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與易歡都不知道夜裏雲峰真人是何時回到了恒鼎別院,隻是第二天一早,雲峰真人把他倆一齊喚到房中。


    “昨夜廣芸大家已把金線藻交給我了,但是今日卻不急著啟程回山。”


    俞和與易歡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


    雲峰真人似乎也不打算與他倆細細分說,隻是接著道:“廣芸大家說近幾日南海並不太平,我們這時帶著靈藥上路,怕會遭人算計,徒生波折,而且還需等一人與我們同回羅霄。”


    等人同回羅霄,原來還有同門在南海麽?俞和與易歡聽了,心中疑惑更濃,但他倆自是不敢違逆雲峰真人的意思,也不好開口追問,隻得紛紛點頭稱是。


    這時別院外忽有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位恒鼎園女侍敲了敲房門,急匆匆的進來,見了雲峰真人躬身一拜道:“前輩,園主急請前輩到璿音閣一敘!”


    雲峰真人點點頭,擺手道:“前麵帶路。”


    俞和與易歡緊緊跟著雲峰真人,四人沿著山徑進了恒鼎園,繞開陣法,到了這恒鼎園最大的一座竹樓璿音閣的門口。


    剛到門口,就見地上鋪著七八張草席,每張席子上,都仰麵躺著一具屍首。廣芸大家就站在這些屍首邊上,指尖拈著一根半尺長的牛毛銀針,看她蛾眉微顰,臉上罩著一層寒霜。


    “雲峰道友來了。”


    “這許多屍首卻是何處來的?”雲峰真人的眼睛,掃過地上的每一具屍身,“怎麽都是凡俗之人,而且不似染病而亡。”


    廣芸大家沉聲道:“這幾個人的確不是煉氣士,他們都是交塢城凡俗藥房的坐堂郎中。我昨夜晚間吩咐園中弟子進城,將一些解毒溫血的丹藥送給他們其中幾位,希望他們能盡早分發給染病的庶民服下。但今日一早卻發現,無論拿沒拿到我恒鼎園的丹藥,交塢城裏的藥房坐堂郎中,一個不漏的死在了恒鼎園的山崖下,而我送出的那些丹藥,也都不知所蹤。”


    雲峰真人臉上一寒,走到一具屍身邊上蹲下。這屍首身上的衣袍帶著股濃濃的草藥味兒,衣袍胸口處,繡著“德善堂藥棧”的字樣,看起來的確是位醫館郎中。隻見他臉上全沒有一絲驚恐的神情,身上也沒有半分傷痕,若不是氣息全無,身子僵冷,還以為隻是在沉沉昏睡。


    雲峰真人伸出右手食中二指,默念了幾句,在這屍身眉心處點下,緊接著翻腕一提。就見一道淡淡的灰煙,被雲峰真人夾在指間,從那屍身的眉心處扯了出來。


    這道灰煙一離屍身,也不隨風飄散,倒好似條小蛇般的,纏著雲峰真人的手指扭動不停。雲峰真人張口吹出一股真元浩氣,這才將這灰煙吹散。


    “這是有旁門煉氣士下的手。咒殺庶民,莫非是魔道?”


    “南海海外,孰能分辨是魔是道?這裏多的是離經叛道的正教修士,倒也有清淨克己的魔道高手。”廣芸大家望著雲峰真人道:“雲峰道友,我想托你今天替我坐鎮恒鼎園,如有賓朋來訪,我園中女侍自會擋下;但若有惡客來擾,那就請雲峰道友出手,替廣芸護住恒鼎園的周全。”


    “雲峰自當從命,隻是廣芸大家今日意欲何為?”


