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宗大曆三年(768年)以涇州(甘肅涇川)、原州(甘肅平涼、寧夏固原)、渭州(甘肅隴西)、武州(甘肅隴南)四州設立涇原鎮。


    唐昭宗大順二年(891年)改為彰義節度使,並一直沿用至今。


    從唐中後期開始,彰義軍一直便是唐王朝對抗吐蕃的前沿陣地。


    公元842年,吐蕃末代讚普朗達日瑪被僧人暗殺,王室爭權、奴隸和屬民爆發大規模起義,存續二百零九年的吐蕃王朝宣告滅亡。


    自此,這個西起蔥嶺(帕米爾高原)、東至隴山、川西,北起天山以南、南至喜馬拉雅山南麓的龐大王朝四分五裂,進入戰亂割據時代。


    十一月中,立冬過後,西北的氣溫斷崖式下降,細碎的雪花如紛飛的柳絮,從早到晚飄不停。


    一處四麵漏風、破朽不堪的土院內,朱秀坐在小馬紮上,仰頭望著鉛雲厚重的天空,滿臉呆滯,雙目空洞。


    零星的雪花落在麵頰上,冰冰涼涼的,朱秀打個噴嚏,揉揉通紅的鼻頭,裹緊身上一股子汗臭味,發黑發黃的破爛羊皮襖。


    “咚咚咚~~”


    震天響的戰鼓聲從不遠處傳來,朱秀麵露驚惶。


    很快,戰鼓聲裏夾雜喊殺聲、咆哮聲、怒吼聲,還有一陣陣刀槍交擊的金鳴聲。


    隱約間,朱秀似乎聽到了史匡威那熟悉的破鑼嗓門。


    這裏是原州,隴山關內。


    它還有個大名鼎鼎的名字—蕭關。


    關中西北門戶,四關之一。


    秦漢兩代的蕭關有所不同,秦代蕭關在今甘肅慶陽環縣境內,漢代蕭關就在原州治所,平高(固原)縣東南三十裏處。


    朱秀所在的隴山關,就是漢蕭關故址。


    從洛陽走黃河水道,一路西進關中,再沿涇水往西北而去,映入眼的風景,逐漸從繁盛到蕭條,從山清水秀到荒漠戈壁....


    朱秀的心也隨之窪涼一片,從一開始的極力反抗、撕扯咒罵,到心如死灰、意誌消沉地接受現實。


    他夢中富饒安穩、鶯歌燕舞的江南揚州,已在兩千九百零三點五八裏之外....


    在這個人走馬馱的年代,沒有幾百個護衛、幾百貫錢,朱秀實在沒有勇氣獨自上路。


    刀子般的西北風呼呼刮來,土院單薄破爛的門扇摔打在土牆上,哐哐作響。


    朱秀僵硬轉頭,無神雙眼望去,嘴角抽搐了下。


    這處土院,沒有人看守,破門扇敞開著,一人高的土牆有好幾處垮塌的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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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要他想走,就算捆住手腳也能爬出去。


    可他身無分文,細瘦的胳膊還打不過每日來送飯的老大娘。


    出了隴山關,要麽被餓死,要麽被野狼吃掉,又或是被馬匪捉去當兔爺....


    不管哪一種,下場都比現在淒涼得多。


    朱秀吸吸鼻子,一管亮晶晶膠水似的鼻涕在鼻孔下嗞溜嗞溜地伸縮著....


    史匡威原本率領一千五百餘彰義軍回涇州,哪曾想剛入涇州地界,就收到原州隴山關遭遇吐蕃人襲擊的消息。


    史匡威匆忙領軍直奔隴山關,連帶著朱秀也被裹挾而來。


    關外血戰多日,戰事之慘烈,比起當初滄州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此情形下,朱秀連土院都不敢出,更遑論逃跑。


    一個人影閃身進了土院,朱秀餘光一瞟,愣了愣。


    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上身穿一件羊毛褂,下身穿一條肥大的黑袴子,一雙小腳穿革靴,兩手手腕還帶著銀項圈,腰帶上似乎掛了鈴鐺,走路時叮鈴鈴作響。


    小娘子一頭烏黑的長發用紅繩紮成雙丫髻,耳後還像當地羌人、回鶻人一樣紮成小辮,蹦跳時輕輕甩動,顯得活潑靈動。


    小娘子一手拎水囊,一手捧一塊黑乎乎像麵餅一樣的東西,站在院中四處瞅瞅。


    朱秀懶得理會,故意不吭聲,兩手一抱,靠著柴房門柱閉眼裝睡。


    小娘子瞧見了他,一蹦一跳的跑來,也不說話,彎下腰,瞪大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湊到他跟前使勁盯著看。


    朱秀狹開眼縫,偷偷打量她。


    小娘子有著小麥色皮膚,臉蛋偏圓,兩頰皴紅,像久居西北的大部分人一樣,有著明顯的高原紅。


    小娘子像看外星人似的,盯著他看了半天。


    朱秀實在憋不住了,睜開眼,沒好氣地瞪她:“你瞅啥?”


