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五章真文字(下)


    眾所周知,古神是在無邊無際的宇宙大背景下,奇跡性概率的產物,是混沌也躁動的原始宇宙中誕生的徹頭徹尾的巧合。然而一旦這種“巧合”從零到一,整個宇宙便徹底改變了。


    古神是龐大的,衪們的神軀動輒橫跨數個星係,幾十上百萬光年的距離,同時穿透無數個位麵,超空間甬道都隻算是身上穿行的血脈,本身就是宇宙時空最雄偉華麗的作品;祂們天然便擁有可以產生意識的平台架構,普遍具備悠長的壽命和不可思議的能力,所有的一切,都遠遠超越了渺小、脆弱且短命的遺傳種的想象。


    可在誕生之初,牠們又不可避免是原始的、粗糙的,被禁錮在宇宙古初的秩序框架裏,有些甚至就是宇宙框架的一部分,承受著宇宙時空快速膨脹帶來的巨大壓力,麵臨著熵增等規則性的不可逆的風險。


    所以牠們中的相當一部分,在被人們記憶之前,就已經自然湮滅在時光長河中,有的還存在一些印記片段,有的則徹頭徹尾地消亡。


    另外,牠們又被稱為“撕裂者”“自噬者”。


    每一位古神,都是類似於“人格分裂”的瘋子,至少曾經如此,從無例外。


    祂們的神軀過於龐大,哪怕具備操弄時空的天賦,卻仍然很難克服信息傳遞低效的問題。而雜糅了混沌與秩序的神軀本身,又是意識產生的絕佳溫床,所以往往是在一段相當漫長的時期內,在一具神軀中,產生多個意識——不是兩個三個,也不是七個八個,而可能是幾十上百乃至成千上萬個。


    每一位古神,都是在無數個“意識”互相衝突矛盾中掙紮過來的。


    不是沒有古神想完成“意識”的自然切換,可事實證明,那沒有意義。生命意識對資源有著無可抵禦的占有本能,當大家身處一個平台架構中,沒有“意識”會將自身的安全寄托在同類的守序自覺上。


    於是,不共戴天的爭鬥吞噬開始了,最後,“我”隻能剩下一個!


    幾乎所有古神,都是從吞噬自己開始“進化”的。


    不可計數的時光之後,這些具備“唯一自我”的古神,真正主宰了祂以及祂影響的所有一切。


    而這,正是“主宰”尊稱的由來。


    羅南“遠眺”時光長河,大量關於“古神”的資料從心頭流過。


    由於是某種意義上的“最初”,關於原始宇宙中,古神的誕生、掙紮、自噬和進化,研究者眾多,便是古神本身,也很有興趣討論交流那段古早且混沌的時光。所以,資料很豐富,甚至還有一些傳說中的“第一手資料”——隻要你能理解。


    當然,閱讀和研究資料是一回事兒,觀想建構那種環境和事件本身,則是另一回事兒了。


    羅南的意識在時光長河中遊動,感謝梁廬在外接神經元資料庫裏留下的全麵的禮祭古字資料,他對於古神的“最初”,早已經諳熟於心。….


    如果孽劫世之後的資料也是這麽個標準,他會更感激的。


    當然他也要感謝武皇陛下與瑞雯的“合著”的那篇禮祭古字“範文”,雖然主線是古神與遺傳種複雜艱難的交流史,卻是簡要梳理了時光長河中,古神、新神、幻想種、遺傳種乃至域外種等所有的智慧生命在“交流”中所處的位置,以及彼此錯位帶來的痛苦與磨難。


    而這一切,羅南在過去四個多月的時間裏,都結合著他手邊的史料,一點點地填充到了“演義時空”,亦即他的“大時空模型”中。


    他對於這一條曆史脈絡,有著超越絕大多數人、甚至可能是超越大多數同領域專家的清晰認知。


    所以,在對照“見我”條目,大致檢視閽君之下、萬載以來,所有論述相關主題的論文之後,羅南非常篤定地瞄準了時光長河中的一段,並確認所謂“見我”,正是描述原初宇宙中的古神,艱難“照見自我”的過程。


    在那一段漫長又混沌的時光中,古神出於生命的本能,在原初宇宙的框架中痛苦掙紮,吞噬自身分神,卻也是不斷地培養自身的靈性,照見自我,觀察外物,辨析內外世界的差異。


    直到某位、某幾位古神部分或完全控製了祂們龐大的神軀,甚至做了大幅的拋舍,漸漸從古老的宇宙秩序框架中剝離,開始進行有限的“自主移動”,並讓整個宇宙再度產生了顛覆性的變化。


    “交流”從那時開始。


    古神們斷續、笨拙地和“同類”接觸、碰撞、溝通,包括衝突和廝殺,進一步區別於外物,分隔出彼此,以一種無道德意義的原始模式,開啟了全新的時代。


    雖然這一時期的宇宙,在古神攪蕩下無比混亂,卻代表著混沌荒蕪的時代一去不複返。


    再然後,就是一次對宇宙物質法則最強烈的反動,以天淵主宰為代表的古神們,將禁錮於物質規則之下的自我意念超拔而出,陸續擺脫了宇宙既定規則的強大束縛,得以神遊億萬光年,建立了原始的高維交通網絡,形成了古神之間的特殊交流模式,實現了精神層麵的直接對話,也直接改變了本地宇宙的基本法則。


