丧尸潮中央, 那里有一团缓慢移动着的巨大怪物,几乎有整个人类堡垒那么大, 像一座山脉在大地上行走,每一步都引起地面的微微颤动。 这就是那个丧尸首领,人类科学家给它命名为“黑撒旦”。拥有首领后,丧尸群的战斗力有了恐怖的提升, 人类阵营的前线一退再退,直到如今。 首领黑撒旦诚然是军方的头号心腹大患,但心腹大患不止这一个。 “看到a1407个体了吗?”光头队长说。 他右手边操纵望远镜的队友说:“还没有,正在找。” 另一个队友操作显示屏,图像停在一张黑撒旦的局部特写上,它那沟壑起伏的肩膀上,立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是个人形。 这是最近几个月中侦察机发现的异常影像之一。 经过比对,这个模糊的人形在黑撒旦极近处出现数次,也曾多次在丧尸王国的腹地幽灵一般出没。它移动范围极大,行动轨迹不符合普通丧尸人类的特征,并且呈现出能操纵其它个体的迹象。 人类科学家如临大敌,给它编号为“a1407”,怀疑是继黑撒旦之后出现的第二个高智商个体。 大怪物还没办法打死,又进化出了新的疑似首领,实在是雪上加霜。 “这也太难了。”他的队友眼神涣散:“可是,可是咱们计划得不是很好吗?” “谁说不是呢,咱们还请了外援呢。”光头队长声音也微微飘忽:“说好了,兵分两路,我们和郁神拖住丧尸群,夏森协助基地研究出疫苗,打赢保卫战,完美完成任务,回乐园拿奖励——这不是很好吗?” “谁知道,郁神开场就跪了呢。” “骨灰都他妈的被丧尸扬啦,哈哈。” “这就是天价外援郁飞尘吗,哈哈,我不活啦。” “现在丧尸进化了,基地的疫苗方向也宣告错误了。” “我们的小夏森还带着病毒样本被飞行丧尸抓走了。” “鸡飞蛋打了啊队长。” “完了呀,队长。” “是啊,队长。” “怎么办呢,队长。” “闭嘴!”队长面部肌肉微微颤抖:“现在一听见郁飞尘这三个个字,我就上头了,妈的我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玩意——” 就在此刻,一声尖锐的长叫声响起,警报轰鸣。军阵最前方的一架军用直升机俯冲太过,螺旋桨与一只丧尸飞鸟悍然相撞,机身猛地着了一团浓烟烈火,翻滚着划出一道黑烟滚滚的抛物线,向下方一头栽去。 “砰——” 第一声炮响炸亮了浓黑的天际。下一秒,枪炮声震响,硝烟四起。 开打了。 光头队长怒吼一声,扛起身边的巨型迫击重炮——但这东西实在太沉了,连他那异常魁梧的体格都招架不住,怒吼声中途变轨成一声“操”,哐当一声,重炮砸回原本的起降支架。 他检查装填匣,拉下瞄准镜目视前方,姿态自然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怎么打?”似乎是情况紧急,队友并没有嘲笑这尴尬的一幕,而是焦急发问。 ”队长说:“但根据我纵横丧尸副本的经验,这种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型怪物,一定有致命的薄弱部位。记住我的七字真言,瞎猫碰上死耗子。只要开炮够多,弱点就会被打到。” 可惜,并没有人听他的鬼话。队友都在瑟瑟发抖。 “怕什么?”队长回到舱内,吼道:“大不了等盒饭!这里又不是永夜之门!” 尾音消散在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但这话似乎确实安抚了在场之人的情绪。各个位置上的队友都开始正常操纵。 坦克天窗关闭,履带牢牢抓着地面向前滚动,深入丧尸群。 这是件极端危险的事,但情况危急,他们没别的选择了。 “时刻防备a1407,”队长对舱内成员说,“只要想到有这么个鬼东西还没出现,我就有不好的预感。” “收到。”队友说。 舱室微微震颤,不断有丧尸生物或飞溅的尸块撞上坦克的外壳,沉闷的咚咚声隐隐约约传过来,像阴郁的鼓点。 xiaoshuting.la “注意右侧面!” 能见度极低的灰白色烟尘里,一个五米高的丧尸巨兽狠狠撞上了坦克的侧面,钢板吱嘎作响,坦克差点被掀翻。但他们的反应也不慢,穿甲i弹在巨兽退后蓄力的那一刻就炸穿了它的脖颈,拦截成功。 “有点顶不住了,”有队友说,“不过比想象中好一点,我还以为咱们也得开场跪来着。” 他转头,却见队长死死盯着外景屏幕,嘴里喃喃道:“不对……情况不对啊。” “不对啊。”另一个也在看屏幕的队友说。 “不对啊。”又响起一道声音。 “你们是复读机吗?”队长已经对他们忍无可忍。 “确实不对,”小队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声音,“一部分丧尸呈现静止状态,没有进攻行为。所以咱们刚才没感受到特别大的压力。” “十点钟方向那个,好像死机了。一点钟方向也有两个。” 顺着指示看去,一点钟方向确实有两个遍体苍白的腐尸低垂着头颅,丧尸潮往哪里动,它们就随波逐流往哪里走,却没别的动作,也不撕咬扑食。 放眼战场,这样的丧尸竟然不在少数。 队长的眉头逐渐紧锁起来,声音也沉了许多,快速道:“打开天窗,我出去看看。” 仿佛肉眼见到的东西会比电子屏幕上的显示更清晰一般,他半个身子探出坦克顶部,架起望远镜观察周围景象,脸色逐渐苍白,低声重复道:“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我在很久以前的一个丧尸类副本里也见过这种情况。那是它们被首领控制,开始了二次变异,那个副本我们几乎团灭了,”光头队长仿佛想起极可怕之事,尾音带颤,忽然大吼:“停火!全体戒备!通讯员转接统战中心!首领监控加强!” 他又道:“黑撒旦没这本事,找a1407的人呢?监控员!” “还,还没……” “白养你了!”队长大骂一声,一边拿起通讯机联络统战中心,大声吼着“停火,准备防御!”,一边怒气冲冲往舱内看,却忽然对上了舱内队友抬头看他的眼睛。 ——睁得圆大,目光呆滞,仿佛被忽然吓到的眼睛。 仿佛炮火声忽然停止,被这样的目光一看,队长也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背后蓦地发寒。 “瞪我干什么,”他哂笑,“这又不是恐怖副本。” 一边说,一边却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缓缓转身—— 他的肩上,有力道传来。似乎是一只手轻轻搭在了那上面。 光头队长转身的动作僵了僵,想到丧尸并不能做出“拍肩膀”这样高度类人的动作,他用余光瞟向自己的右肩。 确实是一只手,角度有限,只能看见中指、无名指和小指。 是个人类的手,或者说,男人的手。指甲平整,指节长且分明。 只是这只手的皮肤未免过于苍白,而皮肤下隐约透出的血管又泛着不详的茄青,这明明是独属于丧尸的颜色。 而且,他也没听见呼吸声。 刹那间,他脑中划过一个恐怖的想法。 有丧尸在他身后。 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随身的冷钢军刀柄上,他沉住气,继续转头。 视野扩大,苍白修长的食指映入眼帘,赫然是一枚熟悉的黑色的细环戒指,他们队每个人手上都戴着一枚。 队长愣了愣。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响起声音,是统战中心的询问声。 “请报告异常情况与停火理由。” “请报告异常情况与停火理由。” 而就在他的身后,另一道声音响起,语调平平,音色冷淡,没有任何起伏。 “为什么要停火?” 没等到回答,冰凉的手指不由分说地卸下了光头队长手里的通讯器。 “听我指挥。”那不知道是人是丧尸的生物对通讯器那边说。这声音,有些耳熟。 队长木然了。 木然的队长往下看向他木然的队友。 队友呆滞的目光回到队长身上,张开嘴,缓缓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有、内、鬼。” 队长的嘴角抽搐几下,右手反手到背后,握住他心爱的火箭筒,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壮胆。 然后,愤怒的声音响彻了战场。 “郁——飞——尘——!!!!” “我——要——投——诉——你——!!!!!” “白天,我拿到了一些证词,”安菲尔德说:“逃跑的两个俘虏之一是个建筑师,曾经尝试过挖掘地道来越狱,并因此持续受到许多无理处罚。就在14日的凌晨一点,他还被一个醉酒后的卫兵带出营房,替他代写述职书。” 安菲尔德被派来调查俘虏的失踪案,这是郁飞尘知道的。不过,在橡谷收容所上下都对调查者充满敌意的情况下,还能拿到有效的证词,这位长官确实不太简单——他又想到了那天安菲尔德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以及总管又恨又怕的态度。 在他们的这间营房里,十二点一过,就和原本的收容所不在同一个时间了。从外面往里看,里面的人都在安睡,如果开门走进来,或许也会走进未来。 而在1月14日的凌晨,外面的卫兵还能把里面的人带出来,证明在那个时候,一切还都是正常的。 所以,时间的异常从1月15日开始。 郁飞尘在纸上写了几笔,道:“那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安菲尔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沉默的空气中,响起白松疑惑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看着白松,郁飞尘叹了口气。他好像看见了以前的那些雇主们。 “从1月15日起,这间营房里的人,会见到8天后的收容所。”他说,“问题是,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又是用什么形式看到的。” 231、亡灵书 终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从外面回来了?这次顺利吗?” ——“差点团灭。神明在上,那鬼地方简直是世界尽头。” “很少有人见过世界尽头的景象。” ——“管他是不是呢,总之我回来了。还能看见世界中央是什么样, 这不就够了。” 一片志得意满的笑声轰然响起,连路边披着猩红斗篷的小丑都吹哨一声,将手中红蓝相间的彩球高高抛向金色的天穹, 尖声长笑:“世界的中央——是座塔——” 郁飞尘抬腿向前方走去, 打算越过他们欢呼高笑之地,身边却有流星样的光芒猝然划过。片刻后, 一个脑袋反光的人影出现, 俨然是队长。过一会儿, 队友们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也出现在了这里。 “来, 给郁哥打个招呼。”队长招呼他们过来。 “创生之塔, ”招呼完,队长的语调平静中含有疲惫, 像一声轻轻的叹息,“终于回来了。” 一个默契的动作,他们抬头望向前方。 前方——淡金的天空, 辉煌色泽向下倾倒,浓白的卷云聚集成巨大的旋涡。漩涡中央连着一座雪白的高塔。 这是一座方尖塔。 它宏伟, 庄重, 线条并不优美。四条棱向上延伸,逐渐靠近, 而后在无穷远处陡然收拢汇聚成尖锐的顶端,锋利得像一柄直刺天空的长剑。 创生之塔,世界的中央。 它太大,也太高, 穷尽一个人的目力所及,也无法望见全貌。 塔矗立在一望无际的日落广场,如同矗立在无尽的冰河之上,但最晶莹剔透的冰河也比不上这座广场的地面。 它由来自东大陆的辉冰石铺成,因此又被称作“辉冰石广场”。石头与石头间看不到一丝缝隙,其上倒映着天空、流云,与圣洁的高塔,并在事物的边缘折射出微微的虹彩。据说这些晶莹璀璨的石头在古时曾是旷世奇珍,仅用以点缀国王的陵墓。 空气中浮动着许多只由复杂的符文组成的金光闪烁的圆球,行人经过圆球时,它们会发出活泼的声音。 “你好,买捏脸数据吗?喜欢什么风格?” “巨树旅馆,今日打折,让您找到回家的感觉。” “第一次来乐园?需要向导吗?需要翻译球吗?” “复活日许愿牌,伊斯卡迪拉大神官亲手制作,打折出售,您需要一个,还是两个?” 喧嚣声无处不在,辉冰石广场上人来人往。流星闪烁,有人出现,有人消失。有个捧花的少女往队友之一的怀里塞了把夕阳色泽的花束。 “真好啊,还能回来。”队长感叹,“这次辛苦了,我请你们去日落街喝酒,郁哥,咱们一起吧。” 无人回答。 “……郁哥呢?” ——前方有个修长的黑色背影,郁飞尘正往远处走去。 “郁哥!郁哥!”队长的袖子被拉了一下,他不再观赏巨塔,说:“等等嘛!” 郁飞尘闻言回头。 金色的天际洒下柔和的光线,复又被璀璨的辉冰石地面折射,让他的轮廓显出一刹那的不真实。 “您的脸捏得真帅。”就见队伍里一个银发白袍子的少年往前几步到了他面前,抿唇笑了笑,眉眼弯弯,声音也温雅,说,“您救了我一命,我想谢谢您。” 看着这位少年那张陌生的脸,郁飞尘脑中出现了微微的空白。 看了五秒钟,他才依稀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个叫夏森的队伍成员。 夏森在丧尸世界里是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医疗官。那地方血肉横飞,大家都灰头土脸,没时间注意别的,更遑论他人外貌。况且,人们在不同世界里的长相千差万别,即使回到乐园,也可以随意改换外表,他们把这叫做“捏脸”。 似乎是被看的时间过长了,夏森眨了眨眼睛。 有一点微光闪了闪。 于是郁飞尘忽然看到夏森的右眼角下,有一颗暗红的小痣,很奇异的色彩,像凝固了的血。 他有点轻微的脸盲症,分得清美丑,想记住却得花点心思。但他懒得费力,于是认人主要靠发色瞳色和声音,或是一些关键特征,譬如队长的光头。 那色泽就在他眼前又晃了晃。 我在哪里见过这种颜色,他想。 夏森说:“郁哥?我们一起去酒馆?” 那念头难以捕捉,转瞬即逝,郁飞尘的目光从那颗小痣上离开。 “不用。”他语调里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朝静立着的创生之塔走去。 “哎!郁哥!”夏森说:“你不高兴了?” “没有。”乌黑的瞳仁转过来,可能是捏脸的时候给瞳孔打光太少,凉飕飕不近人情的一双眼睛,冷不丁被看一眼,几乎要让人打个寒噤。 他说:“我要去永夜之门。” 这话一落地,周遭倏地静了。 他们几个原地不动,举目凝视郁飞尘,仿佛这人要赴往的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刀山火海,一群相识不久的人,硬生生瞪出了生离死别的氛围。 半晌,队长才迟疑说道:“你……级别够了?” 郁飞尘道:“刚升。” “不是,你……您……”队长结巴了一会儿,道:“别想不开啊。” 郁飞尘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能理解这人何出此问。 “再见。”他转身离开了那里。 背后传来一句小声嘀咕:“那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郁飞尘知道他们说这话的缘由,众所周知,永夜之门是个极端危险的地方,有去无回。去到那里的,要么是狂信徒,要么,是亡命徒。 xiashuba.com ——郁飞尘走进创生之塔。 这塔是一座巨大的建筑,通体洁白,高处满是金色的魔法符号与浓白的云雾,见不到尽头。 每纪元一次的复活日将至,乐意去外面世界探险的队伍越来越多。创生之塔比往日热闹许多,第一层比甚至辉冰石广场还要喧忙。 人流在郁飞尘身边匆匆淌过。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种族、外貌与着装,或是从这边穿到那边,或是登上紧贴塔内壁而建的、宽阔的螺旋阶梯。塔壁上排列着无数金饰雪松木门,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乐园里,所有与契约与法律有关的活动都在这一层进行。层中央静静伫立着一个神像。它巨大、显眼,最高处与云雾相接,所刻之神服装形式古老,面容严肃冷峻,右手托着一块悬浮的刻字石碑。 这是契约之神莫格罗什,创生之塔的第一层由他掌管。他的殿堂就在螺旋阶梯的尽头,那是个郁飞尘很熟悉的地方。 