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因為遭受刺激導致的心絞痛,很大可能之前已經有長期性質的心髒不舒服,比如心悸這一類的狀態。”


    醫生推了下眼鏡:“以及患者身體處於一個高度疲憊的狀態,最近應該沒怎麽休息,這會導致心律不齊,也是急性心髒病驟發的一個基礎。”


    “他……”木揚碾了下指尖,啞聲問:“為什麽還不醒?”


    已經兩天了。


    “他的身體已經到達了一定的臨界點,需要睡眠補充能量。”醫生友情提示道,“但如果患者一直長期心悸,心律紊亂,時間久了可能會轉變為後天性心髒病,你們家屬需要注意一下。”


    解別汀當天下午才蘇醒過來,昏睡了將近兩天。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掃視一圈周圍,卻隻看見了醫生,還有觀察室玻璃窗外的木南山和姚鳶。


    既然醒了,一切檢查合格,就可以調劑到普通病房。


    上院內救護車前,他啞聲喚道:“爸,媽。”


    姚鳶歎了口氣:“總算醒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麽跟揚揚交代。”


    解別汀微愣:“他……”


    姚鳶解釋道:“人找到了,但是小腿骨折,不方便下床。”


    木南山狀似無意說:“混小子今天坐輪椅跑你這看了好幾趟了,但醫生不建議這麽長時間坐輪椅,就讓他回去了。”


    解別汀慢慢地嗯了聲,呼吸放輕了許多。


    一直到了普通病房,解別汀才看到靠在床上發呆的木揚,他的右小腿被高高吊起,臉色看起來不太健康,但剛這麽折騰一通也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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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別汀頓了頓:“木揚——”


    木揚一怔,他轉過頭下意識就要起身,被手疾的木南山摁住:“別亂動!”


    木揚抿了下唇,一直到解別汀躺到了病床上,醫護人員退場,木南山和姚鳶也離開說去買晚餐,他悠悠紅了眼眶,嘟囔了句:“騙子。”


    解別汀看向他的腿,聲音輕緩:“疼嗎?”


    “我才不告訴你。”木揚又凶又委屈,“你不舒服為什麽不說?休息不好為什麽騙人?都讓你走了為什麽就是不走!?”


    解別汀下了床,他和木揚穿著一樣的病號服,就是一個大一個小一點。


    他走到木揚床邊,想去碰碰木揚的臉,但抬到一半卻又放下,退而求其次地碰了碰木揚的手臂上已經結痂的小傷口。


    “想和你一起走。”


    解別汀語氣依舊平緩,絲毫不像是剛經曆過生死的人:“疼不疼?”


    “……不疼了。”木揚低下頭,有點想哭。


    從他醒來到現在,其實過得很壓抑。


    明明大家都對真相已經心知肚明,卻又要艱辛地維持著表麵和平,木揚能感覺到,木南山和姚鳶在盡可能地去避開身世的話題,小心地不讓他難過。


    可越是這樣,木揚心裏就越疼。


    解別汀醒了,明明知道他不愛自己,可或許是婚姻帶來的丈夫這項身份,讓木揚還是不由自主地在他麵前產生了難過與少許依賴。


    解別汀既沒問他為什麽會跑到山上去,也沒問他躲在了哪裏,隻是坐在床邊,抬起手摸了下木揚的腦袋:“下次不要這樣了,我找不到你。”


    木揚被摸得渾身一顫,記憶中解別汀還從未這樣親昵地對待過他。


    即便是前幾日的擁抱,也終究是少了點味道。


    他抬眸看向解別汀蒼白的唇色,張了張嘴好半天什麽都沒說出口。


    醫生說解別汀這種狀態應該持續很久了,可木揚竟然無跡可尋。


    他這才意識到,解別汀對外的形象一直都太強勢而從容,沒有誰知道他的難受和不舒服。


    即便是和解別汀結婚五年的木揚,他對解別汀的了解竟然和別人沒差多少。


    他不知道解別汀有沒有生過病,前世他的心髒是不是也不舒服?


    又是因為什麽導致的不舒服?解之語離世帶來的刺激嗎?


    一貫以來解別汀對外都太鎮定自若了,讓人無法想象他脆弱難受的模樣。


    “解別汀……我不想回去。”


    木揚有些難過地問:“你一個人好好的不行嗎?”


    大概是不行的。


    解別汀沒把心裏的話說出口,他隻是低緩地說:“木揚,你那天說,不讓讓你覺得我也愛——”


    木揚捂住了他的嘴:“你不要說了。”


    解別汀愣了下。


    木揚捂了兩秒又覺得燙手似的,急匆匆地鬆開:“我說那些不是要拿病威脅你,我隻是……”


    隻是什麽呢?


