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頓時沸反盈天,哪怕那些工匠們再老實,可眼下聽聞自己的工錢居然整整被扣了大半,都忍不住想要活剮了那癱在地上的監工頭目。


    “沈大家,這三貫的工錢可是真的?”


    工匠裏有領頭的結巴著問道,長安城裏米價雖然便宜,可是其他東西不便宜,一貫錢隻夠他們勉強養活家小,但是三貫錢的話不但能讓全家開開葷,還能存下些許餘財。


    “某給諸位開的工錢確是每月三貫,另包每日夥食,若是活幹得又快又好,還另有賞錢,看起來這位監工沒和大夥兒說清楚啊!”


    沈光看著這時候已經跪倒在地一言不發的監工頭目,說出的話叫四周的工匠們喜怒交加,喜的是難得遇到沈大家這樣菩薩心腸的東主,怒的是自己本該拿到手的工錢卻是叫人貪墨了去。


    “沈郎,某對不住你。”


    李亨這時亦是羞愧憤怒,阿耶讓他管著沈園營造,既是磨煉他,也是讓他交好沈郎,可是他卻出了這樣大的紕漏。


    “馮兄說哪裏話,你以前都在四門館讀書,哪清楚這裏麵的蠅營狗苟,如何能怪得了你。”


    沈光安慰著李亨,這位太子殿下以前也幹過監造宮殿的事,不過頂多就是掛個名頭,什麽事都是交給手下官員去辦,時間久了自然難免會形成思維定勢,覺得自己幹什麽都隻要吩咐下去就好。


    卻不知身為上位者,雖然可以不用事必躬親,甚至要懂得放權,但是起碼得是經曆過基層磨煉,經曆過世事實務,才有資格那麽做。


    李亨打小就是天潢貴胄,錦衣玉食,後麵更是順風順水當了太子,哪怕書讀得再好,又有什麽用,沒去基層見識過,自然隻有被人忽悠的份兒。


    “說吧,是誰指使的,你可別告訴某,這都是你一個人的主意,這兒一共六十多人,便是一百二十貫的錢財,你覺得你扛得下來。”


    看著那始終不發一言的監工頭目,沈光冷聲說道,這廝怕是不敢牽扯出自己的上司,隻不過他可不會任由這家夥蒙混過去。


    “按著大唐律,夠判個死罪了。”


    李亨在邊上接話道,他自然也看出來這監工頭目是想硬扛過去,這廝莫不真以為他們拿他沒辦法,“說不準,全家都得流放嶺南。”


    “馮兄,某和吉溫吉禦史有些交情,不知道以吉禦史的手段,可否能撬開他的嘴巴。”


    若說先前那監工頭目還想著要不把這事情給扛下來,至少家人能得個保全,可是聽到吉溫的名號時,那是嚇得整個人都傻了,這位的惡名在長安城裏那是能止小兒夜啼的,隻是這樣的大人物來對付他這樣的小人物,這已經不是殺雞用牛刀了。


    “沈大家,馮公子,這都是周主事吩咐的,小的不過是聽命行事啊!”


    那監工頭目終於扛不住喊了起來,雖說他吃不準這位沈大家口中和吉溫有交情是否確有其事,但是實在不敢那全家老小的性命去賭。


    “區區一個九品主事,也敢糊弄於我。”


    沈光身邊,李亨麵色難看得很,枉他先前還以為那周主事說話行事得體,他吩咐事情時,都能應對得井井有條,卻沒想到把他當成了傻子。


    “來人,去把他給我抓來於此處。”


    李亨身後,自有隨同的東宮衛士領命,沈光這時候也故作糊塗朝手下牙兵們道,“你們也去,若是敢反抗,不必客氣,另外給某去長安縣報官。”


    聽到沈光說報官,李亨方自頭腦清醒過來,他剛才可是想著把那周主事抓來後要直接動刑逼問,如今才記起自己眼下就是個四門館讀書的士子。


    “沈郎,接下來咱們怎麽做?”


    李亨看向沈光,他不是蠢人,既然連工錢都能克扣,那說不準這沈園采買的木材石料以及種種支出,說不準都藏了貓膩,眼下沈光這位沈園的正主在,他倒是不好越俎代庖。


    “馮兄,接下來自然是查賬,某就不相信這些碩鼠便隻動了工匠們的工錢。”


    沈光和李亨的對話,邊上的工匠們都聽了個一清二楚,他們雖然心中憤懣,可是這個時候也知道若是要懲治那周主事,便隻有依靠眼前兩位貴人。


    工部裏麵,主事是最低的職司,不過是從九品的官,但是位卑權重,那些工部經手的工程,全都是這些主事管著具體營造。


    高力士讓工部來營造沈園,本來是想著工部手底下的能工巧匠不少,肯定比起民間那些江湖法式要強得多,卻不曾想這些工部的小吏撈錢撈習慣了,哪怕明知道這沈園背景強大,也照樣敢放開手腳撈錢,可沈光不是李亨這位不諳世事的太子,直接就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穿了。


    ……


    “你們怎麽敢,某可是朝廷命官,你們……”


    周主事惶恐地看著被那些牙兵們三兩下打翻在地的隨從,歇斯底裏地大喊起來。


    南霽雲滿是厭惡地看著這個貪墨錢財的小人,那管他是什麽朝廷命官,蒲扇般大小的手掌便朝他臉上扇了過去,“你這豬狗叫喚什麽,再叫看耶耶不打死你。”


    挨了一巴掌的周主事,頓時臉腫了起來,他看著凶神惡煞般的南霽雲,卻是不敢再大聲叫喚,他的直覺告訴他,他要是再喊叫,這個武夫真敢往死裏揍他。


    “全都拿了。”


    邊上李亨手下的衛士不無遺憾地看著被南霽雲搶先拿下的周主事,隻得將地上那些東倒西歪的隨從們全都捉了起來。


    不過頓飯的功夫,沈園各處開弓動土的工地全都停了下來,監工和工匠們全都被集中到了沈光那兒的空地上。


    當周主事看著幾百號烏壓壓的工匠們在聽說沈光給他們開出的工錢後,那一雙雙仿佛要噴火的眼睛時,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沒人保得住他。


    那位沈大家背景深厚,這馮公子也和高公公是親族,他頭頂上那位員外郎可保不住他,想到這兒,周主事癱軟跪倒在地,忙不迭地呼號告饒,“沈大家,馮公子,是下官豬油蒙了心,一時起了貪念……”


    沈光這時候可不管這位周主事的求饒,反倒是饒有興趣地翻閱著牙兵們搜刮來的賬本,這沈園開工動土,不提人工和日常花銷,這從工具到材料,這位周主事倒是做了一筆好賬,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


    李亨是學過算學的,隻是他從未幹過查賬的事情,眼下和沈光一起翻看賬目,卻是學到了不少東西,很快就沉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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