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平地上,沈光赤膊端槍,和一名牙兵不時在畫好的白圈內遊鬥。


    手持去了槍頭的長杆,沈光站得很穩,他在武官裏學兵擊時教練說過,傳統槍術的套路都是後來編造出來的,實戰槍法沒有那麽多花法,就連所謂的抖槍其實練習的也隻是對手中大槍的控製力。


    其他牙兵都在邊上聚精會神地觀看這場比試,郎君的槍術根基打得很紮實,雖然欠缺實戰經驗,可曲二想要贏郎君也不是件容易事。


    兩人已經纏鬥數合,誰都奈何不了誰!


    封常清到時,看到的便是身材健美,渾身汗水直淌的沈光和對麵的牙兵曲二對峙,兩人手中的長杆猶如毒蛇吐信般一觸即退,於是他沒有出言打擾,隻是示意其他牙兵們不要壞了這場比試,然後同樣津津有味地觀看起來。


    曲二久攻不下,難免有些焦躁,想他在都護帳下的牙兵裏,使槍也是把好手,數次大戰皆有斬獲,卻不曾想麵對沒上過戰場的郎君,竟然討不了半分好。


    “曲二要輸了。”


    看著曲二忽然間上步突刺,封常清喃喃自語道,昨晚他和主君閑聊時,曾聽主君說沈郎是塊璞玉,好好雕琢,安西軍又能出員驍將,他原本還以為是主君的誇大之詞,可如今看來倒不全是玩笑話。


    圓圈裏,沈光靈敏地撥開了曲二的長杆,接著順勢一記下劈,打在曲二肩膀上,好在他最後收住了力道,這下打得不算太重。


    “某輸了,郎君好槍法。”


    “不過是僥幸罷了,某隻學了點槍術皮毛……”


    “沈郎這麽說可就不對了!”


    “封兄。”


    看到打斷自己的封常清,沈光隻打了聲招呼,便見封常清已自侃侃而道,“槍術不過是刺擊格擋,某觀沈郎用槍,已得其中真髓,何必自謙。”


    “封兄,某是真覺得自己槍術不過爾爾,非是自謙。”


    沈郎將長杆遞給邊上的牙兵,又從多聞那兒接過帕子擦幹淨身上汗水後,領著封常清進帳敘話,“封兄,可吃過了沒?”


    “吃過了,沈郎自便,且先吃喝就是,某的事不急。”


    沈光見封常清確實不像是有急事的樣子,於是自放鬆下來,讓多聞取了熬好的小米粥,就著昨晚剩下的醬肉吃喝起來。


    “沈郎,這是都護讓某帶來的百金,你且收好。”


    見沈光將食物吃得幹幹淨淨,沒有半點浪費,封常清讓隨從將帶來的木箱打開,然後一撂一撂的馬蹄金差點耀花了沈光的眼睛。


    “封兄,這是……”


    “這是都護賞賜,沈郎盡管收下就是。”


    沈光早就聽牙兵們說高仙芝向來奢遮,出手大方,因此安西軍中將士都願意為他效命,可是他還沒立下寸功,這般重賞有些過了。


    “封兄,這百金還請你帶回去,無功不受祿,某在都護麾下,還未有功績,怎能壞了都護名聲。”


    沈光正色道,他有自己的原則,高仙芝這百金賞賜過了。


    封常清盯著麵前正襟危坐後斷然拒絕的沈光,不由用一種玩味的目光看著他,沉聲道,“沈郎,你可想清楚了,這裏百金,乃是百斤黃金,價值萬貫都不止,你確定不要?”


