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種山區著名的巨型水陸兩棲刺客,老藥怎會不知,一時頭皮都要炸開,而前麵剛轉身麵向他的羅南,對前後的示警和威脅,竟似全無反應。


    “羅先生!”


    老藥隱約察覺到裏麵不合理之處,但本能要比思維更快,他上搶一步,要去拽羅南肩膀。


    此時,那條陰刀水蚺距離羅南已經不足五米,一躥可至!


    在老藥這個角度,甚至已經能看到蚺蛇昏黃冰冷的豎瞳……冰冷是習慣性的形容,如今這條陰刀水蚺,分明在躁動。


    它蜿蜒遊走的幅度節奏,要比正常情況下劇烈得多,以至於沉重的頭顱都支立起來,抬起大約一米半左右的高度,蛇吻大張,暴露出內側猶自沾著泥漿的六排利齒,仿佛下一刻就要撲殺而上。


    然而……也僅此而已。


    老藥伸出的右手義肢,被羅南同樣以右手抓住,這位少年還似乎有些好奇,用力握了握,然後搖頭:


    “這工具是不行的。”


    在少年身後,陰刀水蚺保持著蛇吻大張的姿勢,卻根本沒有下一步動作。它就僵在那裏,好像中了什麽魔法。細看去,長逾十米、滾桶粗細的巨軀還在微微顫抖。


    而從它喉部往下,明顯有不正常的鼓包,且似乎一直延伸下去,使其貼著泥漿地表的腹部都撐起來,顯得格外臃腫……且痛苦。


    “吃泥頭鬼撐著了?”


    後麵兩輛越野車刹停,距離老藥與羅南,不過四五米距離,趙汐一邊嚷嚷一邊跳下車,龍七比他還快。後續弗裏斯、劉峰明也慢不到哪兒去。


    要說反應也還算及時,可總覺得意義不大的樣子。


    山君就沒有下車,連車窗都沒打開,隻在車內冷眼看著。


    文慧蘭也是不急不躁,她以正常節奏打開車門下車,小白鞋徑直踩在泥濘中,也不在意。


    但她並沒有往前去,而是扶著車門,靜靜注視前方發生的一切。


    暴雨後的半濕不燥的風,從側麵河道上趕至,拂動文慧蘭的發絲與紗巾。非隻如此,氣流逆著泥石流的方向,送來了豐富的信息,包括隆隆的轟鳴、刺鼻的土腥以及羅南的依稀話語:


    “古人都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治標的法子,其實不應該拿出來,然而治本的法子,又是緩不濟急,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老藥在僵硬的陰刀水蚺麵前,身體也是僵硬的,可很奇妙的是,在這般“景觀”之前,他的思維開始變得活躍且清晰,讓他本就不弱的理解力,又上了一個台階。


    他微幅點頭,聲音沙啞:“我知道……我沒多少日子了。”


    老藥身後,趙汐愕然回頭去看弗裏斯,還有龍七。


    弗裏斯麵沉如水。


    龍七則慢慢向前走,讓前方正發生的一切,都進入到鏡頭中。


    畢竟涉及到生死之事,便是荒誕歡脫的直播間裏,上屏彈幕也出現了短暫的低潮期。偶爾有幾個飄過,也是“毫不意外的不祥”、“太難了”之類的感慨。


    老藥咽了口唾沫,自跟隨羅南走出這麽一段路以來,還是頭一次主動發聲:“我這裏沒什麽了,就是家裏人,還有那些老夥計,懇請羅先生您……”


    羅南搖頭:“我不認得他們。”


    他的視線越過老藥肩頭,在弗裏斯麵上一掃:“大約中校先生也不認得。所以,作為對你個人的報酬,我們也隻討論你個人的問題。”


    “我……”


    老藥一時無以為繼。羅南話裏的邏輯自然有可商榷之處,可這個情境下,隻能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羅南忽又展顏一笑:“當然,我們也可以換一個角度:你應該知道,但凡辦事,總要付出代價。”


    老藥下意識點頭。


    “用在這裏,也挺合適的。管它什麽工具,什麽辦法,要解決掉那些‘不可思議的難題’,必然會付出昂貴代價。而且過程中必然會有損耗,會有一個轉化率的問題。


    “簡單來說,作為遞給你‘工具’的人,我會居中抽成,即便我也隻是一個二道販子。


    “所以我必然會挑揀一個可以創造更多價值的對象……你那個老弱病殘圈子,其他人實在沒法入眼。”


