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的酒宴對於旁人而言,算得上美味新穎,令人回味無窮。


    地道的西域葡萄酒喝起來醇香清甜,更是讓人舍不得放下酒盞。


    可對於朱秀來說,這滿桌美味佳肴吃起來絲毫不覺得驚豔。


    原因無他,平時吃多了而已。


    不用嚐,看一眼菜色,朱秀就知道這滿桌子菜都是泰和樓包席的豪華版套餐,市價要二十五貫錢一桌。


    葡萄酒的費用要另外算。


    今夜這一桶葡萄酒,五升有餘,市價也是二十五貫錢一桶。


    算下來,加上打包外送的費用,趙家這一頓飯花費不菲,趙匡胤也算是下了血本。


    朱秀每盤菜象征性的夾了些嚐嚐,也算是檢查自家樓子手藝如何。


    開封泰和樓開業時間較短,幾個廚子還是從洛陽臨時調來的,沒有經過朱秀手把手調教,做出來的菜式,不管是口味還是色澤,比起涇州安定縣泰和樓老樓,差的可不是一丁半點。


    朱秀放下筷箸,暗暗搖頭,看來還要吩咐馬慶,安排人手回涇州一趟,把那幾個老廚子送來開封,讓他們好好調教新人。


    涇州的消費水平自然比不上開封,所以往後自家生意的重心肯定要往開封轉移。


    開封是帝都,多的是達官顯貴,腰纏萬貫的富商巨賈,別看現在滿城蕭條的樣子,隻要朝局穩定,用不了多久就能恢複一派繁盛熱鬧的景象。


    朱秀瞥了眼李重進,這黑廝身前的幾案擺滿酒菜,而且已經換了好幾撥,可這廝還卷著袖口,左手拎鵝腿,右手抓螃蟹,狼吞虎咽,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吃得滿臉油光。


    朱秀納悶不已,李重進本就是泰和樓的常客,這些菜肴他平時沒少吃,怎麽還是吃不膩?


    為李重進作陪的是趙匡義,這白臉微胖的小子,原本穿一身幹淨體麵的儒生服,發髻梳得整整齊齊,一副衣冠楚楚的樣子。


    可惜陪李重進坐了一晚,被那黑廝幾次灌酒,喝得小臉通紅,噴吐酒氣醉醺醺,倚靠著幾案身子歪斜斜地坐著,睜著一雙通紅醉眼,不停打飽嗝。


    哪裏還有什麽體麵,全然一副年少貪杯,即將不省人事的樣子。


    朱秀暗暗發笑,李重進和趙匡胤本就是兩頭互相看不順眼的公牛,隻要一見麵肯定頂牛。


    隻是如今大家年歲漸長,又剛剛經曆了諸多動蕩變化,連李重進這樣混不吝的二世祖也變得成熟了許多,不會像以前一樣吵鬧打架。


    既然不好得再跟趙匡胤吵嘴,李重進自然就轉而去拿趙匡義尋開心。


    按照趙匡義的性子,本是不會跟李重進同坐一案,更別提飲宴談笑,可趙匡胤事前早有囑告,又幾次眼神警告不可造次,趙匡義才萬分不情願地坐在李重進身邊倒酒賠笑。


    李重進一邊拿他取樂,一邊逼他喝酒,直把趙匡義喝得癱軟在地才作罷。


    對此,趙匡胤也無可奈何。


    李重進以河內郡公的身份,熱情似火地拉著趙匡義喝酒,傳出去,別人還要羨慕趙匡義有福氣,能得到郡公爺的賞識。


    畢竟黑大王如今可是官家的嫡親外甥,別人想要巴結都還沒機會。


    趙匡胤見朱秀放下筷箸,忙端起酒盞笑道:“這泰和樓的酒菜,外人吃起來美味異常,進到賢弟嘴裏卻平平無奇。開封騷亂未平,幾大名樓都還未正常營業,隻剩泰和樓一枝獨秀,請賢弟過府飲宴,吃的卻是自家樓子裏的酒菜,愚兄真是慚愧啊!”


    朱秀笑道:“趙大哥客氣了,兄弟相聚,吃什麽是其次,有美酒喝足矣!當年咱們在原州平高縣外,寒冬臘月的時節,野外一片冰雪凜冽,打隻兔子烤了吃,照樣談天說地到天亮。”


    “哈哈~是啊~想想那日子,才叫瀟灑自在!”


    趙匡胤哈哈大笑,旋即感慨道:“想想也不過一年多時光,世道竟然變化了這麽多....”


    “白雲蒼狗,世事無常啊!~”朱秀也附和著感歎一句。


    趙匡胤看向朱秀:“賢弟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回?”