    “封兄,某雖做不到如顏子那般一簞食一瓢飲,安貧樂道,但也有自知之明,某在都護麾下,寸功未立,不當領受這百金。”


    沈光的回答讓封常清也不由為之動容,可他仍舊不動聲色地繼續道,“沈郎,你當知道都護性子,都護送出去的東西,焉有收回的道理,你不收這百金,便是落都護的臉麵……”


    “封兄,某隻知道,都護乃軍中大將,當賞罰分明,沈光不過新晉之人,無有拿得出手的功勞,若是領這百金,隻會使都護威名受損。”


    “這百金,請封兄奉還於都護,若都護怪罪,某願受罰。”


    看到沈光姿態凜然,麵對百金毫不動容,封常清終於感歎道,“沈郎啊沈郎,你可知都護與你這百金,某雖沒有反對,可心中不免嫉妒,可如今聽了沈郎這番話,封二慚愧。”


    說話間,封常清朝沈光折身一禮,他是真沒想到沈光竟能拒絕都護的百金之賜。


    “封兄,某不過是行當行之事,哪值得封兄折腰。”


    沈光扶住封常清道,卻不料封常清極為堅決,硬是躬身行禮後方自重新端坐,然後將昨晚和高仙芝的對話講給了他聽。


    “某不過是喝了些酒,豈能受此百金。”


    沈光聽罷連連搖頭,雖說那位龜茲王子說話有些不過腦子,但他覺著這位實在算不上什麽惡人,頂多是個大齡中二罷了。


    “白孝德在安西軍中多有惡名,沈郎將他喝趴下,是大快人心之舉。”


    封常清和沈光解釋起來,白孝德是藩國王室子弟,偏偏是個無腦莽夫,和安西軍的將士比武時又向來不惜命,才得以屢戰屢勝,因此安西軍中惱他的不知有多少人。


    “封兄的意思是,某如今在安西軍中也略有薄名了!”


    “千杯不醉沈判官,豈止是薄名而已。”


    封常清看著滿臉驚喜的沈光,不由大笑起來,“白孝德有個諢號喚做白大蟲,安西軍中被他挑落的猛將,有名有姓的都有二十好幾,那些人過去也曾在酒桌上朝他發難,結果都被這白大蟲給羞辱回去,單以酒量論,這白大蟲在這延城裏敢稱第一,沒人稱第二。”


    “都護過往在王宮,也沒少被這廝灌趴下過,所以這百金,沈郎你並非受之有愧。”


    封常清這般說道,他佩服沈光的風骨,但也知道沈光正是缺錢的時候,於是想著法兒想勸沈光收下這百金。


    “封兄好意,某心領了,不過某還是那句話,無功不受祿,這百金某受之有愧,但是這白大蟲這般混賬,十金某還是受得。”


    沈光朝封常清笑了起來,然後自從那箱黃金裏,取了十枚馬蹄金後又道,“這樣封兄自能回去向都護複命,另外也能再羞辱那白大蟲一回。”


    封常清聞言一愣,隨即便明白沈光話裏意思,拊掌的大笑道,“妙啊,這白大蟲向來自命不凡,如今沈郎以為他這酒桌敗將隻值十金,傳將出去可是大大折了他的臉麵。”


    “如此可稱得上兩全其美!”


    讓隨從取回裝著黃金的木箱,封常清越發滿意沈光的急智,不過想到那白大蟲,他又朝沈光正色道,“那白大蟲是個混不吝的,你折了他的臉麵,他定會找你麻煩,你需得小心。”


    “某觀這白大蟲不過是個求而不得的可憐人,難道便不能遂他的願,讓他入安西軍效力。”


    沈光對白孝德沒有偏見,在他看來這位一心所求就是為大唐效力,在軍中建功立業,隻是手段有失偏頗。


    “沈郎有所不知,當今的龜茲王無子,這位白大蟲是王位繼承人,他若是入安西軍,萬一有個好歹,我大唐臉麵上可不好看。”


    封常清歎息道,有一說一,這白大蟲擅使雙槍,敢拚敢打,的確是員勇將,隻可惜他身為王孫貴胄,有些事身不由己,就是都護答應,那位大王也不會答應。


    “原來如此,多謝封兄提醒,我自會小心這白大蟲。”


    沈光應聲道,不過他心裏麵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要知道他過去朋友眾多,便是因為他有著一手化敵為友的本事,這白大人別人討嫌,可他卻最喜歡和這樣的大齡中二交朋友,因為他們夠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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