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圍場那邊熱鬧一片,六皇子也在傍晚時處理完公務快馬加鞭往那邊趕,就想著陪天武帝用個膳,然後明日一早再趕回來。


    卻沒想到,宮中出了奇事,徐茂最先發現端倪,卻苦於求助無門。宮裏除了一個關在靜思宮的麗妃之外,再沒有其它主子,宮中下了鑰他也出不去,就隻能留在這一四方天地裏頭幹著急。


    他將遇見那兩個人的前前後後又重新想了無數遍,直到次日清晨,第一縷嬌陽露出,意味著宮門開放,這才堅定地認為:那二人絕對有問題。


    於是,徐茂立即出宮,雇了輛馬車直接就往皇家圍場趕。


    而此時,經了半宿的歡飲,皇家圍場那邊,人們都還沒有起,甚至天武帝跟姚顯喝嗨了,兩人才剛剛睡去。就那麽橫七豎八地一起倒在床榻上,也不分皇上還是平民,總之就是好兄弟講義氣,睡著了還說著胡話呢。


    章遠侍候著二人更衣脫鞋,心裏頭卻是挺高興的。天武帝已經有多久沒這樣開心了?他想著得了機會一定跟鳳羽珩說說,讓姚顯能多進宮陪陪老皇帝,哪怕兩人天天喝酒也行啊!都這個年紀了,想幹點兒啥就幹點兒啥吧!


    事實上,章遠也是這麽想的。他也有些同情天武帝,覺得這人啊,坐在高位上人人羨慕,可是誰又知道孤家寡人的淒苦呢?他也饞酒,在昏睡前的一刻還在心裏想著,以後要多進宮找老皇帝喝點兒,大不了喝多了生病了他再給治。兩人都這個歲數了,還有幾日活頭?


    這一宿,想容是跟鳳粉黛一起睡的。到是睡得早些,醒得自然也早。


    粉黛醒來時,看了眼邊上那床榻上的想容,一時間還有些愣神,直緩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卻是看著想容道:“咱們小的時候也一起睡過的吧?”


    想容點點頭,“那時候比現在親密些,是睡在同一張榻上的。隻不過你睡覺不老實,夜裏就把我踢到床底下了。”她一邊說一邊笑,到是也想起五歲那年兩個女孩還都沒什麽心機,也不懂得府中勾心鬥角,因為同歲,所以整日都玩在一起,甚至連晚上都舍不得分開,感情著實好過幾年。可是慢慢的,也不知為何,童年的玩伴竟隨著年齡的增長關係慢慢的遠了,感情漸漸的淡了,到了最後,不說是對立,也跟敵人差不去多少。


    粉黛也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她對想容說:“我們好像是從姚夫人被趕下主母之位的那時起慢慢生疏的吧?我記得在那之前都還好好的,姚夫人雖為嫡母,可是待咱們是真的很疼愛,有好吃的從來都是分給我們吃,不會讓二姐姐獨享。後來換了沈氏上位,一切都都變了。我姨娘沒有你姨娘那麽有本事,好歹你們有個嫁妝鋪子,多少有些贏餘,想吃什麽自己能買點什麽。而我不同,父親雖說寵了韓姨娘很多年,但卻從來都吝嗇得不肯多給一文錢,我們院子裏是最窮苦的。我為了能吃上好的穿上好的,不得不去盡力的巴結沈氏和鳳沉魚,如今想想,真是惡心。”


    兩人就這樣坐在各自的床榻上,說著過去的事,說著說著就會齊聲大笑,說著說著也會感歎唏噓。最終,粉黛告訴想容:“對那個鳳家,有恨,也有懷念。可是如果生命能夠再重來一次,我不想和你們做姐妹。”


    想容一愣,剛剛說笑間她以為粉黛與從前不同了,放下了很多東西。可是就這一句話,卻又把人打回了原形。於是她明白,很多東西已經在這個四妹妹的心裏生了根,任憑世事變遷,她都無法把那些根拔除去,隻能任由它們生根之後再發芽。這是粉黛的可恨,也是粉黛的可悲。


    兩人不再談論過去,都起了床,由各自的丫鬟侍候著洗漱。粉黛洗著洗著又問了句:“聽說你住在淳王府上,可是與那個神仙一樣的七殿下有所進展?”


    想容從她話裏聽出些酸溜溜的語氣,便搖了頭,隻道:“你都說七殿下是神仙了,怎容得我等凡人褻瀆。”


    “也是。”粉黛點點頭,“不像我們家那位五皇子,到很是接地氣,可有的時候也是招人厭煩。我最近就對他有些厭煩,人人都上進,偏生他連早朝都懶得上,整日就窩在府裏,連個男人的樣子都沒有。”


    她這邊正說著對五皇子的失望,帳子外頭,突然有個孩子的聲音揚了起來,是在叫她:“姐姐,你醒了嗎?小寶想你。”


    粉黛擦臉的動作頓了頓,然後隨手把布巾扔給冬櫻,再指著門外說:“你看,我說他沒個男人的樣子,還真是沒有。昨晚小寶是跟著他睡的,皇子們都圍著篝火聊天,連六殿下都來了,他卻早早的就牽著個孩子回帳子休息,還說什麽是小寶困了。小孩子困了交給下人就好,至於堂堂皇子親自去陪著?不上進就是不上進。”


    她一邊說一邊往帳外走去,到了門口,還不等丫鬟掀簾子,外頭的小寶早已等不急,一下就撲了進來,正好撲在她身上。


    粉黛麵上露出厭煩,把孩子往遠扯了一把,淡淡地道:“沒規沒矩的,平時教你的禮儀都學到哪兒去了?”