    “引火煉藥!”廣芸大家眼眉含煞,“我恒鼎園在交塢城外二十六年,園中弟子皆得鄉民供養,廣芸雖力薄,但也知恩圖報,自當護住交塢一方平安。俗世紛爭我不去管,但有修士對交塢的庶民下此毒手,廣芸卻是不能不管。缺金線藻入藥,我可用白玉玳瑁替之,但此番城裏郎中盡亡,丹藥全失,廣芸所剩的對症靈藥已不多。為救人性命,隻得開爐煉一劑‘二轉地還丹’,以賑疫災。”


    “二轉地還丹?”易歡低聲驚呼。


    雲峰真人也是眉角一跳,沉吟了會兒,搖頭道:“二轉地還丹一爐三十六丸,廣芸大家能煉得出多少,救得了滿城病患?”


    “我開三才丹鼎合煉,明日天亮之前,定可煉成九爐共三百餘枚。廣芸自有秘術,可將二轉地還丹一顆分為四瓣,再輔以符籙之術,定可治愈此寒毒疫病。”


    雲峰真人沉吟了一下,“二轉地還丹乃是仙方金丹,用來治愈區區寒毒,實在是牛刀殺雞。即便一分為四,庶民服下也能延壽半甲子。”


    “再無它法。如今廣芸手中所剩的靈藥,僅能配出此一味丹藥對症。權當做一場大機緣於交塢鄉民,也算是一樁功德。”


    雲峰真人舉手一揖:“廣芸大家心係庶民,雲峰感懷!大家隻管煉丹就是,雲峰自會護住恒鼎園。”


    “多謝道友。”廣芸大家欠身一福,急匆匆的往丹室去了。


    俞和有些不明就裏,易歡偷偷在俞和耳邊道:“二轉地還丹可算是道家大丹,煉製需要七七四十九味極珍貴的靈藥。若二轉煉成,再以真火蒸煉七日,便成三轉地還丹,一顆服下延壽二百年餘,可進真元修為一甲子。尤其厲害的是,若一爐二轉地還丹煉成後,封爐不開,以靈水真火調坎離,任丹藥在爐鼎中蘊養,若機緣得當,三十年後曆丹道大劫,破劫丹成,開爐可得一丸‘全真洞虛九轉金光大還丹’,就是俗稱的九轉大金丹。這乃是仙家寶丹,號稱‘一丸入腹,還丹天成’。因而二轉地還丹之貴重,需得三千多符錢才能換到一枚,廣芸大家拿這丹藥去治病,真是暴斂天物!”


    三千多符錢一枚?俞和這才倒抽了一口涼氣。隻是他與易歡還不知道,廣芸大家那三才丹鼎中,都有寶丹在蘊養,這時引火開爐,寶丹盡碎,不知多少天地靈藥化作飛灰,無數蒸煉功夫盡作徒勞。


    話說廣芸大家一走,雲峰真人滿臉肅重,撩衣袍端坐在璿音閣中堂,一具六尺長一尺寬的烏木劍匣橫在膝前。雲峰真人閉目不語,但一身神念氣機散開,已然罩定了恒鼎園所在的山崖。


    易歡與俞和不敢輕慢,兩人盤膝坐到雲峰真人身後,閉目不語,也不敢入定神遊,隻是把一道真元在周身經脈循行不休。


    旁人若是遠望恒鼎園,便會看到一道衝天的浩然劍氣,從山崖上升起,直貫天穹。


    園中女侍們倒依舊是做著日常瑣事,掃灑園林,修剪花樹,不過上山的小石徑已是被陣法閉住,山下竹牌坊邊立起一方石碑,上麵寫著:“恒鼎園閉門謝客”。


    雲峰真人在璿音閣一坐,便直到申時。有侍女來報,廣芸大家已開爐一次,成丹百枚。在園中選了六位身手輕捷的女侍,送丹出崖,去交塢城中尋病重垂死之人,先行施救。


    雲峰真人點頭不語。


    璿音閣前的銅鈴,叮當叮當的響了一整夜。雲峰真人默坐不語,易歡與俞和也不敢稍有聲息,蕭蕭長夜,便在一片沉寂中渡過。俞和恍然覺得,原來夜晚竟是有如此的漫長。


    枯坐到卯時,東邊的天際漸漸有一線晨光割裂了海天,一輪丹砂般赤紅的朝陽從水中浮出,映得天上的亂雲如火燒,似血朝霞倒映在海中,宛如海水裏麵淤積著一團團的膿血,卻總也不會隨著波濤撲到海岸上。


