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安西的沈郎君人稱辣手判官,聽說去歲焉耆國叛亂,這位沈郎君先登死戰,拿下火燒城後,就誅殺了城中和叛軍勾結的豪強大族,後來更是將焉耆國中大臣殺得七零八落,這才有焉耆王向我大唐獻土……”


    長安城內為數眾多的酒肆食鋪裏,沈光過往在安西的不少事跡成了人們口中津津樂道的趣事,盡管官麵上說王鉷這位荼毒天下三年的戶口色役使是畏罪自殺,但是沈光當晚明火執仗地殺進勝業坊,周圍不知道多少人家都聽到了動靜,哪裏隱瞞得下。


    於是乎自有好事之徒和安西來的商旅打聽沈光過往之事,那些走南闖北的商人向來都喜歡誇大其詞,就這樣沈光便成了長安城百姓眼中嫉惡如仇的辣手判官,單槍匹馬就殺穿了王鉷府邸。


    聽著人們口中越來越誇張的故事,張巡忍不住皺起眉頭,他回長安述職,自打入了潼關,從驛站到逆旅便聽這位沈郎君的名聲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他本以為這位沈郎君隻是通曉音律的高雅之士,卻不曾想還是個任俠尚氣的慷慨悲歌之徒。


    隻是眼下這坊間議論多少有些過火了,張巡思忖間,喝完剩下的羊羹湯,起身結賬出了店家後,便牽馬朝兄長府上而去,流言不可信,想來兄長應當知道這位沈郎君其人風采,若是真有傳聞中一半風采,便值得他登門拜訪結交。


    不過小半個時辰後,張巡便已來到擔任監察禦史之職的兄長府邸前,他開元末年得中進士,後來選官得授為東宮的通事舍人,在右春坊任職,這是個清貴的官職,可他幹了沒多久便主動要求外放地方為官,最後去了河北清河當縣令,這一去便是三年未歸。


    “是二公子回來了!”


    認出張巡的府中管事愣了愣,隨即便高興道,然後便將張巡迎入府中,讓下人燒湯伺候張巡沐浴更衣。


    等到張巡見到自己兄長張曉時,已是夜晚華燈初上,兄弟兩人在書房內對案而坐,飲酒吃菜,聊得很是歡快。


    三年不見,張曉隻覺得自己這個弟弟變得沉穩許多,倒是能把身上那股剛烈之氣給藏起來,看起來不再是那般棱角分明,於是他高興道,“二弟,如今王鉷已死,你不如留在長安城。”


    張巡看著興高采烈的兄長,知道兄長是一番好意,可是見過地方上百姓困苦,他哪裏還願意留在長安城當個木雕泥塑的閑散公卿。


    “阿兄,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讓我留在長安城做官,到時候又不知會得罪多少人。”


    張曉看著自家阿弟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不由想到他在當太子通事舍人這種清貴的閑職時,都能將大半同僚和來往東宮的官員給得罪不輕,便知道自家這個阿弟隻是看上去變了,實則還是那個嫉惡如仇,眼裏容不下半粒沙子的少年。


    “阿兄,那王鉷到底是怎麽死的,坊間傳聞都說是那位沈郎君殺了這狗賊。”


    張巡在清河當縣令的時候,年年考評差等,便是因為他拒絕王鉷那所謂的加征,也沒有去追繳那些戰死士卒積欠的租庸調,他任上三年更是壓得清河本地豪強世家俱是老老實實,安分得很。


    “此事說來話長,你且聽為兄慢慢講於你聽,這事還得從大朝會上說起……”


    張巡自河北趕回關中,一路直奔長安,雖說沈光的事情聽得耳朵起繭,可是最近人們傳得都是他如何斬殺王鉷之事,卻是不清楚在那之前沈光居然還當眾逼得安祿山這位兩鎮節度使脫衣卸甲,光著身子挨了鞭子。


    “痛快,這位沈郎君真英雄也,當浮一大白!”


    看著舉杯高呼痛飲的阿弟,張曉也見怪不怪,誰讓這沈郎君的所作所為皆合他這位阿弟的心意。


    “後來這沈郎君不知為何住進了那位楊禦史府上,隻待了沒幾日,這位國舅爺就改名國忠,接著遣散門下黨羽,在家閉門讀書,一改往日浪蕩行徑……”


    聽著兄長講述,張巡臉上佩服之色愈濃,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位沈郎君乃是真正的君子,這才能讓那位楊國舅悔過自新,實在是善莫大焉,他不及也!


    “半個多月前楊禦史忽然上書朝廷,請誅王鉷,當時為兄亦是被驚到了,要知道王鉷聖眷正隆,便是李相也遠不及也。”


    張巡默然不語,自家兄長乃是監察禦史,請誅王鉷這事情最後居然是那位楊國舅所為,不知道羞煞多少朝中大臣。


    “阿兄,既然楊禦史請誅王鉷,怎麽又成了沈郎君殺了王鉷。”


    “阿弟,為兄也是和戶部的好友打聽了許久才知道內情,楊禦史上書請誅王鉷後,聖人下令楊禦史閉門思過,實則是讓楊禦史和沈郎君暗中查案,那晚沈郎君和楊禦史是帶人去戶部案牘庫清查這三年賬冊,誰知道王鉷在景風門外派遣刺客截殺沈郎君和楊禦史……”


    “聽說當時沈郎君一怒之下,便領著部曲殺去王鉷府上……當時半個勝業坊都知道,所以這才沒能瞞得住,以至於坊間流言頗多。”


    張巡心思機敏,很快便猜到,王鉷這一死,怕是叫朝中不少人暗中彈冠相慶,隻可惜王鉷這奸賊不能被明正典刑,實在是便宜了他。


    “說起來這沈郎君也確實是個厲害人物,先打安祿山,再殺王鉷,也隻是被聖人責令在家閉門思過。”


    張曉感慨起來,他是監察禦史,彈劾朝臣不法,直諫君王本是他的職責,可是他不像自家阿弟那麽剛直,一直以來反倒是謹小慎微,若不是自己是兄長,恐怕要被麵前這個阿弟罵做是食祿之賊。


    “阿兄,不知這位沈郎君如今住在哪兒?”


    看著自家阿弟神情,張曉便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這阿弟打小時候起聽說哪裏有賢人名士,便會上門拜訪求教。


    “沈郎君輕易不見外人,阿弟你去了也怕是會吃閉門羹,當初在楊禦史府上時,就連五姓七望都下帖請這位沈郎君過府宴飲,都被這位沈郎君所拒。”


    “五姓七望是五姓七望,某自誠心拜訪,一次不行便去兩次,三次,沈郎君總會見我。”


    張巡知道自家兄長很是稀罕五姓七望,可是他卻是全然不在乎這所謂的士族高門,反倒是更加欣賞沈光為人。


    “阿弟你若是真要見沈郎君,倒不如去尋你那兩位朋友,他們如今已是沈郎君身邊的親信護衛。”


    看著自家阿弟去意甚堅,張曉猶豫了下還是說道,自家阿弟本讓他照看下他那兩位江湖朋友,不過他嫌棄人家是粗魯武夫,隻是讓下人招待,那兩人倒也是硬氣之輩,自覺受了輕慢便告辭離去,再沒來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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