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宣德門外的禦街和橫街,是開封城最熱鬧繁華的地段。


    聚雲樓是橫街有名的梨園戲坊,開封城鼎鼎有名的幾個伶人名角都是聚雲樓名下藝伶。


    不過今日,聚雲樓最熱鬧的地方不是戲台,而是副樓裏的說書台。


    台上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台下聽客滿座,如癡如醉。


    換了一批聽客,留八字胡的說書先生得空灌了幾口茶水,驚堂木“啪”地一拍,手拿折扇翹著蘭花指,清清嗓重頭講起:


    “話說這開封城近來有一樁奇聞,說的是青年男女爭風吃醋的風流韻事!


    這兩位男主角都是頗有來頭之人,一位是將門虎子,一位是新朝顯貴,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為一女子鬧得沸沸揚揚!


    要說這女子,也非等閑人家,而是大有來曆!


    那可是江南士族,百年郡望,天之嬌女,容貌傾城....”


    台下一片起哄,一眾聽客豎起耳朵瞪大眼,說書先生的噱頭成功吊足了他們的胃口。


    “哪家公子哥?說來聽聽!”


    “本員外賭十緡錢你不敢說出人名來!”


    “那姑娘有沒有煙花巷百芳閣裏的清霜娘子好看?”


    說書先生笑嗬嗬地壓了壓手,撚著八字胡,張了張嘴,台下頓時安靜,一個個期待著他點破人名。


    “嗬嗬,不可說,不可說....”臨了,說書先生話鋒一轉,神秘兮兮地搖頭晃腦。


    “嘁~”


    台下一片失望聲。


    “啪~”驚堂木又是一拍,說書先生進入正題,開始講述這段新近流傳的風流趣聞。


    趙弘殷坐在二樓雅座,一邊品茗一邊聽書,半閉眼聽得相當入神。


    閑暇時,趙老爺子喜歡換一身便服,帶上心腹老仆,來到這聚雲樓聽戲聽書。


    其實聚雲樓還有歌舞表演,甚至美貌的胡姬也不在少數。


    鶯鶯燕燕歌舞時衣裙清涼,裙紗飛飛,誘人的身姿若影若現,看得一眾客人挪不開眼。


    趙老爺子隻敢偶爾跑去瞅一眼,一是看歌舞花費不少,二是怕被身邊人打小報告,被老妻杜氏知道。


    說是心腹老仆,其實趙老爺子懷疑這老奴才早就被老妻買通了。


    如果不帶他出門,老妻反而會更懷疑。


    唉~中老年男人想找點樂子還真是不容易。


    今日這場書會倒是沒讓他失望,說書人妙語連珠,聽得台下不時哄笑。


    趙老爺子笑眯眯地捋須,難怪近來同僚們對這樁趣聞議論紛紛,從說書人口中聽來,還真是有趣。


    一向吝嗇的趙老頭,竟然生出了打賞說書人的念頭。


    嗯,不多,就五個銅板。


    畢竟老妻管得嚴,他手中能支配的錢也不多。


    正聽到妙處,趙匡胤急匆匆闖進包廂,在他耳邊一頓滴咕。


    趙弘殷白眉一抖,呼地起身:“此事當真?”


    趙匡胤苦笑道:“已經查明,的確是二郎所為!”


    趙弘殷氣得渾身發抖:“這個逆子啊!趙家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趙弘殷哪裏還能聽得下去,帶著趙匡胤火急火燎趕回府。


    父子倆直接衝進趙匡義居住的院子,把正躺在榻上看書的趙匡義提溜起來。


    “逆子,老夫問你,如今街頭巷尾流傳的拐騙別家女卷的事情,可是你幹的?”趙弘殷怒不可遏。


    趙匡義瞪大眼,萬沒想到才過了幾日,這事兒就傳遍開封城,還被老父知道。


    趙匡義求助似的朝大哥望去,趙匡胤卻不做理會,厲聲道:“二弟,父親問話,從實招來!”


    趙匡義硬著頭皮道:“是韓令均慫恿我幹的....”


    “啪!”趙弘毅一掌打在椅子扶手,“孽畜!還不跪下!說實話!”


    趙匡義嚇得抖了抖,急忙跪地,辯解道:“父親萬不可聽信外界傳言!


    孩兒可沒幹什麽拐騙人婦、勾引人妻的醜事!


    孩兒、孩兒隻想找個機會結識那位娘子....”


    趙匡胤惱火道:“二弟,把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不可信口開河!韓令均已經向我坦白一切,父親和我都知道了!”


    趙匡義震驚道:“該死的胖子出賣我?”


    趙弘殷忍不住就要起身飛踹一腳,被趙匡胤死死拉住:“爹,有話好好說,萬不可動手!”


    趙匡義嚇得往後縮了縮。


    “逆子啊,趙家的臉都被你丟盡啦!”


