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李林甫直身而起,全沒有了先前的虛弱模樣,他吐出口中血沫,剛才為了誆騙安祿山,他咬了舌尖一口,如今仍舊疼得厲害。


    “你派人持牌去趟懷遠坊,去請沈郎來府上,記住不能走漏風聲。”


    “是,主人。”


    管事匆匆而去,他是李林甫的心腹,許多事情不必明說,也能看得明白,那安祿山無禮,惹惱了主人,這回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區區雜胡,也敢生出僭越之心。”


    李林甫自言自語道,安祿山自比王忠嗣,端的是不要麵皮,若是換了以往,他還要借助安祿山對付王忠嗣,可如今太子重得聖人寵愛,又學了乖,再不肯沾染政事,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好好做事,獲取聖人信任,給自家安排好後事。


    半個時辰後,懷遠坊外李府的門客已經翻過了丈高的坊牆,如同狸貓般輕巧落地,前往石府,李林甫府邸裏蓄養了不少奇人異士充作護衛,眼下這來送口信的門客便是其中之一。


    隻不過這人剛接近石府,就感到渾身惡寒,不自覺地弓起了腰,隻是他尚未反應過來,不遠處人影浮現,卻是將他給圍困住了。


    “不要動手,某此來是有要事請見沈郎!”


    看著不遠處西市令府邸前掛的燈籠,這李府門客連忙說道,他這時候已經能看清四周的乃是持弓提刀的精悍牙兵,正麵廝殺他可不是這些披甲牙兵的對手。


    聽到那鬼鬼祟祟地摸近石府的賊子說什麽是來請見沈郎的,高仙芝帳下的牙兵對視了眼後有人道,“且跟咱們來。”


    事關沈郎,他們自不敢怠慢,將那門客帶入石府,便有人前去稟報了。


    “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


    “惟十有三祀,王訪於箕子。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彝倫攸敘。’”


    書房內,沈光正在杜甫的監督下背著《尚書》裏的《洪範》,這位詩聖雖不是什麽腐儒,也懂得變通,不過在督促沈光讀書這件事情上卻比封常清都要認真。


    在杜甫看來,沈光有天授之才,自該好好向學,免得浪費了這等天賦才情。


    “郎君,府外來人求見,說是有要事相告。”


    書房外,響起了王神圓的聲音,這讓沈光喜出望外,這《尚書》背得他頭皮發麻,封常清好歹還隻是讓他把那些貼經題給背了而已,可到了詩聖這兒卻是要他背誦五經,每天晚上都不厭其煩地和自己講解其中意思。


    說實話,沈光很是佩服杜甫的學識和為人,但是讓他學習這些經典實在是難為他,因為作為現代人的他知道這些經典確實足夠偉大,可是對他來說卻沒有什麽用處,再說就靠這十來天臨陣磨槍的功夫,又能學到些什麽東西呢!


    杜甫看著騰地起身的沈光,無奈地歎了口氣,在他看來沈郎什麽都好,好樣貌好性情,於音律舞蹈上的造詣更是天下無雙,還稱得上文武雙全,偏生對儒學毫無所感,沒有向學之心。


    “可知道是哪裏來的。”


    “那人口風甚緊,怎麽問也沒鬆口,隻是要見郎君。”


    王神圓看著猛地打開的書房門後滿臉喜色的郎君和頗顯深沉的杜甫,連忙低頭道,這位杜子美可不像那位岑郎君性情灑脫,嚴厲得很,可偏偏卻甚得都護和封長史的器重,常說可以托付大事。


    “杜兄,今日便到此為止可好?”


    沈光回頭看了眼杜甫,他很怕這位詩聖給他來句,“繼續讀書!”不過好在詩聖還是通情達理的,隻見杜甫微微頷首道,“既然沈郎有事,那咱們明日再繼續。”


    聽到杜甫同意,沈光莫名鬆了口氣,說起來他倒是不怕封常清督促他讀書,因為封常清的目的很明確,隻是要他考中進士就行了,可詩聖是真的要帶他好好讀書啊!而且還願意每晚陪著他這個學渣,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讀經,並為他釋義,尤其是那種滿懷期許的目光叫他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走到前廳時,沈光收拾了下心情,然後他見到了穿了身灰衣,其貌不揚的來客。


    “是你要見某,不知所為何事?”


    打量著來客,沈郎微微皺眉,他跟著封常清他們久了,自然看得出麵前來人身材矮小精瘦,樣貌丟在人群裏過目就忘,實在是做探子的上好人選。


    “還請沈郎君摒退左右。”


    “大膽。”


    王神圓他們拔了刀,深夜鬼鬼祟祟地過來也就罷了,還敢口出妄言,這矮漢端地是在找死。


    “且住手,你們先退下。”


    “怎麽,還怕某能出什麽事不成?”


    看著不忿地收了刀的牙兵們,沈光笑著說道,他如今身手可不錯,一般牙兵都不是他對手,眼前這矮漢又能厲害到哪裏去,縱有歹意,他也能將其製服。


    “郎君小心。”


    王神圓領著牙兵們退了下去,他們剛才搜過那矮漢的身上,沒有藏匿手弩短刃,倒是沒什麽好擔心的。


    “說吧,誰派你來的?”


    “沈郎君,這是我家主人派我送來的令牌,還請沈郎君過府一敘。”


    沈光接過那令牌和所附文書,再看向那來客時,目光已經變得嚴肅起來,這長安城裏他最不想打交道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李泌,一個便是李林甫,尤其是後者,哪怕如今看上去這位李相在聖人跟前失了勢,可是既然聖人還將李林甫留在朝堂,以這位的能耐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至於李林甫和太子間的恩怨,沈光更是沒覺得有什麽,隻要利益所在,貓都能和老鼠做朋友,更何況李林甫和太子間並無私怨,所謂的仇隙不過是秉承聖人的意思而為。


    “此時便去?”


    “此時便去。”


    得了答複後,沈光不覺大有意思,這李林甫送來的乃是西市令下小吏的令牌,以及調閱西市令文檔的文書,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往相府,路上遇到執金吾和禦史,隻需出示即可。


    “來人,備馬,某要出門一趟。”


    聽到沈光召喚,王神圓不由一愣,當他知道沈光竟是要一人離府,連忙勸阻道,“郎君不可。”


    “王隊正,不必勸我,某乃是有要事,要離府一趟,你們不必擔心,去備馬吧,記得不要用軍中的戰馬,就用府中的駑馬。”


    王神圓見沈光堅持,也隻得先去備馬,不過這時高仙芝已自來了,“沈郎要去哪兒?”


    “都護,李相招我,不得不去。”


    沈光低聲朝高仙芝說道,然後高仙芝立馬就皺起了眉頭,“可知道是什麽要事?”


    “不知,隻有去了才知道。”


    “也罷,路上小心。”


    高仙芝沒有阻止沈光,李林甫可是權傾朝野的奸相,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如今李林甫威勢大不如前,可誰要是不把李林甫放在眼裏,那就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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