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寧青淩就來叩門。她從隨身的納物玉牌中,一口氣搬出了五十幾壇子酒,還有十幾具清漆木食盒。蓮花落的酒香透壇而出,食盒中則整整齊齊的碼放著好幾層用細棕繩紮起的荷葉包,裏麵有風幹的雞鴨肉脯,有用香草烤好的河魚,還有用藕節、菱角和水芋做成的精致小食,全都是下酒的好菜。


    俞和見寧青淩忙忙碌碌的歸整這些酒水吃食,撓了撓頭發道:“師妹,你這是真打算讓我住個一年半載麽?”


    寧青淩抬起頭,白了俞和一眼道:“那宗門裏有三個冤家等著整治你,你上趕著跑回去做什麽,自找憋屈麽?住在這裏有吃有喝,豈不自在小說章節。等那宗華真人終於醒悟過來,他自然會出山尋你,到時候師兄你也效仿古賢,非得要他‘三顧茅廬’,才答應跟他回去。”


    俞和愕然失笑道:“宗華師伯乃是門中師長,平日裏諸事纏身,忙碌得緊,哪可能到這雲夢大澤來尋我一個小小的十九代弟子?況且我臨走時,隻在師尊麵前告假十日,若宗門裏傳訊喚我,還是得回去的。”


    寧青淩道:“喚你回去,也是拿小鞋給你穿。師兄既然來了,便安心住下,這憩客苑雖然簡陋,但好在安靜,總沒那些紛紛擾擾,惹人心煩。這些酒水吃食師兄將就用著,今日天氣晴好,師妹再去捉些鮮魚來,給師兄熬製羹湯。”


    “我常在東峰後山湖邊搭杆,卻少見有魚上鉤。這捕魚之術,倒正要向師妹討教。”俞和轉身就要朝門外走去。


    “師兄今日好好歇息,我自去捉魚就好。”小寧姑娘連忙攔住了俞和,她將那張竹編的大靠椅搬到了屋外,仔細鋪上了毛皮墊子,對俞和道,“師尊說了,這千裏雲夢澤之奇景,與羅霄的峻崖翠竹、雲海排空大不相同,正是一柔一剛,一娟秀一壯烈,若說羅霄雄偉,益於揚誌,那夢雲澤纏綿,則能安神。師兄你滿心煩躁,到了這裏,當須先歇息一二日,將心靜一靜,隻有讓心境慵懶閑適下來,才能體悟得到此處每一片水澤,每一道煙雲的之中韻味。切不可急著跑去遊山玩水,若是心有雜念,便會看不懂煙水無常之意。”


    俞和笑著點了點頭道:“廣芸大家長居水畔,果真深得其中三昧,難怪選了此處開辟道場。她既在園中,我當去請安才是。”


    寧青淩笑道:“師尊那邊,倒不必去了。她今早已然囑咐過,讓你切莫拘束,一切俗禮皆可免去,盡管將煙水茶園當做是你自己家中一般。你若願聽曲兒,便自去茶園中坐;若想飲茶讀經,她的茶房書齋都任由得你進出。連我都被她準了大假,免去了早晚功課,專門伺候你這位一等一的大貴客。”


    俞和咧嘴道:“廣芸大家真是錯愛了,我來此叨擾已是唐突,還承蒙她如此照顧。”


    “我寄居羅霄的時候,師兄也很照顧青淩。你來煙水茶園,自然不能怠慢。”寧青淩一擰身,便躍上了屋前水畔的小舟,“師兄好生歇息,師妹去去就來。”


    說罷伸手一拍船舷,小舟分開如鏡的湖水,滑向雲水深處去。


    俞和長吸了幾口氣,初春時節,水畔晨風清寒,在胸口一轉,令人心寧神和。他悠然躺在竹靠椅上,東天朝陽廣播明光,隔著層層雲霧,已沒了半分火氣,臉上身上暖融融的,恍如將身子沉入了熱湯中。


