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急於表達態度和情緒的尤副市長,如今與唐立通話的郭議員,就顯得比較從容迂緩了,通話聲音不太能聽清,柳學誌隻能從唐立的回應中猜測內容。


    唐立下午與郭議員多次通話,柳學誌是知道的。不如此,怎麽能緩衝本次過激行動的風險?


    問題是,有些風險,不是你請示匯報就能抹掉的。唐立和郭議員並沒有就市府那邊的態度討論過深,很快就換了話題:“……哦,北城分局那邊,隻是暫時控製一下,除了朱蓬,其他人明天就可以正常上班了。是


    的,隻局限於北郊和西郊,名單我已經發過去了,您看看有沒有不合適的?”稍等了幾秒鍾,唐立身前的虛擬工作區至少又有幾百上千幅畫麵掃過,等郭議員說完,才又道:“到現在,證據材料都已經比較過硬了,今天的案子又多,不會有


    人在意的……哦,智管中心?”


    他的語調微揚,有點驚訝的意思。可柳學誌看得清楚,唐立分明是在標注虛擬工作區裏的一幅模糊畫麵,筆鋒流暢,沒有半點兒卡頓。


    “還是讓龐鐵山帶隊嗎?嗯,我明白的,郭叔你放心……好,隨時聯係。”


    唐立掛斷電話,柳學誌扭頭看過去,卻見前者又對他咧嘴一笑:“老嶽也是一忙到底啊,如今正帶著龐鐵山,找我們會合呢。”


    柳學誌猶豫了下,還是問出口:“智管中心還要插手?”


    “怎麽叫插手呢?打擊非法智械改裝,本就是他們分內之事,正好和我們緝私工作打好配合。”


    中午在物流園,還有之前你對尤副市長,可不是這麽說的。


    柳學誌正不知該如何回應,又是一個電話打進來,唐立看了眼,撇嘴,拿著手機舉了舉:


    “部裏。”他隨即接通,笑容燦爛:“……是,韋部長,我是小唐。嗯,是的,就是23日行動的延續……我對內務局隊伍的行動力和控製力有信心。內訌?佬岡街的……哦,絕不是內訌,那是一位正式治安官及時發現了治安隊和聯防組個別人員與幫派分子的現場利益勾結,呼叫防暴隊給予堅決製止。目前防暴隊已經控製了局麵,我


    也趕到了現場,是,肯定要保證本區域的穩定局麵。”


    柳學誌抿住嘴唇,控製自己的呼吸,使之不至於幹擾這些溝通談話,但是他的心思還是忍不住持續活泛開來:


    沒辦法,身邊這位局長大人,實在太敷衍了。


    無論是對市府,還是係統上層的內務部,都太敷衍了,甚至於對郭議員,也是真真假假,態度絕對有問題。


    這些應付手段,過了今夜,大概率會遭到更強的反噬。當然,也必須要過了今夜。畢竟今天這種局麵,半途叫停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就好像開閘放水,已經沒辦法再拽回來,與其臨時建造個“大壩”去抵


    擋,吃力不討好,還不如留著主要責任人,必要時再丟出去。上頭那些人肯定明白這個道理,包括郭議員。他為什麽同意智管中心再插手,不就是看自家生意風險已經抹去了,又考慮修補與大區總監方維賢的關係——這種


    修補,哪怕是表麵上的,也肯定是一進一退,退的那個,現在不是很明顯了?


    事情性質擺在這裏,唐立不至於認為,他從下午到現在,這些表麵恭敬的請示匯報,就真管用吧?卻不知他為何完全不計後果,中午在物流園也是這樣。


    前些年竟然沒看出來,這是個一點就爆,不管不顧的脾氣……嗎?


    “學誌局長。”唐立忽然又招呼他。


    “啊,唐局。”


    “你和老嶽聯係一下,讓他們快點,別耽擱事兒。”


    “好的。”


    柳學誌忙按照唐立的吩咐,與此時肯定也是一肚子悶氣的嶽存治副局長聯絡。


    稍作交流,柳學誌便對唐立匯報:“他們大概七八分鍾就到。”


    此時柳學誌就發現,那邊從市府附近趕來,也來得太快了些。恐怕是郭議員和智管中心方麵老早就達成了默契,如果不是唐立打這個電話,可能會更措手不及。


    “來得倒快,那就等等唄。”


    唐立好像完全沒想到這點,又去看虛擬工作區裏快速閃掠的影像畫麵,車廂裏回歸平靜。


    這樣的氛圍裏,柳學誌想和唐立交流一下,卻又張不開口。


    此時他也不得不考慮自己麵臨的麻煩。


    唐立肯定知道他是哪條線上的人,可剛剛一路過來,真實態度半點兒沒有遮掩,哪怕是與郭議員交流時也是如此。


    為什麽?唐立就不擔心,他扭頭就向郭議員打小報告?


