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的廳堂內,沈光和高力士分案而坐,沈光沒有跪坐,隻是隨意地盤腿而坐,倒是邊上作陪的麥友成正襟危坐,身板挺得筆直。


    高力士看著有些緊張的侄兒,再看看泰然自若的沈光,隻覺得這高下雲泥立判,待會兒聖人和貴妃來了,指不定這小子會不會露出馬腳。


    “今日乃是私宴,吾隻招待沈郎君一人,你這般樣子做給誰看,給吾起來倒酒。”


    高力士略作薄怒道,麥友成初時愣了愣,但隨即就連忙跳起來道,“叔父說得是,小侄給您和沈郎君倒酒就是。”


    沈光看著如逢大赦般起來倒酒的麥友成,也沒往深處想,隻是朝高力士道,“馮翁,小子帶來的酒烈,飲酒前最好先吃些肉食墊墊肚子。”


    “老夫省得,先把酒倒上。”


    高力士聞言點頭,接著麥友成便開了酒封,隨後酒香彌漫,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便給這位叔父倒酒,隻見酒液清澈,不見絲毫雜色,宛如清水,可是偏偏那股酒香味比高力士喝過的任何一種名酒都要濃鬱。


    麥友成已經有些後悔,早知道沈郎君帶來的美酒這般香醇,他說什麽也要喝上兩杯再起來當個倒酒的侍從。


    這時候,外麵扮做樂人的李隆基帶著楊玉環和陳玄禮已進了廳堂,一進來李隆基便把目光落在坐在高力士下首案前的沈光身上,接著便不由暗道,果然生得好樣貌,而且讓李隆基大生好感的是,沈光不但生得好樣貌,而且全無陰柔氣息,眉宇間英氣勃發,身上還隱隱有股肅殺氣息,不愧是邊地出身的良家子。


    “樂人已至,最近長安城裏,可是爭相演奏沈郎你的《琵琶語》,老夫府上也有幸得了沈郎曲譜,練習已有些時日,沈郎不妨聽聽,若有錯漏的地方,沈郎可不能吝嗇指教。”


    高力士笑著說道,這時候李隆基已經坐在廳堂裏鋪著的裘皮毯上,他自是朝沈光道,“原來是沈郎君當麵,某家楊大,早就聽聞郎君大名,今日就獻醜了。”


    沈光看著有些年紀但是麵容英俊的樂人,心中猜測著這位的身份,他尋思著高力士該不會把李龜年給請來了吧!


    見沈光居然朝自己舉杯示意,李隆基不禁覺得大為有趣,於是自將笛子橫於唇邊,開始吹奏起來,不多時楊玉環也撥弄琵琶,笛音琵琶音交織纏繞,別有一番風情。


    這琵琶語的曲調,沈光自然再熟悉不過,因為懷疑高力士這口中的樂人是那位李大家,沈光不由聽得格外仔細,而他這一聽,便聽出了不少東西來,這位自稱楊大的樂人,吹奏技巧自是不用多說,不在他之下,隻不過並不像是練習過很多遍的樣子,有些地方都似是而非,可是卻能和沒有錯漏的琵琶音相合,這便是真正的本事了。


    一曲既罷,高力士不由朝沈光道,“沈郎,老夫府上樂人技藝如何?”


    “馮翁,這位大郎的技藝超群,小子極為敬佩。”


    “不知郎君,如何覺得某技藝超群?”


    沒等高力士開口,李隆基已自出聲道,已經把他當成李龜年的沈光也沒覺得有什麽異樣,自是回答道,“大郎方才吹奏時,有五處地方當是臨時做了改動,卻仍能和琵琶音色相合,這樣的技藝都不能算作超群的話,某倒是不知還有誰的技藝可得這等稱讚。”


    李隆基聞言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這首琵琶語,他還是昨日臨時起意,方才吹著練了幾遍,方才合奏的時候,有些地方確實記得不太清楚,便隨性吹奏合上了琵琶的曲調,不曾想這位沈郎年紀輕輕,居然聽了出來。


    “不知是哪五處地方,還請沈郎教我。”


    沈光沒覺得李隆基這是在挑釁,反倒是覺得這位李大家是真性情,癡迷音樂的人大多都是這樣的直性子,於是他起身出了桌案道,“還請借笛子一用。”


    高力士身後,麥友成已經看得呆了,這沈郎君真是好大的福氣啊,這時候李隆基已自擦拭了下自己那管笛子後,遞給了沈光。


    “某方才也隻聽出了五處,若有遺漏的,大郎莫要笑話。”


    沈光接過笛子,很快便吹奏起來,李隆基本就是精通音律的當世大家,沈光這一吹奏,他便聽出了味道來,這位沈郎的技藝果真不差,隻不過這時候笛音忽地頓了頓,隨後複又響起,接著往複循環,中間共停頓了五次。


    “沈郎果真了得。”


    沈光放下笛子時,李隆基已經拊掌大笑起來,光這等本事,已經不輸李龜年,更遑論這位沈郎還如此年輕,更能難得是這等瀟灑隨和的性子,很合他的胃口。


    “大郎謬讚。”


    沈光說話間,已經將笛子送還,李隆基接還後,主座上的高力士已是大笑起來,“曲有誤,沈郎顧,當浮一大白。”


    高力士舉起小杯,輕輕抿了口,隨後白淨的臉上便紅潤了幾分,感受著那上頭的酒勁,他緩了會兒才道,“好烈的酒,沈郎誠不欺我。”


    “既有好酒,馮公如何不賞某一杯,沈郎可還說某技藝超群呢!”


    李隆基這時候已經全然忘了自己是個樂人,看到高力士的醉態,忍不住開口道。


    “大郎說得是,隻是這酒性烈,大郎還需慢飲。”


    高力士放下酒杯,自是示意身邊侄兒去給聖人倒酒,麥友成這才屁顛屁顛的小跑上前,“大郎請慢飲!”說話時,聲音都有些發顫。


    沈光不疑有他,畢竟在平康坊見識過那位三年不曾露麵的永興姬一展歌喉後眾人的瘋狂,他便知道大唐人對於李龜年這些音樂大家的追捧是何等狂熱,這麥友成見到偶像這般激動倒也可以理解。


    李隆基取了酒杯,看著那清澈如水的酒液,聞著那股酒香,自看向沈光道,“這便是安西燒春?”


    “正是安西燒春,隻是這酒窖藏的時日不夠,還是缺了幾分醇和,口感太烈,大郎還請慢飲。”


    聽到沈光的話語,李隆基沒有一飲而盡,而是如同高力士那般輕抿一口後,嚐過味道後,方自緩緩喝下了這杯酒,然後長舒一口氣道,“果然是好酒,若是某年輕時,必定愛煞了這酒,如今……”


    李隆基已經不再年輕,這樣的烈酒對他來說,已非他所好,不過冬日能喝上幾杯,倒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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