    趙弘殷恨鐵不成鋼,虧他還花錢在聚雲樓聽說書人繪聲繪色的講故事,沒想到講的就是他趙家的糗事。


    他的好兒子趙二,就是男主角之一,還是那個主動使壞勾引人婦的惡人!


    趙匡義眼珠急轉,試探道:“大哥,韓令均那死胖子是怎麽說的?”


    趙匡胤怒道:“他說是你指使他找來一夥青皮混混,故意調戲那周娘子,配合你演了一出好戲!”


    趙匡義咬牙切齒:“死胖子倒是把我賣得幹淨....”


    趙弘殷眼神凶狠要吃人,趙匡義不敢再隱瞞,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出。


    期間趙弘殷幾次要衝上前毆打不肖子趙二,被趙匡胤死死阻攔。


    “事情原委就是這樣,我承認是我考慮不周,鬧出笑話,讓人捉住把柄....”


    趙匡義心一橫,惱火道:“可周娘子並非人婦,人家還是未嫁之身!她和朱秀毫無關係,隻不過暫住在定遠侯府罷了!


    朱秀能喜歡她,憑何我不能?”


    “啊啊畜生!你還敢強詞奪理!”趙弘殷被趙匡胤死死摁在椅子上,脫下一隻鞋狠狠扔在他身上。


    趙匡胤嗬斥道:“還敢狡辯!你明知那周娘子是朱秀從江寧帶回來的,為何還要去招惹?


    人家住在侯府,不是女卷又是什麽?


    就算還未出嫁,那也遲早是人家的人,你跑去橫插一腳,成何體統?”


    趙匡胤一邊罵,一邊使眼色,示意這混小子趕緊認錯道歉,平息老父親滿腔怒火。


    趙匡義咬咬牙拱手道:“此事是孩兒考慮不周,萬望父親恕罪!”


    趙弘殷怒叱:“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值得你用此下作手段!為一女子憑空為我趙家樹敵,你簡直愚蠢到家!”


    趙匡義不服氣地滴咕:“一個朱秀有何好怕的....”


    趙匡胤瞪眼睛,趙弘殷罵咧道:“蠢材!為父是怕朱秀嗎?你隻看到朱秀,可有看到他身後有多少權勢交織?


    他是太原郡公的心腹,是李重進拜把子的兄弟,是駙馬都尉張永德的至交好友!


    這大周朝堂最年輕最有權勢的一群人都跟他稱兄道弟,你憑什麽瞧不起他?


    還敢癡心妄想跟人家爭女人,你也配!?”


    趙匡義也怒了,漲紅臉大聲道:“朱秀為人奸詐,將來定有不臣之心,是我大周第一禍害!他處心積慮攀附關係,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在屋中響起,趙匡義捂著臉後退三步,身子搖晃了下,滿臉震驚羞憤地望著兄長趙匡胤!


    趙匡胤麵沉如水,冷冷道:“這一巴掌,是我替父親教訓你!你年少無知,口出狂言也就罷了,還敢用毫無實據的話攻訐旁人!若不打醒你,遲早要為趙家惹禍!”


    趙弘殷怔了怔,望著小兒子流血的嘴角,高高腫脹的半邊臉,不免有些心疼。


    但也知道如果不好好教訓一番,壓一壓小兒子的傲氣,遲早要闖出大禍。


    “打得好!”趙弘殷大喝,卻是攔在趙匡胤身前,擔心老二再說昏話惹怒老大,被一掌打死怎麽辦....


    趙匡義捂著臉站在原地,連動也不敢動,低著頭強忍淚水。


    他知道父親再怎麽臭罵,都不會出重手打他,頂多是瘙癢似的撓兩下。


    可兄長趙匡胤不同,從小習武,又是帶兵之人,身上自有一股凶煞氣。


    惹怒了他,可是真要挨揍的。


    打死倒是不會,但打得哭爹喊娘,躺在榻上養個把月,完全有可能啊!


    趙匡胤沉聲道:“你自幼聰慧,受爹娘寵愛,有些傲性,在家中不管做錯什麽,誰都會對你忍讓包容。


    可這天下間的險惡你又知道多少?在外麵做錯事,誰會忍你讓你?今日打你,是為了避免日後,你在外邊被明槍暗箭弄死!”


    趙匡義抹抹淚,不敢吭聲。


    趙弘殷語氣緩和,歎氣道:“你可知為父和你大哥為何生氣?剛才你那一番話傳出去,足夠招來滅門之禍啊!


    你以為你罵的是朱秀?嘿嘿~你是把皇子榮、李重進、張永德一幹人全都罵進去了呀!”


    趙弘殷搖搖頭,苦口婆心,“朱秀和皇子榮、李重進、張永德交情深厚,關係莫逆,你罵朱秀有不臣之心,豈不是說,朱秀勾結皇子榮、李重進、張永德三人圖謀不軌?


    這三人是官家養子、外甥、女婿,都是官家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他們如果有陰謀,還能是什麽?


