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這一離開落雁口城牆,赤胡兵士們立時在戰陣領的號令下,重新向箭塔碉樓瘋狂衝殺過來。


    鐵頭衝城錘重重的頂在落雁口的城門上,巨大的撞擊力使得整片城牆連連晃動。司馬文馳老先生臉色一變,手扶箭垛站穩腳跟,高聲呼喚箭樓下麵的一眾武林高手振作士氣,死守城牆。


    可老先生的喊聲還未落地,突然被周圍護衛的食客高手一擁而上,死命的按在了身下。耳聽得他方才所立之處出一聲爆響,灰粉揚起,碎石亂飛,有兩支粗大的弩箭從側麵飛來,將這座箭樓頂端的半幅垛牆給撞得粉碎。


    老先生抹了一把臉上的灰土,抬頭一看,已有好幾位據守箭樓的食客高手被飛散的磚石打得頭破血流。透過垛牆的缺口望出去,原來是有赤胡兵士攻占了附近的箭樓,他們殺光守軍,搬動箭樓頂上的機弩,正朝司馬家眾人所在的箭塔碉樓射弩箭。


    這落雁口城牆上的機弩可是非同小可的殺生重器,即便是司馬家食客中一些出類拔萃的高手,也很難在數丈之外射來的弩箭下全身而退。但如今,自己這邊的人死守一座箭樓尚且左支右絀,根本無力去反攻其它箭樓,可要是被赤胡兵士盡占了其餘城頭箭樓,搶下多具機弩攢射過來,估摸著最多被十隻弩箭打正了,自己這座箭塔碉樓就得變成一片瓦礫。


    老先生心往下沉,但依舊是倔強的撐起身子,借著殘壁的掩護,箭去射殺那些操持機弩的赤胡兵士。但撐過了數息,箭樓的另一側又遭弩箭打中,大半幅垛牆塌了下去。


    箭樓下麵的食客高手紛紛騰身閃避落下的碎石,一時間戰圈大亂。“嗚”的一聲怪嘯傳來,又一支弩箭緊擦著箭垛飛過。文馳老先生被惡風激得頭皮麻,他趕緊蹲低了身子,心中暗歎:“這般消耗下去,此局危矣!”


    正猶豫著要不要喝令食客高手們放棄箭樓,撤下城牆逃命,老先生忽覺眼前一花,那位坐在木輪椅上的白老仙師不知是施展了什麽神通手段,竟連人帶椅子憑空挪到了箭樓頂上。


    隻見羅修上人撇了撇嘴,一雙眼皮掀開了條細縫,他鼻子出裏冷冷一哼,箭樓左近百步頓時如置冰窖,仿佛這一片地界刹那間轉入了嚴冬時節,寒風呼嘯如刀,割得人肌膚生疼。


    無論城下赤胡騎兵拋射過來的鐵箭,還是城牆上機弩出的粗重弩箭,但凡是奪命飛矢,隻要射到這箭塔碉樓百步之內,立時是當空一旋,反朝箭之處倒射回去,其勢更比方才飛來之時要快疾了數倍。


    耳聽見“哢嚓哢嚓”的幾聲裂響,附近箭樓上的機弩盡被倒飛回去的弩箭撞得四分五裂,那些操持機弩的赤胡兵士,也被碎木機簧絞得血肉橫飛。趁著敵人目瞪口呆之機,司馬家的食客高手們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般的將周圍百多赤胡蠻子剁成了肉醬。


    老康掌櫃帶著一班輕功卓越的食客高手,展開飛簷走壁的絕學,翻出城牆外壁縱躍撲擊,他們接連搗碎了六具機關雲梯,可也折損了好幾位高手。一時間攀上城頭的赤胡兵士人數驟減,落雁口守軍趁機重振旗鼓。


    守關大將周老三赤膊上陣,他雙手提刀跳下了瞭望令台,親自帶著一票近衛將官玩命殺敵。最後的三千刀斧手湧上城頭,搏命一衝之下,接連奪回了數座箭塔碉樓。無數赤胡兵士的殘屍墜下城牆,大雍守軍們拚死反擊,竟有重將赤胡大軍拒於雄關城牆之外的勢頭。


    “多謝仙師救命之恩,仙師護佑落雁口不破,功德無量!”司馬文馳老先生眼見形勢稍稍逆轉,長出了口氣,他帶著身邊的食客高手們,一齊朝羅修上人大禮參拜。


    羅修上人施施然受了眾人的跪拜,口中卻是不鹹不淡的寒聲道:“此城關破與不破,你等凡俗中人是死是活,皆與貧道毫無幹係。若非那姓俞的傻小子對你們心有牽掛,貧道才不會多此一舉!所謂那善業功德,於貧道所修之殺劍大道無甚益處。而今因果不起,殺戮凡人不惹業障,這沙場血炁濃厚,萬千冤魂徘徊,正是凝煉內煞的上選福地!”。