    似睡非睡之間,光陰悄然流逝。麵前這道如同工筆畫卷一般的景致,點點滴滴的映在了俞和的神念中,甚至有時,俞和都不知道他的雙目是睜開的,還是闔攏的。暝暝之中,他忽望見有一隻灰羽水鳥從草灘中飛起,緊貼著湖麵振翅掠過,劃出一長串波紋,喙尖朝水中一點,輕輕巧巧的啄起一條小魚,雙翅連連撲動,倏地竄入茫茫雲空去了。


    俞和追著那鳥兒化成的一點灰影極目望去,他甫一抬眼皮,才驚覺自己剛才竟是闔攏著雙目,遠處的湖麵上,猶有一圈圈的漣漪散開,不知方才那飛過的鳥兒,到底是夢是真。


    一縷笛聲隨風而來,朦朧的雲霧之間,浮出一葉小舟和少女窈窕的身影。小寧姑娘提著沉甸甸的竹簍,笑盈盈的滿載而歸。


    也不知廣芸大家讓俞和先安心休息幾日,那是一句無心之言,還是有意指點。俞和在水邊靜靜的坐了兩天,雖沒有刻意的調息吐納,但那許久不見增進的修為,竟然開始緩緩的漲高。一縷清氣自鼻吸入,一道濁氣從口吐出,恍惚間神魂出竅,遨遊天地,俞和覺得自己似乎隨風而散,一具肉身化入了眼前的畫卷之中,心神一動,數十丈外有片落葉飄飄而下,輕觸水麵,卻並不激起一絲波瀾。


    到了第三天,寧青淩用細竹削了兩支魚竿,兩人泛著小舟,朝雲夢大澤的深處去了。


    果然隻有將心靜下來,才能體悟到千裏雲夢澤那種迷離朦朧的美景,小舟越往大澤深處去,水麵上的雲霧便越是厚重,陽光滲入雲霧的間隙,直達水麵,有數不清的七彩虹光交錯浮動。隔著煙水瘴氣,周圍的景致全變得朦朧難辨,有時看到不遠處影幢幢的,像是有一座小島,可等小舟穿過雲煙到了近處,卻發現那隻是一顆大得不可思議的古樹,樹根紮在水底,蔭蓋數畝的樹冠撐出水麵,成群結隊的彩鱗小魚在根係之間遊曳,像是水中的道道流螢。


    寧青淩將一顆清濛濛的珠子,掛在了小舟的漁燈杆子上。她說這是廣芸大家給她的“驅妖辟邪珠”,雲夢大澤中靈炁濃鬱得驚人,不知潛藏這多少精怪妖魔,這珠子發出的青光可以讓一些尋常的精怪妖魔不敢靠近過來,大凡居住在雲夢澤附近的修士,都隨身帶著此物。除了驅散精怪,這寶珠還能指引方向,不至於在這千裏大澤中迷失路徑。


    可即使有這個珠子,寧青淩依舊不敢往太深的地方去。那些已然修煉通靈的精怪妖魔,並不會畏懼這青光,而修士們的一身血肉,在它們的眼中,便如朱果紫芝一般,乃是可以大大增進修為道行的靈食。


    俞和在水邊默坐兩日,無心插柳的,竟還修成了一種小神通。傳說中的神仙,能抓把風一嗅,便知遠近千裏之事,俞和修成的小神通遠沒有如此神妙,但也可以借著水麵的雲氣,將周遭裏許範圍的地界,倒映在自己的識海中,雖不能做到纖毫畢現,但大體輪廓也還真切。就是不知離開了煙水彌漫的雲夢大澤,這小神通還有沒有效用。


    好幾次他都察覺到有精怪一見青光即逃,潛伏到遠處的水底暗影中,注視著自己兩人。而更遠的地方,似乎有一些散發著恐怖氣息的神秘存在,正將一道微不可查的神念遙遙投來,望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雲夢大澤就是有這樣一種神奇的魔力,似乎時時刻刻都在誘惑著闖進來的人們,不斷去向深處,尋幽探秘。好在寧青淩在這水邊已經居住了數年,又聽廣芸大家講過這大澤中的種種古怪玄妙,小舟隻在外圍環繞,帶俞和略窺一二,便尋了一處雲煙稀薄的開闊水域,兩人搭起魚竿,垂鉤釣魚。


