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南坡大營的山路有三條,兩處位於山南,一處位於山北。


    其中山北處最為重要,乃是朝廷禁軍連通七裏郊和開封的必經之路,地勢開闊空曠,難以拒守,便由慕容彥超親自坐鎮守衛。


    慕容彥超勘察地勢,修築軍寨,原本想讓麾下心腹將領負責鎮守,沒想到工事還未完工,他的統帥之位就易主了,還被官家調到山下駐防。


    夜裏,營寨內,慕容彥超的大帳裏充斥濃烈酒氣。


    炭火燒得“劈波”作響,帳簾卷掛透氣,有寒冷的夜風不時灌入大帳。


    火堆上架著烤羊腿,已經被吃掉大半,剩下的用火堆餘盡保溫。


    一個空酒壇倒在床榻邊,慕容彥超穿著一身厚實絨衣躺在榻上鼾聲如雷,呼吸間噴吐濃烈酒氣,嘴和胡茬沾滿油膩,還時不時說幾句夢話。


    “侯益!老匹夫!某定不與你罷休!~”


    慕容彥超睡夢中還不忘罵罵咧咧。


    在他看來,侯益稟明官家提議讓他下山駐守一定是個陰謀,目的就是為了讓他遠離官家,遠離朝廷中樞,削減他手中兵權,降低他在官家心目中的地位。


    如此一來,侯益禁軍統帥的位置才能坐穩,官家才會倚重他。


    慕容彥超非常惱火,大罵侯益老賊奸詐陰險。


    可惜他已經失掉官家信任,短時間內難以重新得到官家認可。


    慕容彥超滿心憤恨,卻又無計可施,隻能化悲憤為食欲,借酒肉澆愁。


    深夜裏,火堆熄滅,油燈燃盡,氣溫在一點點降低,那吃剩一半的烤羊腿也變得冰涼。


    刺耳的鑼鼓聲突兀地劃破夜空,有巡夜軍士發出淒厲的吼叫聲:“敵襲!~~”


    軍寨的寧靜瞬間被打破,各營鑼鼓接連敲響,酣睡正香的兵卒們被吵醒,慌慌張張地起身穿戴衣甲。


    掀開暖和的皮褥子,一個個冷得直哆嗦,憤怒地罵咧聲響作一片。


    慕容彥超的呼嚕聲像是被人卡主脖子掐斷,睜開血絲滿布的眼睛,恍忽了片刻,猛地驚醒坐起身子。


    親兵衝進大帳,驚慌大叫道:“啟稟大將軍,北坡叛軍正在猛攻山南吳虔裕、焦繼勳兩位將軍把守處!還有一軍正在朝軍寨火速趕來,據此不過一裏!”


    慕容彥超驚出一身冷汗,心裏大罵鄴軍真會挑選時機。


    不過很快他就鎮定下來,山南兩處通道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由吳虔裕和焦繼勳坐鎮,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出問題。


    “傳令全軍,整裝列隊待命!速速派人上山奏報官家!請求大營支援!”


    慕容彥超沉著下令,有兩名親兵上前為他披甲掛袍。


    他的酒意睡意瞬間全無,腦子裏思索著該如何應對鄴軍夜戰。


    “報!~”


    又有傳令兵倉惶衝進大帳:“啟稟大將軍,山南道口被叛軍圍攻告急,吳虔裕將軍已經率軍撤回南坡大營,焦繼勳將軍率軍突圍陷入敵軍圍困,請求大將軍速速派兵支援!”


    “什麽!?”


    慕容彥超大吃一驚,山南道口占據地利優勢,倚山設立營寨,吳虔裕和焦繼勳又是百戰宿將,怎會如此輕易就被鄴軍攻破?


    吳虔裕率軍撤退,豈不說明已經有一處道口失手,鄴軍可以直接攻入南坡高低,逼近行營禦帳?


    “該死!”


    慕容彥超驚得冷汗涔涔,一把推開為他係袍的親兵,搶過佩刀掛在腰間,匆匆走出大帳,準備先擊退前來進犯的叛軍,然後再想辦法援救山南。


    “稟報將軍,敵軍沒有繼續向我軍寨逼近,而是調轉方向往山南而去!”


    過了會,慕容彥超在營寨望樓左等又等,隻見大營外黑沉沉一片,卻不見半點敵人蹤影,正在疑惑間,又有哨探趕到稟報。


    慕容彥超咬牙一陣急思,難道叛軍是在假意引誘他出營寨前去山南救援?


    還是真的要集中兵力猛攻山南兩處道口?


