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裏的木炭發出輕微“嗶啵”聲,簡陋土屋裏暖烘烘。


    朱秀挪動草團子,往屋子門口靠近些,他可不想一氧化碳中毒而亡。


    大漢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緊盯二人,半晌不說話。


    馬三哭喪著臉:“好漢,我們當真是來買鹽的!”


    屋門口的光線被幾個手持砍刀棍棒的漢子擋住,任誰都看得出,這領頭大漢,對突然上門來的大生意並不感興趣。


    “為何要買鹽?”大漢終於出聲。


    馬三僵笑道:“家中人口眾多,縣城裏鹽價太高,吃不起,聽說好漢手裏有鹽出售,便一路打聽找來....”


    大漢盯著他冷笑道:“你家中當真缺鹽?”


    馬三趕忙點頭:“缺!”


    大漢指向朱秀,厲聲道:“這白白胖胖的小子像是缺鹽吃的樣子?別以為往臉上抹了幾把鍋底灰,就能糊弄老子!”


    朱秀脖子一縮,做出一副被識破偽裝後,驚慌失措的樣子。


    馬三大餅臉漲紅,吭哧道:“我這大侄子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受家裏人寵溺,鹽都省給他吃了....”


    “還敢撒謊!”大漢謔地起身,殺氣騰騰。


    屋門口站著的幾名漢子齊刷刷朝前邁一步,手中的砍刀棍棒對準二人,隻待大漢一聲令下,這群眼露凶光的漢子就敢動手殺人。


    朱秀心頭一緊,敏銳地從這夥鹽販子身上嗅到幾分殺氣。


    那是真正動手殺過人後,才具有的狠辣勁。


    朱秀整日裏混跡彰義軍,身邊都是一群老殺才,對類似的凶狠氣非常熟悉。


    這群鹽販子不簡單,手裏沾染人命,而且不少。


    朱秀驚慌的嘴臉一變,笑嘻嘻地道:“叔,跟這位大哥說實話吧!”


    馬三眨巴眼,大餅臉上卑微懦弱的諂笑立時消失,轉而微微昂著頭,一副來頭不小的猖狂嘴臉,抱拳道:“朋友果然好眼力,我們的確不是為買鹽而來!鹽,我們多得是,今日前來拜會,不過是想跟朋友談生意!”


    大漢目光微凜,揮揮手,屋外漢子放下手裏刀棍,往外退了幾步。


    大漢重新坐下,冷冷道:“我如何相信你們不是薛家派來的?”


    朱秀笑吟吟地插嘴道:“薛家壟斷彰義鎮鹽市,高價賣鹽,偏偏大哥低價拋售,與薛家作對。大哥躲在小村裏賣鹽,不就是為了躲避薛家追查?


    如果我們是薛家派來的,隻需查到這處小村,然後上報薛家,直接派兵圍剿,又何必露麵,將自己置於險境?大哥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漢多看了朱秀幾眼,點點頭:“不錯。”


    “你們究竟是哪條道上的?”


    馬三一副老氣橫秋的江湖人架勢:“我們和朋友做的是同樣的買賣!”


    大漢凝眼道:“你們也是鹽販子?”


    馬三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我們手裏有一批鹽,想請朋友幫忙運出涇州,以一個好價錢賣掉。薛家如今封鎖官道,大力清查管控貨物,走尋常的路子,肯定出不了涇州。


    半年前,邠州宜祿縣附近,薛家一支運鹽隊遭遇襲擊,十五輛鹽車被劫,死傷三十五人。


    三個月前,安定縣以西三十裏處的鹽倉被盜,二十石鹽丟失....”


    馬三每說一句話,大漢眼中陰沉狠厲之色就濃鬱三分。


    馬三取出一張緝捕通告,展開,笑道:“近來,薛家在縣城張貼告示,說是要捉拿賊匪。請朋友看看,這上麵的畫影圖是否眼熟?”


    告示上的畫像,與麵前的大漢有六七分相像,還將他描繪成窮凶極惡、殺人如麻的馬匪首領。


    如果提供線索者,薛家承諾給予賞金五十貫錢。


    取首級者,賞金一百貫。


    活捉者,重賞二百貫。


    豐厚的懸賞令在場眾人無不色變,領路漢子站在大漢身後,滿臉震驚,眼裏劃過些貪婪之色。


    二百貫對於他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


    大漢奪過馬三手裏的通緝告示,掃過幾眼,遞給身後的領路漢子:“老六,看看。”


    老六接過瞧了瞧,“大哥,上麵寫的的確是這個意思。”


    大漢麵皮微顫,猛地仰頭大笑:“沒想到老子這顆人頭能值二百貫!”


    朱秀瞥了眼老六,大漢身為頭目卻不識字,這獐頭鼠目的家夥卻是個識文斷字的。


    馬三道:“這通緝告示是兩日前張貼的,朋友躲在鄉下,隻怕不知道縣城情況,特地帶來給朋友看看。”


    大漢輕蔑道:“怎麽,威脅我?”


