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別汀沒再跟上來,木揚也沒覺得失落。


    隻是心裏一片空蕩,像是一具沒有遊魂的軀殼一樣走在街上。


    背包拎著感覺輕了些,木揚打開看了眼,他和解別汀的結婚照不見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解別汀拿走了。


    木揚有些茫然,從那所新房裏帶出來的最後念想也沒了。


    腳踝處隱隱還有些酸痛,他走得很慢,直到看見前方模樣精致的中年女人,腳步倏地停下。


    “明早回去。”姚鳶沒注意到身後不過幾米的少年,語氣酸澀,“見到她了,生得很漂亮,額頭跟你一模一樣,發際線都高……”


    “我沒找那個女人,這事再緩一緩吧……”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姚鳶眼眶紅了:“沒有……我不敢,不敢跟她打招呼,我看見她我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當初為什麽那麽不小心……”


    略顯單薄的身形慢慢隱入夜色中,夏夜的知了不知疲倦的鳴在耳邊,涼風蕩起細發,渾身冰涼。


    姚鳶似有所覺,她回過頭去,什麽都沒看到。


    她莫名怔了會兒,隨後轉身:“我先去酒店開個房間,你這兩天有沒有給揚揚打電話?”


    木南山低啞的聲音傳來:“沒,剛準備給他打。”


    姚鳶張了張嘴:“這事不能讓揚揚知道,雖然不是我生的,可帶了二十年我還不了解他嗎,小混蛋肯定接受不了。”


    木南山低低地嗯了聲:“我知道,不會讓他發現的。”


    姚鳶眼裏霧蒙蒙一片:“你說說,這事能不能想個兩全的辦法,我們盡可能私下補償女兒,其它……”


    木南山沉默了會兒:“這事沒法兩全。”


    姚鳶苦笑著:“我知道,總要對不起一個的……可一邊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親女兒,一邊是我疼了二十多年的兒子,木南山你讓我怎麽選?”


    木揚是姚鳶一手帶大的,早期姚鳶甚至為他放棄了事業,辭去工作專心做家庭主婦。她也不敢請阿姨帶孩子,看到那些阿姨虐待孩子的案例總怕自己的孩子也遭遇這些。


    她含辛茹苦將木揚拉扯到七歲,才重新撿起事業步入社會,事事親為,就是想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最好的一切,但最後呢?


    她的孩子早被人神不知鬼不覺替換掉了,她一手疼大的寶貝是小偷家的孩子。


    可做錯事的是大人,孩子到底是無辜的。


    木揚什麽都不知道,姚鳶根本無法想象他知道真相的樣子。真要把喬媛接回來,木揚勢必要受委屈,他們的感情也很難再像以前一樣融洽。


    姚鳶舍不得木揚受委屈。可木揚不受委屈,那喬媛的委屈誰處去說?


    這本就是一杆無法平衡的秤。


    “木南山,你知道你兒子的,他看著混,其實很會疼人……”姚鳶幾乎哽咽著回到酒店房間,“你絕對絕對不能讓他知道,這事不管怎麽樣我們都要瞞他一輩子……”


    解別汀和心理醫生溝通完畢,他安靜地坐在藤椅上,望著窗外昏暗有些出神。


    今晚要比前兩日安靜很多,嘈雜的蟬鳴聲不見了,蛙叫也連帶著消失,天空壓得很沉,夜晚的燥熱隨著第一滴雨珠的降落悄然散去。


    解別汀抬眸看了眼幾乎瞧不影的月亮,手機適時的響了一聲,收到了來自本地的天氣預警,說晚上有大暴雨,請各位居民盡量不要外出……


    但解別汀無法入睡。


    這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木揚不在身邊,他就沒法閉眼。


    半晌後他站起身戴好口罩,撐起那把黑色的雨傘,朝著木揚酒店的方向前去。


    酒店後麵有一條散步的小路,解別汀的視線熟練地找到木揚所入住的房間,隻可惜小路上的公椅都已經被雨打濕,沒法坐下。


    他也不在意,不過436號房間今晚好像沒拉窗簾。


    但也無傷大雅,對麵就是深山,就算在房間裏跳脫/衣舞別人也看不見。


    和木揚分開的這三天裏,解別汀都是這麽過來的,說來也是幸運,在酒店後麵連坐了好晚上來都沒被人拍到過,也是小城晚上人不多,就算有人眼熟也不會真的往影帝身上聯想。


    暴雨砸得熱烈,空闊的空間卻被烏雲壓出了些許逼仄。


    解別汀習慣了心裏悶疼,麵上情緒不顯,隻撐著一把黑傘安靜地站在遼闊的暴雨中,一眼看去,仿佛世界孤寂得隻有他一人。


    豆大的雨珠在身邊砸起一道道水窪,卻沒能讓解別汀腳步移動半分,直到他接到來自木南山的電話。


    “爸。”


    “揚揚在你旁邊嗎?他怎麽不接電話?”


    解別汀微怔:“他不在。”


    木南山語氣微沉:“大晚上又跑哪混去了?”


    解別汀否認:“沒有混,他很乖。”


    木南山冷哼一聲:“你別替他說好話,你倆既然結婚了,那日子就要好好過,他不聽話你就得管管,不然一直這麽不著家,這家也遲早要散。”


    “夫妻之間……”木南山頓了頓,“你倆都是男人,不能有孩子,那心就得擺在一起,不然這婚結得有什麽意義?”