    俞和耳邊聽到了一聲劍鳴,清冷的劍光,好似朝暉般的照亮了璿音閣,再看雲峰真人的身形,已然不見了。


    “有敵來襲?”俞和與二師兄易歡縱身而起,可卻已尋不到雲峰真人的去向。


    遠遠的,隻聽見山下一聲怒喝,緊接著,便是震天動地的轟鳴聲。


    俞和急禦劍光而起,迎麵卻見到雲峰真人一臉煞氣,六道劍光繞身疾旋,從山崖下直飛上來,在他身後有一團雲氣翻騰,落到璿音閣前,從雲氣中滾出了六具女子的屍身。


    有園中女侍圍過來,一看那六具屍首,登時哭成了一團。俞和細看其中一具屍身,赫然便是他之前到恒鼎園見過的紫娟。隻看她圓睜著雙目,一張俏臉白得如生蠟,七竅之中卻有血滲出,眉心處有一血孔,好似被人以手指刺入了頭顱而死。她那隨身的刀環絲絛上沾滿了血跡,卻在她的脖頸間緊緊的繞著。


    “何人下此毒手!”俞和不自禁的倒退了半步。


    那邊地上的幾具屍首都是死不瞑目,遭人以重手法擊殺,或一指穿腦,或斬開了咽喉,還有個女侍被一擊貫穿了心口,整個人好似個血葫蘆般。


    廣芸大家飄身而至,她隻一看這慘狀,眼淚就撲簌簌的直滾落下來。


    “廣芸大家,雲峰有愧,未能護住園中弟子周全。”雲峰真人走了過去,對廣芸大家一揖到地。


    廣芸大家舉袖將臉上的淚痕擦去,可眼眶中依舊滿是淚水,止不住的滑落,她勉強扯了扯嘴唇,對雲峰真人道:“雲峰道友不必自責,uu看書ukansh此事與道友無關。她們是我遣到城中去送藥的,臨走前我萬般叮嚀她們,此行須得小心,可沒想到這一去竟是天人永隔。何方惡人下此毒手!”


    雲峰把大袖一擺,“哐”的一聲巨響,一具身高二丈長短的青銅機關人便砸落在地麵上,這機關人的項上頭顱滾在一邊,肩上有道切口嶄新,看似是被雲峰真人在山下截住,一劍斬落了首級。


    “便是此物將屍首送來山下。”雲峰真人一指這青銅機關人,“廣芸大家是否能從此物身上,看得出仇家底細?”


    廣芸大家走到青銅機關人麵前蹲下,細細端詳,最終還是頹然搖了搖頭。


    可俞和卻覺得這機關人很是眼熟。


    看那覆在機關人肩背手臂上的青銅鎧甲,無論形式還是雕紋,都與他在天涯海眼之上,遇見的那個黑甲將軍的青銅機關臂上一模一樣。而且眼前這具青銅機關人,也是鑄成個披甲戴盔的士兵模樣,唯獨少了刀盾而已。


    俞和上前,將那黑甲將軍的形貌對雲峰真人和廣芸大家細細的說了,可廣芸大家卻從未在南海聽說過這般人物。


    “種種端倪合在一起,這些人隻怕便是紅砂島的修士。”雲峰真人皺眉低語,可那邊的女侍們,卻又發出了一片驚呼。


    隻見其中一具屍身的背後,整幅衣裙都被扯破了,露出一大片白皙光潔的後背肌膚,兩肩胛之間,被人以指甲劃破皮肉,寫下了幾排血淋淋的字,觸目驚心。


    “仙子送靈丹,某家已收下。得悉恒鼎園藏藥甚豐,某家明日登門來取,海南之物,當不可為外人所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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