    馬三擺手笑道:“豈敢,隻是想提醒朋友,你們如今處境艱難,不如與我們合作,一起賺大錢!往後我們提供鹽,你負責銷路,賺來的錢分你兩成利。”


    鹽利潤高,不缺市場,隻要打開銷路,有多少就能賣多少,兩成利足夠豐厚。


    大漢依舊滿臉冷笑,絲毫不為動心。


    “大哥....”老六忍不住低聲道。


    “閉嘴!”大漢狠狠瞪眼。


    大漢看向馬三,冷冷地道:“條件倒是優厚,可惜找錯人了。我販鹽不圖謀利,更不會與你們這群貪得無厭的鹽商勾結,榨取百姓的血汗錢。”


    馬三怔了怔,像看白癡似的看著他:“朋友,你....”


    大漢不耐煩地揮手叱道:“莫要囉嗦,我們並非同路中人!不想找麻煩的話,趕緊滾蛋!”


    老六急了,低聲道:“大哥,我看這生意可以談....”


    大漢猛地扭頭怒視他:“談個屁!你忘記當初我們為何要販鹽了?”


    老六咬牙道:“有太多人吃不起鹽,難不成都要靠我們接濟?這些鹽,可是弟兄們拿命換來的!”


    大漢怒道:“我們現在賺的錢,足夠穿衣吃飯。我們販鹽,是為了不讓鄉親們再吃薛家的毒鹽被毒死!不再受薛家的壓榨!這夥無良鹽商和薛家有何區別?你也想和他們一樣,賺黑心錢,髒了良心?”


    老六低頭不說話,眼裏卻滿是不甘心。


    “朋友....”馬三幹笑一聲。


    大漢不耐煩地喝道:“趕緊滾蛋!你們幾個,送他們出村!”


    屋門口四名漢子近前來,二話不說就要把二人推搡出屋。


    朱秀忙道:“這位大哥可敢報上名號?”


    大漢冷眼一掃,不屑道:“有何不敢!聽好了,某名叫畢鎮海!”


    沒等朱秀說話,幾名漢子粗魯地將他們推出屋,罵罵咧咧地押著他們離開土院,往村口而去。


    畢鎮海站在院門口,望著一行人遠去,濃眉漸漸擰緊。


    “老四,通知弟兄們趕快收拾,我們去連雲塢堡避避風頭。”


    身後一名瘦小漢子應了聲,忙下去吩咐。


    畢鎮海看了鹽低垂著頭的老六,拍拍他的肩,歎口氣道:“老六,我知道你是為弟兄們考慮,但這夥人來曆不明,不可輕易相信他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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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這夥人當初湊一塊,不就是為了不受薛家欺淩,為受苦難的鄉親們幹點實事?等以後薛家垮台,涇州的天敞亮了,賺錢過好日子的機會多得是,何必急在這會?”


    老六低著頭聲音沉悶:“大哥教訓的是,我知道了。”


    等畢鎮海走開,老六回到屋中,他從懷裏掏出那張皺巴巴的通緝告示,展開抹平,又細細看了一遍,扔進火盆。


    跳躍的火焰倒映在他陰暗閃爍的目瞳深處。


    ~~~


    返回縣城的土路上,騾車嘎吱嘎吱地緩慢行進著。


    風雪小了許多,朱秀解下風帽拍打沾落的雪花。


    “大侄子....”馬三還沉浸在剛才的演戲情景中沒回神。


    朱秀翻白眼,敢情還叫順嘴了,沒好氣道:“叫我朱書記!”


    馬三大餅臉赧然一笑,嘴皮囁嚅,終究還是喊了聲:“小官人。”


    不知道為什麽,小官人喜歡讓人叫他朱書記。


    馬三覺得怪怪的拗口。


    “小官人,我覺得那畢鎮海倒是個人物。”馬三欽佩道。


    朱秀笑道:“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難怪敢跟薛家作對。”


    “可惜了,他不肯跟咱們合作,脾氣有些死倔。”馬三搖頭。


    朱秀懶洋洋地斜靠著,“不急,他可以視錢財如糞土,可他手下人卻不一定!這家夥是個豪傑,隻可惜幹大事,光憑一腔熱血是不夠的。他們這夥人,遲早要出大亂子!回去請關大哥派人盯緊些,一有動靜馬上通知我。”


    馬三忙記下,搓搓手期待道:“小官人,剛才小人演的咋樣?”


    朱秀瞥他一眼:“還行吧,表情和情緒的轉變略顯突兀僵硬,前後轉化不夠絲滑,臨機反應倒算不錯,總體說來,還需要加強自我修養。”


    馬三後怕道:“這夥鹽販子不是善類,小人可算是嚇出一身冷汗!”


    “你也就這點出息。”朱秀哼唧一聲閉上眼睛,他可不會告訴馬三,剛才他也嚇出一身汗,現在渾身還冷颼颼的,回去後隻怕要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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