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素娘從大理城回來。


    “殘兒,這是娘買來的酒菜,你給穆先生送去吧,人家一直對你很是關照,咱們也不能少了禮數,”素娘遞給兒子一個竹籃,裏麵有壇酒和一隻油光光的燒雞,並叮囑說道,“方才聽說感通寺裏死了人,你要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莫殘拎著籃子上山,不多時,天就完全黑了。


    鬆林旁的一間塾舍還亮著油燈,那是穆先生的住房。房門虛掩著,莫殘輕叩兩下見無應答便推門進去,屋子裏麵沒有人。


    莫殘將竹籃擱在了桌子上,坐下等穆先生回來。隨眼四處望去,不經意間瞥見了床頭枕下壓著本舊書,便順手拿起。封皮上寫著《穆氏腹語術》,於是好奇的隨手翻了翻,這是一本手寫的薄冊子,扉頁上寫有一行工整的隸書:蜀中巴郡穆氏後人謹記,練此腹語術者三禁,一不可惑人,二不許外傳,三不得犯奸作科。


    奇怪,這是本什麽書呢。


    這時,蒼山夜風中隱約傳來人語,似乎有些耳熟,莫殘將書放歸原處,出門循著聲音走進了鬆林。月光下,遠遠瞥見穆先生和一個身著白色儒服的人站在林中空地上,兩人似乎在爭辯著什麽。


    莫殘悄悄的躲在了樹後。


    “你做得太過魯莽,江湖上善用鐵扇者能有幾人,官府定會循跡追蹤而來。”尖細刺耳的話音。


    咦,這不是辯偈法會上聽到過的聲音嗎,莫殘想。


    “咱們可說好的,我盜圖你破解,現圖已到手,剩下就是你的事兒了。至於官府嘛,不是小瞧他們,一年半載也找不到我這兒。”那人不屑道。


    “好,把圖交給我吧。”尖細的聲音說道。


    莫殘驚訝的睜大眼睛,穆先生麵無表情,嘴巴也沒有動,話音竟是從他的身體內發出來的。


    這人低著頭自衣袖內抽出畫軸。


    就在這時,穆先生突然悄無聲息的閃電般一掌擊下,拍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你……”此人悶哼一聲便倒下了。


    鬆樹後,莫殘驚恐的差點叫出聲來,緊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穆先生警覺地四周望了望,瞥了屍體一眼,然後拾起畫軸,轉身從草叢中拽出一把鋤頭,就地刨起坑來,原來他早有準備。


    冰冷的月光下,那人慘白的臉上雙眼迷惑不解的直視著夜空,竟然是白臉儒生。


    莫殘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動不動的站在樹後。一直等到穆先生埋完了屍首返回了塾舍,這才輕手輕腳的退回到鬆林裏,然後繞道一路奔回家中。


    “殘兒,你怎麽啦,跑得滿頭大汗?”素娘詫異的問道。


    莫殘沒有說,他不想驚嚇著娘。


    夜裏,他躺在床上絲毫沒有睡意。穆先生為了《靈鷲山水圖》竟然葬送三條人命,絡腮胡子和白麵儒生殺人在先死不足惜,可是那個看守藏經閣的老和尚卻是個好人,對莫殘向來和藹可親。另外,聽說穆先生數年前從中原來到感通寺,難道教書隻是掩人耳目,其真實目的卻是為這圖而來?若如此,擔當老和尚的《靈鷲山水圖》裏肯定隱藏有什麽大秘密,否則不值得這些人拚死來爭奪。


    想起穆先生殺死白麵儒生的那一掌,出手之狠辣,著實令人害怕。送酒菜到私塾,雖然沒有碰上麵,但穆先生一定會猜到誰送的,他會不會殺人滅口,給自己也來上一掌。穆先生平時嗓音沙啞,可那尖細刺耳的話音又的確發自他的身體,真的是奇怪。還有,《穆氏腹語術》又究竟是本什麽書呢。莫殘輾轉反側越想越怕,要不要跟娘說,然後去報官府?他思前想後,雞叫三遍,最終還是決定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明早照常去上學。


    清晨,塾舍前,穆先生負手立於廊下。


    莫殘抑製住內心的慌亂,走上前開口說道:“穆先生,娘讓我昨晚送來點酒菜,您不在,我就撂在桌子上了。”


    穆先生神情懶散的望著莫殘,口中哼了聲,什麽也沒說轉身走進屋裏。


    上課時,穆先生的目光時不時的瞟過來,別慌,莫殘告誡自己,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放學了,莫殘終於鬆了口氣,收拾好東西正要起身。


    “莫殘,你留下來,我有話問你。”穆先生突然說道。


    莫殘心中一緊,完了,肯定是被他發現了。


    學童們陸續離開了塾舍,最後屋內隻剩下他們倆。


    “莫殘,昨日寺裏辯偈會你也去了吧?”穆先生慢悠悠的問道。


    “是的,我就站在窗外,”莫殘如實答道,“還看見穆先生坐在牆角打瞌睡呢。”


    “回去跟你娘說,謝謝她送來的酒菜,”穆先生頓了頓,驀地話題一轉,“莫殘,你對感通寺死人的事兒怎麽看?”