郁飞尘往前走,和他迎面走来的两人在交谈。 “我刚从莫格罗什那里回来,他约我喝茶,说对我太失望了,他很烦恼。” “你又被投诉啦?” “吹毛求疵是雇主的天性。” “如果只是吹毛求疵,莫格罗什不会说出‘我很烦恼’这种话。” “世界上能让莫格罗什烦恼的事情太多了,”说到这里,那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进去的时候,莫格正在处理一桩针对小郁的投诉。你该看看他的表情,活像有人正在告状说,他儿子睡了别人的老婆一样。”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郁飞尘对面,六目相对。 “……” “……” 那两个人一个拉着另一个,飞快地消失在一扇魔法梯门里。 郁飞尘也进了一扇,这是个密闭的半透明笼状小空间,侧面的一列数字符号对应着创生之塔的层数。不同楼层对应不同的颜色,他按下了漆黑的xiii,十三层。 无形的力量在笼内震颤,它以平稳又极快的速度穿过云雾,向上攀升。 二层的人同样人满为患,这是接取任务的地方。 除此之外,郁飞尘常去的就只剩下第七层。那是力量女神的辖地。 女神像身着黄金长裙,手拄大剑,微闭双眼,面容平静。神像飞扬的发缕是那地方的道路与桥梁,连接着塔壁上的七扇浮雕石门,每扇门都有名字,对应七种危险程度的外部世界。 一个队伍在二层选择任务后,来到七层,沿着属于自己的道路行走,女神的力量会为他们打开通往任务世界的大门。 每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后,奖励以辉冰石结算,它是乐园的货币之一,可以前往三层取出。 每个人因执行任务所获的奖励数,都记录在智慧女神的脑海中,代表此人所获的功勋。 因援助、指引所获的报酬,因为经过了契约之神的见证,打一折后同样计入功勋之中。功勋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升级,获得进入更高级世界的资格。 更高级的世界意味着危险程度的提升,也意味着奖励更加丰厚。 郁飞尘的身价很贵,“包过”收三万方辉冰石,“修车”双倍——这个词特指那些允许场外求助的世界里,执行者把事情搞砸后,只能请人来收拾烂摊子。 所以他的功勋涨得迅速,他的等级也提得很快。 丧尸世界的奖励和报酬结算后,他获得了前往十三层——永夜之门的资格。 永夜之门没有既定的奖励。 但乐园之中却流传着关于它的传说。传说,在那里,只要活下来,你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论是什么。 魔法笼停了,它的颜色已经由开始时的洁白变为了纯粹的漆黑。 门迟迟没有打开。 郁飞尘伸手。 手指与门扉触碰的那一刻—— 一切都消失了,他置身无边的黑暗中。 虚空中,四面八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客人,”那声音道,“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回声层层回荡,许久才彻底落下。 郁飞尘不是很想回答。 他首先不喜欢漆黑的地方,其次讨厌过大的声音,最后,他不爱回答别人的问题。 他说:“因为功勋够了。” 那声音陡然大了数倍,蕴含了怒意与威严:“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敷衍的表面理由看来被识破,乐园中也流传着诸如‘永夜之门前不可说谎’的告诫。他微微垂下眼,整理词句,然后开口。 ——“因为主神是众王之王,万神之神,日照之地,皆由他统治。”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话未说完,那声音又响起。 ——“七扇门后,全是主神的领土。”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 ——“神无处不在。” 