    俞和上一次來時,廣芸大家不在茶園中,寧青淩代為主持諸事,每日都甚是繁忙,實在是沒有這般閑暇時光,可以陪著俞和遊玩釣魚。俞和原先覺得,在水邊小屋裏悠閑的度日,無憂無慮,那已是神仙般的生活,可等到這大澤中泛舟一行,才知道這片荊楚之地的千裏大澤之所以被冠上“雲夢”二字,其景致當真是如在夢中一般。小舟每行出裏許,眼前所見便會完全不同,憩客苑外的那片湖景,於這大澤之中萬般旖旎相比,當真是管中窺豹。


    他們垂鉤的這片湖水,雲霞四合,放眼望去,層層水霧後麵,是一圍依水而生的古樹,將這中間一頃碧水團團包攏。四麵八方都是朦朦朧朧的,但頭頂卻露出一孔青天白雲。小舟下麵的水並不深,大約也就堪堪七尺不到,清澈得連水底石縫中的沙礫都能瞧得真真切切,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魚兒在水中來回遊動,湖水倒映著天雲,這些魚兒就好似在雲朵中穿行嬉戲一般。


    小舟停在水麵上,人在看著魚兒,魚兒也在看著船上的人。兩條銀絲漁線蕩在水中,有魚兒碰到香餌時,便會散開一圈漣漪,無窮無盡的延展向遠方。


    古賢曾說:之所以棄網不用,卻垂鉤捕魚,是因為並非真的想吃魚,而是想體會那種自寧靜中浮出大歡喜的心境。


    一片水紋散開,俞和拋出的魚鉤,已被魚兒咬住了,寧青淩大喜,剛想招呼俞和收線,卻看俞和忽然閉目一笑,站了起來。


    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雙手掌心相對,如捧大釜,置於下腹處,緩緩向上抬起。隻見這一頃碧水忽然如同被煮沸了一半,水麵翻騰著,越是靠近小船,便越是劇烈,船舷兩邊揚起的水花,好似一朵盛開的白蓮。


    無數魚兒驚亂的躍出水麵,遠遠逃開,連俞和的魚竿,都被扯入了水中。


    俞和張嘴一吐,噴出一道淡金色的氣流,這氣流甫一離口,便化作絲絲縷縷的金色火焰,在虛空中顯化出龍騰虎躍之相。緊接著他又是一吸,寧青淩隻覺得刹那間天地萬物盡都褪去了繽紛顏色,有那麽一瞬間,好似置身於隻有白黑二色的山水畫中,等再眨眼時,諸般色彩又各歸各位,但總覺得比之前要黯淡了許多,像是被洗褪了顏色的彩絹。


    “師兄,你可感覺如何?是不是真元行差了?莫要妄運玄功,速速屏息凝神!”


    俞和將雙手提到胸前,手掌一翻,掌心向下,又緩緩壓至臍下。那翻滾的湖水刹那間止住了動蕩,變得平滑如鏡,小船周圍十餘丈好似被凍成了冰麵一般,半絲水紋都不見。


    他睜開雙眼,瞳中有金芒亂閃,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師妹可有靜室,請借我一用。天機已至,還丹三轉。”


    “什麽?”寧青淩驚呼一聲,她此時也顧不得旁的了,伸手將那驅妖辟邪珠握在掌心,纖腰一擰,化作一道匹練似的青光,裹著俞和就朝煙水茶園疾飛而去。


    一路橫跨幾十裏水域,小寧姑娘徑直落在了廣芸大家打坐靜修的密室前。


    腳才粘地,廣芸大家心有所感,推開石門出來,一望俞和眉心處已顯出龍爭虎鬥的丹火異相,頓時一皺眉道:“內鼎生火?怎麽會如此倉促?”


    “師尊,快救師兄!”寧青淩衝到廣芸大家跟著,抓著自家師尊的手腕不住的搖晃。


    廣芸大家伸指一彈寧青淩的腦門道:“你這傻孩子,內鼎生火,還丹再轉,這是煉氣士道行晉升的大喜之事。被你說得好像俞和身負重傷,性命垂危一般。”


    “他方才口吐真火,目現奇光,好生嚇人!”