    是不想讓自己產生誤解還抱有希望,也不想讓解別汀因為病對他產生同情。


    他要的不是生病之下解別汀施予的幾點溫柔與耐心,他要的是喜歡和一輩子。


    可解別汀給不了。


    那他就一點都不要。


    “你不要有負擔——”


    “不是負擔。”


    解別汀打斷他的話,不再繼續前麵的話題:“不想離開就不離開,我陪你。”


    木揚心口一顫,茫然看他。


    解別汀真的說到做到,要陪木揚留在這邊。


    出院是九天後的事了,木揚自己收拾著東西,遲疑了好久才說:“媽,我想留在這裏。”


    木南山因為工作問題不得已之下提前回去了,他的意思是木揚和解別汀出院後直接回京都,在他們那住一段時間,畢竟解別汀又不是護工,也不會照顧人,有他們在會方便很多。


    姚鳶沉默了一會兒:“媽媽機票已經買了。”


    木揚低著頭:“我暫時不想回去,你們都要工作,太辛苦了。”


    姚鳶心頭一哽,木揚何曾這樣跟她說過話:“有阿姨在。”


    木揚頓了頓,突然聲音很輕地說:“我不會打擾她的。”


    病房內瞬間安靜。


    兩人都清楚,這個“她”指的是誰。


    姚鳶紅了眼眶,又氣又心疼,恨不得拉著木揚臭罵一頓,她怎麽會這麽想他?她不想讓他留在這裏怎麽可能是怕他去打擾喬媛?


    在這裏吃住休養都是問題,哪有家裏舒服?


    可他們的感情顯然已經有了難以修複的裂痕,姚鳶一肚子的話都憋了回去,嘴唇顫了半天也隻是說:“媽從沒擔心過這,想讓你回去隻是怕這裏休養不好……”


    木揚固執道:“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她輕吐一口氣:“你實在想待在這就待在這裏吧,媽媽……”


    她本想說媽媽陪你,可又怕木揚誤會她是為了親生女兒才留下的,隻能咽回去重新說:“那讓小解陪你在這,不然媽媽不放心。”


    解別汀剛繳完費,戴著帽子和口罩正走進來:“媽,我會照顧好揚揚。”


    姚鳶借機撇開通紅的眼眶,朝解別汀點點頭,沒注意有些怔愣的木揚。


    他第一次從解別汀口中聽到揚揚這個稱呼。


    姚鳶拉著兩人叮囑了很多,確認他們的住處又叮囑吃食,一定要營養健康,木揚剛出院需要補補,也不能一直躺在床上……


    臨走前,木揚注視著姚鳶的背影很久,直到姚鳶回首看他,他才動了動略顯蒼白的唇:“媽,您不去見見她嗎?”


    逆著光的姚鳶看不清表情,木揚隻聽見她說:“先不見了,媽媽還沒想好……要怎麽辦。”


    解別汀站在他身側,扶著輪椅:“走嗎?”


    木揚微不可見地嗯了聲。


    回到解別汀租房的那座大院,骨折的木揚吸引了一片老人的關愛。


    房東甚至直接給他送來一隻處理好的老母雞,讓解別汀燉湯給他補補。


    廚房裏,解別汀正在做中飯,木揚垂著眸,想了很久才拿出手機,緩慢地打下一行字發送給已經遠去的姚鳶:


    ——媽,你們不用顧慮我的,是我對不起你們。


    他很抱歉,占據了喬媛這麽多年的人生。


    前二十多年他已無能為力,但他願意把後半輩子還給喬媛。


    “想放在哪裏?”


    木揚回神,看著解別汀手中的一大束玫瑰愣了一會兒:“……為什麽?”


    解別汀:“你之前有說,喜歡玫瑰——”


    嘩得一聲,手中的玫瑰被木揚揚手打落。


    解別汀微頓,聽見木揚聲音微顫:“我說了你不要這樣,你為什麽就是不聽?”


    “我的病不是你的責任,我也不是,扯了離婚證我們什麽關係都沒有,我不需要你做這些!”


    “木揚——”


    “你這算什麽?哄騙我開心了去做手術嗎?然後再丟下我?”眼淚分別已經掉落,木揚依舊全力維持著最後的自尊,“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的負責!我最後一次求你,走吧好不好?”


    “解別汀……我真的很難受。”說到最後一句話,木揚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了。


    看見解別汀的每一天,他都在撕裂,一半向生,一半向死。


    木揚轉動著輪椅背過身去,眼神空洞而麻木,溫熱的眼淚卻不斷提醒著他說出了多麽傷人的話。


    身後慢慢傳來了遠去的腳步,他眼裏僅剩的一點光亮也慢慢被寂靜湮沒。


    解別汀沒有走遠,他來到大院門口,點燃一根煙。


    煙霧慢慢升在眼前,如夢境一樣虛幻。


    這根煙也沒有抽完便被他熄滅了,他向房東借用了一下水池,仔細地洗了一遍手,還漱了口。


    待身上沒有煙味後,他重新回到房子裏,走向角落的陰影處。


    木揚緩慢抬眸,解別汀正帶著日光朝他走來,輕輕抱住他:“沒有不愛你,我隻是不知道……”


    解別汀頓了頓,似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他貼著木揚的發絲半晌後說:“他們說這是病,我有在看醫生,你……”


    你能不能等一等?


    解別汀呼吸微緩,他想要的很簡單,隻是木揚好好活著,怎樣都好。


    他要離開也好,要離婚也沒關係。


    既然難以讓自己如願,那就盡量讓一切都如木揚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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