    “尚且不知,先到江寧去一趟,看能否打聽到親人下落,而後回宿州,跟這黑廝把鎮淮軍的架子搭建起來....”朱秀朝李重進努努嘴。


    李重進抹抹嘴上油漬,大咧咧地道:“你隻管去尋親,宿州軍務有本大王料理。”


    “這可是你第一次獨領藩鎮,凡事都需要小心謹慎,若是搞砸了,官家那裏有你好果子吃!”朱秀撇撇嘴,有些信不過他。


    “知道知道!你寫份方略書留給我,到了宿州我照做就是了。舅舅跟前我可是立了軍令狀,若是一年之內鎮淮軍不能成軍,甘願領罪!”


    朱秀瞪大眼:“你啥時候立的軍令狀?我咋不知道?”


    李重進嘿嘿道:“昨兒個,我進宮時,舅舅問我打算怎麽做,我腦子一熱就....嘿嘿~~對了,狀子裏我還把你的名字寫上....舅舅金口說了,若是鎮淮軍有任何差池,咱們兩顆腦袋,都得搬家....”


    朱秀呼地起身,又氣又急:“混蛋!你立的軍令狀,為何扯上我?”


    李重進打了個酒嗝,噴吐出一股子酒肉氣,一張黑裏透紅的臉訕笑不已:“我是正使,你是副使,出了差錯,咱倆都是罪責難逃!舅舅說了,要是讓你寫軍令狀,隻怕嚇得你不敢去....讓我把你的名字添上....”


    朱秀咬牙切齒,怒視李重進,沒想到臨走了,還被郭大爺擺了一道。


    趙匡胤忍住笑,滿眼同情地望著他。


    “嗐~”李重進一拍大腿,“你放心,本大王好歹是當大哥的,又是正職,真要有罪過,哥哥我一肩承擔,絕不牽連你!”


    李重進胸脯拍得梆梆響。


    義氣幹雲的架勢沒擺多久,又覥著臉訕笑道:“不過方略書你還得給我寫一份,要不去到宿州兩眼抓瞎,真不知道從哪裏入手才好。”


    朱秀撫了撫額頭,滿心哀怨,怎麽攤上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家夥?


    難怪郭大爺安排他和李重進搭檔去宿州,換作別人,恐怕勝任不了如此艱巨的重任。


    “愚兄預祝二位在宿州大展拳腳,為官家、為朝廷再立新功!祝願賢弟早日與家人團聚,平安歸來!”


    趙匡胤起身誠懇道。


    “有趙大哥吉言相贈,我們此行必定一帆風順。”朱秀笑嗬嗬地揖禮。


    李重進拍打著趙匡胤的肩膀,打著酒嗝嘿嘿笑道:“我說趙大耳,要不我跟舅舅說說,調你去鎮淮軍跟我幹?放心,兄弟我一定不會虧待你!”


    趙匡胤後撤一步,李重進的手從他肩頭滑落,抱拳淡笑道:“能得河內郡公賞識,趙某榮幸之至。隻是一來父母年邁,趙某還想留在京中照顧,二來河內郡公麾下人才濟濟,也不缺趙某一個,趙某還是不去湊熱鬧為好。”


    李重進擺擺手,嗤笑道:“借口,我看你小子就是舍不得這京城的風流繁華!”


    趙匡胤笑而不語。


    “走啦走啦~今夜這一頓吃得開心,多謝了趙大耳!下次回來,換我請客!”


    李重進拱拱手,一步三搖晃地往廳室外走去,步子都漂浮了幾分,看來酒勁要開始發作了。


    趙匡胤俯身拍拍四仰八叉癱倒在地的趙匡義,可趙匡義卻迷迷糊糊地不省人事。


    “讓二郎歇息會吧,他年紀小不勝酒力。”朱秀笑道。


    趙匡胤苦笑,喚來傭仆照顧,送朱秀和李重進出府。


    幾個仆人打著燈籠朝前引路,幾個身強力壯的趙府家丁小心翼翼地看護著李重進,生怕這醉醺醺的家夥腳下打滑一頭栽進池塘。


    官家親外甥若是在趙府酒後落水,明日這趙府就會成為滿城笑話。


    趙匡胤故意落後一步,壓低聲道:“賢弟,愚兄還有一事討教。”


    “趙大哥請說。”朱秀看了他一眼。


    “愚兄聽說,官家有意變更護聖軍軍號,不知是真是假?”


    朱秀笑道:“此事屬實,官家想改護聖軍為龍捷軍,依然統領侍衛親軍司馬軍,改侍衛親軍步軍為虎捷軍。”


    “原來如此。”趙匡胤點點頭,擰緊眉頭:“如此說來,家父的職位恐怕有所變動....”


    朱秀知道他擔心什麽,寬慰道:“趙大哥放心,此事我找魏先生打聽過,官家雖然改了侍衛馬步軍的軍號,但都指揮使的人選應該不會變,隻會動一動底下的各級將領。


    往後,龍捷軍、虎捷軍,仍舊是侍衛親軍司下轄的馬步軍主力軍,令尊趙老將軍,依然是龍捷軍都指揮使。”


    趙匡胤喜上眉梢:“賢弟此話當真!”


