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向來都是藏不住消息的地方,就是大明宮裏的宮闈秘事,市井坊間也多有傳聞,雖說大都是荒腔走板的道聽途說,可是沈光這回在勤政樓前卻是當著滿朝公卿百官和諸國使節出盡了風頭。


    於是坊間的傳聞自然多了不少極盡細節之描繪,比如說諸藩國使節裏,有磧西天竺的番邦小國當場跪拜,還言之鑿鑿地說沈光是緊那羅王菩薩轉世,還說沈光奏樂時有五彩祥雲,珠寶瓔珞垂下,才讓當今聖人開口封聖。


    總之不過短短兩三日功夫間,勤政樓前那場盛宴便傳出了許許多多讓長安城老百姓津津樂道的段子。


    懷遠坊外,看著露布前幾乎擠滿了前來瞻仰沈郎樂譜的人群,岑參忍不住道,“沈郎倒是聰明,竟是住到了那楊禦史家中,卻是苦了咱們。”


    杜甫見岑參苦著臉,想到這幾日往石府所投的諸多拜帖,還有登門拜訪的那些人,亦是忍不住揉了揉因為笑得太多而有些僵硬的肌肉,沈郎與他二人有知遇之恩,他們自是要竭盡全力以報。


    好在這迎來送往的場麵活,杜甫並不陌生,他到底是官宦子弟出生,從小就交遊廣闊,見過大世麵,這兩日裏都是他出麵應付那些難纏的人。


    “杜兄,我如今是恨不得趕緊去安西……”


    岑參在那裏嘮叨著,他比杜甫小了幾歲,再加上少年得意,高中進士,哪怕家道中落,可仍舊算得上是順風順水,沒吃過什麽苦頭,自然很是看不慣那些附庸風雅的貴人。


    “岑郎若是真待不住,不妨和都護說一聲,自去安西也未嚐不可。”


    杜甫開口道,岑參的脾氣太過耿介,也不像他經曆過世情涼薄,這兩日岑參開口時可沒少得罪人,雖說大都被他圓了過去,可若是繼續讓他待下去,難免會給沈郎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煩。


    “杜兄是嫌棄我嗎?”


    岑參知道杜甫性情,他也清楚自己脾氣不算好,隻是他真的不適應那等逢人笑臉說客套話的場麵事。


    “岑郎不是早就向往邊地風光,不如先行出發,慢慢領略這沿途的大好河山。”


    杜甫很是認真地說道,和沈光相處久了,他自然也受了些影響,覺得像岑參和太白兄這樣的人確實不適合留在朝中做官,不然會憋屈死他們的。


    這些時日,杜甫因為沈光的關係,得以聲名大噪,不知道多少人下帖請他赴宴,參加詩會,可他已不是當年那個跟在李白身後放浪形骸的青年,飽經世情風霜洗練的他自然知道這些人是衝著什麽來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去安西等候杜兄了。”


    岑參也是痛快人,他想著自己繼續留下來,怕是也幫不上什麽忙,再說他如今在吏部那邊已經辦完了轉換官職的諸多流程,如今他可是安西都護府正兒八經的判官了。


    再加上封常清那兒也囤了二十多藩國留學生,準備送往安西當刀筆吏,正好叫他帶著這些手下,大家提前熟悉下。


    岑參那是準備去安西大展拳腳的,他可不像其他人去安西做官好似要了他們的命一般,所以對於封常清的那些謀劃格外上心。


    看著岑參風風火火地離開,杜甫覺得岑參去安西軍是件好事,總強過留在長安城裏蹉跎歲月,還得受那些醃臢事的鳥氣。


    其實若不是為了下個月的省試,他自己都想提前去安西軍,雖說如今考中進士與否對他來說已不是那麽重要,但這終究是他曾經的念想。


    ……


    “封長史,我想先行前往延城,帶那些留學生熟悉下都護府。”


    岑參徑直找上了封常清,開門見山地說道,正自埋頭寫著公文的封常清抬起頭,看著闖進來的岑參,放下筆嗬嗬笑了起來,“某還想著岑郎何時來尋我呢!”


    說話間,封常清自身前的桌案上抽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過所等證明身份的公文和令牌,丟給了岑參,沈郎要參加省試,中了進士以後聖人才會賜婚,自家主君是肯定不會放心沈郎單獨留在長安城,到時候他們從長安趕回安西時間會很緊。


    那些留學生和岑參可經不起這等折騰,讓他們先去安西也是應有之意。


    接過那令牌和過所等公文符牒,岑參笑了起來,“還是封長史知我!”


    封常清看著人高馬大的岑參,總覺得這位岑郎更像是個武人,也不知他那進士是怎麽考上的。


    “那些留學生,都是某親自挑選過,心向大唐,岑郎莫要慢待了他們。”


    封常清想到岑參雖然性情豪邁大方,但仍舊還是有些讀書人的倨傲,於是特意吩咐道,那些留學生可不像是沈郎拐去安西的那些關內士子,那是真能把他們留在安西落戶成家的。


    “封長史放心,我自省得。”


    岑參連連答應道,說起來他雖然不大瞧得上那些藩屬小國,可是如今這些人都是安西軍中的下屬同僚,他怎麽會為難人家。


    “那便去吧,明日就啟程去安西,這路途遙遠,不比關內悠遊,岑郎莫要大意。”


    封常清忍不住叮囑起來,說起來安西實在遙遠,離開長安城後直到涼州這一路上還算好,可是出了玉門關,那可就是黃沙大漠,莫看岑參高大健壯,可是關內士子仗劍遠遊,說穿了也就是在中原河洛一帶遊曆。


    這是要遠赴萬裏,橫渡沙海高原,沒有從容的悠遊,隻有朔風如刀,烈日炎炎,搞不好還會遇到盜匪,隨時都得上馬搏命。


    “封長史放心,我聽太白兄說過橫渡沙海之苦,我自不會大意。”


    岑參很是自信地說道,封常清聽了也不好說什麽,李太白這廝雖然貪杯好色,但確實是有些本事的,遍數大唐能仗劍從碎葉鎮浪到江南的讀書人好像也就李太白一個了。


    “去吧,那些留學生如今都在府中,名冊也給你了,你好好和他們親近下,以後都是自家人,到了安西,還有許多事要你們去做。”


    “封長史放心,岑參知道。”


    岑參收斂了臉上笑意,鄭重地朝封常清應道,高仙芝看重他,將他引為心腹肱骨,因此他知道封常清招募這些藩國留學生去安西都護府任刀筆吏,是因為這些藩國留學生在大唐無依無靠,隻能依附大都護,為了自家前程,他們定會出死力做事,和那些去安西軍混資曆的關內士人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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