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史料——尤其是上古年間的史料,與真相之間都會存在極大的偏差,畢竟記錄曆史的史官們也要食人間煙火。


    但是關乎王朝更替,許多大事上就不可能過於含糊,尤其是雷王從起義軍的領袖一路成長為新一代人類文明霸主,這期間的幾個關鍵節點,很難含糊其辭,例如將起義軍由戰略被動轉為主動的關鍵戰役的勝利,由於關乎諸多將士的犒賞和晉升,隻要前後內容能夠對應上,通常就認為這部分曆史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現在這段被公認可信的曆史,卻被當事人推翻掉了。


    “在這個節點發動戰略決戰,我們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但既然是雷王陛下的旨意,我們就算粉身碎骨也會執行到底。”


    身披白袍的老嫗,嘶啞地闡述著真實的“曆史”。而清月則難得地手持紙筆,以文字的形勢將她所闡述的內容記錄下來,並提出疑問。


    “也就是說,在直搗黃龍,逼近首都之前,起義軍並沒有把握能夠取得戰略決戰的勝利?”


    老嫗有些悲哀地點點頭:“火焰王朝殘暴不仁,各地民不聊生,但王旗下仍聚集著全天下最精銳的軍隊,起義軍要和他們周旋都很艱難,更遑論畢其功於一役?論及整體實力,我們仍遠遠遜色火焰王的大軍。”


    清月沉吟道:“就算有雷王陛下在也是如此嗎?”


    老嫗說道:“如果沒有雷王陛下,起義軍早在一開始就被打散了。過去百年來,所有起義軍都在起事後不久就被血腥鎮壓,從沒有例外,是雷王陛下掀起了這場遍及全國的戰火,真正動搖到了火焰王朝的基石!”


    說到此處,老嫗對雷王的膜拜之情開始沸騰,眼中凝聚精光,整個人仿佛沉浸在對神祇的恩澤之中。


    清月使了個顏色,藍瀾於是用骨杖敲了下老嫗的小腿,直接用疼痛讓她清醒過來。


    清月問道:“在雷王之前,整整百年間,都沒有任何一支起義軍能形成氣候,那麽雷王和之前的義軍領袖有什麽不同呢?”


    老嫗強忍著疼痛,答道:“雷王是神祇的化身,與凡夫俗子當然有本質的不同,他生來就知曉萬物,是全知全能的聖賢……”


    “全知全能啊,比如提前預料到火焰王的軍事部署之類?”


    “不錯,火焰王麾下精兵強將數不勝數,但無論何種陰謀詭計,在雷王的目光下都無所遁形!”


    “這樣啊……”清月輕輕笑著,著重記下了一筆。


    少女一邊在紙上記錄著老嫗的陳述,一邊則在一旁用血色的案台飛快地推演著令人眼花繚亂的算式。


    片刻後,清月又提出問題:“直搗黃龍的計劃是雷王陛下親自擬定的,他有解釋理由嗎?”


    “雷王陛下宅心仁厚,不忍見蒼生沉淪戰火,隻要能盡快結束戰鬥,我們就要窮盡一切可能。”


    “這可不算合理的解釋,你們沒人持反對意見嗎?”


    “除了陛下之外,當時大多數人都不讚同這個計劃,畢竟,火焰王城除了五十萬精兵,還有火焰王本人……”


    清月問到:“火焰王很強嗎?”


    老嫗渾身一個顫抖,宛如遭遇了大恐怖:“他是世間一切罪惡的化身,除了雷王陛下,沒有任何人能與他抗衡……”


    “我明白了,感謝你的配合,咱們有緣再見吧。”


    說完,清月伸手強行拉開了一扇新的傳送門:“走了。”


    藍瀾哼了一聲,當先跨入門中,白驍緊隨其後,而聖元眾人也忙不迭地跟上。


    門後依然是那片被火元素灼烤地幹涸龜裂的大地,而踏上這片土地時,清月才長長鬆了口氣。


    “好險啊,差點就沉浸在問答中不可自拔了。”


    元薇從這句話中品出了一絲危險:“剛剛有什麽問題嗎?”


    清月說道:“再多問幾句,我們就回不來了。你知道‘虛界琥珀’這個概念吧。”


    元薇有些茫然,身旁的陳姓少年則說道:“有聽過,但那有些近乎都市傳說,不但極其罕見,就連親眼目睹的人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更沒法證明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因為觀察的時間非常短暫,而且……”


    “正因為觀察時間足夠短暫,所以才有幸留下了記載,沒記錯的話是在聖曆429年,人類曆史上出現了第一例虛界琥珀的記載,探索者元鶴禾自稱在探索過程中,看到了一整個被凝固住時空的小世界,其中萬事萬物都栩栩如生,但屬於他們的時間仿佛被徹底凝結,不再流動。這副畫麵隻出現了很短的刹那間,而且恰逢他當時在作探索記錄,在用來承載曆史的魔道典籍上留下了相關文字和圖像,而他本人卻在留下記錄後不久,就失去了對虛界琥珀的記憶。”


    說到這裏,清月提問道:“提到失憶,你有沒有想到什麽?”


