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村,徐府別院。


    春意融融的時節,蕭雨瀅請村裏幾位夫人來吃酒,回來陪娘親小住的徐蘊素正百無聊賴的坐在下首,低著頭一副端莊模樣,桌子下,偷偷用腳尖逗著她的那隻寶貝貓星人。


    對麵坐著的夫人姓張,祖上與蕭家沾親帶故,乃是山西人。另一位朱家夫人是張夫人的遠房姑嫂,也是山西人。


    朱夫人的丈夫乃是宗室子弟,祖上和太祖皇帝一個村子裏的,算是出了五服的遠親。家族封地在山西大同,大概覺得世世代代吃皇糧沒什麽意思,洪熙初年,上書請求成為庶民,改名朱蓬耕,此事轟動一時,結果人家有真才實學,一路科舉做了杭州餘杭知縣。


    在任數年,為官清正,上司給了卓異的評價,吏部決定升他為知府。但是朱蓬耕因身體不好,拒絕了。去年回京覲見了宣德皇帝後,非常喜愛金陵的湖光山水,尤其鍾愛有天下第一縣之稱的蕭家村,不願回歸故裏。


    如此在蕭家村買了十幾畝湖田,選擇皇姑寺附近的湖畔結廬而居,當然所謂結廬實則是座很氣派的宅院。


    來蕭家村自然是妻子朱氏的意見,而朱氏又是聽了張氏的意見,誰讓蕭家村越來越富足呢。


    席間,這幾個夫人不時瞅著徐蘊素,見她舉止大方可愛,談吐不俗,容貌那更不消說了,簡直和她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雖說是外室所生,卻得到了英國公府的承認,正八經的徐府千金。


    朱夫人笑問道:“令媛可有人家了麽?”


    蕭雨瀅說道:“不瞞太太說。她父親對她鍾愛非常,比兒子們還寶貝什麽似的呢。常說要好好挑選個女婿,不問門戶高低,家境貧富,隻要能讀書上進。不過女兒還小。倒是沒有人家來上門說親。”


    所謂讀書上進自然不是單指四書五經。


    徐蘊素聽到母親說到自己身上,正愁無聊呢,馬上裝作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羞答答的告辭出了席。一走出來,立刻帶著一幹丫頭瘋了一樣的去騎馬玩,這副樣子要是被幾位夫人看到。不知該作何感想?


    被蕭雨瀅這麽一說,朱夫人點頭道:“不愧是徐大人,而今的孩子不見有幾個出息的,若論外表看起來都還不錯,問問胸中實學。那就令人歎息了。我倒是有一家不錯,何妨多事給令媛做個媒?門戶相當,孩子又好,將來不患沒有出息,說起來夫人也該知道。”


    “是誰?”蕭雨詩來了興趣,說起來誰不知道某人的尿性?不把女兒留到二十歲左右。絕對不舍得嫁出去,所以她們這些做母親的早早有了共識,女婿人選必須提前定下來。不然等女兒年紀大了,好一點的帥哥,孩子都怕會打醬油了。


    朱夫人說道:“就是現任內閣楊溥大人家。他家的公子名叫楊旦,今年也好有十*歲了。因我們在任上是通家之好,內眷時常往來,楊公子我親眼見過幾次,可以配得上令媛姑娘,天生的一對佳兒女。等他過來串門時。我領他過來給夫人瞧瞧,就知道我的話不假了。我們老爺再寫信問問楊大人。若兩家皆有意聯姻,我就做個媒人。”


    沒等蕭雨瀅回答。張夫人笑著接口道:“就這麽著,非是我幫舅太太說話,楊府門第自然沒的說了,就怕嫌咱們這邊的門戶太高。赫赫!”


    “楊家公子?”蕭雨瀅意動了。


    一粟園,昨夜東風樓。


    徐煜看著沐蘭香、朱明之、朱軟玉、朱蕊珠四女今日的打扮,分外好看,豔的豔,雅的雅,好像有心比賽一樣。三月天還有些冷,穿著緊身的小毛外褂,清一色的白絨滾邊,蘭香是玄狐皮,朱明之是白狐皮,軟玉是雲狐,蕊珠是紅狐。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徐煜搖搖頭收回目光。


    這時徐湘月問道:“方才聽你們唱的是什麽曲本?音節聽著耳熟,曲文卻沒有見過。”


    徐煜說道:“是我娘當年作的一部梅花夢曲本,裏麵有二十出戲。前些日子我從書架上找到的,用九宮譜照著裏頭的曲牌改了下,但隻填了一出。”


    “我知道了。”徐湘月說道:“你的曲子取自三叔經常唱的那些,是不是?”


    “被你聽出來了。”徐煜笑道。


    徐湘月說道:“你最好親自改譜,千萬別請教外人,不然那些自詡音律大家之人給你亂塗亂改,要順著他們的意思,去的去,添的添,改到不通為止。”


    徐煜說道:“當然不能拿出去。”


    忽然一瞧站在窗邊的琴言癡癡看著外頭,手拄著窗台,若有所思,於是問道:“琴言有什麽心事麽?”


