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擺在自己跟前價值數百貫的各國金銀幣和開元通寶,沈光怎麽也沒想到,那些押了他勝的的樂工們居然將贏來的錢財盡數奉上,隻求他繼續為他們講解樂理知識。


    當日讚摩寺裏,這些樂工們聽了他彈奏的琵琶曲後,便在驛站的時候向他請教曲譜,沈光不似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那樣對知識敝帚自珍,更是樂意將曲子教給樂工們。


    初時沈光還想著用宮商角徵羽的古調來畫曲譜,可那些樂工們技藝雖高,但不識譜,他們平時練曲,便是聽宮廷裏的樂師彈奏,純靠耳朵記下曲調後練習。


    這些樂工們連曲譜都不識,更別說文字,於是沈光就從最簡單的樂理知識和簡譜教起,這讓樂工們驚為天人,同時感激涕零,因為沈光教他們的東西在於闐國內是他們這些樂工想都不敢想的。


    燭火下,那些金銀錢幣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十個樂工都端正地跪坐在沈光麵前,目不斜視,見沈光沉默,盡皆俯身叩拜道,“還請郎君傳藝。”


    沈光從思緒中回過神,看著十個拜倒的樂工,連忙道,“你們先起來。”


    樂工們對於樂理知識的渴望,讓沈光想起曾經的短暫支教歲月,這些年近三旬的漢子和大山裏的孩子沒什麽兩樣。


    “這些錢某收下了,某自會教你們。”


    沈光不是聖人,學費該收還是得收,而他這樣做也能讓這些樂工放心。


    “謝郎君。”


    聽到沈光的回答,樂工們俱是歡喜起來,然後越發恭敬地說道,安西大都護府治下,四鎮屬國漢化最深,樂工們過去在於闐國的宮廷內,耳濡目染,知道什麽是尊師重道,隻不過他們自覺身份低微,不敢喚沈光為師。


    半個時辰後,沈光教完基礎的五線譜知識,樂工們都是行禮後魚貫退出帳外,在邊上始終旁聽的多聞才跑到那堆錢幣前好似癡了一般。


    “郎君,這麽多錢,怕是能買上好多頭駱駝呢?”


    看著眼睛在發光的多聞,沈光對於這些錢幣的購買力沒什麽概念,不過那多麽金銀幣和銅錢堆成小山,確實很有震撼力。


    “多聞,你把這些錢都收好。”


    自從還俗後,所有人都默認多聞是沈光的僮仆,就連多聞自己也是那樣認為的,這幾日都是他服侍沈光穿衣洗漱,此時聽到沈光讓他管理錢財,他連忙高興地將那些錢幣裝進木箱裏,然後死死抱著不肯撒手,好似護食的貓兒。


    看著打算抱著箱子睡覺的多聞,沈光忍不住打趣道,“你抱那麽緊做甚,還怕有賊嗎?”


    “郎君,廟裏還有不要臉的賊人偷供奉給佛主的香火錢呢?”


    多聞這幾日沒少被那些粗魯的牙兵們調笑,自然覺得那些牙兵們都不是好人。


    見多聞堅持,沈光也不以為意,起身鬆了鬆筋骨,披了件夾棉的長袖,出了營帳,外麵是王神圓手下的牙兵,見到他時臉上堆笑,“郎君要去那兒?”


    “就在這兒走走,透透氣。”


    沈光過去雖不是夜貓子,但平時也都是不到十一二點絕不睡覺的,要他像大唐的人們那般早早地睡養生覺,他估摸著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適應。


    牙兵們自不會阻止沈光,如今全營上下誰不知道郎君大名,隻是道,“郎君莫要走遠。”


    沈光點頭示意明白,夜色已深,營地裏除了守夜和巡邏的牙兵外,人馬俱歇,他這般出來晃蕩本就不該,隻是他實在睡不著。


    抬頭望著星河璀璨,天河倒掛的浩瀚星空,沈光想到未來,還是有些許迷惘,他雖然立下要成就番事業的誌向,可是具體該怎麽做,全然沒有頭緒。


    等到了龜茲,先得買座宅子,把多聞安置好;不管什麽時代,錢總是好東西;另外老人家說過,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搞好種田總是沒錯的!