    言畢,羅修上人抬頭張口吸氣,充斥於落雁口城牆上下的無形煞冤,化作一股灰紅駁雜的氤氳,吞入了他的腹中。羅修上人運轉心訣一煉,滾滾外煞轉作沛然內煞,頓時這箭塔碉樓周圍有詭譎的異相大作。


    陣陣陰風回旋,嗚咽聲如鬼哭狼嚎,濃鬱的血腥氣催人欲嘔,一眾司馬家的食客高手們不由得瑟瑟抖。其中有將凡俗武功練到由外及內之境,堪堪能望見靈炁氣機變化的人,猛然間瞅見有一灘殷紅色的血池從這白老頭兒腳下蔓延來開,在那翻滾不休的恐怖血池之中,更有無數陰魂厲鬼躍出,其麵貌猙獰可怖,在羅修上人的頭頂虛空中翻騰飛旋,張牙舞爪,似欲擇人而噬。


    司馬文馳老先生臉色煞白,通身戰戰抖。麵前這位白老道人,方才那刻還好似是一位濟世度人的慈悲老仙,此時的搖身一變,分明就成了一尊殺人不眨眼的蓋世凶魔!此人究竟是正是邪,是善是惡,委實難猜。


    跪伏在箭塔樓頂的武林高手們,全被羅修上人外溢的氣機所懾,人人直欲抽身遠避。但他們遭內煞罩住了身形,血脈僵冷,筋骨酥麻,根本提不起半分力道。自那滔天煞氣中幻化出來的無數陰魂厲鬼虛影,將他們牢牢的按在了地上,就連胸中的呼喊聲都不出來。


    短短十息之間,羅修上人行功三**周天,輕輕吐出一團濁氣。隻見老劍仙運轉胸中劍意,悠然舉手一引,“鏘”的一聲金鐵長鳴響起,但看周圍二百多步地界,落雁口城牆上下內外,所有狹長如劍之物盡都衝上了天空,聚在羅修上人頭頂十丈,出燦然寒光。


    再見羅修上人翻掌一壓,那萬千“劍器”登時猶如一場滂沱大雨,轟然瀉下。兩手空空的武林高手與大雍守軍們望見密密麻麻的冷光臨頭,盡都閉目待死,可等耳邊響起駭人的鐵器切肉碎骨之聲,周身卻沒有半分痛楚,他們再睜眼四望,卻見那些凡間鐵器都仿佛長了眼睛一般,繞開了守城之人,隻把他們身旁的赤胡蠻子亂刃分屍。


    這座箭塔碉樓周圍二百餘步,那當真是化成了一片血池肉沼,大股大股的碎肉血糜從城頭垛口處淌下,將整片城牆染得猩紅,就連牆根兒下麵的熊熊火海都被澆熄了。


    濃鬱的腥臭味直灌鼻孔,許多人跪倒在地,幹嘔不止。但這種血肉氣味對於羅修上人來說,卻是如蘭似麝。老劍仙提鼻一吸,龐然血煞氣入體,化作綿綿精元落入關於內鼎,那枯槁的麵龐上,竟然隱隱泛起一層瑩潤的寶氣。


    羅修上人牛刀小試,翻手之間殺人如麻,掀起腥風血雨,這一段血肉模糊的城牆,竟令悍不畏死的赤胡大軍不敢直視,紛紛策馬遠遠避開。


    陰寒的煞氣漸漸消弭,司馬文馳老先生終於緩過了一口氣,這老俠客好似跟人力戰過一天一夜般,氣喘如牛,通身衣衫盡濕,滿臉虛汗滴答。可文馳老先生的目光卻是無比的狂熱,他匍匐在血澤中,抬頭仰視著羅修上人,口中喃喃道:“萬劍歸宗!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見萬劍歸宗一式!此生不枉,不枉了!”


    “你也懂得劍?”羅修上人聽見司馬文馳的囈語,陰冷的目光居然變得溫和了許多,他嘴角勾起一弧,斜眼看了看伏在腳邊的文馳老先生,搖頭歎息道:“你不懂劍。此招與真正的‘萬劍歸宗’至境相比,尚有雲泥之別。可歎貧道踏遍千山,尋訪上古劍仙真法,苦心孤詣修行二十四甲子有餘,卻也不知殘生寥寥,還可否一窺萬劍歸宗的無上之妙!”


