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門吳大爺。


    這個名字在雷石城中頗有分量。


    因為吳大爺看的門,是守望塔的門。


    作為四座引雷塔的核心樞紐,守望塔其貌不揚,非但沒有高高屹立於城牆之上的巍峨身姿,甚至高度還不如城中的複古大教堂,與其說是守望塔,更像是一座其貌不揚的古樸小樓。


    隻不過,這其貌不揚的小樓中卻雲集了雷石城中最精銳的魔道師團隊。在魔道大師寧先澤的帶領下,一批雖然稱不上天才橫溢,卻兢兢業業,活潑向上的魔道士努力維係著雷石城的和平穩定。


    每一個雷石城的居民,都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雷雲之下和平生活,最大的功臣並非是千年前創立元素大循環的古代先賢,而是一代代默默維持循環不破的守望者們。


    雷石城的人對守望塔大多懷有平淡卻真摯的敬意,而在守望塔前看守大門的老人,也在愛屋及烏的感情下變得小有名氣。畢竟絕大多數人都進不去守望塔,卻能在塔前與看門人遠遠打個照麵。


    而這樣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卻又有著毫無存在感的一麵。


    人們除了知道“看門吳大爺”這個名字,知道他是個矮矮胖胖,麵頰紅潤的和藹老人,就再也說不出更多的內容。


    哪怕是有遊手好閑之人,喜歡纏著吳大爺東聊西扯,事後回憶起來,卻往往連自己聊過什麽都記不清楚。


    這樣一個毫無存在感,以至於寧先澤必須要靠文本資料才能鎖定的人,卻是煽動學生弑師的先知代理人?!


    寧先澤隻感到難以置信。


    “難以置信?”藍瀾嗤笑,“那說明你太蠢,正是這樣毫無存在感的人才適合當邪教代理人啊。不然找個身份顯赫,光芒萬丈的人來試試?一言一行都被萬眾矚目,怕是剛露出苗頭就被發現了。”


    寧先澤搖了搖頭,道理他當然知道,隻是下意識地怎麽也無法相信罷了。


    而此時,清月眉頭一皺:“看來到極限了。”


    兩名被審問許久的學生,終於也來到了心智承受的極限,哪怕被藍瀾用回靈之舞強行穩固心智,卻還是從七竅中不斷溢出血絲。片刻後身體便似篩糠一般亂抖不停,生機以驚人的速度流逝著。


    藍瀾見狀,很有些不爽。


    以她這天才巫祝少女的手段,無論是奪靈還是回靈,照理說都該有著絕對的效果,讓人活便活,讓人死便死。所謂生殺予奪,對藍瀾而言並非空話。


    但落在這兩個邪教徒的身上,藍瀾的舞蹈卻完全不能發揮正常的效果。奪靈回靈,本該是圓潤自如的一套循環,卻仿佛成了強酸與強堿的組合,直接讓受者分崩離析了。


    對此清月也是頗感遺憾。


    “不過,總算得到了一點線索……事不宜遲,這就去找看門人吧。”


    清月說著,解除了影子劇場內的神通,將所有人從魔具中釋放出來。


    下一刻,藍瀾便提起寧先澤的衣領,將老人當作石木瓦礫一般,隨手帶著直往城中守望塔而去。


    寧家莊園距離守望塔隻有一條街的間隔,藍瀾幾乎是轉眼間就找到守望塔門前,然後將寧先澤往地上一放。


    “人呢?”


    藍瀾看了眼空蕩蕩的正門和看門小屋,質問寧先澤。


    寧先澤也是眉頭緊皺,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正門居然沒人看守?


    這可是過去幾十年都不曾發生過的稀罕事。


    守望塔再怎麽其貌不揚,本質上都肩負著整座城市的安危,重要性不言而喻。


    雖然守望塔的核心安保機製在於塔內的無數機關陷阱,看門人不過是種裝飾。但裝飾也有裝飾的要求,不可能隨意讓他缺席。


    而看門吳大爺之所以在雷石城中赫赫有名,最重要一點就是他在過去多年間維持著不可思議的全勤!


    幾乎每一天,人們都能在門前看到他那和藹的笑臉。


    老人既沒有父母家人,也沒有什麽朋友,他就像囚犯一樣將自己牢牢束縛在守望塔中,或者說束縛在守望塔門前的看門小屋之中,一年四季循環往複,無有例外。


    但今天吳大爺卻缺席了。


    其意義幾乎不言自明。


    “嘖,真墨跡。”藍瀾看了眼寧先澤那複雜的表情,已經大致猜到了答案,於是幹脆先一步踏入守望塔中。


    各種刺耳的警鈴接連發作,對這突如其來的入侵者做出本能的反應。


    身後寧先澤慢了一步,剛要以守望塔主人的身份停下塔內的機關陷阱,就見藍瀾已經勢如破竹地一路橫掃向前,把所有障礙物都撞得粉身碎骨,然後一腳踢開了看門人小屋的房門。


    裏麵一片空曠,本該在這裏的老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寧先澤歎息道:“看來是早有預謀……”