    解別汀低嗯了聲:“明白了。”


    說話間,手機又響了一聲,是姚鳶發來的信息:小解啊,揚揚在幹嘛呢?給他打電話怎麽關機了?


    解別汀一怔,他下意識抬眸去看那扇昏暗的窗戶,窗簾沒有一絲被客人光顧的跡象,被風吹得呼呼作響。


    “轟——”


    一道驚雷炸響,銀白色的閃電亮在山邊,天空煞白一片,隨後更加昏暗。


    解別汀邁著急促的腳步步入酒店,去敲木揚的房門也沒人回應。


    他指尖輕顫地打了前台電話,卻被告知木揚根本沒回來過。


    酒吧?


    不會,木揚可能不接他電話,但絕對不會不接木南山和姚鳶的電話還關機。


    解別汀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去了警局,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找人,警察必然比自己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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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情況下,這剛失聯幾個小時的情況很難受理,但今天情況特殊,警員皺眉說:“今晚這麽大暴雨很可能出現泥石流啊……”


    解別汀指尖一麻。


    “他也是外地人?”


    解別汀聲音微啞:“對。”


    “別是跑上山了……”警員立刻叫人去調監控,雖然是個小縣城,但監控也已經密布得到處都是,給人平添了幾分安全感。


    報警要登記身份,警員已然認出了摘下口罩的解別汀,雖然好奇一影帝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小地方還報警找人,卻識趣地沒有問。


    “您別太擔心,可能在什麽地方吃飯呢?”


    “他吃過晚飯了。”


    警員猶豫了下:“那酒吧ktv這類地方呢?會不會是跟朋友去玩了?”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解別汀沒打算坐以待斃,他留下聯係方式便匆匆離去,前往了本城唯一的酒吧。


    今晚的酒吧人流較少,解別汀的出現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過酒吧光線暗,也沒人認出他來。


    目光掃過一圈,沒有解別汀要找的身影。


    他來到接待麵前,從手機裏翻出木揚的照片:“有見過嗎?”


    木揚長相出眾,基本見過就能記住,酒吧接待微微搖頭:“他前些天來過,今晚不在。”


    不該讓他一個人回酒店的,應該強硬點,遵從那時的本能想法,鎖上門,關起來……


    解別汀按了按心口,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便再次匆匆邁入雨中,身後透濕。


    一定是姚鳶和喬媛那邊出了什麽狀況,解別汀沒有喬媛的聯係方式,隻能前去那天去拿包的美甲店探尋情況。


    由於暴雨,美甲店已經準備關門了,小露剛拉下卷閘門,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微啞的男聲:“你好,喬媛還在嗎?”


    她愣了愣:“喬媛今天休息……您有急事嗎?我幫您給她打個電話?”


    “謝謝。”


    逼仄狹窄的山岩下,木揚狼狽的蜷縮著。


    他已被轟隆隆的聲音震得發麻,頭頂上,泥石流洶湧而下。前方便是斜坡高地,理智告訴他該往那邊跑,頭頂的石坡隨時有被石流衝塌的可能……可身體卻像定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他麻木地望著前方空氣,四肢遍布著細碎傷口,雙眼無神。


    就這樣吧……


    他不需要重來一次人生,也沒有人要他。


    晚間看到姚鳶的第一個想法便是跑,木揚下意識地跑著,漫心都是驚惶和恐懼。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已經可以平靜麵對……可真到了這一刻,還是滿腹絕望。


    為什麽啊……


    明明早上還給他發信息,說在西島遊玩沒有回來,給他拍了好幾張照片,要下次等解別汀有空全家一起去……


    為什麽剛說完那麽溫情的話,轉眼就能出現在這裏……


    也是見到姚鳶的那一刻,木揚才明白,原來他們早就找到女兒了。


    可前世姚鳶和木南山還是將真相藏了兩年,最後才不得已暴了出來。


    很痛苦吧?


    木揚清楚,他們的痛苦隻會比自己多上百倍不止。


    他閉上雙眼,什麽都不願再想。


    他本就不該來,不該成為多餘的存在……沒人需要他。


    悄無聲息地掩埋在這石流下,或許其他人就都解放了。


    姚鳶和木南山不用再苦心瞞上他兩年,解別汀不用再受製於這強求的婚姻。


    不知道過了多久,十分鍾……半小時,或許是更久,頭頂的轟鳴已經結束,但石坡奇跡般地沒有倒塌。


    “揚揚——”


    “木揚!”


    “木揚,聽得見嗎!?”


    他聽到了很多道聲音,卻又好像什麽都沒聽到。


    四肢已經酸痛到麻木,渾身有如行屍走肉般沒了知覺。


    “木揚——”


    驀然間,他聽到了熟悉的呼喊,眼皮輕輕顫動著,麵無表情地聽著呼喊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些紛亂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甚至就踩在頭頂,木揚依舊沒有動,縱容著意識越來越昏沉。


    直到一聲格格不入的驚叫傳來:“解老師!”


    “快快!叫救護車!”


    “怎麽回事!?”


    “不知道啊,解老師來的時候好像就不舒服,臉色特別差……”


    木揚倏地睜開雙眼,艱難地動著麻木的雙腿,酸軟瞬間席卷全身。


    解別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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