    一仙一凡,這兩位白老者突然唏噓感歎起來。雖然他倆的修為眼界,實有天上鴻雁與地下螻蟻之差,但那滿腔英雄遲暮之情,卻是一般無二,同病相憐。


    這邊是羅修上人一招震懾數萬赤胡大軍,使得落雁口這邊危局暫緩。掉回頭來,再說涼州府供奉閣大執事孟坤與馬嘯兩位道門高手,追著衛老魔的魔火黑雲,迎上那頭怒不可遏的域外巨獸。


    衛行戈身為西北魔宗降煞內宗的宗主,本就是縱橫九州的魔道巨梟,得了北極中天紫微大帝道統之後,那更是凶威滔天,不可一世。這絕世老魔一見那怒吼連連的域外巨獸,他撇嘴冷笑三聲,也開口不搭話,把身形當空一挺,徑直祭出了北極中天紫微大帝的浩然法相。


    高達二十餘丈的仙帝法相,身披青天黃土九章法服,頭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手捧星宿經緯玉笏,十爪金龍繞身盤旋,萬千仙霞星輝擁簇。看其容顏麵相,還真與衛行戈有七八分神似,前額高廣能納乾天,鼻唇雄奇可吞坤離,頜下垂三縷長髯飄在胸前,端是萬般威儀凜凜,千種神通玄玄。


    隻見衛行戈提掌推出,他身後的北極大帝法相亦是亮掌朝前一按,虛無之中自有神通妙法隨勢而生,那肉身大如山峰的域外巨獸,竟被這隔空一掌壓著生生倒退了數十丈。


    望見自家行戈法王如此神威,隻一抬手就打落了對方的氣焰,那些追隨在衛行戈身後的魔宗修士登時是個個奮勇,人人爭先。合歡雙仙之一的召南子最快,他抬手一道劍光甩出,直朝那巨獸頭頂的蠻夷黑漢脖頸斬去;另一位抱星子也不落後,他張口噴出一點五彩寶光,化作七尺琉璃方鼎,鼎中飛出大群輕紗罩體的妖嬈女子,盡都嘬起丹唇輕輕一吹,粉紅色的桃花瘴氣如層層疊疊的迷離煙雲,朝那巨獸和黑漢籠罩過去。


    可對麵的飛天巨獸與九尺黑漢硬吃了衛行戈破空掌罡,非但沒有心生怯意,反倒是凶性大起。那九尺黑漢揮動雙拳,將胸膛擂得蓬蓬大響,他猛地縱身躍起,雙肩一晃,背脊上展開兩支與那頭巨獸一模一樣的鱗片肉翅,雙翅鼓動狂風,人如穿雲烏隼一般的掄拳衝向衛行戈。


    巨大的飛天異獸也是用力一合翅膀,霎時間將身軀拔高了近百丈,背脊撞碎了漫天亂雲。這巨獸兩隻大眼凶光爆射,它伸直了脖頸,肚腹一鼓一癟,“咕呱”的又噴出了一口烈焰。此生於遠西胡夷之地的一人一獸心靈相通,亦懂得分而合擊之道,那九尺黑漢的拳頭未至,烈焰洪流已然搶先撲到了衛行戈身前。


    召南子的劍光一兜,匆匆避開大火,無功而返。抱星子的桃花瘴氣遭烈焰一摧,盡數化作烏有,那成群的美女法甬嬌聲驚呼,忙不迭的躲回了七尺琉璃方鼎中。


    “來得好!”衛行戈仰天長嘯,腳踩魔火黑煙騰身而起。隻見他左手掐訣一招,有乙木神雷、庚金神雷、丙火神雷、癸水神雷、戊土神雷五雷齊,浩浩蕩蕩的五色雷火擰成一條怒龍,與那巨獸吐出的烈焰洪流鬥在一起。衛老魔右手握指成拳,運起本身所修的“大黑天升仙術”,一道魔火玄炎裹在拳頭上,對準了來勢洶洶的九尺黑漢迎麵搗出。


    兩拳對撞,出“咚”的一聲渾響,全不似肉拳相擊,倒好像是一對銅鐵大杵猛力磕碰在一起。


    再看衛老魔昂屹立,袍袖飄飄,縱聲大笑,而他對麵那九尺黑漢倒翻了個筋鬥,周身銀光亂閃,好一會兒才歸複平靜。


    “你這頭人熊,果然是蠻力驚人,有點子味道!”衛行戈戰意昂揚,他將雙手一齊提到胸口,左手是五形雷炁,右手的魔火玄焰,道魔兩宗的真法神通雙管齊下,擰身運拳再上。而那九尺黑漢怒吼一聲,周身銀紋中冒出絲絲青火,他背後肉翅鼓動烈烈狂風,把兩膀一晃,毫不畏懼的拔拳相對。