付出辉冰石就能得到的援助,进入世界前就能得到的提示,能从乐园带进外世界的体质强化——还有无数这样的东西——由主神的力量所维持的一切,被称作“主神的恩赐”的东西,无处不在。仿佛主神就在那里,时刻俯视着他们。 但他不是信徒。时至今日,他连一座主神的雕像都没有见过。 “为何来到永夜之门?”声音震耳欲聋。 “别人的地盘。”他直视前方,字字清晰坚定,说—— 232、迷雾之九 阈值60, 请稍后再试。  南门和小楼的距离很近,他们只需要半分钟就能抵达,医生似乎松了口气, 站姿也更加沉稳有底气起来。 只见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棕色袖珍枪! 一片死寂里,他呼吸微微颤抖,双手都握在枪柄上, 一边瞄准向郁飞尘, 一边又后退几步,逼近门口。 “放下枪, 医生。”格洛德声音低沉, 说。 一边说, 他的手指一边做出拧动阀门的姿势——郁飞尘看过去, 他知道, 格洛德也是在玩真的。 这个毒罐是微笑瓦斯的总罐,含毒量极高。阀门一旦打开, 极高浓度的微笑瓦斯瞬间就会以这座小楼为中心扩散开来,防毒面具的过滤能力是有限的,根本挡不住这样浓烈的瓦斯,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 ——再也没有比这更有效的威胁了。 医生身体绷紧, 猛地转向, 将枪口的方向对准格洛德。 就在这一刻! “砰!” 郁飞尘早已不再是漫不经心把玩枪柄的那个姿态,他蓦然抬手, 子弹带着火花划过一个精准的直线,洞穿了医生的脑袋! 而这位医生反应速度是他今晚见到最强的,就在子弹穿透身体的那一刻,医生也猛地向格洛德扣动了扳机! 两声枪响被广播的话筒接收, 扩大了无数倍,响彻收容所的上空,又在山谷里层层回荡,惊起无数黑色的飞鸟。 可惜,医生没有经过严格的枪械训练,防毒面具的眼罩也造成了视觉上的误差,他那一枪注定打不准。 果然,子弹在离格洛德还有二十厘米的地方划过,带着火花撞在厚重的金属毒罐上,火花爆射的“滋滋”声过后,留下一个黑色的凹坑。 而医生的身体则在原地摇晃几下,开始栽倒。因为双手举枪,他的重心前倾,脸部朝下重重倒在了地上。枪摔开了,他的双手被倒地的冲击力摆成一个投降的姿态。血液一半从防毒面罩的破口流出来,一半被挡住,淌在面罩内,鲜红黏腻的血就那样淹没了他的脸。 这位高高在上,用瓦斯和电刑杀害了无数俘虏的医生,因为行事疯狂,在收容所里受到尊敬,自己也为此骄傲,然而,他最终就这样以一个极不体面的姿势告别了世界。彻底死亡前,医生甚至被自己的血液呛入口鼻,极为痛苦地咳了半声,然后再无动静了。 ——和那些毫无尊严,也失去反抗能力的科罗沙人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区别。死神不会因此怜悯科罗沙人,也不会因此善待这位医生,死亡面前,人是平等的。 就在这时,士兵们已经匆匆跑到门口,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人大惊,持枪上膛,瞄准房间里的郁飞尘和格洛德。 郁飞尘的神色没有变化,当他拿着枪的时候,所有人在他面前,也是平等的。 更何况,这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在这个其它同胞们奔向自由的夜晚,化学教师格洛德爆发出了非同常人的冷静和镇定。 莫格罗什说,有时候你要相信你的队友,现在他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放下你们的枪,”只听格洛德说:“否则我会立刻拧开阀门,让这里储存的所有瓦斯都泄露出来。泄露的后果,你们也知道。” 那些东西士兵一时间沉默了,没有开枪。 士兵手里有枪,格洛德手里有阀门。他们在彼此威胁,互相较量。 谁先怕,谁就会投降。 可是,格洛德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东西了。 他的同胞已经奔走在通往自由的辉煌的路上,远离此处。