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節帥!”


    李重進馬鞭扔給劉守忠,大踏步進了客舍,堂倌食客們見到他紛紛躬身作揖。


    李重進嗯了聲以作回應。


    這廝可是宿州名人,走到哪裏都有人認識。


    進了客舍大廳,李重進四處張望,見到朱秀咧嘴一笑,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跟前。


    “兄弟!哥哥知你入城,特來迎接!哈哈~~”


    李重進猛地拍了朱秀肩頭一巴掌,忍不住心中歡喜,哈哈大笑起來。


    朱秀早就瞥見這廝來到,擺出一副愛答不理的架勢,哼了哼撥開他的黑掌,自顧自地拿著快子夾魚吃。


    李重進一瞪眼睛,訕訕縮回手,有些不知所措。


    周圍一眾食客都驚呆了,堂堂宿州節帥,竟然主動討好一個年輕郎君?


    這相貌不凡的俊郎君究竟是誰?


    朱秀離開宿州兩年,認識他的人已經不多了。


    這客舍之內又多是天南地北的商販,認得李重進,卻不一定能認出他這位前宿州副節帥。


    李重進頗覺尷尬,搓搓手,掃視一眾食客,牛眼一瞪喝道:“都吃好沒有?吃好了趕緊走,今天這頓本帥請了!”


    數十個食客麵麵相覷,趕緊放下碗快酒盞,拿起行囊默不吭聲地匆匆離開。


    眨眼間,哄鬧的大廳空蕩蕩。


    一個中年男子小跑上前,作揖道:“小人是客舍掌櫃,不知節帥駕臨,有失遠迎....”


    李重進指著飯桌嗬斥道:“本帥兄弟來你這吃頓飯,你就用這些玩意兒招待?趕緊撤了,重新上!”


    客舍掌櫃是查檜安排的人,不認識朱秀,被李重進一通訓斥,當即冷汗連連。


    “是是,鄙店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朱秀“啪”地擱下快子,斜睨道:“我二人已經吃飽了,就不勞尊駕費心款待!尊駕瞅著有些眼熟,不知高姓大名?”


    李重進牛眼瞪大,滿臉發懵:“兄弟,是哥哥我呀?咋地,數月不見不認識了?”


    客舍掌櫃見沒他的事,擦擦冷汗一溜煙跑了。


    朱秀打量一眼,搖頭道:“認不出!”


    李重進氣笑了:“你小子少來這一套!我李重進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麽罪責老子擔著就是了!”


    朱秀“噢”了聲,恍然道:“原來閣下還知道自己叫做李重進!”


    李重進惱火嚷嚷:“老子不叫李重進叫啥?”


    朱秀攤攤手,撇嘴道:“誰知道呢!宿州城主?淮南王?或者幹脆自封個土皇帝什麽的....”


    李重進黝黑麵皮顫了顫,朱秀每多說一個字,都讓他感覺到無地自容。


    “兄弟!哥哥知道錯了,你嘴下留情!”李重進低聲下氣地作揖。


    朱秀謔地起身,眉頭倒豎,厲聲怒斥:“大膽李重進!你可知罪?”


    李重進咬咬牙:“知罪!”


    朱秀麵北拱手,義正辭嚴:“本官奉皇命申斥於你,李重進還不俯首聽旨?”


    李重進二話不說跪倒,低著頭悶聲道:“罪臣李重進聽候官家發落!”


    “罪臣李重進,舉止輕佻,行為放浪,目無法度,不守臣節,不尊綱常,不體朕心,行悖逆之舉,置國家朝廷於不顧,枉費朕之栽培,讓朕大失所望......”


    朱秀不帶停頓地嚴厲嗬責,李重進腦門唰唰冒冷汗,魁梧的身子跪倒在地,有些微微顫抖。


    朱秀偷瞟一眼,強忍笑意。


    反正柴榮讓他見了麵先好好斥責這廝一頓,沒說以誰的名義。


    朱秀一副皇帝降罪斥責的口吻,也不算假傳聖旨。


    一定要讓這黑廝知道怕、知道疼,趁機會好好磨磨他的牛脾性。


    免得以後又頭腦發熱,幹出什麽荒唐舉動。


    朱秀唾沫星子噴了一大堆,意猶未盡地抹抹嘴,好久沒罵人罵得如此痛快了,還是以皇帝名義,扯虎皮的滋味真不錯,爽快!


    李重進起初還老老實實跪地聆聽,越聽越不對勁。


    官家就算再生氣,也不會用這麽長篇幅的旨意斥責他吧?


    “這些真是官家的意思?”李重進忍不住質問道。


    朱秀正義凜然道:“官家旨意,豈能有假?怎麽,你不服氣?”


    李重進都囔道:“我哪敢....”


    朱秀又罵了幾句,口幹舌燥,灌了口茶水漱漱口。


    李重進麻溜爬起身,狐疑道:“官家真是這般罵我?還是你小子借題發揮?”


    朱秀冷哼道:“若是不信,本官現在就回去!下次來的,可就是徐州慕容延釗、亳州李萬超兩位將軍!”


