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父母者出列,家有妻兒者出列,家中獨子者出列,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出列,父子俱在軍中者,子出列,兄弟同在軍中者,弟出列。”


    同樣的喝命聲在林間的營地內不斷響起,出列的安西軍士兵裏有人滿臉慶幸、也有人滿臉不甘,而留在原地的士兵裏同樣也是人生百態不一而足。


    賀婁餘潤看著自己麾下最後留在原地的四百餘號士兵道,“這回的先鋒隊就是敢死隊,去了十有八九沒命回來,你們都是沒什麽牽掛的,隻不過強扭的瓜不甜,你們誰若是願意陪某走這一遭的,便站我身後來。”


    隨著賀婁餘潤的話音,四百餘號士兵裏,頓時有半數便大步走到他身後列隊,剩下的兩百人站在原地都是滿臉羞愧,有人抬起腳可最後又縮了回去,還有人索性低下了頭,不敢朝前看。


    “好,你們既然怕死,不願前往,某也不怪你們,隻是如果選鋒隊最後人手不全,你們便得抽簽補上,到時候若再有退縮,不必吐蕃人動手,某先斬了那沒卵子的慫貨。”


    賀婁餘潤一番話,那站在原地的士兵裏有本就掙紮的,索性心一橫,便又有二十多人站到他身後來,然後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人死卵朝天,就算再凶險,不也有身邊這幫兄弟們一道慷慨赴死,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當賀婁餘潤帶著手底下的士卒往林中空地去的時候,席元慶和其餘將領亦是帶著各自挑選的士卒匯聚,最後列隊點兵報數,選鋒隊共計一千一百十七人,夠數了。


    片刻後,自帥帳而來的高仙芝看著整編列隊的選鋒隊,卻是高聲道,“明日爾等選鋒隊有進無回,見敵必殺,要麽殺盡蕃賊,要麽殺身成仁。”


    “這杯酒,我高仙芝敬大夥兒,沈郎和某有約,此番出征小勃律,待回到延城,必在都護府前立碑樹傳,四時祭奉。”


    “你們便是死了,你們的故事和名字也會永遠流傳下去,不會叫人忘了你們這樣的勇士。”


    高仙芝說完,仰脖喝盡了杯中之酒,然後讓牙兵們給選鋒隊送上了軍中僅剩下的安西燒春,每人都分到了一大壺灌入酒囊。


    “願為大都護效死!”


    選鋒隊的士兵們高呼了起來,他們不懂什麽大義,但是知道沒什麽牽掛的自己,就算死了也不會成為孤魂野鬼,也有人供奉香火,這便足夠了。


    席元慶和賀婁餘潤他們這些將領都是最了解高仙芝這位老上司的,這位大都護生性豪奢大方,但是卻不會這般為底下士卒著想,便是他們頂多也就是厚賞士卒以求激勵,絕對想不到樹碑立傳,以享四時之祭這種手段。


    那位沈郎能得軍心,果然是心思遠勝於他們這些武夫,說起來便是席元慶和賀婁餘潤他們,也覺得便是死了,若是能在那大碑上刻上自己的大名,再附上列傳,也是值當了。


    選鋒隊的士兵們住進了中軍裏最好的帳篷,這些日子在山嶺裏打到的野物也全數整治送於他們食用,而別的士兵都沒有旁的言語,隻是將那些木料紮成大排時使盡力氣,隻為紮得更牢靠一些。


    ……


    孽多城內,五識匿國軍中的牙帳內,跌失伽延和兒子盤膝對坐,牙帳裏是被他提拔為將領的各部勇士,他們此時則是盤膝坐在兩側,滿臉的嚴肅。


    “神威天將軍告訴我,明日和吐蕃人決戰時,我們將成為大軍的先鋒和吐蕃人的先鋒軍死戰到底,沒有鳴金的號令,便隻能前進不能後退。”


    跌失伽延看向四周一個個百夫長和十夫長,一百多號人將他的牙帳塞得滿滿當當,他的聲音依然平靜無波,“這是神威天將軍給予我們的榮耀,但同時也是極為凶險的戰鬥,你們誰若是畏懼死亡,現在站出來,我不怪你們,我會向神威天將軍稟明情況,讓你們留守城內。”


    說到這裏,跌失伽延頓了頓,隨後又道,“這也是神威天將軍的意思,心誌不堅的懦夫上了戰場也隻會拖累其他人。”


    牙帳裏,那些百夫長和十夫長們都是臉漲得通紅,沒有人會做臨陣退縮的懦夫,他們此刻隻是覺得受到了這位主君的嘲諷和侮辱,讓他們深以為恥。


    “大王,我五識匿國雖小,向來亦是為吐蕃人欺壓淩辱,但我們並不怕和吐蕃人死戰,神威天將軍允我等為先鋒,實乃無上之光榮,明日我等定追隨大王,殺盡吐蕃賊子。”


    百夫長裏,有出身大氏族的貴族開口道,然後其餘人亦是附和起來,“我等定追隨大王,殺盡吐蕃賊子。”


    “阿爸!”


    持國看著父親卻是滿臉激動,在少年的心目中,明日作為大軍先鋒出戰的父親便是真正的大英雄。


    “今日我召集你們過來,還有件事要拜托你們做個見證,從今往後,我的兒子阿斯蘭便叫做持國,我立他做太子,明日我若是戰死沙場,日後持國回五識匿繼承王位,你們需得擁立於他。”


    聽到跌失伽延這位大王的話語,牙帳裏的百夫長和十夫長們都是清楚這位大王已經做好了明日赴死的準備,這是在向他們托孤。


    “阿爸,你不會……”


    “持國,安靜。”


    跌失伽延喝住了激動的兒子,隨後看向其餘人道,“你們先退下吧,有些話我要單獨和我兒說。”


    “是,大王。”


    眾人恭敬地退出了牙帳,雖然這位大王乃是各部臨時共推,但是這些時日來他們也是被其折服,是真心奉其為王的,隻是明日過後,不知道這位大王和他們裏又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安靜下來的牙帳內,看著緊緊抿著嘴的兒子,跌失伽延笑了起來,隨後拿起腿上橫亙的長刀,遞給了兒子,“這是我當年上大雪山學藝時所得的長刀,雖然比不上神威天將軍賜你的大唐寶刀,但也是極好的利器,你會我的雙手刀術,此刀可作為你的副手刀。”


    “阿爸,你明日定能大勝蕃賊,不會有事的。”


    持國已經淚流滿麵,他雙手捧著刀,泣不成聲,跌失伽延看著他這般模樣,卻是伸出手摸著他的頭道,“傻小子,哭什麽哭,神威天將軍便是這般教你的麽!”


    感受著頭頂掌心處傳來的溫暖,持國連忙用手抹去臉上的眼淚,跌失伽延方自大笑道,“這才是我的兒子,來,起來,阿爸教你練刀。”


    說話間,跌失伽延長身而起,持國亦是拔出雙刀,一招一式舞了起來,牙帳裏父子兩人在練習起來,燭光下隻剩下長長的剪影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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