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端木安國壽宴當天的那場大火,成了鬆州人此生難忘的記憶。特別是對於端木家族的人來說,那是一場災難,是恥辱,也是埋藏在他們心底深處的恐懼和隱患。


    蓮王將話題引到那場大火中,端木聰的臉色即刻就變了,握著酒盞的五指猛然收攏,手臂輕顫,連雙眼都放了火光,咬牙切齒地道:“此仇,端木家必報!”


    蓮王“噗嗤”一下就笑了,“報?”她搖搖手指,“怕是報不了啊!本王來聽說那把火是大順的那位郡主放的,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結果你們都統府上那麽多人都沒把她給抓住,反到是讓人家給解決掉將一半的兵力。就這點本事還想報仇?”


    在談話這門藝術中,就怕揭短,好好嘮嗑怎麽都行,可以揭短,人家就不愛聽了。卻偏偏這蓮王不走尋常路,專門挑端木家短處、痛處往上戳,一戳一個眼兒,那個準稱啊!


    端木聰被她給氣的差點兒沒神經失常,總算還能保持一點清醒,卻也失了大半理短。原本不敢招惹這蓮王的人此時也開始與之對壘,揭短嗎?他也會——“哼!當初千周派出神射前往大順劫持那郡主的弟弟,想以此威脅那郡主。結果呢?不也搭進去所有精衛和神射手的命,就隻留了那孩子一根手指頭嗎?咱們半斤對八兩,誰也別笑話誰。”


    蓮王掩口而笑,半晌道:“本來就是一群笨東西,卻妄想跟幾百年基業的大順去抗衡,不吃幾次虧,哪能記住教訓。更何況,冤有頭債有主,沒本事跟那九皇子和濟安郡主鬥,卻對個孩子下手,沒出息。”


    “蓮王殿下到是心寬得很。”端木安國聽到這邊的對話插了一句,“難道殿下忘了當初濟安郡主是如何對待千周的公主茹嘉了嗎?”


    蓮王挑眉看他,十分不解地道:“茹嘉是皇兄的親外甥女,又不是本王的,本王跟著操什麽心哪!再說,就茹嘉那性子康頤都敢往大順帶,分明就是想她女兒去送命的。她親娘想要她的命,我怎麽管得著。”


    端木安國看了蓮王一會兒,沒再說話。端木聰卻又道:“依我說,千周隻要了濟安郡主那弟弟的一根手指頭實在是太便宜他了,應該把那小子給剁了,和成餃子餡兒。”


    蓮王一咧嘴,一副惡心狀卻又驚訝地道:“原來都統大人的兒子喜歡吃這種人肉餃子啊?那敢情好,前兒個都統府裏燒死的那些人正好剁巴剁巴給你吃,還烤過,味道更好呢。”


    端木青深刻地體會到放狠話不在一個層次上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他挫敗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暗自下了決心再也不要跟蓮王多說一句話。


    午時一刻,那往傅家去送銀子再到仙姿閣去取畫像的人回了來,跪到端木安國麵前回稟道:“屬下去了那傅家,查明的確有一女兒名喚傅雅,且在幻館招募時被挑選中。”他說著,將手中三份卷軸托舉過頭頂,“這是存放在仙資閣的畫像,請大人過目。”


    端木安國點了點頭,示意下人把畫像拿過來。鳳羽珩抬起頭,似有意將自己真容暴露在外,讓端木安國瞧個清楚。


    三幅畫像分別由三個下人打開展現在端木安國眼前,畫裏的姑娘眉清目秀表情平淡自然,不笑,不悲,好像一切都與之無關。好看是好看,卻不是那種明麗嬌豔的美,到像是一朵冰花,骨子裏透著霜寒。


    他再扭了頭去看站在蓮王身後的鳳羽珩,幾乎一樣的容貌,隻是比畫像上多了幾分靈動,也多了幾分生氣。但這本就是真人與畫像之間最根本的差別,到沒什麽不正常。


    端木安國攢了眉,雖然從畫像上來看那女孩確是傅雅沒錯,可為何他怎麽看都像是那日放火的那位?他問那辦差回來的侍衛:“這畫像確是仙姿閣存著的?”


    那侍衛點頭:“沒錯,是仙資閣三年內畫下的傅家姑娘畫像,屬下親眼看著畫師們從閣樓裏取下來的,上頭還標著日期。”


    端木安國往日期處瞄了一眼,便不再問。他看得出,這畫像是真的沒錯,若是現畫的,墨跡斷不可能是這般模樣。難不成,是他多心了?