    這一階段,或許才是“逾限神文”真正發端萌芽之時。


    唔,這早已不隻是“見我”的內容了。


    可是羅南的思路清晰明確,自然流淌,好像乘坐著一艘平底小船,乘風逐浪,自然融入時光長河之中,意外輕鬆愜意,無所避忌,好像還可以繼續下去。


    於是羅南忽然醒悟:他好像確實非常適合學習“二十七意”。


    感謝純大君,感謝武皇陛下,感謝瑞雯……當然也要感謝梁廬。


    在禮祭古字的領域,在古神史研究的領域,他的積累已然夠了,甚至有了那麽一點點的溢出。


    現在進入“二十七意”的研究領域,正是疏浚河道,通達神思,遍覽盛景的上佳時機。….


    是一次極好的複習,還有測試。


    於是羅南翻開了最早一版“二十七意”論文,這篇掛著閽君名頭的文章,在第一類九個條目中,除了“見我”,還有“剝離”“神遊”“大通”“臨淵”等其他八個條目。


    目前,羅南意識在時光長河中,大約就是追溯到了“大通”之處。


    他猶有餘力,但暫時好像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於是,羅南心神收斂,重新回歸到“見我”條目上,清晰確認這就是古神當年“化育自身靈性,觀照外部世界,辨析內外差別”的極簡描述。其中沒有什麽捷徑,全是經驗和教訓,不知數的古神身軀和意識分裂、互相死鬥,無聲隕落,慘烈卻又無可回避。


    這裏麵需要把握的細節太多,羅南想要建構分辨率更高的“觀想時空”,仍不可得。可認真梳理之下,卻總結出幾條要點:


    形神框架,基礎具象,便是古神也要逐步修持控製,以成主宰,不可不重;


    時空演化,規則所至,長久以來古神亦要絕望掙紮,何其可怖,不可不慎;


    定位關係,求同存異,古神仍要對照萬物,劃分彼此,保持恰當位置和距離,不可不察。


    這些看上去是些空洞的大道理,可當羅南心中明悟,“演義時空”內,與深幽河岸相對的時光長河中,尤其是與“見我”對應的曆史階段處,便有什麽物事翻波攪瀾,似可分劃出一些模糊輪廓,平空多出許多細節,更多出幾分質感。


    “上遊”的波瀾很快影響到“下遊”,羅南雖在岸上,卻也覺得時光長河的經過他所在區域時,頗見激流濁浪,以至於腳下都在微微顫動。


    羅南在岸上“目視”時光長河奔湧而過,能夠感受到後端他生造出來的“含光-地球大時空事件架構”,再度發出了瀕臨崩潰的低吟。


    可它終究還存在著,而且在激流濁浪的衝刷下,持續變形、調整、修正。


    羅南在岸上默默“站”了一會兒,最終退出了“演義時空”。


    第三加工中心的臨時實驗室,坦白說不是什麽清淨之地。邊緣的“爐子”時時刻刻都在發出可觀的噪聲,還有臨時拚接出來的半自動化生產線,運轉時也是雜音不斷。


    羅南這輪“學習”並沒有花費太長時間。


    允泊去找公申芒報喜還沒有回來;


    蒙莘尉官仍然堅守在崗位上,注視著“爐子”的各種參數。


    察庫士官長則選了一個距離“爐子”最遠的位置,雙臂抱胸,腦袋頂著灰白頭發,一點一點,打著瞌睡。


    嗯,看上去好像羅南自個兒也隻是打了一個盹兒。


    羅南視線在實驗室裏掃了一圈兒,並未耽擱,又一次閉上了眼睛。


    這次他直接開啟了“觀想時空”,但不再是貫穿古今的“演義時空”,而是限定在了“見我”條目所描述的原始宇宙時期……唔,還有點兒難。


    羅南無法在裏麵灌輸太多細節,單隻是追溯到那個時代,就有太多基礎法則、時空結構的劇烈變化,需要重新梳理、還原。


    宇宙之基礎法則,至於“大通”為一劇變,那是古神以其橫亙星空、無以倫比的天然基礎,以及在其上化育而出的強大精神意念,對物質宇宙做出的第一次反向且徹底的幹涉,也是古神之所以為“神”的根本成就所在。


    羅南還沒有這份能耐反向推演出“大通”之前的宇宙圖景,隻能模糊化處理,自然而然會缺失大量細節。


    饒是如此,“觀想時空”中,亦有深廣恢宏的星空架構,隨著羅南意念注入,“微幅”顫動。


    無盡深空,億萬星辰,似乎在嚐試以羅南的意念為軸心,旋轉、聚焦。


    似乎要將那遙遠時空的一切,投射到羅南以及他身處的現實世界中。


    然而,一層無形又厚重的幕布擋住了它們。


    幸好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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