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密林裏盲目的行走了大半天,直到暮色降臨。


    忽聞前麵傳來野獸撕咬拉扯的吼叫聲,扒開樹叢一看,兩人頓時傻了眼,原來他們轉了一大圈,又繞回到了那座水潭邊。


    岸上血跡斑斑,骨肉淩亂,刀劍以及衣服碎片散落了一地,一群紅了眼的惡狼正在搶食著侍衛們的屍體,神農白熊以及死去的熊崽也都不見了,現場活著的侍衛一個也沒有。


    兩人躲在灌木叢中大氣兒不敢出,幸好狼群隻顧著爭搶屍體,並沒有發現他們。最後牠們終於吃飽了,消失在了密林裏。


    天色已暗,傅藥師讓莫殘趕緊拾些柴枝來,掏出火鐮攏起了一堆篝火。火光下,看見侍衛們身上的肉已被啃噬光,隻剩下些零七八碎的骨頭架子。


    “我倆恐怕也難逃此劫,”傅藥師慘然說道,“老夫活了五十多歲足矣,可小兄弟你還這麽年輕,實在是太可惜了。”


    莫殘沉默不語,他想起了遙遠的滇西,爹和娘還不知道他已經離開了大理,自己若死在這千裏之外的蠻荒之地且屍骨無存,實在是心有不甘啊。


    黑暗中,野獸們漸漸圍攏了上來,一雙雙饑餓的綠芒貪婪的盯著他倆。


    “好冷啊。”傅藥師牙關緊咬,渾身瑟瑟發抖。


    莫殘把傅藥師朝火堆近前移了移,想讓他暖和一些。


    “沒用的,瘴氣發作起來先冷後熱,最後神誌不清,老夫患有宿疾,此次中了瘴氣斷然命不久矣,”傅藥師從懷裏掏出腰牌和熊膽遞給莫殘,“小兄弟,你若能活著回去,記著去趟宜昌府,將這腰牌和白熊金膽交予知府桂大人。看在拿回這白熊膽的份上,官府或許能多發給死者家裏一些撫恤金,這也是竇領班的意思。”


    莫殘眼中含淚接過熊膽說道:“傅老伯放心,莫殘若是有命在,一定不負所托,定將其交到宜昌府,以慰竇領班和大夥的心願。”


    熊熊火光裏,傅藥師緊閉雙目已是奄奄一息,黎明時分,他便斷氣了。


    莫殘用藥鋤在水潭邊刨了個大坑,將傅藥師的屍體和侍衛們的骸骨統統埋在了裏麵,然後填上了土,並在墓坑旁的那棵粗壯的鬆樹幹上,用刀刮下一層皮,然後刻上了“宜昌府竇領班眾侍衛及傅藥師葬於此處”。


    莫殘扔下鋤頭,該想想接下來的事情了。此次跟隨進山目的就是采真藥,曆經艱辛總算來到了神農架,如果空手而歸實在心有不甘。可是既然答應了傅藥師要將這熊膽送回宜昌府,就應該守諾,況且死去的那些侍衛們也期盼著朝廷多發給家人一些銀兩。


    莫殘最後決定還是先去宜昌府,待事情辦完後,再考慮返回神農架采藥之事。


    他貼身收好熊膽腰牌和火鐮,找了把侍衛們遺留下的匕首,背著鋤頭藥簍開始下山,若是途中遇見到尋常草藥,也可以順便采點。


    穿過一片茂密的闊葉林,麵前出現了一道十餘丈高的懸崖絕壁,光滑陡峭無法攀登。他正打算繞行時,突然看見崖頂一株橫生的千年古鬆樹上爬著一隻紅毛獸,丈許外的崖上有兩隻金錢豹正虎視眈眈的逼近,那紅毛獸已經退無可退,鬆枝搖晃不定,岌岌可危。


    一陣山風襲來,那紅毛獸把持不住,從鬆樹上跌落重重的摔在了草叢中,兩隻金錢豹在崖上探著頭下看,仿佛不舍離去。


    莫殘很是好奇,於是走近前去,那隻紅毛獸仰麵躺在地上,約有三尺多長,黑臉赤目,正疼得呲牙咧嘴嗬嗬直叫,眼淚都流下來了。


    山鬼!莫殘驀地想起了鈴醫施於鶴描述的山鬼模樣:俱人形,身材異常高大,渾身披毛黑麵,足反踵。他低頭看了一下,紅毛獸的腳後跟果然與常人相反,是長在前麵的,不過牠個頭過於矮小,或許是山鬼的幼崽吧。


    小山鬼警惕的目光望著莫殘,鼻子不住的翕動,一條腿在微微顫抖。


    莫殘發現牠的那條腿已經折斷,露出白森森的骨茬,鮮血湧出來滴落在草葉上。


    這隻小山鬼對自己應該沒有危害,莫殘瞧他那哭天抹淚的憨態,有點忍俊不止。於是放下背簍,取出那株“文王一支筆”藥草放入口中嚼爛,然後俯下身輕輕地敷在其斷腿處。流血即刻止住了,清涼並間有麻醉的效果帶來了舒適感覺,小山鬼驚奇的看著莫殘,目光也慢慢變得柔和了。