    “嗬嗬,如此大事,豈敢胡說?此事我本想告知趙大哥,可又想到既然趙老將軍的職位不變,那就沒有說的必要,沒想到讓趙大哥為此擔心了。”朱秀笑道。


    趙匡胤感激不已,揖禮道:“多謝賢弟相告,讓我趙家上下能夠安心。”


    “趙大哥如此說話,可就見外了。”朱秀搖搖頭,故作不悅。


    二人相視一眼,開懷暢笑。


    李重進站在府門口回過頭,不耐煩地嚷嚷:“有甚好笑的?朱秀你走快些,我困了,趕著回去睡覺,明早還要趕路咧....趙大耳府上這一頓酒吃得耽誤了行程,明早再不走,宮裏可就派人來催了....”


    朱秀不理會他,朝趙匡胤揖禮:“趙大哥留步,小弟告辭!”


    趙匡胤鄭重抱拳:“賢弟珍重!一路小心!”


    “走啦走啦~”李重進翻身上馬,揮打馬鞭而去,朱秀也跨上馬緊追上前。


    蹄噠的馬蹄聲在夜裏傳出很遠,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趙匡胤才折身回府,讓門房子關閉府門。


    池塘邊幽暗的八角亭下,趙弘殷獨坐飲茶。


    趙匡胤匆匆趕來。


    “送走了?”趙弘殷笑道。


    趙匡胤點點頭,笑道:“變更軍號之事,孩兒跟朱秀確認過了,父親的職位不會變,隻是過往的舊部,隻怕要全數打散,安排到別處去了。”


    趙弘殷捋捋須:“倒也不出為父所料。”


    “可是如此一來,父親在軍中多年積攢的威信和人脈,也隨之不複存在了。”趙匡胤歎口氣。


    趙弘殷麵色平淡:“官家以武力奪權,又在禁軍、朝堂、藩鎮曆練多年,對這些錯綜複雜的勢力派係了如指掌,你看著吧,往後,各軍調動一定會成為常例,不管是禁軍還是藩鎮,很難再出現一家獨大的局麵了。


    官家對於禁軍的改革絕不僅限於此,等到朝局穩定,一定還會有大動作。”


    趙匡胤眉頭緊鎖,默默點頭,有一種前途迷茫,不受控製的感覺。


    不知道在這嶄新的大周朝,他們趙家又會有何種命運。


    趙弘殷瞥了眼兒子,說道:“你也不用太擔心,你跟太原郡公柴榮、朱秀都是至交好友,我趙家又一直謹慎行事,為父也一直兢兢業業,隻要自己不犯錯,別人想把我趙家拉下來也不容易。”


    趙匡胤點點頭,自嘲一笑:“父親教訓的是,是孩兒杞人憂天了。”


    “朱秀去宿州,要多久才回?”趙弘殷隨口問道。


    趙匡胤想了想:“孩兒不知,估摸著少說也要一年半載。”


    趙弘殷笑道:“觀如今涇州模樣,想來朱秀在宿州幹的也不會差,等他回朝,必將是這朝堂上最耀眼的新貴人物。如果官家有意征伐唐國,宿州鎮淮軍也將派上大用場,朱秀這小子....嘖嘖~前途無量啊!”


    趙匡胤羨慕地道:“若非坐鎮宿州的是李重進,孩兒真想請旨和朱秀同去。在開封任職雖然清貴,但也少了立功的機會。”


    趙弘殷搖搖頭:“糊塗!官家改革禁軍,說明在官家心裏,禁軍還是將來大周朝的主要戰力,你從今起在禁軍中深耕,將來若遇戰事,還怕沒有立功的機會?


    劉崇在太原自立,蜀軍又在漢中蠢蠢欲動,南邊唐軍扼守淮河,北邊契丹人據滹沱河虎視眈眈,官家又是銳意進取之人,豈會容忍這新生的大周朝四麵環敵?


    看著吧,等到朝局穩定,官家必定對外用兵!你好好準備,到時候你我父子說不定還能並肩上陣殺敵!為父這把老骨頭,還能再為趙家拚殺幾年,往後,就要靠你了~~”


    “父親....”趙匡胤抱拳,低喝道:“孩兒必定朝夕相爭,絕不負父親重望!”


    趙弘殷還想擺著老父親的架子,好好說道說道,一個仆傭急匆匆趕來稟報道:“啟稟老爺、大郎君,二郎君醉酒嘔吐不止,鬧得後宅不得安寧,連夫人也驚醒了!小公子也在少夫人房中啼哭不止,夫人命小人快請老爺和大郎君回去!”


    趙弘殷脖子一縮,夫人杜氏睡眠淺,又容易生起床氣,現在肯定陰沉著臉,隻等自己過去訓斥一頓。


    “你去招呼!為父今晚在廂房歇息!跟你娘說,就說為父睡得死,叫不醒!”


    趙弘殷拋下一句,逃也似的順著廊道拐彎溜走。


    趙匡胤哭笑不得,隻能跟著仆傭匆忙趕回後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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