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正要出門,符金環抱著一件大氅追來:“天氣嚴寒,可得多穿些。”


    朱秀笑著張開手臂,任由她把氅衣給自己披上,係好領口繩結。


    符金環往他身後看看,見隻帶了三五護衛,蹙眉道:“爹爹派人傳話,說是近來城裏不太平,有一批潛藏已久的北漢刺客,趁亂襲擊大臣車駕,你還是多帶些護衛,最好把史大郎叫上。”


    朱秀笑道:“我與北漢主劉崇素未蒙麵,他要恨也很不到我頭上,再說我一個五品官,左右不了朝局,劉崇應該不會傻到把人手浪費在我身上....”


    符金環嗔怪道:“總之你還是多帶幾個護衛!”


    “有他們幾個夠了,史大郎和畢鎮海連日來也辛苦,還是讓他們在府裏好好歇息,我又不去別處,先到馮老太師府上,然後再進宮,傍晚應該就能回來。”


    符金環還想說什麽,朱秀掐了掐她的臉蛋:“我要是遭了刺客暗算,你不正好改嫁?”


    說起改嫁,符金環就想到幾日前,大白天的就在內書房....真是羞死人了!


    “討厭!淨瞎說!”符金環臉蛋紅潤,拍掉他的爪子,墨香在身後掩嘴偷笑。


    朱秀哈哈一笑,揮揮手上了馬車,三五護衛跟在馬車四周,駛出街巷往馮道府上而去。


    符金環和墨香站在台階上,一直目送馬車走遠才轉身回府。


    ~~~


    來到太師府,稟明來意,馮道長子馮平出府迎接。


    馮平隻是個秘書郎,朱秀倒也不敢托大,恭恭敬敬行晚輩禮,再怎麽說人家也是馮青嬋的父親。


    馮平慈眉善目,平時沉默寡言,一看就是個老實木訥之人,和老奸巨猾的馮道比起來,除了相貌父子倆完全沒有相似之處。


    馮平引著他往後宅而去,朱秀道:“不知老相公病情如何?”


    馮平看了他一眼,含含湖湖地道:“待朱侯爺見到家父便知。”


    朱秀有些奇怪,不再多問,轉頭四處瞧瞧,假裝隨口問道:“不知馮娘子近來可好?”


    馮平歎口氣:“元老太醫病故,嬋兒身為弟子,到元家守孝去了。”


    “元老太醫病故了?”朱秀吃了一驚,這件事他倒是不知,“什麽時候的事?”


    “前日晚。”


    朱秀也歎息一聲,元景潤身為國朝名醫,他的死算得上朝廷一大損失。


    算算元景潤已是七十七歲高齡,也算是壽終正寢。


    來到後宅院拱門,馮平道:“家父就在裏麵,請朱侯爺自去便是。”


    朱秀忙拱手道謝,馮平略一頷首,告辭離去,似乎不願多待。


    “也不知這爺倆搞什麽鬼....”朱秀暗自滴咕,整理衣袍邁步進了院中。


    繞過一處積雪覆蓋的花壇,朱秀見到廊簷下,馮道蓋著一條皮褥子,十分愜意地靠坐躺椅,身旁放著炭爐,爐上煨著熱茶。


    “老爺子,您這是?”朱秀愣了下,馮老頭這副模樣,可看不出有半點病重跡象。


    馮道狹開眼縫,指了指旁邊椅子:“坐。”


    朱秀坐下,搓搓手嗬了兩口氣,手掌放到爐子邊取暖,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馮道嘿嘿一笑,悠悠道:“官家清洗朝堂,老夫門生故舊太多,總免不了牽連其中,故而隻能稱病在家,躲得清靜。”


    朱秀笑了,原來這老頭是怕他的那些學生故交們找上門來,托他說情求救,這才稱病告假,躲在家裏閉門謝客。


    他的這點心思應該瞞不過郭威,郭威讓他來探望,還讓他負責替馮道聯絡朝堂,想來就是默許了馮道裝病避嫌。


    “老爺子在家中躲清閑,晚輩可就慘了,在西城閶合門城樓守了三日,瞧瞧,這黑眼圈到今天都消不掉。”朱秀喝了口茶,開始抱怨叫苦。


    馮道斜他一眼:“你小子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在這種關鍵時刻,還能把兵權交到你手裏,說明官家對你信任!


    如今滿城人心惶惶,多少人想表忠心不得門路,你不過熬了三日,就能換來一個中書舍人的要職,還兼著一軍都指揮使兵權,已是羨煞旁人了!”


    “嗬嗬,老爺子人在家中坐,消息倒是靈通。”


    馮道哼了哼:“幸虧你小子沒插手李重進之事,否則今日也坐不到這裏來。”


    朱秀差點一口茶水嗆到,瞪大眼:“這您老也知道?”


    馮道撇嘴道:“曹彬也算官家外侄,官家要調虎翼軍,為何不直接用他,而是要多此一舉委你來做這個都指揮使?


    難道官家對你比對曹彬信任?


