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長江邊上的風是涼爽的,帶著甜味的朝陽的光輝,涼爽到呼口氣都飽含著水汽。


    又是一年秋天,徐灝坐在蕭家村的小山上,凝望著遠處如同銀帶似的奔流江水。


    從對岸駛來的渡船,五顏六色,好像一隻大的花花綠綠的飽滿的包裹,慢慢吞吞地從對麵飄了過來。


    小仙芝隨著母親芝嫂子在山上采集山果,她喜歡站在徐叔叔的身邊,聽他給自己講故事,喊著母親:“娘,渡船來了。”


    徐灝臉上露出笑意,小丫頭拍著手蹦蹦跳跳,她的微笑總是甜蜜的,充滿著天真爛漫和溫暖。


    她是母親硬要和前夫一起生下來的結晶,單獨接受母親所有的疼愛而長起來的,沒有姐妹或兄弟,偶爾在過節或過年看到做官的父親回來,還帶羞的和見了生人似的,躲到一邊去。


    芝嫂子嘴裏的呼喚,從來不呼喚她的乳名,一開口就是芝姑娘,再一開口又是芝姑娘,因為芝嫂子永遠承認她是林家的媳婦,丈夫飛黃騰達了,那她的女兒就是貨真價實的大家小姐。


    太陽愈發明亮,三人一起下山,徐灝年複一年的幫著芝嫂子下地收割莊稼,已經成了他雷打不動的職責。


    最近芝嫂子的左腿受了傷,走路時一瘸一拐,卻不用擔心耽誤了農活,不消說徐家三少爺肯定會來幫忙,鄉親們也斷不會袖手旁觀。


    芝姑娘提著籃子,赤著腳走在河邊清涼的沙灘上,相比長江的繁忙,蕭家村的運河顯得冷冷清清,連過河的板船也沒有幾隻。船家的孩子睡在船板上,睡得那麽香甜,還把兩隻手從頭頂伸出垂到船外邊去,那手像要在水裏抓點什麽似得。而那每天在水裏洗得很幹淨的小腳,隻在腳掌上染著點沙土。


    依附蕭家村過活的人越來越多了,蕭家村也變得越來越富庶,越來越大。同時也必不可免的人際關係變得混亂,各種糾紛也多了起來。


    徐灝一邊彎腰割斷麥穗,一邊不停的注視小仙芝,芝嫂子把寶貝閨女交給他照看,他心裏總是放心不下,擔心失足跌入河中。


    過河的人很稀少,大清早好久好久沒有一個。板船的老板左等也不開船,右等還不能開船。有的客人看著另外的一隻也上了客人,他就跟著跳到了那隻船上,以為會先開,誰知這樣一來,兩隻板船都不能開了,人數都不夠。


    芝姑娘就在這冷清的早上,不是到河上來擔水,就是在河邊洗衣裳。把要洗的衣服從籃子裏取出來,攤在清清涼涼透明的水中,河水帶著甜味浸泡著她的小手。


    遠處,漣漪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生平第一次來到鄉下,一切都猶如新大陸般新奇。如果說家裏的丫頭洗衣服沒覺得怎麽樣的話,那此刻親眼見到一位同齡人,在清晨的河邊漿洗一堆衣物。帶給她的震撼不是一般的大。


    水裏的衣裳鼓漲得魚泡似的飄浮起來,芝姑娘兩隻腳也放在水裏,坐在一塊很幹淨的石頭上麵。運河平靜的沒有一個波浪,芝姑娘一低頭,水裏還有一個芝姑娘。


    漣漪好似一隻機敏的小貓,無聲無息的試圖接近她的目標;芝姑娘早已看見了一隻好看的不像話的小小姐,宛如年畫上的小仙子,拎著好看的裙角,一點點的朝著自己移動,每當轉頭之時,小貓馬上嚇得靜止不動,不由得笑了笑,自顧自的忙碌起來。


    漣漪終於靠近了河邊,有些畏懼的瞅了眼河麵,駐足不前了。她發現她洗衣裳不用香胰子,也不用南方土產的皂莢,她就和玩似的把衣裳放在水裏而後用水牽著一個角,仿佛在牽著一條活的東西。


    從左邊遊到了右邊,又從右邊遊到了左邊,原來芝嫂子選了最容易洗的東西才叫女兒到河邊來洗,連棒槌都用不著,所以芝姑娘特別悠閑。故意把衣裳按到水底下,擦滿了黃橙橙的沙子,覺得這樣很好玩,這多有意思嗬。


    漣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十根蔥花指,見她又微笑著趕快把沙子洗掉了,又把手伸到水底去,抓起了一把沙子出來,丟到水麵上,水麵立刻起了不少的圓圈,蕩漾著一個個的漣漪,彼此互相亂七八糟地切著,很快就消失了,水麵又歸於原來的平靜。


