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升自詡是從不注重皮相之人。可經曆了兩世,他才察覺到,不是他不注重皮相,隻是除了眼前人便再無人可以完美地戳中他。


    子升欲抬頭說些什麽,隻是他剛剛抬眼便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該說的已經說了,他還能再說什麽?


    子升試著讓腳趾頭挪了挪,腳掌卻不爭氣地挪不動。


    他沉默間鴻鈞也在沉默,隻是鴻鈞向來喜歡沉默。


    二人一齊沉默了會兒,鴻鈞將靈池中的水霧徹底揮散。


    鴻鈞終於道:“無礙。”


    世人皆知道祖性情平淡,若是有人犯了與子升一樣的事,聽到道祖這般說,隻會感激道祖寬宏大量。


    哪知子升心底卻有些想法。


    [美人聲音好聽……可我怎麽有些站不住了?不行,得站住,不然倒了之後美人若知道實情定會覺得我拉胯。]


    他抿了抿唇,表麵上端正對鴻鈞道:“多謝仙師原諒。”


    鴻鈞伸手從靈池中撚下一朵蓮花,聲音若有若無。


    “人的一生必遭七情六欲,若要成大事者,必先戒欲。如愛欲……如色.欲……”


    子升顯然是聽進去了些。


    “多謝仙師指點。”


    [仙師所言有理,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幸好我並非重欲重色之人……]


    鴻鈞手中的蓮花竟有兩瓣花葉枯萎了。


    子升畢竟是誤闖,也不能停留太久。何況時間不早,他若天黑回去子受必罰他。


    子升對鴻鈞行禮,“叨擾仙師了,他日子升必登門賠禮。”


    鴻鈞揮袖離去,在子升的眼眸中留下了紫色的背影。


    子升的眼眸中流露出不舍,天地間卻回蕩起了平淡的聲音。


    “你若想來,便來吧。”


    ——


    王室與貴族僵持了這麽久,帝乙的率先病倒讓原本平靜的局麵瞬起波瀾。


    帝乙病了,每天隻能醒三個時辰,其餘時間昏睡在床上,就連巫醫也查不出病症。


    所有人都知道,是帝乙老了,尋常人能活到他這種年齡都算是長壽。


    之前,帝乙跟子升說他了無心願。但如今即使他每天隻醒三個時辰,帝乙也拿出一個半時辰來上朝威懾朝臣,剩下一個半時辰則是陪子女玩及處理身後事。


    子升每次去見帝乙時,帝乙總是對他笑嗬嗬的,看起來精神抖擻。


    子升因要幫帝乙處理公務,他是眾多子女中見帝乙時間最長的。


    至於子受,他要維持整個殷商,他比任何人都要忙,甚至忙到一天都抽不出空來見帝乙。


    有一次子升來了,他見到帝乙正與子受商量著什麽,隱隱約約他聽到封地二字。


    子升明白了,他走過去趴到桌案上好奇地去看公文。


    有一張紙質最好顏色最鮮豔的公文被反扣著,其它公文上寫的字倒是很顯眼。


    “子啟與子衍被封於微地……”


    子升驚奇,“兩位兄長竟被分到了這兒?那我呢?”


    他的眼睛向其它公文瞥去,卻被子受一指頭給戳到了地上。


    子受冷笑,“就你這麽小一點兒還想要封地?這次分封沒有你的份兒。”


    子升:……


    他幽幽道:“王兄不愧是親王兄。”


    帝乙笑眯眯地摸著他的腦袋,“你王兄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你了,他就是嘴硬不承認。”


    說著,帝乙交給了他一塊青銅所製物。


    “你之前不一直說朝歌的強盜與匪人多嗎?此物交於你,它代表朝歌的守衛與少部分的軍隊。你讓他們抓強盜也好,讓他們替你打仗也好,他們今後就是你的人,可不要虧待他們。”


    子升起初驚喜,但隨後又望向子受。


    “父王就不怕我今後的權利威脅到王兄?”


    帝乙大笑,摸了摸胡子,“你以為這些東西是誰給你的?朝歌的軍隊原來可都是你王兄的。”


    子升抬頭望向子受,抿了抿嘴,向子受方向挪了挪。


    子受嫌棄地一把將他拎開。


    貴族們再怎麽威逼,帝乙終是不廢太子。眼見帝乙的身體越來越差,已經沒幾天活頭,貴族們再也等不住了,便想著扶其它王子上位。


    殷商禮法苛刻,其它王子不能逾越。


    眾貴族兜兜轉轉,最終將目光集中在子升身上。


    貴族們知道子升天賦異稟,但也是沒有辦法,再怎麽也比子受這個離經叛道的太子強!


