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慈光果?然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緩緩福下身, 垂下頭顱道?:“太子殿下恩德,永生難忘,我必結草銜環以報。倘若我有背棄殿下之日, 便叫我不得好死?。”


    殷承玉將人扶起來:“皇長姐言重了, 兄弟姊妹互相?扶持, 本是?尋常事, 孤並不需你報答什麽。”


    說到?底, 不論是?殷慈光還是?容嬪, 都不會威脅到?他的位置。


    既然如此?,在他的能力範圍內庇護一二,也不過舉手之勞,並不是?為了從殷慈光身上謀求什麽。


    但殷慈光顯然並不如此?認為,他來尋求殷承玉的庇護,並不是?賭對?方的良心,而是?帶了籌碼來的。


    現下太子願意庇護一二, 他也不吝投桃報李。


    “此?次前來, 其實還有一事想告知太子殿下。”


    殷慈光又掩唇咳嗽了兩聲,方才繼續道?:“近來父皇新?寵愛的肖美人, 我曾無意間撞見過一次,發現她身上的熏香很有些蹊蹺。我也算是?久病成醫,粗通醫理, 加之體弱,對?氣味非常敏感,識出了她身上的熏香,乃是?被禁用了的蘇合香。”


    蘇合香是?孝宗朝的禁香。


    這種香香味清淡,但性卻極烈,有助興之用。孝宗時期就曾有妃嬪靠著蘇合香得了孝宗皇帝的寵幸。後來不慎使用過量, 孝宗皇帝力竭昏倒,此?香之害才被披露出來。


    後來那?使用蘇合香的妃嬪被賜死?,蘇合香自此?也成了宮廷禁香。


    過了這麽些年,宮中幾乎已無人識得蘇合香,但有些經?曆過孝宗朝的老人,輾轉成了教坊司的嬤嬤,手裏仍然還藏著這種香。


    容嬪出自教坊司,當初教坊司有個老嬤嬤待她極好,就偷偷給了她一顆蘇合香。叫她利用此?香,生個孩子好傍身。


    後來容嬪也確實是?用了這香,才懷上了身孕。


    當然,這些陳年舊事便不必再同太子贅述,殷慈光略過這一段,隻道?:“這香雖然使男子重振雄風,但實則是?在透支身體,時日長了,便會逐漸掏空身體底子。”


    殷承玉挑眉,眼中露出玩味之色。


    據他所知,這肖美人,似乎同德妃走得極近。


    肖美人是?今年新?選上來的秀女,商戶人家出身,得了恩寵後便被封了美人,最近頗得隆豐帝歡心。


    一個小小商戶之女,去哪兒知道?這宮廷禁香?


    但若是?這香是?殷承璟弄來的,人是?德妃安排,就說得通了。


    殷承璟豢養伶人,知道?這蘇合香並不奇怪。而德妃容色普通,無法討得隆豐帝歡心,推出這麽一個肖美人為自己固寵更是?順理成章。


    “孤知道?了,多謝皇長姐告知。”殷承玉緩緩轉了轉指間的玉戒,打量殷慈光的眼神又變了些意味。


    他這位大哥,看著雖然病弱,但似乎並不是?任人宰割。


    殷慈光也並未多問他是?否準備揭穿肖美人,朝他福了福身後,便先行告辭離開。


    留下殷承玉獨自沉思。


    蘇合香倒是?叫他想起了前世的另一件事來。


    上一世時,隆豐帝年歲漸大後越發沉迷尋仙問道?,薛恕曾為他請回過一位老神仙,老神仙道?號紫垣真人,極精通煉丹之道?。隆豐帝與紫垣真人相?見甚歡,之後愈發沉迷丹道?,長居玉熙宮修仙煉丹,不問雜務,連朝政大事都交給了薛恕。


    後來他重回東宮,也是?因此?才有了機會名正言順地監國,逐漸將朝政大權握在了手中。


    如今隆豐帝雖然因著妖狐一事暫時歇了心思,但他尋仙問道?的心卻未改。如今國庫剛剛充裕一些,就已經?張羅著修繕道?觀,尋請得道?高人了。


    殷承玉對?此?倒是?樂見其成。


    重活一世,他不願再浪費時間在權力爭鬥上,更不願意再處處受人掣肘。但他和?隆豐帝之間的矛盾卻注定?無法調和?。


    隆豐帝到?底是?他的生父,他以正立身,斷不可能留下弑父的把柄。如此?,他就隻能另想辦法轉移隆豐帝的注意力。


    今日殷慈光提起的蘇合香倒是?個法子。隆豐帝年歲已經?不輕,若是?因此?香沉溺床榻之間,身體恐怕撐不了多久。等他感到?力不從心之時,必然又會如同上一世般,尋求鬼神之道?。


    這時便是?他的機會。


    讓隆豐帝沉迷尋仙問道?,無心理會朝政。而他身為太子,監國再正當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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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不僅不會揭穿肖美人的把戲,還會暗中替她遮掩。反正人是?德妃安排的,禁香是?殷承璟尋來的,萬一出了事,不忠不孝之人也隻會是?殷承璟。