    “沒,沒有。”琴言嚇了一跳,趕忙束手站直。


    徐煜不解的道:“方才很高興,怎麽又悶悶不樂了?”


    琴言低著頭沒言語,過了一會兒,忽然說道:“花能開幾日?”


    徐湘月微微皺眉,看著煜兒稍加思索後,回道:“七十年。”


    琴言緩緩抬起頭來,說道:“何以能七十年?”


    “人生在世,以七十年算。”徐煜聳了聳肩,“活一年開一年唄。”


    其她人看著他倆一問一答,並且回答的頗有意思,紛紛停下動作側耳傾聽,朱明之小聲對蘊玉說道:“好像她在外頭有什麽心事。”


    蘊玉撇撇嘴,來了一句:“外頭有人了。”


    “哦。”朱明之明白了。


    這邊琴言沉浸在一問一答的思緒中,不知自己成了矚目焦點,輕輕說道:“今年的花,不是去年的花。”


    徐煜說道:“有去年花,就有今年花。”


    琴言微微一怔,問道:“今年的花,留得到明年麽?”


    徐煜微笑道:“看留的人怎樣。”


    “留的人?”琴言神色迷惘,忽然發覺大家都在看著自己,頓時臉紅了,慌忙躲到一邊。


    徐湘月笑道:“你們倆真有意思,參起禪來。”


    徐蘊玉走過來,輕笑道:“要我說,開花不如不開的好。”


    “何故?”徐煜皺起眉頭,“當然是花謝不如不謝的好。”


    “不謝也是不謝的花。”徐蘊玉笑吟吟的又說道:“荔枝鮮的時候何等味美,及幹了,味道酸的可厭。請問,何以形變而氣味也會變呢?所以女人也是如此,不要以為我們永遠這樣,過了幾年,也會由清而變濁,細而變粗,甘而變酸了。”


    這句大實話頓時令徐煜大感恐懼,勉強說道:“就是酸了,也是妙品,總比俗味強多了。”


    沒有女人不恐懼紅顏不再,瞬間樓裏傳出一片歎息。徐蘊玉指著琴言,笑道:“你說她到了七十歲時,還是不是這副模樣?”


    韻寧很喜歡琴言,站出來說道:“春華秋實,各有其時,荔枝新鮮的時候,配得上楊貴妃,等幹了,起碼也配得上我哥哥,總還是在咱們這些棗粟之上。”


    說得大家都笑了,徐湘月失笑道:“你這比喻雖切,然究竟委屈了煜兒,他可不酸,應該比作江裏的幹魚。”


    “哈哈!”徐蘊玉大笑,又指著徐煜,“那更委屈了,二哥這下子姿態全無,隻剩下了餘腥。”


    “那你們說說,食物之中,究竟以何物為第一?”徐煜不想琴言尷尬,順著問道,一下子跑了題。


    徐蘊玉果然中計,搖頭道:“我的口不同於人家,不敢妄定。以我所好,嘻嘻,魚為第一好了。”


    其她人紛紛笑道:“說得好。”


    徐煜無語的看著她們,“每次你們都合夥對我。我跟你們說,食物中也分為三六九等。有仙品,有神品,有逸品,有妙品,有的食材宜烹龍煮鳳,有的則宜吸月餐露,使其相反,兩不為佳。故往往我說這樣好呢,她就非說這樣不好。孟子曰:口之於味也有同嗜焉,大概是論易牙所調的味,皆合人之口味。就說前日蘊玉請咱們吃飯,一桌子酸酸甜甜的菜,就合了她自己的口味。”


    “是啊是啊。”徐蘊玉不甘示弱,“譬如說去年那隻熊掌,真真被某人糟蹋了。怪不得昔日晉靈公要殺宰夫,想來食材隻剩下了一個,若還有幾個,也不至於恨到要殺人泄憤呢。”說著,對著徐煜比了比小拳頭。


    大家紛紛那想起被徐煜糟蹋的炭化熊掌,uu看書 uukanshu 全都拍手大笑。


    莫愁湖,威尼斯酒樓。


    還是露台的那個位置,楊旦對著蘭春說道:“這一次,你應該吃點東西了吧?”


    蘭春問道:“你老要我吃東西做什麽?”


    “想看看呀。”楊旦輕輕一笑,拿起兩杯葡萄酒,遞了一杯過去。


    蘭春大大方方的接過來,下意識學起老爺的小資惡習,撫摩著玻璃杯腳,輕輕地搖晃,然後低頭嗅了嗅氣味,為難的道:“這一大杯酒我如何喝得下去?”


    二人沉浸其中,都沒發覺蘭春的動作,使得附近的客人跟著有樣學樣。


    其中一位白人在紙上寫道:“東方美麗而富足,我有幸見識一位貴族美女品嚐葡萄酒時的優雅禮儀,深深陶醉,今後法蘭西宮裏仕女也應該這樣。不過,學習東方的禮儀前,應該學學多洗澡,來到上帝之城才知道,偉大的巴黎竟是一座臭糞坑,人人身上都是臭味,包括我們的國王王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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