他心爱的妻子虽然生死未卜,但就在楼上。 无错小说网 这场较量,如果他赢了,那就吓退黑章军,重获自由。如果他输了,那就和自己受尽折磨的妻子一起死去。 他什么都不怕了。他愿意光荣地死。 而黑章军的低级士兵们却还想活着,高下立判。 有的士兵握枪的力道已经显出软弱,枪管也出现小幅度的颤抖。 就在此刻,郁飞尘拿着枪,一步步走下楼梯。 脚步声在木质楼梯上一声声响着,越来越近。 他的存在感太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上面。 几绺微微汗湿的头发从郁飞尘额角垂下,他的五官俊美深刻,眼神像无机质一样冰冷,走下楼的动作没有丝毫退缩,拿枪的手臂沉稳无比,工装衬衫的前两颗扣子解开,露出肌肉线条完美的胸膛。 他的衣袖上溅着未干的血,拿枪的姿势比任何人都熟练标准,昏暗的汽灯光下,像是个为杀戮而生的兵器,又或是前来收割性命的死神。 这样一个人,不知为何,竟然显得比把持着致命阀门的格洛德还要可怕。 有人认出了他就是今晚掀起这场动乱的人,微微的说话声在士兵群里响起。 有个士兵的手颤了颤。 郁飞尘的枪口立刻旋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对准了他。 “把枪放在地上,”郁飞尘此时的嗓音低沉,微微沙哑,“5、4……” 那个被指着的士兵彻底被自己的恐惧击溃,把枪丢在了地上。 格洛德则把手指彻底按在阀门上,续上了郁飞尘的倒数:“3、2——” 寂静的空气里,这样的倒数像是死亡逐渐逼近的声音,第二个士兵放下了武器。 紧接着就是哗啦啦放下武器的声音,医生的尸体就那样狼狈地躺在地上,在瓦斯阀门和郁飞尘的枪口的双重威胁下,这场心理战,终是以黑章士兵投降收场。 郁飞尘继续道:“退后。” 无人反抗,他们往后退了几步,离开那些放在地上的武器。 郁飞尘仍然用枪指着他们,但同时往后侧方看了一眼,使了个眼色。 二楼楼梯口的一个侏儒率先会意,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将士兵们的枪拢成一堆,抱在怀里。然后邀功似地走到郁飞尘身边。 郁飞尘目不转睛注视着黑章士兵,但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像是赞赏。侏儒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格洛德猝然抬头! 原来,刚刚他全神贯注,精神都集中在与医生和士兵的较量上,根本没注意到,、二楼那些被研究的孕妇和残疾人已经被郁飞尘解救。 ——不仅被解救,还有数人走到了连接一楼的楼梯口,默默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 只见楼梯口的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形略微臃肿的女人。 她形容枯槁,亚麻色的头发黯淡无光,碧色的眼睛却依然美丽,这是莱安娜,她还活着。 黑章士兵已经被解除了武装,危险解除,她张嘴,声音里带着哭腔:“格洛德……” 格洛德坚定的目光刹那动摇,眼睛里也含满了泪光,他却没立刻动作,而是看向了郁飞尘。 郁飞尘读懂了他的意思,格洛德是在问,他现在能不能离开阀门了。 他对格洛德点了点头。 格洛德浑身颤抖,跌跌撞撞地爬下毒罐。莱安娜则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扶着楼梯下去,他们在楼梯末端相聚。 格洛德死死抱住了莱安娜,声音嘶哑颤抖,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为什么说“对不起”,郁飞尘并不确切地知道。或许是因为没保护好莱安娜,让她被带到了医生的实验室,又或许是刚刚威胁医生和士兵们的时候,一旦拧开阀门,不仅他自己会死,莱安娜的生命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