    殷承璟一向?喜歡穩坐釣魚台,挑動鷸蚌相?爭,也不知這回他替自己安排好後招沒?有。


    殷承玉背起手出了亭子,吩咐守候在外的鄭多寶去查一查肖美人:“若是?發現她有何?不妥之處,便替她遮掩過去。”


    次日,殷承玉命趙霖暗中給薛恕傳了消息,讓他晚間來一趟慈慶宮。


    薛恕白日裏收到?消息後,便一直盼著天黑。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落下,皎月升起,他才故意挑著無人的小道?,去了慈慶宮。


    殷承玉事先已經?吩咐過趙霖將東宮守衛暫時支開,是?以這次薛恕潛入東宮時,並未遇見守衛,一路暢通無阻。


    因是?私下見麵,所以殷承玉並未在廳中見他,而是?在寢殿外間。


    薛恕上回倒是?來過一次,但當時他全?部心神都係在殷承玉身上,並未仔細觀察周圍。如今自正門走進來,才留意到?屋內都鋪著細軟的絨毯。


    如今已經?入了夏,冬日裏厚實的帷幔都換成了輕薄紗幔,有風自窗外吹來時,紗幔輕擺,簾後燭火躍動。


    殷承玉就坐在巨大的落地鎏金蟠龍燭台前,白色中衣被煌煌燭光染上暖色。


    他手裏拿著本古籍隨意翻閱,赤.裸的足踩在細軟的絨毯上。


    聽見薛恕進來的動靜時,細長手指按住書頁,不緊不慢地轉過臉來,眼底燈火璀璨:“來了?”


    薛恕在距他一步遠的距離停下,習慣性垂眼看地麵,卻被那?雙毫無瑕疵的赤足晃了眼。


    他眼底微顫,連忙抬起眼來,正撞進殷承玉似笑非笑的眼裏:“到?處亂看什麽呢?”


    薛恕抿起唇,與他對?視片刻,心底渴望如同野草瘋長。


    他的目光貪婪地鎖住殷承玉,最後落在殷承玉的衣襟上,看清領口?別致的繡花後,便再也壓抑不住瘋長的念頭,不答反問:“殿下穿得是?我昨日送回來的衣裳麽?”


    他記得那?套中衣的衣襟領口?處繡的就是?一叢青竹。


    雖然也有可能其他中衣上也繡的是?一樣的圖樣,但他就是?有種莫名的直覺:殿下穿的是?他洗過的那?套,


    薛恕眼底有烈火灼灼燃燒。


    殷承玉斜眼瞥他,哼笑了聲:“孤的衣裳都是?鄭多寶在收拾,如何?知道?哪套是?你送來的?”


    話罷也不給薛恕繼續追問的機會,道?:“孤召你來是?有正事要議。”


    他放下書,起身走到?桌案邊,指尖點了點桌案上被鎮紙壓著的畫像:“孤要你去尋一個人。”


    那?畫上的人是?個鶴發童顏的老道?士,臉頰清瘦,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這是?誰?”


    “一個老道?士,本姓姓彭,名不知。但自稱紫垣真人。這個時間點……可能在山西大同一帶。”


    上一世時,薛恕是?三年後才找到?紫垣真人,將他帶到?隆豐帝麵前。


    紫垣真人原本隻是?個遊方道?士,尋仙問道?的本事沒?有,但因在道?觀長大,耳濡目染之下,糊弄人的本事卻很有一套,尤其是?他天生一頭白發,更加具有欺騙性。雖然隻有四十?餘歲,但常對?外宣稱自己已經?百餘歲。


    是?以所經?之處,百姓都尊稱他為老神仙。


    薛恕當初是?在山西大同找到?的人。


    但紫垣真人實際並不是?山西人,他祖籍何?處家在何?方殷承玉也並不清楚。如今提前了三年去找,他也不確定?這會兒人在不在山西,隻能讓薛恕先打探著。


    “若是?大同一帶找不到?,便擴大範圍往周邊去尋。”


    薛恕點頭應下,道?:“陛下最近讓我留意各方高人蹤跡,若是?真有能耐的,便請回望京論道?。殿下這是?替陛下物色的高人?”


    殷承玉讚賞地看他一眼:“既然你已經?明白了,孤也不必再費力氣同你解釋了。盡快將人找到?帶回來。”


    他將鎮紙挪開,將畫像疊好,放進薛恕手中。


    微涼的指尖與薛恕的手指一觸即分,薛恕留戀地摩挲指腹,眼底火光躍動:“有獎賞麽?”


    殷承玉嗤了聲,眼角乜著他:“不是?才賞了你?你現在心倒是?大的很。”


    薛恕一瞬不瞬凝著他,低聲道?:“帕子太嬌,不經?用。”


    殷承玉笑容一頓,雖然這帕子做了什麽用途彼此?都心知肚明,但這人臉皮越忒厚了些,竟如此?大剌剌的就說出了口?。


    這是?吃定?自己不會罰他了?


    殷承玉斂了笑容,並不喜歡這種被吃定?的感覺。他以兩指捏住薛恕的下巴,微眯著眼道?:“既然知道?帕子嬌,便省著些用。此?去山西一來一回,怎麽也要半個月,用壞了,孤可不會再賞你。”


    說完鬆開手,淡聲道?:“孤要就寢了,趕緊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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