    帶著這樣的疑惑,這場百家宴一直吃到未時三刻,當端木安國終於宣布宴會結束時,鳳羽珩伸手捅了捅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的蓮王,皺著眉叫她:“喂,醒醒。”


    提冰花燈的兩個侍女看了她一會兒,到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其中一人將手中冰花燈往蓮王近前一湊,燈上自帶的寒氣以及熏香味道一下就把蓮王給喚醒過來。


    那女人深吸了兩口氣,很是舒坦地伸了個懶腰,然後站起身,理都不理端木安國,拉著鳳羽珩就往場外走。


    自打端木安國向千周表了態要歸順,千周便在這鬆州設了驛館,此番蓮王來訪,便住在千周的驛館裏。


    鳳羽珩跟著蓮王一起回到驛館,臨出冬宮前她沒再看到班走,不知道是因為換崗還是那家夥又找到了新的差事。鳳羽珩想,她在冬宮裏的一切經曆班走應該都是知道的吧,那麽,此時此刻,在身邊某個暗處,是不是班走就隱藏在那?就像從前一樣,做她的影子?


    “這件鬥篷剛才被端木安國碰過了,拿去燒掉。”蓮王進了驛館後,直接就把自己的披風給摘了下來扔給下人,“端木安國那老匹夫身上有一股子股味兒,聞著惡心。”


    鳳羽珩對這話深以為然。


    驛館裏分了一間屋子給她,蓮王也沒提讓她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好像待遇也跟平常的下人不太一樣。


    鳳羽珩回了屋子後直接就躺到床榻上閉目養神,昨日幻館急訓,幾乎一夜沒睡,再加上這些日子也沒少折騰,現在到還真是有些困了。


    可惜,才眯了沒多一會兒,人都沒睡著呢,就聽到房門處有輕微的響動,緊接著就有人偷偷摸摸地走了進來。雖然腳步聲已經盡可能地放低,但聽在鳳羽珩耳朵裏卻還是大得很。


    她輕歎一聲,無奈地道:“真是連個好覺都不讓睡啊!”說完,“騰”地一下就坐了起來。


    那摸進來的人被她這突然來的一句給嚇了個半死,驚呼一聲,捂著心口不停地叫著:“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鳳羽珩翻了個白眼,“蓮王殿下,你有什麽事嗎?”


    “哎呀一點都不好玩。”來人正是那蓮王,這人似乎十分偏愛紅衣,雖然衣裳明顯的換過了,卻依然是紮眼的紅色,襯著她一直都發白的麵色,顯得十分突兀。“你就假裝一下會死啊?”一邊說一邊把手裏捧著的紅棗茶給喝了一口,然後遞給鳳羽珩:“你也嚐嚐,很好喝的,補氣血,養顏。”


    鳳羽珩搖頭,“我還小,不需要這玩意。”她對蓮王有好感,而且不隻是一點點,但她必須控製這種好感的蔓延和好感度的上升,因為對方是千周人,而且還是千周皇室,她與千周皇室有大仇,這一生,她就沒打算放過一個姓封的,以及那些姓封的養出來的走狗。


    鳳羽珩把身子往後退了退,不願離這蓮王過近,雖說都是女人,但對方那種骨子裏帶出來的陰柔卻還是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


    蓮王到也沒不樂意,隻是自顧地開口同她說:“我叫人給你備了吃的,在冬宮裏站了一天,肯定是又累又餓的。端木安國那個老匹夫,淨會整那些個沒用的玩意,唱歌跳舞都能這麽久,煩都煩死了。”


    鳳羽珩沒接受她的好意,“我不餓,我飽得很。”


    “恩?”蓮王不解,“你什麽時候吃的?”


    “你在百家宴上睡覺的時候,我吃完了你的魚。”鳳羽珩實話實說,那條魚著實美味,直到現在都令她回味無窮。


    蓮王張大了嘴巴,一臉崇拜的樣子看向鳳羽珩:“我勒個乖乖,你還真行啊!居然敢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兒把自個兒主子的魚給吃了。不過,哎!你給我講講,你吃魚的時候端木安國那個老匹夫是怎麽個臉色?”


    鳳羽珩仔細回想當時端木安國的表情,半晌卻是搖起頭來:“記不得了,我光顧著吃,壓根兒就沒看他。”


    蓮王有些失望,“唉,你一定是錯過了本年度最精彩表情。我跟你講,端木安國對這些魚的注意程度那可是比活人強多了,你沒看那兩條魚端上來的時候他那個樣兒嗎?真是的,當時你就應該多瞅兩眼,或者把我叫醒,能看那老匹夫吃蹩,可是大快人心的美事。”


    鳳羽珩不解,“你跟端木安國到底有什麽仇?還有,你為什麽要把我要過來?你就不怕我是壞人?”


    蓮王擺擺手,“天底下哪有那麽多壞人讓我攤上,我瞅你不像,那你就肯定不是。至於我跟端木安國的仇,哼!”她說著話,麵色冷凝起來,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之前還嘻皮笑臉的樣子突然就覆蓋起千年冰霜,就像人變鬼,化妖,就像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流傳下來的鬼怪故事中講到最可怕之處時的那種轉變,讓人隻看一眼就不寒而栗。


    即便是鳳羽珩都平地打了個哆嗦,試探地問:“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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