    老藥木愣愣的,沒有反應。


    其實他心裏頭覺得,哪怕羅南說起這些冰冷的生意經,哪怕他身後還有一條僵硬的蚺蛇作為背景,裏麵的味道也實在不算純正。


    他也著實不知,自己一個將死之人,還能支付怎樣的“昂貴代價”。


    老藥想開口問,可這時羅南已經重新轉過身,沿著“故道”繼續往前走,他下意識也跟上。


    然而,羅南也就走出幾步,當他來到那條僵硬的陰刀水蚺邊上,便停下來。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對比場景。


    長逾十米的水蚺,便是不論長度,圓桶般的軀幹部分,感覺也要比對麵的少年人大出一圈兒。更不用說擴張到極限的蛇吻,以及尖銳密集的六排利齒,感覺一口就可以削掉羅南半邊身子。


    然而它沒有。


    正相反,陰刀水蚺的顫抖更明顯了,而且其尾部暴躁的發泄動作,都停下來,那種“身不由己”的僵硬感,從頭部一直蔓延到尾巴,乃至於全身上下每一枚鱗片。


    至於羅南,則自顧自打開手上那把玩已久的木盒子,暴露出裏麵本質屬於“胃容物”的收藏品材料。


    在場的、不在場的人們,都隻能呆呆地看羅南操作,看他將盒子裏麵好像腐敗菌菇一樣的玩意兒,丟進了大張的蛇吻中。


    “好像不太適合播……”龍七低聲自我反醒,問題是他的“同步鏡頭”可沒有半點兒偏移。


    甚至他的自說自話,都讓人給嫌棄了。


    “閉嘴,別搗亂!”


    “我靠我受不了這個,你別增加緊張氣氛好不好!”


    “近一點兒啊,吸血鬼都不怕,你怕什麽?最多就是一嘴兩斷。”


    “所以吸血鬼原來是蛇魔王嗎?”


    “剛剛說話好冷血的。”


    “嗬嗬,正話反說都聽不出來的人真可悲。”


    “我隻知道這種隨意主宰別人命運的人超恐怖。”


    “啊啊啊啊啊,蛇魔哥哥殺我!”


    “……”


    龍七突然開始懷念那個隨時可能崩掉的zm了。


    不管龍七怎麽想法,羅南往陰刀水蚺嘴巴裏扔完東西,就停在那兒,繼續與老藥說話:


    “那個鄧主管,對於百峰君確實是有研究的,用‘蟒蛇類’來做溫養的說法,很有見地,也許他手頭還有類似的收藏吧。可惜,現在時間緊,隻能用比較激烈的手段。”


    老藥已經跟到近前,也直麵陰刀水蚺的巨口,和羅南並排站著。


    他心中莫名平靜。


    不是因為陰刀水蚺的僵硬臣服,而是他已想通:別的都已不重要,隻要羅南認為他有價值,並讓他跟上就好。


    所以,老藥隻認真聽羅南講話。


    “至於我買下來的的這份材料,也許不適合製作‘麵具’,但確實是另一種百峰君的‘恩賞’——隻要能找到使用它的辦法。


    “這頭水蚺算是一個臨時的加工中心,雖然不太符合有關規製。”


    羅南拍拍陰刀水蚺微顫的上顎,忽地問一句:“你確定,要換個更高效的工具嗎?”


    老藥卻是想起羅南之前那句評價:


    “這工具是不行的。”


    工具不行麽?


    工具不行,要它何用?當然要換掉。


    怎麽換?


    眼前不是有“加工中心”麽?


    這一刻的老藥,看著水蚺擴張到極限的巨口,竟是鬼使神差,將右臂整個抬起,連帶著義肢,直探到陰刀水蚺大張的蛇吻中去。


    被這樣一捅,六排利齒的蛇吻猛地收攏。


    “我草!”


    後麵趙汐和龍七同聲驚呼。


    老藥與陰刀水蚺都是劇震。


    前者是因為蛇牙穿透嚼碎了義肢,還有一部分紮入皮肉;後者則是被這極意外也極魯莽的一拳擊中喉嚨內側,而且……


    陰雲尚未完全散去的天空中,分明一聲輕雷,混在隆隆的泥石流轟鳴中,依舊格外不同。


    這一刹那,仿佛有無形雷霆轟擊下來,誰也沒逃過,那種全身過火的炙燒感,讓老藥忍不住發出慘叫,而陰刀水蚺通體上下都冒起了嫋嫋青煙。


    陰刀水蚺在劇烈掙動,長尾狂甩拍打,幾下就又抽塌了一段岸堤。泥石流轟隆隆地衝上來,泥水淹過了老藥的腳背,衝得他一個踉蹌。


    按照常理,老藥無論如何都抗不過這條至少半噸重的龐然大物,應該第一時間給帶翻在地,在泥漿裏掙命。


    老藥確實差點兒就仆倒在泥水中。可大概是那無形雷霆的轟擊有什麽說道,也可能是別的他不清楚的原因,對麵的陰刀水蚺掙紮扯動的力量,明顯不如預期。


    相反,老藥這邊,一個踉蹌後,反倒是足下生根,仿佛下方的破爛的路段,乃至於更深層的土石,將他牢牢吸附住。


    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腿腳已經融化在了地層中,若非如此,又焉能感受到地層深處那一層層陌生、又格外狂躁的脈動,並漸漸與之協同?