    這兩人,看起來就像是街頭潑皮廝鬥一般,一拳接一拳的針鋒相對,使得全是硬碰硬的角力招式。那半空中恍似有人在揮錘鍛鐵,咚咚砰砰的砸擊聲不絕於耳。


    五行雷火長龍衝散了烈焰洪流,餘勢一撲,把那頭域外異獸炸得慘嚎連連,周身冒煙。合歡雙仙趁機再起,聯手殺奔巨獸,另幾位魔宗修士自然緊緊跟上,各顯神通。


    涼州府供奉閣的兩位大執事,帶著程倫、杜半山等道門執事弟子駕雲趕到,眼看衛老魔在這大展凶威,自然不甘讓他一人專美。孟坤按住雲頭,那馬嘯馬真人甩袖灑出一片黃豆大小的金丸,這上百顆金丸在空中滴溜溜一轉,竟然化作百名金盔金甲,手持金光長戈的天兵天將。領頭的天將呐喊一聲,揮戈斜指,這些天兵天將們擺開陣勢,腳踏七彩祥雲,雄糾糾氣昂昂的朝那飛在空中的域外異獸衝殺過去。


    程倫也趕忙掐訣作法,飛天夜叉七殺抱起阿修羅法屍破軍,身化一道黑煙,越過了馬嘯真人施法請來的天兵天將,搶先撲到了域外異獸跟前。七殺使力一拋,阿修羅法屍徑直落到了那巨獸的背脊之上。破軍揮動六隻手臂,重拳如雨點一般的砸在巨獸身上,可那巨獸的周身黑鱗堅逾金鋼,幾十拳下去,居然隻綻開了一片細細的裂縫。阿修羅法屍破軍勃然大怒,它把六隻圓眼一瞪,紅蓮寶焰破體四射,六條手臂舞得好似風火輪一般,出拳更急更猛。


    赤胡中軍那高台督戰車上的蠻夷奇人異士們,一看天空中的巨獸遭人圍毆,落了下風,頓時有數道人影衝天而起,趕來助陣。


    其中有的胡夷異士背生光翼,雙手一搓,便有一道冰風龍卷呼嘯而出;還有的胡夷異士胯下騎著一匹通體雪白,頭生獨角,肋有羽翼的神駿戰馬,這銀甲騎士把手中長槍朝天一指,那戰馬額頭中央的螺紋尖角便放出一道雷矢,一人一馬追著雷矢,挺槍向雲頭群修刺來。


    就連那緊緊護衛高台督戰車的十二位白盔白甲胡夷騎士,也一齊將十字紋盾牌舉過頭頂,出洪亮的戰吼聲。他們作完一套意義不明的古怪手勢,周身放出明亮的白光,挺槍拍馬,朝落雁口雄關城牆疾衝來。


    涼州府供奉閣的席大執事孟坤望了望殺來的胡夷異士,他嗬嗬一笑,慢條斯理的挽起了袖口,雙臂左右一分,無數寶光瑩瑩的青銅甲片從虛空中顯出,自行覆在了他的手臂之上。隻短短兩息之後,再看這位孟大執事的兩條胳膊,已被青銅甲片裹成了水缸般粗細,雙掌鐵指長達三尺,指間有道道紫雷閃爍。另有一條五丈金鱗怪蟒,在他兩臂之上來回遊走,那蟒身上的片片金鱗,盡都鋒銳如刀。


    孟坤把青銅巨臂當胸一交,飄身擋在了飛來的胡夷異士們麵前,那條金鱗怪蟒從他肩後探出蟒,uu看書 uuanshu大口張開,露出滿口尖牙利齒。


    “咦,這機關術是?”俞和剛剛禦劍飛出箭塔碉樓,見狀不禁有些驚訝。看這涼州府供奉閣大執事孟坤的神通,分明是受了機關秘術的傳承,那一頭五丈金鱗怪蟒,與符津真人的機關巨龍很有幾分神似,似乎是源出一脈。但這對青銅機關巨臂,卻讓俞和不由得想起他在南海天涯海眼上鬥過的龍門道修士。兩者同屬供奉閣之下,雖然一在南海海外,一在西北大漠,但這銅甲機關術如此近似,倒不知其中有何淵源?


    可惜此時容不得俞和分心去想其中的聯係,十二胡夷白甲騎士的戰馬奇快無比,已然衝到了城牆之外二百多步。這十二位騎士縱馬進擊,那氣勢竟好似有千軍萬馬奔來一般,可見絕非是等閑人物,若不出手攔下,剛剛才扭轉頹勢的落雁口大雍守軍,隻怕又要陷入危局。


    劍光一圈,掃飛了左近的赤胡騎兵,俞和落到地上,雙手叉腰攔在十二騎麵前。他鼓動內鼎真元,舌綻春雷大吼道:“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性命來!”


    耳聽得俞和這一嗓子喊出來,那雲頭上抱鞭而立的半山師兄登時笑了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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