    嘿嘿~其中道理,老夫豈能看不出?”


    朱秀拱拱手:“老爺子真是見微知著啊!”


    馮道哼了聲:“現在你明白,什麽叫作天家無情!連出家人也極少能真正做到斷絕七情六欲,而身為帝王,手掌乾坤,許多時候不得不斷絕一切私情!


    別看官家對你素來寵信,又委以重任,但在皇權麵前,任何有礙於帝位傳承之人都難逃一死!


    官家連李重進都能舍掉,更何況你?”


    朱秀苦笑道:“晚輩有自知之明,自從在閶合門城樓吹了三日冷風,想清楚其中要命處,就不敢再有絲毫摻和的心思!天家事自有天家決斷,我們這些個做臣子的,聽候旨意辦事就好。”


    馮道捋捋白須:“你小子能想明白這點,說明在官場上就算上了道,保住小命的幾率又提升不少。


    老夫為官近五十年,說實話沒多大作為,好在經曆夠多,悟出來一個最大的道理,不論任何時候,不管身居何職,都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


    許多事情放在你麵前,你也左右不了!位居宰輔也好,雄踞一方也罷,一旦起了不該有的心思,距離墜入深淵也就不遠了!”


    馮道用一種極為嚴肅鄭重的口吻說道:“老夫知道你學識淵博,目光高遠,但往往這樣的人心高氣傲,容易自負,許多時候反而會自誤,甚至斷送性命!


    幹預皇位傳承乃是為臣者大忌,你切莫以為自己深得帝心,又和柴榮、李重進有莫逆之交的關係,就能左右逢源,立於不敗之地!


    人心易變,其中凶險詭譎,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希望這次教訓,能讓你深以為戒!”


    朱秀歎口氣,揖禮道:“馮公教誨,晚輩銘記在心!”


    馮道拿他當作自家晚輩看待,才會跟他掏心窩子的說出這番話,自己可不能不識好歹。


    猶豫了下,朱秀低聲道:“老爺子消息靈通,可知道宮城之內究竟發生了什麽?官家會如何處置李重進?”


    】


    馮道猛地坐起身子,蓋著的皮褥子掉在地上:“老夫苦口婆心跟你說的話,怎麽就記不住?李重進的事,你還想管?”


    朱秀苦歎道:“李重進渾人一個,性子莽撞,但重情義,守信諾,絕不會做出悖絕人倫之惡舉!即便他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那也必定是受奸人挑撥!”


    頓了頓,朱秀壓低聲:“李重進乃官家外甥,論血緣,他才是跟官家最親近之人!其實這皇位歸屬,他的確更有資格!


    之前朝野間也曾呼籲過立他為嗣君,官家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既然官家心裏早已屬意柴君侯,為何不及時澄清?不下旨安撫?


    就算李重進真的有反叛之舉,官家也應該為此負責!是他刻意縱容朝野間議論紛紛,製造李重進和柴君侯對立局麵!”


    馮道駭然睜大眼,顫抖著手指向朱秀:“你、你竟敢編排起官家的不是?你好大膽子!”


    朱秀咬牙道:“若李重進當真走上不歸路,也是官家逼的!去年在澶州,柴君侯就差點走上這條路,如今又輪到李重進!”


    馮道又氣又急,拍打扶手低喝:“若不製造派係對立,如何能方便官家掌控朝局?


    官家定下柴榮繼位,也是這近半年來才做出的決定!


    隻有朝局動蕩,似王峻之流才會忍不住跳出來想渾水摸魚!


    這些都是帝王心術,為君者不能不考慮的事!


    你不坐到那個位子上,體會不到其中難處!”


    朱秀有些不服氣:“是術而非道!為君者當行王道!”


    馮道氣笑了,“你小子倒是說說,究竟什麽才叫王道?”


    朱秀語塞,隻能用《尚書》中的名句來強辯:“自然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


    馮道嗤笑:“說的好聽,不偏不倚,無黨無爭?偌大一個朝廷,可能嗎?你給老夫記住,朝堂之上,黨同伐異,爭權奪利才是常態!上至帝王下至臣民,為達目的、為顧大局,有些手段不得不用,不能不用!”


    朱秀沉默了,他知道馮道說的不錯,郭威的手段做法也無可指摘。


    隻是他和李重進交情深厚,出於私情,他難免替李重進感到委屈和冤枉。


    馮道歎息一聲:“你小子還是少年氣性重了些,老夫知道你心裏明白,隻是想抱怨兩聲。


    這些話,你在老夫麵前說可以,出了這道門,就全都忘了吧....”


    朱秀默默點頭。


    馮道重新躺下,慢悠悠地說道:


    “李重進暫時無事,聽說他親自上陣與叛軍廝殺,浴血負傷,力保大慶門不失,官家特地下旨嘉獎,留他在宮裏居住養傷。


    這次殿前禁軍鬧出亂子,李重進自然也要擔責任,不過官家的旨意裏並未提及,把一切罪責歸結於王峻逆黨。


    李重進將來會怎樣,還要看他的表現。


    王殷這廝,已經在鄴都打出清君側的旗號,哄騙鄴都將士,說是官家被身邊小人監禁,朝局大亂,他要率軍南下救官家於危難之中!


