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聲,一襲蓬鬆的亂發,一身到處都是補丁的破衣裳,洪極隨著人流,向鎮陽關的方向行去。


    此刻的洪極,麵上滿是汙泥,恐怕就算是他最親的皇弟洪武此刻見到他,也無法認出他是洪極來。


    今日已經是距離鎮陽關破之後的第十八天,直到今日,洪極當日的傷勢才好轉了大半,勉強恢複如常,再度走出山林。


    外麵的情形到底如何?洪極並不清楚,燕兵是否有在搜尋自己的下落,洪極也同樣不清楚,為了保險起見,洪極不得不喬裝打扮一番。


    鎮陽關是大穆第一雄關,自鎮陽關建成之日開始,“得鎮陽關者得天下”這句話就在大穆之中廣為流傳。


    或許這句話並不完全正確,但是卻也說明了鎮陽關對於大穆國的重要性。


    官道之上人流不斷,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曾經居住在鎮陽關之中的平民百姓,當日鎮陽關破,這些人流離失所,不得不離開他們的家園。


    萬民苦,戰亂之中的百姓過的更是艱辛,顛沛流離,隻要戰亂一天不止,他們就永遠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歸屬。


    不過這一次的燕穆之戰,來的快,去的也同樣快,當日鎮陽關破,這些平民百姓本以為自己會永遠的失去家園,甚至會有亡國之恨,但是卻沒想到,僅僅半個月,已經即將要兵臨海平城下的燕兵,竟匆匆忙忙的再度撤了回去。


    穆兵更是大穆七皇子洪武的帶領之下,乘勝追擊,將燕兵再度逐出鎮陽關外。


    對於這些普通平民百姓來說,他們所能理解的,隻是他們眼睛所能看到的,他們所知道的事實就是,鎮陽關在太子洪極手中失去,而在七皇子洪武手中被再次奪回。


    這場隻不過區區半個月的燕穆之戰,讓這些平民百姓的心中,牢牢的記住了兩個名字,洪武與洪極。


    對於收複真陽關,再度給予他們一個太平的洪武,這些百姓是發自內心的崇敬與感激,而對於太子洪極,或許這些百姓口中不會說什麽,但是心中卻絕對不會有太多的好感,甚至於這些百姓很可能給洪極的頭上,送上了一頂代表著“無能”的帽子。


    夾雜在歸鄉的貧民百姓之中,耳中聽著周圍百姓們的訴說交談,洪極的心如潮湧,一雙腿如同被灌了鉛一步,沉重無比,不過洪極的腳步再沉重,也比不上他的心。


    “陰謀,此次的燕穆之戰中,一定有驚天之謀,他們所算計的,不是鎮陽關,不是大穆,而是我這太子之位,無論是我也好,燕兵也好,都隻是陰謀中的一顆棋子而已!”洪極的腦海之中,已經隱隱猜測到了什麽,但是他卻還無法完全肯定。


    任何陰謀,從來都是損人利己,利益損失最大的,肯定是那陰謀所算計之人,而陰謀之中,利益的最大歸屬,往往就是那策劃陰謀之人。


    發動一場戰爭,勞命傷財,燕兵此次侵襲鎮陽關,卻落個不了了之,虎頭蛇尾的結局,在這場戰爭之中,他們不僅僅沒有獲取到任何的利益,而且還傷了根本,燕國不可能是陰謀的主事者。


    而自己督戰,從來沒有被攻破的鎮陽關,也在自己手中失去,落下千古罵名,回到朝中,自己這太子之位很可能不保,很明顯,自己是這次陰謀所算計之人。


    獲得最大利益的那個人呢?洪極已經猜測到他是誰,但是他卻不敢去相信,也不願意去相信。


    “不可能是他,絕對不是他,他是我洪極最關心的皇弟,也是最疼愛的皇弟,天下任何人都可以算計我,唯獨他不行,他應該知道,隻要他說一聲,就算是這太子之位,我都可以拱手相讓!”洪極此刻的心亂如麻,根本就找不出任何一個詞語,可以形容洪極此刻的心情。


    太子之位,高高在上,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洪極雖在其位,不過在洪極看來,親情,要遠比這區區一個位置,要重要的多,此次兵敗,自己失去太子之位,洪極可以接受,但是被自己最親的人背叛,出賣,算計,洪極卻根本接受不了。


    官道的盡頭,就是鎮陽關的所在,距離洪極此刻所在的位置,大概還有這數裏距離。


    在洪極前方不遠處的官道路邊,一處平滑的石壁之上,貼著幾張公文,看其公文成色,這幾張公文似乎才貼上去不久,路過的這些平民百姓,在途經這裏的時候,都會停住腳步,觀看一番。


