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魚裹著呼嘯的氣流,劃過觀影平台上空,略一側身,扁平的身軀穿過框架結構,在水浪般的波動中,消去衝勢,懸停在水池上空,緩緩降下高度。


    羅南腳下不動,自有魔鬼魚鼓動背部肌肉,如一條傳送帶,送他下來,隻在從胸鰭長翼邊沿滑落的時候,微有踉蹌。


    薛雷早等候在一旁,及時上前扶住。他眼下隻穿了件薄薄的圓領衫,身上卻急得都是汗。直到握牢了羅南的手臂,才鬆口氣,可另一股氣又往上頂:


    “南子,你瘋了是不是!”


    這句話尾音未盡,後麵突兀降了八度:“眼睛……”


    “沒事。”


    羅南示意魔鬼魚沉入海天地,進入中央水晶柱。他也掙開薛雷的攙扶,就淌著湧上來的池水,走到池邊稍微幹燥些的地方。


    剛落地的時候,羅南的眼睛還微微發燙、生痛,可再眨幾次眼,深秋涼風吹過,很快就有一層清涼之意,如滾珠、如水膜,將滋潤之意層層下滲。中間還有些麻酥酥的刺激感,不多時已經大幅消減,倒是眼眶、眉間,額頭、臉麵,都是涼意浸浸,頗為舒坦。


    羅南認為沒什麽大事,兩個齒輪之間耦合的電光,既可以是撕裂,也可以是膠補。目前控製得仍不太精確,也許前一波是損傷,各種撕裂,可後一波電光生成,就給能焊上;反地來,也有可能剛有好轉,緊接就給炸開。


    但既然是耦合,信息互通、同步就是天然的,概率上還是向好的一麵轉化,隨著時間推移,感覺也越來越明顯。


    這隻是羅南本人的想法,薛雷看到羅南的瞳孔,就不是同一個味道。


    薛雷好像看到某種冷血動物的眼睛,雖不具備狹長瞳孔,可密織的裂紋環繞其上,就如同隨時可能粉碎的玻璃球。


    看到此幕情形,薛雷本能地一個寒顫,當下就要抓著羅南去醫院檢查。可再轉過一瞬,對麵勃發的氣機,便讓他眼皮狠跳兩下。


    薛雷定定神,循著氣機感應,再看過去,仍是那破碎的裂紋,卻像極了開裂的冰層,乍看幽暗,裏麵卻滲著森森的寒芒,偶爾光波跳動,就如同撕裂夜空的電火,刺眼得緊。


    麵對這雙詭異的眼瞳,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麽,下意識把手中的筆記本遞過去。


    這是羅南的分頁筆記,隻是在躍上魔鬼魚背脊的時候,丟在平台上,被薛雷拾起,如今也是物歸原主。


    羅南握住皮製的封麵,笑了笑,難掩疲憊。


    薛雷語氣緩和了些:“還是去查查吧。”


    “行啊。”羅南知道免不了這一遭,答應得也爽快。視線一轉,看到池邊休閑長凳上,那位披著薛雷道服的女子,不免奇怪,“田學姐還在?”


    田思聽到羅南叫她名字,微咬下唇,抬起頭,嘴唇白得不見血色,神情也有些發木,不知是寒冷的作用多一些,還是恐懼的力量多一些。


    她被人鎖喉為質,幾度將死,後又落入海天池,全身浸透。針織衣服入水,極其沉重,出來之後,冷風一吹,又是分外冰冷。且她先前鞋子已經掉進海天池裏,纖腿隻著絲襪,沾著濕冷地麵,可謂狼狽不堪。


    眼下正值深秋,涼意深重,雖蒙薛雷好心,送了道服暖身,可還是攏臂並腿,難掩瑟縮寒意。


    薛雷低聲道:“她可能是受驚嚇太狠,有些應激反應,就在這兒不動,怎麽勸都不成。”


    羅南聽了也皺眉頭,一時不知該怎麽處置。視線有所偏移,卻見觀景平台上明顯已經清理了一遍。黑甲蟲、操線人的殘屍都不見了,被清場昏迷的遊客都已經轉移,交戰的痕跡也清理幹淨。


    薛雷會意,低聲道:“你剛走沒多久,何秘書就到了,清理了場地,又安排周哥在這兒照應著。”


    水池盡頭,一位四十歲左右的沉穩男子正往這邊走,正是薛雷所說的周虎。他是何閱音的保鏢之一,也是心腹,曾和羅南見過兩次麵,還是爆虎的戰友,並不陌生。


    “周哥。”羅南先把田思的事情放一邊,禮貌地招呼一聲。


    周虎言行一貫穩重得體:“羅先生,按照何小姐的吩咐,今晚我就在你身邊候著,做些雜活兒。有什麽事兒,直接吩咐就好。”


    羅南也不拒絕,點頭謝過。


    周虎視線在田思身上一掃,大概知道情況,便壓低嗓門道:“何小姐講,這位應該被壓抑得狠了,還在人質情境裏掙紮……”


    羅南聞言,又想了想,上前兩步。


    離得近了,別的還好,一見羅南那對冰裂似的瞳孔,田思整個人都往後縮,可很快又驚覺,強抑恐懼往前湊,仰頭上看,惶恐又可憐:


    “師弟,對不起……”


    此時的田思,哪有平日裏從容明快的模樣?


