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知道,深藍世界是畸變時代後,地球最重要的礦產地沒有之一。


    目前深藍行者普遍應用的儲能元母,以及當今世界最不可或缺的幽靈石,都是出自這個礦場。


    元母是主礦,幽靈石是伴生礦。


    人類社會大踏步進入“聚變時代”、“超導時代”,並不在於相關技術有了多少突破式的提升,而是在於幽靈礦這種常溫超導材料的發現、開采和提純利用。


    這種技術路線當然是不健康的,尤其是源頭和支柱,都係於一域。刻薄點兒講,還不如稱它是“挖礦時代”又或“深藍時代”。


    而與那些主宰支配人類社會的礦產資源最早接觸的,某種意義上也是站在這個時代“最前沿”的,正是在高能輻射礦場勞作的礦工。


    墨拉的資料集裏,在“參與試驗人員生活環境追蹤”這個區塊中,提到了這個群體。事實上,提及深藍世界,根本也繞不開他們。


    目前,深藍世界99%以上的人口,都是礦工,人數在四十萬到六十萬人之間。


    這裏麵,既有正軌渠道進駐、輪換的專業人員隊伍,也有早在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前就被人以各種方式帶到這裏來的“永久居民”。


    這兩類人,基本上是老死不相往來。


    在“石殼太陽”周邊,高度複雜的渦流和大量畸形生物形成的殘酷生態,將大約百餘萬平方公裏的作業麵,劃分為12個礦區和3個廢礦處理區。每個礦區都是獨立麵對恐怖深海的“孤島”,彼此之間毫無交流可言。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那些簽了保密協議,定期輪換的專業隊伍,隻算是過客。在先期誤導、模糊認知、強力心理幹預等保秘機製作用下,有的人幹了半年、一年出來,對深藍世界還完全沒有概念,甚至以為是到了太陽係某個資源衛星上工作。


    但這些人,也就不可能觸及到深藍世界的真實一麵。最真實也最殘酷的一麵,隻對“永久居民”,同樣也是“無期囚徒”展開。


    那邊的工作環境極其惡劣,正規進駐的隊伍就算各種防護拉滿,最多幹到一年就要輪換。而對於“永久居民”來說,他們沒有輪換的條件,卻又必須禁得起折騰,所以要怎麽辦呢?


    墨拉配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個正常肉體和冰冷機械各占大約50%的改造人,麵目全非的臉孔已經分辨不出年紀和原來的樣子。


    照片沒有擺拍式的僵硬,因為它本就是對某個真實瞬間的記錄。


    那個改造人應該是遭遇了一次意外,體外的防護服破損,一邊手臂暴露,正有火焰從中竄出來。而他所在的區域分明是在海水中,一側還有著過曝式的光亮。


    他在那裏嚎叫看上去是這樣。


    麵部隻剩半邊的猙獰肌肉,與冰冷堅硬的金屬殼死死抵在一起,感覺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盡力將燃燒的血肉手臂,伸離自己的軀幹。


    而他另一隻手,已經是全機械狀態的手掌,扣在對側肩膀上,那裏的血肉,分明已經有離分的趨勢和空隙。


    羅南盯著這張圖片,久久無言。


    這時候,墨拉的電話姍姍來遲。


    “師弟,你看了沒有?”說她遲,其實墨拉介入的時機抓得很準,態度也很積極,“有沒有寫得不到位的地方,我再給你補充一下。”


    羅南抽動一下嘴角:“照片配得很有力度。”


    “開頭還是結尾?”


    墨拉語氣輕鬆,好像經過一晚上的調整,找回了最早麵對羅南時的感覺:


    “如果是結尾的話,放心,那應該算是he結局。他最終成功的把胳膊扯下來了,又安裝了一款全新的多功能手臂。至少我上次離開的時候,他正作為礦場的監工,愉快地生活著,每年不知要砍掉多少人的胳膊,幫助他們擺脫致命的傷害。”


    “”


    羅南沒有回應,一方麵是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不適,讓他不想開口;另一方麵則是記憶區間突然冒出來一股湧流,讓他莫名感覺到,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大概就是:人們沉陷在幽暗深海中,奮力掙紮,向往光明,卻也可能扭曲、崩潰這樣的感覺。


    羅南猶豫幾秒,期間理性極其篤定地告訴他:在看到這張照片之前,他從沒有遇到這樣的場景。


    不過,他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更確切的記憶畫麵翻上來。他當即在虛擬工作區上加了個操作,切換到繪圖軟件那邊,幾下翻找,就找到了一幅數月前的舊作。


    那是一幅有些混亂的深海圖景,是他手繪的通靈圖。期間應該還有過一次與其他通靈圖的“合並”,所以結構上有些怪異。


    羅南暫時沒有考慮整體結構的問題,隻是投向了這幅畫的邊角處。正如他真實記憶 中的那樣,那裏有掙紮的人、熹微的光。


    當時,他為什麽會做這樣一幅畫呢


    是了,不正是因為那位背負著“靈魂教團”惡名而死的“礦工”嗎?