    這些觀看公文之人,神情不一,有的肅穆,有的憤怒,更有一些忍不住開口小聲咒罵。


    洪極一時好奇,也忍不住停了下來,向公文之上的內容望去。


    當洪極的目光接觸到公文的瞬間,洪極的整個人如同觸了電一般,愣在當場。


    幾張公文的內容各不相同,洪極並不沒有仔細去看,他之所以突然發愣,因為他看到了其中一張公文上麵那三個朱紅色的大字“帝洪武”。


    “洪武已經稱帝?父皇呢?他如今可安好?母後呢?她如今是否平安?”洪極又有一種憋屈的想要落淚的感覺,強自壓下心頭的憤恨,洪極繼續觀看那石壁上麵張貼的榜文。


    “鎮陽關破,父皇急怒攻心,以於七日之前駕崩,洪武繼位,而我洪極,更成了千古罪人,竟然由刑部發下榜文通緝……”待看清楚這幾張公文之上的內容,洪極隻覺的一陣頭昏目眩,整個人就欲一頭栽倒。


    “這位兄弟,你沒事吧?”幸虧洪極的身邊,還有著同樣觀看公文的其他路人存在,此刻出手扶住洪極的,卻是一個普通貧民百姓打扮的中年漢子。


    “謝謝,我沒有事情,隻是突然看到這幾張公文,有些難受而已!”洪極勉強控製住自己因為無盡的悲痛而搖搖欲墜的身軀,向身邊的那中年人一抱拳,道了聲謝。


    “先皇在位,一直大施仁政,小夥子,先皇駕崩確實令人覺得惋惜,不過如今洪武繼位,卻也算是一件好事,看這情形,你也是應該回鎮陽關的吧?要知道,此次我們有機會這麽快就回歸鄉裏,可多虧了洪武陛下,由他繼位,可以是大穆之幸,遠非那草包太子洪極可比……”這個中年漢子,顯然十分健談,衝著洪極誇誇其談。


    中年漢子的話,洪極已經聽不進去,因為此刻的洪極,已經邁著那蹣跚的步子,回過頭來,再次向原路走去。


    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就如同一尊已經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一般,洪極的腳步,一直向前邁著。


    哀莫大如心死,之前洪極隻是猜測那針對自己的陰謀與洪武有關,但是當洪極看清楚那公文之上內容的時候,洪極卻已經百分百的肯定洪武就是所有陰謀之後的那隻黑手。


    “洪武,這十八年來,我可有絲毫地方對你不住?我洪極所擁有的東西,隻要你洪武喜歡,我二話不說,都會直接給你,就算是你想做這太子,我都可以自動辭去太子之位,向父皇建議由你繼任,為什麽你要這般算計於我?洪武,我是你的嫡親大哥,難道為了皇庭之上的那張龍椅,你真的什麽都可以放棄,連我都可以陰謀算計嗎……”


    洪極的雙目,空洞無神,腳步蹣跚,一直就這樣向前走著。


    前麵有山,有水,卻獨獨沒有路。


    任憑清涼的溪水將衣裳沁濕,任憑荊棘在軀體之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洪極的腳步依舊一步一步,跨向沒有盡頭的前方。


    想的太多,隻會覺得更加疲憊,洪極想什麽都不去想,但是他卻根本無法做到,腦海之中一片混亂。uu看書 ww.uukanu.co


    洪極突然覺得自己整個人好累好累,那是發自心靈的疲倦。


    意外隨時都有可能發生,一根粗大的樹根裸露出地麵之外,將洪極絆倒在地。


    這裏,已經是一處叢林,叢林之中,最多的當然是樹,雖然如今不是深秋,地麵之上已經沒有落葉,但是地麵卻依舊很柔軟。


    洪極早已經身心疲憊,躺在地麵之上的洪極,突然不想起來了,因為就算起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方?而此刻這柔軟的地麵,卻給洪極一種很舒坦,很解脫的感覺。


    望著長空,看夕陽西落,洪極似乎覺得自己的命運,就如同這夕陽的宿命一般,已經光輝喪盡,接下來要麵對的,隻是無盡的黑暗。


    滿天星鬥,彎月已經爬上柳梢,洪極依舊靜靜的躺在這地麵之上,一雙眼睛已經空洞無神,就連身軀,都已經開始發冷。


    一顆流星劃破長空,有人說,對著流星許願的話,那很有可能會夢想成真。


    以往的時候,洪極聽到這話,隻會一笑了之,因為他從來都不相信這一點。


    不過現在,對著這顆劃破長空的流星,洪極終於許下了他此生的第一個願望。


    “若有來生,我寧願不做人,也千萬不要讓我生在帝王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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