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正是采藥的黃金季節。


    莫殘的腹語術也小有所成,雖然還不能仿效鳥獸發音,但學他人口音倒也有八分相似。


    這一日,他采藥時在一麵絕壁紅褐色的斷崖下,發現了一小片天麻,四五尺高的黃褐色單莖,頂端上長著一尺多長的黃白色花序,地麵則簇擁著白色的蘑菇群,這是與天麻共生的一種菌類。


    莫殘放下背簍,藥鋤用力刨下,泥土裏露出幾枚橢圓形的淡棕色塊莖,有著薑皮般的皺褶和棕黑色的芝麻點,算是上好的天麻了。每株天麻根部都生長著生薑大小的十二枚塊莖,這些足足裝滿了半個背簍。


    今天收獲不錯,莫殘心裏很是得意。


    驀地,他的目光停住了,斷崖下數丈之外有小片紅褐色的焦土,仿佛被火燒過似的,光禿禿寸草不生。中間兀立著一株兩人多高、手臂粗細的褐色莖杆,沒有任何枝葉,頂端兩尺多長的花序呈白中泛黑之色,如同老嫗的斑白頭發似的。


    奇怪,這株天麻竟然如此高大,他近前細瞧。


    “噝噝噝……”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怪異的嘶鳴聲,定睛望去,發現褐色的植株下盤著一條手腕粗細、渾身布滿灰黃色菱形斑塊的毒蛇。三角形的腦袋,頭腹和喉部散落著一些黑色“念珠斑”,尾尖鱗直立如骨刺,雙目警惕的盯住莫殘,粉紅色的舌信子嘶嘶抖動。


    “佛指甲!”莫殘心中驟然一緊,曾聽村裏獵戶講過,山裏最毒的蛇莫過於“五步倒”,醫家稱其為“白花蛇”。據說人被咬傷後最多行不過五步,便會毛發豎立而死,此蛇最明顯的特征便是尾部生刺,俗稱“佛指甲”。該蛇性情極為剛烈,當其被逼無路可走時,就會調轉尾鉤剖腹自殺,至死眼光不陷。


    這白花蛇雖毒,但卻可避風邪,是醫治中風偏癱和癘病的良藥,可遇而不可求。捕捉之法也甚為怪異,須抓起地上沙土撒到它的身上,那蛇便會像是麵粉遇見水一樣立即縮起,屆時再以木叉撳住其頭便可捕獲。


    夏巴山曾聊起山裏藥草吸收日月精華,若是能生長到數百年以上者,其藥效堪比仙草。不過,大都藏於人煙罕至的深山老林之內,並有毒蟲猛獸看護在側,凡人難以得見。


    眼前的這條白花蛇想必就是守護這株天麻的,如此說來,豈不是百年以上的老天麻了,想到此,心中不禁一陣激動。


    他掂了掂手中的小藥鋤,這把柄太短了,一定鬥不過白花蛇的,可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又怎麽能放過呢。


    莫殘立在原地未動,他觀察到那條白花蛇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腰部可見有半透明的蛇皮翻起,正在緩緩的向尾部褪去……


    原來牠在蛻皮,莫殘驀地恍然大悟。成年蛇每年都會蛻皮三次左右,概因原來的表皮已包覆不了生長著的軀體之故,每次蛻皮大概需要半柱香的時間,而這也正是其防禦最薄弱的時候。


    事不宜遲,莫殘迅速將背簍裏的天麻倒出,用藥鋤在腳下掘些沙土,一連抓起數把朝白花蛇撒了過去。那蛇粘滑的表皮上沾上泥土後,果然身子蜷縮起來,嘴裏發出威懾的嘶叫聲。


    莫殘舉著竹簍衝上前迎頭罩下,將白花蛇扣在了簍子裏,隨即自腰間抽出砍刀,將竹簍輕輕掀起一條窄縫,屏住呼吸緊張的等待著。


    白花蛇粉紅色的舌信子先探出,緊接著蛇頭用力的擠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莫殘的砍刀猛地斫下,聽得“喀嚓”一聲,血光迸射,那蛇頭已然被斬落下來。


    就在這時,莫殘懷中有物滑落掉在了血汙之中,原來是那本《穆氏腹語術》,他趕緊拾起書來,可是封皮卻已經被血漬玷汙了。


    他喘息一會兒,便開始刨那株大天麻。泥土翻開露出一手掌般大小的斑白塊莖,上麵生有稀稀落落的白須,湊至鼻下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沁人肺腑。普通天麻每株生十二枚塊莖,而老天麻卻隻有這一枚,莫殘小心翼翼的踹進懷裏,他想自己留著。


    黃昏時分,莫殘回到了城裏。


    夏巴山見到半簍子上等天麻,簡直樂得閉不籠嘴:“天麻有主殺鬼精物、蠱毒惡氣,長陰肥健和輕身延年之功效,這條白花蛇更是稀罕之物,‘四兩者可值十千足’呢,可惜啊。”


    “可惜什麽?”莫殘不解。


    夏巴山解釋道:“捉到白花蛇後要當即剖腹去除腸肚內髒,然後擦幹血漬盤成一團,再以竹簽固定後烘幹,時間越早藥效越高。”說罷趕緊炮製這條白花蛇去了。


    晚上,莫殘關上房門,自懷中摸出那塊老天麻,愛不釋手的看了好一會兒,才用黃紙包好塞到房梁上去陰幹。


    微弱的油燈光下,他又拿出那本《穆氏腹語術》來翻看,封皮上的血漬已經幹涸,髒兮兮的呈黑色,要是穆先生見了不知作何感想。轉眼快一年了,始終沒有穆先生的音訊,他到底尋到了什麽寶藏呢。