    反正柳學誌覺得,自家做這些事情,毫無心理負擔……以前是這樣。


    可今天,他需要認真權衡一番,不,確切地說,不是權衡,是警惕:


    今晚上的唐立,危險性太難評估。


    此時,防彈轎車持續降速,在彎曲不平的街道上滑行,外麵則傳來了不小的喧鬧聲。


    剛剛和幾位大人物交流的時候,唐立說了無數個謊言,但是有一句是沒有錯的:他現在確實已經到達了“佬岡街”內部人員對峙現場。雖然還在外圍,車裏麵已經能聽到有人在高聲叫嚷,從擋風玻璃往前看,破舊的街道和棚屋中間,黑壓壓的一片。由於街道上照明設施缺乏,也看不清有多少人


    。還有一些明顯裝備外骨骼的防暴隊員,站在人群外圍,控製局麵。


    此時那邊已經有人發現了背後照過來的車燈,不少人回頭來看,驚疑不定。唐立說了要等智管中心的過來會合,真就沒有下車的意思,哪怕現在司機老項都特意扭頭請示,他也沒有搭理,就讓車子停在街道這邊,車燈照著人群,他則在


    後座上繼續“刷劇”。


    柳學誌陪他坐了兩三分鍾,就有些撐不住勁了。這就內部人員對峙的場麵,可控性實在太低。尤其局長坐駕到了,正主兒不下車,初始階段可能還能震懾住一部分人,可隨著時間推移,說不定哪個人嚷嚷一聲“


    縮頭局長”,那邊磚頭石塊就砸過來了,槍擊什麽的也很正常。


    “唐局,我看那邊,因為您親自過來,明顯是想縮頭,要不我下去趁熱打鐵……”


    唐立抬眼看他。柳學誌勉強露出笑容:“之前防暴隊的阮莫還在工作頻道裏匯報,他把那個治安隊長和幫派頭頭都控製住了,局麵初步得到控製,現在這些治安和聯防隊員,應該


    是盲從的居多,主要是沒有主心骨……能盡快收拾了,免得一會兒智管中心的過來,又生事端。”


    “是怕那邊看笑話?”唐立先笑起來,“這可不好辦,如今他們可是被幫派份子給包圍了。”


    “呃?”“那些聯防隊員,不就是幫派成員嗎?一幫人給裹脅了,尤不自知。平日使喚慣了,就忘了他們的來路?這說不定隻是明裏的,嗬,如果那個菜鳥治安官沒死的話


    ,可以問問,是不是給誰當槍使了。”說著,唐立視線投向車窗外麵的幽暗區域:“你知道的,從一開始,‘佬岡街’就不在這次行動範圍裏。這種高度複雜危險區域,我寧願用重炮轟,也不會讓這幫烏


    合之眾過來執法……隻會添亂。”


    柳學誌嘴角抽搐,忍不住也往側麵車窗外去看。他以前是來過佬岡街的,甚至還挺熟,目前這段區域,和他記憶中的差別並不大。看到那些隨意加裝改造的房屋樓體,混亂起伏的陰影輪廓,心裏頭便不由自主


    回憶起當年在高能中心遇到的種種糟爛和危機事件。


    他以為自己再不用麵對這類危險來著。想到這裏,柳學誌就格外讚同唐立的表達:像這種已經徹底成為暴力型幫派、黑商、毒蟲聚集地,且被人為改造搞得麵目全非的複雜環境,充斥了大量腦筋不正


    常的危險份子,等於是一堆不定時炸彈。哪怕是全副武裝、全身披甲的防暴隊,也不該在此久留,就該用重炮轟它去球,最起碼也應該用無人自走設備填滿它。


    可現在,兩種方式都沒用上……哪怕城郊,也不好用這個。


    所以本就不該來的。


    柳學誌就無比後悔剛剛自告奮勇的“趁熱打鐵”論。


    唐立倒也沒有“順水推舟”,隻將視線轉回到虛擬工作區:“還是在車裏等等吧,就算他們不滿意,砸個磚頭石塊,或者槍擊什麽的,防彈車裏總還更安全些。”


    柳學誌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那老嶽和智管中心的到了……”


    “那就下車啊,禮數總不能缺的。”


    “……”


    柳學誌無言以對的時候,後麵彎曲道路上,便有雪白燈光照過來,車廂裏都明亮了些。


    他愣了下,從後車窗看到了閃亮的警燈,還有後麵的中巴:“來了,比說的還快。”


    唐立卻是很麻利地關上了虛擬工作區:“來者是客,我們總要講些禮數……老項,再往前些,讓他們跟上來。”司機老項倒是聽話,防彈轎車往前滑行了一段距離,幾乎要貼到前方人群邊緣,已經有人本能躲避、讓路,內層則明顯有披甲高壯人員,分開人流,主動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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