    羅南皺皺眉頭,微俯下身:“師姐,天氣太冷,去換身衣服。然後咱們再聊聊,好嗎?”


    此時他已經用了近乎催眠的手段,田思下意識嗯了聲,精神難免還有些恍惚。


    羅南見狀便道:“雷子,你陪她……”


    薛雷猛搖頭,今晚上他幾乎沒出上力,正懊悔的時候,打定主意,要與羅南寸步不離。


    “得了,一塊兒去吧。”羅南對田思原本是沒什麽特殊看法,可因為齒輪、因為耦合理論,相應的態度也就大不相同。


    海天雲都內部便有大型購物中心,要換裝的話很方便。而他先前登上魔鬼魚的濕滑背脊,又在齒輪裏救火,身上沾滿泥灰之類,一身白大褂早不成樣子,臉上怕也不太好看,需要清潔一下。


    一行人便坐電梯下行,往購物中心去。


    羅南沒有即刻與何閱音等人會合的意思,主要是因為,剛剛建起來的靈波網內部頻道,已經快被嘈雜信息給刷爆了。


    他之前衝動的做法,已經有從網上拉下來的大量照片、視頻為佐證,後頭沉得一塌糊塗,羅南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在他情緒激動時,恨不能向全天下人傾述母親作品的偉大之處,可現在情緒落潮,理智回歸,他也明白,其中的秘密,無論如何都不適合外傳。


    如何應對,真是個麻煩事。


    偏偏他現在又疲憊得不想動腦子,幹脆就再任性一把,緩緩再說。


    對羅南的做法,薛雷有話想說,但沒張嘴;周虎則完全聽從羅南的安排。至於田思,更如牽線木偶一般,羅南說什麽就是什麽。


    一行人到了101層,就近找了個品牌店,購置衣物。


    羅南隻是洗把臉,扔掉道具白大褂,其他的就先湊合著。至於田思,再怎麽湊合,也要花點時間,三位男士就在店中等待。


    恰在此時,謝俊平來電,劈頭蓋臉就問:“你幹嘛去了?”


    羅南掃了眼琳琅滿目的女裝:“買衣服。”


    對麵明顯被噎了一記,頓了下才問:“雷子呢?”


    “和我在一起……怎麽了?”


    謝俊平打了個哈哈:“沒什麽,沒什麽,我就是問問。你們倆突然都不見了,剛才唐儀過來,都找不到你們。”


    羅南卻想起一件事,他略偏過身子,眼角餘光掃過店外最醒目的裝飾——貫通一百四十餘層樓體的中央水晶柱,魔鬼魚就在裏麵遊動,吸引了不少客人駐足觀看。


    “幫我問問姚豐,那個畸變種魔鬼魚,大概是什麽價位。”


    “果然是……咳咳咳,沒事,我有點兒嗆。”


    猛地拔高音調,又強行抑製,就是謝俊平如今的下場了。他後半句是應付那邊同伴,轉過來後又用力壓著嗓子,還忍不住打顫,多半是激動的:


    “南子,你你你……真是你啊?網上要爆炸了你知道嘛?姚豐剛得到消息,正焦頭爛額呢,對了,他應該沒認出你來!”


    “那他還真遲鈍。”


    羅南暫時不想多說,又提醒謝俊平:“我一會兒就過去,別忘幫我問問價。”


    說著便掛斷通訊。


    羅南承認,向姚豐問價是衝動的想法。他非常喜歡空中俯瞰齒輪的體驗,盡情感受其奧妙,欣賞建築之美,如果能到手,當然是最理想的。


    當然,還有更現實的因素。


    畸變種魔鬼魚的肉體力量強橫,而且肌體柔韌性極佳,操控性非常好,也頗具多樣性,很大程度上可以代替他脆弱的肉身,做一些對抗性的工作。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光裏,有沒有這種“武器”伴身,是他能否活下去的關鍵。


    羅南真有些累了,他幹脆坐在服裝展示區的試鞋凳上,翻開筆記本,仿紙軟屏亮起。


    他下意識地打開繪圖軟件的第二層,燦爛星河幾乎耀花了他的眼睛,耦合作用下的目竅心燈,幾乎掃盡了星河中的渾濁暗雲,映照八極,諸多生命草圖,形成成百上千的星座,在格式塔內外環繞升降,浩瀚星圖,幾乎能把人的心神都融化進去。


    羅南沒細看,隻是低歎一聲,回到軟件上層,隨手創建空白界麵,電子筆勾勒線條,才起了個頭,又頓下來,千頭萬緒,不知如何布局下筆。


    薛雷站在邊上,突然道:“南子,你那個秩序俱樂部,把我也調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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