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吾軍大營外,換上甲胄的沈光隨侍在李守忠身邊,同行的還有一隊精悍的牙兵。


    那返回的突厥使者在前引路,見麵的地方距離伊吾軍大營隻有裏許不到,策馬片刻間便已到了地方,然後沈光便隻見那位阿史那真隻帶了幾個護衛,牽著馬像是等候多時。


    靠近之後,披甲的眾人自馬上下來,那幾個強壯的突厥護衛滿臉的緊張,實在是這五十多騎唐軍個個披甲,若是他們要強留特勤,他們毫無反抗之力。


    “你們都退下。”


    阿史那真喝散了身邊護衛,目光複雜地看向身披明光甲,威風凜凜的李守忠。


    “罪臣阿史那真拜見李都督。”


    李守忠隻帶了沈光相隨,其餘牙兵亦是被他揮退,雙方兵力懸殊,他要抓阿史那真隻是一念間的事情,如今他隻是想知道這個曾經的故舊究竟想做什麽。


    “阿史那真,你意欲何為,直接說個明白吧?”


    “李都督,難道你我間連敘舊的情誼都沒有了麽?”


    “如今你是犯我大唐的賊軍酋首,你和某之間還有什麽情誼可言?”


    “伊吾軍的六處烽鋪,我未傷一人,李都督……”


    “所以你才能站著在這裏說話,不然某早就派人將你拿下了。”


    看著打斷阿史那真的李守忠,沈光隻見那位突厥的小王子臉上居然露出了愁苦的淒色,竟是長拜道,“李都督,我這趟過來,隻是想為我突厥最後的部眾求個活路,你就非要逼迫至此嗎?”


    “不是某要逼迫你,而是你帶兵犯我大唐,三萬眾至此,某又能如何?”


    李守忠看著向自己折身彎腰的阿史那真,沉聲說道,自從烽火燃起的那一刻,就注定這事情難以善了,除非阿史那真主動率部眾投降,上繳兵器馬匹,等候朝廷派人處置,可是以他對突厥人的了解,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徹底打服了他們,就算阿史那真想投降,他手底下的那些貴族和將領也是不會答應的。


    “李都督,既然如此,那咱們便戰場相見,隻是我若敗了,還請李都督能給我族那些婦孺一條生路。”


    阿史那真知道是自己過於天真了,李守忠雖然身上流著突厥人的血,但他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唐人,而伊吾軍裏的那些突厥將士,恐怕此刻也正自磨刀霍霍,恐怕將他們這些同族當成了戰場上的功勞。


    看著一副托孤樣子的阿史那真,在李守忠身邊的沈光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問道,“特勤為何不留在長安城,非要來趟這渾水?”


    阿史那真留在長安城裏,依然可以做他的閑散質子,可他卻從長安城逃了,回到了漠北草原,領著敗亡的後突厥餘部,在回紇人的追殺下翻過折羅漫山,來到這裏,可最終迎來的結果依舊不會好到哪裏去。


    看著李守忠身旁的年輕郎君問自己,阿史那真自嘲地笑了起來,是啊,他何必要回來呢?在長安城裏好好待著不好嗎,那位聖人在把他那位叔父的腦袋傳首示眾後,又賞賜了大批錢財給他們這些遺族,也並未苛待他們。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雨露雷霆,皆是天恩,他的那位堂弟,還有其他族人可以高高興興地接受那些賞賜,繼續過著紙醉金迷,醉生夢死的快活日子,可他終究不甘心,他在長安城待了十多年,也學了漢家的學問道理。


    要他拋棄這些最後的部族,眼看著他們淪為回紇人的刀下亡魂,成為他們奴役的奴隸,他做不到!


    “孟子曰,雖千萬人吾往矣,我雖是突厥人,可也讀過書,明曉事理。”


    說到這兒,阿史那真有些索然無味,他和一個旁人有什麽好說的,既然已經決定要為部眾掙一條活路,也要全了自己對突厥的忠誠,又何必與外人言說。


    突厥既然要注定要亡,與其跪著死,倒不如死戰到底,史書上也能留個名聲,不至於叫後人忘記他們突厥曾經也是能和大唐爭鋒的大國,即便滅亡時,仍有忠臣。


    阿史那真轉身離開,李守忠身後的牙兵們赫然上前,隻要都督一聲令下,他們便會上前將這賊酋捉拿。


    李守忠麵色變化不停,心中難做決斷,沈光在邊上不禁低聲道,“都督,此人心懷死誌,強留不得,若是他死了,其部眾要麽上下一心,和咱們死戰,要麽就是四散奔逃,為地方禍害,且不如暫留他性命。”


    沈光這番諫言,也是極為冒險的,因為但凡這其中有點差池,他都是要擔著其中幹係。


    “也罷,且讓他回去吧!”


    李守忠揮手阻止了身後牙兵,然後看了眼翻身上馬,策馬遠去的阿史那真,知道這一仗馬上就要開打了,隻是阿史那真的態度讓他很迷惑,他看得出阿史那真有乞降之意,但也有戰死之心,這真是異常矛盾的事情。


    招呼著手下牙兵們,李守忠和沈光一道返回了大營,阿史那真麾下有兵馬兩萬不假,可是探子回報,這兩萬兵馬裏,大都麵有饑色,不過是些普通牧民罷了,他們連刀槍盾牌都難以配全,更遑論甲胄了。


    沒有甲胄的軍隊能算什麽軍隊,這也是伊吾軍上下士氣高昂,以至於有些驕橫的原因,在他們看來即便那些突厥賊軍人多勢眾,可不過是群烏合之眾,不需要向都護府求援,光靠他們便足以收拾了這些自尋死路的突厥賊軍。


    回到大營後,麵對著底下眾將強烈的求戰欲望,李守忠卻是沒有明言阻止,隻是朝沈光道,“沈判官,你告訴他們,咱們為何還需再忍耐些時日。”


    “突厥人糧草用度不足,他們比我們更急著求戰,咱們何必著急。”


    那些伊吾軍的將領也都不蠢,他們隻是被唾手可得的軍功給迷花了眼,此時聽到沈光這番話後,全都清醒過來,如今掌握主動的是他們,就像這位沈郎所說,他們何必急著要戰,等到那些突厥人缺糧少時,氣力不濟時再去廝殺,豈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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