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邊令誠在官道旁的某家逆旅裏喝著小酒,身邊是龍武軍的衛士們在烤火。


    他們這趟出城也是倒黴得很,一場冬雨把大家澆得夠嗆,也虧得長安城外官道兩旁多的是逆旅客舍,才可以換下濕衣服用火烤幹。


    邊令誠放下酒杯,心裏麵卻在想著最近宮裏發生的事情,聖人和貴妃偷偷摸摸地出了好幾趟皇宮,後來平康坊那裏傳出了沈大家作了新曲,在宜春院外惹得千人爭睹,據說就連許久不曾當眾露麵的公孫大娘都隨之起舞。


    當然對邊令誠來說,公孫大娘名聲再響亮,但終究是年老色衰,哪怕得聖人看重,也不過是宜春院教一眾伎人跳舞的老婦罷了。


    他在乎的是傳言裏,沈大家在街上獻藝的時候,有同行的女子彈奏琵琶能和公孫大娘的西河劍器舞一爭高下,想到那日聖人和貴妃都不在宮裏,邊令誠拿著酒壺的手都有些微微發抖。


    前兩日聖人召高仙芝入宮,聖人頗為歡喜,居然還仿著民間大戶那般請這位安西副大都護吃了過廳羊,讓他隨侍倒酒。


    邊令誠本以為是高仙芝簡在帝心,這出征小勃律的主帥才落在他頭上,可今日聖人忽然讓他出城攔住自雒陽歸來的李大家,還下了那等口諭,才讓他清楚高仙芝那是沾了沈大家的光啊!


    龍武軍那裏,陳玄禮那廝親自精挑細選了五十名衛士,如今就等著聖人下旨賜婚的時候,送給那位沈郎做護衛呢!


    看起來自己日後到安西,可得小心侍奉這位沈大家,就是高仙芝那兒也不好獅子大開口!


    給杯中滿上酒,邊令誠低聲歎了口氣,高仙芝掛帥出征小勃律,聖人是要派監軍的,宮裏麵能去安西軍中監軍的也就他了。


    本來去安西那等偏僻苦寒之地,邊令誠倒也無所謂,畢竟對他這等宮裏的宦官來說,擔任監軍便是趁機斂財的好機會,原本他打算等到了安西後,便暗示番高仙芝要些好處,可如今有那位沈大家在,他哪敢開這個口。


    萬一要是哪天這位沈大家和聖人說起他索賄的事情,難保聖人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腦袋,這宮裏麵可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他的位子呢!


    “邊公,李大家的馬車到了。”


    就在邊令誠還在想事情的時候,他身邊忽然有龍武軍的衛士上前在他耳邊低聲道。


    “到了嗎?”


    放下酒杯,邊令誠也沒有起身,這位李大家雖然名噪天下,不過在聖人那兒可是地位大不如前,如今那位整日想著早些回安西的沈大家才是聖人的心頭好。


    想到這兒,邊令誠抬頭道,“去請李大家過來相見,莫要讓閑雜人等打擾了咱們。”


    “是,邊公。”


    那龍武軍衛士領命後,自是吩咐了幾聲同伴,然後出了逆旅,而大堂內,幾個龍武軍的衛士將幾個正在烤火喝酒的士子給趕到了邊上的桌案去。


    “我等好端端地在這裏飲酒,關汝等何事?”


    邊令誠聽到不遠處傳來的爭執聲,不由皺了皺眉,隻見離著他不遠處的桌上,坐著兩個穿著白衣的士子,說話的是個身材高大的青年,腰裏佩劍,跪坐在那兒都比對麵的同伴高出大半頭。


    “行了,別攪擾了人家。”


    邊令誠緩緩開了口,兩個白身士子他自然不放在眼裏,換了平時他也不會那麽客氣,隻不過他此次乃是秘傳聖人口諭,自然不願意節外生枝。


    得了邊令誠的吩咐,兩個龍武軍的衛士方自惡狠狠地瞪了眼那高大青年走開,至於大堂裏其他人則是到了角落裏繼續飲酒,也有的索性回了客房。


    “也不知道是哪家貴人府上的健奴,如此霸道。”


    “哪有健奴佩戴軍中橫刀的。”


    看著仍舊有些不忿的老友,杜甫搖頭道,他出身優渥,年少時在郾城看過公孫大娘的劍器舞;雒陽岐王堂前聽過李龜年的《渭川曲》;在北邙山頂玄元皇帝廟裏賞過吳道子《五聖尊容》、《千官行列》。


    到了十九歲時,更是仗劍遠遊,遊曆了大半個中原,舊曆開元二十四年赴長安科舉應試落第後過了四五年“裘馬輕狂”的快意生活,這見識自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這是軍中健兒。”


    蘇源明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幾眼那獨酌中年身旁的那些健奴,忍不住有些吃驚。


    “腰佩軍中橫刀,個個都孔武有力,而且皮膚黝黑,十有八九是了。”


    杜甫給自己杯中滿上了酒,他已經三十五歲了,不再是那個往來中原各地,飛鷹走馬的杜子美,他這趟來長安是為了來年的進士科。


    “既有軍中健兒相隨,想必那定是位貴人,子美何不上前攀談。”


    蘇源明雖然比杜甫小了好幾歲,但是兩人相交已有十年,他知道杜甫此來長安是為了考進士科,可進士科考起來何其之難,一科隻取二十多人,幾乎稱得上是百裏挑一,每年長安城裏滯留的士子想盡辦法投卷,為的不就是能得貴人賞識嗎!


    “那位貴人想必是有什麽隱秘事,否則何需驅趕我等,此時上前,不是自討沒趣麽!“


    看著杜甫不緊不慢地喝下喝下杯中酒,蘇源明沒想到隻是兩三年不見,這位昔日好友就仿佛換了個人似的,隻不過這時候他也是腦袋清醒過來,沒再說什麽多餘的話。


    逆旅外的官道上,本來裝飾華美的馬車在雨水中也變得陰冷潮濕,車廂裏李龜年雙手捧著手爐取暖,盤腿坐著的膝蓋上是一卷嶄新的曲譜,在昏黃的光裏,他口中不時哼唱著,滿臉的陶醉。


    每年冬天,李龜年大都不會逗留在長安城,而是會去雒陽,在岐王宅裏小住幾個月,隻是這回他剛到雒陽沒幾天,家中便陸續有書信過來,說是安西出了位沈大家,人還沒到長安便已名聲大噪。


    原本李龜年也沒當回事,這些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踩著他上位,博取聖人歡心,可是卻鮮有真才實學的,大都是些靠人吹捧出來的浪得虛名之輩。


    可是這回,就連他那位兄長都寄信給他,還附帶了一卷如今長安城裏盛傳的曲譜,他看了之後驚為天人,也顧不得岐王的挽留,便立刻返回長安城,想要見見那位沈大家。


    就在李龜年回味著那美妙的旋律時,馬車忽地停了下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叫他不由有些惱怒,就在他想要嗬斥車夫時,隻見車簾掀開,自家的管事已開了口,“主人,邊公來了,就在前方逆旅相候!”


    李龜年肚裏的火氣頓時沒了,他雖然在聖人那兒得寵,可是對於宮裏的宦官也是極為客氣的,畢竟這些人天天和聖人在一塊兒,要是得罪了他們,保不齊哪天在聖人麵前說你句壞話,那就什麽完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唐土萬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特別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特別白並收藏唐土萬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