    半夜時分,莫殘尿急,於是翻身下床出外小解。


    回到屋裏摸黑上床時,不經意間發現枕邊有熒光點點,俯身細瞧,原來是那本《穆氏腹語術》。定睛細瞧,那封皮之上隱約透出《絕脈要略》幾個綠幽幽的字跡來。咦,這是什麽?他趕緊點亮油燈,卻又都什麽也看不見了,唯有那片黝黑的血汙。


    當他再次吹熄了燈,那封皮上綠瑩瑩的字跡重又出現了,翻開書頁裏麵則什麽也沒有。


    他琢磨著是那白花蛇的血染在了紙上,令隱藏在封皮上的字跡顯現出來的,書中未曾沾染到蛇血,所以什麽都看不到。


    “絕脈?”那是什麽東西呢,難道是一種脈象麽?莫殘想不透,這本書裏,難道還會隱藏著另一本叫做《絕脈要略》的書麽?看來如果想要知道,可能還要弄些蛇血來塗上才行。不過,既然蛇血能顯字,不知其他血是否也可以。


    此刻已是三更子時,夜深人靜,隱約聽得見隔壁夏巴山熟睡的陣陣鼾聲。


    莫殘翻開書,輕輕咬破指尖,擠出些鮮血按順序由上至下抹在了第一頁紙上。須臾,黑暗中塗抹之處果真顯露出一行行綠幽幽的字跡來,寫的是“天降一疾,地必生一藥克之。世間絕脈有七,無醫。殊不知,世上有無醫之醫,無無醫之症也,蓋因未窺醫之真道之故……”


    莫殘思索了片刻,這句話的意思大致懂了,大意是世間的每種疾病都會有一種藥可以醫治,七種絕脈為不治之症,但是卻不知道,世上隻有不會治病的醫生,而沒有不可醫治的病,那是因為沒有學到真正醫道的緣故。


    莫殘顧不上指尖上的隱隱作痛,又使勁兒的擠出些血來抹在了書上。下麵說,“歌訣曰:雀啄連連,止而又作。屋漏水溜,半時一落。彈石沉弦,按之指搏。乍疏乍密,亂如解索。本息未搖,魚翔相若。蝦遊冉冉,忽然一躍。釜沸空浮,絕無根腳。偃刀堅急,循刃責責。轉豆累累,如循薏仁。麻促細亂,其脈失神。絕脈十種,自古以聞。”


    這一段好像是在說絕脈的諸種脈象,不過自己從來沒有摸過脈,所以也不知其所以然。


    接下來,莫殘又塗看了幾段,“古來絕脈有十,其中‘偃刀’、‘轉豆’、‘麻促’三脈並於七脈之中,故世稱“七絕脈”。醫之真道在於真藥,無真藥者亦無醫道。何謂真藥……”


    無奈此刻,莫殘的手指已經麻木了,看來明天得想個法子弄點雞血豬血什麽的,老擠自己的血也不是個辦法。


    他合上書,壓在了枕頭底下,合上眼睛,可是翻來覆去的還是睡不著。


    什麽人寫的這本《絕脈要略》,又為什麽隱藏在了《穆氏腹語術》裏,穆先生一直都沒有發現麽?也難怪,穆家祖傳的書,看書 wwuuanh 誰會有意的往上麵塗血呢,自己若不是誤打誤撞沾染上了蛇血,可能永遠都不會發覺這個秘密。


    第二天清晨,莫殘上菜市口買菜時,特意拎了隻大公雞回來。殺雞時接了小半碗血,然後回到自己屋裏,手指頭蘸著雞血往書頁上塗抹。大約塗了七八張紙,等血漬幹透以後將書藏好,一次不能塗太多頁,否則很容易黏住。


    晚飯時,麵對著酒肉,夏巴山心情極好。


    “先生,什麽是絕脈?”莫殘趁機問道。


    夏巴山大口咀嚼著雞腿,一麵解釋說道:“古來醫界有著‘七絕脈’一說,指必死之脈象,雀啄脈主肝絕,屋漏脈胃絕,彈石脈腎絕,解索脈脾絕,魚翔脈心絕,蝦遊脈大腸絕,釜沸脈肺絕,此七絕脈象一出必死,沒有得醫。”


    “什麽樣的病人會有七絕脈象呢?”


    “都是些病入膏肓之人,凡醫者摸到七絕脈,就會告訴其家人準備料理後事了。”夏巴山咽下一口酒。


    “世上所有的病症,到最後都會出現七絕脈嗎?”


    “當然,人將死,肝腎脾胃心肺以及大腸七種,至少必有一絕。”夏巴山嘿嘿了兩聲。


    “先生,您懂得真多。”


    “七絕脈乃是醫者必學之脈象,否則遇到脈絕之症仍開方用藥,非但醫不好,還給病人家屬以口實,說是治死的呢,豈不是惹麻煩上身麽。”夏巴山歎口氣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塵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魯班尺1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魯班尺1並收藏塵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