    小寶癟著嘴就想哭,可是再一看粉黛的眼神,就把自己的眼淚給嚇了回去,然後努力地回想著平日裏下人們教給他的那些個規矩,再衝著粉黛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小大人一般地道:“小寶見過姐姐。”


    此時,下人已經將帳簾挑開,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照得想容下意識地抬手去擋了一下眼睛。


    跟在小寶身後的五皇子玄天琰眉心緊攢著,待小寶行過禮後伸手去拉了那孩子一把,將孩子拉回自己身邊,再對粉黛說:“你這是幹什麽?他才多大?”


    “三歲看到老。”粉黛認真地回他,“從前鳳府裏的孩子都是從會走路起就開始學規矩,哪一個小時候也沒少挨過打罰。當然,我清楚我的禮儀不夠好,那是因為我是個庶女,我姨娘又是風月巷子裏抬出來的,所以對我的管教自然就鬆散了些。可也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讓這孩子繼續再走我的老路。五殿下,你說對嗎?”


    玄天琰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的確,粉黛想管教自己的弟弟,他是沒什麽插話的權力。再想想,自己小時候不也是從這麽大起就被管束著學各種各樣的規矩麽?他覺得自己是太敏感了些,總覺得粉黛對小寶不好,怕這世間唯一僅存的親情也被粉黛給淡化了去,從此變得冷血無情。


    “是在教規矩就好。”玄天琰歎了一聲道:“但孩子還太小,不要太苛刻了。”說完,不等粉黛再接話,目光已經轉向想容,主動開口打了招呼:“鳳三小姐。”


    想容趕緊俯身行禮:“想容見過五殿下。”


    “不必這樣客氣。”玄天琰虛扶了她一把說:“待明年我與粉黛完婚,咱們也算是親戚了。”


    想容笑著說:“五殿下見外了,我們的二姐姐已然嫁給九殿下,要這麽論,咱們早就是親戚了。”


    玄天琰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是啊!早就是親戚了。”可惜粉黛跟鳳羽珩不親,如果粉黛能像想容這般脾氣溫合,跟自家姐妹關係融洽,該有多好。他心中暗歎,卻也不再與想容說話,又對粉黛道:“禦膳房的人天還沒亮就起來備了早膳,現在剛擺上,很是有些宮裏的新花樣。趁熱好吃,咱們現在就去吧!”


    他本是好心帶粉黛去吃東西,可惜,粉黛不領情,隻告訴他:“你帶著小寶去就好了,我不餓,清晨空氣好,我想自個兒走走。”


    “那我陪你。”玄天琰很快做出了選擇,“早膳晚了些用也不礙,左右時辰還早。”


    “不必。”粉黛斷然拒絕,“你們先去吧,我散步不需要人陪,隻帶個丫鬟就好了。你不是很疼這孩子麽?那就別讓他餓著,快些去吃,吃完了再來尋我。”


    玄天琰本還想再爭取一下,可又一想,八成是粉黛怕小寶餓到,她性子又倔強,不好意思表明關切,這才如此生硬地拒絕他的陪伴。於是不再堅持,拉了小寶的手對她說:“你不要走遠,更不要進山,自己小心些,我們用完了早膳就去尋你。”說完,又衝著想容點了點頭,這才拉著小寶離去。


    想容覺得這五皇子跟粉黛在一起真是十分憋屈,就粉黛這脾氣,別說是男人,女人都忍受不了吧?卻沒想到堂堂皇子能把她縱容到如此地步。


    她這邊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聽到身邊的粉黛問了句:“有沒有覺得小寶那孩子有什麽變化?”


    想容不解:“變化?你指什麽?”


    粉黛說:“變化就是變化,比如說……樣貌。”


    想容不由得開始回憶剛剛看到的那個小孩,想想這一次見麵,再想想小寶小的時候,半晌,終於說了句:“好像比以前好看了些,也白淨了。”她記得小寶小時候是生得很黑的,鳳瑾元就是因為小寶這個膚色而起了疑。而小寶的生父就是個黑皮戲子,雖說眉眼俊美絕倫,可若不靠著臉上的油彩擋住黑皮膚,怕是也沒人願意聽他唱戲。“許是跟你一起生活之後調養得好吧!小孩子總是變得很快的。”她隨口說著,絲毫沒有發覺粉黛眼中的異樣。


    可粉黛還是在想容這一句“白淨”之下又心中暗恨幾分,那個對於小寶父親到底是誰的疑惑越來越重。


    從京城往圍場的路上,徐茂的馬車行了一個多時辰後,在一個叉路口與六皇子的車駕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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