    不論如何,山南兩處道口若有失,鄴軍逼近南坡大營,他死守山北也無意義。


    說不定還會被侯益老匹夫在背後向官家告狀,說是他救援不及時,才導致山南兩營被破。


    “該死的侯老匹夫!”慕容彥超憤怒地拍打欄杆。


    不光侯益,他還在心裏把吳虔裕、焦繼勳痛罵作無能之輩,鎮守險要之地還被敵軍輕易攻破。


    連帶著,他又在心裏把劉承右也罵了一頓。


    若非官家湖塗,改派侯益老匹夫為帥,他的防禦布置也不會被打亂。


    又過了會,營寨外夜色深沉,靜謐得令人心慌。


    慕容彥超脊背冷汗直冒,不能再等了,必須要盡快做出抉擇。


    當即,他下令點起一半兵馬,由他親自率領出營寨前往山南救援,其餘兵馬留守大營。


    騎軍朝前步卒壓後,慕容彥超策馬長槍一馬當先率軍衝出大營。


    隊伍行軍在荒野裏,籠罩在黑幕般的夜色下,顯得無比渺小。


    忽地,前方山路傳來亂哄哄的嘈雜聲,隱約可見一支潰軍倉惶逃來。


    慕容彥超急忙下令列陣迎敵,派人上前探明情由。


    很快,軍士們攙扶幾名渾身帶上的將領回來。


    慕容彥超舉著火把上前一看,都是吳虔裕和焦繼勳的部下。


    “山南兩營出了何事?”慕容彥超心頭一沉,急忙喝問道。


    幾位將校強忍傷痛,淒慘道:“啟稟慕容大將軍,山南兩營告破,吳虔裕將軍被王彥超生擒,焦繼勳將軍被郭崇、曹英所追下落不明,叛軍大將史彥超率領一軍直奔南坡大營而去....”


    慕容彥超駭然瞪大眼,隻覺一陣頭暈目眩。


    他怎麽也想不通,短短這一夜究竟發生了何事,山南兩營又不是紙湖的,怎麽就被叛軍輕易攻破?


    顧不得多想其他,慕容彥超咬牙大喝:“傳令全軍,速速趕赴南坡救援官家!”


    突然,身邊親兵指著背身處大喊:“大將軍快看,我軍大寨起火了!”


    慕容彥超猛地回頭看去,隻見遠處,山北營寨方向,一片火光衝天而起,不過片刻就燒透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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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彥超猛吸一口氣,隻覺一陣頭暈目眩。


    “快!~快隨我回營救火!”


    慕容彥超驚怒大吼,慌張上馬。


    “嗚嗚~~”


    一陣陣號角聲從四麵八方傳來,好像周圍黑漆漆的山崗之上,埋伏了無數敵軍。


    夜色下,四周高崗之上,突然間出現一片鄴軍旗幟,密密麻麻不知其數。


    有刀槍泛起的冷光在黑夜裏劃過,有人數不明的敵軍毫無征兆地出現。


    “慕容彥超!還不下馬受死!”一聲暴喝自西邊高崗傳下。


    慕容彥超驚怒望去,依稀可見一員大將提刀跨馬立於山崗之上。


    那大將背後旗幟上隱隱寫著“郭”字。


    “郭崇在此!慕容彥超快快下馬受降,或可免於一死!”郭崇怒喝,聲若洪雷。


    東麵山坡上也傳來戰鼓隆隆聲,大批的甲兵如黑暗中的幽靈出現,有一員大將縱馬衝下山坡,大喝道:“曹英奉郭公之命,奉勸慕容將軍速速投降!否則戰端一起,格殺勿論!”


    慕容彥超咬牙切齒,郭崇曹英不是去追擊焦繼勳?又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撤!”慕容彥超不敢迎戰,拔轉馬頭往東南方向撤走。


    麾下兵士不知道敵軍數量,又聽到山南兩營被攻破的消息,正是人心惶惶之時,撤退時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讓慕容彥超奇怪的是,郭崇和曹英沒有下令追擊,而是遠遠的放他離開。


    顧不上多想原因,慕容彥超率軍往東南方向撤離,等到天明時探聽清楚南坡大營的動向再作考慮。


    郭崇和曹英縱馬奔下山崗,二人身邊還有一騎,正是焦繼勳。


    “人言慕容彥超性情狂悖,我看他還是挺識時務的,沒有貿然下令與我軍展開廝殺。”郭崇大笑。


    曹英笑道:“慕容彥超還算謹慎,其實夜戰的話,我軍也占不到便宜。”


    焦繼勳苦笑道:“隻是慕容彥超桀驁不馴,恐怕不會輕易歸附郭公。”


    郭崇無奈道:“郭公令我等不許為難慕容彥超,隻要他退兵,我們就放棄追擊,郭公嚴令,不敢違抗啊!”