    “歎什麽氣!?”藍瀾氣惱不已,“有功夫歎氣不如掘地三尺把人挖出……”


    話沒說完,藍瀾忽然頓住,輕咦了一聲。


    而後,少女毫不猶豫地召喚出骨杖,杖頭如戰錘一般砸向小屋的地板。


    這一杖力道之沉重,直接將小屋中的木質地板砸得粉身碎骨,露出一片夯實土壤,以及土壤下麵的灰色石板。


    寧先澤被地板傳來的餘波震得心簇神搖,但很快就被那灰色石板吸引了目光。


    藍瀾沒等他細看,又是一杖敲下去,灰色石板上綻放出一圈圈半透明的光波,但光波隻短暫堅持了片刻就連帶石板一道破碎,露出石板下麵的一片敞亮空間。


    “這是……”


    老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陌生的光景。


    作為守望塔的主人,整個東大陸也沒幾個人比他更了解這座不起眼的古樸小樓,從它建成之前的設計圖紙,一直到最後一次內部改裝的方案書,所有的內容都牢牢印在老人的腦海中。


    而任何一張圖紙裏,都找不到看門人小屋下麵這種灰色石板,以及石板下麵的地下室。


    顯然這是未經任何人允許,也沒被任何人察覺而修築的密室。


    “這避難巢穴修築得還真是簡單粗暴,自以為燈下就一定黑了麽?”藍瀾對這種自欺欺人的把戲隻感到嗤之以鼻,兩杖敲開破口後,便毫不猶豫地從破口中跳了下去。


    放眼所見,卻是一片空蕩。


    這座修築在看門人小屋下麵的地下密室,幾乎空無一物,隻在角落堆積了幾桶食水,此外就連家具都沒有一件。


    而一位矮胖的老人,就倒在木桶旁邊。


    藍瀾皺起眉頭,兩步上前,隻見那矮胖老人正七竅出血,麵色以驚人的速度變得漆黑。


    “嘖,給我來這一手畏罪自殺?想得美!”


    藍瀾早在寧家莊園那兩個弑師的逆徒身上就已經積累夠了火氣,此時一經爆發,赫然有著天地變色之威。骨杖中洶湧而出的生命能量填鴨似的灌注到了吳寶駒體內。


    對於巫祝而言,治病療傷也可謂是看家絕活了,而藍瀾此時不惜成本地將自己辛苦積累下的“生命之力”灌注到吳寶駒體內,竟硬生生地將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老人臉上的黑氣迅速退散,七竅中流淌出的血絲也逆流回去,片刻後他竟儼然恢複了麵頰紅潤的模樣!


    藍瀾隨即一腳踢了過去,將吳寶駒從沉睡中喚醒。


    “好了,偉大的先知代理人,帶我們去見一下你們的先知吧。”


    少女的冷笑讓整個地下石室的溫度都驟然下降,緊跟在她身後的魔道大師寧先澤不由打了個寒戰。


    而首當其衝的吳寶駒,卻渾若無事地搖了搖頭:“不要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你們是見不到真相的。”


    藍瀾聞言不由將眉毛一揚。


    她最喜歡這種嘴硬的對手了,剛好火氣還沒發泄幹淨,這就趁熱……


    然而還沒等藍瀾準備好施展手段,就見眼前的矮胖老人忽然融化掉了。


    就仿佛是被熾烈的太陽灼烤的雪人一般,老人的血肉骨骼在頃刻間就化為液態流淌下來,過程中所有的物質都是去了原有的顏色,變成泥土的灰褐色。


    而無論藍瀾變換怎樣的手段,這個過程都全然不可阻攔。


    少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吳寶駒,這個唯一的線索,在她眼前化為一團汙泥,繼而蒸發為砂礫。


    ——


    “所以,你們這邊情況如何?”


    幾分鍾後,藍瀾就意興闌珊地回到了寧家莊園,寧先澤拿來避難的地方。


    白驍和清月並沒跟她前往守望塔,而是留在原地,沿著兩名死去的學生,以及牆上的雷魔畫像來追查線索。


    但顯然,兩邊的收獲大同小異。


    “沒有聞到什麽味道。”白驍搖了搖頭


    清月則補充道:“雷魔圖隻是寧先澤的預警機製,並沒有蘊含更深刻的含義。”


    藍瀾幸災樂禍:“看到你們也一無所獲我就欣慰多了。”


    之後,少女將守望塔的見聞簡單說來,讓眾人不由沉默。


    片刻後,白驍說道:“獵物雖然弱小,卻非常狡猾。”


    清月則說道:“這種狡猾本質上也是一種強大,至少我們之後無論做什麽,都難免束手縛腳。”


    藍瀾問:“這也值得束手縛腳?”


    清月沉思:“或許對你來說,的確不必束手縛腳……”


    “你什麽意思啊!?”


    “好的那種。”


    “哦,那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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