    小娘子咧嘴露出整齊的白牙,驚喜地咯咯直笑:“噢~原來你在裝睡!”


    朱秀翻個白眼,這一口濃厚的河西口音,跟史黑炭一毛一樣。


    “我來給你送飯,快吃吧!”


    小娘子把黑餅子和水囊遞給他。


    朱秀無比嫌棄地瞥了眼黑餅子,這種用糠灰加蕨菜再加一丁點麵粉擀成的麵團,他吃過一次就再也不想碰。


    沒鹽味不說,粗糙的糠灰吃起來劃嗓子,跟吃土差不多。


    奪過水囊猛灌幾口,朱秀抹抹嘴怒道:“史匡威就拿這種連豬都不吃的玩意兒糊弄小爺?”


    小娘子圓眼眨了眨,似乎有些驚訝,沒想到朱秀會突然發怒。


    她看看手裏的黑餅子,有些迷惑,脆生生地道:“蒸餅是給人吃的,才不是豬食呢!”


    “嘁~”朱秀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扭過頭懶得搭理。


    “你吃嘛,不吃會餓肚子的!”


    小娘子很固執的把黑餅子遞到他嘴邊。


    “小爺就是餓死也不吃!”朱秀憤怒地拒絕,“你去叫史匡威來見我!”


    小娘子歪著腦袋,側耳傾聽了會,搖搖頭認真地道:“番子還在攻關,我爹他正率領弟兄們殺敵,沒工夫來見你!”


    朱秀怔了怔,轉頭看看她,仔細打量:“你是老史的女兒?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史靈雁!”小娘子挺起小胸脯,圓圓的眼睛彎成月牙兒,“我知道你,你叫朱秀!”


    朱秀嘴角扯了扯,仿佛在老史頭上瞧見了一片綠草原。


    沒道理啊,老史這個禿頭刀疤男,長得歪瓜裂棗,生出的女兒還怪水靈的。


    史靈雁雖說膚色偏黑,麵頰皴紅,但五官樣貌卻是極好,過兩年長開了,妥妥的美人胚子。


    老史那王八蛋,基因裏還有如此優秀的部分?


    “你笑什麽呀?”史靈雁好奇地睜大眼,望著朱秀捂住肚子傻樂嗬,也不禁露出嬌憨笑顏。


    朱秀呼地站起身,板著臉平視與他一樣高的史靈雁。


    小娘子不明所以,撲閃眼睛望著他。


    “對不住了,誰叫你是史黑炭的女兒....”


    朱秀自言自語似的嘀咕一句,眼神閃過幾分自以為是的凶狠。


    既然是老史的女兒,不如挾持她做人質,逼迫那王八蛋放了馬三,再把他的錢和銀子還回來....


    朱秀呼吸變得急促,手心發燙有些緊張,這是他逃脫老史掌控的絕佳機會!


    “得罪了!~”


    朱秀怒吼一聲張開雙臂朝史靈雁撲去,準備扭住她的雙臂將其控製,再找件武器以作威脅....


    “砰砰啪啪~”


    “哎呀~~~疼疼疼!~”


    沒等朱秀腦海裏的畫麵成為現實,他隻覺眼前的小娘子突然消失不見,然後他整個人視線翻轉,人也跟著翻轉,屁股和腰杆重重砸地,一聲悶響,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


    朱秀整個人趴地上,雙手被扭到後腰,史靈雁單膝壓住他的手,蹙眉有些意外:“你好弱啊!沒練過武嗎?”


    朱秀咬牙,麵皮抽搐,渾身動彈不得。


    被個小娘子過肩摔撂倒,讓他感覺遭受到極大的侮辱。


    “我....我沒吃飽飯,自然沒力氣!等我吃飽了,你一定不是我對手!”


    朱秀掙紮了會,發覺無效,放棄了,咬牙發出一個男人倔強的呼聲。


    “哦~”史靈雁眨巴眼,鬆開他,笑嘻嘻地把黑餅子遞過去:“吃吧,等你吃完我們再打一架!”


    朱秀爬起來,渾身灰土,灰撲撲的,聽到她的話,腿一軟差點跌倒。


    “不吃!帶我去見你爹!”


    朱秀“蓬蓬”拍打身上灰土,高昂著頭顱,一副雖敗猶榮的樣子。


    史靈雁噘噘嘴,又側耳傾聽,恰好這時,關城方向傳來一陣短促且有節奏的鳴金聲。


    “番子退兵了!”史靈雁驚喜,拉起朱秀的手往土院外跑,“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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