    更奇妙的是,老藥在咬住他手臂的陰刀水蚺處,分明也感受到了幾乎完全同頻的脈動。


    不知什麽時候,他、陰刀水蚺以及腳下的地層,竟是進入到了一個詭異的共振模式中。


    旁邊羅南的聲音悠悠入耳:“隻要找對了頻率,百峰君就是這麽慷慨。”


    弗裏斯、趙汐和龍七其實都有反應,本能上搶。可聽到羅南的話,他們動作又齊齊一滯,就僵在老藥身後,被陰刀水蚺瘋狂掙動濺起的泥水,甩了個滿頭滿臉。


    直播間百萬觀眾的第一視角感受,也大約如是,如此“近距離”衝擊之下,本能受驚,也不免亂作一團。


    “我去!什麽情況?”


    “那老頭瘋了?”


    “啊啊啊啊,胳膊要給咬下來了!”


    “都死人啊!快救人啊!”


    遠方網友們的呼喊注定毫無意義,一來弗裏斯三人不會聽他們指揮;二來……也就是幾個呼吸的功夫,現場的局麵已經全然改變。


    可能是有“嘶拉”的一聲響,也可能是更複雜的組合,反正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陰刀水蚺堅韌的鱗皮,生生讓它自個兒掙開了好幾道裂口。


    說是因為過於臃腫而崩開的,也算。


    然後大家就呆呆看著,陰刀水蚺放棄了再撕咬老藥,整個腦袋從上部崩開的裂口中掙紮出來,甚至還撕裂了自身相當的皮肉。


    “蛻……蛻皮?”


    而且是慘烈版的。


    龍七完全搞不清這是什麽情況。


    趙汐更是張口結舌,看著陰刀水蚺血肉淋漓,瘋狂地掙破身體外層原有的軀殼,將血水泥漿又甩了他們滿頭滿臉,最終是帶著累累傷痕,一路後躥,滾落到後方滾滾泥石流中。


    咆哮的泥石流卷動,最後一截尾部殘蛻最終脫離。


    陰刀水蚺如蒙大赦,往泥石流深處一沉,再不露頭。


    至於那整幅殘蛻,則裹著它強行掙紮撕下的血肉,大幅度地萎縮回彈,沿著老藥同樣血肉模糊的手臂,一層層堆上去。


    初時還極顯臃腫,但隨著可疑的電火青煙穿透作用,竟然在極短時間內,化為一層帶著詭異花紋的皮膜,吸附在老藥右臂乃至於已經殘破的義肢上,遮去了慘烈的內在,並似乎還有持續的規整動作。


    “算上轉化損耗,兩米一二足夠了,剩下都是我的,裁好了放後備箱裏就行。”


    羅南的聲音傳入他們耳朵。


    這位一直袖手旁觀的少年人,吩咐兩句後,視線轉而投向老藥:“有點兒出乎預料。我種下的心理暗示,應該是讓你把義肢扔進去,沒有讓你把整條胳膊往裏塞……看樣子,自毀傾向挺嚴重的。”


    老藥還有些懵,反應不太夠,但本能知道,真的有一個大機緣,砸實在他頭上了。如今麵對羅南的質詢,虛弱和亢奮融在一起,變成了嘿嘿的傻笑,同時一屁股坐倒在地,起不來了。


    羅南也不在意:“我借花獻佛,雖然不是麵具,也算是百峰君的禮物。憑這個,應該能具備進入的資格,這一點,你可以找渾敦教團驗證一下……文女士。”


    文慧蘭緩步走過來:“在的。”


    “你可以幫忙安排吧?”


    “……當然。”


    “那我們就走吧。”


    “boss!”弗裏斯下意識喊了一聲,“老藥他……”


    “反正我沒想到他會把整個手臂塞進去,今天再觀察觀察吧。”


    “咦?”


    現場的人都一怔,最後還是龍七反應最快,也不管裁不裁蛇蛻的事兒了,拽起還有些腿腳發軟的老藥,就往後走:


    “別耽擱事兒了,上車上車上車,就挨著我坐好了,不嫌你髒……


    “趙工,開車啊!記著慢點兒,要是敢讓泥點子濺到boss,上天入地也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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