    莫殘砍下兩根樹杈,削去枝葉做了個夾板,然後將小山鬼的腿骨複位固定,用藤條包紮纏好,在醫舍時曾經處理過這類傷者。


    就在這時,山崖上傳來“嗬嗬”的暴喝聲,隨即那兩隻花斑金錢豹騰空飛起後倒撞了下來,隨著“嘭嘭”兩聲,摔在地上不動了。


    “嗬嗬……”一陣長嘯,崖頂上現出一身形高大的紅毛山鬼,以掌擊胸,怒不可遏。隨即身子縱下,雙手摳著石縫幾個跳躍便到了莫殘麵前。


    莫殘驚恐的抬頭望去,那大山鬼身高丈許,身披紅色長毛,麵黑似鍋底,雙目赤紅如血,兩乳下垂,肌肉強健有力,眼中凶光畢露,伸出蒲扇般大手徑直向他抓來……


    “嗬嗬。”這時小山鬼急促的叫了起來。


    母山鬼遲疑了一下,扭頭看見了小山鬼斷腿上敷著的草藥和夾板,疑惑的目光盯著莫殘看了一會兒,突然間從地上抄起小山鬼,並伸出一隻有力的手臂把莫殘夾在了肋下,邁開大步連縱帶躍,風也似的奔跑進了茫茫林海之中。


    莫殘頓時懵了,母山鬼的動作實在太快,他還未及反應就被攫起死死夾在了其毛乎乎的腋下,頓時耳邊呼呼風生,地麵草叢和樹木快速的後退,數丈寬的山澗竟然一躍而過,驚恐加之顛簸,腦袋裏一陣眩暈便昏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躺在幹枯鬆軟的鬆針上漸漸蘇醒,發現已經是在夜裏,滿天的繁星,萬籟俱寂。


    莫殘渾身酸軟疼痛,掙紮著坐起環顧四周,辨別出自己是在一座高山的絕壁前,腳下黑黢黢的莽莽林海,遠處群巒疊嶂。


    回想起被母山鬼擄走時是白天,這麽久了還沒吃掉自己,反被帶到這深山裏來,究竟要幹什麽?莫殘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了,一陣倦意襲來,又睡過去了。


    “嗬嗬。”有雙手在輕輕推他。


    莫殘睜開了眼睛,天已經大亮了,紅毛小山鬼正在拽他起來。


    莫殘站起身活動一下四肢,昨夜的酸疼感已經沒有了,隻是肚子裏咕咕叫,覺得腹中饑渴難忍。


    這時,林中颯颯作響,母山鬼拎著一頭黃麂“呼”的竄出密林,迅即來到了跟前。


    “嗬嗬。”小山鬼歡快的叫起來。


    母山鬼雙手揪住黃麂的兩條腿用力一扯,竟硬生生的將其撕裂成兩半,然後“嗤嗤”抓下兩條血淋淋的肉遞給莫殘和小山鬼。


    莫殘感覺一陣反胃,忙擺擺手表示不要。


    小山鬼則忙不迭的啃噬起來,連牙齒都染紅了。


    母山鬼見莫殘不吃感到迷惑不解,遂將麂肉送入自己口中咀嚼起來,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淌下來。


    莫殘轉過身去,看看周圍環境。崖壁非常陡峭,有股清泉汨汨流淌下來,石壁底下有個寬敞的山洞,於是便走了過去。洞內不深,鋪有幹草樹葉,好像是山鬼睡覺的地方,洞頂拴著幾根藤條,上麵掛了幾條肉幹,地麵上散落著一些獸骨。


    這就是山鬼母子的巢穴了,莫殘想。


    目前看來,母山鬼並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可是把自己抓到這蠻荒之地來,事實上是被囚禁住了。唉,既來之,則安之,總得填飽肚子再做打算才是。


    莫殘摸了摸,好在懷裏的熊膽火鐮還在,於是在周邊拾了些幹柴樹枝,掏出火鐮點燃篝火,頓時一股濃煙冉冉升起。


    “嗬嗬。uu看書.uukshu.co ”小山鬼驚叫起來,手裏的麂肉嚇得落到了地上。


    母山鬼後退兩步,麵現驚詫之色。


    莫殘沒有理睬牠們,拔出匕首削尖木棍,然後割下幾塊嫩麂肉串在上麵在火中翻轉燒烤。不多時,肉塊脂肪融化吱吱作響,香氣瞬間彌散開來。


    母山鬼鼻子使勁兒的嗅著,疑惑不解的盯著火中的肉串。


    麂肉烤熟了,莫殘咬了一口,盡管沒有鹽口味淡了點,但仍是十分的香嫩。他取下兩塊肉遞給山鬼母子,牠倆試探著放入嘴裏輕輕咀嚼了兩下,登時大喜過望。


    “嗬嗬!嗬嗬!”這是牠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熟肉,興奮得手舞足蹈。


    莫殘又找來幾根樹棍,將麂肉分割燒烤,山鬼母子一口氣吃光了整頭黃麂。


    自此,母山鬼每天抓來的野獸都由莫殘來燒烤,黃麂、麋鹿、明鬃羊甚至連狼都有,直到有一天,捉到了一隻三四百斤重的大野豬。母山鬼嚐到了富含脂肪的美味野豬肉後,便開始專門獵殺野豬,吃不完的就用煙熏製後晾成肉幹。


    時間一天天過去,小山鬼的斷腿也已長好,可莫殘的心情卻越發焦慮了。母山鬼對自己很友好,可是困在這裏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白熊膽早已經陰幹,宜昌府卻遙不可及,不會終老在這兒吧,回不去大理,也見不著爹娘。


    不行,一定要設法逃走,他暗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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