    來了,莫殘心道。他假裝想了想,然後說:“那個知府李大人說是絡腮胡子偷圖殺了老和尚,之後又被別的壞人給殺了。”


    “你想是誰殺了絡腮胡子?”


    “這個麽,”莫殘撓了撓頭,“也許是……”


    “是什麽?”穆先生緊盯不放。


    莫殘鼻尖上沁出了汗珠,若是被他一直追問,遲早會露餡的,索性倒不如越接近真實來說反而不容易被懷疑。


    “對了,是那個白麵儒生。”莫殘似乎恍然道。


    “是麽?”


    “一定是他,我看見了白麵儒生手裏有把折扇,知府大人說絡腮胡子是被扇骨殺死的,不是他還能是誰。”莫殘語氣十分肯定。


    “嗯,也有些道理。”穆先生的表情緩和了。


    莫殘懸著的一顆心落了下來。


    穆先生又道:“莫殘,你一個小孩子觀察事物能夠如此細致入微,實屬難得呀。那幅《靈鷲山水圖》你也見過了,感覺有什麽不尋常之處麽?”


    莫殘回憶起那幅圖,墨點、水暈以及那隻禿鷲,想了想說道:“我不懂書畫,隻覺得那大鳥沒有羽毛卻長了一身獸毛很是奇怪,玉局峰上哪兒會有這種東西。”


    “你說什麽,玉局峰?”穆先生眼睛一亮。


    “是啊,那大鳥站在南麵數第六座山峰之上,那不就是玉局峰麽?”莫殘說道。


    “不錯,你先回去吧,把籃子帶上。”穆先生站起身來。


    莫殘如釋重負,趕緊拎著竹籃離開塾舍,出門時聽到身後的穆先生嘴裏喃喃道:“玉局峰,原來是玉局峰。”


    油燈下,素娘仔細打量著兒子身上的獸皮坎肩,這是她花了幾個晚上才縫製好的。


    “娘,有點大了。”


    “誰叫你長得這麽快,大點可以多穿兩年。”


    “這坎肩很暖和,是兔皮嗎?”莫殘摩挲著身上柔軟的灰色細毛問道。


    “娘也不知道,從箱子底翻出來的,天涼了,山上風又大,不穿暖和點上學要生病的。”素娘嘮叨著。


    早上,塾舍前圍攏著一群學童,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是穆先生的留言。他說今天有事不在,讓學生們回家自習。大家高興地蹦起來,可以痛快的玩上一天了。


    莫殘默默地站立門前,回想起昨天放學時的那場交談,他斷定穆先生一定是去玉局峰了。盡管穆先生似乎解除了對自己的懷疑,但還是要小心,那晚擊殺白麵儒生的慘烈一幕,至今心有餘悸。看來那幅《靈鷲山水圖》的確隱藏了什麽秘密,也許真有寶藏也說不定,會是什麽呢?


    第二天,穆先生沒有回來,學童們照例又開心了一番。


    半個月過去了,穆先生始終沒有回來。


    莫殘心不在焉的在感通寺裏閑逛了一陣,僧人們照舊做課念經,仿佛不曾有事情發生過一樣。


    穆先生一定是尋到了寶藏,然後遠走高飛了,uu看書 w.uukansh 而感通寺血案也就此了結了。他想起了那本《穆氏腹語術》,平時嗓音沙啞的穆先生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的聲音,甚至無需張嘴開口……不知不覺間,莫殘來到了塾舍。穆先生房門上依舊掛著鎖,透過虛掩的窗戶,隱約看見床邊枕頭下麵壓著一本薄薄的舊書,不由得心裏一動。


    他四周望著無人,於是便輕輕從窗戶裏爬了進去,自枕頭下抽出書來,正是那本《穆氏腹語術》。


    自從穆先生失蹤以後,官府照例前來轉了一圈,最後不了了之,由於找不到教書先生,私塾也就隻好關門了。


    莫殘在家沒事,索性翻開那本《穆氏腹語術》來看。


    “習腹語須先逆行練氣,以氣禦音,方得事半功倍之效。故不開口即可人語,鳥獸語無不可也。”書裏開始便講述了腹語術的妙處,令莫殘抓耳撓腮,興奮不已。


    練氣,這該如何去練呢,莫殘看到書中有多幅不穿衣服的人,身上畫著很多線條和圓點,旁邊注釋為經絡和穴位,很是複雜。


    看來不是一下子就能學會的,反正私塾也不念了,在家無事正好慢慢琢磨。接下來的日子裏,莫殘按照書中所記載的方法步驟來練習,老莫眼睛瞧不見,素娘又不識字,都以為他在複習功課。


    過了年後,素娘和老莫商量,既然沒書念了,應該給孩子找點事做。莫殘想和村裏的人一樣上山打獵,老莫則堅決不同意,最後還是決定送他去城裏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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