    “按理說內鼎生火怎麽也得有幾日征兆在先,來得如此突然,倒是有些古怪。”廣芸大家秀眉微顰,對俞和喝道,“還不速速入密室坐定,仔細調理鉛汞大藥,莫要誤了火候!”


    俞和此時正強行鎮住關元內鼎中的真火,不敢吐氣開聲,他掀開一線眼皮,感激的望了望廣芸大家,輕輕點頭,走密室中央坐下,擺出五心向天之勢。


    廣芸大家快步走到俞和麵前,伸出玉指捏開俞和的牙關,將一顆黃豆大的碧綠丹藥塞進了俞和的口中,“切莫咬碎,也莫吞下,含在舌底,慢慢噙化!”


    俞和以舌尖一攪,這小小丹丸與口中津唾混合,登時便有一股極寒的清流直撞頂門。俞和本已被龍虎火煞焙燒得頭昏腦漲,被這股清流一激,刹那間靈台又複清明,精神為之一振。


    廣芸大家踏罡步鬥,伸手在密室中虛點,一座聚靈大陣運轉起來,四麵八方的天地元靈之炁匯集至此,密室中彌漫起一層由靈炁凝結而成的薄霧。


    轉身出了密室,合攏石門,廣芸大家對寧青淩道:“此功當行七日,我們為他護法。”


    寧青淩用力點頭。兩人取出蒲團,往密室門口一坐,一邊呼吸吐納,一邊以神念暗暗關注著俞和燒煉內丹。


    饒是雲夢大澤靈炁充盈、廣芸大家的聚靈法陣妙用非凡,加上柳真仙子在東海摩明雲宮外,給俞和服下的那幾顆七轉仙丹尚有八成藥力積澱在俞和的周身骨血之中,如此龐大的三重助力之下,若換做尋常還丹修士,得其中之一已可順利燒轉內丹。但偏偏俞和修的是那六角經台烙入他識海中的神秘煉氣術,一身真元要比尋常還丹三轉修士深厚了不知多少倍數,這龍虎丹火一起,大有焚天煮海之勢。


    張口隻一吸,密室中就刮起了一道惡風,那濃密的靈炁被俞和吸得涓滴不剩。內丹燒轉,洗血滌髓,仙丹藥力也化作一道洪流似得真炁,灌入俞和的關元內鼎中。


    隻是兩日一夜過去,仙丹藥力盡被煉化,隔著厚達二尺的石門,廣芸大家和寧青淩也能聽到密室中傳出的龍吟虎嘯之聲。


    一道青光和一道白光從俞和的頂門衝出,廣芸大家和寧青淩愕然發現自己的神念被一道古怪力量逐出了密室之外,自石門縫隙中,透出一股帶著亙古玄微意象的威壓,似乎對天地萬物發出了號令。


    這時已是第二天夜裏,忽聞九霄雷動,卻不見有雷電交加。廣芸大家抬頭一望,東南西北四正位的天際顯出異相,東天一道乙木青氣投來,南天一道丙火赤光飛來,西天一道辛金白芒飛射而至,北天一道癸水黑煙罩下,地下傳來隆隆的悶響,五行元炁匯成一道浩瀚長河,直貫俞和的頭頂。


    “這是,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廣芸大家也知道俞和身上藏著不少的秘密,但區區還丹三轉,竟能召來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助法,這俞和究竟是上古金仙轉世重修,還是將一件司掌五方五行的先天至寶煉成了本命法器?