    李重進幹笑一聲,賠笑道:“兄弟是自家人,我哪能不信!罵也罵了,走走,跟我回府,今晚你我兄弟非得大醉一場!”


    “誰有興致跟你喝酒?”朱秀擺足欽差使臣的派頭,傲然道:“本官奉命探視小公子李延福,你還不趕快朝前領路?”


    李重進強忍把這小子摁翻痛毆一頓的衝動,悻悻地瞥了眼坐在一旁嗦指頭的史向文。


    “上差請!~”李重進恭恭敬敬邀道。


    難得見這廝低三下四一會,朱秀昂首闊步走在前。


    路上,李重進旁敲側擊想打聽開封情況,朱秀充耳不聞,根本不搭理,氣得李重進敢怒不敢言,隻能暗暗咬牙切齒。


    入了府衙,李重進請朱秀到正堂落座,奉上香茶果品,派人去請董氏帶兒子來見上一麵。


    沒過一會,董氏懷抱嬰孩到來。


    “妾身見過朱侯爺!”見到朱秀,董婉兒欣喜激動,她蘭心惠質,知道朱秀到來,意味著丈夫的罪行有了轉機,一家人便有了得到皇帝寬恕的希望。


    “嫂嫂不必多禮!”朱秀急忙還禮,態度恭敬嚴肅。


    李延福剛剛睡醒,睜著一雙烏黑大眼好奇張望,小家夥正是牙牙學語的階段,粉嫩嘴唇吐著泡泡,伊呀伊呀地都噥著什麽。


    朱秀接過抱穩,入手沉甸甸,是個相當有分量的壯實小子。


    李延福也不怕生人,烏黑大眼好奇望著朱秀,嫩藕般的胖手還想去捏他的臉。


    李重進悻悻道:“這臭小子不給老子抱,一抱就哭,怎麽到了你手裏就乖得像羊羔子?”


    朱秀逗弄著李延福,嘲笑道:“誰讓你長得像頭黑熊精!”


    李重進不服氣道:“這小子可是老子親生的!”


    朱秀譏誚道:“小延福白白淨淨,相貌清秀,將來一定是位俊俏郎君,跟你可不一樣!”


    董婉兒咯咯掩嘴笑,李重進撓撓頭不知怎麽反駁。


    兒子像娘,相貌俊俏,本該高興,可除了嗓門一點不像他,這又讓他有些不樂意。


    逗小延福玩鬧了一會,董婉兒懷抱孩子告退,正堂裏隻剩下朱秀和李重進。


    “我說兄弟,你就別拿捏哥哥了,官家和晉王到底什麽意思,你倒是說說呀!”李重進作揖討饒。


    朱秀指指茶杯:“滿上。”


    李重進趕緊倒茶。


    朱秀又扔了個柑橘給他:“剝了!”


    李重進嘴角抽搐,像個小廝般捏著柑橘剝皮。


    朱秀澹澹道:“我來時,在滑州拜見晉王,晉王讓我轉告你,回開封去,朝廷需要你,今後統兵作戰,為大周開疆拓土!這是晉王原話!”


    李重進手上活停下,眼珠軲轆轉悠:“那我之前犯下的罪責?”


    朱秀反問道:“什麽罪責?你哪裏有罪?你奉旨意外調,出任泗州防禦使,兼鎮淮軍副使,有何罪名?”


    李重進怔了怔,眼露狂喜:“官家和晉王不追究我的罪行?!”


    朱秀笑了笑,輕聲道:“晉王的意思,兄弟之間,沒有什麽話是說不開的。


    皇位隻有一個,他是官家養子,大周皇子,不論名分還是能力,由他來坐更合適!


    你是自家兄弟,江山也有你的份,今後為皇帝、為大周帶兵征伐天下,那才是你應該做的事!


    兄弟攜手同心,重整河山,共享榮華富貴!”


    李重進猛地怔神,眼眶迅速濕紅灼熱,低下頭飛速剝下橘子皮,遞給朱秀黑臉笑得異常燦爛:“吃橘子!”


    朱秀接過,慢條斯理地一瓣瓣塞嘴裏。


    李重進愧疚地低下頭歎道:“是我鬼迷心竅,對不起晉王,有負兄弟情義。難得他不計前嫌,我....慚愧啊!”


    朱秀笑道:“上元節剿滅王峻逆黨,宮城失火遭遇內部生亂,是你拚死帶人鎮壓。


    你雖矯詔南逃,卻也不曾趁著官家和晉王不在開封時舉兵作亂,你的確有罪,罪行不輕,好在隻是一時湖塗,沒有釀成大禍。


    你自幼在官家身邊長大,和晉王又是表兄弟,你什麽性情,他們豈能不知?


    不瞞你說,朝中不乏有聲音,要對你嚴加處置,可都被官家和晉王極力壓下。


    因為,他們始終相信,李重進是個顧念親情、明大義識大理之人,絕不會走上背棄人倫的謀逆之路!”


    李重進愈發感到自責內疚,雙目流下濁淚:“是我辜負了官家和晉王!”


    朱秀安慰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好在為時不晚,一切都還可以補救!”


    李重進抹了把淚,哽咽道:“明日我就收拾行囊,帶上婉兒和延福,跟你回開封!”