    這種話傳出去,沒有任何人會在意,更不會有人相信。


    相反,我趙家將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就連官家也會震怒,認為我趙家挑撥離間,對大周的皇位歸屬有異議。


    真正陰謀叛亂的,隻怕是我趙家!”


    趙匡義驚恐莫名,渾身如墜冰窟。


    這一瞬間,他才明白,剛才憤怒之下的胡言亂語,後果有多麽言重。


    趙匡胤冷聲道:“官家已無親子,將來大周嗣君必是在皇子榮和李重進之間產生。


    朱秀與這二人同氣連枝,他們有何理由、動機,生出那所謂的不臣之心?”


    趙匡義捂著臉小聲道:“我罵的是朱秀,不是旁人....”


    趙匡胤道:“那你有何證據?”


    趙匡義滴咕道:“不需要證據,觀朱秀行事,隻有所謀深遠者才會如他一般....”


    趙匡胤又道:“朱秀通識天數,有察觀天象的本事,向來以擅長謀劃大局而著稱,他所能看到的大勢和未來,你覺得自己也能看到?


    即便朱秀有逾越出格的舉動,你確定他是為自己謀劃,還是在皇子榮的授意下?”


    “這....”趙匡義無言以對。


    趙匡胤冷厲道:“你什麽都不知道,空口無憑就敢指認別人有陰謀,這不是聰明才智,而是愚昧湖塗!”


    趙匡義低著頭,情緒已經平靜下來。


    趙匡胤麵色稍霽,道:“你可知道,這些事情,我從何得知?為何短短幾日內,就有流言傳遍開封?”


    趙匡義看他一眼,又低下頭。


    趙匡胤道:“前日,李重進以近來都城時有盜賊為名,請旨調禁軍整頓開封,殿前禁軍出動六個指揮,交由張永德統領,六街巡兵、左右金吾衛、開封府差役配合,全城清掃賊、盜、匪,凡是過去有劣跡者全都要進府衙大牢接受盤問,張貼告示,在全城懸賞黑惡流氓勢力,凡舉報線索者重賞!


    張永德麾下,其中一個指揮就是韓令坤!


    韓令均自己嚇得跑去找他兄長坦白,韓令坤知道後,讓石守信通知我,我才知道此事。”


    趙弘殷道:“此事背後推手,不用猜你也應該知道是誰。李重進和張永德清剿都城賊盜,民間治安為之一清,官家和朝臣對他們讚不絕口,百姓對他們感恩戴德。


    而朱秀,則讓定遠侯府威名大振!那些敢覬覦侯府的宵小日後都要想想,自己禁不禁得起禁軍打壓!”


    趙匡胤拿出一枚玉佩,正是趙匡義抵押給混混頭子的那塊。


    “你以為朱秀會上門找趙家討要說法?嗬嗬,他才不會!昨日上朝在大慶門,他把玉佩當麵交給我,說是自己花了五百緡錢從當鋪贖回來的,讓我轉交給你。


    他還說,你年少不懂事,讓我不要責怪你,此事到此為止,他不會追究,也不希望兩家情義因此受影響....”


    趙匡胤說話時滿臉無奈,可想而知昨日在大慶門,朱秀跟他說這番話時,他有多麽無地自容。


    趙匡義驚怒道:“此玉佩頂多值三百緡,怎麽可能花五百緡從當鋪贖回?”


    趙弘殷看白癡一樣看著他:“人家是給你個機會,用五百緡錢消除誤會,修複兩家關係!


    真要鬧騰起來,官司打到禦前,也是趙家理虧!”


    趙匡義愕然無語。


    趙匡胤苦笑:“朱秀此人報複心極重,他隻讓說書人編故事博人一笑,沒有派人透露你的名字,大肆宣揚此事,已經是給趙家麵子!”


    趙弘殷略顯失望地歎口氣:“此子年紀輕輕手段老辣,出手果斷一擊必中,二郎啊,你跟他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趙匡義低著頭,死死攥緊拳頭,眼裏閃爍著畏懼、憤怒、不甘。


    他向來對朱秀嗤之以鼻,沒想到初次交鋒就落得個完敗下場。


    趙弘殷搖搖頭慢悠悠走出房門,隻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趙匡胤送老父親回後宅歇息,沒過一會,他又匆匆趕回。


    閉攏房門,趙匡胤拉著趙匡義坐在桉幾邊,低聲道:“你方才說朱秀所謀深遠,是何意思?”


    “大哥你....”趙匡義怔了怔,奇怪兄長為何又說起這個話題。


    趙匡胤拍拍他的肩:“朱秀確實有超乎常人的長遠目光,有些事我不可能直接問他,他也不會跟我說實話。


    如果你能從他的行事軌跡裏分析出蛛絲馬跡,或許能猜到他在謀劃著什麽。”


    趙匡義振作精神,抓過紙筆鋪開,唰唰寫了起來。


    “想要分析此人,還要從他在滄州出現時開始....”


    房間裏燈火搖曳,兄弟二人竊竊私語聲徹夜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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