    很快芝姑娘要回家了,那籃子比來時重了好幾倍,所以她歪著身子走,拒絕了那漂亮小姐的援手,任何百姓家的孩子都會如此。


    漣漪失神的注視著她的背影,辮子一搖一搖的,跟她費力提著的竹籃總是保持著一個方向,漣漪似乎懂得點什麽,看她走過的那塊大石板,流下來的水滴印在上麵。


    徐灝見狀把鐮刀交給別人,走過來牽著漣漪的小手,追隨著道路上的水印。


    忽然對岸有一隻板船正要下水,不少的人在用力推著,呼喊著,而那隻船在一陣大喊之後,也向前走了一點點。“船就要下水去了”,連看熱鬧的人和田地間勞作的人也歡喜的說:“下水了,下水了。”


    到了芝嫂子家,芝姑娘正在把濕漉漉的衣裳晾曬在繩索上,芝嫂子在灶房煮好了的麥耙,抬頭說道:“快來坐下,吃一碗。”


    漣漪嗅了嗅食物的香氣,驚訝的注視著四周,被舅舅帶進了院子裏。


    徐灝問道:“是麥耙?”


    得到了芝嫂子的確認,徐灝對漣漪說道:“這麥耙是咱家祖上都吃過的食物,也是現在很多衣食無著窮苦人每天吃的食物。用整個麥子連皮也不去磨成粉,用水攪一攪,就這麽放在開水鍋裏來煮,不用胡椒花椒,也不用蔥薑,不用豬油或菜油,連鹽也不用,因為窮苦人的家裏買不起鹽。”


    漣漪一臉震驚,大抵要來一次憶苦思甜了。而芝姑娘饒有興致的看著她,芝嫂子失笑道:“你對孩子說這個做什麽?那是咱蕭家村最苦的時候,多少年沒有遇到過了?來,哎呦好俊俏的姑娘,像天仙一樣。”


    “謝謝媽媽。”漣漪羞澀的接過來小碗,小心翼翼吹著氣,輕輕嚐了一口,其實一點都不好吃,可她吃到一種甜絲絲的香味。


    徐灝也坐下來吃了一口,問小仙芝道:“這些天吃的什麽?你娘要是天天給你吃這個,你就趕緊跟著我走。”


    芝姑娘嬌笑道:“午飯和晚飯吃的是白米飯,肉絲炒榨菜,雞絲豌豆湯。”


    徐灝點點頭,別小看了這幾樣再普通不過的飯菜,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連見都沒見過,對普普通通的明朝百姓來說,已然是最豐盛的美味佳肴了。


    芝姑娘嚐試著和美麗的不像話的小姐交談,很快發現對方不像大戶人家的姑娘那麽性情古怪,根本就是和自己一樣是沒心沒肺的女孩子,輕易的熟絡起來。


    隔壁王家的丫頭過來了,比芝姑娘大了兩三歲,說要去撿拾柴火。


    芝嫂子說道:“背著背篼去吧。”


    在漣漪的認知裏,幹柴一擔二十文錢,自動就有人送到家裏來。徐灝把碗裏的麥耙吃完,又把漣漪的吃光,如果是兒子自然會要求他不要浪費食物,女孩就沒有必要了。


    如此三個小姑娘一起出去,他遠遠跟在後麵,王丫頭領頭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笑。經過河邊的時候,王丫頭彎腰撿起個圓圓的石子,拋到了河裏,芝姑娘也同樣拋了一個,漣漪見狀有樣學樣,笑了起來。


    一些孩子自由自在的在江邊堆積沙子,淡金色的陽光照耀在她們身上,呼吸著含著露珠的新鮮的空氣。遠處的群山蔥蔥鬱鬱,近處的山帶著微黃的綠色,那是一塊塊的梯田。


    胡氏母子來到石家已經整三天了,此刻胡長兒一個人坐在花園的草地上。前麵是一個小池子,池子裏有魚,暴突眼睛大尾巴的魚,有紅的有黑的有花的,遊來遊去的魚兒閃閃發光。


    花園裏有秋千,茶蘼架和花圃,還有奇形怪狀的山石,胡長兒不知道什麽是膽怯,雖然在溜進那小角門的時候,也曾四麵張望了許久。


    看著麵前的亭台樓閣,都不能給胡長兒留下什麽深刻印象,對於那不到五尺高的一堆黃土,上麵種著幾棵小鬆枝,排著幾塊石頭就算是山?他覺得非常可笑,一陣微風送來薔薇花的香味,胡長兒發現了花園的優點,好香。


    “喂!你是誰?”從小山上跑下來幾個衣衫華貴的半大孩子。uu看書 w.uukah.om


    胡長兒詫異了,看著他們轉動著靈活的眼睛,好半天才說道:“誰?我姓胡。”


    個頭最高的是石家三少爺,叉著腰大聲說道:“這裏是石家,沒有姓胡的人。”


    胡長兒說道:“怎麽沒有,我就姓胡。”


    三少爺說道:“我再說一次,這裏是石家,誰讓你進來的?看你的樣子,比外頭的乞丐還不如。”


    “我不是乞丐。”胡長兒漲紅了臉。


    一個小女孩拉了三少爺一下,說道:“別理他,我們去那邊玩吧。”


    “你不懂。”三少爺甩開了她的手,大聲說道:“他私闖內宅,不能放過他,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其他幾個男孩跟著叫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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