    哦,還有靈魂教團!


    腦中閃過這個獨具意義的組織名號,羅南腦中激起了一連串對應的信息流,在思維空間裏編織成網。網結網線之間,滋啦啦電火閃爍。


    突然很想在這幅通靈圖上再動幾筆怎麽破?


    羅南有些走神,那邊墨拉則“趁勝追擊”,繼續詢問:“怎麽,感興趣?要不要再補充一點兒細節?”


    “如果是深藍世界礦藏總量數據或者是相應分布的話”


    羅南漫不經心地回應。


    然而話到半截,又有特別標注的聯係人傳來信息,以至手環震動。


    很快,通訊信號中也加入一聲提示音,顯示又有直接通訊請求。


    “稍等。”羅南看了眼通訊界麵,就暫時將與墨拉的通訊打入“呼叫等待”狀態,先處理這邊的事。


    這邊的新通話,持續了幾分鍾時間,以最終達成共識並結束,與墨拉的通訊也自動恢複。


    不容易,對麵還在等。


    通訊一恢複,墨拉就難耐好奇,以嗔怨口氣摸他的底:“什麽啊,你和誰聊呢,就這麽把我丟掉一邊?”


    “合作方。”


    “誰?”


    “拉尼爾。”


    “”


    這回輪到墨拉讓羅南的直白給整不會了,以至於明顯窒了一下,才又問起:“公正教團的拉尼爾?”


    “嗯,商量實驗場啟動的事。”


    因為中間的打岔,使得兩人早先的話題、思路,還有積累的情緒,一時間都有些難以為繼。


    墨拉幹脆另起爐灶:“師弟呀,提個問題可以嗎?關於你那個大項目的。”


    “你說。”能這麽回應,就證明羅南對墨拉提供的資料內容,是基本接受的。


    墨拉顯然能夠感覺到這一點,說話的聲音又膩了幾分:“師弟呀,你的大項目最終是要囊括全球百億人口的,各個層次的都會覆蓋到是不是這樣?”


    “沒錯。”


    “那麽,我也是你計劃惠及的對象嘍?”


    羅南眼睛都不眨:“理論上是,但會有優先級。”


    墨拉沒有問“優先”的標準是什麽,著眼點倒是又往上提了一層:“百億人口,按照你那種計劃往前推,能供得起嗎?”


    “嗯?”


    “我是說,地球上的資源夠用嗎?”


    墨拉很一本正經地討論相關話題:“90年以後,人類政府對荒野進入戰略反攻階段,對畸變資源的開發利用也開始加速。


    “以夏城為例,在有效治理的前提下,一千來人的能力者,再加上一些過路客,基本上就能把夏城周邊的畸變種給趕盡殺絕,做成營養粥吃。像修神禹當年,在衛星城附近遇到的那種事情,很難再出現。


    “相應的,一個超大型城市,能供養的能力者,算上軍政部門的,最終乘以二,也就是這麽多了這個基數,師弟你認可吧?所以,若你的大項目付諸實施,能力者數目爆增,長期供應維護的資源從哪裏來?”


    羅南“唔”了聲:“你的這個說法,我好像聽誰講起過有個叫文慧蘭的,你認識嗎?”


    沒等墨拉回應,他就正麵回答:“從理論上講,是夠的。地球會進入畸變時代,實現了荒野生物幾十年的霸權,便證明星球表麵上承載的太陽能,可以支撐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然而這是理論上。”


    “沒錯,從應用技術上分析,現在的地球,包括宇航技術能夠抵達的邊界以內,可利用資源終究還是有限的。不隻如此,符合社會倫理和期待的定向進化,早期要消耗更多;想要刻意加速進程的話,更不用說。”


    有大量的曆史文本和真實範例做參照,羅南在“百年序列”項目上思考的廣度和深度,已經遠遠超出了墨拉所劃的圈子。


    可他並不想花費口舌,和墨拉做無謂的辯論,更沒指望說服她。到這裏話鋒就是一轉:


    “所以,道路曲折,前途光明。就現實而論,項目確實是有優先級的,也需要提前做些儲備,留些餘量,再盡可能挖掘周邊潛力——比如深藍世界。它的潛力真的都顯現出來了嗎?按照你的描述,感覺也不過是一個圍繞著所謂‘礦區’的反向囚牢。”


    墨拉“哇噢”了聲,聽上去有那麽一種“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感。但與此同時,她也表現出驚人的敏銳:


    “潛力的話,你的‘新位麵’不行嗎?”


    “它是另一種價值。”羅南如此回答。


    墨拉吹了聲口哨:“真棒!話說,你現在也是在大項目的前期籌備階段吧。那個‘實驗場’算是項目前期工作的一部分?”


    “是這樣沒錯。”


    “那,可以去參觀一下嗎?”


    “當然。”


    墨拉詢問的時候,都還要拉長一下語調,做個緩衝,羅南的回答卻是幹脆利落,全無遲疑:


    “隨時歡迎,任誰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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