    這蹩腳的借口相信的人還不少,鄴都兵馬雲集,相州至澶州一帶的水路關隘盡皆封鎖,官家已經昭告天下,揭露王殷謀反伎倆,各路兵馬已在集結當中,不日即將北上!


    這一次,官家要親征鄴都!


    聽說官家打算把李重進帶上....


    唉,看來官家還是不放心他,要帶在身邊親自看管....”


    朱秀心中一緊,果然如馮道所說,李重進的危機並未解除,他的命運,還要看接下來他會怎麽做。


    這渾人腦筋與常人不同,經常不按常理出牌,天曉得他會幹出什麽荒唐事。


    還是得盡快進宮見他一麵,當麵勸說,讓他安分一些。


    “多謝馮公相告,晚輩這就進宮求見官家....”


    朱秀起身揖禮,話還沒說完,隻見宅院拱門外走來一個青衣小帽裝扮的仆從,端著托盤,放有果子點心,腳步匆匆。


    馮道不悅喝道:“誰讓你進來的?還不滾出去!老夫不是說了,不許任何人打擾?”


    仆從抬眼飛速瞟了瞟,忙低下頭道:“是大郎君吩咐小人送來的!”


    馮道揮揮手:“放下放下!出去,不許再進來!”


    仆從小心翼翼上前兩步,把托盤慢慢放在馮道身邊的幾桉上。


    朱秀忽地覺察有些不對勁,這仆從似乎緊張過頭了,兩手微微發顫,不停吞咽口水,兩鬢甚至浸出汗漬。


    “等等!”馮道忽地出聲,白眉緊皺,緊盯著他:“你是哪個院裏的奴仆?為何老夫從來沒見過你?”


    那仆從臉色一變,頓生滿臉凶獰之相,猛地把托盤朝馮道頭上砸去,手一抖,從袖中滑落匕首緊握住,就要撲上前捅殺!


    馮道驚駭萬分,下意識雙手護頭,可惜稍慢了些,腦門被托盤一角砸中,頓時慘叫一聲,從躺椅摔翻在地,掀倒爐子茶壺,火炭和茶水灑落一地。


    “馮公小心!


    ”


    朱秀大喝一聲,腦子一片空白,來不及多想,飛撲上前從後麵死死抱住那仆從,找機會騰出手去拔出藏在左腳革靴側麵的短刃。


    行凶仆從被朱秀纏住掙脫不開,轉而一臉凶狠地舉起短匕朝他刺去。


    馮道趁機倉惶逃開,淒厲大吼:“來人!抓刺客!”


    馮道抓起院牆角落的掃帚,本想助朱秀痛打那仆從,可惜兩人裹纏在一塊,在院中扭打,這一掃帚下去,還不知道打中誰。


    扭打之中,朱秀倒地,隻覺得胸口刺痛了下,那惡仆舉著染血匕首,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拚命想要往他咽喉刺入。


    朱秀仰麵躺倒,用一隻手死死抵住惡仆雙手,滿臉憋得漲紅。


    那匕首尖滴落鮮血,落在他的臉上,冰冰涼涼,也顧不得多想,這究竟是誰的血。


    “來人!快來人啊!”馮道大吼著舉起掃帚拚命往那惡仆身上揮打。


    生死關頭,朱秀一隻手終於摸到了左腳革靴綁著的短刃,拔出握緊,狠狠朝那惡仆後背紮下!


    噗嗤一聲,用百鍛鋼打造的利刃輕鬆刺透惡仆後心,他甚至來不及慘叫,眼珠猛地鼓脹,張嘴噗地噴出一口血,渾身繃緊顫抖了幾下,腦袋一歪就斷了氣。


    朱秀頭臉被噴得全是血,用力推開惡仆屍體,大口喘著粗氣。


    馮道呆了呆,大叫一聲扔下掃帚,衝上前攙扶他。


    “朱小子!你沒事吧?”


    “我....”朱秀勉強支撐起身子,剛說了一個字,隻覺得胸口一陣刺痛,低頭一看,胸口衣袍已是被鮮血染紅!


    他用手摸了一把,黏膩滾燙,那是他的血。


    他甚至能感覺到體內生機在迅速流逝,視線越來越模湖,腦袋越來越昏沉,渾身力氣像是被抽幹,軟軟躺倒在冰冷潮濕的地上,眼瞼漸漸合攏,意識徹底消失前,他隻有最後一個念頭:


    娘嘞,今年莫不是犯了太歲,從年頭到年尾,吃了不少苦頭,真是流年不利啊......


    “朱秀!朱秀!”


    馮道急得滿頭大汗,雙手緊緊壓住朱秀胸膛,他能感覺到朱秀的胸口位置在汩汩冒血,帶著滾燙的體溫,染紅雙掌......


    聽到動靜的馮家人終於趕來,很快,整個太師府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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