    密室中,俞和頭頂六角經台,座下長生白蓮,內鼎中一顆近乎透明的丹丸,上有青黃白三道氣流旋轉,下有五色奇光纏繞,這丹丸被萬丈真火燒煉,已隱隱透出淡淡的金光。


    諸般令廣芸大家和寧青淩的驚詫的事情接踵而至。晨曦初開時,先是一道紫巍巍的先天真一之炁破空而來,在密室前一轉,竟化作一位紫袍真人的虛相,朝廣芸大家和寧青淩含笑一拜,轉身穿牆而過,走入了密室之中。然後,當日輪月盤一齊出現在天空中時,一道大日真陽炁和一道皓月真陰炁落下,亦化作一金袍一銀袍的兩道真人虛相,向廣芸大家和寧青淩舉手一揖,也走入了密室中去。


    之後的三天,周圍百裏陰雲不散,乾坤靈炁稀薄得異乎尋常。許多潛藏在雲夢大澤深處,已修成大神通的精怪朝煙水茶園聚來,但它們全都不敢靠近到百裏之內,隻是遠遠的觀望著。


    就連住在嶽陽城中的尋常百姓,都發覺了不對勁。這幾天中,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懨懨無力,終年拍打著城牆的湖水,退下去足有四寸來深,而且原本清澈的湖水和井水,莫名其妙變得有些渾濁腥臭。人們以為,這天發異相,那是在預兆有什麽災禍即將降臨,於是他們紛紛湧入了嶽陽城的寺廟,向漫天神佛禱告消災。


    在俞和閉關之後的第六天,晨曦初開之時,這一切異相終於悄然隱去。周圍百裏似乎一下子又回複了生機。卯時末,天空晴好,卻沒來由的飄落了一片小雨,這雨水帶著異香,滴到舌尖上,如糖水般甘甜。


    廣芸大家長歎一聲道:“普天甘霖落下,俞和這還丹三轉算是成功一半了。好厲害,他修的是什麽煉氣術?若論真元之浩瀚,我遠及不上他。”


    寧青淩遊出神念,發現密室中那層隔絕感知的古怪力量已不見了。隻看俞和閉目端坐在密室中央,頭頂一顆光灼灼圓坨坨的內丹,好似一輪小太陽,正發出耀眼的明光。再朝俞和身上一看,此時他已是不著寸縷,滿身肌膚瑩潤如玉,隱隱透著莊嚴寶光。


    “呀!”小寧姑娘羞紅了臉。


    她剛要急急收回神念,卻聽見廣芸大家低喝了一聲:“不好!怎的有如此凶戾的無相心魔?”


    寧青淩大驚,忙再看俞和。隻見俞和渾身震動,心口處有一團黑氣淤積,眉心間一道玄煞飛騰。他雙眉緊皺,五官猙獰扭曲,雙拳緊握抵在膝前,周身浮現出縱橫交錯的青筋,滿頭烏發根根倒豎,從發絲間,飛出了數道漆黑如墨的魔影。


    第一道魔影是個女子,腰肢纖細,渾身精赤,一張麵目卻是泫然欲泣。此魔展開雙臂,從身後緊緊的攀住了俞和的雙肩,嘴唇附在俞和耳畔,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魔影都是一身道袍,兩男一女,全都麵露出詭異的笑容。一道魔影環抱雙臂,穩穩的踩在俞和頭頂,一道魔影扼住俞和的咽喉,另一道魔影扣住了俞和的雙手腕脈。


    這四道魔影已然凝如生人,正在俞和身上肆意施為。而密室中還有許多無相天魔潛伏著,全都垂涎欲滴的望著那一顆漸漸退去光華的內丹。


    廣芸大家道:“難怪這丹火起的如此蹊蹺,原來是天魔早結,蒙蔽了還丹三轉的征兆!”


    寧青淩急問道:“師尊,現下如何是好,快救俞師兄!”


    廣芸大家搖了搖頭道:“青淩,你知道俞和的遭遇,所以這四道無相大心魔因何而來,當是猜得到的。我囑咐你讓他好生休息,靜定心神,感悟夢雲之意,就是希望他能懂得世事無常,讓他掃除心中的魔障。可想不到他如此快便還丹三轉,這無相大心魔應他所曆的劫數而生,還是要靠他自己明心見性,才能化解。”


    寧青淩看俞和那一身浮突的青筋,這時已然變得烏黑駭人。有絲絲縷縷的九彩流光從俞和的顏麵七竅中溢出,被四道魔影所攝。她惶急道:“師傅,我們能不能幫他?”