    沈光胡思亂想著,心裏漸漸有了些模糊的主意,雖說高仙芝很看重他,可沈光清楚自己的本事,等到了龜茲,他要好好規劃下學習計劃,在這個時代他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


    溫暖的大帳裏,看著被召喚來後惶恐不已的樂工首領,高仙芝聽完他的稟報,想了想道,“既然沈郎願意教你們這些奴兒,那便好生學著。”


    高仙芝好享受,音樂歌舞,他都喜歡,可是在他眼裏,舞姬也好,樂工也罷,都隻是奴兒罷了,“退下吧!”


    樂工首領聞言,連忙膝行而退後方自起身出了大帳,待他離去,陳判官從屏風後出來道,“都護,沈郎能製音律,是大才啊!”


    高仙芝笑了起來,聖人好音樂歌舞,世人崇尚胡風,龜茲國便是以胡樂胡舞聞名,長安城裏不知多少達官貴人,以擁有龜茲國的樂工舞姬為傲。


    隻不過彼輩樂工,就是技藝再高超,也終究是愉人聲色的奴兒罷了,唯有能製音律,譜曲調,作新詞的才是當世大家,放到長安城裏,也會受人追捧,得聖人看重。


    “是否大才,尚不可知!”


    自語間高仙芝看向陳判官,眼裏似有戲謔之意,“汝鬥酒輸了,失了美人,不怨沈郎嗎?”


    “技不如人,哪有什麽好怨的,更何況沈郎才華,如錐處囊中,其末立見。”


    陳判官跟隨高仙芝這位主君多年,知曉他的性情,哪會在乎他言語裏的調笑,反倒是正經道,“都護此番回龜茲,怕是程、王等人都不會服氣,封二又是個性情嚴厲的,都護幕府裏正缺沈郎這樣的妙人。”


    “你也這樣想?”


    “沈郎好樣貌,好酒量,還會說話,都護有沈郎,總好過讓封二去和旁人打交道。”


    陳判官看著年過四旬,但依然樣貌俊朗的主君說道,“以貌取人是世之常情,封二若有沈郎樣貌,也不至於蹉跎多年,若不是都護提拔,他恐怕還在城頭上長籲短歎呢!”


    聽陳判官這般說封二,高仙芝不禁莞爾,旁人隻當封二自薦於他,鍥而不舍,卻不知他早就清楚封二才華,隻是封二這人自負懷才不遇性子執拗,不壓一壓,磨一磨就直接用,遲早會因為那張臭嘴,被他給砍了腦袋。


    “都護可是擔心封二嫉妒沈郎容貌?”


    見高仙芝笑過後,眉頭微蹙,似有隱憂,陳判官立馬便猜出這位主君的心思,封二跛足貌醜,對幕府裏的諸多同僚,行事但有錯漏便出言譏諷,眾人都認為他性情乖張,不好相處,也就寥寥幾人能和他說得上話。


    “某已發話,但回龜茲便使沈郎為判官,封二向來眼裏揉不得沙子,沈郎無有功績,隻怕到時會生事端。”


    想到除了自己外,對他人都不假顏色的封二,高仙芝不由有些頭疼。


    “都護,沈郎為人,以某觀之,性情隨和,絕不是以貌取人之輩。”


    陳判官見高仙芝這位主君煩惱,不由笑著說道,“封二當年自薦於都護,不正是羨慕都護英姿,才屢屢投書,某以為都護不必多慮。”


    “你倒是會寬慰人。”


    高仙芝聽到陳判官這番話,心情好了不少,於是又問道,“沈郎漂泊異國多年,到了龜茲,某安排什麽差事於他合適。”


    “沈郎既擅音律,又能做新曲,都護何不著他調教樂工舞姬,以獻聖人。”


    “還是你主意多。”


    高仙芝展顏大笑,聖人去年迎楊太真入宮,聽說這位貴妃好音樂善歌舞,若沈郎能製出令聖人滿意的新曲,對他而言可為臂助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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