    陳姓少年有些恍然,又有些茫然:“我們剛剛看到的就是虛界琥珀嗎?”


    “準確地說,我們剛剛進入的就是虛界琥珀。試想,若非親身進入其中,我們又怎麽能和生活在幾千年前的人流暢互動呢?但虛界琥珀和一般的曆史遺跡不同,甚至和火焰王庭的本體也截然不同,進入琥珀是有極高的風險的,在我們進入琥珀的同時,我們就成為了琥珀的一部分。”


    元薇顫聲道:“我們也會被徹底凝固嗎?”


    “不,會更糟。那片琥珀,因為我們的涉入方式太過粗暴,已經搖搖欲墜,一旦碎裂,我們所有人都會粉身碎骨……好吧,小白和藍瀾或許除外,但咱們幾個是跑不掉了。”


    “搖搖欲墜,為什麽?”


    清月說道:“簡單來說,維係一片琥珀存在的,是其中封存的生靈,而我們剛剛不但把其中生靈幾乎剿殺殆盡,還差點讓幸存下來的人信仰崩潰……所幸那個老婦人不夠聰明,一直問到最後,她都沒意識到真相所在。不過,也可能是宗教領袖的狂熱蒙蔽了她的心智吧,那麽明顯的答案,她卻視而不見。”


    元薇等人因為聽不懂上古語,全然不知清月在說什麽,但藍瀾有通識術,聽得分明,此時便不解道:“什麽真相?”


    清月也沒有賣關子:“末代火焰王,就是初代雷王啊。”


    “什麽!?”


    這簡明扼要的結論,簡直讓聖元的少男少女們原地爆炸!


    任何一個學過基礎上古史學的人,都知道元素王朝分為兩個階段,橫掃上古百家的火焰王朝,以及取代腐朽的火焰王朝,一路綿延到人魔大戰的雷王朝。而更進一步,末代火焰王和初代雷王,一直都作為人類文明史上最有名的昏君與賢君的代表。


    現在清月卻說他們是同一個人?


    清月想了想,將方才與那老嫗的對話簡單複述了一遍,繼而分析道:“火焰王朝的統治,遠比曆史書上記載的要穩固,在王朝覆滅前的百年間,甚至沒有出現過任何一場富有威脅的起義。而雷王卻在此時橫空出世,史料記載他還是典型的崛起於微末,這本身就很不合理。”


    元薇忍不住反駁道:“這種不合理,在人類曆史上很常見啊,比如你們三個的存在就很不合理!”


    清月笑道:“我們三個可都是典型的部落貴族出身,就算我這遭人厭惡的詛咒之女,親生父母也是巫祝階級。而雷王的履曆卻幹淨地如同天降之人,當然,單純‘天降偉人’這一現象,並不足以說明什麽,漫長的時間尺度上,奇跡是最不鮮見的概念。但如果加上另外兩個證據,結論就大不相同了。首先,雷王是個崛起於正統之外的義軍領袖,但他卻對火焰王朝的軍事部署宛如未卜先知,這和王朝精兵強將輩出的事實自相矛盾;其次,他不顧起義軍在戰略大局仍處於劣勢,強力推動直搗黃龍的計劃,儼然是認定他一人就能淩駕於火焰王和五十萬守城大軍之上,而這又和火焰王舉世無敵的恐怖傳說相矛盾。所以綜合下來無外乎兩種可能,第一種,真的有這麽一個人,神人天降,生來全知全能,注定拯救世界,統治天下;第二種,他是火焰王開的小號。你們認為哪一種可能性更大一些?”


    眾人沉默無言。


    清月又補充道:“假設雷王真的英明神武,遠遠超乎時代,那麽雷王朝建立初期,人類文明應該迎來一陣不可思議的高速發展。但史料記載,初代雷王開創的太平盛世並沒有超乎常理。王朝的政治格局大部分延續了火焰王朝的框架,隻不過將一些腐朽臃腫的大貴族們一掃而空,為新貴上台提供了空間,而這批新貴裏,又有不少在戰後不久就因各種原因死於非命。將這些線索全部串聯起來,真相就不言而喻了。而對於當時掌握了更多細節的人來說,謊言與真相之間,就隻有一層窗紙,我再問幾句,那個老嫗恐怕就要信仰崩潰,而她的信仰一旦崩塌,建立在信仰之上的虛界琥珀也就無法繼續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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