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妙盡戎機佐上台,


    “賊既略江東,則皆多生人倫罔逆之事。以奴欺主,以賤淩貴,子逼父死,夫妻斷離,兄弟相殘,長幼互舉。。既人間慘事不一而述。”


    “乃有浮海之利所誘者,甘為所悵競相從之。。是以地方民風敗壞、士紳凋零,而無知野民、賈家以逐利唯尚。。”


    《浙東遺聞。乾符八年賊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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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太平軍藉此對杭州城中緊鑼密鼓開展,新一輪連夜大索和抄家的動靜聲中,也有人已經沿著幽暗巷道正對杭州灣的水門方向潛逃而去。


    而正在子侄攙扶下一邊奔走的錢塘蕭氏當家人蕭邑,一邊還在口中低聲抱怨著:


    “那王家老兒真是害死我等了,為什麽就不能再隱忍一二,非要在這初迎的場合上當眾動手呢,真以為這些願意為本家赴死之士就來的容易麽。。一朝錯失本家在城中多年的準備和經營,就這麽全部前功盡棄了。。”


    “家主,難道就不能留下和那些太平賊,好好的解說和交代分明了,再舍下一些好處興許就能。。”


    他身邊顯然還是有人,割舍不下若大的家業和帶不走的親眷、奴仆,而低聲抱怨道。


    “你懂個什麽東西,眼窩子就隻有這麽淺麽。。”


    蕭邑卻是怒其不爭的打斷他,又喘著氣訓斥道。


    “這些太平賊可又是好相與的麽,本來就是對我輩豪姓大戶心懷覬覦的,如今更得了這個上好的下手由頭,你說他們豈肯為些許好處就輕輕放過麽。。”


    “更別說你們這些不成器的東西,在家宅裏的藏的那些人和東西,真當別人都是眼瞎耳聾我也一無所覺麽;那都是根本經不起查抄的勾當和上好的證據啊”


    “平日裏豁出了我這張老臉謀個緩轉也就罷了;可如今正在一心要抓人把柄和罪證的太平賊,又憑什麽指望人家可以就此放過爾等麽。。不走就是坐以待斃了。。”


    就在他們短促的話語之間,已經走出了狹窄曲折的裏坊巷道而來到了清冷無人的大街上,眼見得錢塘外郭的西角水門輪廓了然在望了。


    突然一片黑暗中有人如夜梟一般的大笑了幾聲;然後就見許多被黑布封套罩起來的燈籠,一下子大放光明的照在了他們這些逃亡者的驚惶的麵孔和身上。


    “果然是有一些鼠輩逃過來了。。”


    正帶領一隊太平射聲士(弩手)嚴陣以待的隊正符存審,意有所指的坦然道。隨著夜空裏吹響的哨子聲,從水門兩側牆根下的陰影中,赫然衝出許多挺刀持槍的輔卒來。


    而當幾名拔腿就跑出最遠的賊人,被相繼充背後射殺,釘死在地上之後,這批逃亡者的命運也就基本注定了結果。


    然後就在一片人仰馬翻的捉捕聲囂當中,符存審對著身邊一名佝僂著身子不停點頭哈腰,本地水夫結社的團頭道:


    “你做的不錯,相應出首和舉告的獎賞,稍後就會你的落腳處去。”


    “將主過譽了,隻是小人在相熟之人那兒有所聞,這小老兒府上還有不少藏匿起來的陰私勾當和違禁之物,可否令我輩為貴部協力和代勞一二呼。。”水夫團頭繼續小心翼翼的巴結道


    “這倒不必了,我太平軍行事自有相應的行事章程和法度;但凡有罪之人斷不放過,無辜之人也不會輕易罪及,隻要抓住了關鍵人等,日後自有時間來慢慢梳理。”


    符存審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不由驚的對方連忙低頭下去才繼續道


    “但是有人想要借勢橫行不法或是以逞私欲的話,也不會輕饒擅放的。你此番後續舉告的事宜若能查實,自然也少不了相應的賞罰分明。。”


    “是是,還是將主想的周全。”


    這名水夫團頭臉色微變,而又繼續諂笑道。


    與此同時,類似的事情也相繼發生在了錢塘外郭城中的好幾個地方。隻是相應的結果就有所不同的;有心存決然的人在負隅頑抗中橫死當場,也有抱著僥幸心理的人四散逃跑起來,而讓錢塘城中這個夜晚變的更加喧囂紛繁起來。


    而在錢塘城外一處遠離官道的老舊田莊之中,許多表情各異的青壯年也在時隱時現的蒙蒙月色下聚集了起來,而又有人退來了裝滿刀仗的小車,給他們逐一的分發起來。


    然後又有奴婢抬來裝滿米飯和醬湯的大桶,讓他們當場手抓掌捏的大口吃嚼起來。隨後一名身材粗壯而精肉迸結的蒼頭老者,站到被搬空的推車上聲音洪亮的喊道:


    “多虧的本家收留爾等於危難才不致淪為路倒枯骨,又以飽食供養日夜操練不輟,現在當是彼輩報效主家的時候到了。如今家主他老人家正深陷城中,正待人前去裏應外合的解救一二。”


    “此外,家主亦是有言在先,隻要此番能夠報效得當除了犒賞之外,回身莊子裏的下女就盡管挑選成親,本家還饋給一筆立身之姿。”


    直到聽見了最後一句話,才將這些武裝起來的丁壯給徹底鼓動起來,而嗷嗷叫嚷揮舞著各色刀仗,恨不得就下一刻殺入這錢塘城中去。


    “這就是人心可用啊。。”


    望著這些爭相而去的身影全數消失在夜色中之後,這名滿臉橫肉的壯實老蒼頭草歎聲道。


    “張都管,難道事後真要給此輩中人,挑選女子贈資成家麽。”


    另一名在旁的年輕子侄忍不住道。


    “當然。。。是不可能的。。這莊子內外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犬,哪怕是老身在內,可都是家主的東西,怎麽可以妄動分毫呢。。”


    張都管卻是不以為然冷笑道。


    “隻是若不這麽說,豈又能令他們拚死出力、奮勇當前呢。。反正時候也未必能夠活下來幾個便是了,就算老身食言了又當如何。。”


    “難道說,他們並不是去。。”


    年輕子侄愈加驚訝道。


    “這個自然,老身可從未指望過靠此輩就能將家主接應出來的。。隻要他們能夠靠近城下坊衝殺一番,分引了那些賊軍的注目就足亦。。”


    張都管臉色更冷道。


    “真正指望上的,還得是大江對岸過來的外援啊。。”


    “難道是,哪位人稱所過之處地平三尺的明州鍾季文要來了?”


    年輕的子侄不由裹緊衣裳而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寒顫。


    “不錯,想必此時沿江賊軍的哨樓和木望台,大都已經被地方上的忠義之士拿下了吧。。”張都管臉色鄭重的道。


    而在數十裏外的大江彼岸上,被他們所念叨的鍾季文也在看著對岸明滅不定的火光。在越發呼嘯咧咧的夜風當中,又一批將士登船在劃水聲中向著對岸進發了。


    而到了這時候他麾下聚集的人馬;倒有大半數都已經度過了漲水的錢塘江去。隻是之前他出於以防萬一的謹慎和小心,刻意調整了渡江的次序安排。


    因此,除了第一批用來打前站的選鋒之士外,此後度過去的都是聚攏在麾下的別州人馬,或是外圍的附庸勢力,直到眼下這第六批才讓他的本部人馬上船。


    然而,望著對岸仿佛將萬物都吞噬進去的一片黑暗,他心中卻是有些不夠踏實起來。沒有預料中的阻礙和攔截,也沒有來自賊軍反撲的廝殺喧鬧,就這麽輕易的江防易手了。


    “還請連帥隨我上船,該移轉中軍過江了。。”


    在旁的明州水軍部將恭聲道。


    “再,等等吧。。”


    隻是在這一刻外表粗豪的鍾季文心中,卻是有些不安和猶豫起來。然後隨著這人馬渡過去之後,卻又帶回來一個消息。


    “啟稟連帥,對岸處州(浙江省麗水市)盧守捉部,與婺州(今浙江金華)王刺史部,為立營之所正鬧將起來。先發的楊都將已經彈壓不住了,還請連帥速速前往處置。。”


    這下鍾季文再也沒有等待下去的理由了。他隻能登乘上這一批次與輜重、牲畜和糧草一同進發的最大一艘千斛明州船,而在攪動起來的水聲嘩然中,向著對岸緩緩行去。


    然而在行駛了半響之後,眼看的對岸的燈火和立營的身影、晃動的甲光,依然了然在望似乎,他也就慢慢的鬆下一口氣來而打算走下傳樓去。


    然後他又有些不放心的再回頭望向來處,看起來一切依稀還是原樣。除了遠處隱約若現的稀疏星鬥之外,隻剩下列隊在岸邊最後一批等待渡江的人馬和夫役了。


    然而就在轉身來到船頭等候靠岸的那一刻,鍾季文突然就感覺到了某種不對勁。隻是又無法說清道明出來。


    就仿若是早年他在海上走私販運違禁之物時,遭遇風浪和來自對頭的凶險之前,都會隱隱浮動的心悸感覺,那種讓人揮之不去的耿介於懷。


    然而這時候,他已經在這渡江的船上,暫時無法再做出更多的行舉來,至少一切都要等他靠岸了回到自己的軍馬當中再說了。


    然而這種不安卻像是這錢塘潮漲一般的,一陣接著一陣的用過他的心頭;等等,錢塘潮漲,他似乎一下子心中觸動和抓住了什麽關鍵似得,頓然當場“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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