    朱秀笑道:“不急,晉王已經在路上,我們等他來到,一同北歸!”


    李重進驚訝道:“晉王要來?”


    “晉王說,你這家夥不見到他是不會放心的。他來到宿州,親自接你回朝!這是晉王對你最大的信任啊!~”


    李重進怔了怔,眼淚花又迷蒙了雙目。


    晉王隻身來到宿州,生死交到他手裏,就是告訴他:身為大周儲君,我給予你最大的信任,也希望你可以信任我!


    “嗚嗚嗚~表弟啊~晉王啊~我李重進對不起你啊~~”


    李重進痛哭流涕,捶打桌桉,敲得砰砰響。


    哭了會,李重進淚眼婆娑地道:“官家在鄴都墜馬,傷勢如何?”


    朱秀歎了口氣道:“傷情不容樂觀。晉王說,官家昏迷之際還念叨你的名字,心裏記掛你這個外甥,想見見你。”


    李重進呆了呆,當場放聲嚎哭,哭得撕心裂肺好不傷心,鼻涕眼淚湖一臉。


    朱秀哭笑不得,從來不知道這黑廝哭起來如此嚇人。


    董婉兒慌慌張張趕來,朱秀好一通勸說,才把她勸走。


    李重進哭得雙眼紅腫泛紅,抽噎了好一會才平息。


    “對了,你把李穀如何了?”朱秀問。


    李重進一臉傷心憂慮,懨懨道:“我派劉慶義將他囚禁在東院,按時供給三餐,沒什麽大礙。”


    朱秀鬆了口氣,“算你明白事理,李穀是局外人,肩負淮北防務重擔,你若是害了他,朝廷不會放過你,就算官家和晉王也保不住!”


    李重進苦笑了下:“我現在就讓人放了他。”


    “還有一人,也必須盡快處置!”朱秀冷冷道。


    李重進怔了怔:“翟守詢?”


    “不是此獠又是誰?”朱秀痛恨無比,“此狂徒喪心病狂,我要將其押回開封受審!”


    李重進猶豫了下道:“翟守詢確有罪,不過念在他當年投效情分上,可否饒他一命?給他些錢,讓他回鄉算了....”


    朱秀冷笑道:“到現在你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是北漢劉崇派來的奸細,目的就是為了挑撥離間,在我大周內部製造矛盾!”


    李重進震驚道:“此事當真?可有證據?”


    “當然有!你現在就派人把翟守詢帶來,與我當麵對質!”


    李重進將信將疑,命人去請翟守詢。


    過了會,翟守詢來到,見了朱秀當即愣住。


    今日和李重進不歡而散,他思前想後,自己已經失去李重進信任,隻能另尋去處。


    正要找機會不辭而別,沒想到朱秀突然出現在宿州城。


    沒等他見禮,朱秀厲聲道:“大膽翟守詢!快將你受劉崇指派,潛伏我大周行離間詭計的計劃全盤說出!”


    翟守詢愣了愣,疑惑道:“什麽劉崇什麽離間?鄙人不知朱侯爺何意?”


    朱秀冷笑,從包袱裏取出一份書信,一支年頭久遠,掉漆蛻皮的木簪子,扔到他腳下。


    “你好好看看,這是什麽!”


    翟守詢見到木簪渾身一震,慌忙撿起,捧在手心仔細看,越看越驚慌,他認出這是遠在老家的母親貼身之物!


    朱秀把書信遞給李重進:“翟守詢謊稱自己是遼州人,其實他是石州臨縣人!


    他說自己父母早喪,其實老母尚在!


    他老母雙目失明,不識字,常年在家養病。


    這份書信是他老母口述,我派人記錄下的,有那支木簪為證!”


    李重進皺眉閱覽書信,信以翟守詢老母的口吻記述,說這兩年多虧有北漢皇帝派人照拂,她在老家日子過得不錯,讓翟守詢放心。還囑托他,一定要盡心侍奉北漢皇帝,不可辜負了皇家恩情雲雲......


    李重進勃然大怒,攥緊信紙惡狠狠地怒視他:“混賬東西!竟敢騙到老子頭上!”


    翟守詢驚恐大吼:“不!我根本不認識劉崇!更是從未去過太原,怎會是北漢奸細?朱秀,你使詭計詐我?


    你把我老母抓到何處去了?”


    翟守詢攥住木簪,癲狂似的衝向朱秀,被李重進狠狠一腳踢翻在地。


    “枉費老子對你信賴有加,原來都是劉崇那廝在搗鬼!他奶奶的,老子落到今日地步,全都是被你所害!”


    李重進暴跳如雷,他顧念當年投效情分,本想放翟守詢一條生路,可沒想到,這奸人竟然從頭到尾都在騙自己!


    “來人!把這狗東西拖下去,嚴加看管,聽候處置!”李重進大喝。


    劉守忠率人衝進正堂,不顧翟守詢奮力掙紮,將其拖走。


    從始至終,朱秀冷眼旁觀。


    不管李重進是否醒悟回頭,翟守詢都必須要死。


    此人是個禍害,決不能留其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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