    “能!”廣芸大家斬釘截鐵的說道,她望著寧青淩,忽然伸出手指,指著小寧姑娘的鼻尖道,“這時能幫他的人並不多,但你應當就是其中之一。至於如何去幫,你也是還丹修士,不用我說,你該當懂得那法子。幫還是不幫,你自己決定,是福是劫,各有天數!”


    寧青淩的俏臉一白,轉眼間又布滿了紅暈,她在自己的嘴唇上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齒印。但看密室之中,俞和的臉上已然布滿了黑氣,頭頂的內丹搖搖欲墜,顯然已抗拒不了那四道無相大心魔。尤其那第一道麵露悲相、作女子形貌的魔影,已然大占上風,它一邊加緊蠱惑著俞和,一邊竟把扣住俞和腕脈的那道魔影給生生吞了下去,四道無相大心魔隻剩了三道。


    “吧嗒”一聲,一顆晶瑩的淚水劃過寧青淩的臉頰,落在了地上。小寧姑娘不再猶豫,伸手推開了密室師門,毫不顧忌那凶威凜凜的無相大心魔,縱身撲到俞和的麵前,雙手捧著俞和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道:“師兄,青淩不求你憐惜,但你莫要忘了青淩,若你哪天將我當成了陌路人,我就也化作心魔,纏你一輩子!”


    俞和此時三魂七魄盡被封閉在靈台祖竅中,渾然不知身外之事。陸曉溪的身影、羅霄劍門中的種種,一一化作魔障,折磨著他的魂魄。冥冥中,他已生出了一絲放棄的念頭,想要去追求那心魔口中的“大解脫極樂”。


    寧青淩伸手攬住了俞和的肩膀,她把雙眼一閉,竟將自己溫熱柔軟的嘴唇,與俞和那已經開裂的嘴唇緊緊的合了一起。小寧姑娘把心一橫,鼓氣一吹,一道白蒙蒙的氣流,裹著一點粉紅色的熒光,渡入了俞和的口中。


    這一口本命姹女元陰噴出,寧青淩臉上血色盡失,蒼白如蠟。再看俞和胸腹間連連震動,發出“咕咕”的輕響,一道黃澄澄的真陽元炁倒灌入寧青淩的口中,小寧姑娘隻覺得恍如有一道沸水衝喉而入,流過關元內鼎,直達會陰生死竅。


    寧青淩不自禁的呻吟了一聲,渾身毛孔張開,湧出一大片汗水,這汗水竟帶著一種恍似麝香般的氣味。


    那道麵露悲相、作女子形貌的魔影突然間嘶吼一聲,uu看書.uanshu.cm 朝屋頂猛一撞,炸碎作團團黑煙消散。寧青淩將俞和的身子緊緊的抱在懷中,隻見俞和臉上痛苦的表情漸漸舒展開來。那站在俞和頭頂的魔影,和掐住俞和脖子的魔影一齊粉碎,內丹一旋,放出千百道無相念火,將剩下的無相天魔燒得幹幹淨淨。


    內丹上光華盡斂,顯出蒼天一般的青藍色,隱隱浮現著片片如意雲紋。丹丸一墜,俞和的喉頭發出“咕咚”一聲,這顆三轉內丹便重入內鼎。至此凶險已過,隻等三魂七魄歸位,俞和收功醒來,還丹三轉就算大功告成。俞和的一身道行修為,也就再次向前邁出了一大步。


    寧青淩想不到,如此一舉,便立時將無相大心魔給鎮壓了下去,她抱著**的俞和,茫然回頭看了看。廣芸大家站在密室門口,臉上似笑非笑的道:“這小子倒是渾渾噩噩,我家青淩卻從此給自己係上了一道姻緣命數,不再是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兒了!你若心甘情願,為師也不會給你潑涼水,俞和這孩子論及心性、資質、道行和福緣,無一不是上選,他如能真心待你,當是你命中之福。”


    廣芸大家拂袖而去,不多時,賞樂堂中傳出一闋《花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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