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園門口,翻身躍上白駱駝後,沈光看向身後不過二十餘人的隊伍,又看了眼扮做男裝,騎著匹大青騾的史亞男,方自滿意地點點頭,朝身後眾人道,“出發!”


    同樣騎著白駱駝的白阿俏跟上了沈光,很快隊伍便飛快地離開了延城,出了東城以後,便沿著官道快速奔馳起來。


    這回沈光手中有著都護府發下的傳符,可以在沿途的驛站補給休息,甚至是換乘馬匹,所以他們在龜茲鎮境內可以說是行程走得飛快。


    到了傍晚時分,沿途過了三次驛站,走了足有近百裏,這還是沈光考慮到隊伍中有兩個女子放緩了速度所致,不然的話他和牙兵們全部騎乘快馬,兩百裏不在話下。


    “沒事吧!”


    從駱駝上跳下後,沈光接住了白阿俏,這一天下來,叫白阿俏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萎靡,哪怕這位龜茲小公主打小就喜歡騎馬射箭,可是何曾遭過這般罪。


    被沈光抱在懷裏,白阿俏雖然累得不想下地,可隻是在沈光胸膛依偎了會兒,她便開口道,“沈郎放我下來吧,阿妮撐得住的。”


    不遠處,默默從大青騾上下來的史亞男雙腿疲軟地著地後,人靠著鞍,看到這一幕,心裏是說不出的嫉妒,可是她又有些佩服那堅持著下地行走的龜茲小婢,她看得出這龜茲小婢確實沒出過遠門,怕是從沒騎乘過那麽久,沒哭鬧起來已經強過絕大多數女子了。


    牙兵裏自有人拿著傳符和公文堪合和驛站的官吏交接,然後一行人就被迎入了驛館,駱駝騾馬也全都被驛卒們收攏起來好生喂養。


    驛站裏,也有別的休憩的官吏,沈光進了驛館後,也有好熱鬧地和驛卒打聽了沈光的名號後過來拜訪。


    “你且好好休息,阿妮。”


    “沈郎且去,我沒事的。”


    安置好白阿俏後,沈光出了房間,自和前來拜會的幾個疏勒鎮守府的官吏見了麵。


    “見過沈郎。”


    “幾位不必多禮。”


    驛站裏雖說也提供酒食,但也都是根據沈光他們手中傳符或是驛牒的等級安排,當然若是要吃得更好些,驛站裏也自有額外的好酒好菜,隻不過這便得額外花錢了。


    沈光從不是差錢的主,更何況眼前三個回長安述職的疏勒鎮守府官吏都是文職,三個人裏兩個判官,一個錄事參軍,雖說品級都不高,但也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隻不過三人俱是寒門出身,當初在長安的時候,沒有門路在關內州縣做官,便咬牙來安西任官熬資曆。


    案幾上,擺放上了新鮮出爐的羊羔肉,還有幾壺三勒漿,安西這邊羊肉不值錢,酒才是最貴的,“幾位郎君,這三勒漿可是前不久打咱們這兒經過的波斯商那兒買來的,一共也就拿了兩壇。”


    聽聞三勒漿之名,沈光隻見麵前那三個年約四十的判官和參軍都是眼睛一亮,接著便飛快地拿著酒壺往杯中倒酒,活脫脫地老酒鬼癮頭犯了的模樣。


    長安城裏,三勒漿、龍膏酒和蒲桃釀都是鼎鼎有名,其中這三勒漿原是波斯上供的貢品,不過現在波斯已為大食占據,這三勒漿也不再是波斯那邊獨有的名酒,像是長安城裏就有波斯遺族自釀販賣的三勒漿。


    “訶黎勒、毗黎勒、庵摩勒,已上並和核用各三大兩搗如麻豆大,不用細,以白蜜一鬥、新汲水二鬥、熟調。投幹淨五鬥甕中即下三勒末,攪和勻。數重紙密封。三四日開更攪。以幹淨帛拭去汗,候發定即止。但密封此月一日合滿三十日即成。”