    曹英道:“既是郭公命令,我等務必遵從。”


    焦繼勳歎口氣,隻能如此了。


    郭公放過慕容彥超,隻是想向天下人展示他的胸襟氣度,讓那些惶惶不安之人安心。


    連慕容彥超這樣高舉討逆旗幟,與鄴軍和郭公處處作對的敵人都能放過,便是告訴天下人,郭公胸襟廣闊,有容人之量,將來也會少了許多無謂的抵抗。


    郭崇看看南坡大營方向,羨慕地道:“史彥超那黑熊精率軍直搗南坡大營,可算是出盡風頭,郭帥對他太過偏愛了,這種好事盡被那廝占了去。”


    曹英搖搖頭道:“畢竟是皇帝禦帳所在,以後定會惹人非議,這種事隻能交給混不吝的史彥超來幹,郭公避開我們,完全是為了我們名聲著想。”


    郭崇聽他這麽一說,心中恍然,慚愧地道:“原來如此,是我想的狹隘了!沒有領會郭公用意。”


    曹英笑了笑,對焦繼勳抱拳道:“焦帥還請跟我們回北坡大營麵見郭公!”


    焦繼勳忙道:“正該如此,有勞二位將軍了!”


    當即,郭崇和曹英收兵帶上焦繼勳趕回北坡向郭威複命。


    ~~~


    天蒙蒙亮時,距離南坡五裏之外的趙村還處於一片祥和的靜謐當中。


    寧靜的小村如往常一樣,到了天明雞鳴時分,三五個村漢挑著擔子相約去附近的山上砍柴。


    冬日裏柴禾用量大,每隔幾日就要去挑一擔子回來。


    村邊土路時不時有生麵孔的軍士騎馬跑過,村漢們對此見怪不怪。


    這裏毗鄰通往開封的官道,經常有行人進村投宿。


    也有過境的軍伍會來村中采購糧食,加上趙村每年都有子弟應征入伍,對於行伍中人完全不陌生。


    靠近村口的幾間破舊瓦房幾日前被朱秀租下,用作歇息落腳之處。


    朱秀和潘美、李重進一行已經在這裏住了三日。


    整個趙村都被暗中嚴密封控,任何生人的進出都逃不了朱秀撒出去的耳目。


    李重進率領的虎翼軍就屯駐在據此二裏之外一處山穀道口,一聲令下,須臾之間三千騎軍就能殺到。


    簡陋的瓦房裏,朱秀、潘美、李重進三人圍坐在桌旁玩了一夜的鬥地主。


    李重進臉上畫滿一道道黑墨,潘美整個腦門都被塗黑,朱秀臉頰兩邊各有三道黑杠,像隻滑稽的大花貓。


    “三帶一,打完收工!”朱秀甩出最後捏在手裏的三張老幺一張老尅,略帶得瑟地瞥了眼李重進和潘美,抻抻懶腰打哈欠。


    李重進和潘美捏著手裏一把牌大眼瞪小眼,泄氣般牌一扔趴在方桌上。


    “你二人相互畫一道,別想賴賬!”朱秀提醒他們別忘了賭注。


    李重進抓起毛筆放舌頭上舔了舔,就要朝潘美腦門畫,潘美嚇得一個激靈躲開。


    李重進揪住他,潘美不甘示弱,也抓起另一支筆放嘴裏攪了攪,往李重進臉上畫。


    兩人相互糾纏打鬧,朱秀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


    “朱小子讓你我相互畫,就是為了轉移矛盾,讓咱們自相殘殺,你怎麽就想不通?”潘美一邊拚命阻攔,一邊使出吃奶的力氣往李重進臉上戳。


    李重進也是一樣的動作,兩人像兩根樹藤緊緊糾纏。


    “誰讓你先用口水畫老子臉的?”李重進憤怒大吼。


    “放屁!老子啥時候蘸口水了?分明是你先蘸的!”潘美臉紅脖子粗地反駁著。


    “是朱秀偷偷告訴我,你蘸了唾沫畫老子臉上!”李重進指著朱秀嚷嚷。


    兩人齊齊轉頭看向朱秀,朱秀眨巴眼,攤手表示無辜。


    兩人相視一眼,好像明白些什麽,鬆開彼此朝朱秀撲去。


    “原來是你小子從中作梗,挑起爭端!”潘美悲憤怒吼。


    “害得本大王被塗一臉口水!你站住,別跑!讓老子也唾你一臉!”李重進哇哇吼叫著。


    朱秀見勢不妙,哐啷一聲推開木門逃出屋子,李重進和潘美緊追在後。


    恰好這時,一匹快馬沿著土路趕到。


    馬上軍士翻身下馬拜倒:“啟稟二位將軍,有南坡消息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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