    況且子升年齡小,還好拿捏。


    當下,貴族們便聚集在一起湊了大量珍寶,錢財,甚至一些美人!準備用來擾亂這個小孩的心性。


    他們甚至還準備好了畫大餅的言辭,預備告訴子升繼位後有數不盡的好處。


    那日,子升剛照顧完帝乙,一回到宮殿,便有權臣所派之人在此等候他。


    權臣笑意盈盈,一大堆珠寶映的人眼花繚亂,他對子升恭敬無比,直言這對子升是個好機會。


    子升讓人拉來椅子他坐下,權臣口幹舌燥。


    這時,宮殿之外有腳步聲平穩響起,那人卻在聽見裏麵聲響後停了下來。


    子受頓住,他靜靜地站在宮殿外,謀臣也陪著他站在外麵聽著裏麵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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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升如同看戲般聽權臣給他講述未來有多美好,權臣感覺到怪異,卻還是賣力說了下去。


    門外,謀臣的心沉落,他膽戰心驚地仰頭望著子受的麵龐,小聲道:“無事的,殿下,無數王子想要奪您位置不仍被您打落下來?小王子雖與您關係親近,但……還來得及。”


    子受瞥了他一眼,“本太子之前對你說過,若子升信不過,那本太子還能信得過誰?”


    說罷,他仰起頭似在回憶,“我見到他第一眼,就覺得他長得像我親弟弟。”


    謀臣:……


    那不是長得像,那本來就是。


    門內,當權臣再無話可說時,子升困乏地打了個哈欠。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雙目注視著權臣。


    “您所說的確讓人心動,隻可惜呀……”


    “可惜什麽?”


    子升做著任何人都能看得懂的法訣,最後摸著心口處。


    “子升在此立誓,一生拜子受為王,有生之年不做對不起子受之事。若有違背,天地誅之。”


    權臣一震,隨即咬牙,“王子殿下可好是忠心,怕是朝堂那些自詡為忠誠之人加起來都比不過王子殿下。”


    權臣大笑,“好呀,太子殿下這麽多年可沒白對您好,果真是養了一條好狗!”


    他說完,氣呼呼地讓人搬財寶。


    門外,謀臣已無話可說。


    殿下……可真是有個好弟弟。


    子受挑眉,唇角微微揚起,他“嘖”了一聲。


    “真是個蠢貨,都不知道給自己留條退路,萬一哪天可真把自己給弄死了誰給他收屍?”


    說完他轉過身,臨走時他對謀臣指了指裏麵的權臣。


    “宮內可有結實些的麻袋?”


    “殿下?”,謀臣疑惑。


    子受語氣幹脆利落,“趁沒人的時候套住他,打一頓。”


    謀臣:……


    ——


    帝乙氣息微弱的那幾天,子升沒日沒夜在帝乙身邊陪伴。


    最後這幾日,帝乙也過得好。無論他何時清醒,睜開眼總是能看到他最喜歡的小兒子。


    他張開了口,小兒子給他喂來了鮮美的魚湯。


    好喝呀!其他人過世之時可否能享受到這種飯來張口的日子?


    隻是不好的是,他稍微睜開眼,小兒子總是雙眼烏黑,臉上的嬰兒肥都快沒了。


    帝乙心疼地伸出幹枯的手顫顫地摸著子升的發頂,聲音微弱道:“升兒,父王要走了,你可別難過。”


    子升笑著望著他,“我怎麽會難過呢?父王要結束病痛,離開沉重的軀殼,到一個富貴閑散的新生孩童身上,這是喜事呀!”


    帝乙也跟著笑,“是啊,這是喜事啊。”


    帝乙的生命結束在漆黑的夜晚。


    當帝乙的手垂落的那一刻,子升的心情無比平靜。


    宮人急忙跑到外邊稟報,宮裏傳來一片哭嚎聲。


    子升趴過去抱住了帝乙的身體,直到身體僵硬冰涼,一旁的宮人們實在看不下去了。


    “殿下,該給陛下換衣了,晚了衣服就穿不進去了。”


    子升一直都很聽話,聞言他從床上下來,卻接過了宮人的衣服,自己為帝乙換了起來。


    本來軀體僵硬是很難穿進去的,然而子升在幫帝乙穿衣時,帝乙的身體卻突然柔軟。


    衣服在穿好之後,一切便不由子升了。子升也不知道該幹什麽,他茫然地走了出去,外麵是他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兄弟姐妹們在哭泣。


    子升倒是沒有流淚的欲望,倒是今晚的月亮很亮,子升想去賞月了。


    他讓所有宮人退下,自己獨自坐在空淨無人的台階上默默賞月。


    不知過了多久,一人風塵仆仆地跑來將子升擁在懷裏。


    子升的腦袋頂住了玄鳥花紋,熟悉的溫度與氣息將他包裹,那人摸著他的腦袋輕輕對他說道:“子升,莫哭。”


    子升這才忍不住,將腦袋埋入白色的華服裏,大哭了起來。


    子受摟著子升,陪他一起賞一晚月。


    ——


    為帝乙處理喪事的那幾天,子升一直將自己關在房裏不出來。


    無人怪他,也無人敢怪他。


    但眼下子受的登基大典快到了,子升也將被分封,子升不得不出來。


    子升一出來,宮人便告訴子升這幾日發生的事。


    “太子殿下……不,陛下的年號已經確定了,叫——”


    “叫帝辛。”,子升聲音平穩,語氣不似往常。


    他身上圍繞著一種無形的氣勢令宮人錯愕。


    他一人獨自向主殿走去,風吹得他衣擺揚起。


    明明天氣不冷,卻讓宮人不由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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