    關於這三勒漿的製法,沈光壓箱底的那疊書摘小抄裏還有詳細的製法,隻不過他已經做出了土燒酒,自然不會再費心思去搗鼓這三勒漿。


    不過這倒是不妨礙沈光拿來做談資和眼前三人談天說地,喝過幾輪後,三人中最年長的那位程錄事放下酒杯道,“沈郎君真是博學多識,我等不及。”


    “是啊,咱們在疏勒時,也曾聽來往的商隊說到沈郎大名,原以為頗有誇大之詞,不意沈郎果真是風流名士,盛名不虛。”


    兩個判官裏年輕的那位亦是盛讚道,實在是沈光如今是高仙芝這位副大都護幕中心腹,不但生得好樣貌,還慷慨大方,待人接物使人如沐春風,實在是叫他們生不出嫉妒心來。


    需知道眼前光這幾壺三勒漿,可不是囊中羞澀的他們喝得起的,三人這一路回長安,食宿全指望著驛站解決,就他們身上那點盤纏,估摸著也就湊著買上兩壺三勒漿也就見底了,哪能像現在這般一人一壺喝得不夠還能再添的。


    “某可當不得這風流名士之稱,左右不過是製了幾首新曲罷了。”


    沈光自謙道,他如今最頭疼地便是人們都以為他是什麽名士,偏偏大唐又以詩文聞名,若是眼前這三人要和他討論詩文,那便叫他尷尬了。


    “某三人曾聽往疏勒的胡商言,沈郎君所製樂曲,宛如天人妙音,叫人流連不已,隻可惜我三人囊中羞澀,往都護府取公文時,無緣入樊樓聽上一場……”


    那酒量最差的王判官大著舌頭說道,卻是叫他兩個同伴略顯尷尬,這位沈郎君已經是好脾性了,請他們吃酒且不說,還是那麽貴的三勒漿,這又說到樊樓曲貴,就難免煞風景了。


    被同伴在案幾下踹了一腳的王判官吃疼下那酒勁總算醒了醒,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於是連忙道,“沈郎君莫怪,某喝多了,言語若有冒犯,還請沈郎君莫怪。”


    這大雅之樂,本就不該淪於平常,長安城裏,想聽李大家一曲,那更不是有錢便行的,直得爭破頭去!


    “王判官不必介意,某那樊樓曲貴,也是公論,隻不過世道不易,某也要討生活不是。”


    沈光自然不會為這等小事而感到不快,再說按他的初衷,是希望能將那些後世優美的名曲廣泛傳播於世間的,隻不過封常清也好,高仙芝也罷,都覺得那不合適,甚至還覺得樊樓聽曲是便宜了那些胡商。


    “沈郎君真是豁達,當浮一大白。”


    這年頭大唐倒也稱不上輕賤商賈市儈,隻不過像沈光這般絲毫不忌諱談錢的文士,在三人眼裏足以稱得上是氣度斐然了。


    “這兒可有樂器?”


    喚過驛卒,沈光開口詢問道,既然這三人這樣給麵子,他自不會自恃身份做什麽清高姿態,更何況他這回去長安,本就是要靠這本事搏個名聲,好為高仙芝奔走。


    而這名聲嗎,不就是靠口口相傳,眾人吹捧出來的,眼前這程錄事王判官三人,可不都是要回長安城的,正好為他且去揚名。


    “沈郎君?”


    見沈光要為他們三人當場彈奏一曲,程錄事三人俱是大為感動,他們可是從那些胡商口中聽聞,這位沈郎君隻在高大都護宴請諸王時才親自下場彈奏,像那樊樓裏皆是樂工演奏這位沈郎君所傳的曲譜。


    他們真是何等有幸,能聽聞這位沈郎君親自演奏!


    一時間三人都是正襟危坐,看著沈光接過驛卒遞來的琵琶在那兒試音,這時候驛館裏剩下的人也都跑來湊起了熱鬧,原本程錄事他們是要趕人的,他們覺得這是對沈光的不敬。


    “程錄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見沈光開口,程錄事三人自不好越俎代庖,而且他們覺得沈光這句話也頗見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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